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往调东川
听到弘光皇帝这般发问,马士英立时站住。
是啊,现在虽以剜肉补疮之法,紧急处理了北面局势,但在北面这般吃紧的情况下,若不抓紧时间处理太子一事,亦非妥当啊。
要知道,太子近在九江,其势又已渐大,有如抵在朝廷喉咙上的一根尖刺,对朝廷极有压迫力,若不尽快处置,确有养痈为患之忧。
马士英略一沉吟,立即回道:“陛下,不若就如上次所议,立即发下圣旨,转封太子为川东都督,令太子率其部众,全部赶往川东一带,以御流寇。然后,便令靖南侯黄得功分出部众,入驻九江,从而扼住这东南重镇,以防左良玉那贼厮有机可乘……”
马士英一语未完,弘光却是皱起了眉头。
见皇帝脸色陡变,马士英下意识地停住了话头。
弘光微微一叹,又撇了撇嘴,便反问道:“马阁老,以朕看来,与其将这假冒太子派往东川,不若将其及下属部众,全部派往河南一带,去为国守边效力。若鞑子来攻,正好利用他们来挡住鞑子的攻势。而且,若能利用鞑子之手,将那假冒太子除掉,亦是好事一件呢。”
见弘光这般说辞,马士英心下不觉苦笑。
他拱手回道:“启禀皇上,现在这般局势,若把那太子派往河南一带,天下人皆可看出,此举无疑是让他前去白白送死。只怕天下军民百姓,皆会多有非议,会说陛下此举乃借刀杀人,更会给左良玉等内心叵测的藩镇以作乱的借口。更何况,再退一步来说,若要派太子北上,必会经过左良玉的辖区,万一左良玉偷偷发兵,裹胁此人,将其作为傀儡,来个挟太子以令天下,那朝廷可就真的大大失策了。”
马士英略顿一下,复道:“就算这些事情,陛下都不在乎。但是朝廷这般动机明显,只怕是个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朝廷之意,就是要用鞑虏之手来消灭这假冒太子罢了。这样一来,那太子也不是傻瓜,安会心甘情愿引颈就戮乎?若是他来个阳奉阴违,一直拖延不去,盘桓不走,就是赖在九江城中不肯动。那朝廷现在兵力支绌,又能徒耐其何?故微臣以为,陛下此举,忧患重重,断是不妥啊。”
弘光双眼一瞪:“那依你马瑶草之见,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还要在这个假冒太子面前,向他服软不成?”
马士英摇了摇头,低声回道:“陛下,现在不是赌气之时。时下当务之急,是要在北面局势迅速恶化之情况下,尽快将太子从那东南重镇九江离开,以免内起反侧之忧。不然的话,此人在当地坐大,只会更令朝廷如鲠在喉,却又无法除之而后快,陛下又将如何自处。所以,让其调往虽然局势混乱,却并没有特别大风险的川东一带,天下人不明当地局势,故皆不会因此而多有非议,那假冒太子心下纵多有满,亦当不会加以拒绝。”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而此人一旦远去川东,离开了九江这东南重镇,则东南一带,朝廷仅有左良玉一贼可虑,若小心应对,见招拆招,当不妨事。且这假冒太子去得川东,必会迅速陷于与一众流寇的纠缠对战中,只怕最终结果,也是只会活活耗死于其间。”
说到这里,马士英脸上闪过一道狠色:“就算那太子运气好,在与一众流寇对战中得以侥幸活命,但现在鞑虏既得陕甘,必图巴蜀,正所谓得陇望蜀是也。所以这假冒太子,却是连一天喘息之机都不可得。这样一来,他就算不死于流寇之手,亦将亡于鞑虏刀枪之下。而朝廷远在东南,亦可以路远难救,有心无力来加以搪塞。纵有朝臣与军民加以指责,但对于陛下之英名,其实亦无甚大损。而此心腹大患一去,陛下再无反侧之忧,可以全力对付鞑虏与左贼,又亦复何虑呢?”
听到这里,弘光皇帝的脸色,终于舒展开来。
是啊,马士英说的没错,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把那假冒太子从九江想办法调走,然后让自己的亲信据守这座东南重镇。
而若能利用假冒太子对川东局势并不知情的好时机,将他调往此处,那可以想见,那假冒太子与其部众一到此处,必然猝不及防地就要与流寇遭遇作战。这样一来,那假冒太子初来乍到,必遭流寇迎头重击,只怕他真的凶多吉少了。
更何况,马士英也说了,就算这厮命大,在一众流寇的围攻中逃得性命。那清虏得陇望蜀,现在又灭掉了李自成,估计会立即发兵南下攻打巴蜀,这样一来,这太子最终亦是难逃死局。
“好!就依你之见,朕立即下旨,任命太子为东川都督,令其统领其下部众,立即西赴夔州,以此为据点,抵御流寇,为国效力。”弘光皇帝手捋疏须,脸色泛起一丝微笑。
“陛下圣明。”
弘光这般急急下旨,在九江城中的太子王明,亦得知了那兴平伯高杰,被河南总兵许定国诱杀一事,不由得兴叹良久。
唉,真没想到,这个自己穿越而来的历史中,这明末大势,竟然还与真实历史相差无几。
先是李自成被清军迫入九宫山,然后被地主武装击杀。随后,又是兴平伯高杰被河南总兵许定国诱杀,整个河南攻守之势完全调转,南明迅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他娘的,说好的蝴蝶效应呢?
怎么半点改变的迹象都没有?
王明迅速想到,如果接下来的天下局势,再按真实历史来走,那清军接下来将会横扫江北一带,直逼南京而来。而那宁南侯左良玉,亦会乘机起兵作乱,整个南明局势,会迅速崩坏至不可收拾。
若真是这般情景,那自己就算是不被朝廷调往他处,而是一直固守在这九江城中,只怕亦是难有作为了。
而等到左良玉部兵马如历史上那般,举军降清,然后清军再全力南下的话,这座九江孤城,将如汹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就算自己再拼力死守,只能最终亦是亡无日矣。
第七十八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想到这里,王明心下,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唉,虽然自己在穿越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努力拼搏,一直想凭着自己的能力改变现状,想要在这个明末乱世中立足壮大,但这历史大势是如此之强,自己单凭一已之力,真的能加以改变么?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万一那弘光佬儿心生歹意,竟是强行欲将自己调往北部边境,逼迫自己去与鞑虏作战,那自己接下来,又该如何应对呢?
可以想见的是,在清军与即将投降的江北诸镇兵马的强力围攻之下,自己手下这区区一万余人的兵马,内乏粮草,外无援兵,纵有震天雷与常胜弩助阵,亦难持久,终将如烈日下的雪水一般,迅速消融,再无踪迹。
这简直是他娘的借刀杀人之毒计!
如果朝廷真是这样安排的话,也许,自己只有强行抗命一条路可走了。
想到这里,王明却又摇了摇头。
他料定,朝廷并不会这般对待自己。
因为就算弘光皇帝可能有此坏心思,但他一众朝臣并不个个都是不顾时局的傻瓜,如马士英阮大铖之辈,哪怕稍有头脑,都是要坚决反对的。
毕竟,大敌当前,鞑虏即将全面南攻,内部又有左良玉这个反贼蠢蠢欲动,朝廷已是左支右绌,困局重重,再于内部树敌,这简直是自掘坟墓,取死之道也。
那么,朝廷不把自己派往北面的话,又会把自己派往何处呢?
目下,倒还真是难以知晓。
就在太子王明心下焦虑之际,朝廷的旨令,终于他所料想的这般,到来了。
前来宣旨的,是京营提督太监,卢九德。
九江官署之中,王明摆出盛大的仪式,率领一众官员,以恭敬地态度,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大太监。
见到那卢九德在一众随从簇拥下,从官署大门施施然而入,王明心下,一时莫名感慨。
这数月不见,这位备受弘光皇帝信宠的大太监,其身材倒是愈发肥胖了。
看来这几个月,这卢九德在南京的生活,愈是受用得紧呢。
想来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此人前来拜访,因话不投机,被自己讥语讽刺了一番,想必此人心下,亦对自己十分怨恨吧。
而且自己听闻,就在从南京逃走的第二天,这卢九德为报私仇,便亲统一众兵马,前来寺中捉拿自己,意欲擒住自己以泄其愤,倒是小人作派,促狹得很。
现在弘光皇帝又命此人前来宣旨,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卢九德脚踏红毯,昂然而入,缓步来到正伏跪于香案之后的李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他轻咳一声,亮出尖细的公鸭嗓,喝道:“吾奉圣旨而来,请江西都督朱慈烺听旨。”
“臣朱慈烺,侯旨听谕。”
心明心思敏感,已听得出这太监语调不善,却还犹是平静地拱手回应。
卢九德斜了他一眼,开始朗朗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太子朱慈烺,自至九江任江西都督以来,抵御乱势,保境安民,颇有绩业,朕深为嘉赏。先太子这般才德,朕洞悉昭然,安可不升任其职,以尽其效乎?况先太子乃先帝遗孤,大明宗裔,更当举贤不避亲,大展殊才,为国荷重效命是也。现在江南无事,江西已安,太子纵有拔乱治世之才,亦不得尽显,朕反复思虑,特升任先太子为东川都督,与其部众立即一齐调往夔州,并节制川东一带兵马,以尽灭当地一众流寇余贼,则太子功业更立,百姓生计得存,朕心亦是……”
卢九德后面堆砌词藻的那些肉麻话语,太子王明已是无心去听了。
原来,朝廷憋了这么久的一个闷屁,竟是要将自已派往东川。
王明迅速地想起前世所学过的明史,对自己即将面对的处境,来了一番快速评估。
现在李自成刚亡,四川一带一片混乱,各路牛鬼蛇神,尽在此处扎营寨,互相攻伐,明朝在此地又无力管控,这个地方,倒还真有点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感觉。
王明随即又想到,若按真实历史上的明末四川状态来看,那现在四川之地,那川西一带,自是尽归张献忠所有,而川东一带,好象是夔州一带为谭宏谭诣所据,巫山一带则为刘体仁胡道明所占,梁山等地为姚玉麟占据,施州为王光兴、王友进、扈九思三人共据。
故川东形势之崩坏,可谓群魔乱舞,已非语言可以形容。
王明忽然想到,朝廷安排自己要去的夔州,在现在的历史上,早为谭宏谭旨两兄弟所据占,这般调任,岂非空谈!
这样看来,朝廷真是用心险恶啊!
其真实用意,无非是要让自己去自投罗网,去那早被流寇占据的川东之地,白白送死罢了!
估计在朝廷看来,自己对川东情形并不知晓,若冒然统领手下一众兵马前去,必会迅速死于群狼环饲的局面之中,断无任何生机可言。
只不过,这是从自己这样一个穿越者的眼界,才能得出的结论。所以,哪怕现在那卢九德这般大放厥词,自己却也不能当众戳穿他。
唉,看来,朝廷为了除掉自己,还真是用心良苦哇。
他们畏于舆论与流言,不敢派自己去北面边境,从而让自己毫无疑问地死于清虏之手。却又想出了调任川东,借那一众流寇之手来除掉自已,这般用计,倒是端的阴狠!
