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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茯苓     女丞相txt下载     女丞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 巡查上郡

    这个冬季寒冷却也短暂。大雪停了,露出明媚阳光,气温也渐渐回暖。人人都说这是天公作美,来年必定有个好收成。

    然而莫依然的心情却没那么轻松。

    月中她又接到了赵继的折子,开篇多了些过年的吉祥话,然后陈述变法进程,结尾处两行字引起了她的注意:新法如逆水行舟,暗礁重重。属下无能,顿首请丞相示。

    莫依然蹙眉掩卷。赵继是辅佐过摄政王理清吏治的要员,以他的能力,处理变法要害应该不是问题;赵继的为人她心里也有数,此人踏实,绝不会夸大其词。这一次,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困难,居然让他自称无能,请丞相亲临?

    莫依然心想,此事绝不简单。看来,上郡之行要提前了。

    一出正月,朝中便传来了丞相南下巡查的消息。绵绵冬雨中,百官至定国门前送行。车架一共两辆,随行军士五百由韩擭带领。莫依然一袭蓝锦斗篷,对沈学士说道:“我这次去大概个把月就能回来。朝中之事,还请沈学士多多辅佐。”

    沈学士点头:“相爷放心。”

    “另外,新科士子中有几人我看着不错。先生博学,也请多多予以提点。”她说。

    沈学士道:“人才一事关乎社稷,老朽一定尽心竭力。”

    莫依然点点头:“有先生在,我便放心了。”

    她冲着身后众人拱手道:“诸位,多谢相送,回去吧。”

    百官答道:“相爷一路顺风。”

    莫依然转身上车。车架上,她回头远眺,就见城楼上遥遥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她坐回车内。车夫一声鞭响,五百甲士开动,延绵向着远方。

    由于此时尚在冬季,虞江水位不稳,因此只好走陆路。此次出行她带了杜月一起,静和公主身为嫡妻仍旧留在丞相府。临出门时杜月还半开玩笑地对静和说:“所以说妻不如妾,你看看,咱家相爷出门都带着我,小老婆还真是受宠啊。”

    静和公主被独自丢在豫章心里已经很不爽了,哪经得住她这么一激,哭道:“莫依然你就是偏心!你偏心!人家以后再也不跟你好了!”

    莫依然赶忙上去劝,又是安慰又是许愿,这才安抚下来。她被这俩人折腾得口干舌燥,心里哀叹:二位姐姐,咱别入戏太深!

    出了寒山上驰道,一路官驿接送,车马辚辚直奔上郡。上郡在虞江下游,算是虞江十郡中离豫章最近的了。第四日中午就看见了上郡的界碑,早有郡守府派出的头哨侯在路边,见了莫依然的车架,一面上前请安引路,一面派人回郡守府报信。

    上郡首府琅琊城门大开,郡守童陈率府衙官吏门前相迎。前有五百亲兵开路,丞相暗红色的车架缓缓停下。童陈走到莫依然车窗底下,说道:“上郡郡守童陈,拜见相爷。”

    车窗帘一挑,莫依然露出半个脸来,说道:“童大人,一年不见,可是清减了不少。”

    童陈低头道:“有劳相爷挂怀。下官已在府衙内备好接风宴,请相爷移步。”

    “你费心了。”莫依然道,“这做了一路的车,我也是乏得很。童大人,咱们一起走路过去吧。”

    “是。”

    莫依然走下车架,舒了舒筋骨,对童陈道:“咱们走着。”

    “相爷先请。”

    莫依然一笑,道:“我又不认路。童大人,不要如此客气。咱们同行。”

    “是。”童陈道。

    二人向着城门走去,府衙官吏齐齐躬身行礼,道:“恭迎相爷。”

    莫依然的目光扫过众人,在一身六品青袍的赵继身上一顿,复有移开去。她对众人说道:“诸位辛苦。”

    童陈上前一步,道:“相爷,请。”

    “请。”

    她头戴高冠,身着一品正红色仙鹤纹服饰,锦面朝靴,步步生风。郡守童陈走在她右侧,两人同入城门。城内,天街早已洒扫干净,两侧人山人海。百姓们见丞相居然步行入城,个个惊诧不已,争相观睹这位开国以来最年轻丞相的仪容。莫依然走得坦荡,望着两侧人群,对童陈说道:“这一年以来上郡商贸繁荣,人口骤增,大人政绩卓然啊。”

    童陈道:“不敢。还要多谢相爷器重。”

    两侧人群喧哗,身后众官员已被甩了老远。莫依然微笑道:“变法一事如何?”

    童陈说:“回相爷,初期一直还好,眼下遇到一个从未预料到的困难,实在是推行不下去了。府衙内有相关文案,还请相爷亲阅。”

    莫依然点点头,道:“你叫上变法的主力官员,咱直接去书房吧。”

    童陈道:“相爷车马劳顿,还是先吃午饭吧。”

    莫依然摆摆手:“先干活,再吃饭。”

    郡守府书房不算大,却极为讲究,纸笔墨砚都是上品,可见是个爱书之人。莫依然高坐在主位,旁边是童陈,堂下左右站着赵继和另外三个书吏。

    半年多不见,赵继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不知是多少次深夜筹谋中留下的。他将变法通策打开,呈递莫依然面前,道:“相爷,这是迄今为止已经推行的变法条例。”

    莫依然信手一番,道:“我只关心还有哪些没有推行。”

    赵继略一沉吟,道:“方田均税法。”

    “什么?”莫依然蛾眉一蹙,“方田均税法乃是新法根基,这都没有推行,其他全是空话!我看你们是不知道自己吃哪碗饭了,朝廷养你们何用!”

    见丞相暴怒,堂下三人皆是躬身屏气,不敢说话。童陈也站起身,道:“下官办事不力,请相爷息怒。”

    莫依然吸了一口气,心知自己方才太急了,说道:“你最好给我个像样的理由。”

    童陈躬身道:“自变法开始,府衙大小官员皆是兢兢业业,不敢荒怠。只是,方田均税法伤氏族太甚,推行起来阻力很大。东城王家就公开反对变法……”

    “东城王家?”莫依然挑眉,道,“氏族再大也是民,我就不信,他们真敢公开跟朝廷叫板?童大人,你难道不会杀鸡儆猴么?”

    童陈也是急了,道:“相爷,这个鸡杀不得啊!”

    “怎么讲?”

    童陈说道:“东城王家自前朝就是世家大族,根基甚深,太祖开国时因为匡扶有功,被赐了丹书铁劵,上郡周围良田千顷有一半都是王家的封地。这丹书铁劵有免死之能,荣耀不输于金刀令箭。变法官员去王家大宅每每受阻,可是碍于那丹书铁劵,抓也抓不得,杀也杀不得。其他氏族见此,也纷纷拿王氏做例子,不肯分地。实在是……”童陈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莫依然心下已经明白,这个王家分明就是仗着太祖的丹书铁劵横行乡里,甚至公然和朝庭对抗,其嚣张气焰可见一斑。这种人,绝不能硬碰硬。

    “我知道了。”莫依然说道,“各位同僚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有些乏了,咱们明天再议。”她起身往门外走,其余四人躬身相送。

    她走到门边,忽然转身,说道:“赵大人,你跟我来一下。”

    赵继俯身道:“是。”

第六十四章 丹书铁劵

    丞相下榻之所在郡守府别院。别院正堂内,杜月正指挥着丫头仆役们收拾随行的细软。莫依然和赵继进门,底下人急忙放下手中的活,纷纷见礼。杜月微微一笑,道:“赵大人,又见面了。”

    赵继有些惊讶:“月夫人也来了?”

    莫依然但笑不语。

    桌上摆着几碟小菜,都是杜月亲手做的。三人围坐一桌,莫依然道:“赵兄离开豫章这么久,必定会想念家里的饭菜。还好月儿在,咱们解一解乡愁。”

    “相爷费心了。”

    杜月微笑道:“赵大人多吃些。”

    赵继急忙点头。

    莫依然举起茶杯,道:“今日无酒,我便以茶代酒,谢赵兄这半年的奔忙。”

    赵继起身,长拜道:“相爷折煞下官了。变法未成,有负相爷重托,下官惭愧。”

    莫依然放下茶杯,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丹书铁劵,确实棘手。”她示意他坐下,问道:“你对那王家了解多少?”

    赵继行了一礼,坐回桌前,说道:“为了推行新法,我曾经亲自上门拜访,去过三次,三次都是被打出来的。”他摇头苦笑一声,道,“他们家当家的应该是大爷王心佛,前朝举人,封了员外郎的。其他人,未曾得见。”

    “居然敢殴打朝廷命官,”莫依然双眼微眯,“这一家人,有点意思。”

    赵继叹一口气,道:“那个王心佛油盐不进,这一个多月我磨破了嘴皮子都不管用。童大人一急,兵围王家大宅,没想到人家把丹书铁劵往正门前一摆,如圣亲临,任谁都不敢近前一步。最后无法,只得收兵回来。”

    莫依然吃着菜,说:“这么说来,问题的关键就是那个丹书铁劵了。”

    赵继点点头。

    莫依然瞟他一眼,道:“赵大人,你真想不出办法吗?”

    赵继低头道:“请恕赵某江郎才尽。”

    莫依然一笑,道:“你不是江郎才尽,你是被这‘君子’二字捆住了手脚。办法你已经想到了,就只不屑于去做。”

    赵继蹙眉:“请相爷明示。”

    “这事,还要请月儿帮忙,”她转向杜月,道,“杜姑娘,还请你再做一次老本行吧。”

    杜月一直在旁边听他们说话,惊道:“莫依然,你不会是想让我去色诱吧?”

    “不行!”赵继厉声说道。

    莫依然一挑眉,说:“你说你们天天心里都想些什么不干不净的?是我把你从青楼赎出来的,怎么可能再把你往火坑里推。再说了,你又不是只有那一个老本行。”

    杜月不解:“那你的意思是?”

    莫依然一笑,道:“梁间燕子,也该重出江湖了。”

    第二日一大早,莫依然命童郡守给王家下了名帖,说是丞相大人巡视虞江,听说当地豪绅大族王氏之名,心生敬仰,前来拜会。

    丞相拜乡绅,这是几辈子都没听过的奇闻。

    王氏接了名帖,自然觉得是得了天大的面子,立刻回帖相邀。于是双方定了时间,三日后巳时,丞相拜会王家大宅。

    如此长脸的事,王家哪能放过,不出三天就嚷嚷的满城皆知。童陈跟在莫依然的车架旁,忧心道:“相爷,是不是太给他们面子了?氏族气势越盛,我们变法的阻力就越大啊。”

    车内,莫依然挑唇一笑,道:“童大人可听过一句话:水满则溢,月圆则缺。”

    童陈神色豁然道:“相爷的意思是……”

    莫依然微微一笑:“盛极必衰,此为天地常理。大人只管等着看好戏吧。”

    “是。”

    马车在王氏庄园大门前停下,车后五百亲兵止步,铿然有声。莫依然缓步下车,只见眼前朱门高耸,十八级白石台阶,规格竟不亚于王府。

    此时朱门大开,门内缓缓走出一个身着锦服的中年男子,大腹便便,行至悠然,两撇胡子迎风而动。他迎出来,拱手道:“丞相大人驾临,真令舍下蓬荜生辉啊。”

    赵继在她耳旁说道:“这就是王心佛。”

    莫依然侧眼打量此人,那王心佛只是拱手相迎,竟连腰都不弯一下。

    莫依然满面含笑,道:“王员外真是客气了。”她左右一看,道,“这王氏庄园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气派!”

    王心佛很是得意,笑道:“相爷,您里面请。”

    莫依然笑道:“王员外请。”

    莫依然今日只穿了一件素白常服,折扇微摇,看上去就如同一翩翩佳公子。她一路跟着王员外往正堂走,时而对两侧雕廊画栋奇山怪石评点一番,多是些溢美之词,听得王员外心花怒放,嘴角都裂到耳朵根了。他们进了一道九曲回廊,转弯时莫依然用扇子掩口,对身后的赵继小声说道:“这头猪可够肥的,宰了充国库够吃一年了。”

    赵继想笑又不能,憋成内伤。

    几人进了正堂,在上好的红杉圈椅上坐下,喝着丫头捧上来的西湖龙井。莫依然四下望望,道:“罢了,人人都说皇宫集天下之宝,皇宫我是去过的,可和王家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王心佛笑道:“相爷谬赞了,说到底我们还是民,民岂能和君比?不敢,不敢。”

    “哎,王员外可和一般的民不一样。王家承蒙太祖皇帝圣恩,得丹书铁劵,贵同皇族,想想,哪个皇家子弟有免死这一说啊。”莫依然眉眼含笑。

    这话是说到了他心坎里,王员外笑得合不拢嘴。

    莫依然又说道:“我听说,前番因为一个小法案,郡守府和员外闹了些不愉快?”

    王心佛微微一笑,等着她的后话。

    莫依然道:“我已经训过他们了。员外岂是一般人?不过一个法案而已,何苦搞得这么下不来台?底下人不懂规矩,还请员外海涵。”

    王心佛双眼一亮,呵呵笑道:“相爷太客气了。王某乃是乡绅,郡守是父母官,本就是一家嘛。今日既然相爷如此说了,又是在我家庄园,王某忝为地主,今日就摆上一桌,算是同郡守大人和解。”他神色轻慢,瞟了一眼立在莫依然身后的童陈。

    “还是王员外大人大量。”莫依然说着瞥了一眼童陈,却见他脸都憋青了,估计已经被这王心佛气得五脏出血了。

    莫依然笑道:“王员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相爷请讲。”

    莫依然笑了笑,说:“我虽然是驸马,但到底还是外臣,进不了皇族宗庙。可是,我一直对太祖皇帝抱有景仰之情,闻听王家有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劵,心切慕之,能不能请员外将太祖御赐的丹书铁劵请出来,让在下瞻仰瞻仰?”

    “这……”王心佛面露犹豫。丹书铁劵是王家镇族之宝,从来不肯轻易示人。不过,这莫依然是当朝丞相,又是极客气的,因此他也不想得罪。犹豫半天,方才说道:“罢了,也就是丞相大人。换了别人是断断不行的。”

    莫依然点头笑道:“那就多谢王员外了。”

    王心佛道:“相爷稍坐,我要亲自去请。”

    “当然,员外请。”莫依然折扇微摇,喝着茶水,甚是悠然。

    不一会儿,王心佛就捧着一个黄缎锦盒回来了。他将锦盒放在桌上,道:“相爷,丹书铁劵就在盒中。”

    莫依然急忙站起身,正官整袍。身后众人也都低了身子。

    莫依然道:“请员外请出来吧。”

    王心佛小心翼翼地挑开玉封轴,将锦盒盖子揭开,顿时变了脸色。

    “王员外?”莫依然叫道,“请丹书铁劵出来吧。”

    王心佛已如石化一般,僵立在那儿看着莫依然。

    莫依然眉头微蹙,走上前一看,惊道:“员外,这就是丹书铁劵吗?”

    锦盒里铺着明黄的绫缎,盒子正中的凹槽内,赫然一块石头。

    王心佛已然傻了,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耳边童郡守一声断喝:“王心佛!你竟敢诓骗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王心佛一惊,就见身边莫依然面如寒霜,冷冷看着他。

    “相爷,这……这丹书铁劵明明就在这盒中的,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就变成石头了!”王心佛急道。

    莫依然淡淡说:“哦,王员外的意思是,丹书铁劵不翼而飞了。”

    “对,对,真是不翼而飞啊!”王心佛都快哭出来了。

    莫依然点点头,道:“弄丢太祖皇帝的御赐之物,还是丹书铁劵,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啊?”

    莫依然侧眼一看赵继,赵继立刻说道:“回相爷,罪当问斩,株连三族。”

    王心佛面如土色,急急道:“不!不!没有丢,没有丢!”

