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切齿之敌
“太子殿下……”
见王明一脸微笑地从门口进来,王屏藩从病床上急急支撑起身,却被快步进来的太子王明,一把按住。
“王将军病体未愈,伤处不便,就不必起身了,且坐着与孤说话便是。”
王屏藩半躺于床上,面对床头王明那明亮的眼神与亲切的笑容,心下莫名发虚。
他不知道,这位与自己素未谋面的太子,为何竟对自己态度这般好,还专门来看望自己这样一名兵败丧军的敌将,这样的重视与关心,让王屏藩一时间极难适应自己的角色转变。
“王将军,现在腿伤可还好些了?”王明微笑问道。
“太子殿下,承蒙各位医官诊疗看顾,在下的腿伤,已是大有恢复,现在已可偶尔下床走走,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可痊愈。”王屏藩讪讪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段时间里,你且好生休养,一定要尽快康复。待你将来身体恢复,孤定要重用于你。”王明笑吟吟地说道。
听了这位太子这话,王屏藩心下,不觉又是一颤。
他躲开王明热切的眼神,脸上现出惭愧之色,低声道:“太子殿下这般高看在下,在下实是羞愧之至,何以克当。”
王明哈哈一笑:“王将军不必如此。你我有今日之见,倒还多是不打不相识之故呢。你之诸般过往,孤其实早已知之。这过去之事么,多提无益。只不过,希望你从今之后,能与过去划清界线,与先前的吴军一刀两断,转而为孤,为我大明,重新效命。”
王屏藩一脸惭色,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甚话来。
太子这话,不知为何,让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崇祯朝时,在辽东当明军的日子。
那时的自己,身为辽东明军的一员,一心只想着要如何与对面的清虏对战。根本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对旧主反戈相向,甚至助纣为虐,帮助异族屠杀自己的同胞。
这样无奈而羞耻的转变,真是令人嗟叹。
而在后来,杀惯了那些明军同胞后,一颗原本还带着愧疚的心,终于在每日每夜的刀兵厮杀中,渐渐地麻木了。
自己身为汉人,却是与平西王吴三桂一道降清,从汉人服饰改变清虏的鼠辫鞑服,为异族专心卖命来攻打先前效忠的朝廷,这样的转变,实是何其可悲。
可叹自己自跟随清军入关以来,也不知杀了多少汉人,砍了多少同胞的脑袋了,说是用同胞的鲜血染红自己的红顶子,亦不为过。
再想想自己曾经亦是汉人,为明朝卖过命流过血,怎么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卖国求荣这一步……
王屏藩心下感慨万千之际,太子王明见他久久不言,又追问了一句:“王将军,你可是在想,若是从此投靠于孤,会对不起那吴三桂么?”
“太子殿下,我……”
见王屏藩一脸尴尬,王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讲。
“孤知道,你觉得自己深受吴三桂之恩,又是其手下重要大将,故念其旧恩,心下犹豫不决,不愿为孤忠心效力。但你有没有想过,吴三桂这种两面三刀的无耻小人,是否真值得你为其卖命效力!”
听得王明话语冷厉,王屏藩一声长叹,他尚未回话,却又听太子王明又冷冷说道;“吴三桂这厮,先帝对其何其看重,将大明官军中最有战力的关宁军交给他,冀望其成为大明可以倚靠的国家重臣,却没想到,这厮却私心自用,首鼠两端。在流寇大举入城京城危急之际,竟然弃先帝急诏于不顾,故意在路途拖延,以至于让流寇顺利攻破京城,实是可恨之极!可怜先帝含恨自缢,而我这个太子,则幸得上天保佑,侥幸逃出生天……”
听着太子王明在此痛说家国史,王屏藩脸色愈发羞惭。
他虽是一介武夫,头脑却并不傻。
他当然听得出,王明此番痛斥,究竟是何用意。
王明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可恨吴三桂这厮,背弃君父,暗投流寇,丧尽了作为臣子的根本道义!更没想到,这厮不但背弃君父,改投顺贼,后来竟因为一个女人之故,还认虏作父,引异族入关,战我地盘,屠我百姓,将我中华大地搅扰得狼烟四起。可谓我大明地界,生灵涂炭,华夏腥膻,万千百姓沉壑于血火刀兵之中苦苦挣扎求生。这般深重罪孽,这般人面兽心之徒,可谓人人得而诛之。孤与此辈,必是不共戴天!”
王明目光转向王屏藩,声音却是越发冷厉:“王将军,吴三桂这样背恩负主,认贼作父,投效异族的丑类,孤将来若有机会,必将其一举铲灭,不留孑遗!至于王将军你,与其再为这般人形禽兽狼心狗肺之辈效力,继续明珠暗投,为虎作伥,做那羞辱祖宗背叛国家之事,还不如就此彻底与过去一刀两断,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从此之后,投效于孤,再为大明效力,再复汉家江山,将来扫灭鞑虏,驱逐妖氛,重靖山河,将军之功,必是居功至伟,断不在他将之下!”
听了太子殿下这般推心置腹的激励,王屏藩心潮澎湃,热血激涌,立即昂然回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在下先前识人不明,愚蒙不清,背叛圣朝,反为那背主之贼效力,实是惭愧之至,后悔莫及。既然太子殿下这般高看在下一介武夫,在下心下感念之至。从今之后,必当全力投效太子殿下,忠心效力,肝脑涂地,为殿下鞍前马后任为驱驰,纵是刀山火海,亦是蹈之不顾!”
“好,很好!”王明见自己成功说动王屏藩,心下十分喜悦,遂复对其言道:“王将军,你听好了,等你伤好之后,孤打算再以你为主将,挑拣将士,补充青壮,新成立第八镇兵马。从此之后,为孤尽心效力,征战四方。若将军将来战功得立,立得勋劳,则孤必定不吝重赏,为将军及部下将士大举嘉赏,以励壮行!”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不可轻调
王明成功劝降了王屏藩后,吴三桂向清廷禀报战报的奏章,亦由使者一路奔波,送到了摄政王多尔衮的手中。
多尔衮匆匆看毕,不禁眉头大皱。
不是吧,怎么吴三桂这厮也败了。
这厮丧了三万精锐,又折了手下大将王屏藩吴之茂等人,损失倒是甚多。
可惜啊,自英亲王阿济格兵败之后,他对吴三桂这只中路集团曾寄予厚望,希望他们能在攻下荆州府城后,一路顺利西进,打通进攻鄂西的通道,最终实现全部战略目标。
却没有想到,吴三桂这厮竟也与阿济格一样,在与那位太子手下兵马的交战中,最终惨败而归。
这从中路西进的战略构想,自此彻底破裂。
而兵力最多的多铎部,现在正全力进攻湖广南部,一时之间,根本就腾不出手来再分兵进攻鄂西。更何况,在其余两路清军俱是兵败的情况下,多铎兵马虽多,却亦有独木难支之嫌,只怕亦是不敢轻易冒进。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进攻鄂西的战斗,其实已然告一段落,不会再有大的战事发生了。
也可以说,自己预想通过攻占湖广,然后西向攻击川东的计进,亦是彻底破灭。
再想到吴桂这厮,现在上书朝廷请求就地休整的奏章,信中言语傲慢,颇为不恭,竟隐隐有了尾大不掉之态,更让多尔衮心下有说不可言说的怒气。
他娘的,吴三桂这个两面三刀人面兽心的家伙,当初象条快被打断了脊背的野狗一般,向自己哀哀求援,以求保命。而自己看在这家伙尚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才紧急出兵入援,总算救得这厮一条狗命。却没想到,这厮自跟着自己入关以后,随着手下兵马的壮大,攻下的地盘渐多,竟然渐渐地有了桀骜不驯尾大不掉之状,如何不令自己深为痛愤。
不过,多尔衮也知道,在没有将这些南明的诸个势力扫灭之前,与吴三桂闹僵关系实属不智。眼下这家伙提出要在湖广中部就地休整,自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答应他了。
多尔衮心下,忽地颇觉失落。
自己费了那么大劲,安排了三路清军先灭左梦庚夺取湖广,再齐集西进以取东川的计策,最终却是这般一地鸡毛地收场,实是令人叹息之至。
难道说,那东川的太子,已然无人能制,无法撼动,只能这般眼睁睁地任其坐大么?
摄政王多尔衮心下,却是何其不甘!
若真只能这般没有任何办法的地让其坐大,这简直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噩梦!
