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怪物般长大
杨姗姗翻着白眼,懒得再去理会这帮高利贷。
超哥讨了个没趣,只得带着马仔往回走,迎面却撞见一个刀疤脸的男人,此人目光分外凶残,好似要将所有人撕碎。他竟然笔直向前,没有任何要回避的意思。
走近,刀疤脸的男人傲慢地道:“好狗不挡路。”
超哥刚在小弟面前丢了脸,这下已经忍无可忍。他一声怪叫,挥着拳头就砸了过去。
“梆!”拳头结结实实打在刀疤脸男人的身上,结果被打的没事,打人的超哥却骨折了。
“不自量力,正好老子今天想杀人。”刀疤脸男人冷冷看着超哥和他的马仔,几人顿时觉得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不远处,封川哀叹:“没料到燕栖梧居然会追到这里来。”
杨姗姗抿了抿嘴:“是啊,原本还以为我会省下三年的寿命了。”
封川大惊:“难道你要……”
杨姗姗淡然:“死神的能力加持只有在灵魂契约执行期间才会出现,对吧?”
封川看着杨姗姗的眼睛,默默点头。
诚然,现在的封川不会知道,当他和杨姗姗决定达成灵魂契约之时,两人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注定无法回头的不平路。
斜风细雨,延城的某个小巷中响起一片哀嚎之声。飞溅的血水混着雨滴落下,将窄窄的巷子浸染得触目惊心。看着自己身边几个马仔接二连三地见了阎王,超哥扑通跪倒在地,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老大,我错了,我这里有五万现金,求你放过我吧。”
燕栖梧瞪着双眼:“我是五哥不是老大,你可别认错人了。”
同一时间,下定决心的杨姗姗眼神却有些迷惘,她神色凝重地道:“我刚才提出的这个愿望可以实现吗?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
封川缓缓抬起鬼手:“看上去,行不行并非由我说了算。”
十米之外,燕栖梧单手掐住超哥的脖子,只是轻轻朝外一扭,超哥就立刻见了阎王。可怜这个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流氓,到最后都没想明白高高在上的燕栖梧怎么会出现在这么条人迹罕至的陋巷中。
就在短短半分钟里,燕栖梧便解决掉不懂让路的几条狗,然后直奔封川和杨姗姗。这回他没有轻敌,他用出最快速度,恍若傍晚在山林中呼啸穿行的猛虎。
“杀!”两米开外,燕栖梧纵身跃起,他直接使出杀招,那横劈飞出的弯月刀,带着凌厉劲风,誓要将前方奔跑着的一男一女拦腰切为两半。
近了,更近了!燕栖梧猖狂狞笑,脸上的刀疤似条细蛇欢快地扭动。眼看就要得逞,封川突然拉起旁边的杨姗姗,平地跃起四人高,然后头也不回地在空中滑翔。
“又来!怎么可能,他明明还处在混沌之中啊……”燕栖梧志在必得的一击落空,气得像斗鸡般盯着远去的两人。此刻他只恨自己外化修为太过疏浅,否则也不至于让封川这样轻松逃脱。
半空,封川带着身旁少女越飞越高,他压抑着心中的紧张和激动,故作平和地问:“你说你想让我杀一人报仇,而那人是个名叫秦不庸的人贩子?”
杨姗姗踌躇:“如果我说出我的身世,不知你会不会嫌弃我。”
“不,不。”封川拼命摇头,他在心里默默说道,其实十五年以前,我也是个被亲生妈妈抛弃的小孩,当时她以为我被好人家收养,却未料道貌岸然的好人乃专门拐骗小孩的人贩。如果不是突生变故,恐怕我的命运只会更加悲惨……
杨姗姗轻轻抹去滴在额头上的雨水:“小时候我很绝望,我知道自己未来可能是小偷,可能是妓女,也可能是乞丐,我以后会成为什么样子,都在人贩集团的控制中。幸好那个怪物般长大的人放了把大火,否则我和那些小孩都不可能逃出魔掌。”
话还没讲完,杨姗姗突然感觉身体在往下掉,她急忙抓紧封川的肩膀,几秒钟后才发现,往下掉的并非自己,而是封川本人。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杨姗姗不知所措,她只得闭上眼睛,嘴里差点就喊出声来。等到她睁开眼睛,方才发现封川已经带着她朝某个半山腰的凉亭中飞去。
“野狗般出生,怪物般长大……”落地时,封川喃喃。
当杨姗姗说出灵魂契约的条件,提出要找一个名叫秦不庸的人贩子复仇时,封川还没有过多联想,毕竟人贩子那么多,而且他已经不记得当初拐卖自己的那个人贩子集团头目的名字。可是当杨姗姗提到那个男人时,封川却几乎可以肯定,十五年前,自己和杨姗姗曾经同在一处。
没错,对于很多被拐卖的小孩来讲,其身世基本都可以用“野狗般出生,野狗般长大。”来形容,但是那个人不同,他虽生如野狗,但他活得像个怪物。
杨姗姗惊讶地看着封川:“你怎么了,难道你?”
封川用力点头:“假设没有猜错,我们的缘分可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
杨姗姗面露喜色:“我还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映水堂夜总会了。”
封川淡然笑着:“那时年幼,很多东西记不清。”
杨姗姗突然话锋一转:“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你就不记恨那些人贩子,不记恨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秦不庸?”
此话说出,封川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恍若梦魇般地油然生起。他不晓得是否应该将它讲给杨姗姗听,倘若讲了,杨姗姗又该作何反应。
“喂,喂,你干嘛,想什么了。”杨姗姗轻轻捏了捏封川的手臂。
封川急忙扭头:“我在想要怎样才能把秦不庸找出来,你有线索吗?”
杨姗姗茫然:“除了晓得他的名字,晓得他是人贩子,别的好像真记不起什么了。这件事都怪我,情急之下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现在都不知他是死是活,人在何方。哎,万一他已经不在人世,那么灵魂契约该要如何执行才好……”
213、人贩子
封川安慰道:“没关系,既然灵魂契约能够生效,那么就假不了。”
闻言,杨姗姗望着面前的英俊少年,勉为其难地笑笑。
别看封川说得铿锵有力,事实上他心中完全没底,刚才所谓灵魂契约生成的前提条件也只不过是他瞎猜,接下来三天时间里要怎么找出人贩子集团,找出秦不庸,其实毫无头绪。
“轰!”天边突然有闪电划过,紧接着炸雷响起。杨姗姗瑟瑟抱着封川的臂膀,脑海里满是愧疚和忐忑。
封川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杨姗姗的额头,就在这一刻,满山空气停止了流动。
当封川回过神来之时,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这个地方完全不熟悉,但因为特殊的记忆,才深深镌刻在封川的脑海中。
这里有粉刷得湛白的墙壁,有两张床,天花板上悬挂着宽叶吊扇,墙角有台电视机,屏幕上闪着模糊的雪花点。
他很快想起,这是十五年前,自己被人贩子拐卖时所经过的招待所!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些伤痕,这其中的大多数都会被时间的风沙掩埋,只有极少数伤痕拒绝掩埋,永远暴露在某个唯有自己才清楚的角落。
尽管知道此乃契约任务执行期间所获得的特殊能力,但封川仍免不了心慌,他用力拍打着额头,想让自己保持更清醒的状态。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
封川匆匆想躲,可这小小房间里哪能找到藏身的地方?无奈之中,封川只能尴尬地看着走进房间的那个女人。
她可能还不到三十岁,脸上写满心机和狡诈。奇怪的是,她明明和面前的封川四目相对,却完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封川悻悻地上前解释,可她充耳不闻。此时封川方才意识到,在这个空间里,自己也许是不存在的“存在”。
片刻,门外传来克制着的呜咽声,封川顿时全身发麻,因为他晓得这声哭声属于谁。
“哭,还哭,再哭就打死你!”女人厉声喝道。
这话是冲着门外说的,但房里的封川偏偏怒火中烧,他仗着鬼手相随,狠狠一巴掌就朝女人的后脑勺拍去。
无声无息……
手掌穿过了女人的后脑勺。封川如芒刺在背,现在他已然明白,身在这个空间,他只不过是个旁观者,纵使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改变过往所发生的一切。
很快,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小男孩走进房间,他脸上挂着泪痕,却已经不敢再哭出声音。看见小男孩,封川不禁鼻子发酸,恨不得将绑架他的人碎尸万段。
没错,那就是十五年前,五岁的小封川。
和小封川一起进来的男人摇头:“买了那么多糖都哄不住,这孩子真难伺候。”
女人嫌弃道:“反正很快就要弄出去,你还哄他干嘛,浪费钱。”
男人蹙着眉头:“对,赶紧收拾东西走吧,趁早拿到钱,也好甩开这个累赘。”
封川依稀还记得这个男人,当初就是他连哄带骗,将自己从亲生妈妈的怀抱中带走。他信誓旦旦,说自己家条件挺不错,绝对会好好善待这个孩子,没料到才出了封川家乡,他就张罗着将封川转手。
走出招待所,那对人贩子夫妇带着五岁的封川上了台大篷车,天将断黑的时候,大篷车停在一个离城市不远的棚户区。
也许是大篷车发动时带起一阵突突之声,引得棚户区中传出强烈的狗吠,小封川吓得双腿发软不敢迈步,但那对人贩夫妻可管不了这些,他们拎着小封川的衣服,像老鹰抓小鸡般在黑暗中前行。
路旁有条臭水沟,散发出浓浓恶臭,两边的房子大多破败,从里面传出微弱灯光。透过几扇半敞的房门,可以看见房中人懒散而绝望的生活。
越往深处走,封川的心情就越发紧张,因为他知道前方有什么。他的步伐变得沉重,越来越心疼十五年前的自己。
“汪汪汪!”忽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成群狗吠,那声音就好像一片片利刃,割得封川心如刀绞。
走到最深处的时候,前方出现一堵残缺的围墙,墙内有个小小的院子,还有几间透风的瓦片屋。当人贩夫妻叩响大门,院子中的狗吠变得更加狂躁。
毫无疑问,人贩子集团的根据地到了。
不出半分钟,就有个驼背的老太太前来开门,她表面上和邻家老奶奶没什么两样,假若走在人群中,绝对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但是当她看见小封川之时,却忍不住露出真面目,连声赞叹:“好啊,好啊,这么俊的小男孩都能被你们弄过来,胡凯,你们两口子走狗屎运了。”
闻言,那个叫胡凯的人贩得意道:“哈哈,怪这小子老妈够傻呗!”
老太太心中欢喜,她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就来捏小封川的脸蛋。人生地疏,小封川都找不到任何地方去躲,只得站在门口使劲流眼泪。
突然又有只大黑狗吠了几声,老太太回身狠狠朝大黑狗做了个砸拳头的姿势,此举吓得大黑狗顷刻匍匐在地,再不敢造次。
将院门关上,老太太领着胡凯夫妇和小封川往里边走。走着走着,她指了指侧方某个黑咕隆咚的茅屋,阴森森地道:“小朋友,以后在我们这里可要做个乖宝宝哦,否则就会像他那样……”
小封川斜眼一瞟,接着便将头深深埋下。倒是胡凯问道:“那孩子怎么呢?”