    莫依然挑眉道:“哦,没丢啊。那就请员外拿出来吧。”

    “我……”王心佛已经满头是汗,大口喘着气,说道,“丹书铁劵就在我庄园内……只是,只是不便示人。”他似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梗着脖子说道,“对,丹书铁劵乃是御赐之物,岂是一般人想看就看的?”

    莫依然双目微眯,道:“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丹书铁劵吧。员外,你可知假冒太祖之名,伪造丹书铁劵,是何罪名?”

    一旁赵继接道:“罪当凌迟,株连九族!”

    王心佛高声说道:“谁说我没有!那是当年太祖皇帝赐给我爷爷的!皇宫史料馆里都有记载,你自可去查!”

    莫依然冷笑一声,道:“王员外,这可太不巧了。你难道没听说文渊阁着过一场大火么?那可是连诏书都烧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王心佛双目圆瞪,面如死灰。

    莫依然悠然落座,道:“你最好现在就把丹书铁劵拿出来,否则,要么就是你弄丢了,判你个辱圣之名;要么就是你假造,问你个欺君之罪。横竖都是死,王员外自己看着办吧。”

    她举杯喝茶,从茶杯上侧目看他,像是看着濒死的猎物,唇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王心佛委顿在地,面如土色,方才的嚣张气焰仿佛被一盆冷水浇灭,如同一只落汤鸡。他看着莫依然,忽然想起什么,几步爬到莫依然脚边,抓住她的袍子,说道:“相爷,相爷你要救我啊,你救我全家一命。我王家所有奇珍异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莫依然轻轻吹着茶叶,并不理他。

    “丞相大人!”他叩首,头咚咚地磕在地上,“丞相大人,饶命啊!”

    莫依然冷笑一声,道:“王员外这话是怎么说的,又不是我要杀你。”

    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她幽暗的双眸。

    莫依然微微一笑,道:“眼下知道此事的不过在场这几人。我是断不会说出去的,不过郡守大人么,我就不知道了。员外还是去求求他吧。”

    王心佛闻言,抬头看了童陈一眼,只见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面黑如煞。

    他心里顿时明白,原来如此。说到底,还是为了他王家的田地。

    莫依然侧眼看着他,说:“你的命还在你自己手中。是死是活,就看员外如何决断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留下一句:“童大人,赵大人,这儿就交给你们了。”然后抬步走出大堂。

    王心佛看着她的背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赵继在他身边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说道:“员外,咱们来商量商量分田的事吧。”

    莫依然大步流星走出王家庄园。门外,韩擭正带着五百亲兵驻守,见了她立刻迎上去,问道:“相爷,怎么没听见你发的信儿啊,我还等着冲进去呢。”

    莫依然一笑,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这点小事我自己就摆平了,就不劳烦韩将军了。”说完就往车架旁走去。

    韩擭小声嘟哝道:“老子还当又有肉吃呢,没想到就是个摆设!”

    莫依然上车,高声说道:“韩将军放心,有肉都是你的。”

    韩擭哈哈大笑起来,道:“相爷,我就跟着你混了!”

    五百亲兵护送,车架缓缓返回郡守府。

第六十五章 方田均税

    这之后的变法就进行得比较顺遂了。王家五百顷良田尽数上交,本家只保留十亩田地,与一般农户无异。王家是当地乡绅的首领,他家一分田,其他氏族也再不敢和官府对抗,纷纷送上地契。一个月间,上郡周围千顷良田全都收归郡守府管辖。

    于是莫依然坐镇指挥,童陈并郡守府全部府吏开始丈量土地,分与平民。分田之事进行得轰轰烈烈,百姓久被豪绅压榨,如今得了田地,自己当家,当然欢喜,一个月来不停有整村的人到郡守府谢恩。府门前门庭若市,声势亦波及到了周围几个郡县,上郡一时成了市井民众谈论的焦点。

    郡守府的回廊上缓步走来两人。莫依然锦服博带在前,赵继跟在一步之后,说道:“这两天琅琊城内无不在讨论新法,往来客商也已将新法声名带到各地方。相爷,咱们这新法可是成了!”

    莫依然面微笑,道:“只是初步成功而已。唯有全国推行之后,才能叫真正的成功。”

    赵继自知自己方才有些得意忘形,低头道:“是。”

    莫依然缓步走着,说道:“不过,上郡的成功倒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新法在全国如何推行,推行时会遇到什么阻力,我已经心里有数了。”

    “那相爷打算何时将新法颁布全国?”赵继问。

    莫依然停了脚步,道:“我想,是时候了。”她快步往前走去,扔下一句:“你回去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回豫章。”

    赵继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明天?”

    莫依然淡淡回身,道:“怎么,赵大人,你当这个六品府吏还当上瘾了?”

    “不不,”赵继躬身说道,“下官这就去。”

    赵继掌管郡守府文案,离职前还有些繁琐事项需要交接,因此他们真正动身也是在三日之后了。莫依然车马未动,密折已经先一步到了豫章,呈递在摄政王府书房的桌案上。

    折子有着杏黄绫缎面,手指覆上去可以清楚感觉到丝线的纹理。赵康眉头微蹙,说道:“沈大人以为如何?”

    沈学士坐在下首,说道:“相爷折子上所言,虽然不合常理,可定然有他的道理。相爷处事一向不拘小节,喜欢出奇制胜。当然,一切还要看王爷的决断。”

    赵康缓缓闭上眼睛。变法凶险,一步行差踏错就是满盘皆输。她的提案未免有些太儿戏了。应该信她么?若是连她都不能信,怕是再没有能信的人了吧。毕竟,她从未让他失望过。

    摄政王的双目缓缓睁开,说道:“就按丞相的意思办吧。”

    沈学士面含微笑,道:“王爷英明。”

    五日后,丞相的车架到了豫章。定国门前百官相迎,朱漆马车缓缓停下。莫依然下了车,远迎的众官员行礼道:“恭迎相爷。”

    “众位辛苦。”莫依然道。

    一位身着银青光禄大夫服饰的男子上前一步,躬身拜道:“在下新科探花孙毅,代沈学士迎接相爷。”

    莫依然打量他,问道:“沈学士怎么不来?”

    孙毅道:“家师今日奉诏入宫,草拟上郡的表彰敕书,实在脱不开身。”

    莫依然微笑,这个孙毅也真是机敏,几个字就将话里话外的意思交代了个清楚。想来,沈学士的门生总不会差。她说道:“既如此,那就请孙大人陪我入城吧。”

    孙毅低身道:“下官荣幸。相爷请。”

    一进城,车架载着杜月先回相府,莫依然带着赵继直接进宫。

    他们由安上门入宫,经太苍殿直奔御书房。她未来得及换朝服,因此还是那身素白长袍,衬得肌容胜雪。春日里御花园百花争艳,她就从万紫千红中走来,容光照得百花都失了颜色。

    赵康独立在御书房窗前,将这一处良辰美景都收归眼底。莫依然本没那么美,可是在他眼中,却凭空多了十分丽色。

    转眼间她已走到廊下,侧里门边。外间响起内侍通报的声音:“王爷,丞相大人和赵大人到。”

    “请进来。”

    他站在窗前,看着她整顿衣袍,迈步而入。

    他转过梨木雕花的屏风,走入外间。莫依然俯身拜道:“臣莫依然拜见王爷。”

    “丞相大人辛苦了。”他上前虚扶一把,指尖掠过她的袍袖。她借势起身,拱手与执笔的沈学士见礼。

    时隔半年,四人终于再次围坐一桌。沈学士将敕书捧出,道:“相爷,这是按照您的意思起草的嘉奖上郡氏族的敕书,请过目。”

    莫依然一目十行,点头道:“恰到好处。只是这王家与别家不同,还是给个子爵爵位吧。”

    赵继道:“相爷,请容下官一问,您为何要给氏族封赏?如此不是更壮了他们发对变法的胆量么?”

    莫依然微微一笑,道:“上郡氏族已经被我们搜刮尽了,再没有任何威胁。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安抚,以保证变法之后不生内乱。正所谓,打一棒子,给一甜枣。”

    赵康被她这话逗乐了,笑道:“你这是一棒子打了个粉身碎骨,然后再给个酸枣。”

    莫依然也大笑起来。

    沈学士道:“依相爷看,接下来应当如何?”

    莫依然端起茶杯,润了润唇,说道:“上郡分地能进行的这么顺利,就是因为我们先拿下了王氏。有了个带头的人,自然容易得多。可是全国范围内,这个带头人却不好找。我想了又想,也只有一个家族能担此重任。”

    她深棕色的眸子看向他,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恐怕,难办了。”

    莫依然道:“这就要看王爷的决心了。”

    赵康蹙眉,道:“摄政王府好说。可是其他郡王贝子府,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学士和赵继这才回过神来,莫依然居然要拿皇族开刀!

    她眸光闪着锋芒,道:“只要王爷点个头,我自有办法。”

    赵康蹙眉,犹在思索当中。

    沈学士道:“究竟何种办法,还请相爷明示。”

    莫依然一笑,淡淡说道:“人之一生蝇营狗苟,为的不过就是名利二字。二者缺其一,便不能满足。钱财多而无名的人,就愿意用钱财换取名声;而声名显赫之人,则更希望用自己的名声来活得利益。氏族,占田广,有些甚至富可敌国,但到底还是民。上有皇族,他们永远也得不到和自己财富相彰的名望。所以我用爵位收买他们,爵位不过是个虚名,却是他们最想要的;而皇族么,天下贵胄,有的是名望,可名下土地还多不过氏族。他们最想要的,还是钱。所以说服皇族交出封地,需要用另一种手段。”

    赵继仍在疑惑中,问道:“何种手段?”

    “事未谋成,我不会多说。”她只是看向赵康,道,“我已经成竹在胸,只等王爷的意思。”

    赵康起身,缓缓走到窗边,背手说道:“你只管放手去做,我信你。”

    她望着他的背影,眸光微荡。

第六十六章 博弈

    莫依然回到相府已过了掌灯时间了。后堂内一点橙黄的灯光,黑暗中朦胧跳跃,竟有了回家的感觉。

    后堂内早已摆上了上好的酒席。三个人边吃边聊,笑着闹着,不知不觉忘了时间。杜月只把她们这一路的经历添油加醋说给静和,静和也不闲着,将这一个月来豫章城内豪门公府的桃色新闻八卦事件从头到尾演说一番。

    “还有一个消息你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静和眉飞色舞,道,“睿郡王妃生了个大胖小子。”

    “真的?”杜月惊道。

    静和说:“可不是。前儿刚办了满月酒,你们要是早回来两天就赶上了。”

    杜月摇头笑道:“可真是不容易啊。这下王妃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怎么?”莫依然一边吃一边问。

    静和道:“睿郡王妃一直无所出,就因为这个前两年睿郡王先后纳了两房侧室,倒是生了两胎,全是女儿。没想到这回王妃生了位世子,总算是皆大欢喜了。”

    杜月冷笑道:“这位郡王妃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先前我还觉得她生不了呢,没想到还挺能干。”

    莫依然用筷子敲了她一下,说道:“你这张嘴啊,积点德吧。”

    静和掩口而笑。

    莫依然喝了口酒,说道:“对了,静和,今年的桑蚕大典得你来主持了。”

    桑蚕大典定于每年的四月初五,由皇族贵妇主持,通常是皇后,众内命妇在这一天祭拜蚕神,纺纱织布,以彰皇室重农劝桑之意。如今李皇后病重,自然不能主持桑蚕大典了。

    “不是还有摄政王妃么?”静和道,“我虽是公主,到底已经嫁人了。”

    莫依然说:“王妃也病了。眼下内命妇里拿得出手的也就你了。”

    杜月又是一笑:“还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几场春雨给豫章染上了层层点点的绿色。立春过后,枝叶萌发,整座灰石堆砌的城池也显出勃勃的生机来。皇宫角门一开,穿着水葱绿罗裙的宫女们一溜挨着暗红色的宫墙走过,双手捧着的朱漆托盘里盛着今年桑蚕大典特制的新装。

    暗绿色丝麻罗裙配上葛布短袄,绛紫色绶带在胸前妥帖地系着。静和公主立在凤仪宫的铜镜前,任左右宫人为她换装。今日,她将以皇家公主之尊代皇后主持桑蚕大典。

    吉时已到,众内命妇入宫。这些平素珠光宝气的女子个个钗环尽除,都穿着一样的丝麻裙装,仅以胸前绶带区分品级。她们分为三列,缓步至凤仪宫门前参拜,聆听公主训示。静和站在丹陛之上俯视众人,身旁掌宫尚依高声宣读太祖孝贤皇后的《女则》。

    宣读即毕,入奉先殿请蚕神,后入桑园采叶喂蚕,抽丝织布。其实蚕丝都是上一年准备好的,所织的布匹也大多是由宫女完成,内命妇们只需上架做个样子。即便如此,走完全部过场,还是要整整一天的时间。

    申时,礼成。静和公主代皇后在凤仪宫宴请众内命妇。宴席布好,众内命妇入席。静和公主高高坐在上首,对着身边的睿郡王妃说道:“这几日忙,也没来得及问,小世子可好?”

    睿郡王妃点头道:“好着呢,能吃能睡的,多谢公主挂心。”

    旁边江陵王妃说道:“小世子是弟妹的心头肉,一刻都放不下。今天还带着进宫来了呢。”

    “是么?”静和浅笑,“在哪儿啊?快抱出来我看看。”

    睿郡王妃立刻差乳娘去偏殿抱世子。粉雕玉砌的孩子裹在大红绫子的襁褓中,愈发显得好看。静和将孩子抱在怀中,道:“哎呦呦,这孩子长得真喜气,讨人喜欢。”

    众人酒宴也不吃了,纷纷上来逗弄这孩子。一下子围得人太多,小世子受了惊,哇哇大哭起来。睿郡王妃急忙接手,就在两下转交的时候,从大红绫子底下露出一点金黄。

    “这是什么?”静和问。

    睿郡王妃笑道:“这是我们王爷专门给孩子求的长命锁,讨个吉利罢了。”

    她说着便将孩子交给了乳娘。静和对着乳娘吩咐道:“你只在一边呆着,别离开这大殿,不然咱郡王妃心里不踏实。”

    乳娘应了一声,便抱着世子在大殿一角坐下。睿郡王妃笑道:“公主太周到了。”

    静和笑笑,对众人说道:“光慌着看孩子,酒菜都凉了。我让御膳房去热热,咱们再开席。”

    已至掌灯,宫中宴饮正盛。几条长街之外,摄政王府内的酒宴却才刚刚开席。

    睿郡王和乾郡王一前一后跟着仆役往正堂走。今日他接了摄政王邀饮的帖子,自然不敢怠慢,提前一刻就到了王府。他本以为王爷是单单请了他的,谁想到在王府大门正碰上乾郡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受了邀前来。这下睿郡王心里忍不住就嘀咕了,因而小声对身边的乾郡王说道:“哥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乾郡王是武将出身,蓄着络腮胡,说起话来声如洪钟。

    睿郡王道:“摄政王和我们久不来往,今日突然宴请,不合常理。再说,既然是群宴,为何不在请帖中写明?这不合规矩啊。我怕这里面是有什么猫腻吧?”

    乾郡王“嗨”了一声,道:“你这小子就是花花肠子多,看谁都一肚子坏水。人家摄政王是什么人,手握大权,真想给咱使坏还用得着摆个酒宴跟你商量着来?再说了,人家府里什么没有,还能图你什么?”

    “田地啊,我的哥哥,”睿郡王小声道,“虞江那边声势那么大,连琅琊王氏都分了田,我怕这风刮到京城来。”

    乾郡王顿了顿,摆手说道:“不会。那王家不过是个氏族。咱们可是皇族啊。这天下都是咱们家的,谁听说过把自家的江山分给别人的道理?摄政王不糊涂。”

    睿郡王道:“这摄政王是不糊涂,可是保不准那莫依然打什么主意。”

    “丞相?”乾郡王道,“臣子而已,能耐我何?”