自己现在都与其只能打个有来有回,难以决胜,若真等其进一步坐大了,只怕这大清天下,终将不稳啊……
多尔衮心情烦躁,在客厅之中来回踱步,一时间,却并无甚好对策。
他拿不定主意,便随即唤来满人刚林与汉人范文程这两位最受其信重的大学士,一齐来客厅商议局势。
范文程与刚林二人闻得多尔衮之令,立即匆匆入内。
多尔衮一脸忧容,向二人简述了一番当下局势,便沉声问道:“二位学士,现在时局如此,我大清接下来要如何行动,还请二位学士直言。”
见多尔衮向二人摆出一副诚心求教的模样,刚林与范文程互相对望了一眼,刚林便抢先回道:“摄政王,现在我军虽在鄂西遭逢挫败,但毕竟未损根本。现在整个湖广北部俱在我大清天兵之手,事情尚是大有可为呢。奴才以为,那接下来,我军却可挥兵东向,去攻打那监国鲁以海的浙东政权,亦甚是可行呀。”
多尔衮直视着他:“刚林,你详说下去。”
刚林受到鼓励,遂立即又道:“奴才听闻战报,现在豫亲王已然快要扫灭湖广南部,而英亲王部与吴三桂部,现在皆是暂无战事,兵马休战,故正好可将这两部兵马从湖广调出,让他们全力东攻,直取浙江。那鲁王朱以海为人暗弱,实无大能,遭逢此番大变,必定手忙脚乱难以应对。我军正好可以一举夺出整个浙江,灭掉监国朱以海的政权,打通攻进福建的通道。此所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之策也。”
刚林这番话语,令多尔衮微微颔首。
不过,他尚未来得及回话,却听范文程在一旁冷冷道:“摄政王,刚林学士此话,微臣以为,实不可行。”
满心以为自己这番建议,会受到多尔衮赞扬的刚林,忽听得范文程这般呛白,刚林一张肥胖的油脸,顿是涨得通红。
“范文程,你,你何出此言!”
见刚林瞪着眼睛望向自己,又见多尔衮那一双三角眼中,两道冰冷犀利的目光直戳在自己脸上,范文程心下,顿是嗟叹不已。
他向多尔衮拱了拱手,轻声道:“摄政王,在下一番愚见,可否直言相告。”
“你说吧,孤必不怪罪。”
范文程轻咳一声,遂朗声道:“摄政王,现在湖广初定,诸事不稳,正是需要我大军驻屯其处,以安军民百姓之心。却安可轻易调兵,往攻他处。若英亲王所部与平西王所部从湖广调离往攻浙江,且不说将来战事如何,这湖广北部一直处于兵力空虚之态,只怕会给那野心勃勃的假冒太子以可乘之机呢。”
多尔衮默然无言,眉头深深皱起。
范文程这句话,正中了他内心中最为担忧的地方。
自己调派大军,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攻战杀伐,付出恁多代价,好不容易才拿下这湖广之地,若就这般轻易抽调大军离开湖广,反让那狗屁的假冒太子来趁机大占便宜,那自己这番作为,岂不是徒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么?
这时,范文程却又低声言道:“摄政王,现在阿济格部与吴三桂部,均在与假太子兵马作战过程中,大损兵力,军心低落,正是要全力休整补充,以图徐徐恢复,又如何可轻易调往他处作战呢?微臣担心,若摄政王强令行之,只怕二位亲王心下,亦会多有怨言与不满啊。”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送废帝归东川
范文程这话,让多尔衮心下,十分地不是滋味。
他知道,范文程所言,句句皆是实情,也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而听完范文程的话,一旁的刚林亦是缩了气势,他垂着脑袋呆立原地,没有再发一声。
“范学士,那依你之见,我军接下来却该如何行事,方是合理呢?”
多尔衮声音软了下来,对范文程喃喃问道。
范文程拱手道:“摄政王,在下以为,现在我军已然据占湖广,那首要的任务,就要将这块新得之地,加以消化吸收,使其成为我大清的正式国土。至于浙东福建等地,不过皆是冢中枯骨,我大军早取晚取,又能有甚区别?而那太子其及手下,现在亦是仅有自保之力,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得我大清……”
“但是,若是对那假冒太子放任不管任其坐大,将来我军势必更加难制,这样一来,岂不是养虎为患么?”多尔衮忧心忡忡地说道。
他这话一说,一旁的刚林亦插话过来:“是啊,那朱以海朱聿键可以暂时不管,但那太子这般坐大,实在不是办法,我军必须要有办法来对付他,不然的话,此人势力膨胀,我大清将来只怕难制啊!”
见多尔衮与刚林二人,俱在自己面前,反复提及不能对太子坐视不理,范文程不禁一声长叹。
“摄政王,刚林学士,在下虽愚,亦是知道,那太子将来坐大,必会成为我大清之重要大患。但现在我等必须从实情出发,来商讨解决之策,方是合适之举呀。现在我大清军中,英亲王与平西王所部兵马,俱在休整之时,莫说作战,就连抽调至他处都甚是困难!而豫亲王所部,尚在湖广南部征战不休,又能有何能力再去与太子的兵马相争。现在我大清能把新得的整个湖广之地,给彻底消化吸收了,已是十分不易了。”
“所以,在下以为,现在我军可行之策,应是全力消化现有的新得地盘,同时重新积聚实力,恢复兵马,才能在将来合适之机,复与那假冒太子重新争夺地盘,再度战场交手。”范文程说到这里,脸上却又泛起一丝怪异的笑容:“不过呢,为了让这位太子的发展,不至于太过顺利,不至于没有任何妨碍,我们也可以给他动点手脚,让他内部产生忧患,从而阻碍他的发展,打乱他的计划。”
听得范文程这番话,多尔衮与刚林二人,顿是又将目光齐齐聚在他脸上。
“范文程,你这话是何意?我军根本进不得东川,又有何办法去阻止那太子发展。这般言语,岂非笑谈么?”
见多尔衮厉声质问自己,范文程笑笑道:“摄政王,这东川之地,我大清官军难入,但你手下有一人,却是极易进入。而且此人一去东川,定会搅得东川风雨大起,搅得其境军民不宁。”
“哦?此人是谁?”
范文程直视着多尔衮探询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道:“此人么,便是现在闲居京城的前南明弘光皇帝朱由崧。”
听了范文程此话,多尔衮与刚林二人,不觉俱是瞪大了眼睛。
朱由崧?
不是吧,这个肥胖如猪一无所长的家伙,竟能给那所谓的太子,带来更多的麻烦与阻碍么?
仿佛看清了二人眼中的疑惑,范文程立即回道:“摄政王,那弘光废帝朱由崧,现在闲居京城,由我大清如养猪一般出钱供养,实是无用之至,还不若变废为宝,将其送往东川,让这头肥猪凭着前明皇帝的身份,去搅他个昏天黑地波翻浪涌。”
多尔衮却是连连摇头:“这个么,孤倒是以为,这太子乃是十分精明之人,他一定不会让这肥猪般的前明废帝顺利返回东川,极可能会派人动手将其杀掉,以绝后患呢。”
“这正是在下希望达到的效果!”
范文程目光炯炯,立时回道:“若是那太子一时冲动,派出手下杀了前来的前明废帝朱由崧,那他这般作为,必定会让其手下军心浮动,人人自危。毕竟,这朱由崧怎么说也是正式的南明皇帝,而这位假冒太子乃是其属下臣子,若这般无缘无故的暴死其地界,必定会让所有人都在猜想,是太子暗中下令,解决了这个可怜的倒霉蛋。而这样的行动,无论在法统还是义理上,都会大大折损这位假冒太子的威信与尊严,最终达成其君臣上下离心离德的效果。”
听了范文程的话,多尔衮不觉微微颔首。
是啊,再怎么说,这位朱由崧也是明朝的正式继任皇帝,若是不明不白地暴死东川,那太子谋杀君上的嫌疑,却是极难洗脱。其君臣上下,也必会因为这个原因,上下离德,互相猜疑,最终闹起内乱。
“范学士,若是那太子沉得住气,不肯动手处置那皇帝朱由崧,我等又将如何?”这时,大学士刚林却又皱着眉头,从一旁插了一句话过来。
范文程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却是愈发浓重:“刚林学士,若是这般,情况当是更好。”
“哦?何出此言?”