自己一日不死,那个据占龙椅的人,便是一日不得心安哪。
王明脸上神色尚是平静,内心之中,已然五味杂陈。
那么,很现实的一个问题,终于摆在自己面前了。
朝廷这般设局,以求借流寇之手来消灭自己,那自己倒底要不要奉诏呢?
王明心下,紧张盘算着。
终于,在卢九德好不容易念完这长长的诏书,正在用衣袖擦着嘴角的余沫之时,王明心下,已然有了决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现在川东一带,局势虽这般混乱,却也是正好给了自己可乘之机呢。
第七十九章 请靖南侯护送
现在的局势,有一点倒是很明显的。
那就是,自己若还只能继续困守在这九江城中,做这个有名无实的所谓江西都督,那将来发展的顶点,与现在的状况,其实也不会相差太多。
可以说,就算自己一直在九江呆下去,在九江城外尚有大批左军虎视眈眈,江西的其他地方自己又不能染指的情况下,自己的发展的上限,与将来可以上升的空间,都是是十分有限。
说直白点,不能开拓新地带,不能继续拓展势力,就算手下的这一万余兵员,全部都是装备的常胜弩,又能如何。
而如果利用这个机会,转去川东,虽然前面危机重重,但有危就有机,自己的上升空间,无疑比局隅于九江一带,要强太多。
就算现在的川东诸地,皆被流寇所占,看似自己已无容身之地,但他们现在群龙无首,互不团结,正在为了争抢地盘而互相攻伐,那无疑是给了自己乘虚而入的大好机会。
自己的手下,虽大部新招,但拥有震天雷与常胜弩这两样先进武器,只要指挥得当,定可将他们各个击破,一统川东。
若是局面顺利,将来再把这些流寇全部收拢到自己帐下,让他们为已所用,亦是可行之策。
故而,朝廷虽这般设局,欲将自己置陷于重重险境之中,借款流寇之刀来杀自己,但他们绝不会想的是,自己这两个多月以来的实力增长,已远超他们想象。这样统领部下远赴川东,却也未必不是给了自己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自古富贵险中求,这一把,老子搏了!
“朱慈烺接旨!”
上面的卢九德,一声长长的尖细吆喝,将王明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微臣朱慈烺,接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明脸上神色平静,伸出双手,从卢九德手中,恭敬地接过圣旨。
见王明对自己这般谦恭的态度,卢九德心下,忽然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卢九德早已得知圣旨的内容,更知道现在的四川一带,明军连吃败仗,流寇势力猖獗,皇帝让那太子去任东川都督,只不过是要借流寇之手,去除掉这个随时可能危急自己龙椅的心腹大患罢了。
哼,这个所谓的太子,当初还出言讽刺自己,现在朝廷给他做下这般险局,明摆着要给他下套。此人却还得毕恭毕敬地向自己致礼,如何不让人长出了一口恶气!
卢九德脸上泛起得意的笑容,却又故作关切地向前数步,将王明虚扶而起:“太子都督快快起身说话。”
王明站起身来,二人目光对视,俱皆满是深意。
王明随及微笑:“公公远来宣旨,想必十分辛苦,孤已命人备了茶饭,还请公公入席一用。”
卢九德点了点头,亦微笑回道:“太子都督客气了。不过,老奴还是要多说一句,朝廷此番调任,情况紧急,还望太子速作准备,需如诏书所说,在十天之内,尽快起程呀。”
他这话音刚落,王明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卢九德见他摇头,心里喀噔了一下,还不以为是他不愿意奉诏,正欲探问,王明却道:“公公,朝廷旨令,孤作为臣子,自是不敢不遵。只不过,此番前去东川,仓促之间,却也非易。”
听到这番说辞,卢九德眉头微皱,不由得回问了一句:“太子何作如此说词,莫非是有何困难么?”
见卢九德明知故问,王明也就把话挑明了:“卢公公,孤奉朝廷之命,将手下兵马统往东川,所虑之事,非为其他,而是无论走水路还是旱道,都必须要经过宁南侯左良玉辖区,此间却是凶险所在之处也。毕竟,先前守卫九江,孤与左良玉之间,颇有积仇,纵有朝廷帮忙消解,又岂得再无芥蒂。那到时候,我军尚在路中,万一左军乘机来攻,孤岂非必陷重围,根本就无法再到达东川了么?”
卢九德没想到他会这般反问,一时心下亦是怔然,下意识地回问了一句:“那依太子之见,该当如何呢?”
王明微微一笑,便拱手回道:“朝廷既然要把孤派往东川,那孤就向朝廷与皇上提个小小要求,希望卢公公能帮忙转达。”
“哦,是何要求?”
“公公在圣旨中说,这九江城要让靖南侯黄得功来驻守,那作为交换,可否请朝廷下旨,派靖南侯黄得功亲统其部,护送我军前往东川,以防左军于路途之上突然发难,从而确保我军能顺利到达该处。若朝廷同意此条件,那我军便可拔营起程,前往东川。不然的话,恕孤难以从命。”王明语气平静,却有不容反驳的意味。
卢九德万万没想到,这太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与自己讲条件。
一时间,他心下怒火泛腾,却又不便发作。
要知道,现在这位太子,手下可是有一万余人的兵马,自己又是在他的地盘上,若是真的得罪了这位主子,被其冷漠对待尚是小事,万一惹其动怒,对自己暗下黑手,那自个儿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这里,卢九德竟不觉哆嗦了一下。
他随即又恨恨地想道,唉,他娘的,朝廷与这不知真假的太子明争暗斗,倒是把自己夹在中间,如风箱里的老鼠,弄得两头受气呢。
卢九德心下虽恨,脸上却努力挤出笑容,向王明拱手回道:“好,太子之要求,奴婢此番回去,一定尽快回禀皇上。”
“嗯,多谢卢公公了。”
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一刻也不想多留的卢九德,匆匆用过茶饭,便立即与太子王明作别,回程返京。
王明亦不多留,象征性地给了这位大太监一点车马费后,便打发这一众人一同起程回去。
卢九德等人,一路急赶快行,昼夜兼程,在四天之后,就赶回了南京。
一回京城,风尘仆仆又满心怨气的卢九德,立即进宫,去向弘光皇帝禀报此事。
听完卢九德的禀报,弘光皇帝一时呆住了。
靠,这假冒太子不离开九江,反过来给自己来这一手,究竟是何缘故?
难道,此人真要赖在九江不走么?
他二话不说,立即令卢九德速速把马士英唤来。
此时的马士英,刚刚也从板矶堡工地返回,一脸憔悴的他,还未来得及休息,就被急急赶来的卢九德给唤入宫去。
一路上,听完卢九德的禀报,马士英心里,不觉暗暗叫苦。
唉,没想到呀,自己一番巧思,这位太子竟然还是迅速看出自己的这一招,完全不上当呢。
第八十章 不若半道杀之
说起来,马士英这厮,还确是存了个坏心眼。
他是真的希望,在那太子西去东川之时,那心怀不愤的宁南侯左良玉,能给他带来麻烦,不至于让太子的西行之路太过顺利。
当然,马士英却也不想左良玉能调集重兵,在路上设伏邀击,从而彻底地击溃太子部众,甚至将其一举俘虏,使得太子成为其手下傀儡,转过来更有底气与朝廷对抗。
因为他知道,左良玉现在为了防备朝廷正在修造的板矶城,以及为了筹备将要对朝廷艰动的叛变之举,其主要兵力,尽皆集中在湖广东部与南直隶交界一带,所以太子此行,若从沿着湖广南部一路西去,左良玉这厮在仓促之间,应该是调集不了太多兵力,当是无法彻底灭掉太子之势。
左良玉能做的,应该只能是在路上沿途骚扰,不停地给那假冒太子带来损失,让他一路不得安宁,损兵折将。
所以,马士英打的如意算盘便是,在左良玉的沿途攻击与骚扰下,太子与其部众经过一番波折,最终还是得以抵达东川,但是却损失惨重,只能勉强苦苦维持。
这样一来,他们就算到了东川,接下来在大大小小的流寇攻击下,最终也只会溃不成军。而那假冒太子,也必定会丧身殒命于流寇之手,从而使朝廷完美地除掉了这个心头大患。
只是没想到,马士英这般巧思盘算,却被那太子一眼看穿。
现在倒好,这厮竟反过来向朝廷提出要求,要让他们派靖南侯黄得功出兵护送,这,这简直是……
马士英随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假冒太子会指定要黄得功派兵护送?
难道,他已与那黄得功暗通款曲,互相勾结了不成?
这个问题,顿令马士英心下,有无可言说的疑虑。
只不过,现在的他,也来不及细想,已脚步匆匆地,随着卢九德入得乾清宫而去。
入得宫来,君臣相对,俱是无言。
弘光皇帝立即发问:“马瑶草,现在那假冒太子提出,要朕派靖南侯出兵,护送其前往东川,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马士英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不安向皇帝低声讲出:“陛下,那假冒太子之请,甚是奇怪。微臣在想,他与那靖南侯黄得功,究竟是何时相识,以致于竟要指定他出兵护送,这倒是令微臣百思不得其解。”
那弘光皇帝朱由崧,亦是闻言一愣,随口回道:“这个么,莫非是因为朕在圣旨中提过,要让靖南侯分兵接收驻守九江,这假冒太子才顺坡下驴,提出要让黄得功分兵护送其前去么?”
马士英皱着眉头,却是一副不置可否之状。
不过,他再如何仔细思虑,却也想不出那一直呆在九江,从未离城半步的太子,究竟是如何与黄得功相识,并最终攀上关系的。
毕竟,黄得功当日与太子在江面相遇一事,被他严守秘密,不让朝廷知晓,故上至弘光,下到马士英等人,皆是不明其原因。
只马士英低头不语,皇帝却又发话了:“爱卿,你可是在担心那靖南侯会与假冒太子有勾接么?嗨,这个你就是多想了。朕对黄得功有知遇之恩,他乃是从龙之功臣,且能得此高位,全赖朕之扶持。故而别人朕不敢担保,但靖南侯对朕,却是绝对的忠心耿耿,断无半点不臣之心。这一点,你且放一千一万个心便是。现在,你只需告诉朕,那假冒太子这般请求,朕是要同意,还是否决?”
听皇帝这么一说,马士英纵是心下还多有疑虑,也不好再度追问了。
他略顿了一下,便立即回道:“禀皇上,微臣以为,为免夜长梦多,也为免生太多波折,可同意这假冒太子之请求。就让靖南侯黄得功,去护送他们通过左良玉所辖的湖广地界,抵达东川。”
马士英深吸了一口气,复道:“本来么,微臣确是想着,让那左良玉在路上,好好地将这假冒太子拖上一拖,耗上一耗,使得他就算到了东川,亦会大伤元气,难以为继。从而让当地的各部流寇,对其一击而灭,为朝廷为皇上彻底消除隐患。但是,这般计谋既已被其看穿,那就只得将计就计,让那靖南侯黄得功护送其前往东川,以免那假冒太子以这般借口,继续盘桓于九江不去,反而误了大事。”
“再说了,只要那太子离开九江,去了东川,就可算是大功告成。毕竟,有靖南侯这般护送,那左良玉奈何不了他,但到了那处处皆是流寇的东川之后,这只有一个空头都督名义的假冒太子,坐困愁城,外无援兵,又能挣扎到几何?其彻底覆灭之命运,业然早已注定。”
弘光皇帝听到这里,脸色大为舒缓。只不过,他摸着肥腻的下巴,却又一副若有所思之状。
“马瑶草之见,亦是有理。只不过,朕还在想着,可否暗令靖南侯黄得功,在路上将那假冒太子暗杀了事,从而彻底解决后患,岂非更好?”