    睿郡王侧目说道:“我可听说,虞江那股风就是他掀起来的。罢了,咱们还是都加个小心吧。”

    两个人说着就到了王府正堂,小厮进内通报:“睿郡王到,乾郡王到。”

    正堂内明烛高照,酒席正好。两人一进去都愣了一愣:堂内,所有的亲王贝子都在,竟是个皇族的大聚会。

    睿郡王冲乾郡王使了个眼色,心想,这阵势可不止是个酒宴了,莫不是真被我猜着了吧。

    摄政王由主席走下,笑道:“都等你们俩呢。最后到的,罚酒。”两个人低头行礼,迭声认罚。摄政王重回主位,酒宴开席。

    堂下,一众皇亲贵胄都是满头雾水,看不清摄政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他不说,他们也不能问,只能虚应着喝酒吃菜。

    酒过三巡,舞姬献舞。摄政王对身边的小厮说道:“这酒喝着没味。去,把我藏的那坛黄梅酒拿出来,给众王爷尝尝。”

    “是。”

    小厮退出门外。廊子底下,摄政王府的大管家正等在那儿。

    小厮上前行礼,说道:“王爷吩咐,要黄梅酒。”

    管家点点头,一招手,身后两个小厮正端着托盘等在那儿。他看着两人进了屋,自己转身沿着回廊走去。

    管家一路出了王府,穿过长街,到了对面丞相府门前。相府大门虚掩着,只一推就开了。门房老吴似乎就在等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引着他往书房走去。

    莫依然正在书房内和赵继下棋,就听窗根底下有人说道:“回事。”

    “进来。”她点着棋子。

    管家跟着老吴进来,跪地行礼,道:“禀相爷,我家王爷换酒了。”

    莫依然点点头,道:“老吴,你带管家到偏厅稍坐。”

    “是。”老吴领着管家出门。莫依然冲门外喊道:“喜儿。”

    丫鬟喜儿走进屋,福了福身子:“相爷有什么吩咐?”

    莫依然说:“你去告诉月夫人,让她动身吧。”

    “是。”

    赵继挑眉,看着面前并排摆着的两张棋盘,道:“你一个人下两盘棋,有多少胜算?”

    莫依然左手执白,右手执黑,同时落在两张棋盘上,道:“稳赢。就看赵兄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了。”

    “容我想想。”赵继叹了口气,决定先攻左面这盘棋。

    后堂,杜月得了信儿,便披了披风从东角门上了马车。马车穿过长街,一路横跨升平坊,直到皇宫安上门前停了下来。乌突突的大门下一点火光,一个宫人走到车架前,低身行礼。

    杜月素手挑开车帘,说道:“我来拿东西。”

    那宫人点了点头,转身往宫内走去。

    她挑着灯火,一路穿过九曲回廊,走上凤仪宫三十三级台阶。她在掌宫尚仪耳边说了什么,尚仪点点头,推门走入大殿。

    此时众内命妇正在掷骰子行酒令,大殿里满满的都是笑声。静和公主也笑得双颊粉红,尚仪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旁说道:“公主,相府来了人取东西。”

    静和敛了笑意,点了点头,那尚仪便退在了一侧。

    成王的小郡主掷了个好彩头,端郡王妃不干,非说她耍赖。两下正闹得欢,只听静和公主说道:“你们这样玩到什么时候才定个输赢?不赔钱不陪地的,都不会认真。这样,我出个主意吧。”

    小郡主刚好抢了骰子出来,道:“说来听听。”

    静和一笑,道:“你们啊,把身上的一样东西存在我这儿,要最贵重的。谁输了,就让赢家把东西拿走,这下看你们谁还敢胡来。”

    小郡主笑道:“好,这个办法好!”

    “这……”端郡王妃说道,“今天是穿着采桑服,谁身上都没带什么珠翠啊。”

    静和笑道:“皇家的女子,都贴身带着富贵吉祥的银链子。你们敢说没有?”

    端郡王妃面露难色:“这贴身之物……”

    静和笑道:“就是贴身之物才不会玩赖。快些拿出来,赢了还是你们的,输了么,就自己来我这儿交赎金。”

    睿郡王妃笑道:“你这丫头,原来你是琢磨着赚我们的钱呢!你家相爷一品大员,还跟我们这儿哭穷。”

    静和拉着她,说道:“你别忙着说我,我可还有条件没说呢。”她眉眼含笑,道:“只要你的银链子未免太便宜你了。你还得把你家小世子的长命锁交出来才行。”

    成王妃掩口笑道:“静和,你这是在剜咱郡王妃的心头肉啊。”一旁,小郡主拍手笑道:“对,就要她的长命锁,看她还敢欺负人。”

    静和招手,有宫人捧着朱漆托盘下去。盘子里铺着上好的红丝绒,一串一串银链子摆上去,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宫人收了一圈上来,最后到睿郡王妃面前,王妃手里拿着那黄金长命锁,迟迟不肯放上去。

    静和笑道:“怎么,嫂嫂连我都信不过么。”

    王妃笑笑:“怎么会。”只得将长命锁放在托盘上。

    静和吩咐道:“尚仪,拿红布盖了好好收起来。”

    “是。”

    小郡主一把抓住骰子,道:“婶婶,咱们再来。”

    尚仪捧着托盘走出大殿,叫上侯在门外的宫女挑灯引路,往安上门去。杜月的车架仍停在门前,尚仪将朱漆托盘捧过头,说道:“东西在这儿了。”

    杜月伸手将托盘接过,对车夫说一句:“走吧。”

    马车须臾便到了相府。杜月将托盘交给莫依然,莫依然又给了管家,道:“拿着去吧,可听准了信儿。”

    管家应了一声“是”,捧着托盘回到王府。正堂内,酒宴正酣。

    摄政王喝了一口酒,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杯子碰桌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在一直留心着他所有举动的皇亲们耳中,就足以被当成一个信号。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赵康微微一笑,道:“想必,诸位一直在猜测,本王为何今日设宴,请诸位来吧。”

    众人脸色一变,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乾郡王拱手说道:“请摄政王明示。”

    赵康执壶,清澈的液体注入杯中,在灯火下闪耀着迷幻的色泽。他淡淡说道:“乾郡王快人快语,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上郡的事想必诸位已经听说了,方田均税法是新法根基,于百姓,于虞国,都大大有利。本王意欲将此法在全国推行,还想请诸位皇叔、皇兄支持。”

    下面一个声音问道:“新法既然有利,我们必定支持。只是不知,摄政王想让我们怎么支持?”

    赵康说道:“方田均税,最大的障碍就是分田。如今我大虞大半田地都掌握在氏族手中,怎么从他们手里把田地要回来,是关键所在。如果就这么空手去要,人家是断不会给的,所以我们只有施以恩惠,不吝爵位。不过,封赏也还是不够。分田毕竟关乎利益,让人舍利取义,还须要个榜样才行。”

    他执杯走下席位,道:“我大虞皇族享天下之荣宠,为百姓之楷模,因此,本王以为,再没有比我皇族更合适的了。”

    下面一片议论声。一个声音说道:“摄政王的意思,是要我们交田?”

    赵康点头:“不错。只有我皇族率先交出田地,才能让天下氏族无话可说。当然,这只是做个戏罢了。诸位交出田地后,每年应有的田租地税,都由国库支付。”

    成王问道:“王爷打算让我们交多少?”

    赵康缓缓说道:“每家留下十亩,其余全部上缴。”

    这一下正堂内可炸了锅,只听一人说道:“我王府封地本就不多,只留十亩,哪够我阖府众人的吃用!”

    “田地肥瘦不一,国库岂能度量支付?若是都按照瘦田给,岂不又让我们吃了亏?”

    “分皇家的地,这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我看这是要把江山都分给别人吧。”

    赵康泰然站在大堂正中,任身侧流言乱飞,扫视着堂下各种嘴脸。忽然他抬手,只听“啪”的一声,手中酒杯掷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举座皆惊,大堂内寂然无声。

    大堂门外,管家也被这瓷器碎裂的声音吓了一跳,问身旁的小厮道:“是王爷摔杯子了?”

    小厮回:“是,王爷摔杯子了。”

    管家双肩一震,高声道:“王爷,相府求见。”

    “进来。”

    管家手捧托盘,迈步走入,在赵康身侧躬身行礼,双手将托盘举过头顶,道:“禀王爷,驸马爷听说今日皇亲大宴,无奈身体欠佳,不能出席,特差了人送来礼物,给众王爷赔罪。”

    赵康微微侧眸,管家立刻会意,捧着托盘到左手第一桌乾郡王面前,将红丝绒布,掀开,道:“郡王,您先挑一样吧。”

    盘子上并排摆着十几条女人贴身戴的银链子,乾郡王只觉得堵心,也没细看,挥手道:“拿走拿走。”

    管家捧着托盘后退一步,到了旁边端郡王桌前,道:“郡王,您请挑一样吧。”

    端郡王是个心细的人,只一眼就看见托盘里一条银链子的锁头上刻着的“华”字。名门望族的女儿多会在贴身银器上刻着族姓,端郡王妃正是华家长女。端郡王蹙眉,只将那条链子拿起来一看,可不就是王妃贴身之物!一时间脸都白了。

    管家躬身退后,捧着盘托盘到了下一张桌前。就这么一路传下去,传到睿郡王桌前是,管家低头道:“睿王爷,相爷特意吩咐了,这个是特别给您准备的。”

    红丝绒布上,一个黄金长命锁甚是耀眼。

    睿郡王双目爆红,一把将长命锁抓在手中,怒道:“赵康,你……你卑鄙!”

    赵康眸光一闪,淡淡道:“非是我卑鄙,而是你们太贪婪。皇室血统早已保证了你们一世荣华,你们却仍旧握着田地不放。我倒要问问,你们置大虞江山于何地,你们如何对得起开国太祖?”赵康几步走上正席,甩袍坐下,道:“相爷那边还等着消息,诸位,请早做决断吧。你若身死,妻儿不在,那百亩良田还有什么用呢。”

    乾郡王起身道:“赵康,你休想逼我。”

    赵康微微一笑:“管家,乾郡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去回丞相吧。”

    “是。”

    “慢着!”睿郡王离席而立,咬牙道:“赵康,算你狠。我交田,你放了她们母子。”

    赵康唇侧一丝微笑,扫视大堂,道:“诸位呢?”

    不知是谁,一声重重叹息。

    相府书房内,两局棋正到下到关键。莫依然蹙眉沉思,抬手将黑子往左边天元一落,道:“这边,我已经赢了。”

    赵继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右边这局,我绝对不会让你。”

    莫依然一笑。此时,窗边老吴说道:“回事。”

    “怎么?”她喝了口茶。

    老吴说道:“王府传话来,乾坤已定。”

    莫依然淡淡一笑,重复:“乾坤已定。”

    正说着,外间喜儿进来,行礼道:“相爷,宫里传话来,说今天晚了,公主和众王妃就在宫中歇着了。”

    “知道了。”莫依然将手中棋子一掷,对赵继说道,“这盘棋,终于下完了。”

第六十七章 问情

    当天夜里,各王府交出田契地契,摄政王承诺天亮放人。殊不知,皇宫内院,众王妃刚刚散了酒席,留宿皇宫。

    第二日天明,众内命妇还府。等各家反应过来时,莫依然早已经命赵继带着田契出城分田。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天还未亮,相府门前就备好了车架。莫依然一身正冠朝服走出府门,却见对面,王府的车也还没走。

    摄政王也刚刚出府,远远地对她说道:“过来吧,坐我的车去。”

    莫依然微微一礼,道:“不敢,君臣同乘,有失体统。”

    “体统?你还知道体统?”想起她官场上各种手段,他哑然失笑,“过来,我还有事跟你商量。”

    莫依然只好跟着他上了车。摄政王的车顶是红木特制,上垂着象征皇室近宗亲王身份的明黄璎珞,随着颠簸的车架微微晃着。赵康坐在一侧,说道:“分田的事算是定下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莫依然低眉说道:“王爷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木子清将军一直在待命,现在,新军训练可以开始了。”

    “木子清?他不是要请辞么?”赵康眉头微蹙,“他几次三番要走,心,可不在朝廷啊。”

    莫依然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他走不成。”

    忽然车身猛烈晃动,莫依然一个不稳向前倾倒,正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车停下来,窗外传来骏马嘶鸣声。

    “你没事吧。”头顶他的声音沉稳。

    “没事。”她撑着车壁坐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一下又跌在一旁。

    赵康扶她坐稳,单手掀开车帘,怒道:“怎么回事!”

    车夫连滚带爬跪在地上,道:“奴才该死,惊了王爷的驾。实是刚才相爷的驾辕之马受了惊,冲撞了咱们的车。幸好韩擭将军经过,已经制住了那疯马。”

    韩擭戴甲执剑,立在车前,道:“王爷,没事了。”

    莫依然稳了稳心神,跳下辕架。刚才她上了王府的车,自己的车架就一直在后面跟着。眼前双辕车只剩了一匹马,另一匹被韩擭迎头一掌,倒在地上。

    辕架已经断裂,车夫老方手上腿上都是血,也是受伤不轻。整个车架横倒在路面上,幸亏一品大员的车架为特制,内有钢架支持,不然里面的人肯定会压成重伤。

    莫依然蛾眉微蹙,心下已经了然。赵康站在她身后,道:“你放心,我定会查出这是何人所为。”

    她唇角微扬,淡淡回身,道:“王爷说什么呢。是这车架老旧,经不起颠簸。改天让礼部再制一辆就是了。”

    她对一旁的韩擭说道:“韩将军,麻烦你差人把我这位受伤的家老送回去,交给月夫人照顾。多谢了。”

    韩擭点点头,上前说一句:“老人家,来。”背起老方,沿着大路离开。

    莫依然转身走上王府车架,赵康跟在后面,道:“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种事绝不能姑息。”

    “王爷,听我的,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她说道。

    “不行!”赵康眸光坚定,“这一次幸好你不在车里,下一次还不知道会怎样。我不想等出了事才后悔。”

    她心里一空,却侧头望向窗外,说道:“变法之事伤筋动骨,聚人怨气也属正常。若不让这怨气发泄出来,越积越多,怕是对社稷不利。再说,从今日来看,他们也没想杀我。如此,只要能让王侯们泄愤,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双眸深幽,沉声道:“你就没想过你自己么?”

    莫依然淡淡笑道:“古来变法未有不流血牺牲的。当年商鞅变法,落得车裂而死。和他比起来,我已是幸运。”

    马车缓缓停下,安上门朱门大开。她正了正官帽,道:“王爷,上朝吧。”

    赵康有没有再去追查,她并不清楚。这之后也再没有出过什么事情。方田均税轰轰烈烈地结束,朝堂和地方都恢复了安宁。这之间,唯一让莫依然挂心的,就是新军的训练。

    对于大虞军队的弊病,没有人比木家将帅更清楚。自除夕之后,木子清闭门三月,就是在研究新军阵法和改革方案。这期间莫依然几乎天天往将军府跑,整日和大将们商讨方略。转眼,又是冬天。

    这一年的冬季异常阴冷,连日来的冬雨把人心都淋湿了。丝被受了潮,像茧一样裹在身上,杜月不得不指挥着丫头们用暖炉熏干。那件玄狐皮披风又穿在了身上,莫依然撑着油纸伞,高高立在校场的塔楼上,望着雨中结阵训练的军队,朗声说道:“不过一年时间,十万大军已是另一番风貌。木将军,果然厉害。”

    木子清微笑,道:“难得相爷信我,我总不会让你失望。”

    莫依然挑眉道:“木将军现在说话可顺耳多了。”

    木子清一笑,道:“这一年共事下来,我发觉你也没那么讨厌。”

    莫依然袍袖一挥,俯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木将军。”

    她这一礼行得夸张,两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莫依然凭栏而立,说道:“等到来年国库充实,我们再更新军备,扩充阵容。十万大军远远不够,我要二十万,三十万。”

    木子清侧目道:“保卫疆土,三十万大军足够。”

    莫依然微微一笑,目光深远:“保家卫国只是第一步。木将军身为大将,难道不想开疆扩土,放马天下么?”