“摄政王,刚林学士,你们想想,若那假冒太子不杀朱由崧,那他必然只得臣服于这位所谓的南明皇帝,哪怕这位皇帝只是一头没有任何能力的蠢猪。这样一来,他心下必是十分不甘,而其行事举措也必会大受掣肘,甚至会遭到那朱由崧明里暗里的抵制。而那假冒太子的一众手下,若是怀有野心或对其不满之辈,也必定会对那朱由崧暗献殷勤,暗表忠心,以求两面押注,让自己有随时转变的本钱。这样一来,整个东川的情势,君不为君,臣不为臣,必将生出内讧,就此大乱。”
范文程这番话,说得多尔衮心下甚是满意。
是啊,若这个弘光废帝去了东川,那太子迫于义理,没有杀掉他而是继续尊奉其为南明之主的话,那这东川之地,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处两君,必将动乱不休,内斗不止,这难道不是自己最想看到的结果么。
第三百六十五章 送帝归来
多尔衮想到这里,心里顿是拿定主意。
“范学士这般建议,实是甚好。”他冷笑回道:“这弘光皇帝朱由崧呆在京城,本就废物一个,没有任何价值,还要亏我大清的钱粮来养这头肥猪。与其这般,还真不如实施范学士之策,把这厮派往东川,来个废物利用。”
“摄政王圣明。”
多尔衮环视二人,立即沉声下令:“速速传孤诏令,将朱由崧礼送到东川边境,让那太子派人接回。此事就由范学士交办,不得有误。”
范文程闻声上前,拱手打扦:“在下谨遵摄政王之令。”
从摄政王府出来后,范文程便立即动身前往朱由崧所居,去见这位闲居家中的前明废帝。
朱由崧的居所,在城西一条叫什么肥肠巷子的地方,是一处前院后阁的两进居室。此处地方宽闲,居民不多,甚是方便清军把守。
而之所以给朱由崧这个草包皇帝,赐予这般不错场地,亦是多尔衮在现在天下局势未定的状态下,为了彰显所谓大清怀柔远人的胸怀,包容故君的宏阔气度,才故意做出这般举动。
只不过,朱由崧虽然孤居于此,有吃有喝,但其行动却是极不自由。
他每天只得关于居所,不得随意外出,倒是有如养猪一般,令他颇为气闷,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他这样一个俘虏皇帝,能在北京城中苟延残喘,苟全性命,已是清廷格外开恩之举。他对于自己丧失自由的现状,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多发一语。
此时的他,正独伫窗前,望着窗外稀疏的人群,怔怔发呆。
他瞪着一双肥肿的死鱼眼,目光呆滞,神情落寞,肥厚的嘴唇大张着,有如一头凭栏望外的肥猪。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这位成了清军俘虏的前明废帝,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朱由崧凭窗发呆之时,忽听得屋外有脚步声传来,似有人正快步进入。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大学士范文程正笑吟吟地从屋外快步进来。
天天被关屋内的朱由崧,自是不认识面前的来客。
他一脸疑惑地看到范文程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向自己快步走近,一时间,却不知道要如何问话。
“你是?……”
而一脸微笑的范文程,在走到朱由崧面前数步后,便挥了挥手,示意身后两名护卫先行退下。
两护卫喏了一声,随即退下。
这时,范文程才转过身来,对朱由崧笑眯眯地说道:“皇上,在下乃是内馆大学士范文程,今番前来皇上所居,乃是有一件大好事,要来告诉陛下呢。”
范文程这句话,让朱由崧不觉瞪大了眼睛。
这位范文程,与自己素未谋面,他来传递所谓的大好事,竟是何故?
朱由崧不及多想,嘴中却下意识地说道:“大好事?难道是摄政王殿下,要放了我么?”
见朱由崧这头脑简单的家伙,立即就把他内心所想说出,一点城府都没有,完全是一副憨傻如猪的模样,范文程心下十分鄙夷,对这个肥胖如猪的家伙更觉轻蔑。
不过,他的脸上犹是满堆笑容,连连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摄政王见陛下孤居京城,郁郁不乐,心生怜悯,遂决定放陛下南归,以全我大清宽宏待人之道也。”
听得这话,朱由崧的鱼泡眼,顿是瞪得溜圆。
不是吧,这位向来阴狠险诈心胸狭窄的摄政王多尔衮,竟然肯这般轻易地放了自己,让自己回归明朝?
这,这怕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吧?
见朱由崧以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呆呆地看着自己,范文程笑道:“莫非,陛下以为我在说笑么?非也,此乃摄政王亲口谕令,特让在下送陛下返回明境,即日便可成行。”
听得这话,朱由崧内心的狂喜,简直难以言喻!
好哇,自己总算可能逃离这个虎狼之地,不用再日日活在失去性命的危险之中了,这样的喜讯,简直是从天而降的馅饼啊!
被突出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的朱由崧,连连点头,朗声道:“好,好,那就有劳范学士了。”
“为陛下效力,何劳之有。”范文程微笑道:“请陛下速速收拾行李,随在下一道回返东川。”
听得东川二字,朱由崧原本嘻笑颜开的面孔,顿是僵住了。
东川?
范文程这家伙,要把自己送到那假冒太子盘踞的东川?
这一刻,头脑愚笨的弘光废帝朱由崧,立刻想明白了清廷的险恶用心。
原来,他们放自己回去,是为了要挑起自己与那假冒太子之间的争斗啊,真是用心歹毒又卑鄙!
只不过,现在的朱由崧,对于这清廷这个险恶的阴谋,却是连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表态不去,也许接下来,自己就要去菜市口挨那砍头一刀了。
毕竟,多尔衮这个毒辣阴狠的家伙,可不会养一个不听他指挥的废物。
所以,朱由崧心下忐忑不安,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任由范文程安排。
唉,现在的局面,能保命就不错了,至于将来到了东川,情势又会如何发生变化,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朱由崧不再说话,而是任由范文程安排。
在把行李带上后,他灰溜溜地随着范文程离开京城,一路南去东川。
一路上,朱由崧闷闷不乐,时常发呆,却只能不发一语,跟着意气丰发的范文程一路前行。
在了快到东川地界之时,看着眼前被炸断的险峻天堑,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朱由崧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奶奶的,这里地势如此险恶,一不小心滑下去,就将尸骨无存,自己却又如何过得去!
就在这时,一旁的范文程却似早有所料,他令两名护卫,一同朝对面射出飞箭。
朱由崧看到,这飞箭上俱是牢牢地绑了布团,应是在布料上写让对面来接应的话语。
这一刻,他忽在心下满是感慨。
他娘的,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帝回归,倒象是交换人质与俘虏一般,真是可悲可叹。
第三百六十六章 烫手的皇帝
这两名系了布团的箭矢,带着尖声呼啸,迅速飞过天堑,射入了泥地上的草丛中。
见到有箭矢射来,立即有巡逻的太子手下士卒,策马飞驰来看。
他们拾起箭矢,见到箭矢的箭头已被削去,而箭杆上却是各系了一块黄布,感觉颇为怪异。
这些巡逻士卒不及多想,立即将这两只箭矢收起,急急带回哨所,给他们的头目观看。
而见到对面的巡逻的士卒,已将箭矢拾获,对面正用千里镜密切观看变化的范文程,他那滚圆的脸上,顿时出一切俱在所料的微笑。
果不其然,这数名巡逻士卒,立即将这两根箭矢给带回哨所,将其呈交给他们所长。
那所长粗识文字,打开布团一看,竟见是清军竟将弘光皇帝朱由崧送回东川,不由得惊骇异常。
不是吧,在今天竟然碰到了这般事件。
他立即起身,纵马疾驰,将这两块字迹相同的布块,急急送给顶头上司,正在夔州边境巡查的太子亲护队长王公略。
原来,自各镇兵马抽调入鄂西,参加对清军的战斗之后,现在夔州北部等处被炸断通道的地界,虽然没有清军越线进攻,但王明却犹不放心,遂令自己的亲卫队长王公略,亲领数百精锐护卫骑兵,不时来此巡查一番。
王公略看到此信,顿是大惊不已。
不是吧,清军竟然要将这弘光皇帝朱由崧,送归东川?
这,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他不及多想,立刻随着这名所长,来到那被炸断的天堑通桥之处,从千里镜中向对面仔细看去。
这一看,果然见到对面犹有数十名清军护卫,正护着一名肥头大耳体胖如猪的家伙,呆在对面的山崖上。
王公略心下暗叹,看来清军所言非虚,他们确实是将这弘光皇帝朱由崧给送到东川来了。
他略一沉吟,便知此事关系重大,自己一个区区护卫队长,实难在此定夺,遂仔细叮嘱了那哨所所长一番后,便自率其部下护卫骑兵,紧急赶回夔州回去。
入得夔州城,风尘仆仆的王公略不敢稍歇,立即前往太子官署禀报。
在入见太子王明之后,王公略将清军护送弘光皇帝朱由崧一事,向太子简略禀明了一番,又将那两块黄布团亲手呈上。
王明听完禀报,亦是十分惊疑。
他打开那块黄布团,便见上面写道:“大清内馆大学士范文程,通告对面明军诸将,现吾奉大清摄政王之命,将贵国弘光皇帝,送归明境,请速派人接洽,迎回尔帝,以便我等返京复命,此嘱。”
看完布团内容的王明,不禁眉头大皱。
好么,真没想到,狗入的清虏竟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手。
王明乃是何等聪明之人,当然立即猜到了清虏的险恶用心。
这群该死的鞑虏,无非是在想着,将这个肥猪般的弘光皇帝送到东川后,让此人挑起东川内讧,君臣互斗,从而削弱自己的统治,打击自己的发展,实是歹毒至极!