老太太鬼魅般笑道:“哼哼,谁叫他不听话,所以被院子里的狗咬了。大家害怕狂犬病,于是就将他扔那啦。”
说完后,可能是当心小封川听不懂,老太太继续唬道:“记住,谁不听话就会放狗咬他。”
五岁小孩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恐吓,小封川两眼发直,连大气都没敢出。
进入厅堂后,老太太领着胡凯夫妇去吃饭,留在厅堂里的,除了小封川之外,还有两个不怀好意的黑面男人,其中年纪较小的那个光头笑着说:“庸哥,上等货啊。”
214、过往
庸哥!庸哥!原来这家伙就是人贩子的头目秦不庸,小时候理解能力不足,将他的绰号当成勇哥了。
只见那长着倒三角脸的秦不庸慢慢站起,他围着小封川转了圈,口中喃喃:“嗯,确实上等货,以后能有很多用处。”
光头摸着自己铮亮的脑袋道:“刚刚不是才送来个小美女嘛,过个五六年,就可以让他们俩合作拍毛片,肯定很火爆,卖到脱销。”
秦不庸哈哈大笑:“你这个主意挺不错,到时候那帮恋童癖绝对会排队抢购的。”
小封川自然听不懂这两个家伙在讲些什么,他全程都是六神无主的状态,忽地,小封川没来由地扭头就往外跑,而秦不庸也不追,只是双手抱肩,看马戏般地悠然自得。
果然,伴随院子中再次响起的狂野狗吠,小封川失魂落魄地回到厅堂中。这回他再也忍不住,疯了般嚎啕大哭。
秦不庸脸上闪过狡黠的笑,接着从桌子上拿起一颗糖,蹲身递到小封川嘴边:“来来来,吃颗糖,吃颗糖就不会怕啦。”
小封川将糖含在嘴里,忘了嚼,也忘了舔,直到先前那个老太太来带他去厨房吃饭。
从厅堂到厨房的这段路上,经过好几间散发着臭味的房间。房间里有些年纪不等的孩子,小的比当时的封川还小,大的已经快到成年的样子。
其中有个最为阴冷凄厉的房间,那里有三个可怜的孩子。他们中有个瘸了腿,有个断了手,有个则嗯嗯呀呀趴在床上像个脑瘫的傻子。微弱的灯光下,他们眼神空洞,表情呆滞,对从旁而过的小封川完全提不起兴趣。
老太太哼哼笑着,用干瘪手掌抚摸着小封川的脑袋道:“放心啦,你这么可爱,除非你特别不听话,否则绝对不会像他们那样。”
小封川一边走一边抽搐,他怕,怕得无以复加。
厨房很宽敞,里面摆着两张油腻的四方桌,其中一张桌子上还放着残羹冷炙,另一张桌子上则是些冒着热气的菜肴,有肉也有鱼。
此刻,桌子旁还有个明眸皓齿的小女孩,她皮肤柔嫩,柳眉弯弯,好似个瓷娃娃。她脸上挂着泪痕,手上拿着筷子,却始终未动碗里的东西。
和小封川一样,她也是今天被送到此处。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将她带来的那人收了一万元钱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太太稍作酝酿,转瞬变成了慈眉善目的样子。她端起小女孩面前的碗,和蔼地道:“来,吃一口啊,今晚为你的到来,特意做了好吃的饭菜了。”
——萝卜和大棒,放之四海而皆准,就连人贩子集团都懂得用这招。
两个孩子都已经很饿了,他们木讷地吃起来,吃着吃着,老太太又走出去,没过多久,她带来一个胖胖的男孩,男孩长着圆脸,卧蚕似的眉毛无力趴在一对小眼上,他走路时捂着自己的大腿,似乎有些吃力。
尽管小封川和小女孩都没有抬头,但那胖胖的男孩还是解释道:“没关系啦,只不过被狗咬了下而已,我不会得狂犬病的,放心,放心。”
坐在桌前吃了两口,胖胖的男孩继续道:“我叫叶添,今年八岁,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在哪里出生。你们不要笑我记性差,等到了某个时候,你们也会忘记自己在哪出生的。”
停顿片刻,叶添揉揉眼睛:“我没有哭,你们真的不要笑,我现在才不会哭了。我告诉你们,在这个地方,能吃就多吃点,反正已经到了这里,就别让自己活得更加悲惨。”
从叶添进门直到现在,根本就没人理睬过他,但他却自顾自地讲了好多。讲着讲着,几滴泪水从他的眼缝里渗出来。
哽咽两声,叶添按着被狗咬伤的大腿道:“有时候,真想变得更厉害,变得像那个发誓要如怪物般长大的人那样。”
听到这句话,小女孩手中的筷子突然掉到地上,她惊慌失措地问:“怪物,怪物在哪?”
叶添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怕,这里的怪物可是跟我们一边的。”
短暂沉寂几分钟,忍不住的叶添又打开话匣子:“我跟你们说,他真的很厉害,有次庸哥将他丢到院子里,命令那些狗去咬他,可无论庸哥怎么驱赶,那些狗就是不敢上前去咬,只能在隔着几米远的地方狂叫……”
叶添正说得起劲,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的老太太咳嗽几声,凶巴巴地道:“叶添,话可不能乱讲,你是嫌自己身上的肉多吧,要不让外边的狗儿再啃几块下来?”
她刚开口,叶添便吓得不敢吱声,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叶添更是将头埋进碗里,再不敢造次。
吃完饭,所有人在厅堂中集合,先前将小封川送过来的那对人贩夫妻已经消失不见。想来他们已经收钱往回,可能先享受一番,也可能直接就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的计划。
这个人贩子集团的规模不小,除了秦不庸之外,还有包括老太太及光头在内的七个手下,而被拐卖来的孩子,总共有二十几个。当然,已经被秦不庸转卖掉的,肯定更多。
摆弄着手中的玉扳指,秦不庸神气活现地道:“今天大家聚在这里,首先是欢迎我们的两个新伙伴,以后在我们的集体里,大家要互相学习,互相爱护。好啦,新来的两个孩子,告诉大家,你们叫什么名字?”
接下来几分钟时间里,小封川紧紧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肯说。老太太走到小封川身前,故技重施地堆起一副慈祥的笑脸,可是不管她使出什么招数,小封川始终将嘴唇紧咬,一言不发。无奈之下,老太太只好转而去逗旁边的小女孩。
半晌,有句含糊不清的话从小女孩嘴里蹦出来,她是这样说的:“我的名字叫杨姗姗。”
“轰!”仿若惊雷在封川脑海中炸响,这句话十五年前的他完全没有听进去,但此刻“不存在”于这个时间的他却听得明明白白。
215、魔窟
原来这个小女孩就是杨姗姗,都说女大十八变,和小时候相比,杨姗姗变化很大,不过所有的变化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有着这样的插曲,但封川胸中的兴奋很快被掩盖。因为他清楚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情,再接下来还将发生什么事情……
见老太太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小封川和杨姗姗说出更多语言,秦不庸不耐烦地摆摆手,恶狠狠地说道:“接下来我们还有第二件事。我经常跟你们说,你们像野狗般出生,所以也会像野狗般长大,你们告诉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们过得比野狗更好?”
话音刚落,厅堂中的大人和小孩竟然齐声回答:“跟着庸哥才能过得更好。”
这里边,除了刚被卖来的两个孩子外,就只有倚在墙上的那名面容瘦削的少年始终未发一言,而这时候封川也已经记起,他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秦不庸转着玉扳指,满意地扬起头颅。他像审犯人一样地问:“在你们睡觉之前,要默念哪句话?”
“太阳经常失约,但黑夜每天必来。”厅堂里,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秦不庸故意阴沉着脸:“对。虽然你们还小,但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太阳经常失约,但黑夜每天必来,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大家都知道,我秦不庸向来赏罚分明,但凡讨钱讨得多的,或者偷钱偷得多的,都值得表扬,都值得奖励。你们想想看,在过去的日子里,我哪一回没有兑现诺言,我哪一回没有发出该发的奖励?可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秦不庸突然停下来,他瞪大眼睛看着所有人,就像树梢一只不怀好意的秃鹫。片刻,秦不庸毫无表情地摇头:“可是,你们中有些人总是让我三番五次地失望。好吧,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当着你们的面执行过大家法,但今天我决定要破个例,我今夜要杀鸡儆猴,让你们知道忤逆我的下场。”
兀地,秦不庸将手指向那脑瘫的孩子:“看见了吧,他以前很不听话,但自从我执行大家法,把他打成脑瘫以后,他就变得听话得不能再听话了!而且,每次只要带着他上街讨钱,再装可怜地抱着他,那些愚昧的路人就会忍不住地良心大发,我就能获得比平时多得多的报酬。怎么样,你们觉得,对我来说,这样的方式算不算一举两得?”
说完这些话,秦不庸负手站在众人身前,仿佛在这小小厅堂中,他就是阎王,就是判官。此刻所有人都不敢看抬头,都害怕秦不庸那残酷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然而,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今夜总该有人倒霉。只见秦不庸缓缓踱到两个十来岁孩子的面前,不怀好意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冷冰冰地说道:“吕拙成、吕星海,你们两兄弟,为什么要趁我不在的时候逃跑呢?”
“扑通!”吕氏兄弟立刻跪倒在地,两人身体如筛糠般颤抖,竟是说不出话。
秦不庸指着年纪稍大的那个道:“吕拙成,大家都说你有一副好嗓子,只要你出去卖艺时认真唱,讨到的钱总不少。不过我很早之前就在思考这个问题,既然老天给你一副好嗓子,那你就应该凭嗓子吃饭,但如何才能让你吃到更多的饭、更好的饭呢?我觉得答案很简单,我们想想看啊,假如你是个看不见的瞎猫,那么大家会不会愈发赞美你那副好嗓子呢?”
话还没讲完,吕拙成就已经怕得魂不附体。他瘫软在地,鬼哭狼嚎地捂着自己的眼睛。可十岁的孩子又怎么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他的双掌很快被秦不庸的手下制住,发疯般摇晃的脑袋也被老太太和光头男人紧紧按压不动。
“拿图钉来。”秦不庸轻描淡写地说。
“啊!啊!”吕拙成被紧压的嘴唇之中,只有含混不清的声音。
封川握紧双拳,泪流满面。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打向秦不庸的后背,但是在这里,他注定只能是个不存在的存在。
没有丝毫犹豫,秦不庸的图钉决然按下。刹时两支血水从眼眸中喷出,那对清澈的眸子,从此再也看不见任何光亮。而十岁的吕拙成此刻也捱不住,立马晕了过去。
厅堂里响起阵阵孩子的尖叫,过了几分钟,又变得死一般沉寂。
秦不庸显然意犹未尽,他咄咄逼人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蔑地抬起第二个小孩的下巴:“吕星海,接下来轮到你了。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你们兄弟俩这么喜欢逃跑,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吕拙成的主意?”