弘光皇帝这一说,马士英却是连连摇头。
“陛下,微臣以为不可。”
“哦?有何不可?”
马士英一声微叹,拱手回道:“陛下,那假冒太子点名要黄得功部护送西去,那其与靖南侯之间,必是早已暗通款曲,彼此之间说不定还颇有交情。故陛下就算秘令黄得功这般行事,只怕靖南侯亦会阳奉阴违,不肯去办。到时候,他给陛下回一个那太子防范甚密,无法得手,陛下又能徒奈其何?”
弘光听到这话,脸色亦是黯然。
他还未说话,那马士英又继续说道:“陛下,若这般行事,还有一点甚是可虑。那就是,如果黄得功就算在途中得手,将那太子暗杀,那太子部众,必将散溃,故这太子被杀的消息,必会在第一时间让左军知晓,这般后果,可就十分严重了。”
“哦?”
“到时候,那本有反心的左良玉,完全可用朝廷无故诛杀先帝嫡子,要为太子复仇之名,举兵造反。更要命的是,他这般举动,反而可以占据大义名分与道德高位,竟陷朝廷于不义之中。这样一来,就算没有其余藩镇响应其造反之举,朝廷想要殄灭此獠,亦怕是得不到任何拥护与支持。最终,朝廷将会在北有鞑虏,西有左贼的恶劣环境下,仅凭一己之力苦苦挣扎,这般结局,大不妙也。”
第八十一章 可否围伏太子
马士英将话说得这般直白,弘光皇帝顿是陷入沉默。
看来,这假冒太子此计,竟是他娘的明明白白的阳谋,而自己除了答应他,却也无甚办法可想了。
无论如何,当下之际,也顾不了许多,只要能想办法让那太子离开九江前往东川,便是朝廷的重大胜利了。
至于将来,那太子只要去了这般险恶之地,虎狼环伺,必是朝不保夕,难于存身保命呢。
哼,不过是让这厮多活了几天而已。
于是,弘光皇帝一声微叹,终于下旨道:“好吧,就如那假冒太子所言,朕派靖南侯黄得功接收九江之后,便令他出兵护送其前往东川。”
“喏,微臣遵旨。”
很快,安庆城中的黄得功,得到了皇帝的谕令,要他派兵前去接收九江城,再出兵护送太子一部,前往东川。
得到旨令的黄得功,心中虽甚是惊讶,却并没有多想什么,而立即亲统五万精锐兵马,前往九江城。
就在黄得功引兵前往九江城之际,武昌城的宁南侯左良玉,亦从京中密探之处,得到了这般消息。
左良玉不及多想,立即把其子左梦庚,湖广总督何腾蛟,御史黄澍,一齐唤来,紧急商议此事。
“各位,现在朝廷任命那太子为东川都督,令他离开九江,赶赴夔州上任,朝廷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左良玉皱着眉头说完,满是探询的目光,立即向三人环视了一圈。
其子左梦庚立刻回道:“父侯,这还不明白么?朝廷前段时间为收复重庆,调集川中主力,却被张献忠打得大败而回,全军狼狈退往川南。现在东川之处,正被各类流寇盘踞霸占,根本没有朝廷兵马的立足之地。他们派那太子前往,无非就是假借流寇之手,来除掉这个心头大患罢了。”
左梦庚一语方落,黄澍亦立表赞成:“世子说的是。朝廷害怕那太子在九江坐大,以致将来终不可制,故谋划将其派往东川,来个借刀杀人,倒是端的阴狠!只不过,在下在想,那太子难道不明白现在东川是何情形么,他这般前去,岂非与送死何异?”
黄澍话音刚落,那湖广总督何腾蛟却是摇头道;“李总兵,话不能这么说啊。太子愿意为国分忧,前往东川抵御流寇,正是一心谋国之举也。想必太子愿意前往东川,心下必有定策,我等却也不必在此小看于他,要知道……”
“好了,这个问题就不要再争了。”对何腾蛟对太子的捧场言论,左良玉心下颇为厌烦,他打断其发言,又转而问道:“太子究竟何故愿去,我等在此争之无益,就不必多谈了。只不过,现在朝廷令靖南侯黄得功接收九江,并护送太子部众前往东川,这般安排,又是何故?”
左良玉这般发问,众人一时俱是默然。
这个问题,左梦庚与何腾蛟无法回答。
而那昔日与太子王明一同在江上,见过黄得功的御史黄澍,却在想着,该如何回复,方为合适。
因为这段往事,并不光彩,所以黄澍并没有向任何人讲出,而是一直藏在心里。
只不过,现在左良玉这般追问,自己若再沉默下去,亦是不可了。
最终,他沉声回道:“禀宁南侯,在下昔时,曾与太子一道,在江面上见过那靖南侯黄得功……”
随后,他把当天太子与黄得功相见之事,向各人大略地讲了一遍。
左良玉听完黄澍的叙说,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的阴沉。
真没想到啊,这太子竟还有这么一手,在短短一次江面会晤上,就能拉拢一个军镇主帅,这般交际功夫,倒是十分了得。
如此一来,此人同意让黄得功入驻九江,并要黄得功派兵送其前往东川,但亦是不足为怪了。
这时,左梦庚却冷哼一声,插话过来:“父侯,那太子这般行事,无非是想让黄得功保护其顺利通过我方地界,以免在途中被我军袭击擒拿罢了。以孩儿看来,他虽这般用计,又何足可虑!他们两军合兵,其兵马数量,也不过几万人而已,若父侯同意出兵,那我军百军兵力,定可将其彻底消灭!”
“此事万万不可!”见左梦庚这般说话,何腾蛟立即一脸惊惶地反对:“太子与靖南侯此番西去,乃是奉旨而行,宁南侯若出兵袭之,岂非明目张胆要与朝廷作对么?若是这般做了,只怕天下人皆会以宁南侯为不义啊!”
何腾蛟的话,令左良玉眉头大皱,心下却甚是不忿。
哼,只要有利益可取,不义又如何!天下人反对又如何!
只不过,他还是把目光,投向正捋须不语的黄澍之处,希望得到这位他最为信重的谋士之建议。
黄澍感觉到了左良玉投来的目光,遂回道:“宁南侯,在下之意,在无十足准备之际,还是暂不可轻动。要知道,我军大部分兵力,皆是在湖广与南直隶交界一带,这般安排,既是为了将来动兵方便,也是为了防止朝廷突然发难。若是现在为了对付那太子与黄得功,那这般早已布署好的重兵,不得不重新调派,必是大费周章。说不定等我军安排妥当,那太子一行,早已过了湖广地界,我等倒是白白忙乎了一场。”
“另外,若要围伏太子,也确如何总督所言,我军此举,乃是与叛乱无异。那朝廷必会以此理由,调集重兵对我军进行打击与围剿。而我军重兵方离开布署之地,前往湖广南部围堵太子,只怕仓促之间,湖广东部将会尽陷于朝廷兵马之手,就连武昌城都岌岌可危呢。这般后果,宁南侯务必慎重啊。”
左良玉听到这里,心下不觉黯然。
原本他听了自己儿子说,要在路上围伏那太子,正颇为心动,跃跃欲试地想要大干一场,但现在听完黄澍之话,内心之中,又不觉充满了失落。
难道,这到嘴的鸭子,还要让它飞走了不成?
要知道,现在自己正欲造反,若能将这太子擒获在手,强迫他成为自己手中一枚随意摆布的棋子,强迫他成为自己可以任意呼来喝去的一名傀儡,那将来与朝廷对抗时,亦会更有底气,也更出师有名呢。
更何况,先前自己兵败九江城下,一口怨气还一直憋在肚子里不得泄放,现在又要眼睁睁地放那太子西去,自己却又如何甘心!
难道,就真的没办法可想了吗?
第八十二章 这一票干定了
最终,左良玉冷哼一声:“黄御史言之有理,但本侯心下着实不忿。若就这般眼睁睁地放那太子过去,让他顺利抵达东川,实在太过可惜啊!”
见左良玉表态反对,黄澍心下一声暗叹,他还未说话,一旁的左梦庚,却是抢先说道:“父侯说得是,若这般无所作为地放其离开,白白丢了这么大块的肥肉,确是太过可惜。此事不为,日后回想,必定更加后悔。以孩儿看来,不若这样,反正那太子与黄得功部兵马合兵一处,也不过三四万人,那我等当可暂不调派正集结于湖广东部的重兵,而是就地从湖广南部征发兵马,集结个六七万人,在其必经的险要之地设伏,邀击其部,相信亦可将其击溃,最终将那太子一举擒获!”
他说到这里,又迅速斜了一眼,那一脸惶色正欲急急发言的的湖广总督何腾蛟,又抢先说话堵住此人嘴巴:“以我来看,只要能拿下那太子,那我军就算与朝廷反目又如何。反正朝廷已然这般防备,视我等有如将反之贼,早晚必会反目相杀,又何必畏首缩尾,见机不动!这般良机,若是白白失了,只怕将来悔之无及。”
左梦庚这般话语,说中了左良玉内心深处,最为真实难捺的想法。
是啊,这太子要从自己辖区经过,可谓是摆在面前的大好时机,如果不能切实抓住,可真要悔青肠子了。
更何况,这个太子,乃是一张用来对付朝廷的极好筹码,若是就这样让其径往东川,最终毫无价值地死要流寇手中,那还不如由自己来将他切实掌握。
反正现在自己反意已决,无非就是早反与晚反之间一点差别而已。
既如此,那就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左良玉心下,终于拿定了主意。
他厉声回道:“我儿所言有理!若就这般放太子西去,错失大好良机,本侯心下着实难安。不好好地干他一票,又如何心甘!反正与朝廷之间,总有刀兵相见之时,又何必硬要等到万事齐备才可动手。这一票,老子干定了!”
他转过头去,向左梦庚下令:“我儿听令!”
左梦庚迅速站起身来,拱手应道:“孩儿在!”
“本侯着你立即前往岳州,在那里调集湖广南部诸州镇兵马,然后择险要之地,伏击那太子与黄得功部之联军,务必将其彻底击溃,生擒那太子!”
“得令!”