    木子清蹙眉道:“新军初成,现在想这些,未免太早。”

    莫依然扶着栏杆,说道:“对,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狂风裹挟着大雨席卷而入,她临风而立,衣袂翻飞。她忽然侧头看他,问道:“木将军很少去我家,不如今日,到相府吃顿便饭吧。”

    “这……”木子清脸色微变,只是低下头,说道,“末将还有些军务,就不去打扰了。”

    似是喜欢看这年轻将军窘迫的神态,莫依然倚栏浅笑,道:“怎么,木将军就不关心静和公主最近怎样么?”

    “公主怎么了?”他豁然抬头,正对上她清明的眸子,立刻知道是莫依然故意调笑,心中不免怒火,只是低头不语。

    “将军心里,可有静和?”她问。

    木子清低头道:“相爷,静和公主是您的正妻,请您尊重。”

    “将军只需告诉我,你心里可有静和?”她语气淡淡,却咄咄逼人,“如果她嫁给你,你可愿一生一世只待她一人好?”

    木子清霍然抬头,目光炯炯:“木子清今生福薄,能遇到公主,已是万分感激。若有来世,我愿放弃一生荣华,只求同公主厮守到老。”

    她问得明白,他答得坦然。莫依然面色凛然,缓缓地,唇侧升起一丝笑意。

    “我知道了。”她拍拍他的手臂,转身离开。

    木子清一怔,待回头看时,她却早已经走远了。

第六十八章 惊变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

    这一年,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是极其平静的。变法已成,四海升平,一切都布上正轨。然而,朝堂内的暗流,也只有王相核心能感觉得到。

    自分田之事后,各郡王表面顺从,其实内心多有不满,几次在朝堂上拉帮结派,明里暗里进行阻挠。莫依然的意思是,只要不影响大局,尽可任他们去闹。可是,在摄政王看来,皇家子弟连这点胸襟韬略都没有,实在是丢尽了颜面。

    于是或贬谪,或流放,不过一年,几座郡王府都是人去楼空,皇族内部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异议。这个手握大权的摄政王,终于显露出千古帝王特有的刻薄寡情。

    莫依然看在眼里,寒在心上。手足兄弟都尚且如此,有朝一日成就大业,说她功高震主,又当如何?

    或许,是到了该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可是,她走容易,这阖府的家人府院该怎么办?

    更甚者,她还有这一妻一妾。

    杜月本就是江湖女子,又没有封号,自然好说。只是,静和公主,一品诰命夫人,她的正妻,却该如何安排。

    莫依然素颜散发坐在梳妆台前,透过妆奁镜看着为她梳头的静和,怔怔出神。

    想必当年楚霸王临江之时也是如此无奈,所以才会吟出那句,虞兮虞兮奈若何?

    静和公主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执着玳瑁梳子为她梳理满头的青丝,一边笑吟吟地说道:“那天成王妃问我,怎么成婚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心说有什么消息啊?后来喜儿在旁边碰我,我才明白。笑死我了。”

    “是么,”莫依然浅笑,“你怎么说的?”

    静和说道:“我……就这样。”

    她说着,放下梳子,假装成王妃就在眼前,说道:“相爷……”然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莫依然瞬间就喷了:“这这这,谁教你的?”

    “月娘啊,”静和一双眼睛秋水莹然,说,“她说了,有人问起,这么说就行了。”

    莫依然长叹一声:“这个死丫头,就不会教你点好!回头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才打不赢她呢,”静和一笑,把梳子递到她面前,道:“换我了。”

    莫依然接过梳子,两个人换了位置。她站在静和身后,缓缓梳理那一头瀑布般的青丝。

    “静和,”她手中的梳子由发根至发梢,未曾碰到一丝阻拦,“你现在,还想着那个人么?”

    静和涂着凝脂霜的手顿了顿,淡淡道:“怎么说呢,想,也不想。偶尔会记起,可是也没多少妄念了。毕竟,已经十年了,有的时候连他的样子我都记不清了。”

    莫依然动作一滞,道:“对不起,我耽误你太久。”

    “别这么说,”静和转身握着她的手,说道,“能遇到你,也是我的幸事。我虽贵为公主,从小生在宫廷,却从不知何谓性情,何谓人生。直到遇到了你和月娘,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世界可以这么精彩。这十年的光阴,我没有虚度。”

    莫依然笑笑,指尖滑过她的长发,道:“你放心,我当年答应过你的事,一定做到。就算不能给你那人,也必会还你一个幸福归宿。”

    静和微微蹙眉:“我怎么觉得你今天这么不对劲啊。你想做什么?”

    莫依然一笑,食指挡住双唇,道:“谋未定,不可说。”

    忽然窗外传来木柝声。经年不曾听见这个动静,她们乍闻皆是一惊。窗根底下,喜儿说道:“回事。宫里来了人,请相爷立刻进宫去。”

    “定是出什么大事了。”莫依然扔下梳子,转身披上外袍。静和已经拿了她的官帽,帮她戴上,说道:“你带上小六去,万一有事脱不开身,让他回来报个信儿。”

    “知道了。”莫依然走出后堂,就见,门房老吴侯在路边,道:“相爷,宫里来了马车,就在门口。”

    莫依然点点头:“让小六跟着。今晚上不用给我留门了。”

    “是。”

    马车是皇室特有的明黄帷幔,不走臣子的安上门,转而由朱雀门直接入宫。马车在甬道前停下,换了软轿,由内侍执着风灯引路,一路向前。待轿子停下,莫依然下轿,就见九重丹陛之上,“太苍殿”三个大字闪着古铜色的光。

    居然,是议政大殿。

    她拾着白玉石阶通天而上,抬手推开沉木大门。整个大殿空荡荡的,殿柱耸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一道的黑影。正对着大门,明黄的龙椅上,赵康单手撑头,一身纯黑锦缎,浓郁如同夜色。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深幽的眸子望着她。他的声音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威严,似乎只是一个无限疲惫的男子,对她说道:“依然,开战了。”

    这一次挑起战火的不是朔国,而是大虞国百年盟友——望国。

    望国于前日下了战书,昨日发兵,战书和战报在今夜一并送到了皇城。百年以来,虞国望国一直以尘风关为界,相安无事,大部兵力都驻守在北方四郡。如今突然开战,真可谓措手不及。

    龙椅后摆着鎏金屏风,绕过屏风,赫然另一番天地。眼前一处隔间,并不大,却桌椅摆设一应俱全。房顶上是宝石镶嵌的天罡北斗,正对面,巨大的木架撑起的,是三国地貌全图。

    这是莫依然第一次来此,也被眼前这一副羊毡上的三国地图震撼了。原来,龙椅之后,才是帝国的心脏。

    赵康摘下腰中的摄政王七星佩剑,抬手在图上指点:“缅良、定陶、浊水,望国一日内同时围攻我关外三郡,目的只有一个……”他的剑尖一顿,正落在那黑色的一点:“尘风关。”

    “尘风关是虞国的西大门。一旦越过,江南千里沃野,再无屏障。”莫依然沉声说道,“看来,望国这次不止是想讨些丝绸茶叶那么简单。”

    赵康蹙眉道:“关外三郡兵力匮乏,撑不了多少时日。此时从皇城发兵,又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着实难办啊。”

    莫依然看着地图上从豫章道尘风关那令人心惊的距离,道:“尘风关不能丢。如果来不及,我们就给它争出些时间。”

    “你有办法?”赵康问。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她只引用这《孙子兵法》中的一句,再无赘述。

    赵康双眸一亮,道:“我明白了。”

    莫依然一笑,道:“其实,我们还能再加一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赵康道:“我们有多少胜算?”

    “不知道,”莫依然蛾眉微蹙,道,“新军虽然练成,却也是第一次上战场,战斗力究竟如何也未可知。”

    赵康重重叹了一口气,一掌盖在望国的国土上,道:“只要再给我三年,它朔望联军我都不怕。”

    莫依然微微一笑,道:“稳赢的仗,也就没有打的必要了。”

    她的笑容浅浅,下颔微抬,烛光下竟生出一种睥睨众生的美来:“便是这般艰险,才有意思。”

    赵康望着她,胸中意气激荡:“好。我们便携手,打赢这场险仗。”

第六十九章 遇袭

    第二日早朝,望国宣战的消息引得满堂皆惊,朝堂立刻陷入是迎战还是求和的争论中。摄政王手持宝剑斩断龙书案,怒道:“谁再敢说一句屈膝求和,立即以卖国罪论处,有如此案!”

    霎时间,百官噤声。一直沉默的木子清上前一步,跪地说道:“臣木子清请命出征。十万将士,誓死卫国,不让寸土!”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在大殿之内回荡。

    当天,太苍殿颁布圣旨,授木子清大将军印,命韩擭、孟坦为副将,三日后领十万大军出征。

    次日,百官随摄政王至校场验兵。

    校场在豫章城西,哨岗累累,乃是军营驻扎之地。演兵场上高搭看台,正中皇位虚设,摄政王居左,身边坐着丞相及十三位朝廷大员;木子清在右,另有陪同观看的十位武将。

    远处旌旗招展,战鼓擂擂,鹿砦大开,韩擭带领的步兵军阵率先而入。三万将士皆是一身崭新铠甲,进退严整,军容整齐。

    “好!”

    “我虞国大军,果然气势!”

    看台上,响起一片感叹之声。

    沈学士就坐在莫依然左侧,小声问道:“相爷,这是何用意?”

    莫依然微微一笑,道:“先生只管往下看就是了。”

    步兵行至校场正中,随着一声号令铿然停顿,向着看台俯身下拜。点将台上,韩擭手指军旗而立,挥舞旗帜发出第一个号令。

    军阵瞬间变化,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阵,此为四象阵,最宜防守。韩擭再行军令,军队复又变化,成八卦阵,机动步兵穿行其中,攻守皆宜。步兵阵营连变十阵,犹军容肃整,步法不乱。一旁中书令鲁大人叹道:“有此煌煌天兵,每战必胜!”

    步兵军阵缓缓退下,接下来,是孟坦号令的弓兵营。

    由于前面步兵军阵的铺垫,众人未免不对弓兵营抱有极大的期望。可是,当弓兵矩阵走上演武场时,几乎所有人都倍感惊讶。

    弓兵身上还是旧时的藤甲,所装弓箭也与之前无差,列队而上时居然还有掉队的现象。看台上众人窃窃私语:“这弓兵怎么差这么多?”

    “军备如此老旧,如何能打胜仗?”

    “原来不过表面功夫而已。”

    沈学士小声说道:“虚而实之,实而虚之。虚实相应,相爷高明。”

    莫依然低声道:“先生大才,我这点小伎俩瞒不过您。”

    沈学士笑道:“不敢,不敢。”

    忽然只听一声“小心!”,紧接着就是破空一声响。演武场军阵中赫然飞出一只翎羽箭,裹挟风势,正冲着莫依然射来。

    她正同沈学士说着话,并未察觉。忽然一个身影扑来,带着她翻下座椅滚在一边。她朝冠歪斜,却被一双手臂好好地护在怀里,没有受一点擦伤。

    身旁一片惊呼:“王爷!”

    “相爷!”

    “王爷受伤了!”

    赵康单手撑起身来,喘着气,望着她,问道:“你没事吧?”她的目光落在他右肩。那里,赫然插着一支羽箭,已没入皮肉。

    身旁众人围上来。赵继高声喊道:“快,快传军医”

    “军医,传军医!”

    此时演武场上也是尘土飞扬,军阵惊乱,四散奔逃。一片混乱中,莫依然霍然站起身来,高声道:“都安静!”

    霎时间众人噤声,只看着她。

    她唇色微白,声音却依然沉稳干脆:“赵大人,将王爷移入主将军帐,速传军医来看。”

    “是。”

    赵继并众人扶着赵康往高台下走去。

    莫依然高声说道:“木将军,你即刻封锁演武场,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一个时辰之内,将射箭之人查出,否则问你治下不严之罪!”

    “是。”

    木子清并众将领转身离去,只一刻,整个演武场安静下来。

    莫依然低声对沈学士说道:“先生,麻烦您派个人去王府知会一声,派个家里人来照顾一下。”

    沈学士低头道:“相爷周到,老夫这就去办。”

    高台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扶着栏杆站定,此时此刻,一颗心方才砰砰地跳起来,似要夺胸而出。

    此时,绝不能慌乱。

    演武场上怎么会有流矢?阅兵中的弓箭都没有箭头,怎么会伤人?不对,这后面必有隐情。可是一想到他的伤,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远远地,赵继快步走来,说道:“相爷,箭取出来了。”

    他双手将箭矢高举。莫依然抬手接过,箭头三寸上,犹沾着猩红血迹。

    这支箭,未伤她皮肉,却让她痛到了心里。

    “王爷怎么样?”她的声音有些哑。

    赵继低了身子,道:“您去看看吧。”

    “把这箭带给木将军。”

    她掀着衣袍前摆,一路跑下高台。主将帐前垂着帘布,散发着淡淡药香。

    她顿了顿,终于掀帘而入。

    帐内文臣皆在,正对着帐门,赵康单手撑在床柱上,右肩纱布渗出大片的血色。他的面色微白,薄唇抿成一条线。她收了目光,不敢再看。

    众官员行礼,道:“相爷。”

    她点点头:“请众位大人到校场稍后。”

    “是。”众人行礼,纷纷退出大帐。

    老军医走在最后一个。莫依然问道:“王爷伤势如何?”

    军医俯身说道:“箭矢入肉三寸,所幸未伤到筋骨。下官已为王爷包扎,只要不让伤口开裂,最多两个月,也就好了。”

    她点点头:“有劳了。”

    老军医行了一礼,退出帐外。

    大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他就坐在床沿望着她,唇色因失血而变得苍白,肩上殷红一片,双眸却更加黑亮。

    她看着他,一瞬间情绪上涌,脱口说道:“你怎么如此莽撞!你是摄政王,整个朝堂都靠你撑着!你这么鲁莽,如果有个万一,我们先前的那些努力就白费了,虞国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她在害怕,在紧张,却只能把所有的感情转移成愤怒,一股脑发泄在他身上。他望着她的目光渐渐转暗,低声说道:“当时,我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他惨白的双唇开合,道:“我只想着,不能让你受伤。”

    一瞬间强硬的外壳崩裂,所有伪装被瞬间撕开,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只能任它流出来。

    她甚少流泪,几次都是为了他,也总躲在人看不见的地方。

    那一次,眠月楼夜雨,她对镜垂泪,终于在天明时决心踏上漫漫征途。

    那一次,她新婚大喜,在公主府的大红灯笼之下黯然神伤,见了他,却仍旧倔强相对。

    那一次,含章殿政变。他们远隔千山万水,各自为战,却相辅相成,归来之时乍然相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一次,夜游相遇,他的深情已在,她却只能逃开。

    那一次,丞相府月色下,她说他是情思错付,却在转身时流下泪来。

    可是,这一次,对着他,她却再也无法伪装。

    她的眼泪点亮了他的双眸。赵康勉强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道:“你,竟也会流泪……”

    他伸出左手,想要触碰她的泪水。她转身欲逃,却被他张开双臂从身后抱住。她顾及他右肩的伤,不敢挣扎,只能任他抱着。

    他多少次想拥她在怀,她却一味推拒,决绝冷淡。他知道,她想要的他给不了,所以也不敢再纠缠。他是王爷,她是丞相,他们之间,隔着整个朝堂。

    然而此时,看到她的眼泪,他才第一次明白,原来她对自己,并非没有真情。

    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淡淡的热气拂过面颊:“为了这眼泪,流血也值了。”

    她只觉得舌根发苦:“你又何苦如此。”

    他笑,只把脸埋在她颈间。

    “我是着了魔,明知你的决绝,却还是放不下。”他的声音淡淡,却透着坚定,“可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一样。”

    一瞬间心墙溃散。她只道他刻薄寡义,却忘了他对她的一片深情。这漫漫十年相望走过,未曾牵手,却早已有了相携的情意。

    罢了。难得此处,没有旁人。

    她缓缓转身,低头埋入他怀中。他紧紧拥着她,任由肩上伤口开裂,鲜血蓬勃而出。

    这一刻来之不易,他已等了太久。

第七十章 情变

    摄政王受伤的消息传回了王府。王妃沈氏初闻一惊,险些打碎茶碗,即刻命人备车往校场去。前来通报的小厮随车而行,沈氏自是心急,问道:“怎么好好的就受伤了?快仔细说说。”

    小厮在车窗底下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说道:“王爷受的是箭伤,好像是伤在肩膀了。奴才出来的时候军医正在看,也不是很清楚。”

    “谁这么大胆子,敢伤王爷?!”沈氏隔着窗子问道。

    小厮回:“听说是演武场的流矢射伤的。奴才未能近前,其他也不清楚。”

    沈氏知道他平日不在身前伺候,问了也是白问,只好一味催车夫快行。

    另一边,相府也听到了动静,却只是知道校场上有位大员受伤了。静和急道:“这也说不清楚的,不会是咱相爷吧?”

