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自种荆棘
王明打算研制的重力投石机,可以称之为,是欧洲种大型投石机的缩小版。
按王明设计的草图,这种重力抛石机,吊杆长约6米,下端的平衡重锤,约为5吨左右,差不多是欧洲大型投石机的四分之一大小。
之所以大幅度缩减尺寸,是因为,按王明的要求,是要能将总重量达30公斤的大型震天雷,抛射约300多米,便是成功。却是没有必要做成如欧洲重型投石机那样,笨重巨大,搬运不便,以致于除了攻城之外,近乎累赘般的存在。
而且,这样的抛石机,王明还特意设计成便于折卸组装的样式,以利于行军运输,算是一个不小的改进。
王明绘好了草图,便安排同知蔡确,下去找相关工匠,制作具体样品。
因抛石机的主要制造材料,基本皆是木头,皆可从城外缴获的楯车与攻城梯上截取,皆是现成之物,倒是不需要突破左军的防线,去城外的树林砍伐木材。王明相信,此事交给已然越来越办事熟络的同知蔡确,应当不会有任何问题。
同时,他又下令,要专门为这种投石机,让城中铁匠,去制作重达30公斤的超大震天雷,以便物尽其用。这项工作,亦是交给了蔡确负责。
王明确信,在火炮研制尚无条件的情况下,这种可以投放震天雷的重力投石机,必将在将来的战斗中,爆发出巨大威力,甚至足以取得不逊火炮的赫赫战绩。
就在王明这边,刚刚安排完了研制抛石机及超大震天雷之事,那太监韩赞周,终于带着一众随从,顺利回返南京留都。
风尘仆仆的他,不顾辛劳,立即入宫觐见,去向弘光皇帝朱由崧,禀报此番宣旨事宜。
很快,朱由崧在东暖阁召见了他。
韩赞周伏跪阶下,向朱由崧讲述宣旨之经过。皇帝朱由崧一手端茶,一手有节奏地敲着椅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过,当他听到,韩赞周说左良玉并没有完全撤兵,而是依旧留了两万多兵马在九工城外,以随时监视九江城中动静时,不由得眉头大皱。
他娘的,左良这个混蛋,搞的什么名堂!
朕叫他全部撤兵,这厮偏偏还要硬留这么个小尾巴,到底是想干什么!
此獠莫非还贼心不死么?
韩赞周一眼就看出了皇帝的不满,急急回道;“皇上,凡事不可操之急切,现在宁南侯已同意逐步撤军,不若先观察一阵再说。若再了几个月,左军依旧盘桓于九江城外,强硬不肯退兵。朝廷再作计较,亦不为迟。”
朱由崧原本就是个没主见的人,听这个受了左良玉贿赂的韩赞周的这般说辞职,一时怔住,竟也说不出甚话来。
韩赞周见皇帝犹是一脸怒容,眼珠一转,却又向弘光皇帝急急低语:“陛下,以奴婢看来,陛下最需担心的,其实不是那桀骜不驯的左良玉,而是那九江城中的太子啊。”
韩赞周此话,有如一把尖锐的小刀,刺中了皇帝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韩赞周,何出此言哪?”朱由崧心跳如鼓,却故作平静。
“陛下,您想想,那太子竟能用城中数千守卒,成功抵御城外十万左军的进攻,其统御之能,实令人叹为观止。而且,奴婢还听说,那太子为了守城,还发明了甚么陶罐震天雷,威力甚是惊人,愣是炸得左军死伤惨重,没了脾气。他这般杰出才能,又是常人可为。所以,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朱由崧脸上满是愠怒:“你有何话,尽可直言,朕绝不怪罪。”
“奴婢担心,以太子之能,年久岁久,必会在江西日渐坐大。到时,若太子羽翼丰满,必会成为左良玉般跋扈藩镇,自此目无朝廷,挟兵自重,陛下再难制矣。而且,太子又有先帝之子身份,乃是国家名义是的正统储君,对朝臣,对诸将的影响,皆是极大。陛下有这般人物在一旁坐大,将来各项治政之举,必会多受掣肘。恕老奴再说句诛心之语,万一太子定见不稳,被野心家鼓动,起了不臣之心,大明恐再无宁日矣!奴婢只怕,到时的局面,将会天翻地覆,再难收拾啊!”
韩赞周这番话,准确而凶狠地扎中了弘光皇帝心下,最难以言说的痛处。
这个来路不明真假不辨的太子,在其孤身一人之时,朝臣之中便多有非议之语,更有诸如左良玉这般的狼子野心之辈,欲将其操控于手,成为傀儡而加以利用。现在倒好,自己听信马士英之建议,封其为江西都督,说什么虚封其职,结果倒是更好地让这位太子得以施展才能,大肆栽培自己势力,这样的蠢事,简直就是给仇人递刀把,给自己种荆棘呀!
唉,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壳有包,听信这两个坏家伙的狗屁建议!
一时间,大觉上当的弘光皇帝,内心怒火熊熊。对马士英、阮大铖等人的痛恨,已然无以复加。只不过,当着韩赞周的面,朱由崧强忍着没有发作。
“去!去给朕把马士英和阮大铖二人,统统叫来!”皇帝瞪着鱼泡眼,怒吼着说出这句话。
韩赞周闻言一颤,不敢稍怠,立即前去通禀。
很快,马士英与阮大铖二人,随着守备太监韩赞周,一齐匆匆而至。
弘光皇帝注意到,二人脸色灰败,皆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来,在这一路上,韩赞周已将九江的局势,向二人作了详细说明。
哼,这样也好,省得朕再来多费一番口舌。
二人伏跪于地,口颂万岁,皆是不敢抬头。
弘光皇帝此时,见到二人这般模样,心下又泛起说不出的厌烦。
他轻轻挥了挥手,亦意韩赞周及一众内侍,先行退下。
韩赞周等人应喏急退,整个东暖阁里,只剩君臣三人,一片死寂。
弘光皇帝朱由崧终于缓缓开口,向二人问道:“马士英,阮大铖,现在九江局势,想必你等已然知晓了吧。”
马士英与阮大铖二人,闻声一颤,二人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又急急低下头去。
“抬起头说话!”弘光怒喝了一句。
“启禀陛下,我等已听韩公公说过。”马士英声音很低,脸上更满是紧张之色:“陛下有何疑问,在下必尽竭禀奏,不敢稍有存瞒。”
第六十三章 杀不得抓不得
马士英一语方毕,弘光皇帝朱由崧,顿是怒气勃发。
他那肥厚的右手,重重地一拍椅靠,砰的一声闷响,就连脸上的肥肉,都在不停颤动。
“马瑶草!你这厮干的狗屁好事!”皇帝厉声吼道:“现在那假冒太子,既得了江西都督之职,又在当地大肆笼络人心,培植部下,倒是在九江一地大大成了势了!哼,朕当初真不该听你放屁,做出这般自种荆棘,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大蠢事!你且说,现在这般局势,却该如何收场!”
皇帝的如雷巨吼,声震屋瓦,在东暖阁上空久久回荡,就连屋顶上,都有灰尘簌簌而落。
马士英缩首束颈,面若死灰,而一旁的阮大铖,更是深伏于地,连头都不敢抬起。
“怎么了?哑巴了么?没听到朕在问你们吗?现在这般局势,到底该如何收场?!”见马士英绀口不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弘光皇帝愈发生气。
马士英一声轻叹,摇了摇头,拱手回道:“陛下,恕在下直言,先前在下确是以为,太子坐困九江,又仅有虚职在身,估计只会无所作为,碌碌终生。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久居深宫,向来羞于待人接物的太子,竟有如此能耐,倒是大大出乎了在下所料啊。如今想来,确是失手。唉,早知如此,当初也就另有一番计较了。”
“马阁老说的是,这太子为人,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看似平庸无奇之辈,我等万万想不到他还有这般能耐。竟然仅凭一座孤城,数千守卒,就能打退十万左军的进攻。现在想来,却是深为可悔矣。”阮大铖亦在一旁叹气插言:“唉,早知此人这般厉害,当初我等就可再拖上一段时间再去宣旨了,就让左良玉那贼厮,先把这假冒太子给灭了,来他个驱虎吞狼,岂不亦是好事么?”
“大铖,此话差矣。”阮大铖一言方毕,马士英却立即反对:“那太子纵是假冒,亦不可让左良玉这厮给得了去。不然的话,此人一可利用假冒太子为傀儡,二可夺得九江这座东南重镇,其势力气焰,必将更加嚣张跋扈。到时候,非但不是什么驱虎吞狼,反而让左良玉如虎添翼,再不可制矣。”
“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
听他们二人还在争论这般无意义的话语,弘光皇帝愈发烦躁:“左良玉这厮,包藏祸心,绝非好货,朕将来迟早要收拾这厮!只不过,现在那假冒太子之事,已成当务之急,故暂且先不去谈那左良玉了。你等且说,现在假冒太子要如何处置,方可不令其在江西继续坐大,方可不令成复成为第二个左良玉,方可令其不致于威胁朝廷与朕之……”
后面的话语,弘光抿了抿嘴,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马士英与阮大铖二人,对皇帝要说却不好直说的话语,皆是心知肚明。
唉,无非是担心这假冒太子日渐坐大,乃至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以致最终威胁到了皇位,威胁到了那把金灿灿的龙椅罢了。
一时间,东暖阁中,又是一片沉默。
朱由崧见二人俱是无言,他皱了皱眉,试探着问道;“朕以为,这假冒太子,必不可久留,需得立即除去,方可令朕心安,方可令国家和朝廷得以保全。不若现在就派出人手,将那太子暗中除掉。或是干脆召其入京,便逮捕入狱……”
“陛下,此事断然不可!”
弘光皇帝一言未完,马士英立即表态反对:“陛下此举,太过操切粗莽,必令天下为之侧目矣!且现在太子成功击败左军,守住九江,这声名早已传扬四处,在天下军民百姓心中,皆是大为震惊感佩。若在其风头正健之时,陛下使此下策,且不论能否得手,必会令天下为之沮望愤恨。到时诋言如潮,群情激愤,陛下又该如何收场?而万一此事失手,让陛下谋杀之恶名传扬出去,陛下又将何以自处?”
马士英的这番话,令弘光皇帝脸色极其难堪。
他瞪着一双鱼泡眼,半张着厚厚的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阮大铖亦在一旁插言:“陛下,谋刺之举,不到万一,绝不可行。现在那假冒太子,在九江已有一定势力,陛下若要暗中图之,已是甚难。而要召其入京,那假冒太子乃是何其聪明之人,必会一举看穿陛下之图谋,到时,他一不奉诏来京,二来却使人将陛下欲逮捕加害之事,向天下军民百姓大做宣扬,皇上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过来大大折损自己名声,反令那假冒太子愈发邀揽人心了么?陛下乃是大明天子,一国之君,且又登位不久,行事正需万分谨慎,免遭非议,又安可行此下策,自毁根基啊。”
听完阮大铖的话,弘光皇帝朱由崧脸色愈见颓然,两撇浅淡的倒八字眉,更是紧紧皱起。
他娘的!这假冒太子,杀不得,抓不得,这是个什么事啊!
朱由崧从龙椅上腾地站起,双拳紧攥:“哼!听你二人这般言语,难道朕就无计可施了么,就只能坐视那太子日渐坐大,终至无可再制不成?若是这般,朕这个大明天子,岂不是毫无威信,毫无办法,只得任由这个假冒太子的可恶之辈来拿捏不成?!或者,干脆再进一步,朕也不当这劳什子皇帝了,就让这假冒太子,现在就将朕的皇位夺去,岂不一举两便,大家都可省事了么?!”