在图钉钻进哥哥眼皮的刹那,吕星海就吓得尿了裤子。他肩膀抽搐,泣不成声,接连尝试了三遍后才将嘴里的话吐出来:“是哥哥,是他带我逃跑的。”
秦不庸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回答,他哈哈大笑:“去,把油锅拿来。”
他刚开口,便有人贩子朝厨房的方向走去。看来今晚施行大家法乃秦不庸及其同伙预谋,用于大家法的工具,比如油锅和图钉早已准备妥当。
吕星海突然跪倒,抱着秦不庸的大腿哭喊:“庸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逃跑了,求你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心甘情愿。”
咦?秦不庸奇怪地看着吕星海,心想这小家伙怎么懂得说出做牛做马这样成熟的话语。不过奇怪归奇怪,秦不庸可不会因为这点插曲而改变主意。油锅端出的时候,秦不庸狠狠揪住吕星海的头发:“我三年前就开始教你偷东西,可你始终学不好,既然学不好,留你那双手何用?今夜我就用这油锅,废了你的手……”
“不要!不要!”吕星海只能声嘶力竭地呼喊:“求你留着我的手,我以后一定会勤加练习,我以后偷来的东西,也会全部孝敬给庸哥。”
秦不庸一愣,不禁犯起嘀咕。从吕星海的言辞中可以发现,这小家伙挺早熟,日后如果加以培养,说不定是个优秀的管理者。但,今夜既然放话说杀鸡儆猴,那就不可半途而废。于是秦不庸皱了皱眉头,喝道:“你现在才悔悟,太晚!”
216、黑夜每天必来
说着,秦不庸单腿上撩,便将吕星海甩开。跟着便有两人冲上,拽着吕星海的手臂硬往油锅里面送去。
那是一口炒菜的锅,锅里面热气沸腾,滋滋作响。吕星海已经崩溃,甚至忘了反抗。就在双手即将送进油锅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怒不可遏的吼声:“住手!”
秦不庸抿了抿嘴,同时示意两个人贩子暂停对吕星海的大家法。
说话的是先前倚在墙角,面容瘦削的男孩。他大约十一二岁,半长的红色头发向后梳着,他的额头宽敞,鼻梁挺拔,眉毛高耸,眼眶微陷,看上去营养不良却又格外坚毅。
“欧阳南山,你不服吗?”秦不庸故意提高声调问。尽管他依旧摆出趾高气扬的表情,但很明显,他这一问略显局促,似乎有些忌惮。
欧阳南山在人群中缓缓向前:“原本以为你们所谓的那些大家法只不过是吓唬小孩的玩意,没料到……”
秦不庸哑然失笑:“莫非你不是小孩?莫非你以为我这里有那么多人天生残疾?”
欧阳南山深吸一口气:“以前我傻,现在我全都懂了。”
秦不庸装腔作势:“懂了就好,懂了就安心做你分内的活吧。你的天资不错,如果你能乖乖听话,那么迟早我会让你参与集团内部的决策事情。”
欧阳南山伸出两个手掌:“不好意思,我现在就想参与。”
秦不庸诧异:“你要怎么参与?”
欧阳南山指着油锅:“我愿替吕星海受罚。”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吕星海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而秦不庸的脸则阴晴不定。约莫过了半分钟,秦不庸才傲慢地道:“行,你自己选的,我答应你。”
欧阳南山未有片刻迟疑,他径直走向油锅,猛地将手扎了下去。厅堂里顷刻陷入死寂,小封川和杨姗姗都闭上了眼睛。
三分钟后,欧阳南山不紧不慢地抽出两只手,定睛一看,手上的皮肤因为滚油变得赤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常。
秦不庸脸上挂不住,只得假装惊叹:“不愧为怪物。”
欧阳南山似笑非笑地说:“庸哥,你可千万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别忘了,我虽然和他们一样如野狗般出生,但我会像怪物般长大。”
秦不庸脸色有些难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威胁我吗?”
欧阳南山胸中怒火中烧,他眼睛眨了眨,竟然鬼使神差地道:“没错,我长大以后,定会亲自取了你的人头。”
秦不庸怔住了,好一会才骂道:“我念你有些能耐,本想将你当集团的骨干来培养,没料到你不识好歹也罢,现在竟然还恩将仇报,臭小孩,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用大家法吗?”
这时,叶添上前拉住欧阳南山,口中低语:“赶紧向庸哥道歉啊……”
谁知欧阳南山扭头道:“叶添,你等我长大吧。”
哔!也许是电压不稳的缘故,厅堂里的灯猛地忽闪忽闪,变幻着的灯光映着秦不庸那张狰狞的脸,他突然鬼魅地咧嘴:“小子,我不会让你长大的。”
哔!哔!厅堂里的灯光闪烁得更加猛烈。秦不庸亲自上阵,和几个手下将欧阳南山五花大绑,等到欧阳南山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毕竟只是个小孩,当真正的危险降临,还是无所适从。
秦不庸足底轻轻一点,跃到厅堂的八仙桌上。他没心没肺地扯着喉咙:“我这辈子杀了九个人,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死无葬身之地。可今晚不同,我不仅要杀第十个人,我还要将他埋葬,简单点说,欧阳南山,今天我要把你活埋!我要让你在地下慢慢地、绝望地死去……”
猩红色的月亮挂在窗角,厅堂里所有的孩子都像吓得六神无主。空气中只有秦不庸歇斯底里的声音,显得恐怖且鬼魅。
看上去这个人贩子集团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集团内部实施类似“极刑”,他们脸上几乎没有什么异样,互相看了眼之后,便有两个男人押着乱了心神的欧阳南山往外走。
“等等!”秦不庸单手伸在半空,好像改了主意。
不,他并未改变主意,他只是突然冒出个更坏的点子。耸耸肩膀,秦不庸指着低头不语的小封川道:“今晚我早说了要杀鸡儆猴,不弄点手段出来,别人还以为我只会虚张声势。那么,现在在这个厅堂里,除了该死的欧阳南山之外,就数你最不听话。”
秦不庸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小封川已经感觉到危险降临,他瑟瑟抬头,身体好像触电般剧烈抽搐。他虽然不谙世事,但任谁都知晓,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身旁杨姗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秦不庸拖着长音道:“我干这行这么久,也碰到几个不识好歹的小孩。你说你初来乍到,我给机会让你跟大家认识认识自然是为了你好。可你却一声不吭,完全不给我面子。哎,如此俊俏的小孩,假设废了还真可惜。但是不给个教训,你又怎么能记心呢……”
话说到一半,秦不庸故意顿了顿,接着扭曲着脸皮,似笑非笑地道:“幸好庸哥我仁慈,我给你找了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要不这样吧,等会你跟他们出去,联手将欧阳南山给埋了,这样既能长记性,又能让我对你有更深的印象,假设你表现好,我会有奖励哦。”
小封川立在原地,根本不晓得接下来要怎么做决定。当然,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讲,是否做出决定并不重要,很快,人贩子集团中的老太太就走了过来,拖着小封川的衣袖,便将他狠狠拽出。
与此同时,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那不久前才刚刚被欧阳南山“解救”,暂时免除双手下油锅之苦的吕星海突然道:“庸哥,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出去吗?”
“嗯?”秦不庸并问完全反应过来,只是条件反射似地吐出这个字眼。
217、埋葬
吕星海咽了咽口水:“庸哥,你刚才说帮忙活埋欧阳南山就能获得奖励,是这样吗?”
秦不庸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放心,我说到做到。”
吕星海抹掉鼻尖的鼻涕:“今夜我愿意帮忙执行家法,如果我做得好,还请庸哥饶恕我逃跑之罪。”
秦不庸竖起大拇指:“我喜欢你!相信我们执行家法之后,你定会乖乖听话,哈哈!”
仰面大笑三声,秦不庸斜眼朝窗外撇了撇,两个扣着欧阳南山的男人便心知肚明,他们带上挖土的工具,再带上老太太、小封川、吕星海以及大难临头的欧阳南山,朝夜色最深的那个方向走去。
脚下的路面坑坑洼洼,不时有狂烈的狗吠响起。可那些狗只是远远地叫着,却不敢近身。望着在前方越走越远的六个人影,封川的双脚像灌铅了一样沉重。
记忆如决堤洪水般袭来,封川闭上眼睛,他拼命驱逐脑海中的画面,但却适得其反。他一次又一次地呼唤死神,祈祷死神能赐予新的力量——可以改变过去的力量。
但,死神并未给封川以任何回应。
有条狗跑了过来,它好像能感知到封川的存在,它用鼻子在封川腿管来回地嗅,然后抬起长长的脑袋,仿佛在告诉封川: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早就无法改变。
在这片棚户区尽头,有个不高不矮的山丘,当地有土葬的习俗,因此棚户区的居民都将过世的亲人葬在山丘之中。久而久之,此处便成为不折不扣的乱葬岗。
夜色渐深,四周高大的榕树又遮挡了大部分光线,所以周围显得特别阴暗。住在棚户区的居民可能比较懒,以致埋葬祖先的墓园杂草丛生。在树影掩映下,好像随时会有某只腐烂的手臂从地底下伸出来……
欧阳南山嘴里被塞进一块抹布,他曾经剧烈反抗,但押着他的两个人贩子似乎有些修为,在他们合力之下,五花大绑的欧阳南山只能一步步挪向深渊。
很快选中适当的地方,人贩集团的老太太和吕星海各自拿了把铁锨,开始在地上挖坑。吕星海挖累后,老太太又指使小封川接着挖。
小封川呆若木鸡,吕星海忽地扬起手中铁锨,作势就要朝小封川额头砸下。小封川吓得摔倒在地,跟着便只能无奈地接过铁锨。
论挖土,五岁孩子能有什么效率,吕星海休息片刻后便重新抢过铁锨,他和老太太配合,不久地面就出现一个半米深的大坑。
欧阳南山始终在挣扎,但此刻他已精疲力尽。两个人贩同时低吼,双手猛地上提。他们将可怜的孩子举在半空,就好像举起大胜归来的某件战利品。
周身被麻绳束缚,自称怪物的欧阳南山也只能在空中痛苦扭动,即便如此,身下两个人贩子此刻好像也吃不住力,他们脚底发软,竟然没能准确地将欧阳南山扔进坑里。
“见鬼去吧!”两个人贩不甘心,齐齐伸脚将欧阳南山踹下。
噗通!欧阳南山面部着地,摔得两眼发黑。他挪着身体,想要凭借肩膀的力量缓缓翻身,低沉的怒吼从他塞着抹布的嘴巴里迸出。
老太太抿了抿嘴,接着铲起脚下泥巴,不由分说洒下,对面的吕星海不甘落后,他亦挥动铁锨,唰唰唰地朝坑里填土。
小封川低头往后退,不料却被其中一个人贩给拎了回来,那人贩竟然好声好气地道:“庸哥之前说过,如果表现好就给你奖励,而我必会将你在这里的表现如实告诉庸哥,所以你现在赶紧去弄几铲子,我回去也能跟庸哥美言几句。”
老太太似乎对小封川有些好感,她上前递过铁锨,同时苦口婆心地劝着小封川。过了会,两人见劝不动,就用出威胁的方法……
于是,在两人的恐吓和拍打之下,小封川失魂落魄地朝前面的大坑走去。他心惊肉跳,他神不守舍,他耳畔响起轰鸣。
此外,他当然也听不见十五年后的自己,正在咫尺天涯地高喊:“不要!不要!”