在左梦庚喜孜孜地离开武昌,前往岳州调集兵马之时,那太子王明,却是正与江西巡抚袁继咸,以及两位陌生的客人,在九江官署中密谈。
三人分宾主落坐后,江西巡抚袁继咸首先开口。
“太子殿下,当日在下自袁州回返后,忽被朝廷改任江西巡抚,故一直呆在南昌,因诸事繁忙,九江之地又一直兵戈相争,这才一直无缘前来拜见殿下,倒是惭愧得紧。”
见袁继咸神色惭愧,王明心下,却是莫名感慨。
王明知道,这个袁继咸,在明末历史中,乃是一个十分有名也十分难得的忠臣义士。
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江西宜春人。弘光元年,左良玉由武昌起兵反叛朝廷,围攻九江时面见时任江西都督的袁继咸,企图胁迫他参与兵谏,而袁继咸则认为异族大敌在前,应以民族大义为重,就断然予以拒绝,并慷慨陈词,晓以利害。
不料当夜左良玉暴病身亡,其子左梦庚秘不发丧,并将袁继咸骗入军中软禁,随后又投降了清廷。
随后,左梦庚将被俘的袁继咸献给清廷,以此邀功请赏。
接下来,袁继咸被拘押北上,囚禁于京城,清廷仍不断以高官厚禄劝降于他,却皆被他概然相拒。
此时,袁继咸的一些门生已经入清为官,他们环绕而跪,痛哭劝降,均遭到袁继咸的严辞拒绝。他仍旧戴明帽,着明服,并拒绝朝见清帝,表现了十足的民族气节。
顺治三年六月二十四日,始终不肯为清廷效劳的袁继咸,以身殉国,于三忠祠前英勇就义。
对于这样一位气骨铮铮的明末英雄,穿越而来的太子王明,心下对其充满了敬意。
他当然知道,自己身为袁继咸名义上的顶头上司,那袁继咸却一直不来拜见自己,其实亦是多有苦衷。
首先,便是有朝廷之掣肘,让袁继咸心怀疑虑,不敢与自己太过接近,以免落下把柄,惹得弘光皇帝心生疑忌。其次,便是城外有大批左军驻防,已然将九江隔绝有如飞地一般,他这个江西巡抚就是想要来拜见,都甚是不易。
想来堂堂江西巡抚,要入九江城中,都要被那些形如匪寇的左军给检查看验,哪还有半点颜面可言。
直到现在,王明调令已出,靖面侯黄得功即将接防,城外的左军得到了消息,基本上对出入九江的车辆行人,都处于睁一眼闭一眼的状态,不再盘查过问。那江西巡抚袁继咸见时机成熟,才从南昌出发,前往九江拜见太子。
见袁继咸一副拘谨之态,王明哈哈一笑:“袁巡抚不必多礼,我等皆是大明臣子,理当以国事为重,此刻得见,亦是难得。孤向闻袁巡抚忠清自肃,端方刚毅,心下亦不胜祈慕,今日相见,亦甚是欣慰矣。”
见太子这般宽厚,袁继咸讪讪一笑,才又向王明介绍道:“某家此来,一是来拜见太子,二是有两位朋友,想推荐给太子,望太子能量材为用,接纳二人。”
“哦?是吗?”王明匆匆扫了一眼那正拘谨而坐的二人,便笑道:“袁巡抚客气了。想来你所荐之人,必是多有才学能干之辈,孤能凭空得这般人才助力,心下喜悦之至,又安有不受之理。”
听王明这般说辞,袁继咸与那二人俱是神色舒展,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袁继咸拱手笑道:“太子豪阔,令我等如沐春风矣。在下来介绍下,这二位,一位是监纪郭之麟,另一位是推官余士伟,二位俱有贤材,可荷重任。当日俱随本官从九江前往袁州视察,因战乱之故,无法返回九江,只得于南昌暂居。现在这二位贤士皆是提出,要返回九江为太子效力,故在下此番拜见,特携他二人前来,还望太子周纳相容。”
第八十三章 莫要殉国,可来投孤
王明听他这般介绍,忽地想起他所推荐的这两位,其实也算是在明末历史之中,两位知名人物呢。
明史载,那监纪郭之麟,推官余士伟,在这九江之地,素有清望,向得人心,但是在左良玉攻陷九江之后,却皆不愿投降于他,两人厉声骂贼,双双遇害被戮,倒是难得的忠良之士。
这样的人,王明前世读史,心下便是颇为佩崇。现见二人俱在眼前,心下更觉感慨,遂立即回道:“二位愿来为孤效力,孤之心下甚是祈慰。若得二位贤材,必是大添臂助。只不过,孤已奉了朝廷诏命,即将率部离开九江前往东川,却不知,二位可愿随孤同去?”
见王明这般发问,郭之麟与余士伟二人,立即齐齐起身,拱手应道:“我等皆愿追随太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明见二人坚定表态,心下甚喜:“好!二位这般表态,孤便放心了。孤现在新军刚立,正缺贤士,却是正要好好重用二位之时呢。”
郭之麟与余士伟二人,闻言甚喜,遂又纷纷致谢。
接下来,王明复与二人闲谈了几句,那袁继咸便向郭之麟与余士伟二人递了眼色,二人会意,遂一齐先行起身离开。
这客厅之中,仅余王明与袁继咸二人,一主一客,对面会谈。
袁继咸略一沉吟,便压低声音问道:“太子,在下想请教殿下,对现在之时局,却是有何看法?”
王明知道,袁继咸之所以提前将那郭之麟与余士伟支走,必是有不方便透露的私密话语,要对自己单独叙说。他轻轻一笑,端茶轻呷一口,反问道:“袁巡抚何发此问,莫非,你是有何想法么?”
袁继咸见他明知故问,不禁苦笑一声回道:“唉,现在时局这般动荡,江山沦丧,百姓涂炭,在下区区一个江西巡抚,既食朝廷俸禄,理当为国分之忧,却只是毫无作为地困守此处,心下之痛,何可言之。”
未等王明说话,袁继咸复道:“太子,你看现在北面兴平伯高杰,被奸贼许定国诱杀,自河南到徐州一带,情势已皆不可为。而那清廷既已灭了李自成,彻底攻占了陕甘一带,那他们接下来必会全面南攻,以图我大明矣。清军若举倾国之力来攻,我大明将来,只怕……”
袁继咸说到这里,没有说下去,只是连连叹气。
而对面的王明听了,心下亦是难过而沉重。
从前世穿越过来的他,当然知道,接下来的时局,会是何等的崩溃,何等的惨不忍睹。
在清军的铁蹄下,整个华夏大地,都会天崩地陷般地陷入血火刀兵之中,从此江山尽陷,衣冠断绝,一片腥膻,沉沦入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之中。几百年后,子孙后代更是退化成了形如不开化的半兽人,被欧洲文化踩在脚底,几乎不能翻身。
前世经历,今番回想,更让人有锥心之痛矣。
只不过,看到袁继咸探询的目光,王明内心一声轻叹,还是沉声回道;“袁巡抚说得是,以孤看来,现在的时局,对我大明相当不利,其前景亦甚是十分可忧。”
“哦?太子也是这般认为?”
“袁巡抚,自兴平伯高杰被诱杀,下属部众溃乱,奸贼许定国率河南一省之兵往投清廷之后,现在北面局势已是十分危险,可以说,基本已是不设防的状态。孤敢料定,接下来,清虏必定长驱直入,抢占河南与山东诸地,然后便挥师南下,全力攻打江北诸镇。”
说到这里,王明忍不住一声长叹:“现在江北诸镇,除了靖南侯黄得功部尚有一战之力外,其余诸镇,如广昌伯刘良佐,东平伯刘泽清等人,虽然拥兵极多,各有十余万之重,但其本全无训练,军纪低下。据孤所闻,这两镇兵马在江北一镇,形如土匪,敲榨勒索无恶不作,令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这样的军队,莫说出来与清军正面对战,哪怕只能勉强守住城池,便已是万幸了。孤更担心的是,清军大举袭来之际,各路军镇自知非是敌手,极有可能就地降清,以保全荣华富贵与功名前程。若是他们这般叛变,对于我大明来说,无异于迎头重击,再无挽回的余地。”
说到这里,太子王明神情严肃,却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没必要说下去了,因为到了这般境地,大明王朝除了彻底覆灭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其他结局。
一时间,客厅之中,一片静默。
终于,还是袁继咸一声苦笑,打破沉默:“若真如太子所说,大明落得这般境地,那在下这个江西巡抚,自是亦无颜面苟活下去,只求到时候,能为国殉死,保全气节,便是足矣。”
袁继咸话音刚落,王明却是连连摇头。
“袁巡抚,恕孤说得难听,若是国事真坏到这般地步,袁巡抚纵是为国殉身,以全气节,但于国于民,无有实益。”王明语气平静,却是有如重锤一般,敲打在袁继咸心上。
他愣了一下,便又苦笑一声道:“太子说得是,若国事已不可为,在下纵以身殉,亦是于国无益,只不过,真到那般境地,在下无法可想,除了为国殉死外,复能何为……”
“当然能为!更是可为!”袁继咸一语未毕,王明便抢过话来:“袁巡抚殊有卓才,治国理邦,皆是颇有长处,只可惜怀才不遇,未逢明主,方一直未得尽展已才。若是能给袁巡抚合适的职位与机会,让你一展长才,那将来,你必可成为大明的中兴重臣,成为国家的顶梁栋柱!”
听王明竟是这般高看自己,如此肯定自己,袁继咸浑身不觉一颤。
他敏锐地猜到,太子对他说出这般话语,其真实用意,究竟是要如何。
“那太子之意……”
“孤希望你,万一局势真的不利,千万不要无谓殉国,你可立携家小,径来东川投孤。孤对袁巡抚,必有重用。”王明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有力。
第八十四章 倾库以资
王明说出的这秋番话,直接而彻底。
但给袁继咸的感觉,却是如被一道闪电劈中,令他内心震撼,悸动不已。
真到了国势不堪作为的地步,自己要去投奔这位来历不明的太子么?
只是,若到时自己不去投奔这位太子,难道还有别的出路,可以选择么?
一时间,袁继咸心下,五味杂陈。
这时,太子王明的话语,却还再继续:“袁巡抚,孤还有件事,想要提醒一下你。”
“哦?太子所言何事?”