见皇帝勃然动怒,甚至开始说些赌气的话,马士英心下暗叹不已。
他一声轻叹,却犹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禀道:“陛下,勿要说这般意气话语啊。要对付这假冒太子,其实亦有计可施,没有到毫无办法的地步。只要陛下听我之言,必可令其名望皆堕,势从消散,最终必来个杀人诛心,永绝后患。”
听到这话,弘光皇帝顿是双眼一亮:“哦?竟有这般好计?马瑶草,速速说来朕听!”
第六十四章 引寇灭仇
马士英见皇帝来了兴趣,心下竟不觉松了口气。
他急急回道:“皇上,以在下看来,可将这假冒太子,派往东川。”
弘光一愣:“什么?派往东川?”
马士英点了点头:“陛下下,您可知道,现在东川之地,形势如何?”
弘光皇帝闻声又是一愣,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朕听闻东川现在情况不好,只是究底如何,你到是可与朕好好说说。”
“陛下,自今年二月以来,云贵川湖四省总督王应熊、四川巡抚马乾,曾命守备曾英,率又命总兵李孝立,副总兵王祥相助,共同起兵合进,以图击败张献忠部将刘廷举,收复重庆府一带。结果却没想到,张献忠派出义子刘文秀为援军,于途中设伏邀击,竟一举击溃我大明王师,我军经此一战,川中精锐尽失,只得全面退守川南与川西。整个川中与川东一带,尽落流寇之手,形势甚是危急啊。”
听到这里,弘光皇帝脸色黯淡。只不过,他仿佛又明白了什么,喃喃道:“马瑶草之意,现在川中危急,流寇势头猖獗,故调那假冒太子前去东川,令其击敌,从而利用流寇之手,灭掉这假冒太子,来他个借刀杀人么?”
见弘光皇帝脑袋突然开窍,竟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想法,马士英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一声轻咳,又继续说道:“陛下所言甚是。现在我军战败,故重庆一带州镇,皆为张献忠部所据,而川东夔州一带,基本已被李自成余部流寇所占,其中夔州为谭宏谭诣所据,巫山为刘体仁胡道明所占,梁山为姚玉麟占据,施州为王光兴、王友进、扈九思三人共据,川中川东形势之崩坏,已非语言可以形容。所以,在这般混乱时局下,将那太子派往其地,从而假借流寇之手,将其彻底除灭,永绝后患,岂不甚好?”
马士英一语方毕,那阮大铖亦插言道:“阁老此话甚是。现在四川之地,确是已乱成一锅粥,实难收拾。那曾英与王祥等人,连吃败仗,根本不足以再与流寇对战。而云贵川湖四省总督王应熊,以及四川巡抚马乾等人,为了应对多股流寇之攻势,已然焦头烂额,难以为续。若在这般混乱时节,将那假冒太子派往其地,一则可令其分担我军之巨大压力,二则可借流寇之手,将这假冒太子及其部众全部殄灭。这样一来,既可剿除心头大患,又可彻底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实在甚是好计呢。”
阮大铖这番话,说得弘光皇帝连连点头。
他娘的,马士英这家伙,现在提出这般计策,令假冒太子,离开向无战事的九江,前去危急重重又混乱不堪的川东,从而借流寇之手以灭之,此番用计,应甚是可行。
不过,他又迅速想到了一点,遂又皱着眉头问道:“马瑶草,若真能派那太子前往东川,自是甚好。但是,万一此人不肯奉诏,又当如何呢?”
马士英一愣,立即回道:“陛下,此番诏令,朝廷遣兵戡乱,乃名正言顺之会,太子若不奉诏,则失了君臣之份,多会遭人非议,朝廷亦可以此为由来治他。更何况,太子此番守住九江,声望颇高,那天下军民百姓,皆对其冀有厚望焉,若被陛下派往东川,那些不明究底的百姓,可能还在盼着那太子在东川之地,能大有作为呢。他们如何知道,陛下此举,乃是将这贼厮放于火上炙烤,最终身败名裂,不可收拾。而那假冒太子,纵心下万般不愿,却也只得咬牙吞下这般苦果,不敢有违矣。再退一步来说,就算此人不死于流寇之手,若在东川之地,接连战败,困窘难支,其声名必是大坠难挽,那原本对其抱有厚望的天下军兵百姓,必会对其失望不已。那么这假冒太子,身败名裂,坐困愁城,孤木难支,又安可再对朝廷,对陛下,复有半点威胁乎?”
“阁老说得是,陛下,想来那太子现在声名正盛,怕是正得意之际,又安可自坠声望,不遵从朝廷之调派。”阮大铖亦在一旁插话道:“朝廷令其前来南京,确是多有阴谋之嫌,一众朝臣亦恐陛下会暗中加害,实非上策。但若派其去东川,乃是为国效命,拯救大明的江山社稷,那天下臣民百姓,必必是无话可说。在下料定,朝廷此诏一至,那假冒太子纵是心下再衔恨,亦是无可奈何,最终只得乖乖受之。而只要他去了东川,必将身陷囹圄,再难脱身。到时候,就真如马阁老所言,这厮不死于流寇之手,亦会因战败之责,声名尽丧,又复能何为哉?”
弘光皇帝听到这里,脸上已满是欣然之色。
他支着肥硕的下巴,对马士英急声道:“既如此,那朕现在就下旨,转封那假冒太子为东川都督,令其立即赶赴上任。反正这算是平级调派,谅众臣也说不出甚话来。”
弘光皇帝说完,便要宣旨,却被马士英急急止住:“陛下,不可这般急切。”
“哦,又怎么了?”
马士英苦笑一声,拱手回道:“陛下,现在那假冒太子才封为江西都督,且韩公公宣旨方回,陛下便立即下旨,转调其去东川,未免有视旨令如儿戏之嫌,有失朝廷仪度啊。以在下来看,不若且再过上一个月,等九江这边风头稍过,再派太子前往东川,方是不觉突兀,应是更为妥当。”
“对,在下亦是这般作想。”阮大铖亦道:“反正只给那假冒太子一个月时间,他就是再有天大本事,又能发展到何等地步。到过了这一个月,朝廷再派人宣旨,朝中上下皆有交待,确是更为合适。”
弘光皇帝点了点头,脸上泛起微笑,神色更是十分舒展。
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向二人说道:“很好,就按二位所言去做,现在朕也乏了,就先下去休息了。”
弘光正欲离开,马士英却又叫住了他。
“皇上,那假冒太子之事可这般处理,但宁南侯左良玉那边,却也不可轻忽对待,朝廷亦需尽早做出防备,防患于未然啊。”
听到马士英这话,弘光皇帝顿时站住了脚步。
第六十五章 分明要来图俺
此时,阮大铖已离殿而去,东暖阁中,却是仅余弘光皇帝与马士英二人。
君臣相对,一上一下,空气一时静默非常。
弘光皇帝转过身来,重新返回龙椅上坐下,他跷起二郎腿,瞪起一双鱼泡眼睛,对马士英沉声问道:“马瑶草,你这般说话,莫非是你以为,左良玉这厮,还是要不听朝廷诏令,定要继续与朝廷作对么?”
马士英迎着皇帝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正是如此。现在左良玉这厮,假托奉诏,却依旧不肯全撤,留有大批兵力盘桓于九江城外,其不臣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虽然此獠还未到明目张胆对抗朝廷的地步,但他这般蔑视朝廷之举动,皇上确是不得不防啊。”
弘光皇帝听到这里,原本轻松的脸色,亦是不觉严肃起来。
是啊,马士英这家伙说得有道理呢。
现在假冒太子之事,已有了具体对策,可算是告一段落。但是,那宁南侯左良玉那边,却也不无所作为,等闲视之呀。
“马瑶草,那依你之见,朕却该如何对付左良玉,方为合适?”皇帝闷闷地回问。
马士英目光灼灼,低声回道:“禀陛下,以在下看来,左良玉若要反叛,必会沿江东下,直取南京,而首要之重地,便是现在那假冒太子所据的九江城。所以,在下认为,陛下现在就要选好亲信将领,令其在太子引部西去东川之后,立刻接管九江,不让那野心勃勃的左良玉,有得手之机。”
弘光皇帝点了点头,眼珠一转,便道:“马瑶草说得对。既如此,那朕就派靖南侯黄得功,分兵驻派九江,严防左良玉那厮乘乱东攻。黄得功乃是推立朕上位的大功臣,忠心耿耿,世无其二,朕最是放心不过。而其部现在安庆一带,离九江颇近,若要调派兵马,亦是容易。”
皇帝这般意见,马士英亦是同意。
他点头道:“陛下若令黄闯子分兵驻守九江,倒亦是可行。只不过,在下认为,为保万全,还需在南直隶与湖广交界之处,再修建一座紧要关堡,扼住左军进攻之路线,方为合适。”
“哦,这样呀。”弘光皇帝朱由崧愣了一下,又问道:“那依你之见,这关堡,却是要修在何处呢?”
“禀陛下,这个问题,微臣其实早有考虑。在下以为,当修在南直隶宿松板矶西侧一带。此处南有雷池,东有泊湖,西有河道,乃是凭江处险,地扼湖广的险要之地。如果朝廷能抢在左良玉叛乱之前,抢先筑好此城,那无疑可以彻底阻断左良玉东进之路。到时候,左良玉纵有百万大军,却亦只得被困于板矶城与九江城之间的狭小地带,半点施展不得,奚能何为。且只要能初期挡住左军的猖狂攻势,朝廷再从各处调集兵马来从容收拾这厮,当是再无问题。”
听了马士英之话,弘光皇帝犹是一脸犹豫,他皱了皱眉道:“爱卿说得有理。只不过,若真筑修此城,那左良玉探知消息,必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将立即起兵反叛,这,这又该如何处置?”
马士英沉声回道;“陛下,左良玉方挫辱于九江城下,军心士气皆是不振,故这短时间里,此人定是再难兴兵闹事。因此,这厮纵是知道,朝廷要于宿松一带修建板矶城,复能何为。而为了顾及其面子,我等当可向群臣宣称,朝廷修造板矶城,非为其他,乃是为了防备北面的鞑虏与流寇,方不得不建造此城。”
弘光皇帝依然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见皇帝仍不吭声,马士英略顿了下,又道:“若皇上还觉得修造板矶城太过突兀,以至于让左良玉为之跳脚,不若先行放出风声,就说除了板矶城外,另外还要在北面修造更多的关堡,以御鞑虏与流寇。来他一个鱼目混珠与移花接木,微臣谅那左良玉,终亦无话可说。”
见皇帝还是一脸忧思不肯作声,马士英心下暗叹,遂又拱手言道:“陛下,现在的局势,乃是左良玉这厮太过跋扈,目无朝廷,贼心反侧,若朝廷不及时做好准备,不及时修造关堡堵其出路,而是无所作为,得过且过的话,那左良玉将来反旗一举,百万大军引兵东向,朝廷仓促之间,又将如何拒敌?若是一路败将下来,陛下又要何以自处?有道是,莫恃人不攻我,但恃我不可攻,朝廷防备之举,实是关切国家命脉所在,断断不可轻忽拖延哪。微臣此番衷言,望陛下深察之!”