小封川木讷地掀起脚下泥土,木讷地将泥土抛入土坑。鬼使神差,恰恰在这个时候,欧阳南山完全地翻身过来,抛洒的泥土,不偏不倚罩向欧阳南山的面皮。
“可恶,我要杀了你!”欧阳南山瞪大双眼,含混不清的诅咒在堵塞的嘴巴里萌芽。
飞落的泥土下,小封川瞥见了欧阳南山仇恨的眼睛,那发指眦裂的杀意,恐怕小封川这辈子都忘不掉。
“哇!”小封川吓得扔下铁锨,一屁股塌在泥土上。他全身好像有无数虫子在爬,暴起的鸡皮疙瘩让他又痒又痛。
不过,至少在这个角度,他已经看不见坑里的欧阳南山。
老太太捡起地上的铁锹继续填土,刚才和小封川说话的那个人贩子蹲下来,告诉小封川,他会在秦不庸面前赞赏这个五岁的孩子。
小封川听不见他在讲什么,此刻小封川的脑海中全是欧阳南山那扭曲的身体,以及怪物般的眼神。小封川心想,在填满泥土的坑里,欧阳南山肯定没办法呼吸,他一定会非常难受,不可想象的难受……
如果事情无法逆转,要怎样才能让欧阳南山感觉舒服一点呢?哪怕,只是舒服一点点。
孩子的思维成人无法理解。小封川异想天开地拍着脑门:假设我能在土坑中弄出一个洞,那么欧阳南山在泥巴下就可以呼吸了啊!
就这么办!小封川立刻行起身,他很快找到根长长的树枝,然后将树枝斜放坑中,其前端离欧阳南山的耳朵不远,其后端刚好在坑洞之上。
等到吕星海和人贩子们将土填好,我再将树枝抽出,那么从坑底到坑外不就生成一个小洞了吗?那么欧阳南山不就可以通过这个小洞呼吸了吗?
不知怎的,有那么瞬间,小封川忘了被人贩子拐卖的凄惨,也忘了先前的惊悚,竟然有些为自己的举动而得意……
218、火焰
仿佛在眨眼之间,土坑便被填满。小封川正准备上去将树枝从土坑中拔出,老太太却一把揪住小封川衣领,告诉他时候已经不早,完成集团的家法就赶紧回去,以免惹庸哥生气。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封川不禁仰天长叹。在生命过去的时间里,如果说有些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那么眼前这件就是其中之一,无论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虽然当年的封川才五岁,虽然前不久才经历过生死,但无论如何,自己朝欧阳南山洒下的那铲子泥土,都将是封川此生永远的污点。
月光穿过树叶,照向欧阳南山的“坟墓”。封川缓缓走过去,他单掌迎向月光。“簌!”月光无声地穿过他的手掌,笔直落在脚下的泥土。
突然,封川眼前一片恍惚……
待到脑子渐渐清醒的时候,封川发现周遭的榕树全都消失不见,耳旁没有山风呼啸,脚底不再是掩埋着欧阳南山的黄土,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到了另一个时空。
不过,黑夜仍旧是黑夜,前方依然有点点光亮。
封川朝发出光亮的地方走去,他很快确信,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来过此地。说起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和之前棚户区的经历类似,都属于完成此次灵魂契约需走的“程序”。
既然如此,那么就预示着前方可能会有和此次灵魂契约相关的线索,想到这里,封川便打起十五分精神,笔直向前。
四周没有任何声响,脚下的石板路凹凸不平,路两旁看不见任何建筑,只有低矮的杂草在夜风中微微摇摆。深吸一口气,封川加快了前进的步伐,他相信自己到了某个人烟稀少的乡村,在村外,成片成片的农田井然有序地铺洒在苍茫大地。
约莫过了三分钟,前方赫然出现一座破庙,在破庙前停着台中型篷车,想来是供庙里的人平日出行所用。点点灯光从庙里穿透而出,映着墙壁那尚未完全凝固的水泥,仿佛在提醒封川,有人不久之前才对这座破庙进行过重整修缮。
什么人会住在这种地方?封川放眼环顾,只见四周一片空旷。难道,又是秦不庸带着他的人贩子集团来到了这里?
突然,好似有道身影在暗夜中划过,封川拔腿去追,无奈距离太远,待到封川赶至时,对方已经无影无踪。
管他了……封川拍了拍额头,反正我在此地八成也是不存在的“存在”,我改变不了任何既成事实,倘若此刻我仅仅是个旁观者的身份,那就完全没必要一惊一乍。
破庙的门虚掩着,封川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忽地从里面走出一个光头男人,仔细看去,这不就是那个跟着秦不庸为非作歹的那个人贩子吗?看他那副猴急的猥琐样,估计是要出去找厕所方便方便。
瞅准个间隙,封川钻进破庙中,只见庙里灯火通明,大人小孩围作一圈,而秦不庸站在人群中央,正头头是道地宣扬着他的管理经验,顺便核算集团这个星期的账目。
和之前的棚户区比起来,现在人贩子集团的规模要更大,也多了不少上回封川没有见过的面孔。在人群之中,封川很快发现了杨姗姗的身影,她比之前长大了些,眉宇间的模样和映水堂中相见的杨姗姗格外相似。
封川懒得去听秦不庸的高谈阔论,他径直朝杨姗姗走去。走到身旁的时候,秦不庸亦宣布会议结束,大家各自休息。
杨姗姗揉着眼睛慢慢走向破庙的某个角落,这时身旁传来温柔的说话声:“杨姗姗,我看你每天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其实你都来这么久啦,还不能习惯吗?”
扭头看去,说话的是胖胖的叶添。杨姗姗捂嘴打着哈欠,摇头道:“这种地方,这种人,别说两年,就算再过二十年,我也没办法习惯。”
听闻此话,叶添急得指跺脚:“什么二十年啊,乌鸦嘴,你可别乱讲,就算我心态再怎么好,就算我做人再怎么地随遇而安,我也不想就这样始终野狗般地活下去……”
封川骤然明白,两年之后,人贩子集团搬到了这个破庙,而自己在灵魂契约的指引下来到此地。那就等于在冥冥之中宣告,今晚必然会有状况发生。
庙里的灯很快熄灭,杨姗姗呢喃一句“太阳经常失约,但黑夜每天必来”。之后,很快便进入梦乡。听着杨姗姗发出的均匀呼吸之声,封川不禁感叹:“整整两年,真不清楚你是怎么在这人间炼狱中熬过来。如果知晓你我今后还能在映水堂里产生一段羁绊,那么我当初就应该陪你留下来。”
熟睡的杨姗姗仿佛听见封川的心里话,她抿了抿嘴唇,好像在笑。
接下来。时间如快进般飞速流转,没多久便到了后半夜。就在封川感觉有点百无聊奈之时,破庙外突然升起光亮。鲜红色,很不一样的光亮。
封川踮脚朝外望,糟糕,好像起火了!可转念一想,不会啊,这时候起火的话,兴许对杨姗姗、对叶添、以及对其他被秦不庸拐卖的孩子们来讲,也许正是一个逃脱的好时机。
“快点燃起来!快点燃起来!”封川心中大喊。只见那跳跃着的火苗,迅速从最初的一个点变成了三个点,接着再变成五个点,它们好似荆棘般地乱窜,极力想要交织在一起。
这时有风吹过,一条条红闪闪的火舌快乐活泼地嬉戏,互相追逐,它们时而窜向空中,时而钻进窗棂,它们带着滚滚浓烟,席卷而来。
疯狂的火苗一簇接着一簇,张牙舞爪地仿佛想要把破庙整个吞下去。火苗所过之处,墙壁都在噼啪作响,炽热的气浪拍打着空气,发出惊恐的簌簌声,简直如怨如诉。
封川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且摇晃,他开始担心,担心再这么烧下去,杨姗姗和其他的小孩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但,此时此刻除了干着急之外,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219、机会
终于,当火焰从庙门处渗进来,庙里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惊醒。刹那,哭喊声响成一片,大人小孩都在不知所措地奔逃,却没法找到正确的逃跑方向。
对,今夜这场由外及内燃起的大火,分别在庙门和各个窗棂处点燃,可以说从最开始就堵住了众人逃生的线路。如此看来,毫无疑问,纵火者绝对有备而来。
秦不庸站在正中央的位置,大声喊着不要乱、不要乱,可是他的声音完全被嘈杂的哭喊淹没,起不到任何效果。情急之下,秦不庸猛地揪住一个从旁而过的三岁孩子,随手甩出,竟是将那个孩子朝熊熊燃烧的火焰抛去。
“啊!”孩子在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秦不庸这招奏效了,庙里的人们暂时忘记逃跑,纷纷看着正飞向火中的那个孩子。与此同时,冷酷的秦不庸中气上提,准备像个真正的领导者那样发表一番言论,从而稳定军心。
说时迟那时快,燃烧着的庙门突然被撞开,瞬间有道身影蹿出,他轻舒猿臂,将转瞬就会掉入火中的三岁孩子给捞了回来。
“是你!”秦不庸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就是我。”来人不屑一顾地说。
尽管隔着些距离,但封川猜到,来人当是欧阳南山无疑。这个发誓要像怪物般长大的人,竟然逃脱了活埋的极刑,更在两年之后,亲自登门报仇。
然而,两年后的欧阳南山还无法独力抗衡整个人贩子集团,群殴之下,他很快陷入苦战。但欧阳南山也不是吃素的,他使了个虚招,接着闪身到叶添身旁,只见他低下头,以极快的速度对叶添说道:“外边的篷车上插着钥匙,你带上能逃的那些人赶紧逃吧。”
说完,欧阳南山再次和秦不庸等人纠缠在一起,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这是准备牺牲自己拖住人贩子集团,从而为叶添赢得逃跑的机会。
别看叶添的体态比较臃肿,实际上他可比树上的猴子还灵活。他挥手叫上杨姗姗还有其他几个小孩,慌忙穿过愈烧愈烈的大火,猛地钻出破庙。
刚才庙门已经被叶添整个撞倒,所以一时间有不少人沿这条路逃离了破庙,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心有余悸,人贩子集团的那个老太太更是疯了般地碎碎念:“见鬼啦,见鬼啦!”