那么,若弘光皇帝送归东川,自己到底该如此面对此人呢?
毕竟,从名义上来说,此人还算是南明的正统皇帝,自己虽贵为崇祯太子,但毕竟没有皇帝的名份。
故而,在义理与名份上,自己还算是弘光皇帝的手下臣子,一切都要听从这位皇帝的旨令与安排。现在弘光皇帝送归,自己至少还要在表面上,向其称臣呢。
但这样一来,在尊奉这位名义上的南明皇帝后,种种意想不到的隐患,必将随之而来。
毕竟,此人虽然无能,却也不会忍受自己一直当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极可能会私下拉拢势力,导致自己部下分裂,甚至闹出内讧。
这样一来,自己的一番苦心经营,乃至将来的宏大目标与计划,可就要就此中断了。
那么,能否干脆动手,将此人一举除掉呢?
王明仔细想了想,立即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不行,这样做实在太冒失了。
现在皇帝已然送归东川之境,他有任何闪失,那属下与百姓,必将立刻将他的遭遇与自己这个所谓的监国联系在一起。
可以想见,若弘光皇帝突然暴死,那必定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此人的死亡,是自己暗中指使之故。
如此看来,这位弘光皇帝朱由崧,竟是留也留不得,杀也不杀得,倒是一块甚是烫手的山芋呢。
一时间,太子王明心下莫名焦躁。
恰好在这时,户部侍郎黄澍入内禀事,王明眼中,顿是一亮。
这个黄澍,向有急智,正是他当日想出办法,护送自己从南京脱逃,才躲过了弘光皇帝朱由崧的魔爪。现在由此人来为自己解此疑惑,倒还甚是妥当呢。
于是王明立刻屏退众人,单独召见黄澍。
黄澍急急入内,正欲行礼,却被王明一把唤住。
“黄侍郎莫作虚礼,孤刚接得一封密信,你且好生看看。”
王明一语说完,便将手中的那块黄布团,递给黄澍观看。
黄澍打开布团,匆匆看毕,顿时亦是一脸惊讶之色。
不过,他眼珠一转,便立即想明白了,这位太子殿下之所以让自己观看此信的缘由。
想到这里,他尖瘦的脸上,不觉浮起了一丝微笑。
“太子殿下,可是在为要如何处置这位弘光皇帝而担忧乎?”
王明见他一点就透,亦哈哈一笑:“黄侍郎果是通透之人,一下就猜中孤心下所想。是啊,孤收得此信,确是为如何安置这位皇帝十分发愁呢。毕竟……”
后面的话,他正犹豫着要如何往下说,黄澍却立刻接过话来,沉声道:“太子勿忧,在下心中已有良策。”
“哦?是何计策?”王明眼中一亮。
黄澍一脸阴笑,凑上前来,对王明低低地耳语一番。
王明默然听完,脸上顿时浮起淡淡微笑。
“好啊,黄侍郎果是妙策,这一招借力打力,倒甚是有意思呢。既如此,那孤就将这迎送弘光皇帝之事,由卿去全权操办吧。”
黄澍拱手回应:“在下谨遵太子之命。”
第三百六十七章 如运一头肥猪
黄澍领了太子王明之令,遂在护骑队长王公略的陪同下,又一路紧急从夔州赶往边境。
来到断崖之处,遥遥地看到对面的数十清军,黄澍的脸上不禁泛起淡淡笑意。
他立即下令,在这悬崖上,寻得几棵粗壮大树,用坚固绳索一头绑缚树干,一头系于精壮士卒身上,让他们一路爬上悬崖,复去攀爬另一处悬崖,再去那里,把那位弘光皇帝给接过来。
这些士卒闻声而去,一路下崖,复穿过林木森森的谷底,再从攀爬另一头的悬崖,到在弘光皇帝朱由崧所在位置。
这是一段极为辛苦的过程。
他们小心地攀爬而下,又穿过茂密的丛林,躲开山谷中的毒蛇虫豸,才总算来到对面的悬崖之下。
这时候,真正的挑战才开始。
他们咬紧牙关,用力向上攀爬,有如一只只长了长长尾巴的怪异猴子。
在经过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的攀登,并且有两名士卒不慎掉落下来活活摔死之后,剩余的数名士卒,才总算爬到对面的悬崖之上。
此时的他们,俱是累得气喘吁吁,几乎说不出话来。
而见到这些人这般搏命爬了过来,弘光皇帝朱由崧顿是唏嘘不已。
好么,这样艰难危险的攀爬,若是让自己来,可能早就在这崖下摔死了几十回了。
而见这到些士卒顺利上来,一旁的范文程,便一脸笑嘻嘻地拱手向弘光皇帝朱由崧告别。
“陛下,既然对面已来人接应,那我也就放心了。也罢,就在这里与陛下告别吧。接下来的归程,还望陛下稳便。”
他笑着向弘光皇帝拱了拱手,便施施然地甩手离开。
见他这般飘然离去,弘光皇帝朱由崧大张着嘴巴,想与他再说上两句,却又什么也说不出。
是啊,还能多说什么呢?
范文程已把自己交给了这些太子的手下士卒,他的护送任务已然完成,接下来自可返回清廷复命了。从此之后,却与自己这个所谓的南明皇帝,再无丝毫牵连了。
他娘的,这算不算是人走茶就凉呢?
朱由崧犹在心下嗟叹不已,那数名士卒喘息已定,其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便向朱由崧拱手道:“敢问阁下便是那个皇帝么?”
听得这名小头目问得不伦不类,语气更是没有丝毫的恭敬之状,朱由崧心下十分不悦。
他强压着心头怒气,故作平静地说道:“朕便是大明皇帝,现在跟尔等同归东川。你们打算怎么将朕送去对面啊?”
那小头目斜了他一眼:“自然与我等一样,系上绳索,一路攀爬回去便是了。”
听得这般安排,朱由崧那张肥腻的油脸,顿是一片惨白。
不是吧?
要自己与他们一样攀爬而下,那自己这肥胖如猪身材,手脚何其不便,这一路下爬,岂不是要了老命了么?
更可悲的是,要是中途失手,掉下山崖,岂不是会被活活摔成肉饼么?
这,这可如何使得……
见朱由崧一脸着急,一副急得原地团团转的模样,那小头目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冷冷道:“你放心,我等知道你体肥身虚,不善攀爬,呆会就先放你下去,下面亦还有人接应,你且自行抓牢了便是。”
听得这句话,朱由崧才总算放心了。
好么,这般吊重物般把自己吊了下去,虽然挺憋屈,但相比自己动手爬,可就轻松太多了。
朱由崧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此法甚好。既如此,那朕就有劳各位了。”
那小头目嗯了一声,便手拿粗绳,将朱由崧从上至下给牢牢绑好,而绳索的另一头,则牢牢绑在崖边一棵大树上,同样仔细扎紧扎牢。
他捆扎得十分仔细卖力,一番操作下来,倒是把他捆扎得有如粽子一般。
朱由崧被勒得大气都喘不上来,额头的热汗更是涔涔直冒,他正想对那名小头目说点什么,那名小头目却已是极不耐烦,飞起一脚,将他踹下山崖。
只听得一声有如杀猪般的惨叫声,从谷中凄厉传来。
众人斜眼瞥去,只见这位弘光皇帝有如一头肥猪一般在空中挣扎不停,模样既蠢又惨,众人皆窃笑不已。
“别喊了!他娘的死不了!老子在这里攥着绳呢,摔不死你这头猪!”那小头目冲着谷中喊道:“你莫再挣扎,慢慢下去便是,底下自有兄弟接应!”
听到上面传来的喊话,慌骇不已的朱由崧,这才心神稍定。
奶奶的,这帮混蛋故意来捉弄老子,却是存心来看老子出丑呢。
哼,等老子重归帝位,定要你们这帮杂毛好看!