马士英一番言毕,伏跪于地,高拱双手,一副恳切忠谏的模样。
而见他这副样子,弘光皇帝半晌无语,脸色亦是十分复杂。
最终,朱由崧一声长叹,闷闷地回了一句:“好吧,此事准了。这修造板矶城一事,就依你之策,并由马瑶草你全权负责,从国库拔取银子,务必要尽快造好。”
听到皇帝最终拍板,马士英一脸喜色,立即拱手回道:“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尽快办好此事。”
得了皇命,有全权负责之便的马士英,立即开始安排亲随手下,调派大批工匠,从国库中领了银子,便急急前去安庆宿松西边,开始修造关堡板矶城。
这项工程,虽然冠冕堂皇,但众臣皆知,究其根底,不过是马士英的捞钱手段罢了。
借国事而谋私利,马阁老手段了得啊。
而朝廷打算在宿松一带修建板矶城的消息,亦由京城中的探子,以飞鸽传信的方式,迅速地传给了回到武昌的宁南侯左良玉手中。
左良玉匆匆阅毕,登时暴怒如雷。
“他娘的!朝廷真是可恶,看来真要逼反老子了!”
他象一只愤怒的野兽,瞪着血红的双眼,在房间之中来回踱步,嘴中犹是叫骂不停:“什么修筑板矶城,只为防备北面的鞑虏与流贼,分别是想掩人耳目罢了!还不是一门心事地只想来图俺,真当俺是傻子不成!他娘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哩,你们这帮天杀的怂货,莫非真的以为,俺左良玉是吃素的,只能当个缩头乌龟,任由你们欺压拿捏么?!”
第六十六章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左良玉在房中,如困兽般来回踱步许久,方兀地站住。
“去,把我儿梦庚、黄御史、何督抚皆叫到这里来,本侯有事,要对他们立即商量!”左良玉阴沉着脸,怒吼着对一旁呆立的小厮下令。
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小厮,顿时飞奔而去,有如离弦之箭。
很快,其子左梦庚、御史黄澍、以及湖广督抚何腾蛟,匆匆来到左良玉客厅之中。
左良玉一脸怒容,亦不多话,立即将密探之信,给众人看阅。
众人看毕,顿时皆是一脸震惊。
其子左梦庚最为激愤,他从椅子上腾地跳起,脸红脖子粗地吼道:“他娘的,朝廷实是欺人太甚!说什么防备鞑子与流贼,其真实本意,无非是来防我等!哼,朝廷这欺压苛待,竟视我等如反贼一般,那父侯又何必再为其效力卖命!孩儿认为,不若趁其关堡未成,便立即起兵,顺江东攻,直取那南京小朝廷,擒了那弘光与一众朝臣,方解吾恨!”
左梦庚话音刚落,黄澍亦插言道:“世子所言甚是!朝廷修造板矶城,离湖广仅一步之遥,而离北面的鞑子与贼寇,乃是有数千里之远,却说什么0仅为了防虏寇,这般言语,简直就是哄小孩子的把戏!有道是,君疑臣则臣必死,与其等到朝廷做好万全准备,将我们套入绞索缓缓勒死,还不如趁朝廷尚未准备完全之机,就立即以清君侧之名,起兵东攻,打他个措手不及!”
左良玉听完二人之话,脸色顿是愈发阴沉。
不过,他并未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一直捋须不言的湖广督抚何腾蛟身上。
他看到,这位身材瘦小的湖广督抚,脸色莫名紧张,而在不经意间与自己对视时,竟满是躲闪之意。
见何腾蛟这般躲避态度,左良玉内心更是怒意泛起。
他沉声问道:“何督抚,朝廷修造板矶城之事,你却是作何看法啊?”
何腾蛟见他点名来问,心下暗叹,只得硬着头皮回道:“宁南侯,恕在下直言,现在这般局面下,还是不要与朝廷弄得太僵为好。”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世子左梦庚便厉声喝道:“何督抚!你此事却是何意?你可要搞清楚了,现在可是朝廷欺压到我等头上,并非是我等本意要起兵造反。你这般为朝廷开脱,却是何意?莫非,你是受了小朝廷的暗中贿赂,才这般为其说话么?”
“住口!不可胡说!何督抚向来为本侯忠心效事,岂是你所说的这般不堪,还不退开!”左良玉一声喝骂,打断左梦庚恶毒的质问,复对何腾蛟道:“犬子无礼,何督抚勿放心上,你有何话,尽可直说。”
何腾蛟心下苦涩,他一声微叹,遂向左良玉拱手回道:“宁南侯,在下以为,朝廷此举,实是受了宁南侯发兵攻打九江之刺激,为图自保,才不不得行此举动。故归根究底,倒是多有误会之嫌。若宁南侯立即上表,撤回全部围困九江之兵马,再向朝廷表明忠心,以示无贰,相信朝廷为了稳定大局,亦会重新考虑此事。”
他略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宁南侯,恕在下在此说句衷心之语。现在我大明,内忧外患,家国不宁,正是需要宁南侯这般擎天巨柱鼎力效持之际,又安可自起兵戈,自相为乱,以致亲者痛,仇者快啊!要知道,现在鞑子即将彻底灭了流贼,估计不日就举兵东下,全力攻打我大明了。而在这累卵之危的紧要时节,宁南侯却不御外寇,反而同室操戈,算相攻伐,反去与朝廷争战不休。这般结果,无论谁赢谁输,最终只会便宜了那野心勃勃的关外鞑子啊!举兵一事,事关国家命脉根本,万望宁南侯三思而后行!”
他一言既毕,竟伏跪叩首,一番恳切求纳的样子。
而见到何腾蛟这般作派,左良玉神情复杂,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时,旁边黄澍却冷冷插话道:“何督抚,你这般作想,也未免太一厢情愿了吧。你以为,朝廷作出这般安排,真的只是在我军出兵九江之行动刺激下,才仓促做出的决定么?非也!在下可以明白直说,朝廷做出这番决定,乃是久已考虑之举,绝非突然一时兴起。只不过,因为我军发兵九江之事,才让朝廷最终决定,要在宿松一带修造板矶城。朝廷已然做出这般举动,又岂会因为我军的服软与上表,就能轻易改变?再说了,难道我军百万军兵,皆只是样子货,因为朝廷这般动作,便是要未战先怯了不成?”
听到这里,黄澍略停了一下,看到左良玉眉头大皱,不停地手捋胡须,一副焦躁不已的样子。
他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朝廷既已先撕破了面皮,我等重兵在手,又何必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反失了锐气乎?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朝廷既然不仁,就休怪我军不义!以在下看来,想要求得长久安稳,想要稳踞这湖广之地,唯一可行之计,就是只有将现在的小朝廷彻底推翻,另扶他人上位。反正明朝宗室这么多,宁南侯从一众姓朱的里,随意扶个听话的便可。”
黄澍说完,那左梦庚又大声插话过来:“黄御史说得对!他娘的!朝廷都要将咱们当成反贼了,要把咱们除之而后快了,咱们还想着怎么报效国家,想着要如何为大明抵御虏寇,这简直就是个狗屁笑话!就算要咱们为国出力,那也要把这狗入的小朝廷,先给办了再说!”
见这二人言语凌厉无情,何腾蛟脸色苍白,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他张了张嘴,很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却是唉的一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听到这里,原本心下就怒火腾腾的左良玉,终于拿定了主意。
“他娘的!本侯决定了。”左良玉一脸狰狞:“与其伸头是一切,缩头是一刀,还不如反了他娘的!来个死中求活,说不定反能搏出一条生路出来。黄御史,那以你看来,我军却该何时举事,方为合适?”
黄澍立即回道:“宁南侯,现在我军方在九江受挫,士气军心皆是低落,且粮草辎重皆未筹齐,若立即举事,当不可行。不若休整三月,厉兵秣马,再行举事。”
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一丝冷笑:“毕竟,朝廷要修造板矶城,多则要一年,少则需半年多方可完工,就按最快速度来算,咱们能赶在其仅建一半之时,就突然发动进攻,朝廷必无防备,我军当可一举成功。”
第六十七章 招贤纳才
左良玉这边,正蠢蠢欲动谋划造反之际,九江城中的太子王明,这些天来,却是一直在思虑着另一件事情。
那就是,招贤纳才。
他打算,在九江城现在尚是稳定,朝廷新的诏令尚未到来之时,抢先去谋求几名趁手的人才。
无论什么时代,杰出的人才,都是最为重要的。
王明最想招揽于手下者,便是明末英雄,阎应元。
阎应元,字皕亨,直隶通州人,明末抗清名将,民族英雄,江阴抗清三公之一。
弘光元年夏,阎应元为反抗鞑清的剃发令,曾率十万义民,起义于江阴城中。当是时,城外的二十四万清军,两百余门重炮,阎应元凭一腔孤勇,竟守得城池足足八十一天,并使清军连折三王十八将,死了七万五千人,简直是了不起的奇迹。
这般壮举,史称江阴八十一日。
可惜,最终还是因寡不敌众,力尽城陷,江阴城重归一片腥膻。城破之日,全城义民皆是忠肝义胆,竟无一降者,后被清军屠戮,以致全城数十万人,幸存者竟仅有老幼五十三口,可谓悲壮之极。
而阎应元在被俘之后,坚决不向清廷贝勒下跪,竟被刺穿胫骨,“血涌沸而仆”,终于英勇就义。
这样一位杰出的明末英雄,王明不希望在这个自己穿越而来的世界里,再让他经历同样的悲剧。
这样的出类拔萃的人才,若仅仅是为了给南明陪葬,实在太过可惜。而如果能让这样杰出之辈为自已效力,对王明来说,无异于是如虎添翼。
而现在这个时刻,读过明史的王明知道,正是挖掘此人的大好时机。
因为此时的阎应元,刚从江阴典史一职解任,正准备前往广东英德县担任主簿,但是,因为母亲突然生病,使他无法离家远行,只得在家中照料母亲。
只可叹,母亲不久便亡故,而阎应元在安葬母亲后,还未来得及赶赴广东,清军已是急迫城下,那江阴城知县林之骥,遂举城降清,阎应元息了做官之愿,准备归家终老。
只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清廷随及下发了剃发令,阎应元陈明遇等人不愿失去故国衣冠,向鞑子受辱屈膝,乃聚众集民,起兵抗清,于是便有了后面的英雄故事。
故而,此时的阎应元没有官职在身,全家皆是在江阴城外砂山脚下的自家庄院居住,实是最好拉拢之时。
说起来,利用早已知晓的历史,来为自己拉拢人才,这也算是穿越者的一种小小福利吧。
王明思虑既定,便仔细措书一封,盖了自己的贴身印信,随后就把贴身奴仆穆虎唤来客厅。
“穆虎,现在脚伤如何?”穆虎入得厅来,王明立即关切问道。
穆虎心中泛起一丝暖意,立即回道:“多承太子都督记挂,在下的脚伤,早就好了多时了,先前走路还有些瘸拐,现在走路,基本已是完全正常。”
他说完,立即快步在原地来回走了数步,倒是真的腿脚轻便,全然无碍。
王明微笑点了点头,便低声道:“穆虎,你腿脚既好,那孤有件紧急之事,要派你前去办理,你可愿么?”