王明转过头,沉声道:“以孤看来,现在大明的局势,不但外有清虏为患,内部更有如左良玉之类的藩镇,蠢蠢欲动想要作乱,此诚内交外困,危急存亡之秋也。而左军一旦叛乱,其首要目标,必是江西一带,所以袁巡抚一定要做好准备,更不要轻易落入左军圈套,以免为叛贼所获啊。”
王明这番叮嘱,倒是根据真实历史上的经历,向袁继咸郑重地提了个醒。
毕竟,历史上的袁继咸,就是在左军攻下九江后,在前去与左军谈判之时被扣留,后来左良玉一死,又被左梦庚裹胁着向清廷投降,这般经历,可谓既屈辱又痛心。
袁继咸脸色愈发凝重,他站起身来,向王明郑重地拱手道:“太子这般提醒,在下心内甚是忻然矣。请太子放心,在下一定会作好准备,对左军保持警惕。如果……”
说到这里,他略略一顿,脸上便换了决然之色:“如果真的国事已到不堪挽回之地步,那在下也不会冒然自殉,一定会想办法前去投奔太子,以效驱驰。”
“好,袁巡抚这番心意,孤记下了。”王明点了点头,脸上却又有凝重之色:“袁巡抚,你此番前来,孤却还有件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加以协助。”
“太子这话,何必这般见外!”见王明用商量的语气向自己和气说话,袁继咸心下一急,立即回道:“不论如何,太子殿下现在还是在下的顶头上司,只要在下能办到之事,太子尽管开口。”
王明微微一笑,便道:“袁巡抚,我军若要离开江西前往东川,现在九江城的辎重,却是多有不足,故孤深为忧虑。孤希望,袁巡抚能从省城府库中调拔一批钱粮,襄助我军,以便我等顺利抵达东川。”
王明话音刚落,袁继咸便慨然回道:“太子之请求,实是理所应当!在下身为下属,又岂会说半个不字。此番回去,在下便将省城府库中的积存钱粮,大部皆拔给太子使用。一定确保太子此去,一路无需为粮饷有半点担忧。”
说到这里,他又苦笑一声道;“太子殿下何其能干,先前竟能以数千守卒,抵御了左军十万大军之围攻,实令在下感佩之至。所以,哪怕太子不提这般要求,在下亦自愿将府库钱粮献予麾下,以为资助。再说了,这些钱粮,与至等到时候让清虏或左军所得,还不如现在给太子殿下,方能物尽其用,得其所归矣。”
袁继咸这话,令王明心下,满是感慨。
此人所说,皆是实话。
在国事如此混乱的情况下,这些多年积存的钱粮,与其真如历史上那般,全部便宜了清虏或是左军,还不如尽献给太子,倒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王明感动地拍了拍袁继咸的肩膀:“多谢了。袁巡抚,孤话不多言,此事就拜托了。”
随后,他复与袁继咸就到时钱粮交接一事,作了一番详谈,那江西巡抚袁继咸,便起身告辞。
王明亲自送客,直至见到他那瘦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官署大门外的拐角处,才一声轻叹,回返府中。
王子心下暗自盘算,若按自己与袁继咸的约定,估计也就五六天的时间,那省城南昌府库的钱粮便可送到,而在这个时候,那正统兵赶来九江的靖南侯黄得功,也该到了吧。
想到这位在江面上,仅凭一面之交,却最终与自己相谈甚欢,成为可以交心的朋友,王明心下,还是颇为感叹这运数造化之奇。
若是没有先前这番经历,没有与黄得功本人面对面的真实交流,仅凭前世史书中的一点印象,王明还真不敢向朝廷提出,要黄得功来接收九江,并护送自己前往东川的要求。
纷繁世事,皆是前定,一切因果,俱为造化啊。
王明料想得没错,仅在见过袁继咸后三天,黄得功就统领其部下共有五万之众,来到九江城下。
而见靖南侯黄得功率部赶来,那原来围在九江城外的左军,有如变魔术般全部撤走,一个不留。
得知消息的王明,内心不由得冷笑一声。
看来,现在黄得功接收此城,城外的左军知道了消息,顿是明白他们那两万兵马再驻于城外,亦是毫无意义,不若就此撤走,倒是干净。
而见到黄得功统兵马前来,王明下令,大开城门,安排礼乐,并亲自前去迎接。
吹吹打打一片热闹之中,那身着鎏金山纹甲,外披鲜红织花披风的靖南侯黄得功,在一众盔甲鲜明的护卫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向九江西门昂然而来。
黄得功身后,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兵马,亦排着整齐的队伍,静侯在西门百步之外。
之所以不让这些军兵入城,却是黄得功的一番缜密考虑。
毕竟,现在自己兵马众多,九江城中又有太子的兵马驻守其中,两军相处,空间未免狭窄,只怕会有误会冲突。另外,大军入城,军士多有扰民之嫌,还不如呆在城外,倒是清便。
故他下令,全军兵马在九江上岸后,大部队全部暂驻于城外,只有他与一众亲信,从西门入城,去见太子。
打马行走在队伍最前端的黄得功,远远地看到了了那正微笑侯在西门外的太子王明,在离太子数十步外,他立即翻身下马,上前叩拜。
“在下黄得功,此番来此,拜见太子都督!”
太子微笑上前,将他虚扶而起。
“靖南侯远来辛苦,还请速速入城。孤已备下酒饭,正要与黄将军痛饮一番!”
第八十五章 将军当来投孤
王明快步过去,将黄得功虚扶而起。
随后,二人若心有灵犀,相视大笑,一同携手入城。
王明下令,劳军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黄得功部军兵与已部一众手下,酒筵开摆,两军将士,无不欣悦。
酒桌之上,王明安排手下官员一同陪饮,宾主之间觥筹交错,笑语欢声,一时尽欢。
饮宴既毕,王明复邀黄得功入客厅,与他作进一步叙谈。
此时,二人俱已饮了不少,脸上皆满是醉意,只不过,神志都还尚是清醒。这般时候,酒未醉人人自醉,倒是正好敞开心怀,痛快相聊。
那喝得一脸酡红的黄得功,端起面前的茶碗,咕嘟咕嘟一口饮尽,首先叹道:“太子殿下,说实话的,俺真没想到,你竟说通了朝廷,派俺来护送你去西川,这般安排,倒还真大大出乎了在下所料呢。不过,太子既然这般信得过黄某人,那在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太子这般殷切信任。哪怕是拼却这条老命,也要保得太子顺利抵达东川。”
王明哈哈一笑,他那醉意朦胧的双眼,盯着黄得功好生看了一会,才沉声回道:“靖南侯,孤自与你当日在船上一番交谈,便知你是可交之人。故而此番西去,孤不愿要别人,只求靖南侯能前来护送。因为,孤之所虑,便是此番西去,其实流寇尚不足虑,倒是那宁南侯左良玉之兵,恐多会发难,故不得不防矣。”
听闻王明提到左良玉,黄得功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他抹了一把有如猬刺般的胡须,厉声道:“哼!左良玉这贼厮,老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若敢在途中动手,那老子也不客气,一定狠狠地揍他个狗入的,必不轻饶!总之一句话,此番西去,俺纵竭尽心力,也必会将太子顺利送达东川!”
王明微微一笑,举起茶杯朗声道:“好!承靖南侯之盛情,那孤就以茶代酒,再敬你一杯!”
黄得功哈哈大笑,亦端起重新添满的茶杯,向王明对碰了下,双方皆是一口饮尽。
随后,二人闲谈了一阵,又连喝了数杯茶,王明感觉自己神志似乎更加清醒了些,便向黄得功说道:“靖南侯,孤思来想去,心里有句话,还是要对靖南侯说。”
王明突然变得郑重的态度,令黄得功不觉一愣,他下意识地回道:“太子殿下有何话,尽可直言,在下一定洗耳恭听。”
王明直视着他探询的眼神,沉声道:“靖南侯,以孤看来,清虏既灭了李自成,又诱降了河南总兵许定国,那接下来,必将大举进攻江北,以图一举覆灭我大明之江山社稷也。孤担忧的是,到时候,仅凭江北四镇,只怕殊难抵挡。更可虑者,便是会有藩镇畏惧虏威,竟至立即投降清廷,卖国求荣当汉奸,以求保功名前程与身家富贵。所以孤以为,局势若真到这般地步,靖南侯这边,却该早做打算,方为合适啊。”
听王明这句话,黄得功顿是心下凛然。他脸上原本放松的神情,亦不觉凝重起来。
他知道,王明说的没错,清虏既然灭了李自成,现在又诱降了许定国,可以说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河南与山东大部尽数收拢其下,那接下来,必定要对南明大规模的入侵,以图一举灭明。
而现在的江北诸镇,表面兵强马壮,士卒众多,但黄得功知道,各个军镇之中,其实内里皆是军备废弛,难堪一战,只能欺压一下当地百姓,却根本无法抵御清虏入侵。
可以说,这江北四镇之中,自己手下的十余万兵马,算是军纪最好,训练最严的军队了。但是,若真要与清虏一对一的正面决战,其实自己也远不是清军的对手。
在这样的重压下,自己还可拼死一战,但诸如刘泽清、刘良佐等人,这种在当地有如土霸王一般,只会拼命搜括百姓集聚钱财的藩镇,只怕会真如太子所言,清军一至,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向清廷投降呢。
若是这般,清虏之势必将如虎添翼,形成对明朝有如碾压般的存在。那这江北一带,纵然自己还在拼力死守,但独木难支,又能抵抗至几时。
只怕自己最终的结局,亦不过了为国殉死,遗恨而亡了。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想到这里,黄得功狠狠地咬了咬牙,朗声回道:“太子,俺也说实话吧,俺乃粗人,也不知道到底该做甚准备。真到清虏打来之际,大不了率部拼却一死,以报朝廷,为国尽忠!”
黄得功这般说完,王明却是连连摇头。
“不可!将军若是这般选择,孤决不同意!”王明直视着黄得功愕然的目光,沉声回道:“以孤看来,将军乃是难得之将材,若仅是这般白白殉死,实在太过可惜,亦是颇为不智。”
见王明这般严肃地反对,黄得功一愣,不由得下意识地回道:“倘不如此,那太子之意……”
“黄将军,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明臣择主而侍,将军又何必定在要一棵树上吊死!”王明声色俱厉:“现在的朝廷,外有虏寇入侵,内有流贼作乱,乃是一艘处处漏水的将沉之舟,偏偏又是百病缠身再难修补,其最终结局,只怕已是命中注定,再难挽回。将军身负大材,若执意为这般无能之朝廷白白殉死,纵搏个气节之美名,于国于家,奚有何益?”
王明说到这里,见黄得功一脸怔然,一副呐呐不知所言之状,又加重语气继续说道:“黄将军,朝廷可灭,但大明不可亡!只要孤还在,大明依然还有存续之根本!孤且在这里,与你说番交心之语,若真到了那般境地,江南朝廷不保,东南沦于腥膻,将军如无出路可寻,可立往东川投效于孤。只要将军来投,孤必重用,此语一诺千金,断不食言!”
黄得功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王明,他喉头涌动,表情激动,一时之间,却说不出甚话来。
黄得功无言以对之际,王明的话语,却还在继续:“黄将军,其实这番话,当日在江面之上,孤便想向将军说出。只不过,当时孤正落魄逃亡,前途叵测,又安可向将军说出这般衷心之语。但是现在,孤将率部远行之际,却是无论如何,也要与将军倾心以谈。望将军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华夏百姓为重,听孤之劝,为孤效力,则江山幸甚,大明幸甚,百姓幸甚矣!”
第八十六章 帝若死,自来投
听完王明这般郑重的话语,黄得功内心之中,一时间莫名震颤。
是啊,朝廷如此腐朽无能,上至皇帝,下至军卒,皆是醉生梦死混吃度日,这大明的将来究竟如何,几乎是用脚趾头都可想见了。
估计,确如太子所说这般,清军一至,大明将会土崩瓦解,降的降,逃的逃,这江南一带,必不可保,这南京小朝廷的覆灭,已是必然之势矣。
只是,到了那般境地,自己真的能去投靠这太子么?
要知道,自己乃是弘光皇帝的从龙功臣,乃是其极为信重的亲随大将,自己能封为靖南侯,能在这安庆一带统领十余万兵马,说起来,多是弘光皇帝刻意扶持之力,自己方能有今天这般地位啊。
所以,虽然弘光皇帝自登位以来,种种倒行逆施,件件荒淫作派,令自己十分失望乃至愤怒,但若要自己去背叛这位堪称有知遇之恩的皇帝,性格憨直向来愚忠的黄得功,内心却是十分不忍。
弘光虽非明主,但他能这般对待自己,自己又安忍背之!
毕竟,皇帝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这为人为臣的道理,自己还是要坚持下去。
只是这话,又该如何开口对太子来说呢?