朱由崧在心下,对这些送他下谷的士卒,骂了个成千上万遍。
约在两柱香的功夫后,他从空中噗的一声,摔在谷底的软泥上,却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嘴啃泥,全身的衣物,亦是弄得脏乱不堪。
下面那些接应的士卒,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般出丑,此时见他摔趴在地,竟是无一人上来掺扶,反而皆在一旁哈哈大笑。
这一刻,朱由崧心下的羞辱之情,简直难以言喻。
唉,真他娘的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他咬紧牙关,好不容易将自己从地上撑起,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自己除了弄得满身污泥外,倒是并没有受伤,这时的他,心下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他娘的,能顺利到达谷底,没有受伤已是万幸,却是不必再与这帮宵小计较。
而见到朱由崧从泥地上狼狈爬起,那些围观的士卒才忍着笑,纷拥上前帮他解开绳索,把这个捆得有如粽子一般的弘光皇帝,给松脱了出来。
绳子一松,朱由崧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唉,勒死老子了,总算可以自由呼吸了。
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对那一众谷底的士卒说出甚话,这帮家伙,已是推搡着他,朝另一边悬崖处带去。
“我们现在就走么,他们还没下来呢。”朱由崧急急言道。
“天色已晚,就不等了,他们自会寻路回来,速度不会比你这头肥猪慢。“一名士卒一脸鄙夷地对他说道:“你且走快些,快上那边悬崖要紧。我等迁延了这般时日,只怕黄侍郎在崖上都等得发急了呢。”
第三百六十八章 东川之地,非是陛下宜居之所
朱由崧无奈之至,只得任由这一众士卒,将自己一路推搡着带到对面悬崖之下。
在谷底茂密的丛林与杂草中穿行,又要躲避其中的毒蛇与虫豸,且不时有尖锐的杂草割伤足底,前行实是十分困难不易,一身泥污的朱由崧,这一路穿行至对面的悬崖底下,可谓是吃足了苦头。
终于走到悬崖下时,他已是累得有如一滩烂泥一般,又是大喘粗气,瘫坐于地。
就在他瘫坐在此,吁吁地大口喘气时,后面的那小头目已带着数名士卒,亦一路返回悬崖之下。
他们还真如先前那名小卒所言,没有落在朱由崧一行人的后头。
见到软泥一般瘫坐于地的朱由崧,那小头目一脸鄙夷,又将他随口羞辱了一番。
朱由崧心下惭恨莫名,却是一脸惶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那些小头目等人更不停留,立即随着数名士卒一道,向上攀爬而去。
待他们爬上去后,便有几根长长的粗绳垂了下来。
已然恢复了不少的朱由崧,见有绳索垂下,急急起身,复有士卒给他来仔细扎好绳索,将他重新捆扎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粽子。
然后,那士卒打了一个长长的尖啸,上面的绳索便开始拉动,将那肥胖如猪的朱由崧,一点点地从地上拉起。
相比从悬崖上放下,现在从半空中将此人拉起,却是更加费力,也更加难做的一件事。
十多名士卒一起发力,一同咬牙拼力拉拽,才总算将那肥猪一般的朱由崧,从地面上一点点地往上拉动。
饶是如此,因为朱由崧极其肥胖,拉动颇为费力,这十多名士卒,不一会儿便手臂酸麻,无法再拉。只得在力气耗尽之后,又另外换了一拔人继续用力拉拽,才把吊在半空中的朱由崧,给继续拉拽上去。
到了天色黑透之际,这肥猪一般的皇帝朱由崧,把一众士卒几乎累瘫之后,才总算拉上了悬崖。
而在空中吊了这么久,朱由崧下肢严重充血,肿胀非常,上得崖来,他又唉哟一声摔滚于地上,根本就再走不动路。
见到这位弘光皇帝总算被自己拉了上来,一直冷冷观看局势的黄澍,终于露出了淡淡笑容。
面前的这位皇帝,可真是狼狈得紧呢。
他待朱由崧喘息匀定,才缓步过去,对他笑言道:“皇上远来我东川之地,一路辛苦了。在下户部侍郎黄澍,奉了太子之命,特在此处迎接陛下到来。”
见黄澍脸带笑容,却是语气揶揄,朱由崧心下气恨不已。
但他知道,现在可不是发火的时候,故脸上挤出笑容回道:“哦,原来是黄侍郎啊。既然你是奉了太子之命前来,那也就不用再耽搁了。请速带朕去见太子吧。”
黄澍点了点头,却又对他说道:“陛下,现在天时已晚,我们返回太子所在夔州,只怕时间多有不及。不若在离此最近的太平县中,寻一驿馆,暂且安顿歇住一晚,次日再去夔州,亦不为迟。”
朱由崧想了想,觉得黄澍说得有理,便说道:“好吧,朕此番归来,却是客随主便,全凭黄侍郎作主。”
于是,黄澍带上朱由崧,连同他那一点可怜的行李,一道骑马南下,来到太平县城中。
入得城来,黄澍将朱由崧带到一家驿馆之处。
朱由崧注意到,这座馆驿已被大批军兵看守,里面更是没有一名旅客。看起来,此馆却是专门为自己而特意腾空地方,让自己单独居住呢。
这一刻,朱由崧心下泛起了莫名滋味。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京城被关押看守的日子。
现在这座全无旅客仅由自己一人居住的驿馆,倒似一个放大版的软禁监牢,却与京城无异呢。
只不过,现在的他,已是又困又乏,脏污不堪,能有一个驿馆歇宿落脚,已是十分不易。且现在新到东川,正是人在屋檐下,安可不低头,又如何敢再多说什么。
所以,朱由崧入得旅馆,一句话也不多说,立即去好好地洗了一个澡。
随后,他换了干净衣服,顿时感觉全身上下舒畅松快,正欲赶紧去睡了个好觉,这时却有门人来报,说是黄澍求见。
朱由崧眉头一皱,暗想到,这个家伙这么晚了还来求见,却又是所为何事?
他不及多想,随及就在卧室接见黄澍。
没想到,黄澍仅是一人前来,并没有带任何随从。他入得房来,便将房门轻掩,然后就与弘光皇帝朱由崧单独密谈。
朱由崧见他行事诡秘,心下一紧,忙问道:“黄侍郎,你深夜还来见朕,却是所为何事啊?”
黄澍拱手道:“启禀陛下,在下此番前来,非为公务,而是以私人身份,前来探望陛下。”
“哦?非为公务?”朱由崧瞪大了眼睛:“黄侍郎这般言语,莫非是有何紧急之话,要对朕说么?”
黄澍微微一笑,便轻轻点了点头。
“陛下圣明,在下此来,确有此意。想当初自南京一别,在下与皇上已有近一年未见,这时光匆匆,时局大变,亦是令人感慨啊。”
听他这般言辞,朱由崧以为他又要来戳自己当初南京城破,被清军抓了俘虏的丑事,不由得肥脸涨红,正思虑要如何扭转话题,却听得黄澍又转而言道:“唉,过去之事,就不去说他了。至于在下么,先为陛下效力,后追随楚王左梦庚,前段时日才归降太子,这诸般身份变化,却亦是难以一言道尽。”
迎着黄澍灼灼的目光,朱由崧脸上显出尴尬的讪笑,他尚未回话,却又听黄澍说道:“不过,我今番夜来,实是看在当初在南京时,与陛下君臣一场的份上,故有一番衷心之话,要对陛下实言相告。”
朱由崧心下一凛:“黄侍郎有何话语,尽可直言,朕必洗耳恭听。”
黄澍直视他发虚的眼神,一字一句低声言道:“在下最想对陛下说的话,就是东川之地,非是陛下宜居之所。却宜早谋他处,方是存身立命之道啊!”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无路可去,不如禅让
听到黄澍这般一说,朱由崧的内心,有如沉入冰湖之底。
此人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是太子派他前来这般言说,要让自己识相,自行滚蛋么?
也许,自己若不听劝,那太子极可能会向自己下狠手呢。
毕竟,自己先前在南京时,便要暗中加害于他,幸得他逃跑得快,才总算保得一条性命。如今时运翻转,自己落在此人手中,却是必然要被其报复,可谓凶多吉少啊。
这一刻,朱由崧心下颤抖不已。
他用一种求援的目光,哀怜地望向黄澍,一张胖脸不停地颤抖着,神情可怜至极。
见朱由崧这般模样,黄澍知道,自己方才那句话,已将此人彻底吓住,此时的朱由崧,只怕心下已是乱成一团。
他遂又故作严肃地捻了捻稀疏的胡须,复道:“陛下,在下以为,现在东川之地,皆是太子部下。这些人马,皆是大子一手提拔使用,故皆唯太子之命是从。现陛下从清虏手中逃归,置身于东川境内,太子殿下明白君臣之义,自然还会尊奉您为一国之主。但其一众手下,与陛下素无恩义,只怕却未必会尊奉陛下呢。这样一来,岂非一如先前三国故事,让陛下与太子,皆是尴尬难受么?”