庙里的秦不庸等人并未听见欧阳南山和叶添说的那些话,因此他们觉得叶添逃出去只不过是为了避险而已,完全没有往更深的层次去想。
几个老江湖尚且如此,外边的人就更没有猜到叶添的心思。他们有的在匆忙寻找灭火的水源,有的仍旧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
以上这一切都给叶添提供了可乘之机,他很快发动篷车,载着杨姗姗和其他几个孩子突突突扎进了夜色中。十岁的叶添以前有过开车的经历,只是技术非常不熟练罢了。不过在空旷的乡下,就算技术再差,只要能把握住方向盘,总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偏差。
此时此刻,除了老太太以外,人贩子集团的其他成员都在庙中围剿欧阳南山,而老太太虽然察觉到叶添的出逃,可凭她又怎么拦得住一台篷车,于是在老太太疯狂的咒骂声中,逃跑计划顺利进行。
封川本来想在庙中看看欧阳南山的真正实力,可突然眼前一片恍惚,待到清醒,他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叶添驾驶的篷车上。
不消说,这又是灵魂契约的指引。莫非,叶添才是完成此次灵魂契约的关键所在……
夜色之中,封川听见叶添在问:“逃是逃了,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
杨姗姗首先回答:“我在乞讨时认识了一个好心人,我知道他住在哪里,我想找他帮忙。你了,你怎么办?”
只听叶添大大咧咧地道:“好巧!我也是在乞讨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道长,道长说他住在山上的慈航观,我准备去他那里,让他带我修习,这样的话,我以后就不会被人随便欺负啦。”
封川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没料到耳畔传来却是杨姗姗的声音,是已经长大了的杨姗姗的声音。
“喂,你怎么这样都能睡着啊!”杨姗姗在封川眼前挥舞着手臂。
封川猛地仰头,方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半山腰的亭子里,回到了“现实的世界”。之前那一系列经历,就好像睡着时做过的梦一样。
揉揉眼睛,封川尴尬地笑了笑。说起来,这死神的能力,这灵魂契约的指引,确有神奇之处。为了验证心中疑惑,封川试探着问:“杨姗姗,你还记得以前的朋友,叶添吗?”
杨姗姗翘起眉头:“肯定记得,不过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他啦。”
封川接着问:“当年那场大火是在哪里发生,你和叶添又是在哪里分别?”
杨姗姗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不过她还是认真回答:“当时我们都在离墨镇某个很偏僻的乡村破庙之中。半夜欧阳南山放了把火,叶添趁乱带着我们逃出人贩子集团,从那以后我们便分道扬镳,直至现在都未曾谋面。”
封川一边听一边点头。杨姗姗说的离墨镇隶属于延城,和延城主城区大概有两百公里的距离。想到这,封川旋即拿出手机,打开新版地图,找到离墨,然后输入“慈航观”三个字。
这下杨姗姗终于忍不住问道:“慈航观,你怎么知道慈航观!”
封川搪塞:“为了完成你的心愿啊,为了我们的灵魂契约。所以死神指引我从慈航观里面开始寻找线索,怎么,难道你忘了那里吗?”
杨姗姗如实回答:“确实不太记得啦。刚刚见你在手机上输入慈航观三个字,我才突然想起,当初和叶添告别的时候,他就说自己要去慈航观。莫非这么多年,他还在那里……”
封川不置可否:“不管他在不在,既然灵魂契约如此指引,我们便先去看看再说吧。”
伴随“叮”的一声响,封川的手机很快将离墨镇慈航观准确定位。揉揉肩膀,封川拉起身边的杨姗姗,缓缓腾到半空之中。
220、不同的修炼
天色已暗,空中只有零星的雨滴。不过四面八方好像都有风吹来,吹得两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其实这样也不错,因为杨姗姗为了避寒,其娇躯离封川要更近了。
封川开着手机导航系统,不偏不倚地朝目的地飞去。而导航本来是依照汽车行驶的路线设计,因此免不了波折。见封川完全不走寻常路,导航就只得不断刷新GPS定位。它不厌其烦地刷新好多次,到后来干脆进入了找不着线路的状态。
杨姗姗打趣:“这东西技术不够成熟,回头你得换个导航软件。”
封川咯咯笑着:“换软件没用,现在我们飞得比所有软件的定位系统还要高,因此软件必然找不到我们的位置。”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两人终于赶至慈航观所处的地方,那是一座苍翠的青山,在茫茫夜色中也颇有几分浓郁的姿态。
封川已经疲累,落地之时双腿都在打颤,如果不是为了在杨姗姗面前保有男子汉的尊严,那么他肯定就直接瘫倒在地。
慈航观建在这座山的山顶之上,白墙黑瓦,看上去并不起眼。倘若与未央国境内某些大型道观比起来,更是相形见绌。
大门是土灰的颜色,两人刚刚走近,斑驳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
迎面是个精神矍铄的老道士。他看上去应该已经超过八十岁,头上发髻绑得很紧,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持着拂尘,那布满皱褶的脸上,泛出微微红光。
封川低声问:“道长,请问有个名叫叶添的人在此处吗?”
道长轻轻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封川的问题,而是将身体闪到旁边,示意两人进去。
弄不清对方是什么态度,杨姗姗颔首:“道长,这么晚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道长甩甩拂尘:“没什么不好意思,我早知你们要来。”
闻言,封川和杨姗姗异口同声地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道长脸上挂着微笑:“因为我的点化修为告诉我,今天会有一男一女来找叶添。”
点化修为?那是什么东西。封川听得云里雾里。他想问,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慈航观是人家的地盘,初来乍到便问这问那,总不太合适。
可那道长好像猜得出封川的心思,他不紧不慢地边走边说:“强化、外化、幻化、点化,此为修习的四个方向,当你们脱离混沌体系时,自会明白。”
混沌!封川忽然想起来,在映水堂赌场,燕栖梧曾经也提到过混沌一词。看来,面前这位道长并非泛泛之辈。
——至少,这位道长应当能解释封川心中某些疑问。
也许是道观生活太过悠闲的缘故,道长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他缓缓将封川和杨姗姗领到某个厢房中,又缓缓倒上两杯茶。封川端起茶杯:“请问道长要怎么称呼?”
道长和颜悦色地说:“你们叫我白羽便可。”
封川啜了口茶:“慈航观藏在如此幽静的深山中,想必很少和外界接触。但我们此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不知白羽道长可否帮这个忙……”
白羽道长摇了摇拂尘:“两位既然到了慈航观,就不必拐弯抹角,小兄弟,我想叶添才是真正能够帮到你们的人。”
封川一愣,心知这白羽道长的点化修为还真不是吹的。他急切地抬头:“对,请问可否让叶添与我们相见……”
白羽道长眯着眼睛:“很不巧,叶添此时正在山中修习,恐怕你们明天早上才能见到他。”
杨姗姗心急:“这家伙怎么大半夜跑去修习。”
白羽道长不紧不慢地解释:“因为只有到了晚间,才会有无数蝙蝠出没。”
蝙蝠?光听到这个词,杨姗姗便吓得花容失色。她紧张地问:“叶添和蝙蝠有什么关系?”
白羽道长神色凝重:“叶添乃当世奇才,同时也是我白羽最得意的弟子。可惜他在即将脱离混沌,入阶至朦胧体系之时,却不慎走火入魔。若不是我恰好赶到,用点化修为给他固住魂魄,恐怕他早就已经命丧九泉之下。尽管逃过一劫,但从那以后,叶添体内每隔二十四个小时就会有魔血滋生,他不得不借助于吸血蝙蝠的力量,才能将体内魔血排清。”
此番言语,令杨姗姗瞠目结舌。封川轻轻按着杨姗姗的肩膀,柔声道:“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叶添今后定能摆脱魔血困扰。”
白羽微微一笑:“机缘巧合。今日二位前来,便是机缘巧合。在这慈航观中,白羽的点化能力尚不足为叶添解魔血之苦,可世间亦有点化能力在白羽之上的修者,如果他们愿意出手相助,那么我这得意弟子,兴许就有机会重获新生。”
修者!听到这个名词,封川脑袋瞬间有些发蒙。他知道“修者”一词的含义,可是在他的固有思维里,修者只是个传说中的概念,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名词。他万万没料到,大千世界,现代社会……
白羽道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那样子仿佛在说:孩子,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了。
片刻,封川问:“强化、外化、幻化、点化,修习的四个方向,道长能否具体说明?”
白羽道长娓娓说来:“强化,顾名思义,重在强化修者的体质,比如提高攻击威力,增加防御强度,加快气血供应,增强速度和反应等等。而外化,指修者将自身环气放出,或将环气外化储于武器或者道具中,进行一些远程、暗杀、炸弹、地雷等等攻击。”
稍作停顿,白羽道长接着说:“幻化,主要指幻术、魔法等攻击方式,其中包括召唤、封印等高级功法的修习。而点化,主要为治疗恢复、炼化丹药武器等等。这四大修习方向相辅相成,古往今来,修者都会在其中做出取舍,几乎不可能在所有修习方向上都齐头并进。”
封川安静地坐着,牢牢将白羽道长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里。待白羽道长说完后,封川方才开口:“今天我曾经在映水堂赌场里面见过一块会自己写字的石头,当时我想不明白,现在分析起来,那可能就是幻化的效果吧。”
221、陷空山
白羽道长忽然眼皮一抬:“赤玉晶岩!那是赤玉晶岩!没想到,你竟然被该隐盯上了。”
该隐?封川听得云里雾里。
白羽道长叹口气:“该隐本为神。他此生曾犯下无数罪孽,倘若将他的罪孽如数列出,那么杀他十次都还不够。可是魔典上面记载:杀该隐者,必将受该隐七倍之苦。因此轮回五限之中,没有人敢真正杀死该隐。而该隐则有恃无恐,野心不断膨胀,终于在天界发起暴乱,妄图成为众神之神。”
天界,轮回五限,众神之神!刚才听到的这番话,让封川的世界观再一次被刷新。由于他已经确认了死神的存在,所以当白羽道长提起另一位名叫该隐的神仙时,封川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从当前发生的种种情况来分析,自己过去的那些认知,称之坐井观天亦不为过。
同封川比起来,杨姗姗显然更难以接受白羽道长的说法。她傻傻看着封川,好像要从封川那里获得答案。封川则皱了皱眉头,做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白羽道长给两人续上茶,跟着缓缓甩起拂尘:“该隐固然本事了得,但他还是功亏一篑。听人说,该隐天界战败后,曾经大呼求死,但这轮回五限中,谁能杀该隐,谁又敢杀该隐?无奈之下,众神只得合力将该隐封印于人间,以求千年安宁。”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体,手中拂尘水袖般舞动,好似陶醉在自己所讲述的故事里。
封川好奇地问:“魔典上说杀该隐者,将获该隐七倍之苦。可该隐未死,魔典上的说法又如何能够得到验证呢?”
白羽道长微微摇头:“从俗事的角度来看,你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可那魔典由创世神和他的伙伴们耗尽心力写成,断然不假。小兄弟,你要知道,魔界的魔典,人间的登仙榜,皆为轮回五限的至高准则。”
封川不解:“创世神究竟有何能耐,他和伙伴写出来的东西就是至高准则?”
白羽道长不厌其烦地说:“修者的点化能力练到一定阶段,就会拥有窥探天机的潜质,而创世神的点化能力远远凌驾在所有修者之上,因此他写出来的东西,不得不信。”
封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问道:“既然该隐封印在人间,那他现在到底以何种形式存在于世,他又和我碰到的赤玉晶岩有什么关联?”