穆虎一怔,立即回道:“在下性命都是太子所救,太子何必这般客气。若有差遣,尽可安排小人前去便是。小人一定竭尽全力,为太子办好此事。”
王明对他这番表态十分满意,便从书案上拿出这封密信,郑重地交穆虎。
“穆虎,现在战事已毕,城外已多有商人往来,左军防守亦是日渐松懈,所以,孤打算命你假扮成一名行脚商,带上数名从仆,从九江赶往南直隶江阴,去找一个名叫阎应元的去职典史,力邀此人前来九江,任我军前赞画。”
王明言语切切,将要如何去见那阎应元之事,向穆虎讲了个仔细。
穆虎本是机灵之人,又向来办差惯了的,见王明这般说辞,自然心下明镜一般。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向未听闻,堪称默默无闻的的阎应元,太子到底是如何得知此人的,但从太子的语气与态度来看,此人对于太子来说,乃是极为重要之辈,是必须要招揽麾下之人。
故而,此番行程,去劝诱此人前来投效太子,乃是极为重大之事,自己却是拼了性命,也要努力办好。
穆虎一脸严肃,立即将这封信件,小心地藏入贴身内衣之中,便拱手回道:“太子放心,小的知道要如何行事,无需多虑。为免夜长梦多,若无他事,小的这就打点行装,启程出发。”
“嗯,很好。孤已为你选了两名健壮仆从,让他们护你前去。这一路上,你多多小心,万万不可有失。”王明关切叮嘱。
“嗯,在下告辞。”穆虎揖手一拜,便匆匆告辞。
随后,妆扮完毕,打扮成行脚商人的他,带着两名仆从,从九江北门,乘商船离开,一路顺江东去。
这些天来,城外的左军渐是疲怠,那些驻守在九江北门与东门外的左军水师,比起岸上的左军军兵,更是多有松懈。且由于总兵李国英管理懈怠,甚至还有大胆的左军水师军兵,利用驻守之便,偷偷参与城中走私活动,从中大捞了一笔。
这样一来,便是给了穆虎等人充分的可乘之机。
故而穆虎等人在假扮成商人后,低调而行,从北门离开,一路东行而去,竟也无人查防,倒是顺利得很。
此时已近晚春,一江水暖,船去如飞,穆虎等人,不过五六天后,便到达江阴城外。
他们按太子王明的提点,来到江阴城外的砂山脚下,很快,就在当地农人的指引下,来到了阎应元的庄府之处。
众人看到,此处背山靠水,两进三间,青砖灰瓦,虽然地方不大,却是收拾得整齐典雅,十分洁净,颇有清气逸然之态。
穆虎等人上前,轻轻敲门,很快便有一名家仆,吱呀一声,打开了朱漆大门。
家仆将穆虎等人上下打量一番,便皱起眉头道:“你等如此面生,竟是从未见过,来我府上,却是何事?”
第六十八章 竟是太子来邀
穆虎立即上前,拱手笑道:“我等奉太子之命,专程自九江来此。因太子向闻阎典史之名,不胜钦慕,故特派在下来贵庄,以求一见。”
他一说完,便将早已准备的个人名刺,递给这名仆人。
听到穆虎说是奉了太子之命前来拜访,这名仆人顿是一脸惊愕,他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见其不信,穆虎将复太子之信掏出,向其展示了一下。
这仆人接过带着体温的信件,仔细地看过上面的印信后,半张着嘴,说不出甚话来。
最终,他一声嘀咕,又用满是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穆虎等人,才低声回道:“既是如此,我自当引见。只是你等来不巧,阎典史今天刚好外出会友,至今未归,估计晚上方得回返。你等远来,且入院歇息。若典史回来,我自会通禀。”
穆虎微笑道:“叨扰了,多谢安排。”
随后,三人入得院来,那仆人便安排他们用饭休息,便悄悄离家而去。
原来,这家仆说阎应元外出会友,乃是假话。
真实原因,却是阎应元现在正在砂山之中一处山洞里,秘密训练自家的二十余名家丁。
故这仆人此番悄然离去,乃是去给阎应元通风报信。
这家仆快步来到这处山洞之中,一入洞口,便见到一名躯干伟岸,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多须,颇有几分神似关公之人,正端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观看另一名体健如虎的壮汉,正着领了数十名家丁,在洞中宽阔地带,呼哧哈嘿地操练。
这端坐岩石之人,便是典史阎应元。
而领着家丁操练的这名壮汉,则是当地的武举人王公略。
原来,王明派出穆虎前来江阴之时,阎应元的母亲已然亡故,在草草办完母亲葬礼后,因听闻现在江面多有水寇,道路阻塞,阎应元顾虑自身安危,遂暂息了南往广东任职之念。
只不过,现在的他,虽闲居于家,却也听闻北面风声越来越紧。
那鞑虏即将入寇南明的消息,已是遍传江阴,闹得人心惶惶,阎应元心下忧虑,遂邀请同样闲居家中的武举人王公略,一道于此地秘密训练自家家丁,以备不虞。
他本打算,如果清军打来,便统领这支小小的队伍,奋死守卫江阴,也算是保家卫国了。而若清军未来,则训练好了这支队伍后,便带往广东,以图一路自保。
见到这个家仆前来禀事,阎应元脸显不悦之色,立即唤其过来,训斥道:“我不说了么,此处乃秘密之地,若无急事,不必亲自来禀。你急急来此,却是所为何事?”
那家仆见主人发怒,一脸惶然,却又只得硬着头皮禀事。
他将穆虎一行人,奉了太子之命,专程从九江前来江阴城外,拜访阎应元之事,向阎应元作了简要的一番说明。
“阎家主,这便是此人名刺,那封信件正被他贴身藏着,说什么要等家主回返后,方可亲自奉上。唉,此人这般说辞,也不知是真是假,倒是……”仆人皱着眉头,喃喃低语。
阎应元听到这里,眉头大皱,心里却是感觉颇为奇怪。
对于这个南来太子,阎应元心下,其实亦有所了解。
这个太子,听闻是从京师逃出,一路南逃到南都,倒是侥幸保住了性命。只是,随后不知何故,他又到了九江,还任了江西都督,竟还率领九江城中数千守卒,打退了宁南侯左良玉十万大军的围攻,倒是端的厉害。
只不过,自己与这位太子向无交集,堪称风马牛不相及,他却是如何知道自己的?
而且,再退一步来说,自己在江阴之处,也只在砂山这一带算是小有名气,并不算是什么特别知名的人物,那太子纵是偶然得知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会专门派人来拜访自己呀?
这事情,可真是说不出的奇怪。
不过,阎应元略略沉忖了一番,便站起身来,对那名家仆说道:“此事颇为蹊跷。不过,他们既然来了,咱们作为地主,也不好端着架子让人久等,我这就跟你回去,和他们见上一见。”
随后,阎应元将那武举王公略唤来,叮嘱他继续训练,不得松懈,便与那仆人一道,先行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已是黄昏之时。
阎应元匆匆更衣,便立即在客厅接见主使穆虎。
二人分宾主而坐,上茶之后,客厅之中,便仅余主客二人对坐面谈。
穆虎轻呷一口,便微笑着从内衣之中,掏出太子之信,双手递给阎应元,一边朗声说道:“在下奉太子都督之命,特来贵府拜会典史,今番得见,甚是欣慰。”
“穆使者客气了,在下草根之身,竟得太子垂念,实是惶恐之至。”阎应元一脸微笑,双手接信。
他拆开信封,便将此信从头到尾,快速阅毕,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复杂。
王明的这封书信,倒是向他说明了,自己之所以认识他的原因。
因为太子在南下之时,曾碰巧经过江阴砂山,听闻当地的典史阎应元,在乡中颇有忠义能干之名,故留了心眼,悄悄记住了他。
王明在信中说,本欲当时就要拜访,但因为那时太过落魄,保命尚是不易,安敢旁生枝节,故只得留此遗憾,以待将来。
而现在,在经过了一番波折之后,自己已被任命为江西都督,故而,为了大干一番事业,也为了挽救大明现在危如累卵之局势,自己实在急需贤能高才前来辅佐。所以,特派亲随穆虎至江阴之处,拜见典史阎应元,希望他能前来九江之处,担任军前赞画一职,为太子,也为大明,尽心效力,报效国家。
王明这封信,言语恳切,态度平近,用词亦是讲究,看得出来是请人精润色过,一番读毕,亦令阎应元心下,颇为动容。
这个太子,能以数千守卒,成功抵御十万左军的进攻,确是相当有能力之人物,对于自己来说,亦是堪称为明主了。
只是,自己真的能答应么?
第六十九章 取大义者不拘小节
见阎应元脸现犹豫,穆虎察看颜观色,已猜知此人心态。
这个阎应元,虽然见过太子信件,打消了部分疑虑,但其心下,只怕是一时难定。
“阎公,可是有何心事么?”穆虎低声问道。
阎应元脸现为难之色,他捋了捋浓密的胡须,讪讪回道:“穆使有所不知。阎某现在母亲刚刚安葬,正是丁忧之身,安可离家远行啊。且我又已受命担任广东英德县主簿一职,丁忧一毕,便要动身前往赴职,故而太子之邀,在下实不敢领命。”
穆虎哦了一声,却是叹息着摇了摇头,一副痛惜不已的模样。
“阎公,恕在下说实话,阎公若这般选择,不及时把握良机,未免太过可惜。”穆虎低声叹道。
“哦?是么?某本浅陋之人,愿闻穆使高见。”
“阎公,尊母去逝,在下深为痛悼。想来阎公为母丁忧,确是孝子本份。然以在下观之,这般孝悌之举,若在太平盛世,当可彰风范,显人伦。但现在这般险恶局势,外有鞑虏入侵,内有流寇作乱,国家已是累卵之危,社稷将有倾覆之忧,这般小孝之德,实无足论。正所谓,家园有难,天下板荡,乃是英雄豪杰舍家卫国之机,正人君子尽死报效之时,又安可再循常道乎?”
说到这里,穆虎脸现沉痛之色,又是摇头一叹道:“且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阎公纵然再是悲伤,尊上驾鹤西去,安可再返?更何况,有国方有家,有国方有民,若国家不在,大明无存,华夏陷于鞑虏,神州沦于腥膻,阎公纵在此处,恪守亲孝之道至于极处,于国于家,复有何益?且尊上九泉有灵,若听得阎公在这个紧要时节,能不论小节,投效大义,离家去乡,为国效力,只怕亦是极其欣慰吧。”
穆虎这番话,说得阎应元双颊泛红,脸上更觉躁热非常。
就在他尴尬之际,穆虎复道;“至于阎公说什么,丁忧之后,还要去广东英德担任主簿一事,在下以为,此事更不可取。现在乃是乱世,路途颇不太平,阎公此行,能否顺利去到广东英德,尚不先说。但就算退一步来讲,就算阎公能顺到达,然后在那偏远小县担任这般闲职,又有何益?不过是从此消磨光阴,碌碌度日,一生无为罢了。这样的选择,对阎公这般才怀抱负之能者,又岂非仅是闲置浪费么?且乱世之中,大丈夫不提三尺剑而取功名,不入军伍以安天下,反而缩首畏尾,苟度时光,又岂非只是浪费才华,虚掷光阴么?故在下心思此事,窃为阎公不值矣。”
阎应元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愈见复杂,目光之中,竟亦是隐现惭愧之色。
穆虎知其心动,遂趁热打铁道:“阎公,以上之言语,请恕在下说得直接,若有不当,望君莫怪。有道是,凡事需计长远,切不可只图眼前。你要知道,现在太子刚刚得任重职,手下正是极其缺人求贤若渴之时,阎公若去,必得大用,正好一展长材,建功立业,岂不比去那广东英德任个主簿闲职,要强上太多。风从虎,云从龙,大丈夫相时而动,正是报效国家之大好机会啊。以阎公之材,何愁功业不建,以阎公之能,何虑声名不显。这般腾达之良机,又安可轻易错失?唉,在下这般衷心之语,事关根本,望阎公深察之。”
穆虎说到这里,阎应元已是低头垂首,捋须不止,心下却是默然而叹。
穆虎说的是啊,现在国家危急,正是天下士人趋身报效之时,又安可在此守甚孝悌小节,以致埋没无闻,不得施展长才,为国效力啊。
而且,这位太子,能以数千之卒,成功抵御左良玉十万大军,成功守住九江,堪称奇迹。由此观之,此人乃是出类拔萃之辈,堪称英主也。
自己若能在这样的英主手下,为其效力驱驰,那绝对不会有明珠暗投之嫌。
哪怕再势利盘算一番,自己的将来的功业前程,确是比去广东担任什么英德主簿,要强上太多啊。
自己现在乡中,偷偷训练这二十来名家丁,想要报效国家,却还担心没有门路,而现在,有这般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确是安可轻易错失。
而真因自己一时错念,失却这般良机,那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在将来,必会在无穷的悔恨中度过,又如何可以安心。
想到这里,阎应元心下,终于拿定了主意。
“穆使所言甚是,倒是某家见识不明,险些误了太子一番好意。”阎应元一声轻叹,朗声回道:“太子诚心相邀,阎某一介白身,已是受宠若惊,又安敢轻拒。且这般乱世,正是男儿效命国家,驱驰疆场之时,确是不可因为小孝之故,缩首家中,碌碌无为。阎某虽是不才,亦愿随穆使前去九江,从此之后,为太子鞍前马后,效命驱使。只要能报效国家,击退鞑虏,保全我大明的江山社稷,纵然牺牲微命,亦是在所不惜!”