朱由崧虽然不学无术,但黄澍此话之意,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因为,他好歹也在当藩王时,也听过三国的说书,自是知道黄澍所说的三国故事,无非是指那汉献帝与曹操之事罢了。
曹操表面尊奉汉帝,尽了一个汉臣的本份,但其手下官员与兵马,俱是不闻朝廷号令,几乎是成了其私家势力。而那汉献帝虽贵为一国之君,却是有名无实,完完全全的一个傀儡,每日里如置身刀刃火炭之上,时时都有性命之危呢。
也许,自己现在的处境,比汉献帝都不如。
因为这位太子,先前多受自己迫害,险些性命难保,甚至哪怕他从南京逃到九江,自己也一直没有放过他。
只要有机会,自己总是给此人小鞋穿,甚至想了种种办法,打算要借刀杀人除去这厮,这般新仇旧恨累叠在一起,这位太子如今对待自己,表面是君臣,暗里为仇家。现在自己无奈至此,他却是正好挟公报私,只怕是要比当年的曹操,要狠毒刻忌得多。
想到这里,朱由崧喟然长叹。
现在虽是清冷的天气,朱由崧的额头,却是冷汗涔涔而下。
他近乎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黄侍郎所言甚是,那,那朕该何去何从呢?”
黄澍就等他这句话,遂立刻言道:“陛下,在下以为,现在东川之地虽不可留,陛下不若复往南去,去投奔那桂王朱聿榔。”
听得这话,朱由崧不觉瞪起双眼。
投奔桂王朱由榔?
现在朱由榔据占了云南、贵州、广西三地,又自封了监国,乃是当地地头蛇一般的存在,这样权位自擅的人,会容得下自己么?
要知道,自晃与朱由榔虽是同辈,以前虽有君臣名份,却是素无往来,如今却要去投他,这又如何使得。
自己在东川难以容身,去了朱由榔那边,只怕会死得更惨!
见朱由崧面露难色,黄澍低声道:“陛下可是担心,此去投靠朱由榔的话,会名不正言不顺,且此人未必会接受陛下么?”
朱由崧一声苦笑:“黄侍郎既知朕这般困境,又何必这般多问。朕与桂王,虽是同辈,然素无往来,交情更是浅淡,如若往投,只怕……”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当然,也是说不下去了。
黄澍点了点头,故作同情地一叹,便幽幽回道:“陛下所言,亦是实情。若真是这般境况,往投朱由榔,确非明智之选。”
见黄澍连连卖关子,就是不肯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朱由崧心下焦躁难耐,只得长叹一声道:“朕之境遇,现在实是走投无路,将来如何行事,却看黄侍郎之安排了。”
黄澍直视着他惶恐不安的眼神,沉声道:“既如此,在下以为,陛下为保全性命与富贵,不若就此将帝位禅让于太子,以全君臣之名份大义,却是唯一可行之策。”
听到黄澍终于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朱由崧心下,可谓苦涩难言。
但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唯一能在东川存身立命的办法了。
因为南边的朱由榔不可投,东边的鲁王朱以海与隆武皇帝朱聿键,更是既不可去亦不可投,那除了在东川这里苟延残喘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可想呢?
天下虽大,却再无自己的容身之所,悲哉!
只有将这个形同鸡肋的帝位,传给那位野心勃勃又虎视眈眈的所谓太子,满足此人的权力与地位之渴望,才是自己得以保命的最终手段啊。
而没有了这个狗屁不如的皇位,自己才可如一名普通百姓一般,在这东川之地存身立命,得以继续苟活。
只可惜,这大明的皇位,最终竟是给了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所谓太子,又是何其无奈。
朱由崧一声苦笑,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黄侍郎说得是。与其继续当个有名无实的皇帝,还不如就当一名寻常百姓,亦是安乐平稳。就如太子所言,朕愿将这大明皇位,正式禅让给他。”
黄澍拱手作揖:“皇上能作这般决断,亦是十分难得。那在下这就返回夔州,向太子殿下禀明情况。”
朱由崧默默地看着黄澍离去,心里空荡荡的,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只不过他心下,却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难得的解脱。
与其当着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帝,每天在火炉上饱受煎熬,甚至时时担心性命之忧,还不如将这个狗屁称号早点交出去,早点换来解脱与安稳。
当然,这样一来,范文程利用这位前明皇帝与现任太子来互相内斗的阴谋,也就自然而然的无果而终了。
而这样的结果,对于弘光皇帝朱由崧与太子王明来说,都是再好不过。
第三百七十章 帝位禅让
黄澍急急返回夔州,正好晨光大亮,他随及入宫,去见太子王明。
听完黄澍的禀报,太子王明心下,一时间亦是颇为感慨。
唉,不得不走到逼其禅位的这一步,非是孤心下所愿,倒是时势逼人啊。
本来,他还想着,要如朱元璋一般来个广积粮缓称王,来个徐徐图之,但现在随着弘光皇帝到来,已然不容许自己这般缓慢行事了。
既然时局迫人,那维有顺天应命,当仁不让。
毕竟,现在时局如此紧迫,若自己应对不周,以及大起内乱,失了天下军民百姓之心,才是真正的后悔莫及。
更何况,天予不取,必获其咎。前面的路就是再难走,自己也只能迎难而上。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一直闲居太平县馆驿的弘光皇帝朱由崧,由黄澍代笔,正式下达了禅位诏书。
“天祸大明,大行皇帝遇祸北京,酷甚望夷,衅深骊北。悯予小子,奄造丕愆,哀号永感,心情糜溃。仰惟荼毒,仇复靡申,形影相吊,罔知启处。现有先帝太子,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战,致据守川地,存留社稷,决胜百里。纠率夷夏,大庇氓黎,保乂朕躬,维其是赖。德侔造化,功格苍旻,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违天命。当今九服崩离,三灵改卜,大运去矣,请避贤路。兆谋布德,顾己莫能,私僮命驾,须归藩国。予本福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废,岂其如是!庶凭稽古之圣,以诛四凶;幸值惟新之恩,预充三恪。雪冤耻于皇祖,守禋祀为孝孙,朝闻夕殒,及泉无恨。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庶官群辟,改事新君。宜依前典,趋上尊号,若释重负,感泰兼怀。假手真人,俾除丑逆,济济多士,明知朕意。仍敕有司,凡有表奏,皆不得以闻。”
这封文绉绉的禅让文书,虽然多有矫揉造作之嫌,却亦让王明心下感慨唏嘘。
接下来,便是其手下官员,开始联名劝进了。
太子王明想登基,在有了禅让的由头之后,自然就有前来劝进的官员与将领,也有了写劝进表的人。
这位写劝进表者,竟是前段时间来投的原湖广总督何腾蛟。
年已近七旬,须发苍苍的何腾蛟,他花了三天时间,挥笔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文采飞扬的劝进表。
弘光二年十一月癸未朔十八日辛丑,吏部侍郎,朝散大夫,臣腾蛟,顿首死罪,上书。
臣闻天生蒸人,树之以君,所以对越天地,司牧黎元。圣帝明王鉴其若此,知天地不可以乏飨,故屈其身以奉之;知黎元不可以无主,故不得已而临之。社稷时难,则戚藩定其倾;郊庙或替,则宗哲纂其祀。所以弘振遐风,式固万世,三五以降,靡不由之。
自崇祯以来,艰祸繁兴,永嘉之际,氛厉弥昏,宸极失御,登遐丑裔,国家之危,有若缀旒。赖先后之德,宗庙之灵,皇帝嗣建,旧物克甄,诞授钦明,服膺聪哲,玉质幼彰,金声夙振,冢宰摄其纲,百辟辅其治,四海想中兴之美,群生怀来苏之望。不图天不悔祸,大灾荐臻,国未忘难,寇害寻兴。主上幽劫,复沈虏庭,神器流离,再辱荒逆。臣每览史籍,观之前载,厄运之极,古今未有,苟在食土之毛,含气之类,莫不叩心绝气,行号巷哭。况臣等荷宠擢拔,位厕鼎司,承问震惶,精爽飞越,且悲且惋,五情无主,举哀朔垂,上下泣血。