白羽道长轻言细语:“传说该隐被众神封印在人间的陷空山之中,但天下之大,谁也不知道陷空山在哪,就算你去图书馆翻史料,去网络上搜地图,都无济于事。不过虽然找不到该隐的下落,但人间依然有着和该隐相关的种种消息,比如他可以通过世上罕有的赤玉晶岩传递自己的思维……”
听到这,封川突然想起什么,他低头呢喃:“陷空山,陷空五煞。如此推测的话,映水堂的燕栖梧应当为该隐属下。”
白羽道长蹙着眉头:“我长年在慈航观中修习,很少过问世事,但这陷空五煞的名头我倒有所耳闻,他们和该隐之间必有关联。倘若没有猜错,那个妄图颠覆天界而不成的该隐,现在一定想着要统治人类世界吧。”
统治世界?类似的说法不知在电影和小说中见过多少回了,封川耸耸肩膀,竟莫名地笑了起来。身旁杨姗姗亦不屑地说:“该隐算哪门子神仙,自己都已经被封印在山里面出不来,却还妄想着统治世界,作为一个神仙,他就不能有别的追求吗?”
白羽道长怅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吃过晚餐后,封川在慈航观东头某个破旧的厢房中爬上床。和前几天下榻的五星级酒店比起来,此刻的厢房要多寒酸有多寒酸。不过幸运的是,前几天的封川饱受病痛折磨,现在的封川则有着生龙活虎的状态。
“如果能够活下去,我情愿一直睡在这样的厢房,而非豪华的总统套房。”封川点燃一根海之蓝香烟,自言自语地说道。
重重将气息提上脑门,两股薄烟从封川的鼻孔中喷出。它们在空中交错,竟然汇聚成为一个骷髅头的模样。封川见状讪笑起来,想必这香烟也在提醒自己,现在虽然已经完成了两次灵魂契约,从死神那里借来了六个月的生命,但不管怎样,都远远谈不上高枕无忧。
于芸芸众生而言,白羽道长当算世外高人。不过当封川问起死神的时候,白羽道长却闭口不谈。那副悠然自得的神情,让封川猜不透他是不是故意隐瞒……
重重吸口烟,封川让自己变得昏沉沉。今天着实发生了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就那么短短十几个小时,却比过往的十几年都要精彩。回想起来,人这一生,既可以像平平淡淡的长夜,也可以像短暂却绚烂的流星,究竟该如何抉择,恐怕很难有标准的答案。
或许是实在太累的缘故,手中香烟燃尽之时,封川便进入梦乡。他做了很多很多个梦,首先梦见花白的墙壁,有个医生拿着化验单,怜悯地告诉封川他已时日无多;接着封川又梦见自己的妈妈,当初是她给了自己生命,当封川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又是她将封川给拉回来。
封川在梦里捉摸着,这辈子究竟该感谢妈妈还是该怪她呢?毕竟能够狠心将孩子交给别人的妈妈,应该谈不上什么伟大吧。
有那么段时间,封川经常打电话质问妈妈,问她为何要将自己丢弃,而妈妈对此总是闭口不谈。直到封川不再打电话,妈妈才给了他一个模糊的回答:当初有个像先知一样的老道士找上门来,告诉妈妈封川是个不详的孩子,最好将其送走,以免惹出祸端。
哼,先知一样的老道士,莫非他和今日所见的白羽道长一样,拥有超凡通俗的点化修为?莫非他和白羽道长口中的创世神一样,拥有窥探天机的能力?
封川抿抿嘴,竟然在梦中伸出了中指。
222、逼迫
说来也怪,封川刚想到白羽道长,那手持拂尘的老道士竟然出现在封川的梦里。而这给封川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挣扎着想要从梦中挣脱,可却无能为力。
白羽道长微微笑着,柔声细语地说:“不要紧张,此为点化功法‘心之烙印’。”
封川吞吞吐吐:“道长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在我醒着时讲吗?”
白羽道长挥挥手:“封川,我你料将来必成大事,所以准备教你修习的方法,让你真正成为一名修者。但是跟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子身上带有魔性,她的品行很难确定,因此有些东西我只能瞒着她,以免弄巧为拙。”
封川摊开双掌,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要说杨姗姗身上带有魔性,这事可能还真假不了,否则的话,自己又怎么会对她那般着迷呢?
白羽道长认真地看着封川:“接下来我说的这些你务必牢记,能否掌握就看你的造化了。”
封川点点头,在梦中竖起耳朵。
白羽道长将拂尘一扫:“你看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花花草草,鸡鸭牛羊,甚至我们身边的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其中都存在着一种常人无法察觉的力量。而这种藏在世间万物里的神秘力量,修者称其为外环之力。”
顿了顿,白羽道长接着说:“同时在我们体内,也存在着一种无法察觉的力量,修者称其为内环之力。修者如果通过专门的修习,让内环之力和外环之力产生共鸣,达到一种平衡状态,这时候便会有环气在修者体内源源不断地产生。从一定程度上来讲,环气的数量直接关系到修者的修为和体系。”
外环、内环、环气。封川仔细听着,并且记下白羽道长说的每一个字。
对于封川好学的态度,白羽道长甚为满意。他拍着封川的肩膀:“环气乃所有修习方式的基础,环气累积得越多越精厚,修者就更能入阶。”
封川忍不住问:“入阶指的是脱离混沌,飞升天界吗?”
白羽道长笑着说:“飞升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人间有个登仙榜,只有榜单上的人才有飞升的可能。在此之前,修者还需经历五大体系:最初的混沌,再到朦胧体系,然后是迷离体系,接着是晓雾,再到蜕化,最后才是飞升。”
混沌、朦胧、迷离、晓雾、蜕化、飞升。封川扳着指头数了数,从普通修者到最后飞升天界,足足需要经历六次涅槃。
这个世界的封川当然不知,他们世界的修炼其实并不算正统。
白羽道长再次拍着封川的肩膀,恳切地说:“本来这些东西不应该讲给普通人听,但我知你并非普通人。另外,既然你已经和该隐产生了瓜葛,那么以后你行事必须得分外小心。”
封川锁着眉头,认真地答应。
突然,白羽道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和他的出现一样突然。封川拍拍脑袋,心想这《心之烙印》的功法,确实神奇。
跟着封川又做了几个梦,梦见全是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东西。直到上午八点三十分,他才被外边嘈杂的呼喊吵醒。睁开眼,窗外已经透亮,有些蒙蒙细雨从天上落下。封川听见了杨姗姗的声音,充满兴奋和激动。
看来叶添已经从山中回来了,因为杨姗姗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尽管知道叶添是个卧蚕眉的胖子,但封川亦不免心生点点隔阂。他很快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然后径直朝屋外走去。
与此同时,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晨光穿透薄雾,悠然洒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石头上本来睡着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阳光照下,他便赫然醒来。
那块巨大的石头上,竟然出现了一行血红色的字:墨若空,才一个晚上的时间,你就决定好呢?你是我最得力的干将,我许你再仔细进行考虑。
名叫墨若空的男人伸了个懒腰,然后从容地点头。他大约四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紫发,古铜的健康肤色,眉如刀削,鼻梁高挺,厚嘴唇。他身上有一种大隐于市的气质,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
他蹲身抚摸着赤玉晶岩,只见上面的红色字体很快消失不见,转而又有另一行小字隐现:你准备好将身体交给我,继而接受我的力量呢?
墨若空轻咳一声,然后肯定地回答:“对。”
突然,脚下的山体剧烈颤抖,惊起无数林中鸟雀,又有几头野兽仓皇奔逃,差点就迎头相撞。墨若空微微低眉:“该隐大人,请将力量赐予我,我定能完成统一人间的大业。”
话音未落,脚下的山体抖动得更加厉害。就好像里面藏着什么洪荒巨兽,正准备破壳而出。墨若空急忙将全身环气沉于足下,方才让身体不至于产生晃动。他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道:“该隐大人,我听说死神已经在世间出现,而你准备杀了他……”
赤玉晶岩很快给出回答:那不是真正的死神,我杀他,是想将真正的死神逼出来。
墨若空若有所悟:“原来如此。只有真正的死神出现,方才能打开这陷空山的封印,到时该隐大人便可与死神携手,颠覆这个世界,继而统治这个世界。”
赤玉晶岩很快又是一段血红色的字:错,我会杀了死神。
墨若空心中吃惊,但还是故作沉稳地道:“对,杀了死神,世界就由我们独享。”
这话说完,墨若空便紧紧盯着赤玉晶岩。只见那光洁的石面上,兀地出现两个硕大的字眼——哈哈!
旋即,那两字隐去。很快又出现一段小字:墨若空,倘若世界真能归顺,那我会交由你去掌控,以奖励你对我的忠诚。
世界由我掌控!墨若空不禁心下欢喜。可如此一来,该隐要怎么办呢?正要开口相问,那赤玉晶岩却自行给出了解释:所有人都知我该隐野心勃勃,可谁又能真正明白我?什么众神之神,什么统治人间,你们真以为我该隐追求这些吗……
223、像屁一样
看见这行字,墨若空更加云里雾里,他怯怯地问:“大人有何烦忧,不妨和属下直说。”
赤玉晶岩旋即回答:这件事你帮不到我,也许除了死神,这人世间谁也没法办到。我该隐活了太久太久,很多很多骂名我背负一身,很多很多记忆让我不堪其扰。我是神,我没法自杀,我只希望有人能杀了我,让我堕入轮回,让所有一切,重新开始。
墨若空心中一颤:“可魔典上有云,杀该隐者,必将受该隐七倍之苦。”
话刚出口,墨若空便察觉自己有所失言,他正欲给自己找个台阶,那赤玉晶岩上就缓缓出现一行字:正因如此,所以我必须强逼死神,我要将所有和他有关的人赶尽杀绝,我要逼到他全然顾不上那什么七倍之苦,也要将我置于死地……
封川从厢房出来的时候,接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快步朝杨姗姗所在的方向走过去。
不远处,杨姗姗正在和一个瘦骨嶙峋的青年男人聊天。青年男人可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滚滚杀气,立马回过头来。只见卧蚕似的眉毛无力趴在一对小眼上,而苍白色面皮紧包着的骨头轮廓告诉封川,那曾经也是一张圆圆的脸蛋。
尽管和小时候的模样相去甚远,但封川确定此人就是叶添。他之所以变成这幅模样,八成是长年用血液供养山中蝙蝠的缘故。
叶添对封川没什么印象,他眨着眼问:“就是你和杨姗姗一起来找我的吗?”
不待封川回答,叶添便自顾自地道:“其实慈航观挺好的,只是晚上寂寞难耐。我本来也并非这个样子,那时候我身体可强壮着了,不过就在我准备入阶,脱离混沌体系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害我走火入魔。如果让我知道那家伙是谁,我一定会宰了他下酒吃。”
他说这些之时,杨姗姗在旁耸耸肩膀,显然刚才她已经听叶添说过一遍了。看来十几年时间过去,叶添这碎嘴的习惯倒丝毫未曾改变。
待他说完,封川和气地伸出右手:“你好,这次我和杨姗姗来慈航观,是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出秦不庸及他的人贩子集团。”
叶添在道观里长大,自然不懂诸如“握手”等等社会上的礼节,他先是怔了怔,然后双手叉腰,颇为得意地吹嘘:“想找秦不庸啊,那你们就来对啦,半个月前我便知道秦不庸在哪,若非师傅拦着,我早就去杀掉那帮人贩子祭天了。”
封川将信将疑:“你身在慈航观,又怎么会有秦不庸的消息?”