    杜月道:“朝廷大员,除了丞相还能有谁?我看是王爷故意压着不报,怕咱们着急吧。”

    “那该怎么办?”静和一脸焦急。

    杜月说:“你别慌。不如我带个人过去看看,有了消息就通知你。”

    “好,”静和道,“你快去快回。”

    杜月便也备了马车,直往校场奔去。

    辕门前空空荡荡,沈氏走下车架,就见相府的车也正好过来。杜月一身水蓝襦裙,风姿绰约,见了沈氏也是微微一惊,心想,王妃怎么来了,莫非出事的是王爷?

    她向着沈氏低身行了一礼,沈氏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跟着辕门官往里面去了。

    辕门官并未带她走演武场,而是直接穿过岗楼往营帐区去了。摄政王贴身仆役早已恭候,向着沈氏行礼,引着她往主帐走。

    “王爷怎么样了?”离得越近,她便越是忧心。

    “军医看了,说只是伤了皮肉,已经包扎过,无大碍了。”仆役低头道。顿了顿,又说,“不过,咱们王爷这伤得确实冤枉。”

    沈氏微微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仆役道:“王爷受伤的时候奴才就在高台底下,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那箭原本是冲着丞相的,可是咱王爷不知怎么的,偏偏扑过去,这才替丞相捱了这一箭。”

    沈氏脚步一顿:他受伤,竟是为她挡箭?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莫依然。

    她觉得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从后背一路凉到心底。他为了一个旁人如此,又置她于何地?

    仆役走了两步,不见有人跟上,复有折返回来,唤了一声:“王妃?”

    沈氏猛然回过神来。

    “王妃可是有什么不适?”

    沈氏淡淡道:“没事。前面带路吧。”

    她复有迈步向前,每走一步都仿佛千斤重。

    两年来,他待她不可谓不好。除非忙得脱不开身,他每日都会回来陪她吃饭,偶尔还会抽空陪她去京郊寒山寺进香。他记得她的生辰,买下她喜欢的发钗做寿礼。她能感觉到他的照顾,细致周到,一如世人向往的举案齐眉的夫妻。

    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太多刻意为之的痕迹,似是做给别人看的,又似是做给自己看的。他为她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都是那般无可挑剔,是每个女子梦中良人佳婿的模样。

    可就是这无可挑剔让她觉得别扭。他似是设计好了一切,然后按部就班去完成。是了,这两年来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设计好的,为的就是弥补她那九年的空闺寂寞。

    他对她,从来都没有用过真心。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淡漠是因为没有机会。他的心早被旁人占据,因此才看不到她。可是两年过去了,两年间的耳鬓厮磨朝夕相对,换来的,也不过就是相敬如宾。

    她想哭,却不知如何哭;想笑,亦不知为何笑。她真想问问他,为旁人挡箭,是否也是设计好的?

    还是,这才是他的本心。

    又或者,自己才是旁人。

    原来,即使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这一刻,仿佛有一只苍白的手,将她心房内最后一点热血,挤干。

    “王妃稍候,奴才去通报。”

    她独自立在主将帐外,只觉得这一个帘子,竟是隔开了两个世界。她忽然很想扭头就走,可是“王妃”两个字压在头上,沉得让人迈不动步子。

    仆役走出来,掀帘道:“王妃请。”

    帐内的光线有些昏暗,飘着刺鼻的药香。她立在大帐正中,望着自己的夫君,原本有千言万语,眼下却觉得乏力。

    “王爷的伤严重吗?”她只问向一旁的军医。

    老军医低头答道:“原本是不严重的,只是刚才伤口又开裂了。这几日还需多多留心,否则更难痊愈。”

    沈氏点点头。低眉对正座上的男子说道:“王爷有伤,不宜太过操劳。今日早点回来吧。”

    “知道了。”他的声音依旧如常,她却再没力气去观察他的脸色。

    她低头说道:“军营重地,女流之辈不便久留。妾身回去了。”

    “好。”他说道,“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会回去。”

    她后退一步,行礼,转身离开。

    为人妻,做到如此,也该够了。

    行营外,一个水蓝色身影迎向她。杜月笑吟吟地说道:“王妃要回去吗?”

    “是。”她一向不喜欢这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因此也不多话。

    “正巧,我也要回去。我们一起吧。”杜月说着竟携了她的手,沈氏亦不好推拒,只得同她一起往外走。

    “王爷没事吧?”杜月问道,“刚开始听说我还吓了一跳。我家夫人以为是相爷出事了,特意差我来看看,来了才知道居然是王爷。”

    沈氏依旧淡淡:“没什么大碍了。”

    “那便好。”杜月说着,忽然停了脚步。

    她们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绕到了演武场旁。此时高台上众官员聚集,各色朝服中,莫依然那一点正红色分外显眼。

    “是我家相爷呢,”杜月抬手一指,道,“王爷受伤,能震住这场面的人,非她不可了吧。”

    杜月侧目看她,微笑道:“即便是王妃,眼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氏心中无力,说道:“我只要做好他的王妃就是了。”

    她说完想走,却听身后杜月高声道:“对,所以你只能是他的女人,永远不会是他的爱人。”

    杜月缓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道:“你对王爷来说,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只会整日哭哭啼啼,惹人讨厌。”

    杜月笑得妖娆:“你能不能有点自知,别再占着王妃的位置不放?”

    沈氏眸色一凛:“你放肆!”

    她不过是相府一个青楼出身的侧室。身为摄政王正妃,岂能容她无礼。

    杜月却是掩口一笑,道:“我就是从放肆的地方出来的,能不放肆么?”她敛了笑容,道:“王妃还是听我一句劝吧,别跟个乞丐一般等着人家可怜,那才是真的失了身份。况且也没有男人会可怜你一辈子。”

    杜月说着,淡淡转身,道:“你应该信我。毕竟,我见过的男人可比你多。”

第七十一章 出征

    木子清最终查出了射箭之人,竟是弓兵阵中一个年轻的军士。他被捆绑了送至莫依然面前,未及拷问,却头一歪,七窍流血而死,竟是事前就吃过毒药的。直觉上,她知道这件事背后不会简单,可是人已死,查无头绪,更何况前线军情紧急,只得暂时搁下。

    两日后,大军出征,丞相并百官至定国门送行。那一日天是暗淡的青色,飘着绵绵的雨。风雨之中,杏黄绫旗飞舞摇曳,上书着大大的“木”字。

    侍卫捧上酒,莫依然执杯,道:“第一杯,我敬木将军,家国大业,系君一身。”

    木子清端起一碗酒,与她相碰,道:“不破鞑虏,誓不回还!”两人一饮而尽。

    莫依然换了一杯酒,道:“第二杯,敬众位将军,保家卫国,全仗诸公。”

    韩擭、孟坦并其余五位副将纷纷端起酒碗,高声道:“不破鞑虏,誓不回还!”

    莫依然再次执杯,高高踏上上马石,对着悠悠十万大军说道:“第三杯,本相敬众位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寸土不让!”

    “不破鞑虏,誓不回还!”十万人齐声怒吼,响彻云霄。

    城门官三声柝响:“时辰已到,大军出征!”

    犀牛号角吹响,十万大军缓缓而动。木子清走在大军前列,最后一次,勒马回身。

    城门上,却是空空如也。

    莫依然仿佛想起什么,猛然转身,跳上停在城门口的车架,高声道:“老方,回府,快!”

    老方也不含糊,扬鞭一挥,马车冲入豫章城内。

    相府后堂内,杜月正来回踱着步子,反复说道:“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

    静和仿若未闻,仍旧坐在一旁,纤巧的手指堆纱攒花。

    “他要出征了,公主!”杜月叉着腰站在她面前,“你就不想去送送他吗?他看到你,心里肯定会高兴的!”

    静和仍旧低着头,手上微微一顿,说道:“相爷不是去送了么。我是丞相夫人,去送将军,于理不合。别让人听了去传相府的闲话。”

    杜月叹口气:“这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不对,是公主不急,我这个丫头急。”

    正说着,莫依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劈头说道:“静和,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大军都要走了!”

    她将手中攒就的宫花轻轻放在篮子里,双手交握,落在身前:“我知道。”

    “快跟我走。木子清等着你呢!”莫依然上来拉她,静和却压住了她的手:“别,我不能去。”

    “为什么?”莫依然蹙眉

    静和低头,说道:“定国门前百官都在,让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嗨!”莫依然一甩衣袖,“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

    杜月在一旁急忙点头。

    “跟我走!”莫依然说着就拉着她往外冲,杜月把披风扔给她们,道:“这就对了。路上小心!”

    莫依然拉着她往外走。刚走到正堂后的花园,静和却猛地挺住了脚步。她蹙眉道:“不行,这太荒唐了。我还是回去吧。”

    “静和公主!”莫依然扳正她的肩,说道,“你知不知道出征是什么意思?他是去打仗!战场上刀柄无眼,你真让他带着一腔遗憾去么?!”

    莫依然眸光坚定,望着静和如水的双眸,道:“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静和一颗心跳得飞快,抬手按了按前襟,终于点头。

    莫依然长出一口气,拉着她冲出大门,跳上车架,道:“老方,定国门!”

    雨越下越大,定国门前,早已是空空如也。

    来不及了,他已经走了。静和无力地抓着车窗,只觉得一颗心往下沉,坠入无尽的深渊。

    “他们走不远。”莫依然目光如电,“老方,沿着大军足迹给我追上去,什么时候追上了什么时候停。”

    “是,相爷!”

    车轮滚滚,冲出豫章城。

    山路泥泞,大军冒雨跋涉。眼下距尘风关还有上千里的距离,冷风却已将铁马金戈的气息吹越了这漫漫雄关。

    将军尚未白头,征夫岂能流泪?

    冷雨泠泠,雨水顺着他的铠甲流下。恍然间他仿佛感觉到什么,豁然勒马转身。

    山道上一点朱红色奔驰而来,他认得,那是丞相的车架。

    忽然一个颠簸,马车猛然停下。莫依然掀帘道:“怎么回事?!”

    老方斗笠上的雨水坠成一道帘幕,说道:“相爷,车轮卡进沟里了,您和夫人得下车啊。”

    “妈的!关键时刻掉链子!”莫依然一声咒骂,抬头看着不远处缓缓移动的大军。

    静和一语不发,突然跳下车架,裹紧披风冲入雨中,向着那杏黄绫的大旗奔去。莫依然唇侧一丝微笑:“果然是我老婆,好样的。”

    她一路冒着雨狂奔,粉红色缎子披风被雨水打湿,沉沉地坠在身上,素白罗裙沾满泥污,雪缎软履已是狼藉。木子清在马上望着她,风雨之中,那个粉红缎子包裹的身躯仿佛一片娇弱桃花,飘零委顿。

    他猛地打马向她冲去,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静和抬头看到他,脸上一片湿凉,竟分不出哪些是雨,哪些是泪。

    战马上,银甲白翎的年轻将军向着她伸出手。她急忙从前襟中摸出一个东西,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他手心。

    十指交握,掌心相向。

    “我来送你。”雨中,她的声音飘渺,“将军请千万小心。我,等你回来。”

    银色头盔之下,他的目光灿若星辰:“公主放心。”

    手指松开,渐渐远离。

    他在马上直起身来,望着她,忽然仰天大笑,转身最后望她一眼,打马而去。静和仿佛全身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泥塘中。

    他手中是一个黄纸包就的平安符,寒山寺朱砂印记在雨水中略显模糊。这是她一早就为他求好的,万幸,终于送到他手上。

    身旁一袭正红袍角,头顶雨水屏蔽。莫依然执伞站在她身边,伸手扶她,道:“起来吧,地上凉。”

    静和借着她的手站起来,抬手擦脸上的雨水。此时她身上、手上都是污泥,这一擦,脸上也是泥印子。云鬓狼藉,花颜萎靡。静和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涕为笑,道:“你看我,像什么样子。”

    莫依然微笑,道:“很美。”

    静和望向远处大军离去的影子,问:“他会平安回来的,对吧?”

    莫依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放心,我们一定会赢。”

    她的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这话说得有底气。因为,她早就已经开始了部署。

    在战书传来的那天晚上,她就已经派了韩福带着一万重装骑兵连夜出发,已在近日清晨到了尘风关。豫章的阅兵仪式不过是个幌子,为那一万骑兵打掩护。此次阅兵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麻痹敌人,使其大意轻敌。各国之间互派间谍已经不是秘密,豫章城内必然也隐藏着敌国的奸细,想必他们训练新军的消息早已经穿的天下皆知。所以她干脆顺水推舟,把所谓的新军大大方方亮出来给人家看。那三万步兵营的确是新军的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裁汰的老弱兵卒。她就是想让敌人以为,新军不过是绣花枕头,如此,便能为新军出战赢得天时。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时地利人和,她只能谋得一样。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莫依然仰头望天,心中叹道:大虞三代风雨飘摇。天,你就开开眼,再给虞国几年的时间吧。否则,她怎么能放心离开。

第七十二章 海誓山盟

    前线战事紧急,皇城内也是阴云密布,一连十日不见阳光。整个朝堂人心惶惶,莫依然已经没有了固定的上朝时间,只要皇城内一响起八百里加急快报的马蹄声,她就要立刻进宫。

    战争的进程远比她预估的要快。韩福带领的一万重装骑兵星夜兼程,提前一天到达尘风关前线,奇袭围攻缅良的望国军营,与守军内外夹击,首战险胜。缅良之围一解,望国方才惊觉自己轻敌,连夜集结大军重压缅良。韩福带领骑兵夜遁而出,化整为零,凭借西部山地与望国打起游击战。

    另一边,木子清留下副将押送粮草辎重,自己带着大军轻装简行,直奔尘风关而去。三日前他上了行军折子,上面只有六个大字:有奇谋,不可说。

    莫依然不禁失笑。共事久了,他竟然也传染了自己的恶习。现在她才知道,故弄玄虚是多么惹人讨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度木子清的行军速度,今晨当已过了霸州。如果不出意外,他所谓奇谋,应当就在今夜见分晓了。

    夏蝉聒噪,叫的人心里烦乱。莫依然左右睡不着,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发呆。一旁,静和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今夜,怕是所有人的心都在尘风关外。

    可惜,自己此时不在军营之中。

    她索性起身,披了袍子往外走。院子里空庭寂寂,月色朦胧。杳然传来几声更漏,让人心里发慌。她踩着一路横斜的疏影走到正门前,下了门闩,拉开大门。门外,长街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心头一丝怅惘,转身回府,却听身后“吱呀”一声,王府大门缓缓拉开。赵康迈步走出,两人相见,皆是一愣,随即笑起来。

    他们好像总是能遇见。

    “你怎么还不睡?”他问。

    “我睡不着。”她说。

    “我也是,”他微笑,道,“我让人备了车,不如一起去宫里等消息吧。”

    左右也是睡不着,她点点头,道:“也好。”

    御书房内明烛高照,案上摆了棋盘。他执白,她执黑,一个招招高妙,一个步步紧追。明月慢慢升上中天,一局棋罢,他只觉得痛快,道:“我早该想到,你如此聪慧,棋艺必定不凡。”

    她淡淡道:“我是从小下过苦功的。天赋这个东西,信不得。”

    “我倒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家,才能教养出如此不凡的女儿。”这是他第一次道出她的女儿身。他的目光带着某种希冀,灼灼望着她。

    莫依然只言左右:“你是见过我大哥的。”

    “一个商人。”他说,“耕户农家,能有一个腰缠万贯的儿子,更有一个将相之才的女儿,真是奇了。”

    她微笑:“不可以么?”