臣闻昏明迭用,否泰相济,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社稷靡安,必将有以扶其危;黔首几绝,必将有以继其绪。伏惟陛下,玄德通于神明,圣姿合于两仪,应命代之期,绍千载之运。夫符瑞之表,天人有征,中兴之兆,图谶垂典。自京畿陨丧,九服崩离,天下嚣然无所归怀,虽有夏之遘夷羿,宗姬之离犬戎,蔑以过之。陛下柔服以德,伐叛以刑,抗明威以摄不类,杖大顺以肃宇内。纯化既敷,则率土宅心;义风既畅,则遐方企踵。百揆时叙于上,四门穆穆于下。昔少康之隆,夏训以为美谈;宣王之兴,周诗以为休咏。况茂勋格于皇天,清辉光于四海,苍生颙然,莫不欣戴。声教所加,愿为臣妾者哉且宣皇之胤,惟有陛下,亿兆攸归,曾无与二。天祚大明,必有兴主,主明祀者,非陛下而谁是以迩无异言,远无异望,讴歌者无不吟咏徽猷,狱讼者无不思于圣德,天地之际既交,华裔之情允洽。一角之兽,连理之木,以为休征者,盖有百数;冠带之伦,要荒之众,不谋而同辞者,动以万计。是以臣等敢考天地之心,因函夏之趣,昧死以上尊号。愿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狭巢由抗矫之节,以社稷为务,不以小行为先,以黔首为忧,不以克让为事。上以慰宗庙乃顾之怀,下以释普天倾首之望。则所谓生繁华于枯荑,育丰肌于朽骨,神人获安,无不幸甚。
臣闻尊位不可久虚,万机不可久旷。虚之一日,则尊位以殆;旷之浃辰,则万机以乱。方今钟百王之季,当阳九之会,狡寇窥窬,伺国瑕隙,齐人波荡,无所系心,安可以废而不恤哉陛下虽欲逡巡,其若宗庙何,其若百姓何陛下明并日月,无幽不烛,深谋远虑,出自胸怀,不胜犬马忧国之情,迟睹人神开泰之路。是以陈其乃诚,布之执事。臣等各忝守方任,职在遐外,不得陪列阙庭,共观盛礼,踊跃之怀,南望罔极。谨上。臣何腾蛟,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读到这篇《劝进表》,王明不禁哑然失笑。
他忽然想起,在真实历史上,那曹丕在受了汉献帝的禅让后,一个劲地喊,自己从今天始,终于知道,到底是所谓的舜受尧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了。
真没想到,穿越而来的自己,竟也要尝尝这般滋味。
却是何以言之。
第三百七十一章 舍我其谁
这样一篇劝进表上来,自是群臣附议,赞者如潮。
有何腾蛟这篇劝进表捅破天窗,治下各地的劝进文章,顿是有如雪片一般飞来,根本读都读不完。
而王明读了这样的文章,心下的感觉,真真一时难以言说。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样前世向往的庸俗愿望,真的有朝一日要成真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渴望与热切。
反而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荒唐与怪异。
也许,这就是一个来自现代的人,与古人之间最为根本差异吧。
但在收到这些堆积如山的《劝进表》后,王明在表面上,还是故作义正辞严地地加以批驳,一律谢绝。
“……览所进笺,具见卿等拥戴之意,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一概不准。……”
这边推脱,那边再劝,故这样的劝进,在三劝三辞后,王明才故作为难地加以勉强答应,至此,劝进最终宣告成功。
这种劝进程式,虽空洞无物,又虚伪至极,却必须得一丝不苟地进行,以合礼法。这场早已指定了节目内容的表演,所有人都要故作投入地表演到位。
“卿等合词陈情至再至三,已悉忠恳。天位至重,万民久盼,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王明这样做,固然是遵循古代的那种所谓三辞三让的禅让之道,但他在心下,还是希望能把登极称帝之事,做得尽量稳妥一些。
毕竟,他现在得到了文官的拥戴,下一步,便是要征得武将的认同了。
他这般心思,那些跟随他一道打天下,又是他亲手提拔的一众武将,自是心知肚明,也皆知饶是王明表面辞让,但内心之中的真实想法,究竟是如何。
于是,就在一天后,王明装模作样地视察夔州城外的军兵驻防时,一件早已精心预备的龙袍,被手下将士集体献上,不加分说,就披在他肩头。
随即全体将士,伏跪于地,三拜九叩,山呼万岁。
山呼声四起,黑压压伏跪了一地,放眼望去,无数人以王明为圆心,向他俯首跪拜。
天地之间,是一片铁甲与旗帜的海洋,万岁喊毕,一片寂静,似乎只剩下了王明一人站立着。
黄袍加身,将士拥戴,逼其登上皇帝之位,好一出明末版的陈桥兵变。
这样被人黄袍加身,真的是自已想要的结果吗?
只是现在的自已,又能抗拒这样的结果吗?
历史上赵匡胤欺负孤儿寡母,趁乱夺了天下的经历,总是令人不快,王明如今重新经历一番,内心更有一种莫名的抗拒。
只是自已还想惺惺作态,但他的一众部下们,都早已等不及了。
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功名利禄与荣华富贵么,这文武群臣,出于谋取功名富贵的私心,自是想要尽快拥戴新君,早点让身为先帝长子的王明,登基上位。
这个动荡的年代,其实谁都知道,明朝已是一个僵死的躯壳,而之所以长期维系这具僵尸的存在,不过是让各路人马能在争夺天下的战争中,更好地占据所谓大义名份罢了。
而来路不明的太子王明,虽然颇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但在于今的情势下,却是只有假作真时真亦假这一条路可走了。
明朝沉疴已深,极难挽救,自己现在的作为,其实已不是在这个烂摊子上修修补补,而是建立了全新的制度,相当于对这个朝代推倒重来,开始建立一个崭新而健康的国家。
真实历史上,统治华夏数百年的清朝,踩着无数汉人的血泪,完成了这个血腥而必要的步奏。而在这个穿越过来的时空里,王明却要竭尽全力,彻底扭转这个导至华夏沉沦数百年的黑暗时刻。
这样的做法,难度极大,但王明心下,信心满满。
所以,对于王明手下的文官武将,以及军民百姓来说,继续做明朝的臣子,乃至拥戴王明这个拥有正统嫡裔的太子称帝,自是更顺应局势,更为自然的举措。
更何况,现在文官都已表态拥戴,太子王明在三辞三让后,亦是扭捏同意,那那些长期征战厮杀的军将,虽然心胸草莽,却也都能明白王明的真实心意。
无非,这位太子是在想着,要等他们这批手握军权的重将来个顺水推舟,将他以不可阻挡之势,登基为帝,执掌大明,御极天下。
而这一步,如今终已做出。
这鲜艳灿烂的明黄龙袍已经加身,城外这大批铁甲森森的将士,一齐山呼海啸俯称万岁,这一刻,无论是王明,还是手下的军将,都再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这是个注定要被默然接受的最终结果。
而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无论王明还是这一众伏跪拥立的军将士卒,又皆从心里感觉轻松。
天子之位,有德者居之。
太子殿下凭一人之力,平定东川,芟除流寇,扫靖四围,这般昭昭功业,岂不比那肥胖如猪只会吃春药玩宫女的弘光皇帝朱由崧强上万倍。这样优秀的领袖不拥戴,这样杰出的英雄不上位,倒是天理难容!
望着跪满四周的部下,王明心下,亦满是感慨。
这里的将士,来源不一,有早有晚,有跟随王明从九江东来最早手下,有到东川后招募的当地流民,有投效的各地明军,有投诚归降的各路流寇,也有投降过来的满洲人与蒙古人。
现在他们,对王明个人绝对臣服,忠心耿耿,且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就是都是太子部下,都是值得信任的尖锐爪牙。
环视伏跪的将士,回味波澜往事,王明心头五味杂陈,情绪起伏。
为了这些人,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江山社稷,自已责无旁贷,唯有登基为帝了。
从今之后,定要努力担起驱除鞑虏,重振华夏,复兴汉室的重大责任。
王明拢了拢身上的黄袍,目光坚定而从容。
这个大明皇帝,本太子当定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三百七十二章 登极称帝
接下来,王明便在诸将的簇拥下,马蹄隆隆,直奔夔州内城而去。
鲜艳的军旗在风中翻飞,雪亮的刀枪在阳光中闪烁,数千军兵浩荡入城,气势煊赫,充满了凛凛的压迫感。
身着赭黄色龙袍,率领一众军兵入城的王明,这一刻,忽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自已穿越过来的所有努力,是不是,只是为了当下这一刻?
王明在心下暗问自己。
他策马缓行,仰望那长满青苔的高高城门与堞垛,又环视周围簇拥他前行的一众武将,眼神却是愈发坚定。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皇帝,孤当定了!