叶添仰着尖尖的下巴:“我虽然很少外出,但我师傅和师兄弟偶尔会下山啊。”
他这样一解释,封川便明白了。以叶添的性格,他肯定会不厌其烦地在道观中重复自己小时候的遭遇以及秦不庸等人的恶毒。在他的渲染下,白羽道长和叶添的师兄弟们肯定也会牢记秦不庸这个名字,机缘巧合下,得到秦不庸的消息并非不可能。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秦不庸,你这个杀千刀的人贩子,上天让你多活十五年,现在也该到算总账的时候了!
杨姗姗迫不及待地问:“秦不庸在哪里?”
叶添瞪着双小眼:“就在离墨镇。半个月前,几位师兄下山给某大户人家做法事,恰好在他家门口碰见了乞讨的小孩。稍加询问,便知那小孩被人贩集团掌控。就在师兄们准备再多问几句的时候,有个男人凶神恶煞地冲来,对小孩大吼:不要乱讲,小心庸哥割了你舌头。”
听到这里,杨姗姗单手握拳:“秦不庸!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当下她便收拾东西,拉着封川就欲下山。叶添始终跟在身后,嚷嚷着要同下山去,不管他的师兄弟们怎么劝,叶添都无动于衷。
一时间,清静的慈航观变得嘈杂,封川正奇怪白羽道长为何还不出现的时候,后者便慢悠悠地推开观门,信步走了进来。
对,他是从慈航观外边走进里边来。
只见白羽道长身背一个胀鼓鼓的布袋,里面好像塞满小东西,以致布袋的某些地方显得棱角分明。走近些,白羽道长将手挥出,扎紧的布袋便朝叶添撞来。
“喝!”叶添猿臂舒展,轻描淡写地将布袋接下。别看他瘦得像个弱不禁风的瘾君子,可刚才这一出手便能发现,叶添不愧为真正的修者。
掂了掂布袋,叶添又伸出两指轻轻在布袋上拍了拍,只听里边传来吱吱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让人胆战心惊,但叶添却喜道:“师傅,这里面全是吸血蝙蝠?”
白羽道长甩了甩拂尘:“对。为师知你这次非下山不可,所以亲自给你捉来吸血蝙蝠,以后每到夜间,你自可将蝙蝠放出,让它们吸尽你体内的毒血。”
叶添忽地哽咽:“谢谢师傅。多年来承蒙关照,叶添无以为报。”
白羽道长神色凝重:“纵使吸血蝙蝠,也无法长期抗衡你的体内毒血,倘若没有山中灵气滋润,恐怕布袋里的吸血蝙蝠本身就熬不过毒血侵袭。所以你必须在十天以内返回慈航观,否则就算再高明的点化功法也救不了你。”
叶添失声道:“谨遵师傅教诲,弟子此番下山,定不辱慈航观之名。”
白羽道长挥挥拂尘:“去吧,去吧。慈航观清修之地,不管恶名善名,都还是不要的好。”
接连下了几天的雨之后,山上变得雾蒙蒙。下山的兴奋很快取代了离别的愁绪,叶添又变得叽叽喳喳,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后,叶添突然问:“封川,听说你会飞?”
封川实话实说:“某些时候,可以做到。”
叶添忽地两眼放光:“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让自己轻得像屁一样,然后就飞起来呢?”
封川没好气地道:“什么像屁一样啊,你才像屁一样了。”
叶添将头扭向杨姗姗那侧:“本来就是啊,我打个比方嘛。你说对不对,如果修者能够让自己轻如屁,那么自然而然就可以飞起来了吧。”
224、计划有变
杨姗姗皱起眉头,并未加入两人的争吵。此刻她心中特别忐忑,她特别害怕小时候那段备受折磨的日子,也特别害怕面对曾经折磨自己的人贩子集团。
上午十一点刚过,三人已经到了大路旁。很快又乘上一台载客的中巴车,摇摇晃晃朝着离墨镇中心驶去。
虽然只是一个“镇”,但离墨的繁华并不次于延城。三人首先去了某家大型超市,从里面买了墨镜和帽子等等可以掩盖面部特征的物品。他们已经商量好,此番要伪装成买家去人贩子集团购买小孩,然后见机行事。
依照慈航观师兄提供的线索,叶添首先来到半个月前曾经做过法事的大户人家。在不远的街角,果然看到两个乞讨的孩子。他们中小的那个躺在地上,大的那个则不停地朝来来往往的行人磕头。
叶添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近,他蹲下身体,先是朝地上的破碗丢进两块硬币,然后便同稍大的孩子攀谈起来。
相隔三十米远的地方,封川和杨姗姗走进沿街的咖啡馆,他们选了靠窗的座位,眼角余光瞟向叶添和那两个乞讨的孩子。
十分钟、二十分钟……
封川心中不禁泛起嘀咕,为何人贩子集团的盯梢者还不去打断叶添和小孩的对话呢?莫非他们不在附近,莫非他们根本就不担心小孩会泄露他们的秘密?
叶添好像也等不及了,他开始有所动作,假装要将两个孩子带走。这时,终于从某个角落里跑出一个光头男人,远远就能分辨,此人定是当年协助秦不庸作恶的人贩集团核心骨干之一!
吵了几句,叶添便不再和光头纠缠,而光头也很快拉起两个小孩,迅速朝来时的方向疾走而去。
事不宜迟,封川和杨姗姗以最快速度追出。几乎同一时间,他们钻进出租车,而光头也带着两个孩子钻进了一台破烂的小轿车里。
“跟着前边那台车走。”杨姗姗已经从兜里掏出钞票,看得出此刻她心中非常焦急。
光头的车左绕右绕,总是不走寻常路。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停在一处三层的黄色楼房前。封川指挥的士往前开,开出几百米远后,方才停到路边。
正好旁边有个小小的巷子,两人走进巷中,趁着无人的时机,封川足底轻点,然后带着杨姗姗,腾地落在某个屋顶。
此处应当属于离墨镇的郊区地带,路旁大多为当地居民的自建房,杂乱的电线环绕在四面八方,有的紧绷,有的则松垮垮地垂落下来。
望着这电线组成的龙门阵,封川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终于到了那栋三层的黄色楼房的屋顶,封川试着推了推通向楼梯的门,竟然打开了!
杨姗姗紧张地问:“刚才的两个小孩会不会正在挨骂?”
封川面色一凛:“八成如此。”
侧耳听去,房间里并没有训斥的声音,正感到奇怪的时候,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那声惨叫并非来自这个楼房,它好像从地底钻出,虽然刺耳,传播范围却及其有限。
糟糕,封川顾不得那么多,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梯,沿途看见了各种生活用的家具,但没有看见任何人影。直至来到一楼,他也并未发现任何人贩子活动的踪迹。
封川竖起耳朵,两眼不断搜寻。他知道这个楼房里藏着一个秘密,通往地下室的秘密。
客厅、厨房、卧室、厕所。封川火急火燎地穿行,可越是急迫就越是不得要领。某个瞬间,他甚至希望那个可怜的孩子能再惨叫一声,那样的话也许就能提供更多线索。
杨姗姗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她几乎要哭出来:“找不到吗?”
封川叹口气:“不知怎么才能通往地下室。”
杨姗姗急得直跺脚:“那可如何是好……”
封川咬着牙道:“反正知道这里有地下室,干脆我就试着用死神给我的能力,看看能不能砸碎这水泥地面吧!”
说完封川便撩起袖管,那绯红色龙纹,在封川手臂上凸起。他握紧鬼手正要砸下,突然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先躲!”说时迟那时快,封川一把拉着杨姗姗闪进卧室中。封川心中清楚,秦不庸和他的手下具有一定修为,假设他们联手,就算自己凭着死神之力也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啪嗒!”门锁很快打开,一楼顿时变得嘈杂,听声音竟然不下十人。
原来光头早就将事情通知了所有的同伙,这会他们带着被拐卖的孩子,全部丢下手中“工作”,紧急赶回这座老巢。
看这阵势,难道他们又要执行大家法?封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禁担心起先前那两个被叶添“骚扰”的孩子。但转念一想,封川悬着的心又暂时放了下来。因为既然要执行大家法,那应该就要等到所有人就位之时才更能起到效果。
如此看来,至少目前那两个孩子暂时安全。
封川猜得没错,从外边进来的那些人在一楼稍作停留,便齐齐往地下室里走。他们中有些眉头紧锁,有些则露出幸灾乐祸的嗤笑。
几分钟过后,喧哗声渐渐隐去。封川已经大约判断出密道所处的方位,尽管现在那里看上去只不过是一块完整的水泥地。
“直接闯进去吗?”杨姗姗怯怯地问。
封川在那块水泥地上徘徊,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这时杨姗姗的手机发出震动,低头一看,原来是叶添在询问事情的进展。
等叶添来了再说?不行,那样的话,地下室的两个孩子可等不及。封川略加思考,索性拉着杨姗姗走出黄色的三层楼房。
“你干嘛?”杨姗姗带着质问的语气。
“我们还是按计划行事比较好。”封川镇静地道。
“假装成购买小孩的买家,然后叶添在外照应……”杨姗姗回忆道。
“对。你现在给叶添发个手机定位,再将这栋楼的照片传给叶添,告诉他从屋顶进入。我们两个在地下室等他,而地下室的开关在楼梯后边的墙壁上。”封川迅速做出安排。
225、潜入
“行,可我们现在要如何进去?”杨姗姗问。
“用常规方式即可。”封川指着头顶的门铃。
接连按了十几下,屋子里都没有任何反应。杨姗姗加重手上力度,那“嘟嘟”的门铃声在屋里愈演愈烈,而屋外也听得越来越清楚。
封川站在杨姗姗身旁,脸上紧绷的肌肉渐渐缓和下来。因为他已经听见,在急促的门铃声掩盖下,还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突然有人隔着门板问:“什么人?”
封川泰然自若地道:“我有些事情找庸哥谈。”
门里的两个人贩子略作商量,接着缓缓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透过那条缝隙,封川看见一张年轻的面庞,眉眼之间,竟有几分印象。
而杨姗姗却嘴唇微微颤抖,脚尖不自觉地朝封川身后靠了靠。察觉到杨姗姗的紧张,封川也在瞬间想起,这个年轻面庞,就是长大后的吕星海!