“好!在下就知道,阎公深明大义,心许家国,一定会答应此事。”穆虎心下喜悦,脸上亦满是笑容:“阎公心意既决,还望早日作好准备,便可速速随我等起身,一道前往九江。”
阎应元微微一笑,却又轻轻摇了摇头。
穆虎一愣,以为他又反悔了,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问,阎应元便回道:“穆使莫急,在下固愿去投效太子,只不过,若能再拉上几名得力之辈同往,相信对会太子更有助益。”
穆虎闻言,心下顿是大喜,立即大声言道:“如此甚好!若阎公真能揽得更多贤材,一道得归九江,相信太子亦会极为欢喜,必将重用诸位贤材。”
阎应元慨然道:“阎某为人憨直,向不喜讲甚虚词,现在既身许太子,此事必会尽力而为。穆使且在此处稍待数日,待阎某游说诸友之后,必有回复。”
穆虎站起身来,向阎应元拱手谢道:“好,此事就有劳阎公了!在下就在贵庄多待些时日,静侯佳音。”
第七十章 组团来投
次日,阎应元便首先找武举人王公略。
现在的王公略,每天与他一道,在山洞中秘密训练士卒,乃是阎应元最为信得过的伙伴,故首先邀揽此人,却是最佳选择。
说来也巧,他方派出仆人,邀请那训练家丁的王公略到家中叙谈,他原先的两名同事,即现任典史陈明遇,以及江阴训导冯厚敦二人,竟也皆是同时来到家里拜访。
这陈明遇与冯厚敦二人,在真实历史上,皆是十分著名之人物。
他们曾与阎应元一道,同生共死保卫江阴,是十分有名的明末抗清三公,当然,亦是与阎应元相交甚厚之密友。
陈明遇,浙江上虞人,曾任崇祯末年任江阴典史。弘光元年七月,陈明遇迎阎应元入城主兵,共同抗清,城破之后,明遇命全家男女四十三人,皆自焚而死,复持刀与清军作殊死战,身负重创,僵立墙边而死,堪称一代英雄。
冯厚敦,曾于崇祯末年任江阴训导,因与阎应元、陈明遇二人相交甚厚,遂从反清,后在江阴城破后,于明伦堂自尽殉节,为国尽忠。
见自己想邀的人,竟是天缘凑巧,齐至家中,阎应元心下,顿有天意如此之叹,遂在客厅之中,邀众人一道商谈。
众人听完阎应元讲述那太子派人相邀之事,皆是一脸惊讶。
没想到,现在因为成功守卫了九江城,而声名大噪,举国闻知的先帝太子,竟还记得一个小小的江阴典阎应元,竟还愿意派出使者特来相邀,这番从天而降的青眼厚遇,还真是令人感慨之至。
王公略瞪大眼睛,急声问道:“应元,那你可是答应了么?”
阎应元点了点头:“太子诚心相邀,在下深为折服,故答应与穆使同去九江,去为太子都督效力。且阎某认为,现在国家板荡,社稷倾危,正是壮士效命之时,安可在此地无为终老矣。此番前去九江,倒是一条极好的出路。所以,阎某决定,携带全部家口,齐往九江为太子效力。”
王公略点了点头,轻声一叹:“阎公此去为太子效力,确是难得之机遇,某家亦为阎公一大贺。只可惜,我等在此,不得不与君相别了,想来甚是可惜。”
阎应元闻言大笑,他拍了拍王公略的肩膀,朗声道:“王兄何作此叹,你何不与我一道前去九江,共为太子效力,岂不甚是好事?”
未等王公略回复,他又环视一旁的陈明遇与冯厚敦二人,复道:“诸位,昨晚我与穆使说过,可否让阎某邀请诸位好友一道前去九江,共同为太子效力,穆使立是一口答应,只愿我能尽快相邀成功。本想着这几天,便要去各位家中邀集诸位,却不曾想,今日天缘凑巧,各位竟是皆至敝府,倒是让阎某省了一番走脚。阎某斗胆,就在此诚邀诸位,一道前去投效太子。不知各位,有何打算?”
他语音刚落,那武举人王公略立即脸露喜色,大声回道:“阎公这话太过客气,有道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王某愿与阎君一道前往九江,从此之后,在太子手下办事效力。不说别的,能继续与诸位兄弟聚在一起,便是难得。”
“好兄弟,那就这般说定了。”阎应元一脸欣喜,转头复对陈明遇与冯厚敦二人道:“二位皆是贤材,想必去了九江,皆会大受重用。不若亦与阎某一道,前去九江为太子效力,当是甚好。”
有阎应元这般相邀,陈明遇与冯厚敦二人,略略犹豫了一下,也纷纷答应了。
二人都清楚,虽然自己还有些须职位在身,但与去和投奔太子,直接为这位江西都督效力相比,那自个的前程与功名,却是远不可限量。可比现在这江阴城中,当个不入流的小吏,要上强太多。
陈明遇脸色激动,他大声回道:“阎公说得对!现在天下板荡,正是英雄效命之时,太子既有这般雄心,我等安可不往投明主乎!我愿挚家携口,往投太子,断不复有瞻顾之念!”
冯厚敦亦慷慨表态:“你二人皆有家口在身,都愿皆去为太子效命,我孤身一人,更又有何虑。冯某亦愿与诸君一道前往,纵死疆场,亦在所不惜!”
见众人皆是表态同意,阎应元心下大喜,遂即便将正在别院休息的穆虎请来,告诉诸人皆是同意的好消息。
一见穆虎入内,阎应元纳头先拜:“穆先生,阎某已说服诸位好友,皆愿一道前往九江效命,还望穆使周全。”
见阎应元向其纳拜,陈明遇、冯厚敦、王公略三人,亦纷纷趋身而拜。
穆虎大喜,立即将众人纷纷搀起,连声道:“好,好,好,诸位快快起身。在下此番来江阴,竟能揽得诸多贤材,想来太子得知此事,不知将会有多高兴哩!就请诸位尽快准备,随本使一道回返九江!”
三天后,各人俱是准备完毕,遂一齐租了数条船只,一路前往九江而去。
相比阎应元与王公略二人,陈明遇与冯厚敦皆有职位在身,皆是先向县令审请辞职。
那县官林之骥闻得此事,亦甚是嗟讶。
他不知道,那远在九江的太子,到底是如何知晓这些默默无闻的底层史员的,竟还会专门派人前来招揽。
不过,他倒也没有刻意为难他们,而径自放其离职而去。
毕竟,江南一带书生极多,要补招两名吏员,实在太过容易了。在这件事情上,倒也完全没有必要与那太子作对。
一行人溯江西去,过五天时间,抵达九江城中。
果然,见到穆虎此行,竟把那抗清三公,以及武举人王公略,甚至他们正在训练的那二十余名家丁,都全部招揽过来,太子王明心里,堪称乐开了花。
好哇!穆虎此行,真真收获颇丰呢。
现在自已初得重位,正是手下极其缺人之时,却没想到,现在竟有这些明末的著名英雄人物纷来相投,如何不令自己万分欣喜。
风云际会,英雄鼎力,终于到了大干一场的时候了。
王明摆开盛宴,款待众人,随后又在九江城中,亲择住所,安顿四人家属部众,而各人得王明这般看重,心下亦是十分喜悦,对这太子王明,更加钦慕忠心。
第七十一章 整训军伍
而在穆虎前往江阴,去招揽贤材的这些天里,太子王明在九江城中,亲自开抓军兵训练。
他看到,现在负责训练的郝效忠与陈麟二人,基本上还是明末军镇训练的那一套,强调的是个人作战技能与武艺训练之类,但是对于军队的整体性与纪律性,对并没有特别注重。
故而,王明觉得,自已虽然对于行军打仗并不在行,却也可以将前世经历过的军训内容,教一点给他们。
王明打算,首先从最基本的站军姿训练开始。
这个在后世军队里,早已成滥觞的训练,但在明末时代,却是绝无仅有的。
他首先让战兵们排成数排,齐齐在校场上站成行列,立刻就发现了差距。
因为这个时代,战兵们从未接受过这样的训练,各排人员皆站得歪歪扭扭,松紧不一,一看就是一副拖沓松散的模样。
对于这样的情况,王明并不觉得奇怪。
前世的他,在大学时接受军训,对当时教官的教导,却还是记忆犹新。
他清楚记得,当初这些大学生们,在最开始接受训练之时,其实也是一样,队伍站得极乱,零零落落,完全不象样。
但是,那教官有办法,他在起初之际,并不刻意要求他们有多能耐,要能立刻排出多好的阵型与阵列之类,而是从最基本的动作开始,也就是让他们每个人,从站军姿开始着手训练。
虽然现在已是穿越客,但王明还清楚记得,当时教官对站姿的具体要求。
于今回想起来,那个教官的呼喊命令,还有如在面前一般。
前世如梦,安可轻忘。
“所有人注意了,两脚跟并拢靠齐,脚尖分开约半步。两腿挺直,小腹微收,上体正直,稍向前倾。两臂下垂,自然伸直。拇指贴于食指第二节,中指贴裤外,头要正,颈要直,下颌微收,眼睛平视前方。对,就是这样。”
王明在一众军兵面前,亲以自身做了个示范,站了个标准的军姿。
他看到,包括郝效忠与陈麟在内的一众军兵,所有人的眼光中,都以一种有如看外星人般的新奇。
是啊,几百年后普鲁士练兵时才出现的东西,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时代,能不感觉新奇有趣么?