    赵康看出她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再问,抬手收着棋子,说道:“也不知西边怎么样了。”

    莫依然心里一暖。眼前的人,竟和当年那个咄咄逼人的淮安王大不一样了。或许这十年,他们都变了很多。她低眉帮他收棋,道:“最迟到天明,就该有消息了。”

    明月皎皎,一骑快马闯入城门,穿过长街直达安上门前。守门侍卫高声喝道:“何人夜闯皇宫!”

    “前线八百里加急快报!”

    “开门!”

    内侍执着拂尘,跌跌撞撞,跪地说道:“王爷,相爷,战报到了!”

    莫依然一惊:“呈上来!”

    戴甲的军士大步走入,身上犹有关外的风沙。他单膝跪地,双手捧上折子,高声道:“主将报,昨日右将军韩福结兵奇袭望军主营,引敌军至阜陵夹道,木将军率大军埋伏,重创敌军!”

    赵康接过折子,一目十行,掩卷道:“好!”

    “三郡之围如何?”莫依然问。

    军士道:“敌军主力遭到重创,望国撤兵三郡,欲在垓下与我决一死战。木将军两面夹击,大胜!”

    一句话看似简短,然其中凶险令人惊心。木子清巧用奇谋,以少敌多,竟将新军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有此良将,国可安矣。

    莫依然沉声道:“回去告诉木将军,穷寇必追,而且要穷追猛打,让他们十年之内不敢来犯。不过切记,千万不要进入封神戈壁。”

    “是!”军士退下。

    他眸光深幽,忽然执起她的手,道:“跟我来。”

    他拉着她转过九曲回廊,穿过幽暗的宫室,来到太苍殿前。鎏金屏风之后的隔间灯火灼灼,羊毛毡上的三国全图通天而立,黑墨描成,似要将人吞噬。

    “缅良、定陶、浊水,”他的手指点过如品字排布的三大重镇,最终落到三阵之间的垓下,“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走了一遍,忽然倒抽一口冷气,道:“垓下地势平坦,又在三大重镇包围之中,望国无论如何也不该选此做主战场。莫非,又是一计?”

    赵康眉间川字,道:“我听说望国有个军师,很是神秘。恐怕这就是他的手笔。”

    莫依然扶额:“倒是我轻敌了。”

    赵康道:“我们也必不太过忧心。木子清八岁就跟着木老将军上战场,行军经验丰富,必有他自己的判断。我们只给他带一封信,提醒他多加小心就是了。”

    莫依然点点头,看着地图上望国都城雅格所在,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

    几乎同时,赵康的手指落在雅格那一点,沉声说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雅格成为我大虞的一个郡。”

    莫依然心中一震,侧目道:“王爷,可有谋划?”

    他也侧目看她:“相爷,可有谋划?”

    她一笑:“你先说,我再告诉你我的。”

    看着她那一脸小精明,他哈哈大笑,道:“好。相爷,您请看。”

    他说着,抬手指点:“尘风关可以说是我虞国西面屏障,也是望国的东大门。尘风关之外是千里封神戈壁,对于不熟悉道路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片死域。这也将是我虞国军队西进的第一险阻。”

    他侧目看她,道:“所以,我打算绕到西面山地,由阜陵进横断山。虽然丛林也有奇虫猛兽,可我们的军队对付这个总比对付那千里戈壁拿手得多。”

    莫依然点头,道:“而且,西面山地部族多归顺我大虞,有他们引路,也能减少很多阻力。再加上丛林茂密,难被察觉,是个秘密行军的好路线。”

    赵康含笑,道:“只是,这一切都有个前提……”

    “稳住朔国。”莫依然张口接道。

    他望着她,眸光闪亮:“看来,相爷和我想的一样。”

    莫依然直视他的双眸,道:“那,依王爷看,如何稳住朔国呢?”

    赵康挑眉:“刚才是我先说的。这次你先说。”

    “小气。”莫依然一哂,抬手去指地图。朔国在北部,也就画在地图的最高处。她的身量较矮小,踮着脚也够不到,一咬唇,猛地把羊毡从架子上扯下来,铺在地上,叉着腰往地图边缘一站,道:“关键,就在这儿。”

    赵康看着她脚下的标注:“王庭?”

    “是王庭里的人。”莫依然眸中一点精光,“朔王浑元虽是夷族,却对中原文化抱有一种崇敬之情。想要稳住朔国,就要稳住浑元。第一件事,就是要收他的心。”

    “怎么收?”

    莫依然挑眉微笑,道:“谋未定,不可说。”

    “你啊。”他自是拿她没办法,只是低头看着脚下的地图,道,“稳住朔国,攻下望国,然后,就要挥师北上。下一个,就是朔国。”

    莫依然一笑:“王爷不是已经开始在北方四郡屯兵了么?”她蹲下身,手指划过郢下四郡,道:“等拿下了望国,我们西面就有了保证。可以从萨云山脉直接派军队进入呼伦草原。”

    赵康也跪坐下来,望着地图,道:“同时,大军可从四郡开拔,直接压上呼伦草原。”

    “王爷别忘了我虞国的宝贝——船。试想,十多艘轻甲兵船由外海驶入呼伦河,载着大虞甲士,直插王庭!”

    赵康击节大笑,道:“那个时候,就是我大虞一家的天下!从此四海安宁,再无祸患。”

    他们相视,目光灼灼。吞并天下的野心早就在她胸中,只是未曾对人说起,没想到今日初谈,竟和他的思谋惊人的相似。不约而同,心意相通,人生得一知己,何其幸也。

    莫依然挑眉道:“待大业一成,你登基称帝,是不是也该封个藩王给我?”

    “好啊,你要哪一处,只管告诉我。”他笑。

    莫依然却是眸光一闪,道:“我喜欢吃烤全羊。你就把呼伦草原封给我吧,到时候我带着静和月儿一起在草原上唱歌喝酒,牧马放羊……”

    她似是看到了一个极美的画面,整张脸都亮了。他望着她,眸中的光芒渐渐暗淡。

    “太远了,”他的声音暗淡,却一字一句砸进她心里,“我知道,我们今生无法携手白头,可是,总能相望相守吧?”

    “依然,别离我那么远。别让我看不到你。”

    她的心仿佛被一双滚烫的手捂着,蓬勃悸动。她望着他,仿佛那一年红楼夜雨隔帘相望,那一份早已忘却的羞涩和甜蜜。十五年光阴荏苒,她早已不是当年那襦裙钗发的模样,他也再不是那锦帽貂裘的少年郎。经年风雨,阴谋杀戮,他的眉梢眼角多了几缕沧桑,不变的,竟是这一份真情。

    如此情缘,隔了十五年依旧如昔,她怎么忍心再三辜负?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爬向他。她出门时只穿了一件一品正红色外袍,青丝垂坠,落在他眼底。她直视着他的眼睛,眸色灿若星辰,低头,在他的唇侧印上一吻。

    她的唇带着夏日夜雨的凉意,沁进他心底。她又是一吻落在他唇上,深棕色的双眸,仿佛在等着什么。

    他的声音暗哑:“依然,我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她封在唇间。她心里清楚,他们不会有未来,却不想从他的口中说出。

    如果生命的轨迹注定分离,那么,且让她珍惜这相交的一点吧。

    遇到一份真情,不一定偏要求个未来。爱过,她就离开。

    他勾住她的腰,猛地一带将她放倒,吻深深浅浅落在她发际颈间。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轻轻挑开衣带,大红色的官衣铺展开来,有如新娘的嫁衣。女子之身再无遮拦,他的掌心覆上去,带着灼人的温度。羊毛毡子温暖妥帖,贴着肌肤的地方痒痒的。她看着他,吃吃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他的声音暗哑,额上结着晶莹的汗珠。

    “痒。”她笑着说。

    “你这女人。”他眸中暗含着笑意,被灼灼火光代替,继而俯身吻住她。

    室内的烛光暗了一暗,晚风吹着纱幔,夏虫寂寂,暗影沉沉。

    十五年来,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宁。

    终有一日,柳遮花映,雾帐云屏,夜阑人静,海誓山盟。

    头顶是天罡北斗,身下是地貌全图,一墙之外便是金殿龙椅。也只有他遇着她,才会有这一番旖旎。

第七十三章 鹣鲽情深

    天快亮时又下起了雨,细细密密地打在纸窗上,伴着廊檐风铃清越的声响。她头枕着他的左臂,映着昏暗的烛光,他的侧脸线条刚毅,平素深幽的双目安然闭合,不知掩盖了多少心思权谋。她的指尖落在他额头,轻轻抚开他眉间的川字,继而顺着鼻梁而下,落在他的唇畔。

    他忽然张口含住她的手指,翻身而起,低头望着她。

    莫依然轻笑,道:“你醒了。”

    “有你在,我怎么睡得着。”他的手指抚过她的额角,轻轻落在她散开的青丝上。

    他右肩至腋下缠着纱布,丝丝血迹渗出来。莫依然眸光一黯,问道:“还疼么?”

    他笑:“早就不疼了。”

    她微微抬起头,轻轻在他伤口上印上一吻。

    他的眼睛黑亮,眉头微蹙,问道:“依然,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她笑起来:“那你想让我怎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这是那一夜他伤到深处对她说出的话,没想到她还记得。他叹一口气,将她紧紧揽在怀中,道:“依然,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多想天天这么对着你,再也没有旁人。”

    她的下颔搁在他的肩上,窗外,天光朦胧。她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牧臣,天亮了。”

    他一顿,复又将她抱得更紧。

    寒山寺的晨钟,唤醒整个豫章城。

    她为他梳头、戴官,动作生疏青涩,他却觉得舒服。正紫色金丝团龙亲王袍穿在身上,她低头为他系着黑银朝带,轻笑一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结实的。居然还有腹肌。”

    他挑唇一笑,侧目看她,道:“我也没看出来,你居然也有胸。”

    “你……”她双颊一红,“去死!”

    她跳起来对他一顿粉拳,他却是哈哈大笑,将她拦腰抱起,在小小的隔间内转着圈。

    她忽然一僵,推他道:“嘘,你听。”

    “怎么?”他将她轻轻放下,果然听到细微而纷沓的脚步声。接下来的一声尖锐呼喝让他们瞬间清醒:“吉时已到,百官早朝!”

    文武官员分列两队,缓缓走上太苍殿白玉石阶。文官首位空虚,礼部尚书小声对赵继耳语道:“赵大人,怎么丞相没来啊?”

    赵继心里也奇怪,只是说道:“可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耽误了吧。”

    “这什么事能比早朝还要紧啊?”

    众人说着已经走入大殿当中,正上方龙椅空虚,而龙椅旁的鎏金太师椅上,也是空空如也。

    “王爷也没来?”

    “这什么情况?”

    没人发现,龙椅之后的屏风底下,莫依然刚刚缩回头去。

    “怎么办怎么办!”莫依然心急,也不敢大声说话。

    赵康邪邪一笑:“被抓奸在床了。”

    她锤他一拳:“你还有心思调笑!我这副样子若是让百官看到,我、我必死无疑啊!”

    她昨夜进宫未戴官帽,只是用簪子挽发,而那簪子昨夜也不知掉落何处了,此时她青丝垂坠,即便是身着官服,也难以遮盖她女儿身份。

    “放心,”他握住她的手,道,“跟我来。”

    他取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带着她从隔间内的侧门出了殿,一路沿着廊道飞奔。路上正遇见一列宫女迎面走来,他把她挡在身侧。

    “王爷。”宫人俯身行礼。

    他携着她走过,步履从容。待无人处,继续狂奔。

    他带她来到一个寝殿之内,此处似乎已是大内深处,一路走来少见宫人。大殿之内也是空无一人,四周帘幕低垂,空气里飘着微寒的雨气。他引她在殿内坐下,道:“你在这儿等等,我出去料理了那群大臣,马上就回来。”

    莫依然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这话,真像个昏君。”

    他且笑且叹:“我要真是个昏君就好了。”

    他低头在她额前一吻:“等着。”说罢转身走出大殿。

    空荡荡的大殿内再无人声,莫依然裹紧身上的袍子,绕着廊柱缓步走着。这间宫室应该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从墙缝里渗出冷清来,然而却干净整洁,想是时常有人来打扫。她转过帷幔,东墙上赫然一幅画像,氤氲在淡淡的青烟中。

    画中人一袭绛紫经纱袍,韶光冉冉。她很美,不是杜月的妖艳,也不是静和的清婉,更不是西子的英气,而是一种大气而张力的美。她凤目微斜,仿佛也在审视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直立在画像前,就是挪不开步子。忽然身后殿门一响,她以为是赵康,便唤了一声:“牧臣?”

    “是我。”帷幔一挑,竟是静和。

    “怎么是你?”莫依然问。

    静和说道:“我还奇怪呢,你在冷宫做什么?”

    原来这里是冷宫。那么,画像上的人,应该就是被囚禁冷宫五年,最后忧郁而死的薛太妃了。

    原来,是他的亲生母亲。

    静和一边帮着莫依然换袍子,一边说道:“大哥刚才托人,让我来此,还让我带一套你的官服,原来是做这个用的。你也真是的,昨晚也不说一声就跑出去,害得我和月娘担心。”静和替她系着领子上的扣子,看见她脖子上一处嫣红,问道:“这是什么。”

    莫依然自己看不到:“什么?”

    静和轻轻碰了碰:“你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还是,被虫子咬着了?”

    莫依然瞬间反应过来,急忙抬手去捂,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静和疑惑地看着她,继而双眼睁得老大,叫道:“我知道了!这就是月娘说的……”

    莫依然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

    有一句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搪。

    眼下,是静和好哄,杜月难缠。

    饭桌上,杜月一口不吃,只是斜着眼看她。莫依然假装不知道,埋头苦吃。

    “真的有吗?”杜月对静和耳语。

    静和点头:“我看得真真的。”

    杜月一笑,用筷子敲了敲莫依然的碗边,缓缓说道:“相爷,您昨晚上干嘛去了?”

    “呃……”莫依然搜肠刮肚,道,“昨晚上有八百里加急快报。对了,静和,木子清打胜仗了。”

    “真的?”静和一喜,看到杜月的眼神立刻正襟危坐,“你先交代完再说!”

    莫依然见逃不过,索性豁出去了,把筷子一放,说:“有什么好交代的?男欢女爱,多正常!”

    “废话,我们能不知道你那啥去了?”杜月挑眉,“我们想知道的是,跟谁?”