见黄得功一脸复杂神色,太子王明对他内心所想,却是洞若观火。
这个心思单纯,却又鲁莽直接靖南侯黄得功,他这般沉默不语,心下一定是在盘算着,若这般来投靠自己,却是对不起一直待他不薄的弘光皇帝吧。
想想在真实历史上,南京都城被清虏攻下之后,弘光皇帝趁乱外逃,好不容易来到了黄得功的军营之中,以求存身保命。
不料,他方到营中,清军大部已是尾随而至,黄得功全军猝不及防,立刻被数十万清军大举围攻。靖南侯黄得功亲率兵马,拼死厮杀,却寡不敌众,最终被敌军射伤倒地。
为免被擒,这位忠烈过人的明末英雄,以尖锐箭头自刺喉咙而死。
而他一死,全军立时崩溃投降,那位逃入营中还未来得及喘息的弘光皇帝,就被其部将谭雄马得功等人出卖,献给清军,成为俘虏。
最终,这位黄得功拼死保全的弘光皇帝,亦是厄运难逃,他如一头被牢牢捆绑的肥猪一般,被秘密押往北京,在菜市口砍掉了脑袋。
想到这里,王明心下,不觉喟然。
终于,在一片沉默之中,王明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黄将军,你可是担心,你若这般行事,会对不起当今皇上么?”
黄得功脸上肌肉一颤,一丝愧色一闪而过。
他站起身来,离椅数步,推金山倒玉柱,向王明伏身而拜。
“太子,在下向受皇帝深恩,一直无比为报,安可轻弃!纵然皇帝登位以来,种种作为皆是令人失望,但要在下背弃皇上转效太子,却亦实在不能。”
听了黄得功的话,王明却是微微一笑:“黄将军不必如此。你忠心皇上,愿意为其尽忠效命,孤之心下,其实亦是颇为欣赏呢。既如此,那孤就与你约好一事,不知靖南侯可否答应?”
黄得功一愣,立即回道:“太子却是要与在下约定何事?”
王明沉声道:“黄将军,孤想与你约好,若是清虏攻下南京,皇帝能顺利逃出,那将军自可去全力保他,以全忠义之名,孤自无二话。而若皇帝万一不幸,成为清廷俘虏或薨亡于阵,那孤希望,将军能率部众前来投孤,再图振作,成为孤之坚强膀臂,继续与清虏对战到底!”
王明这番话,语调铿锵,字句清晰,却令黄得功惶愧不已。
他刷的一声,又俯身下拜,朗声道:“太子之言,何其坦诚,在下复有何话可说!若真到了皇帝出现意外之时,在下一定率部前往东川,往投太子!黄某在此言誓,俺这一辈子,除了皇上之外,但唯太子之令是从,再无二话!此话既出,天地可鉴!”
“好!黄将军一言九鼎,孤复有何话可说。到时候,黄将军若真来投孤,孤必倒履相迎!”
王明快步过去,将黄得功从地下搀扶起身。
二人双目相对,彼此之间的眼神,俱满是深意。
第二天,王明领着黄得功,一齐观看了自己一众手下军兵训练。
见到太子王明手下的军队,竟能站出笔直如线的军阵,还能整齐如一地跑步操练,黄得功亲眼目睹,顿是十分惊讶。
他很快又听说,这种前所未见的军阵训练,乃是太子首创,训练效果却是十分良好,不由得对一旁那位陪同自己观看的太子,心下更是佩服之至。
随后,他又跟着王明前往城南,见过了王明在这个时代中,开创的独一无二的硝田以及火药制造所,见过了震天雷的批量生产,见过了大批弩兵在射击操练,以及多达上百架的投石机正在练习抛投之术,黄得功顿时感慨连连,有了大开眼界之感。
没想到啊!
这位太子,竟有恁般才能,他不但练军厉害,还懂火硝生产提炼,懂弩机、震天雷、抛石机等之武备制造与使用,这般卓越才能,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这一刻,一个念头,迅速从他心头腾腾而起。
那就是,这位太子如此贤能多材,只怕大明中兴的希望,就在此人手中呢。
再想到南京城中,那位醉生梦死,天天只想着怎么玩女人吃春药的皇帝,黄得功心下,却又满是黯然之意。
唉,国难当头,大明已有覆亡之忧,皇帝却是这般不堪模样,还真不如让太子上位,倒是更能挽救时局,重振江山。
真是造化弄人啊……
想到这里,黄得功只觉得心头之上,有如堵上了一块巨石,压得他说不出的难受。
也许,自己的将来,真的要跟着这位太子,才能真正有作为,才能真正有前途吧……
两天后,那江西巡抚袁继咸,业已按先前承诺,将大批钱粮,从省城南昌,送至九江城下。
堆积如山的粮草,直抵九江城南门外,令一众接收的九江军兵,心下皆是喜悦非常。
更有一名押粮而来的经历,风尘仆仆却又精神健旺,向太子王明朗声奏报:“禀太子,此番奉袁巡抚之令,押送粮谷十五万石,干草两万石,银钱八万六千两,绢缎五千三百六十匹……”
第八十七章 后勤无忧
听完这名经历喋喋的禀报,王明表面平静,心下亦是十分喜悦。
他在心下迅速算了一笔细帐,以当下统计的数字来看,维持一个战兵的训练与出勤,需要每天一斤半米粮,三两肉食。那么,一斗米为十二斤,约可吃8天之量。
再以一石米粮为十斗来算,则一名战兵每月要吃近4斗米粮,以及9斤肉食。
而自己此番西去,除了一万三千余名战兵外,另有近七千人的家属随从,总数约两万人。这样一来,若皆依战兵的粮食消耗标准备来算,每天约需消耗3万斤粮食,以及600斤肉食。
3万斤粮食,也就是2500斗,或是250石,可以算是每天消耗的固定粮食量。
其实,这个数字多有估算,因为那些军兵家属粮食消耗,大约仅有手下军兵的一半多一些,肉食更可大大减少,故粮食消耗量并不会有上面数字之么多。
但是,王明为从宽统计,且考虑到运输与生产损耗,甚至还有隐性贪污之类的问题,故皆按手下战兵的标准,来个统一计算。
而现在府库之中,因为这段时间里,王明不惜成本大肆采买,共有三万余石存粮,按现有人数来算,可支撑三个月的时间。
这般数量,看似足以支撑自己这支队伍,能顺利到达东川,但是,太子王明却想到了一个更加现实,也更加严峻的问题。
那就是,他现在奉命去了东川,在当地可谓无依无靠,甚至极有可能连落脚的城池都在敌军手中,根本没有合适可靠的根据地,故这两万人在抵达东川之后,还是极有必要以所携带的钱粮,来维持生活与生计。
甚至可以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王明及其手下,都必须要依赖此次运送的辎重来存活,半年一年都有可能。
故而,若仅依靠府库存粮,而没有外援钱粮送来的话,哪怕当地的流寇都安份守已不来攻击,王明部众仅仅只是单纯日常消耗,都根本不足支撑全体部下,能在东川顺利存活下去。
军无粮,则必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对于这般常识,王明还是有清醒认知的。
这才是王明当日不惜拉下脸皮,也要向袁继咸主动提出,要他从省城府库中,先预支出大批钱粮的原因。
而那江西巡抚袁继咸,在被自己说动后,也果然不负所望,竟从省城运了十五万石粮谷,以及大批干草与银钱绢帛之类,其数量之大,倒是大大出乎了自己之预料。
有了这般丰足的钱粮作为后勤支持,那可以足够自己的这支队伍到抵达东川后,还可以不靠当地供应,便能再继续支撑个一年左右的时间。
后勤无忧,军心可稳定,如何不让王明心下欢喜莫名。
要知道,袁继咸筹备极细,除了主粮之外,还有大批的干草供应给战马,那钱财绢缎,亦皆可折换成肉食来供给手下,太子王明此去,当是再无后顾之忧。
这一刻,心下欢喜的王明,对袁继咸的欣赏之情,又是提高了不少。
这个袁继咸,端的是个极其不错的后勤人材啊。
这样的人物,若是如真实历史一般,为那腐朽无能的南明小朝廷而殉死,实在太过可惜。
自己将来,一定要想办法将此人弄到手,与其让这样的人材为南明小朝廷殉葬,还不如让他为己所用,必可展现更大的价值。
很快,那名经历唾沫横飞地说完,王明便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经历见太子一脸欣悦之色,心下一喜,立即挺胸腆肚,朗声回道:“在下彭永春,原在九江府库任事。后随袁巡抚往巡袁州,因九江战事一起,不得回返,故一直留于南昌。因小的熟悉九江旧务,又有家小留在九江,故袁巡抚特派在下,前来运送粮草辎重,还望太子欣纳接收。”
见这彭永春回事敏捷干练,王明对他印象颇好。
王明依稀记得,这彭永春好象亦在明史之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记录呢。
真实历史止,左良玉起兵反叛,围攻九江,这经历彭永春,虽是一介文吏,却亦与守城军兵一道,亲上城墙杀敌。后来守军城破投降,彭永春却是坚决不向叛贼投降,他跑回家中,与家中妻小六口,一道投火而死,倒是难得的满门忠烈。
王明上前数步,将他虚扶掺起:“彭经历,这批辎重孤会尽快派人接收,你远来辛苦,且先下去休息。等数量点完,孤便给你回折,回去复命。”
彭永春大声应诺,不过,却又盘桓着不肯立即离去。
见他这般异状,王明知他有话想对自己说,便低声道:“彭经历,你还有何话说,尽可直言。”
彭永春见王明追问,便立即伏跪于地,拱手禀道:“在下此来,是还想求太子一事。”
“哦?何事?”