因为是初次练习,具体动作要求,錾錾虽以身示范,且尽量用简略易懂的言语,对那一群基本都是文盲的战兵们加以详细地指点与说明,但效果还是惨不忍睹。
战兵们努力模仿他的动作,但毕竟全无基础,思想上更无半点准备,故包括郝效忠陈麟等部将在内,表现均是不如人意。
且各人互相看到对方那幅滑稽可笑的样子,一个个皆忍不住掩嘴窃笑。
鉴于这般情况,王明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练出一批骨干来,再由他们去分带属下,当是效果更好。
毕竟,包括新招的兵员在内,九江城中有军兵上万人,自己就算是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对他们进一一调教。
还是得先练出一批骨干人员,让他们再去分别教导下属军兵,方可一带十,十带百的统统加以训导学习。
很快,以郝效忠与陈麟为首的大小将领约一百余人,被王明从军伍中挑出,分成前中后三排,开始重点训练。
饶是他们作为军中将领,在开始阶段的演练效果,却也与一众普通士卒无异,但作为教官的王明,并未露出烦躁之色,他神情专注,对于这批他挑选出来的骨干人员,开始一个个地细心纠正。
“站直了,腿别抖,眼看前方!”
“不要挺肚,要挺胸,对,就这样。”
“头不能歪,保持平直。”
“手放好,贴裤边处,对,要记住。”
有些人反应实在是迟缓,王明反复教了几遍都没站好,他就毫不客气地用军棍对此人猛敲几下,让这些人在痛楚中长点记性。
说来也是奇怪,被他这般打过后,被打的人吃了痛,站的军姿效果却是立刻有改善。对自己被打,很多人的反应都是一脸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脸露露惭愧之色,然后努力改正。
其实,明末之时,军队中的军法十分严酷。比如在当时精锐的戚家军中,如果军士训练不好,将领往往下手极重,极可能当场将违法犯纪的军兵打伤打残。且还有诸如割耳、割鼻、插箭游营之类的惩治手段,端的是血腥而残暴。
这样的手段,自是太过残酷,完全的没有人道,所以,王明规定,这些残酷不人道的惩处办法,在训练之时,统统取消,不可使用。
如果为了树立军威,不得不要惩戒士兵时,最多只可用打军棍的方式加以训导,而绝不能再采用传统明军的那些手段,以残害战兵身体的方法来进行惩治。
而且,为了不让士兵因为过度久站而导致曲脉曲张或淤血,王明另外规定,站立时间以半个时辰为准,之后休息半个时辰,再开始重新训练。
这样的训练强度,与当年王明在大学时的训练差相仿佛。
但是,对于这个战乱年代里,那大多数人营养条件不良的士卒来说,却是极重的训练的手段。
王明看到,半个时辰下来,很多人已是累得两腿僵直,面色苍白。每个参训的将领,发现自已的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根本不听使唤。更有几人哆嗦着想迈开双腿走路,却扑通一步,摔倒在地。
这般现状,王明默默地看在眼里,却没有要降低训练强度的打算。
因为时不我待,王明在内心之中有种直觉,自己不太再在九江呆太久了,自己手下这支军兵,极可在还没有完全熟练的状态下,就要投入战场征战了。
无论是北边的满清鞑子,还是各种各样的流寇军队,都将会成为自己的正式敌手,在这样强敌林立的环境中,王明没有任何可以松懈安缓的理由。
再说了,自己前段时间的裁军工作,不就是为了以前能更好地训练出一只精兵出来么,如果这些手下的士卒,连最基本普通的站军姿都扛不住,那上阵杀敌之事,也就彻底免谈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了整整两天的站军姿训练后,王明的的训练手段,终于初见效果。
第七十二章 打制弩机
从这一天开始,他手下的参训人员,终于能排成一条笔直直线站立。
五天后,战兵们能开始做向左转和向右转,并能开始集体保持队型慢跑。
这个速度,看起来太过缓慢,但在这个士卒文化水水平极低的年代里,却已是极快的速度了。
要知道,同时代的英国东印度公司,为了训练印度土著士兵,明白前后左右转,就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相形之下,王明的训练速度,已是快了许多倍了。
接下来,从第六天开始,王明再与郝效忠陈麟一道,开始训练士兵听懂旗语,以及击鼓而进,鸣金而退的作战常识。
其实到现在为止,训练的内容,都是看起来极基础的军事常识,但这些看起来总是强调集体行动,并且颇是枯燥而无味的训练手段,却是成就一支精锐军队的精髓所在。
这样的基础训练,对手下这支军队日后的成长壮大,却是极为重要。
只有通过这样看似无趣,却能逐渐改变战兵身心的训练,才能真正提高军兵齐整度,团结性和凝聚力。
王明相信,自已这样训练出的的队伍,且不论实际作战效果,但在统一性与纪律性方面肯定比此时还是纯粹古代的军队,必定要强出许多。
在完成了对这二百余人的军姿与队列训练后,王明才让这些人都下去,指点九江城中的全部兵马,让全军皆开始这般训练。
而在郝效忠陈麟等人开始训练全军军姿之时,王明却又在思考一个新的问题。
那就是,若是战兵训练完了全部基础动作,接下来,却该给他们什么武器来操作,才是合适呢?
这个问题,王明其实思考了很久。
按说,这些战兵在完成训练后,若由郝效忠陈麟二人来继续指挥训练,也就是只能接受一些最基本的武器,诸如刀枪剑棍之类,但王明觉得,这些人在大批皆是新招,且老卒亦久疏战阵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情况下,若只练这些基础性武器,只怕断然与那些久经战阵的鞑子或流寇老兵相抗衡,故这般时间仓促地训练,只怕对战力的提升,并没有太大作用。
当然,王明在心下,近乎下意识地想到了,在穿越小说中的那些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长枪阵之类的训练方式。但这样的长枪训练,其实极耗时间。且在短距离搏杀之时,亦极考验手下士卒的心理素质。
这样的一群新兵,匆匆上阵,心理紧张,彼合配合已是十分不易,还想要他们能充分发挥长枪阵的威力,却是甚难。
另外,王明也想过,要如穿越小说的另一类流派,即训练手下军兵,演练戚继光的鸳鸯阵之类的近战兵法,但是这些东西,纸上谈兵谈容易,实际操作却很难。
因为,戚继光的这套战法,在明军之中已经完全失传,根本就没有任何实践基础。而且,这套战法,到底是如何具体操作,连他自已都是半懂不懂,前世看书也仅是个半明半白,又如何可去教别人啊。
只怕最终练了许久,只会成为一个不伦不类的四不象,根本无法上阵杀敌,最终流于花架子表面功夫罢了。
当然,还有一个穿越小说中最为流行,也用途最广的方法,那就是给自己的军兵装备火铳。
但是,这样的办法,说起来容易,想要变成现实,却是极其困难。
因为打造火铳的技术,王明根本就不了解,且亦无合适的技师来研发。而在短时间内,更没有这么多的材料让他试验此物。故他想研制火铳,让手下军兵成为火器部队,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火铳打制,极耗钱财,王明就是有了技术,想要大规模制造,也没有这个财力。
故而这个问题,困扰了王明许久。
直到阎应元等人到来之时,王明在心下,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的答案。
而当他把这个问题,向已被任命为军前赞画的阎应元问起时,他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回答。
“太子,既然九江城军兵大都以新兵为主,为何不让他们多习弩射之术呢?”
阎应元的这番话,让王明心下,有如电光火石般地打开了一扇门。
是啊,这样短时间的仓促训练,基础性的刀枪剑棍无甚大用,想练弓箭又耗时太长,那为什么不让这样手下的新招军兵,一齐来训练弩箭,把他们打造成为弩兵呢?
见王明双眼放光,阎应元立即说道;“在江阴之处,当地士卒为求尽快投入实战,曾造小弩千张、小箭数万枝,分派给守城军士。更又用火药毒物敷在箭头上射人,见血立死。据下在所知,其弩长尺余,箭长五寸,百步之外,皆可命中目标。另外,尚有还有一种挝弩,即用一块铁,边上造几个钩子,后面栓着棉绳,抛出勾住敌人,近前斩之……”
听得阎应元侃侃而谈,王明心下的主意,亦是愈来愈清晰了。
阎应元说得对,想要让这些新招的手下兵卒,能迅速派上用场,只能训练他们使用远程武器。
王明在心中,已然想到了一门厉害的远程武器。
钢弩。
利用前世所学的知识,结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打造出大批威力强大,又可迅速掌握的的钢弩,当是可以迅速成军的最佳选择。
弓箭手难于迅速培养,弩手却是可以迅速上手,且易于能成建制地装备成军。
若能研发制造出大量的远程射弩,培养大批的合格弩手,当是最佳的克敌制胜之法。
王明谋划既定,立刻与阎应元等人一道,详细探讨钢弩的打造细节。
王明结合众人之见,把自已所设想的钢弩结构,在经过多番修改后,顺利用草纸画出图纸。
象弩弓、弩臂、弩机、弩弦、含口、錾耳、勾牙、望山、悬扣、底托等各个弩机部位的形状与尺寸,他都已详细标注,画完后,王明便将这宝贵的弩机草图,交给阎应元去负责打造,让他利用城中现有物材,联系城的熟练铁匠,尽快打制出样品来。
第七十三章 常胜弩
有了太子王明的大力支持,阎应元立即开始组织九江城中的工匠,根据这最终审定的的图纸,进行钢弩的研发。
在王明安排此事下去后,却同知蔡确兴冲冲地跑来禀报,经过近十来天的制作,王明设计的抛石机,终于研制成功了。
王明大喜,立即前去参观。
他看到,那门已制好的投石机,吊杆长约6米,下端的平衡重锤,约为5吨左右,差不多是欧洲大型投石机的四分之一大小,倒是与自己的图纸颇为相似。
此时,蔡确已命人将一枚六十斤重的硕大震天雷搬来,准备好好地演示一番给太子看。
几个辅兵手忙脚乱地扳动绞盘,放下吊杆,复将那枚硕大滚圆的震天雷装上,便立即引燃了火绳。
引线快速地燃烧,闪着红色火头的四十公斤重的硕大震天雷,带着沉闷的啸音,向着三百步外的一片废弃房屋飞去。
“砰!”
一声震聋耳朵的爆炸声里,大团明黄色火焰,伴随着浓烈的白雾一同闪现,强烈的气浪与冲击波,将震天雷附近的大批废弃房屋,炸了个四分五裂,残砖碎瓦有如纸片般呈环状四处掀飞,在地上留了一个直径达五米多的巨大深坑!
“很好!效果非常棒!就依此物,再造个七八十架!那六十斤重的巨型震天雷,亦要多多配备,保证能足量使用。”王明感受到脚底犹有的微微震颤,一脸激动地向蔡确下令。
蔡确满心欢喜,拱手回道;“在下谨遵太子都督令!”