    静和急道:“还能跟谁,肯定是跟我大哥!”

    莫依然再镇得住场面,此也是面颊滚烫,一直烧到耳朵根。

    杜月看着她,语气夸张地说道:“不得了啊不得了,堂堂相爷,居然会脸红!静和,你快出去敲锣打鼓,让街坊们来参观参观。”

    静和掩口而笑。

    杜月凑近莫依然身侧,问道:“哎,他那个怎么样啊?”

    莫依然咬牙道:“你个女流氓。”

    杜月拍桌子道:“你说我流氓?昨天晚上是谁逍遥去了?”

    莫依然自知说不过她,只能认倒霉。

    没想到杜月得寸进尺:“那个,在哪儿呢?亮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啊。”

    静和急忙接道:“脖子,在脖子上。”

    杜月含笑看着莫依然:“就脖子?别处还有没有?”

    莫依然低头猛摇。

    “静和,你信吗?”杜月问。

    “我不信。”静和说。

    “那咱们怎么办?”杜月问。

    “老规矩办吧。”静和说。

    两人站起来挽袖子,莫依然见状,急忙往后退:“二位姐姐,有事儿您说话,咱好说好商量。”

    “谁跟你商量!”杜月说道,“来呀,上家法!”

    相府后堂,一片惨叫惊呼。

第七十四章 此情可待

    木子清的战报接连传来。

    十万大军与望国军队在垓下决战,望军佯装不敌,连连溃退,引我大军至尘风关外,实则望军主力早已埋伏,妄图切断大军退回关内的道路。还好木子清指挥得当,将士勇猛,重创敌军主力,十万大军成功退回关内,虽有折损,但新军精锐得以保存。

    “果然不出你所料,”御书房内,莫依然锦袍官帽立于窗前,轻声叹道:“还好木子清反应机敏,否则,我虞国可就要元气大伤了。”

    赵康望着窗外,道:“新军尚未成熟。可惜了,要是再给我们几年时间,一举收了望国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仗之后,虞国又能赢得几年的时间,”莫依然回过头,道,“你有的是机会。”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是我们有的是机会。”

    莫依然向他绽开一个笑颜,然而那笑容未到眼底,便已消散。

    她埋头在他怀中,却是轻轻一叹:你如何会知道我的打算。

    十日后,大军回朝。黄昏时分,全军在寒山上安营扎寨,只等明日天亮入城。

    深夜,一匹快马直达丞相府大门。门房老吴刚一开门,就见一黑脸大汉立在门前,道:“相爷呢,我找相爷!”

    “您是?”老吴问。

    “怎么着,又不认识爷了?”那人擦了把脸,“上次你们丞相喝醉,可是爷给扛回家的啊。”

    老吴仔细一看,立刻反应过来:“啊,是韩将军!您请。”

    得了老吴的通报,莫依然不禁心里奇怪。明天就入城了,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要连夜跑一趟?

    一进正厅,就见韩擭黑着一张脸站在那儿。莫依然心里一紧,怕是真出了什么大事了。

    “韩将军,怎么了?”她问。

    韩擭沉声说道:“相爷,什么都别问,跟我来。”

    他们出了城,直奔寒山大营。

    营地里人声寂寂,主将帐中点着油灯。除了木子清外,三位将军都在。莫依然摘下兜帽,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三人皆是沉默。

    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没底:“到底怎么了?!”

    韩福低头,说道:“木将军,殁了。”

    莫依然没听明白:“什么?谁殁了?”

    “大将军,木子清。”韩擭一句说完,已是涕下泪流。

    莫依然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怔怔说道:“怎么可能,不是打胜仗了吗?”

    面前孟坦猛然跪下,双手撑地,哭嚎道:“都怪我!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将军!”

    他抹一把眼泪,说道:“那日垓下决战,敌军溃逃,我杀敌心切,穷追不舍,完全忘了将军的号令,冲出了尘风关,被望军引到了封神戈壁上,重重包围。木将军带骑兵来救我,也中了敌人的埋伏……”他说道这儿,已是泣不成声。

    韩福接道:“将军勇猛,以一敌百,当时只是受了伤。如果安心调养,并无性命之忧。可是,将军急着要回来,命我们星夜兼程,终于在路上新伤旧疾并发……”

    韩福声泪俱下,“木将军临终前,明令我们不得将主将身亡的消息走漏,以免军心涣散。所以我们一路隐瞒不报,直到今夜,才遵照将军嘱咐,来请丞相示。”

    韩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她面前,说:“将军死前,手握此物。我想,相爷应该知道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黄纸包就的平安符,上面寒山寺的朱砂氤氲,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莫依然将它握在手中,心下痛成一片:静和,我该怎么向你交代?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木子清棺木何在?”

    韩福道:“一直随军押送。”

    莫依然蹙眉略一思索,说道:“木子清阵亡的消息绝不能走漏,以免敌国得知,再来叩关。所以,眼下有三件事要办。”

    堂下三位大将看着莫依然,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请相爷部署。”

    莫依然道:“韩福,你即刻进城,去将军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让将军府的下人们都把嘴闭上。”

    “是。”韩福道。

    莫依然继续说:“韩擭,你马上护送木子清的棺木到山阴寒山寺。晓谕寺院住持,秘密看护,不得有漏一点风声。”

    “是。”韩擭道。

    “孟坦,”莫依然低身扶起他,道,“你与木将军身形最为接近。明日大军凯旋入城,我命你穿上木子清的铠甲,代他入城。”

    孟坦猛然抬头:“这,这怎么行?”

    “必须如此,”莫依然道,“明日你走在最前面,韩福韩擭在你身后,亲兵阵营远在你身后十步之外。宣读诏书的是摄政王,文武百官又在王爷身后十步。有此二十步的距离,不会有人发现。”

    “万一……”韩福道。

    “不会有万一!木子清阵亡的消息绝不能走漏。”莫依然双目微眯,“谁发现了,就是找死。”

    韩福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莫依然道:“我先去趟王府,然后回来坐镇。各位,分头行动吧。”

    “是。”

    第二日天明,晨钟报晓,大军入城。

    这是虞国建国以来对敌战争中打得唯一一场不以合约为条件的胜仗。豫章百姓倾城出动,夹道欢迎,其声势更胜于当年的郢下之战。

    不知谁喊了一声:“看,丞相!丞相为木将军牵马!”

    灰色城门下,银甲白翎的将军高高上坐,红衣丞相牵马执缰,缓步入城。众人皆被这一幕震撼,如此看来,将相失和的传闻是假的了。

    莫依然牵马在前,如此举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自然也就没有人注意马上的将军,更不会有人想到,马上的人根本就不是木子清。

    摄政王携百官迎候,主将下马,上前听旨。

    “此次得胜,开我朝之先例。圣心大喜,主将木子清封一品护国大将军,副将晋升一级,众将士皆有封赏。”

    圣旨宣读完毕,众将士谢恩,声震九霄。

    丞相府后堂内,杜月正站在窗前。丫头喜儿一路跑回来,喘着气,道:“进城了,木将军进城了。”

    杜月一喜,回身道:“静和,他回来了!”

    静和坐在主位,拿着绣样的手顿了顿,唇边绽开一缕微笑。

    杜月笑道:“等依然回来,就让她请木将军过来,你们好见一面。”

    静和淡淡笑着:“不急,知道他平安回来了,就好。”

    说是不急,其实她心里已经在期待。可是等了整整一天也不见莫依然回来。傍晚的时候前庭终于传信,丞相回府了。

    越靠近后堂,莫依然的脚步就越沉重。这一天以来她都在想,是不是要连静和一起瞒住。但是,当看到静和希冀的眼神,她就知道不能再隐瞒,否则,就太残忍了。

    莫依然看着静和,道:“你换身衣服,跟我来。”

    “这么晚了干嘛去?”杜月在一旁问道。

    莫依然看了她一眼,说:“你也来。”

    马车出了豫章城门,直奔京郊寒山寺而去。

    暮色下,古寺寂然无声。守门的小和尚微微一礼,将他们引入大雄宝殿。此时正是僧人们晚课时间,木鱼声声,让人心澄净。住持大师见了莫依然,双手合十,口诵阿弥陀佛。

    三个人跟着住持到了后院,曲径通幽处,一座小小僧宅。青石阶上生着苔藓,踩上去滑腻。住持亲自将门环上的大锁打开,复又行了一礼,退出院外。

    院子里寄无人声,唯有她们三人的呼吸。莫依然看着静和,道:“在你进去之前,我有话要说。”

    静和心里空落落的,隐约觉得事情蹊跷:“你说。”

    莫依然略一沉吟,仿佛在斟酌词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只不过有的人早些,有的人晚些。死,并不代表什么,只是人生旅程的一站而已。所以,即便有人去了,我们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静和嘴唇微白,那个“死”字像是钢针,一下一下刺进她心里。她在说谁?木子清?不可能的,今天大军进城,全城百姓都看到了。

    “木子清呢?”静和面色苍白。

    莫依然躲过她的眼睛,轻声说道:“在里面。”

    颤抖的手推开大门,乌沉沉的棺木仿佛来自地狱。静和只觉得脑子里一声轰鸣,继而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棺木近前的。棺木的盖子虚合着,她只一推,便滑到了一边。

    棺木中静静躺着的,是她几番牵挂的人。

    木子清容颜苍白,双目紧闭。他面容凝重,似有太多的不甘心。

    她抬手轻轻触碰他的眉眼,这双眉目她太熟悉,却从来未曾认真读过。犹记得那一夜兵围公主府,是他在大门前仗剑而立,守护着她。

    但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把他挡在大门之外。除夕灯会,她走在他身边,竟真的成为最初也是最后的爱了。雪夜中他独自站在丞相府前,目光灼灼,身形落寞。而她,是再一次把自己的心关在了相府的大门之后。

    现在她打开了门,他却走了;敢爱了,却已经晚了。

    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她绝对不会再那样伤他,也伤了自己。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眼眶干涩,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音。身旁似乎有人在推她,可她就是看不到,也什么都说不出。忽然脸上一片热辣辣的疼,这一掌抽得她缓过神来,就见莫依然蹙眉站在她面前,狠命摇晃着她的双肩:“静和!看着我!”

    她双眼无神,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静和,哭出来,”莫依然在她耳边说着,杜月亦在一旁,轻轻抚着她的背。她忽然觉得胸口一团意气上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哀鸣。

    这一声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继而眼泪汹涌,夺眶而出。胸口似被千万把钢刀割绞,带的五脏六腑都痛成一片。

    她的心仿佛被人掏出体外,狠狠揉碎,然后重新塞回胸口,痛彻心肺。她又听到了周围的声音,听到了夏蝉寂寂,听到了远处大雄宝殿内僧人诵经。

    一旁,是杜月在哽咽:“我可怜的妹妹。”

    “静和,你听我说,木子清他没有走,他还在看着你,他心里还牵挂着你。所以你要坚强,你不能有事,知道吗?”莫依然抚着她背。

    静和的眼泪汹涌,此时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悲极,她竟能微笑:“我能有什么事。”

    她静静望着木子清的睡颜,柔声说道:“他走了,我更该替他活下去。我要好好的,看着望国大军被我屠尽,我要等着望国覆灭的一天。”

    莫依然多想告诉静和,自己一定会让这一天到来。可是她已经不敢再做什么承诺。当初大军出征,她承诺,一定会赢。眼下是赢了,却是以木子清的生命为代价。早知今日,她宁可披挂上阵的人,是自己。

    眼下,却是什么都晚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第七十五章 三别豫章

    三日后,将军府传出木子清意欲回乡省亲的消息。皇上圣旨,准许木子清卸甲三月。如此,主将阵亡的真相算是彻底掩盖了下来。

    连日来莫依然都是早早回府,她和杜月有着某种默契,一定要让静和在她们一人的视线之内。可是几日下来,静和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眼泪一直没断过。

    那日从寒山寺回来,她哭了一夜。这之后的几天虽然还能进些茶饭,也与她们平常一般说话,只是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泪来。十天,她似是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看她哭得出来,也能吃下东西,莫依然便放了心。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来解决。

    除了静和之外,还有更让她忧心的事。

    这场战争,无疑宣告了虞望同盟的彻底破裂。三国的邦交关系陷入一种很微妙的境地,此时若是处理不好,必会埋下隐患。

    御书房内,四人皆在。莫依然悠悠喝着茶,听着他们的讨论。

    “这次只能说是险胜,再战,恐怕形势不容乐观。这一点,在座都已达成了共识,”赵继说道,“眼下,就是怎么避免再战的问题了。”

    “求和,虞国需要和平。”沈学士说道,“只是,朔望两国,我们该如何权衡?”

    赵康轻叹一声,道:“朔国曾经与我们签订三十年不开战的合约。不过,那份合约是在虞望结盟的条件下签订的。如今同盟崩坏,朔国人怕也蠢蠢欲动了。”

    三人说完,都看向莫依然。她却是低头喝茶,并不答话。

    沈学士笑道:“相爷这样,该是已经成竹在胸了吧?”

    莫依然放下茶杯,道:“我倒是有些想法,诸位可愿一听?”

    赵继道:“就等你说话呢。”

    莫依然淡淡一笑:“我以为,眼下关键在望国。只要虞望同盟重建,朔国也不敢怎样。”

    “重建同盟?还有可能吗?”赵继问。

    莫依然看着指尖,道:“谈判斡旋,什么都有可能。关键,就是看派谁去了。”

    赵康看着她,目光深幽:“不行。”

    她挑眉:“王爷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赵康缓缓说道:“丞相出使,太抬举他们了。”

    赵继这才明白:“丞相是要亲自出使?”

    “不错,”莫依然缓缓说道,“第一,我做礼部文案时曾领侍郎职接待过朔国特使,谈判斡旋已经有一定经验;第二,我曾经去过望国,风土人情也比较熟悉;第三,虞国的实力,我想朝野上下除了王爷之外,没人比我更清楚。”

    她看着赵康。木子清的死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虞国军队实力,也只有他们两人清楚。

    的确,除了她,再没有合适的人选。

    可是,那千里封神戈壁,他怎么能放她一人去走?

    她直直望着他的眼睛,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王爷,可不要小看我。”

    这个女子,永远不会被人收归妆奁。

    他闭目,缓缓点头。

    赵继一拍大腿:“太好了!相爷出马,必胜无疑!当年朔国十万大军都能挡住,何况他小小望国一场谈判?”

    莫依然微笑:“三省六部烦琐事宜,还要请沈学士和赵大人多多照顾。”

    “一定。”沈学士笑道。

    事情定下,第二日便向望国递交了国书。一个月后望国回信,邀请虞国特使出访望国。

    丞相府内月色朦胧,莫依然和杜月并肩走在后花园中。

    “我这一去,大概要四五个月才能回来。府里的事交给你我放心,只是,静和那边,你要多留意。”莫依然道。

    杜月点头:“放心,这一个月来,她也好了不少。时间总是最好的药。”

    莫依然点头:“还有,朝中的事我已经委托赵继了。如果有什么变故,我会写在家书中寄给你,你要及时和他联络。”

    “明白。”杜月说。

    “然后……”莫依然蹙眉,“我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吗?”

    杜月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交代好了所有事,照顾好了所有人,最后忘了自己。你毕竟是女儿身,这一去黄沙万里,可要照顾好自己。”

    莫依然笑笑:“我没事。当年走江湖的时候哪里没去过?”

    “那是当年了,”杜月道,“这十年来难免有变化,你不要掉以轻心。”

    莫依然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杜月道:“行李我和静和都给你准备好了。明天我们不能送你,就在这儿道个别吧。”

    莫依然笑:“怎么说的跟永别似的。放心,等着爷回来。”

    第二日天明,丞相启程,驷马朱漆车架后是三千依仗侍卫,侍卫将军,仍旧是韩擭。

    此时韩擭正和来送行的韩福孟坦话别,笑呵呵地说道:“跟你们说,相爷每次出去都是让我护卫的。这叫什么?这就叫感情,懂吗?”