当年为了救这个吕星海,自称怪物的欧阳南山不惜将手伸进油锅,岂料吕星海非但没有任何感激之情,反而主动参与了活埋欧阳南山的行动。
“你们两个找庸哥?”吕星海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封川铿锵回答:“没错。”
吕星海似笑非笑地撇撇嘴,接着将门打开。和他一道站在门后的,还有先前那个光头。待封川迈步,光头猛地单腿撩起,裤管带着嗖嗖冷风,直逼封川的太阳穴。
事发突然,封川来不及多做考虑,他下意识地伸出鬼手,凌厉掌刀顺势切在光头的小腿当面骨之上。
“咔!”一声脆响激荡屋里的空气。只听光头发出惨叫,捂着小腿便痛苦地蹲了下去。
封川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收回手掌,漠然看向光头和吕星海。
吕星海急忙双手作揖:“没想到陷空山来的使者竟然如此年轻,多有得罪,还请包涵。”
原来如此……
封川微微对吕星海笑了笑。别看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里其实已经翻江倒海。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秦不庸竟然和陷空山产生了关联,封印在陷空山中的该隐,还有隶属于该隐的陷空五煞,任谁都不好对付。
光头捂着小腿,龇牙咧嘴地朝前伸出手:“两位请。”
他刚才的突然袭击只不过是试探,没料想对方身手竟然如此了得。
封川抬起下巴,稳稳阔步上前。他清楚之前自己和杨姗姗、叶添定下的“假扮买家”计划已经破产,现在必须以陷空山使者的身份和人贩子集团进行周旋。只是不知道,刚才对光头用出的那招下马威能有多大的震慑作用。
但不管如何,保持镇定是所有一切的前提。
吕星海毕恭毕敬地将隐藏在楼梯后的暗门打开,他谄媚道:“我们这多的是童男童女,使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如果以后能归入陷空山名下,我等定当重谢使者。”
封川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然后快步走进地下室。那是个足有两百平米的宽敞空间,老的小的,或坐或站。
但,唯独不见秦不庸。
杨姗姗带着墨镜,亦步亦趋地跟在封川身后。她看见了身材更加佝偻的老太太,看见了已经长大的脑瘫,也看见了双目失明的吕拙成。
在这间地下室里边,总共有十个大人,还有三十个孩子。
吕星海低眉道:“使者见笑,我们就是做这行的,这方面想必庸哥早就明说了吧。”
封川漫不经心地道:“嗯,他确实说过。对了,秦不庸现在在哪?”
吕星海朝旁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贩子拨出了电话。看上去,秦不庸不在的时候,这个人贩子集团就归吕星海管辖。
片刻,那打电话的人贩摇摇头:“庸哥不知去哪,始终联系不上。”
吕星海怒道:“什么叫联系不上?你继续打电话啊,难道这还要我教你!”
说话间手舞足蹈,颇有家长式的风范。好你个吕星海,没曾想你在这人贩子集团里倒还混得如鱼得水了。封川五指微曲,恨不得立刻掐住他的喉咙。
吕星海尽显滑头本色,他搬来两根凳子:“使者请在此稍候,庸哥很快就会到。你看我们这些人,随时可以去往街头巷尾,以后你们有些什么不方便出门的事情,可以交给我们。”
封川指了指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他们能干嘛?好像派不上用场吧。”
吕星海吞吞吐吐:“这些庸哥应当报告了吧。”
封川头一歪:“你这么说我便想起来,秦不庸确实有提。”
吕星海唯唯诺诺:“对,对。几年前我们最重要的途径是转卖,不过到后来,很多买家的开价,还比不上我们随便从他们身上摘个器官下来了。”
话音刚落,杨姗姗突然大惊失色地道:“啊,现在大家法改成卖器官了吗?”
她这声惊叫打破了吕星海和封川谈话的节奏,地下室里陷入短暂沉寂中。约莫过了两分钟之后,蜷缩在角落里的吕拙成不怀好意地道:“你怎么知道我们集团的大家法,难道庸哥会跟你们说这些?”
这一问杨姗姗可不知怎么回答,倒是吕星海喝道:“哥,不准乱说!”
岂料吕拙成缓缓伸出手中的拐杖:“老弟啊,我眼睛虽然瞎了,但我的心可不瞎。我记得这个声音,很早之前我曾经听过,也许她的口气有所变化,可音色、频率,不会变。”
吕拙成嘴里每吐出一个字,地下室里的空气就愈加凝固一分。面对这样的形势,封川尚且能强作镇定,不过旁边杨姗姗的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
“说,你们是什么人?”吕星海下意识地后撤,他见识过封川出招,因此不敢贸然行动。
封川立于原地,亦不敢有丝毫懈怠。眼角余光处,封川看见几个人贩子在缓缓平移,他们互相打着照应,似乎在布下某种擒敌的阵法。
“上!”正后方一个大汉猛地约起,挥舞手中钢管便切向封川的后脑勺。
他的攻击恍如平地惊雷,吓得地下室中的孩子们纷纷四散逃窜。站在地下室正中的封川则岿然不动,直到钢管呼啸逼近,封川才猛地侧身,首先将杨姗姗护在膀下,接着鬼手紧握,照着钢管袭来的方向直冲。
226、碾压
“轰!”重拳狠狠砸在钢管之上。
本来竖劈而下的钢管受此反作用力,竟猛地朝反方向轰出,凶神恶煞的大汉心中大惊,急忙朝后缩脸,可钢管还是硬生生打在他面门,直打得他眼冒金星,登时往后退出半步。
在大汉攻击的刹那,又有三个人贩分别从左、上、右三个方向迅猛杀出,他们在空中看见大汉的惨状,原有的气势不禁弱了半分。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空中的三个人贩止不住身形,只得硬着头皮向前。
共有两把砍刀,一把榔头,电光火石之间,封川迅速判断出三个人贩的位置。
“收脚!”封川忽然足底一点,带着杨姗姗纵身跃向天花板,两人在空中同时收脚,那袭来的三个人贩面面相觑,想收手却也已经来不及。
“叮叮叮!”几声脆响,砍刀和榔头撞在一起。三个人贩还未回过神来,头顶封川已经从天而降,他首先单脚踩在其中一个人贩的天灵盖之上,踩得那人膝盖瞬间弯折,不由自主地往下砸落。接着封川翘起足尖,重重踢向另两名人贩的额头。
伴随凄厉悲鸣,两个人贩来了个后空翻,如死鱼般扑在地面之上。跟着封川鬼手再出,握紧拳头便打向第一个人贩的面门。
那人贩平日里也练得几手,他深知封川厉害,急忙像个肉球般向外连滚三圈,那模样虽然狼狈,却也将将滚出鬼门关。
打退首轮攻击,封川依然立在地下室的中心位置,看样子似乎也不准备调整战略。
“兄弟们不要怕,一起上杀了他!”吕星海亮出匕首,眼中闪烁着禽兽般凶光。在他的带动下,所有人贩子集团的成员聚上前来,就连那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和双目失明的吕拙成亦不遑多让。他们绕成一圈,寒光四射的武器将封川连连围住。
杨姗姗小声道:“为何你不选择更有利的位置,难道就这样站着被他们的战术包围,就这样站在中心位置被他们打吗?”
封川谨慎地单手朝前:“不是我不想动,可地下室里那么多无辜的小孩,假设我乱跑乱追杀的话,到时以吕星海的作风,没准就会拿小孩子来做挡箭牌。何况刀剑无眼,混战起来难免伤及无辜。但是假若我始终在中心地带,需要我护着的人便只有你了。”
杨姗姗嘟起小嘴:“哼,我才不会拖你后腿。”
不待多说,吕星海和那光头率先从正面猛扑而上,与此同时,两侧及身后,亦有破风声呼啸凌厉。
“小心!”封川将杨姗姗轻轻抛向天花板,然后猛地蹿身向前,单手掐住光头手腕,俯身朝头顶撩过。
那光头的武器正是根铁链,封川这一撩,铁链便在空中画出个圆圈,眨眼,便将合围的吕星海等人悉数打退。
“好!”杨姗姗不禁在空中喝彩。她的身体即使在掉落时也显得那么轻盈,封川只是单手在杨姗姗腰间一绕,便稳稳将她接下。
光头手腕被封川制住,他恼羞成怒地伸出另一只手,直插封川双眼。封川鬼手用力一捏,光头吃不住力,铁链嘭地掉落,另一只手亦受到波及,在空中扑了个空。
封川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他猛地大喝,鬼手五指并拢,直袭光头的咽喉。光头急忙条件反射地并掌来挡,岂料鬼手五指犹如五根尖刺,竟毫不留情穿透两掌,硬逼喉管而来。
“啊!”光头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鲜红色的血水,从手掌前后两侧潺潺涌出。
封川五指刺进,亦有阵阵疼痛蔓延开来。眼见五指已到那人咽喉,可对方的血肉骨骼还是勉力阻住了鬼手的杀招。
杨姗姗被眼前之场景吓得花容失色,她想避开,却又不敢离封川太远,当真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别怕,更血腥的还在后头。”封川冷声道,接着猛地抽出鬼手,旋即扬起掌刀,朝光头的肩胛骨毫不留情地劈落。
掌刀落下之时,封川同时飞出一脚,正中光头心窝,光头缩着身子,如麻袋般朝后飞出。尽管封川这脚十分霸道,可光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在封川掌刀劈下之时,他便已经一命呜呼。
捡起光头掉落的铁链,封川先是朝地上一甩,甩起一把砍刀交到杨姗姗手上,然后又手腕轻抖,铁链如长蛇般蹿向正前方的吕星海。
吕星海忙不迭后退,眼看铁链就要杀到眼前,却在半路戛然而止——它的长度,已经伸展到了极限。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只要防着他的右手,就可以杀了他!”乱哄哄之中,那个佝偻着的老太太声嘶力竭地喊道。
说完,她率先将手中梭镖掷出,而那寒光飞奔的方向,不是封川,却是杨姗姗。
“可恶,小时候就是这人最狠毒!”杨姗姗骂道,舞动手中的砍刀,很快将慢悠悠飞来的匕首拨落在地。
“嗖嗖嗖!”瞬间又有几件兵器破空而出,跟着又有几道身影鬼魅袭来。
封川瞪着血红的眼睛,心中暗暗发笑:好吧,我本来还下不了狠心,现在竟然你们如此决绝,那我还有何理由退缩?
当下便旋动铁链,将飞来的兵器悉数打落。眼见一把小刀掉下,封川看准时机单脚上撩,“唰!”那小刀不偏不倚,正好刺在老太太的额头。
跟着封川狂性大发,他手腕翻转,正好将铁链套在某个大汉的脖子上,稍一用力,便传来颈骨碎裂之声。
没有片刻停歇,封川又捡起一把砍刀,霎时刀影雪片般翻飞,两个人贩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已命丧黄泉。
剩下的几个人贩想跑,可事到如今,封川又怎能罢休,不消片刻功夫,又取几人性命。
此时,地下室已被血水尽染。封川单刀指向最后剩下的吕氏兄弟,冷道:“绝对实力,凌驾在任何战术之上。”
在这场杀戮持续的五分钟时间里,那些被人贩集团拐卖的孩子们,尽皆瑟缩在地下室的某个角落,他们卷曲着,拥挤着,恨不得要躲进墙壁内才能找到一丝丝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