抛石机研制成功,让王明心下十分喜悦,他知道,现在只要这钢弩研制成功,自己所料想的手下军兵,便可初步成型了。
因为研发钢弩关系建军根本,意义十分重大,王明自己,亦是时时加以关注,不时催问进度,跟进研发效果。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经过了十五六天的钻研与调试后,九江城中的铁匠在多次试验后,终于成功地试制出了第一把,按王明所画图纸制成的钢弩。
此弩一成,负责此事的阎应元,亦是长出了一口气。
他亲携此弩,来到九江城官署中,郑重地交到了王明手里。
接过这手感颇佳,制作精良,光滑精致,闪耀着上好钢铁那银灰色泽的钢弩,一脸欣喜的王明,心下却是莫名感慨。
自己不过是画出图纸,这研制钢弩的主要工作,基本皆是由阎应元来完成,此人能在两周多的时间里,就成功造出此物,由此可见,手中有优秀人才是多么地重要。
他看到,这钢弩的弓板,用精钢铆钉固定在另一块做成平底“u”形的精钢板上,u形铁板紧紧地夹住钢制弯臂上,并用钢销贯穿铆牢。
而这钢弩的弩臂,由寸五厚寸八大的硬木做成,极为坚硬致密,外面另刷了一层清漆,防水性能亦是极佳。
整个弓弩臂细致光滑,每个转角全以圆弧过渡。弩臂上平面开有三条三分半宽的箭槽,前下端装了个钢镫,用以踩脚拉弦。
在弩臂上前端和中后部箭槽下,则是从侧边各挖了一个五分大一寸长的方孔,孔内紧紧压入打磨成长方体的吸铁石。弩臂最前端装了精钢片做成的准星,后部竖立一块中间开槽的厚钢片和可以升降的精钢弹片,弹片上方,开了个约一分大的缺口,作为望山。
弩臂后部而在弯下手把的前方,则装有弹力钢制悬扣,这个地方也称为悬刀,是扣发弩机的地方,上方则露出精钢制成的卡簧。悬刀的弩臂侧边还有个锁,只要拨上锁就扣不动悬刀,从而防止误发走火,十分安全又实用。
而在两尺四长的弓弦中部,则是紧夹在一块前面方形与弩臂同宽,后部成弧形并伸出弩臂两旁各一寸作拉手的弦托上。
弦托前方也钉了一块极富弹性的压箭薄钢片,可以牢牢地压住装入槽中的箭杆。挂上弦拉开弓后,只要扣动板机钩子就能射出弓弩臂槽中的一到五支钢镞弩箭。
这钢弩中,皆是由上好精钢制成的机件,整体配合得紧密平整,却又十分灵活,并打磨得光滑油亮,没有半点碦手。
这钢弩的弓弦,则是用多股牛筋与丝线绞合而成,长二尺八,径粗近三分,两端绑扎在两个钢环处。
上弦时,只要将钢环稍用些力套到弓板两端的圆管上,就完成了上弦动作,十分方便。
王明试了一下,整个钢弩挂上弦后,弓宽二尺九,弩臂长二尺,而钢弩全重只有十来斤,实在是轻便又实用。
王明更注意到,这整个钢弩,尤其是弩弦,特别用油脂反复浸润过,摸上去十分滑腻。这样做的目的,则是确保钢弩能有效防水,从而在大雨中也可以顺利使用。
对于这架钢弩,王明心下已是十分满意。
虽然这个明末年代的加工工艺,纯粹的手七制作,远不能与现代社会相媲美,个别地方亦显粗糙,但能最终顺利打造出来,王明心下已是十分满意。
王明接下来,开始试射一番。
他用脚踩着钢蹬,拉开弩弦,然后装上钢镞箭,平托弩臂,将望山与准星对齐一线,瞄准目标,一扣悬刀,嗖的一声轻响,钢镞箭有如一道流光激射而出,夺的一声闷响,牢牢射中的一百来步外的靶跺边缘,穿透了外面的薄铁皮,复还射入极深。
效果相当不错。
虽然这弩箭的射击精度与威力,远不能与火铳相比,但能达到这个效果,王明心下,已是十分欢喜。
因为,这样的效果,已足以保证作战使用了。
到了接战之时,能够诸多弩兵一齐密集攒射的话,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取胜,那即使精度稍低,也完全可以接受。
“阎赞画做得不错,初次打造,就能有这般效果,孤已十分满意了。”
王明一脸笑容地对阎应元说道:“现在抛石机已制作大半,且将剩余的物料,全部用于打制这样的弩机,至于在使用中有何问题,以后再慢慢改进。若是相关物料不够,孤再从九江府库中划拔银钱给你去采买,决不会耽搁你等制造进度。”
见王明这般说辞,阎应元脸上满是喜悦之情:“太子都督,但请放心。您交待的事情,在下一定全力办好。只不过,大人可曾想过,要给此弩取个甚名?”
王明一脸微笑,昂头答道:“此弩甚是强劲,当是获胜之利器也,这样吧,孤就给它取个好名字,常胜弩!”
“好!好个常胜弩,这般名字,倒是端的威风!”阎应元连声大赞。
第七十四章 加紧训练
有了这件样品,王明心下,顿是满是底气。
时间紧迫,只争朝夕,为了加快常胜弩的生产进度,王明下令,让大批辅兵在训练之余,皆全部去铁匠铺中帮忙打下手,由赞画阎应元统一管理,以昼夜不停的轮班方式,尽力打造出更多的常胜弩来。
而在赶进度之时,王明也绝对没有放松对质量的管控。
他让阎应元专门安排人员,把好质检关,对整个生产工作,对每个生产工序进行严格把关,每个产出的常胜弩部件上,都有工匠勒名为记,以确保万一发生质量问题,可以准确地追溯源头,以追究生产者的责任。
这种严格管理方法,在此时的清朝,已有类似手段加以使用,只不过,其手段,却是血腥残酷得多。
据说,在老奴时代,为保证兵器质量,就命那些打造的工匠,在武器配件上铭文为记,而后由清廷安排人员,负责对所生产武器进行检查,通常是以以对砍或砍物等方式,来实地检验武器质量,若稍有不合格,就立即将工匠杀掉,以示惩戒。
在这样毫无人性的管理方式下,工匠们为了保命,当然会对武器质量进行严格把关,确保每一个生产细节都没有疏漏,从而保证了武器的优异质量。
这就是为什么,清军与明军对战时,在兵刃对砍之际,往往会出现明军那些粗制滥造的武器,被清军生生打断的情景。这样的作战,对于明军来说,无异于是噩梦一般的场景。
当然,清虏这般残酷手段,王明绝不会加以采用。
他对工匠采用的管理手段,是诸如罚减薪俸,甚至开除关押之类的手法,却亦是十分有效果。
毕竟,这些工匠为王明效力,不过就是图他能发薪饷与奖金罢了,王明在这一点严格把控,自然没有工匠会把自己养家糊口的吃饭手艺给不当回事。
而王明这般狠抓质量,亦是因为这个常胜弩的品质,关系到手下军兵在战场上的生死存亡,万万轻忽不得。所以王明才又希望用严格检测的方式,让生产出来的常胜弩,个个质量过硬,从而让弩兵们能放心使用。
有足够的人力与钱财支持,在十多天后,总数约300余架的常胜弩,被迅速制造出来。
有了这三百余架弩机被造了出来,王明决定立即开始训练弩兵。
毕竟时不我待,即使只有这样三百余架常胜弩可用,却也足够他对弩兵进行提前的轮番训练了。
而那些新招的辅兵,在这一个多月来,已经经过了体能训练,队列训练,配合训练,口令训练等系列基础操练,已经到了可以正式操用弩机进行射击的时候了。
初夏的阳光下,全体弩兵练得汗如如浆,却是人人笔直地站立,脸上的神情,皆是昂扬而严肃。
毕竟,弩机数量尚是有限,能让自己进行轮训,乃是难得之机会呢。
更何况,现在负责训练弩兵的,乃是太子手下,那新招揽的人材,江阴城武举人王公略。
这些排成数排的弩兵,一个接一个地叫去实操常胜弩射击。
“胡二狗,出列,下面该你了!”
王公略威严地喝了一声,一边手指那六十步外的人形靶垛。
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新兵训练后,胡二狗被吸纳为甲队的一名弩兵。
此时,身着鸳鸯战袄,身背常胜弩,腰插弩袋的胡二狗,听到队长王公略喝唤自已的名字,连忙快速地应了一句到,便快步走出阵列,来到那划了灰线的射击位置。
随及,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按规定从头到尾操作一遍。
首先,他从背上取下常胜弩,又把那腰间弩箭袋,仔细地在腰间绑好,勒紧,确保它不会掉落后,便打开袋口,从中抽出一支熟铁弩箭出来。
之所以不用钢弩箭,是因为弩箭乃是快速消耗品,若用精钢来制弩箭,着实太过奢侈浪费。王明遂规定,这常胜弩所用之弩箭,全部改用中等品质的熟铁制成。
这样一来,弩箭的生产成本大幅降低,而硬度却与精钢弩矢相差无几,而且,由于这些常胜弩,由于初速极快,穿透力亦强,若是用来对付轻甲步兵或是流匪盗贼之类,却是极其有效。故这样的熟铁弩箭,虽然透甲能力不能与钢镞箭相比,却也完全够用了。
胡二狗在上弩箭之前,又仔细地看了看这弩箭的模样。
只见这弩箭长约半臂,有小指粗细,全是熟铁制成,整体乌黑发亮。呈三棱形的箭头处,开有深深的血槽,而在箭头的位置,颜色明显不同,竟泛起一丝暗褐色。
胡二狗知道,箭头颜色之所以与箭身不同,这是因为箭头涂了剧毒的缘故。
据说,这是也是阎应元向王明提出的主意。
在江阴之时,他曾向江阴县令林之骥说过,若在弩箭箭头处,淬涂上用砒霜与乌头合炼的剧毒,当可确保中了弩箭的敌兵,必死无疑,再无生还的机会。只不过,他这般建议,那林之骥嫌麻烦不肯采纳,而在这里,王明却是对这建议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因为此招虽然阴狠,却是十分有效。
毕竟,战场之上,生死瞬间,如果能确保一击杀敌,当可大幅减少已方损失,大大增加自已胜利的机率。
所以,阎应元安排人手,在九江城中一间废弃庙宇中,秘密配制这般毒药,毒药配好后,便立即送到铁匠铺淬制。
然后,那些从铁匠铺制好的新弩箭,在出厂之前,就在专门淬制的毒药桶中,用剧毒淬过箭头半个多时辰,以大幅增加弩箭的攻击威力。
胡二狗深吸一口气,拿起常胜弩,仔细检查过各个部件后,便用脚本踩着脚蹬,用力将弩弦拔到悬刀的扣位处绷紧,先一手托着常胜弩,一手从已打开的弩箭袋中抽出一根弩箭,仔细地装在了弩臂的中槽位,用手压紧,至此整个装填动作完成。
随后,胡二狗一手托着常胜弩,一手前顶弩弓的前突部,以确保这常胜弩在射击时,不会晃动。然后,他低下头,微眯着眼,将望山与前面的精钢准星瞄成一条直线,对准了六十步外的人形靶垛。
“预备,放!“
“嗖!“
第七十五章 时局大变
随着王公略的一声怒喝,胡二狗扣动悬刀,那弩箭发出一声轻快的啸叫,直直地往六十步外人形靶垛激射而去。
夺的一声闷响,激射而出的弩箭,正好射了人形靶垛的手臂。
见到这个差强人意的结果,王公略皱了皱眉,勉强点了点头。
他朗声道:“这次射击,还算马马虎虎。胡二狗你一定要牢记射击的顺序,万万错乱不得。真到了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你若稍一出错,那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你可明白?”
胡二狗点点头,大声应道:“禀报队长,在下明白!”
“很好,你再来重新射击两次,务必尽快熟练。”
“是!”