“太子,在下希望,在交割完辎重粮草之后,太子能另派在下之副手回返南昌,去回禀袁巡抚。在下有家眷在九江,故愿留在这里,转为太子效力。这般事情,在下先彰亦禀明过袁巡抚,故而他特派在下送粮而来,却亦是为了方便在下呢。”彭永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明哦了一声,便道:“你有这般心思,孤亦可理解。只是孤不日将率部前往东川,只怕……”
“太子去哪,在下便去哪!”仿佛猜到了王明会这般回答一般,彭永春立即回道;“在下愿携家眷,与太子同去东川。在下此番来投,只愿与那监理郭之麟,推官余士伟一般,在太子手下效力驱驰,便是知足矣。”
感受到王明目光凝视的份量,他略顿了一下,又低声道;“在下之所以愿来相投,亦是经过反复思虑,方作此正式决定。现在国事方乱,在下想要报效国家,却苦无门路,纵在袁巡抚手下效力,估计亦是难有甚作为。而太子才能殊卓,此去东川,前程必不可限量。故在下愿借此运送辎重之机会,专程前来相投,若得太子留用,实是感激万分,将来纵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第八十八章 监纪司
见彭永春态度这般恳切,太子王明心下甚喜,自是满口答应。
随后,他又慰勉了彭永春几句,方令他先下去休息。
现在王明,终于解决了后勤之忧,接下来,他打算,对这支将要一路西去的队伍,重新进行人员安排与设置。
到现在为止,他手下总共有兵员一万三千余人,其中,四千人为辅兵,六千人为弩兵,另有三百余名骑兵,另有三千人,为还未来得及重新训练为弩兵的传统刀盾兵。
接先前人事安排,四千名辅兵,由陈明遇统领,平日负责辎重,粮草,以及行军、装运、做饭等事宜,若在作战时,则主要负责打放震天雷,发射抛石机等辅助性作战任务。
而六千弩兵,作为王明手下的主力部队,则分成甲营与乙营,分别由九江副将郝效忠统领甲营,原江阴教导冯厚敦统领乙营。
三百余名骑兵,则由那武举人王公略统领,平日里作为王明的私人卫队,作战时则成为一支重要的突击力量。
三千人还未来得及训练的原有刀盾兵,则由原参将陈麟主管,准备在以后等弩机数量更充足,且全部训练完毕后,便成为弩兵丙营,亦由陈麟统领。
至于最被王明看重的原江阴典吏阎应元,则是主要负责军械打造与参谋机要,为了配合其工作,王明还安排州同知蔡确为副手来辅助他,以确保各类军械制造工作,能顺利高效地完成。
王明现在打算,因为现在新得了监纪郭之麟,推官余士伟,以及经历彭永春三人,故在以上人员安排的基础上,对现有人员,进行相关调整。
首先,给统领四千辅兵的陈明遇,另配推官余士伟为其副手,使得辅兵管理更有效率。
其次,后勤运辅任务,则由经历彭永春来负责。
而那监纪郭之麟,却是要与从原来负责的军械打造工作中的阎应元一起,单独抽调出来,成立一个新的部门。
这个部门,名唤监纪司。
这个新部门的名字,其灵感来源于监纪这名字,只不过,相比只是统计监督之能的监纪之职,王明现在这个新部门,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职能。
监纪司,负责军兵的薪金分放,战功审核,教习军士,监视协助将领,报告部队动态等事。可以说,这个部门,是王明充分掌管军队的重要手段。
王明之所这般做,其是亦是深思熟虑之故。
其主要原因,还是上次那邓林奇暗中背叛,给了王明敲响了一记警钟,让他一直在思考,到底要如何防范监察手下将领,方可对其进行有力管控。
要知道,上次邓林奇被左良玉收买,准备暗开九江城门,若非自己及时发现,这家伙可就是差一点点就能得手了。
事后想来,虽然自己已将这厮正法砍头,但此事毕竟太过惊险,要是万一有失,后果必是不堪设想!
故而这般事件,太子王明思虑再三,要在将来时机合适这机,有必要采取必要措施,来坚决防止这般恶性件发生。
换句知说,现在在王明手下,还有那些隐藏着的,诸如邓林奇之类反噬其主私心自用之辈,他却又何如何处之?
这个问题,王明曾经以为,一是要加强将领的挑选,需得品德过硬者方可担任,二是要加强对将领与军士的监督,发现异动,便可及时处置。
但是后来,再经过仔细思考,王明发现,自己这般想法,实在太过想当然了。
因为很简单,这两个防范措施,有一个很大的缺陷。
那就是,在手下兵力尚小,自己可以样样兼顾之事,还可勉强控制局面,但若是将来部下发展大了,那些心怀谋逆的将领统领兵马到了外地,自己必会难以监察。更有甚者,若这将领是狠心之辈,不顾其家属子女,定要举兵反叛,自己又能有何办法,来反制他们呢?
故而王明思来想去,感觉还是必须做到一点,方为根本。
这根本就是,不恃人不叛我,但恃我不可叛!
而恃我不可叛,就必须对将领与部众,进行分权及监督。
更直白来说,最关键的一点便是,要节制将领其在军中的权力,使其只有领兵打仗的权利,却没有擅作威福的机会。
一名将领如要谋逆,若只有其一已之力,匹夫之勇,纵要生乱,祸害亦是有限。若其裹胁属下军兵一齐作乱,甚至割据城池,叛变通敌,其为祸程度,可就大了去了。
最典型的例子,就如现在刚刚投靠了清廷的河南总兵许定国。
这个可恶的汉奸,在收了南明朝廷给的巨额养兵粮饷之后,却反而将自己的儿子送给清军当人质,又诱杀了兴平伯高杰,再渡河投靠清军,让清虏如虎添翼之余,却亦给南明的北边防线,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重大恶果。
可以说,这厮的叛变,有如在一架天平上给敌手加了一颗重重的砝码,令清明双方实力对比彻底改变,并因为这天平彻底失衡,最终让南明朝廷灭亡,汉人政权就此终结。
这般痛事,令太子王明每每想起,便为之扼腕叹息。
反过来讲,如果这许定国下面,还有很多监察与掣肘的因素在其中,让他不得在军中随心所欲胡作非为,那他想要叛变投敌,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而朝廷这边,也不会因此消息不通而无法作出正确的反应与抉择。
因此,太子王明最终决定,要设立单独的部门,带对将领与军队,实施更强有力的管控。
完美地实现了打仗训练与政治管控的相互结合。
第八十九章 全新掌控
王明记得一句话,好象是宋太祖说的:“一个武将的为祸的程度,会远远超过同级过的文官。”
对于这句话,王明在心下,其实深为赞同。
如果自己不能实现对手下将领们的有效掌控,不能实现对手下军兵的严格管理,那毫无疑问,自己的将来,命运将会极其可悲。
就拿南明来举例,那宁南侯左良玉,雄踞湖广,拥兵百万,这样的人实力雄厚,地盘广大,本应成为朝廷柱石,成为国家的顶梁巨柱,结果呢,万万没想到,此人暗藏反心,肆意反叛,反过来成了南明的埋葬者。
左良玉如是,那江北诸镇,除了黄得功外,亦皆如是。
可叹南明花费了巨额钱财,最终却是培养了一批叛贼,培养了一堆敌人,这样的时代悲剧,王明决不希望,将来会在自己头上重演。
不能受控,甚至反客为主的部下,对于上司而言,是一把随时可能伤及自身的双刃剑,也是一只随时会反噬主人的恶狗。
《韩非子》中就曾说过,鞋子再好看,也只能踩在脚下,帽子再破旧,也要戴在头上。君天臣地,上下尊卑,等级有差,乃是国之序统,万万不可倒置。
可见,如果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明渐渐不能控制将领,而是如南明的那些藩镇一般失去控制任其胡为,那么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辛苦打拼,最终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而已。
其实,对于手下将领的管控,中国历代王朝的统治者们,一直都在心下十分关切之事。
不说远的,就以先前的崇祯皇帝为例,他为了管控各地军镇,就曾派出亲信太监,前往各处军镇作为监军,以求管控当地的军队将领。
《明通鉴》中记载,崇祯曾向朝臣解释自已外派太监监军的苦衷,他在谕令中说道:“朕御极之初,撤还内镇,举天下事悉委之以大小臣工,然比者多营私,罔恤民艰,廉慎者又迂疏无通,此士大夫之负国家也。朕不得已,方用成祖监视之例,分遣各镇监视,乃一时权宜,欲诸臣自知省也,以信朕之初心矣。”
令崇祯没想到的是,他这番用心,却是结出了苦涩的果实。
崇祯以为,派出太监到军中充当耳目,便可以防止各处将领的欺蒙与谋逆,但他却没想过,这些人到了地方上,这点正面作用,远不能抵消其带来的祸害。
要知道,宦官们皆是刑余之人,虽有小部分忠心为国者,但大部分皆是只会擅长巧言令色骗取皇帝的信任,借以招权纳贿,暗谋私利。这样的人,所谓“监纪功过”,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一个在外发财的机会罢了。
这些派出的太监,到了地方军队之上,往往只会一味的盘剥贪腐,祸害甚大,以至军怨民怒,其对将领的牵制监视等正面作用,因此被大部抵消。
明史记载,崇祯自身,因外派太监的必要性与祸害性如此交织难分,他自已也时常纠结于到底派还是不派的痛苦之中,以至于外派太监之事,定了又撤,撤了又定,反复多次,自已亦是心神俱疲,不堪其累。
可叹的是,崇祯这番操作,既无法实现监督管理各地军将的目标,又让外派的太监肆意荼毒地方,还让自已被后世贴上了一个重用内监的恶名。
崇祯皇帝的这番际遇,令王明现在想来,亦是为之叹息。
所以,王明吸引崇祯皇帝失败的教训,为有别于朝廷所立之监军,特成立监巡司一职。
他任命阎应元为司长,郭之麟为副司长,下面再从九江城中招募三十余名生员,补充为员工,以负责军兵的薪金分放,战功审核,教习军士,监视协助将领,报告部队动态等事。
看上去,王明这种做法,与宋代的以文驭武颇为相象,但其实又有本质区别。
因为宋代的做法,太过极端,极其压制武将,视每个武将都为潜在的造反对象,在使用文官统驭军队的同时,将将领地位贬低至奴仆一般的状态,而且不停地调换兵将,造成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严重后果,军队的战力自是极度下降,最终退化成不堪一击的状态。
更有甚者,如宋太宗,因为对手下将领严重不信任,甚至指定前线的将领,要按自已规定的作战地图与模式进行战斗,这样的战争结果,自是可想而知。
而王明的做法,则是借鉴了最为先进的现代中国治军模式,把这监纪司的人员职能与架构,基本是按现代军队的政委模式来配置,这样的方式,却是比宋代那种以文驭武的方式,要强太多。
他这般规定,使得将领只能负责领兵打仗,训练操整等军事方面之事,而其余将领的职能,被监纪官所拥有。如此一来,将领与监纪官各事其职,分工明确,既不影响部队打仗行军,又能使将领因为无法对部下施予威福,而失去裹胁部众的基础。这样的话,就算手下将领暗藏异心,亦是无能为力。
王明把自己这般想法,向阎应元与郭之麟二人讲述清楚之后,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刚向二人讲清楚这监纪司的职能与运作模式之后,二人竟然俱是踊跃支持。
毕竟,这二人俱是文官出身,对于武将拥兵自重尾大不掉,有着天然的警惕性,对于国内诸如左良玉之类的藩镇更是深恶痛绝,只不过他们局限于时代认知,对这样的情况,只能陡呼奈何。
但现在有了王明这个天才般的创意,二人俱是连呼妙计,立即同意。
阎应元更是连声赞叹:“太子所虑,甚是长远。此策若行,则军伍自在掌控,现无反侧之忧矣”
有了二人的支持,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了。
监纪司开始迅速成立,在开出了每月二两薪俸的优厚待遇后,三十余名生员,亦很快招募到位。
接下来,王明开始对这些人进行亲自培训,数天的培训完成后,他便把这些监纪司员工,安插到下属的各个阵伍中而去。
第九十章 反对无效
王明设立这监纪司,终于开始正式运作了。
他心下还是担心,监纪司人员安排入军中之后,很可能会在短时间内,遭到将领们的抵触与排挤。
他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
两天后的晚上,现在的甲营弩兵主将郝效忠与刀盾兵主将陈麟二人,一齐忧心忡忡地来到了王明房中,向他倾诉不满。
“太子都督,先前您恁般安排军中人员,在下均无话可说,但现在这监纪司可好,竟将俺这考核奖惩军士的职权都拿走了,在下心中,实是不服气得紧。”郝效忠皱着眉头,一进门就大声嚷嚷。
“是啊,太子殿下,这般做法,大明举国皆无,可谓闻所未闻。在下担心,此策若长期贯彻下去,我等身为领军之将领,只怕在士卒中的威信会越来越低,终至指挥不动,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陈麟亦是紧跟附合,一脸忧色。
他二人以为,这番诉苦表态,定会让太子心意转圜,却没想到,那太子微微一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这……”
郝效忠心急,犹欲再说,却被王明摆手止住。
“二位,现在孤所设之监纪司,不过才试行两天时间,你等有所不适,亦是正常,倒却也完全不必这般心急表态反对。要知道,这监纪司归根到底,对你们这些军中将领,却大有好处呢。”
王明的话,让二人瞪大了眼睛。
好处?