    “你少臭美了你,”韩福道,“这一次是去望国,和往日不同,你可别这大大拉拉的性子,当心坏事。”

    韩擭拍着胸脯道:“我的事就是守好相爷,我在,相爷就在!”

    一旁,莫依然大喝一声:“别啰嗦了,上马!”

    “哎!”韩擭急忙爬上马背。

    莫依然好笑,刚要上车,却被赵康拦住:“我再送送你。”

    她低头:“王爷,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他说:“我只送到寒山口。”

    她抬头望着他,终于点点头。

    他固执地执了她的手,两人在前,身后跟着文武百官。

    平素遥遥的路途,此时显得这般短暂。寒山道已在眼前,她停下脚步,道:“王爷,就送到这儿吧。”

    他蹙眉,忽然把她拉入怀中。

    身后,百官皆是一惊,隐约传来窃窃私语声。

    莫依然浅笑,将脸埋在他的臂弯里。

    他在她耳边低语:“依然,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让你孤身犯险。”

    她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牧臣,等着我回来。”

    她缓缓离开他,转身登上车架。

    三千仪仗缓缓开动。远处,天色朦胧。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第七十六章 尘风关口

    六日后,使臣仪仗抵达上郡,由上郡承船,朔江而上,直通淮安郡。莫依然立在船头,对身旁韩擭说道:“韩将军,这是我们第三次下虞江了吧?”

    “是啊,”韩擭道,“一转眼,这就十来年了。”

    莫依然轻叹一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韩擭哈哈一笑:“相爷,风姿依旧。”

    莫依然摇摇头:“韶华不为故人留。我,早就不年轻了。”

    “哎,”韩擭一哂,道,“若是别的女子,年过双十,就是人老珠黄。可是相爷,您不一样,寻常女子怎能同您比。”

    莫依然一怔,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你说什么?”

    “我说,您不是寻常……”韩擭话道一半,烟了回去。

    莫依然瞪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韩擭单膝跪倒,说道:“相爷请放心,我韩擭以身家性命担保,绝对没有向外人透露半个字。”

    莫依然双眼微眯,她当然信他,只是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处漏了马脚?

    “你起来。”莫依然低身扶他,“韩大哥,你我十年的交情,我自然信你。只是,你总该给我句实话。”

    韩擭站起身,道:“是,那一次你醉酒。当时你醉的不省人事,是我把你扛回去的。”

    韩擭面色有些尴尬:“当时,我已有了猜测。起了这疑心之后,再留意观察,也就能看出来了。最关键的是,相爷您从不蓄须。”

    莫依然沉吟,原来如此。倒是自己大意了。

    韩擭见她这般表情,俯身说道:“我从知道以后,并未对任何人说起。我心里也从未因相爷女子身份而起过轻视之意。相爷所作所为,英勇果敢,远胜男子,韩擭心里佩服。您当得起我叫一声爷。”

    莫依然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韩大哥快请起吧。我不信谁也不会不信你。我只是担心,既然你能看出来,怕是别人也能看出来。”

    “不会,”韩擭道,“相爷当政,杀伐果决,没有一丝小女儿态,怎么会……”

    他刚说到这儿,似觉得有些不妥。莫依然倒是浅笑:“看来,我是真不像个女人了。”

    正说着,忽见不远处几条轻艇随着他们的大船破浪而行,齐头并进,甲板上都挂着一面黑布旗子,上画着一种九头怪物。韩擭起了警觉:“相爷,快回船舱。”

    莫依然却是微笑:“不用紧张,是朋友。”

    悬挂着九龙旗的,正是戚二爷的船队。

    大船和小船之间搭了木板,莫依然屏退左右,独自上了轻艇。船舱内光线昏暗,点着一盏油灯。临窗一个人影盘腿而坐,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莫依然一笑:“戚二哥。”

    戚二爷抬手摘下斗笠。经年不见,两个人竟都没有什么变化。

    “咱们得有两三年没见了吧?”莫依然自顾自斟酒,说道。

    戚二爷扒了口菜:“五年零三个月。”

    她的手一顿,笑道:“都这么久了。真是时光如水。”

    戚二爷抬头:“听说你要去望国?”

    莫依然点头:“出使和谈。”

    戚二爷问:“干嘛非要你去?朝里没别人了么?那木头不会自己去么?”

    莫依然淡淡道:“身在朝堂,自有无奈之处。我义不容辞。”

    戚二爷喝了口酒,道:“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去玩玩,没想到你这么卖命。值得么?”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莫依然说。

    “别跟我拽文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你为了别人的事,快把自己耗干了。”他说。

    莫依然无心与他争论,只是自顾自喝着酒。

    过了一会儿,戚二爷问道:“你传信给我,该是有什么别的事吧?”

    莫依然说道:“豫章城内出了点事,我现在急需找到一个人。”

    “谁?”

    “她叫木西子,缇骑营女校尉。只是不知道行走江湖时有没有用化名。”莫依然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想来想去,只有来求助二哥了。”

    “木西子……”戚二爷蹙眉,忽然一顿,“不会是那丫头吧!”

    莫依然双眉一挑:“你见过她?”

    戚二爷道:“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有个丫头夜闯我水寨,被我兄弟们擒住了,本来该按惯例处理,结果,那丫头说,她认识你。”戚二爷似在回忆,“对,她说她叫李西,李,不就是木子么。”

    “应该就是她了!”莫依然大喜,“太好了,二哥可知道她往哪儿去了?”

    戚二爷摇头道:“记不得了。好像听她说过一句,要去西边,还是去北边的?”

    莫依然叹了口气:“这可怎么找啊。”

    戚二爷拍拍她的手臂:“你放心,那丫头我见过,总能给你找出来。”

    莫依然一笑:“那就拜托二哥了。”

    戚二爷的船队一直送他们到虞江口的淮安郡,淮安郡位于虞江与淮水交叉口,他们略微休整,由此转淮水到霸州。由霸州上驰道,奔走五日,终于到达尘风关。

    尘风关,虞国的西大门。

    尘风关守将姓卓,也是木老将军的门生之一。莫依然与他同出一门,一见面自然就比旁人亲近许多。卓将军迎着丞相仪仗到尘风关口的狂沙镇住下,照会望国关隘,为使臣出关做准备。

    相处下来,莫依然觉得这个卓将军很是稳重可靠,能把木子清阵亡的消息封锁,他功不可没。入夜,两人深谈,不觉聊起了此次大战。

    “此战有诸多蹊跷之处。”卓将军说道。

    莫依然道:“愿闻其详。”

    卓将军说:“望国军队的军阵战法一向落后于我大虞,但是这一次,他们从却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兵阵演化。我怀疑,那位传说中的望国军师,可能是虞人。”

    莫依然点头:“有道理。”

    “还有一点,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卓将军道。

    莫依然微笑:“你我是同门兄弟,有话明说。”

    卓将军点头,示意莫依然附耳过来,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当真?!”莫依然一惊。

    卓将军说道:“我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因此不敢对别人说。”

    “对,先不要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莫依然蹙眉,起身立在窗前,“如果这是真的,那我大虞,可就危险了。”

第七十七章 望都雅格

    出使车队在狂沙镇休整三日。三日来,莫依然并没有在驿馆中躲风沙,而是易服出行,四处走访。自虞望开战以来,双方边境贸易便陷入了停顿。狂沙镇,这一曾经商旅云集的边陲重镇,已是一派萧索。

    站在空荡荡的十字街头,莫依然举目四望。若不能使民太平安稳,要国何用?

    虞望同盟,必须重建。这是眼下虞国最迫切的事,也是统一战略的第一步棋。

    三日后,使臣出关。卓将军为她找了当地最好的向导,漫漫雄关之外,就是千里封神戈壁。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然而此时,竟连个劝酒的人都没有。

    莫依然坐在车架内,看着窗外缓缓退后的灰色城门。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一种永别的错觉。

    或许是自己真的有些忐忑了。十年,她未曾离开大虞一步。千里之外的望国,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眼前烟尘滚滚,草木渐渐稀疏。韩擭骑马在她车前,说道:“相爷,前面就要进戈壁了。”

    封神戈壁。

    她犹记得她第一次进戈壁的样子。那时候她才十五岁,带着执拗的性子和一颗不服输的心闯入这漫漫的戈壁滩中,茫然撞了四天,水粮耗尽,满心绝望。就在她已经接受了死亡的时候,一个商队路过救起了她,一路带着她到了望国。若是当年死在了这戈壁,她就不会去望国,也不会到朔国,更不会隐居在郢下郡,也就不会有如今堂堂丞相了。世间之事便是如此环环相扣,缺了其中一个,都无法成书。

    戈壁行程,昼伏夜出。那向导原是给往来商队带路的,对这茫茫戈壁,如同俯察自己掌心的纹路。车队行驶了九天,终于走到了戈壁的边缘。

    远处绿草茵茵,低矮的城郭伫立在远山之上,山坡下牛羊遍布,间错着或深或浅的绿色。山下一泓泉水流过,在远处汇聚成一片渺茫的胡伯,这便是月亮湖。而那远山上的白色城郭,就是望国的国都,雅格。

    车队缓缓行进,白石堆砌的城郭近在眼前。城门大开,望国储君率雅格民众出郭相迎。丞相车架在大门前停下,莫依然一身正红官袍,乌纱高翅,缓步下车。

    与中原的太子不同,望国储君称为敖牧,自册立时便授权监国,统领朝政大事,职责与丞相无异。故而此次莫依然出使,须由他出城接待。

    短袍、高帽、羊皮靴,棕色的头发衬着高鼻深目的红润脸庞。这敖牧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上唇还有着细细的绒毛。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望国敖牧,迎候虞国特使。”他的虞国话说得好,竟让人听不出口音。莫依然心想,莫不是现在望国都改说虞国话了?

    “大虞丞相莫依然,见过敖牧。”她微微一礼。

    “早听说大虞丞相年轻有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似是在卖弄一般,笑道:“丞相大人,请入城吧。”

    莫依然觉得好笑,表面却是极为恭敬的:“请。”

    莫依然在左,身后是骑马的韩擭并三千使臣仪仗;敖牧在右,后跟着出城相迎的望国官员。两侧民众夹道,各种服饰绚烂耀眼。偶尔有虞人的声音高呼一声:“是丞相大人。”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牌匾上写着格式文字。莫依然一路走来,见沿街店铺挂着虞文牌匾的竟占了将近一半的比重。大虞商旅,遍布四海。

    使臣下榻官驿,双方文案交接之后的行程。明日上午入望国王宫谒见国王,下午会见颉利,晚上王宫国宴。第三日上午参观军队,下午参加神庙祭祀,晚上敖牧府晚宴。第四日下午接见虞国商旅代表。第四日,入王宫商议和约条例,真正拉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莫依然靠着窗喝着望国特制的奶茶,听文案在一旁汇报着之后几天的行程。窗外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店铺林立,繁华不输虞国。这十年,望国实力大增,再不是当初那个必须依靠同盟关系求取和平的西陲小国了。这次和谈,恐怕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文案汇报完毕,低身退下。莫依然望着窗外,叫了一声:“韩擭。”

    韩擭应声进门:“在。”

    她俯身执笔写了一张字条,交给韩擭,道:“找个得力的人,快马送回豫章,交给摄政王。越快越好,”

    韩擭握住字条:“是。”

    莫依然靠在窗坐下来。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调动一切可能的部署。无论如何,虞望同盟,必须重建。

    次日天明,谒见国君。

    白石堆砌的宫殿华丽雄伟,地上铺着红色丝绒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如同走在云端。穿着灯笼裤的仆人在前引路,莫依然正装朝带,缓步走在望国王宫的长厅内。长厅尽头一处镶金大门,帷幔垂垂地坠着。莫依然在门前停下,就听仆人用望国语和虞国话高声报道:“大虞使者觐见。”

    莫依然抬手整冠,端着朝带走入。正殿不算大,却金碧辉煌。大殿中立着八根白石圆座的廊柱,廊柱上挂着夹金丝薄纱帷幔,一阵风过,缥缈如同仙境。地上铺着金帛滚边的红丝绒地毯,一直延伸到大殿尽头,那锦缎蒲团之下。

    望国与西域各国联系紧密,故而宫廷内礼数松散,国君臣子同座也属平常。此时大殿左右错落坐着百官,尽头的锦缎蒲团之上,便是望国国君。

    国君约摸四十多岁,一样的高鼻深目,蓄着两撇八字胡,微微往上翘着。莫依然微微一礼,说道:“大虞特使莫依然,拜见国王陛下。”

    国王似是不懂虞国话,身旁敖牧正耳语着翻译给他听。

    国王的八字胡须微翘,对着她笑道:“使者远道而来,辛苦了。”

    莫依然自然听得懂望国话,却不答语,等着身旁的官驿官员翻译。待官员翻译完毕,她才笑着说道:“能出使望国,也是臣的荣幸。”

    国君微笑:“使者请坐。”

    仆役捧来锦缎蒲团,放在大殿中央。莫依然掀袍,端端坐在蒲团上。

    国君身旁,敖牧微微一笑,道:“请问特使,贵国木子清将军的伤可好些了吗?”

    莫依然心底一惊,莫非一惊走漏了消息?表面上,她只是微微笑着,道:“劳敖牧挂怀,木将军已然大好了。”

    “这便好,”敖牧笑道,“垓下一战,小王与木将军在战场相遇。木将军一人砍杀了我三员大将,何其神武。听说那一战将军也受了重伤,小王只是担心,如果木子清死了,那虞国,恐怕再无猛将了吧。”

    果然,望国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莫依然微微一笑,道:“臣看敖牧对大虞文化很是精通,不知有没有听过淳于髡访贤的故事?”敖牧道:“愿闻其详。”

    莫依然站起身,缓步说道:“当年,淳于髡向齐王举荐贤才,一早上就举荐了七个人。齐王说,我听说千里之内有一位贤士,这贤士就是并肩而立了;百代之中如果出一个圣人,那就像接踵而至了。如今您一个早晨就引荐七位贤士,那贤士不也太多了吗?淳于髡说,世上万物各有其类,如今我淳于髡是贤士一类的人。君王向我寻求贤士,就譬如到黄河里去取水,在燧中取火。我将要再向君王引荐贤士,哪里只是七个人。”她转过身,看着敖牧,说道,“这便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样的道理,你们看到虞国有一个木子清,可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却有十个,一百个,多不胜数。大虞人才济济,如虞江之水,用之不竭。”

    翻译官话音一落,堂下一片窃窃私语声。莫依然立在大堂正中,微笑着看着座上面色微白的国君和怔立的敖牧。过了许久,敖牧缓步走下堂,对着莫依然拱手一礼,道:“受教了。”

    没想到这黄口小儿倒是很有气度,说得出,也输得起。莫依然亦不再轻视于他,拱手还礼。

    俯身的一刻,她眉头微蹙。望国有这样的储君,必会成为一把利刃,悬在大虞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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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丞相介绍:
她本裙钗,却不甘困居闺阁,于是女扮男装,混迹朝堂,竟一步一步坐到丞相之位。
庙堂之上,故人重逢,却是相逢不相识。
是该叹年华如水,还是造化弄人?
这一顶乌纱是一场执念,得了江山,却也葬了前缘。
昔人犹在,落花成冢。一曲游园,恍然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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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女人只会谈情说爱?她就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谁说女人间的友情经不住爱情的考验?走过风风雨雨,还是姐妹最懂你。
玩权术,设阴谋,欢欢乐乐混朝堂,离龙椅只剩一步之遥,到底要不要高升一步呢?
“现在,你可以随朕回宫了吧。”
她笑:“是你随朕回宫。”女丞相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女丞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女丞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