时值正午,全体军兵挥汗如雨,反复而专注地训练,在这样忙碌而紧张的训练中,时间一天天地过去。
而每一天的上午,王明都站在高台上,视察手下军兵进行训练。
他看,面前这些身穿鸳鸯战袄的弩兵,人人配齐了一把常胜弩,以及三十根淬了剧毒的熟铁弩箭,精神抖擞,意气昂扬,站得笔直挺立,与一个多月前刚招来时的状态,却是完全两样。
见到他们昂奋有为的模样,王明嘴边,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如果这些弩兵,皆能顺利训练成功,那自己就算被派往前线去与鞑虏或流寇对战,亦是大有把握。
毕竟,这样大规模的弩兵编制,完全可以实现对敌兵的有效射杀,再加上足量的震天雷,更可对敌军进行大范围的远程攻击,那这一万余名手下军兵,哪怕没有战场经验的新兵居多,也足可一战了。
又过了一个月,龙錾这边的弩兵训练,已是越来越熟练,且已能相互配合,并开始进行诸如上下两列齐射之类的配合射击,渐有精锐之象。
见时机成熟,王明遂开始将手下这一众军兵,开始安排具体的编制与将领。
现在他手下,总共有兵员一万三千余人,其中,四千人为辅兵,六千人为弩兵,另有三百余名骑兵,另有三千人,为还未来得及重新训练为弩兵的传统刀盾兵。
王明安排,这四千名辅兵,由陈明遇统领。
这些辅兵,平日负责辎重,粮草,以及行军、装运、做饭等事宜,若在作战时,则主要负责打放震天雷,发射抛石机等辅助性作战任务。
而六千弩兵,作为王明手下的主力部队,则分成甲营与乙营,分别由九江副将郝效忠统领甲营,原江阴教导冯厚敦统领乙营。
三百余名骑兵,则由那武举人王公略统领,平日里作为王明的私人卫队,作战时则成为一支重要的突击力量。
三千人还未来得及训练的原有刀盾兵,则由陈麟主管,准备在以后等弩机数量更充足,且全部训练完毕后,便成为弩兵丙营,亦由陈麟统领。
至于最被王明看重的阎应元,则是主要负责军械打造与参谋机要,为了配合其工作,王明甚至安排,州同知蔡确成为其副手来辅助他,以确保各类军械制造工作,能顺利高效地完成。
至此,王明手下的军兵队伍,开始初见雏形。
只不过,在这时,南胆的边境形势,却是风云大变
就在王明给手下军兵安排将领,划分种类之时,那一直被清虏穷追猛打的李自成,终于在九宫山,被当地地主武装给击杀了。
至此,曾经风云一时的大顺政权,随着李自成之死,终于烟消云散,成了历史的陈迹。
而一举拿下了整个陕甘,以及河南北部的清廷,几乎就在转瞬之间,毫不犹豫地开始掉头进攻南明。
清廷这一举动,让一直以来碌碌无为得过且过的南明朝廷,顿是惊恐万丈。
弘光皇帝立即下令,让原本驻守的徐州一带的兴平伯高杰,紧急赶赴河南,直抵归德,与河南总兵许定国一道,共御清虏。
但令高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时的河南总兵许定国,正准备暗中投降清军。
而更令人可鄙的是,这个家伙为向清廷表忠心,甚至偷偷地把儿子送过黄河,给清虏做人质了。
尚不知情的高杰,到了河南归德后,立召河南总兵许定国前来会合,准备一道商议抗清大计。而这时许定国一心准备降清,便以身体患病为由,对其召令不加理睬。
高杰大怒,就邀请河南巡抚越其杰、巡按陈潜夫一同前往睢州,许定国见躲无可躲,这才到郊外来迎接。
见那迎接的许定国神情有异,越其杰心生疑虑,遂劝高杰不要进城,但高杰为人疏阔,心中又甚是轻视这形容猬琐的许定国,不听越其杰之言,部下有劝止者,甚至直接杖打。
其实,高杰这般做,也是无奈。
他手下总共才五六万兵马,仅比那河南总兵许定国多了两万余人,故对于许定国这支兵力,高杰甚是看重,才决意亲赴其处,以为拉拢。
结果没想到,高杰在入城后,被许定国设宴灌醉,正搂着一众妓女酣眠高卧之时,许定国见时机成熟,遂调派手下精兵,将高杰与其手下亲兵,全部加以杀害。
第二天,许定国便率其部众,急急渡过黄河,去向清军投降。
直到许定国率部离开后,高杰的大部队,在其侄儿李本深的率领下,才来到城外。
听到高杰与手下尽死城中的消息,全军将士皆是痛哭流涕。
他们随即发兵,迅速打下几无兵马驻守的睢州城,把城中遗留下的老弱病残,尽皆杀之。
只不过,这样的发泄,已是于事无补了。
河南总兵许定国在睢州诱杀兴平伯高杰,举统兵降清之事,对整个南明局势,影响极大。
原本在江北都督史可法的苦心组织下,好不容易才将明朝军事势力推进河南一带、准备守住黄河防线,以备清军渡河来攻的计划,就此彻底落空,成为泡影。
而对于清廷来说,许定国杀其主将率部来降的消息,无异于上天上掉了块大馅饼。
因为当时,清廷重兵尚在陕甘一带追剿顺军残部,整个黄河北岸,只有不到一万人的军队,势力十分薄弱。而由于许定国部的叛变加入,竟使清兵势力增加四倍以上,对南明的威胁程度,迅速提高了几个数量级。
至此,清军在河南到山东一带,从此再也没有强劲的对手,整个中原地区的势力对比,已然完全改观。
而此消彼长,这睢州之变发生后,南明朝廷也再也没有能力与兵马,去组织与清虏角逐中原的大规模战争,甚至想要凭黄河而守,都基本不可能了。
这样的变化,对于南明来说,堪称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第七十六章 剜肉补疮
很快,江北都督史可法,听到高杰被杀部众散乱的消息后,顿是痛哭流涕。
这半年多来,一直为江北防务而奔波劳碌的他,象个孩子般掩面大哭:“呜呼!江北诸事,不可为矣!”
随后,这位无计可施的江北都督,以最快的速度将高杰被诱杀,其下部众溃乱的消息,禀报给了朝廷。
这个可怕的消息传来,正在御女为欢的弘光皇帝朱由崧,听到旁边的太监声音颤抖地读完史可法的来信后,立即一泄千里,软绵绵地从女人身上滚了下来。
这一刻,他一脸惨白,额头冷汗直沁,就连嘴唇都哆嗦不止。
这位向来对国事不上心,只追求吃喝玩乐玩女人的蛤蟆天子,虽然心智迟钝,纵欲不堪,却也近乎凭直觉地感受到,一个巨大的危险,正向自己越来越快地逼近了。
高杰一死,许定国一降,北面屏障已是尽然洞开。
那河南一带,必不可保,若清军大军齐至,乘势南下,只怕这江南半壁江山,也尽将落入清军之手啊!
这样一来,自己这个苟安一隅的小朝廷,只怕也要走到尽头了。
想到这里,朱由崧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蜷缩在龙床边上,怔怔地听着小太监继续往下读。
“微臣以为,现在局势紧急,兴平伯虽死,但其部还需尽量保全,为国所用,方是大事。微臣请求朝廷立即下旨,高杰为国效死,请朝廷追赠官职,另准高杰之侄李本深,为行军都督,统领其军。而其子元爵,继袭兴平伯之爵位,以安其部……”
听到接下来信件内容中史可法的建议,朱由崧才从一片迷思中,渐渐回过神来。
是啊,现在高杰死了,但这后事,总是要去尽快料理的。
这屁股再脏,也只得捏着鼻子把它给擦干净了。
此事,却是万万拖延不得。
“速,速度传召马瑶草,让他尽快来见朕!”朱由崧的声音,颤抖得变了调。
马士英急急赶来东暖阁中,弘光皇帝二话不说,立即将史可法的告急信,递给他看。
马士英匆匆看完来信,亦是脸色大变,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马瑶草,现在怎么办?你到是说话啊?”见马士英发愣不言,弘光皇帝急急逼问了一句。
马士英心下叫苦,他沉吟了一下,方抬头说道:“陛下,现在局势如此突变,确是大大出乎了老臣所料。那就如史阁部所言,请皇上准其所奏,封赏为国牺牲的高杰,抚慰其下属部众,方是要紧之事。”
朱由崧一脸烦躁之色:“此事朕自知晓,何必要你多说!但现在高杰一死,河南一带,乃至整个北边防务,皆是十分空虚,却又该如何防守,方为合适?”
这个问题,瞬间戳中了马士英心中痛处。
是啊,谁都知道,这个捅出来的窟窿,已是十分难补,但现在想要找所谓的完美对策,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办法,也只能是剜肉补疮,拆东墙补西墙了。
想到这里,马士英一声长叹,乃道:“皇上,以微臣看来,高杰死后,其部尚乱,整肃尚需时日,故暂不可用,可令其从徐州撤离,退往扬州休整。然后速令驻于临淮一带的刘良佐部,紧急北上,填补高杰部众撤走的空缺,这北边防线,方可得以维持。”
“哦?”弘光皇帝皱着眉头:“那刘良佐部不守临淮,不扼控凤阳寿州一带,万一左良玉部起兵造反,朕只怕那靖南侯黄得功后背空虚,以致孤木难支啊!”
马士英喟然叹道:“皇上,事情紧急,岂可事事周全!若北面防备有失,清虏席卷而下,那只怕左部反叛尚在途中,江南则已非陛下所有矣。这孰轻孰重,陛下如何不知?”
见弘光沉吟不语,马士英又急急说道:“现在刘良佐部撤走北上,长江沿江之防务,主要由靖南侯黄得功守备,另则可由镇南侯郑芝龙部水师辅助守江。朝廷需尽快令镇南侯郑芝龙,令其调集水师船只,抽调其下精兵,紧急赶往九江以东江南处,成水陆两处布防。毕竟,清军现在连黄河也未过来,就算他们一路顺利,要打到江南,更是多需时日,故抽调郑芝龙部水师,当是来得及。毕竟,现在北面局势大变,朝廷防备清军南下,已是重之之重。只有先北复南,先抵御住清虏,再防阻左良玉,方是唯一合适之举。”
弘光皇帝怔怔地看着他,最终一声长叹:“好吧,就如你所说。那朕就追赠高杰为太子少保,另准高杰之侄李本深,为行军都督,统领其军。而其子高元爵,继袭兴平伯之爵位,以示朕优恤忠臣之意。同时令其部众,全部前往扬州安置,在此休整,皆听从史可法管辖。”
他顿了一下,复道:“再传朕旨,着刘良佐部立即北上,赶往黄河沿岸驻防,以防清军偷袭渡河。复令镇南侯郑芝龙,派出手下精锐水师与兵丁,接替长江之防。”
马士英一一应喏,他犹豫了一下,又向弘光皇帝建议道:“现在郑部水师调走,南京城内空虚,为防有变,也可在城中,以及周边城镇,紧急扩招数万青壮,以备不虞。”
“嗯,可以,就如你所说,这般去安排吧。”朱由崧一脸疲相心神惶惶地回道。
他忽觉得,这个皇帝,真他娘的当的没意思透了。
本想着,自己在群臣拥戴下,在南京建了朝廷,便可如南宋一般,与北虏划江而治,自己也可当个只要安心享乐就好的守成皇帝,却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在这乱世之中,这半壁江山想要守好,又谈何容易!
现在国中有左良玉这个反乱贼子,又有那不知真假势力渐大的所谓太子,皆是虎视眈眈,意欲要夺自己的皇位,实是万恶不赦!
而北面的清虏,在灭了李自成后,亦是即将南下,数十万大军将要横扫江南,要带给南明彻底覆灭之巨大灾难。
可以想见的是,自己无论是落到左良玉手中,还是被那狗屁太子推翻,抑或被清虏锁拿了去,结果必定都是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朱由崧忍不住一声长叹。
他娘的,早知如此,当初费尽心思当这个狗入的皇帝干啥,还不如就当个逍遥王爷,图个自在就好。
现在局势已然如此崩坏,自己被局势裹胁,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弘光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将正欲起身离开的马士英急急唤住。
“马瑶草,你先别走。现在局势如此,那假冒的太子之处,又该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