这明摆着分权的行为,竟然还会对自己带来好处?
这,这是什么道理……
仿佛看穿了二人的疑惑,王明复道:“你二人现在最担心的,不过是害怕被监纪司的文官分权罢了。但你们想过没有,文官现在所分之权,不过是考核奖惩之权,对你等日常训练与领兵打仗之权,其实并无重大哥妨碍,如何还会这般计较,反向孤抱怨不休呢?”
“太子殿下,您不知道,俺等以前训练之时,正是因为有了赏罚之权,那士卒方可为我等尽心效命,若这一点为监纪司的文官所制,那将领之话,士卒可否不听?这样一来,将领的威信与尊严,岂非大大下降?”陈麟急急禀诉。
王明却又是摇了摇头:“陈参将,话不能这么说。你要知道,统御部众兵马,皆是将领之责,监纪司并无任何剥夺。而对于训练之中教导士卒之事,孤已安排尔等可以自行安排,甚至可以棍棒体罚,那士卒又如何会不听话?将领的威信与尊严,又何来大大降低?但是凡事皆有个度,为防止将领擅作威福,对于士卒生杀予夺,甚至将其变成私家兵马,孤思来想去,却也不得不做出相应的防范与准备,这才专门设立监纪司,来管理考核与奖惩诸事。”
听到这里,郝效忠与陈麟二人,却皆是脸色一凛。
太子这话,却是何意?
难道,现在的他,是已暗中怀疑我等不成?
王明见二人这般紧张,亦猜到了他们现在的内心想法,不觉暗笑。
不过,该挑明的地方,现在提前说出,其实亦是好事。
这样的谈话,虽是不太体面,但总比将来事情闹大了,再来暴露问题,要强得太多。
想要剖心以交,真诚以待,那还就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于是,王明脸色亦是变得凝重,他缓缓言道:“二位,孤且问你等,现在大明之中,最大的藩镇乃是何人?”
郝效忠与陈麟二人对望一眼,不知道王明为何发此一问。
只不过王明既已发问,自是必须回答。
郝效忠硬着头皮回道:“这个么,以在下看来,自然是宁南侯左良玉这厮了。”
“好,那孤再问你们,现在左良玉及其手下兵马,到底还算不算是朝廷的军兵?又或者说,朝廷是否还能指挥得动左良玉及其手下军兵?”
王明这句追问,让二人脸色愈发难看。
郝效忠抿了抿嘴,又回道:“左良玉这厮,向来不服朝廷管束,现在又拥兵自重,以我等看来,朝廷莫说要指挥得动此人,只怕不久的将来,这个家伙举兵造反,都是极有可能哩。”
王明冷笑一声:“是啊,左良玉现在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但你们可知,这左良玉,先前也曾为大明拼死效力过,正因为他一路镇压流寇所得之功勋,才最终成为大明宁南侯。但是,这位大明曾经的功臣,为何却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竟成了大明国中最大最危险的不安全因素,你们可曾想过,到底是甚原因么??”
王明这话,让郝效忠与陈麟二人,一时间俱是无语。
而二人,却皆是发颤不已。
他们知道,王明把话讲到这里,其实什么都已说明了。
如果他们也要向左良玉一样,跋扈自擅,为所欲为,那太子也会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了他们,那到候,上下之间,只怕也会如左良玉和朝廷那样,最终翻脸至兵戎相见了。
虽然王明话语很轻,二人却还是从其中听出了,那浓重的警告之意。
陈麟脑子转得快,他立即拱手言道:“太子提点的是。左良玉这厮,无非就是仗着上面无法管也不敢管他,才这般为非作歹,擅作威福,将其手下兵马,打造得如同私家部曲一般。这样严重的后果,自是要严加防范,我等亦当引以为戒,断不可步其后尘。”
郝效忠亦急急表态:“太子,我等俱是粗人,未曾想到这一点。现在太子您既把话说明了,我等又有何话可说。从今天之后,我等只需尽心管好统兵与训练诸事,那奖惩手段,与考核评比,自是皆可由监纪司去做,这样一来,俺要管的事情,倒是轻松了一些呢。”
见这二人明白自己的心意,开始急急表态辨白,王明心下一舒,微微一笑道:“郝副将说的对。孤之心意,一是为了严止在我军中,出现左良玉一般不服管束之辈,以至将来尾大不掉,不可管控。二是为了让将领们能更好地统御兵马,专心带兵与训练,而不必分心他物,这才特此创立监纪司,让他们来考核及评定军中诸事。“
”这样一来,虽开始阶段,你等会有些不适,但一直延续下去,却是必定比原有制度要好得多。孤再说得直白点,有了监纪司在其中的考校评议,孤与诸位将领之间,亦可大大地减少彼此猜疑与防范,反而更可交心以对,上下无芥,岂非甚是好事么?”
第九十一章 整备齐全
搞定了郝效忠与陈麟二人,王明开始更关心这项监纪司的制度,在普通士卒之中,会有何反应与影响。
王明原本担心,监纪司安排入军中后,可能会在短时间内,那普通士卒亦与将领一样,会有有抵触与排挤的情绪。
结果没想到,监纪司安排下去后,因其负责军兵的薪金分放,战功审核,教习军士,监视协助将领,报告部队动态等事,与普通士卒关系十分密切,且由于司长阎应元聪明地造势宣传,把监纪司塑造成军中秩序的维护者和监督者,结果颇受军兵们的欢迎,其日常训练出操,倒也是更加尽心尽力。
这般局面,自是令王明心下欣喜不己。
这就是先进制度带来的成就。
而士卒能尽心训练,自然让郝效忠陈麟等将领为之省心不少,亦使得原来对监巡司怀有疑虑的一众将领,都慢慢地开始习惯了监纪司的运作方式,并从心里开始接受这样的管理方式。
至此,这套由王明建立的全新管理模式,终于有个初步的雏形,并开始顺利运作。而随着监纪司的正式运作,王明下属军兵的运作与管理,亦更加井井有条,富有秩序。
在监纪司运行了半个多月后,王明终于完成了剩余的全部刀盾兵转化训练,将他们全部转化为合格的弩兵,并给每名军兵,都下发了常胜弩作为制式装备。
这最后的一部三千名弩兵,自此成为其下的战兵丙营,由将领陈麟统领。
自此,王明拥有了完整的三营主力弩兵,其手下兵马,终于全部整备完毕。
现在他的手下,有这九千人的三营主力弩兵,另有六百人近百架的抛石机战队,以及三千余人可以投掷单兵震天雷的辅兵,还有作为贴身护卫与后备突击的三百名骑兵。
而具体的人员官职安排,则可简述如下:
三营主力弩兵,每营三千人,其中郝效忠统领甲营,冯厚敦统领乙营,陈麟统领丙营。
三千余名辅兵,则由陈明遇统领。
至于这六百人的抛石机战队,原本隶属于辅兵之中,但王明考虑到,将来这抛石机战队独立作战的机会当会越来越多,若长期与辅兵划在一块,于指挥多有妨碍,故又将其从辅兵队伍中单独划出,同样作为战兵主力使用。
由于其单独划出,自然亦需将领来单独统领,故王明决定,将那作为陈明遇副手的余士伟来担任主官。
那三百名骑兵,则由那武举人王公略来统领。
军械制造司,则由同知蔡确来担任司长,副司长为九江知府袁耀然之次子袁炡担任。
原来,袁耀然因为年纪太大,且又担任九江知府一职,故不能随太子王明一道前往东川,但他在这段时间,已然深知太子之材,认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故特意安排其次子袁炡入王明军中任职.
袁耀然希望,次子袁炡在跟随太子之后,能成为袁家的的顶梁之材,光宗耀祖,出人头地。
见知府袁耀然亲自推荐,又观其为人甚是稳当,王明自是一口答应,现在便将他安排为蔡确的副手,成为军械制造司的副司长。
至新成立的两个重要部门,一个是后勤司,由那经历彭永春来担任司长,另由都知董四民任副司长。
这个董四民,在明史上中曾力抗左军而死,后全家自焚,亦是忠烈之士,以番得遇知晓明史的太子王明,自是被提携重用。
另一个监纪司,则是阎应元为司长,郭之麟为副司长。
这便是西去之时,王明手下兵马与人员的全部架构。
当然,真到了东川,并且在当地立稳了脚跟之后,王明这番架构,自会重新加以调整。但是现在这样的人员安排,却是最为妥当的结果。
在王明训练完成之时,其实已过了朝廷规定的时日近二十天。
但是,现在因为有靖南侯黄得功在这里,王明倒是完全可以交接城中诸事为由,向朝廷解释自己不能快速离开的原因。
估计也正因此事,那弘光皇帝以及马士英阮大铖等朝臣,对太子王明的这般安排,心下虽是多有不满,却也没有专门派人前来催促。
而王明在这般时间里,之所以会拖延上这么久,其实也不单单是因为要训练军兵。而他还在利用这段时间,制造出了一种专门用来远途运输的四轮马车。
其实四轮马车,在明末之时,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而且这东西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然出现,并且普便使用了。
现代考古发现,在春秋早期,那秦国秦穆公墓葬中,就曾出土了青铜四轮马车模型,现存于甘肃礼县博物馆。只不过,那时的四轮马车,只有一个用途:各国国君死后出丧之时,用于运送灵柩。
而在王明穿越过来的明末,其实亦有四轮马车使用,可载重四五十石,由马或骡牵引运行,所拉之马骡约要六匹或八匹,只不过,相比二轮车与独办车,此物却难于普及。
这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便是因为道路所限。
因为明末的中国,山河水网众多,修路工艺却是粗糙简陋,让纯木质的轮子的四轮大车在这样差劝的道路上,行驶缓慢,且极易损坏。
《天工开物。舟车篇》中,就曾感叹:“此四轮车,遇河亦止,遇山亦止,遇曲径小道亦止。实不如两轮简便,是故难于普及。”
故在明末之时,这种四轮车基本只能在官道上行走,故而很快被适应简易坑洼的泥路、山路且造价更便宜的两轮车甚至独轮车所取代。
但是这种两轮车或独轮车,笨拙缓慢,设计很差,由两匹骡子或挽马拉着,一车最多拉十几石粮,很难装到二十石,一般也就最多两千多斤的载重,运输效率着实太小。
现在太子王明率部西去,可是有大批的粮草辎重,以及无数军械行李,若仅由两轮车或独轮车来装运,所需车马数量太多,效率又太低。故而,王明其实早早就决定,一定要造出适合这个时代,且又方便运输的四轮马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