这时,一队队五城兵马司的军卒,他们把守城门关防,四处巡逻,向城中百姓宣布着这一惊天动地的改变,一张张榜文公告也四处张贴起来。
王明在一众武将簇拥下,来到宫门之外。
此时的官署门外,已跪满了乌压压的满朝官员,他们见到王明身披黄袍到来,皆是一脸喜色,纷纷冲着王明高呼万岁。
而王明本人,却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已换了普通便衣,正与诸官一齐恭敬跪立于地的原弘光皇帝朱由崧。
这一刻,王明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肥胖如猪的弘光皇帝,经历这样所所谓禅让后,真不知此刻的他,内心究竟是什么感受。
一眼看去,朱由崧表情呆滞,仿佛跪于地上的他,仅仅只是一具泥塑木偶,没有半点人气。
王明一声轻叹,快步上前,亲手将朱由崧从地上扶起。
”陛下,群臣逼迫,乃至于此,非是孤之本愿也……“王明脸上挤出笑容。
”殿、殿下……“朱由崧浑身发颤,一张胖脸如触电般不停颤抖,他不敢直视王明双眼,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下去。
也许,这位大明先帝,是不知道,到底要如何称呼王明才合适吧。
见这般尴尬情形,一旁的何腾蛟急急出来,大声喊道:“天命所归,万民所望,太子殿下天纵之姿,神武之表。奉先帝之遗命,据东川之基业,吊民伐罪,居功至伟。其仁德归于天地,其英武卓绝古今,天下归心,四海宾服。正可应天顺人,登坐大宝,即皇帝位。”
王明微微一笑,向众人略略拱了拱手:”朕德基浅薄,今登帝位,实赖诸公之力也。还请诸公,随朕一道入殿。“
他一言方毕,文武百官顿是欢呼一片。
接着,王明便在文武百官簇拥下,从容登门而入,直往中殿而去。
入得殿门,见到上面闪闪发光的龙椅宝座,王明又是满心感慨。
先前,是作为太子而坐于此处,现在,却是成为大明的君王重登阶位,这般变化,却是一言难尽。
他再不多言,缓步上前,走过丹阶,于龙椅上坐定。
王明方坐稳,众人又匍匐于地,连呼万岁,山呼海啸之声,满布云空,激荡天际。
见到伏跪满堂的文武朝臣,王明心下莫名快慰。
自穿越到这个世界,历时近一年,现终于荣登帝位,力掌乾坤,这一刻,却有恍若梦中之感。
”众卿平身。“
”谢皇上。“
随后,侍郎黄澍于殿前,展开早已准备好的登极诏书,当众宣读。
“皇帝朱慈烺,敢用玄牡,昭告于皇天后帝:大明以历运斯既,否终则亨,钦若天应,以命于孤。投袂星言,推锋万里,厉其挂冠之情,用拯兆民之切。衔胆誓众,覆锐屠坚,建立人主,克翦昏乱。遂因时来,宰司邦国,济民康世,实有厥劳。而晷纬呈祥,川岳劾祉,朝夕坰牧,日月郊畿。代终之符既显,革运之期己萃,殊俗百蛮,重译献款,人神远迩,罔不和会。於是耋公卿士,咸致厥诚,应以皇乾降命,难以谦拒。衍自惟匪德,辞不获许,仰迫上玄之勝,俯惟亿兆之心,宸极不可久旷,民神不可乏主,遂藉乐推,膺此嘉祚。以兹寡薄,临御万方,顾求夙志,永言祗惕。敬简元辰,恭兹大礼,升坛受禅,告类上帝,克播休祉,以弘盛烈,式传厥后,永保我大明江山社稷。惟明灵是飨。”
诏书宣读完,下面文武百官又是齐齐跪地,连呼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山呼,声音在大殿里久久回荡。
王明展开双手,微微向上虚抬,朗声道,“众爱卿,免礼平身!”
“谢万岁。”
王明目光在殿上诸人身上扫过,那是一种君临天下,俯瞰众生的感觉。
现在,终于正式登基为帝了。
从此,这天下江山,由我主宰!
黄袍加身,登临帝位后,王明又立即开始择选吉日,正式举行登极大典。
登极大典前,王明派遣黄澍为代表,先到太庙与祭场等处,向神灵祖宗通报了一番。
典礼的当天,皇家侍卫严密驻守夔州城各道大门。
天还没亮,王公大臣都已经穿戴朝服,依次进入城中。
夔州北门外的宽阔场地,陈设着皇帝的步辇,一旁便是丹陛大乐和中和韶乐的乐队。
而场地的东西两侧,陈设着旌旗,伞盖等卤簿仪仗。
随着三声炮响,夔州城所有的大门,都一齐打开。
已升为东阁大学士的何腾蛟,会同诸位礼部官员进入场地,分别将皇帝登极的诏书,写有贺辞的表文,笔墨纸砚等放置在不同的桌案上。复有手下回返宫中,取出新刻的皇帝玉玺,送到场地正南方的桌案上。
一切都准备好了,天色渐亮,皇帝王明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由北门出来,一路缓步前往登极之所。
他在设好的龙椅就座后,那些即将在典礼中指挥引导的各级官员,提前向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圜丘告祭礼,礼成,遣校尉设金椅于郊坛前之东,南向,设冕服案于金椅前。
接着群臣扶拥王明至龙椅上坐,文武百官按职位高低,望座位跑奏曰:“告祭礼成,请殿下即皇帝位!”
百官先排班,执事官举冕服案、宝案至前。
行告天地之礼后,王明就地跪拜,谒告祖宗,毕后,具衮冕,谒诣即位。
钟鼓鸣响,乐声大作,文武百官赞五拜三叩头礼,传毕后,方引执事官就次行礼赞。
至此,王明这位大明的新君,终于正式登基。
第三百七十三章 重兴皇帝
王明当了皇帝后,曾经想过改国号。
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人类,且又是个假冒太子之辈,现在天下换了主人,这国号嘛,自然也想要改一改。
王明现在登基为帝,自是首先要面对这个问题。
他曾经想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自己都做了皇帝了,那就干脆一步到位,不再使用明朝这个旧国号,而是创建一个更适合这个庞大国度的全新国号,从而创建一个崭新的国度。
他曾想过,采用诸如汉唐之类的名字,作为国号。
只有这两个朝代,无论是文化还是武功,皆是中华巅峰,也只有这样一个辉煌的国号,才配得上将来自已开创的万里江山与恢宏气象。
但是,真的有必要改吗?
他在仔细考虑过之后,决定延用明朝的国号,不作更改。
因为,他虽是个假冒货,但一直以来,公开的身份,都是崇祯皇帝的长子朱慈烺,这一层人设,已然无法更改。
更何况,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以太子的身份在活动,若是突然来改国号,必会引得治下之地,人心浮动,反是添了没必要的麻烦。
所以,既然是这个先帝长子的身份还在用,他就不要更改国号,而继续使用大明的国号,才最为妥当。毕竟如此一来,能够继续安稳人心,特别是对于明朝的宗室藩王来说,王明若能延续明的国号,自是极受他们欢迎。
更何况,就算延用了明这个国号,但在这个天翻地覆的变革时代,也一点都不妨碍自己进行制度与技术的创新,反而更可以此为契机,重新整合明朝的剩余力量。
现在的南明,除了自己,仅存据守浙东的鲁王朱以海,据守福建广东的隆武皇帝,以及据占了西南云贵桂三省的桂王朱由榔。
这三支力量,可以想见的是,如果自己改了国号,那极可能会遭到三家的联合讨伐,最终白白便宜了北面的鞑子,这是王明绝不愿看到的事情。
当然,自己现在虽受禅让,登基为帝,但可以想见的是,另三这三家明朝政权,对于自己必定不会服从,极可能或明或暗地加以反对。
毕竟,我的地盘我作主,这些明朝的割据势力,谁都不希望自己的脑袋上,凭空多了一个上级领导。
其中,可以反对最激烈的,便是那福建的隆武皇帝朱聿键了。
此人趁弘光朝廷灭亡,拣了个便宜,又有了当地军阀头子郑芝龙的支持,竟也施施然擅自当了皇帝,倒是走了狗屎运。
虽然隆武政权与自己距离尚远,一直无法对自己有效地施加影响,但前段时间,自己自立为监国之后,他们派了使者要自己臣服于其下,倒是摆出了一副大明正统的模样。
虽然当时自己考虑形势,为了大明不起内乱,而假意臣服此人,但这样的局势,其实谁都知道,不可能长久维持的。
所以,现在因为弘光皇帝朱由崧的突然到来,自己迫于形势,为保住东川之地不起内讧,而不得不自立为帝,但可以想见,闻得这般消息的隆武皇帝朱聿键,以及他手下升为平国公的郑芝龙,想必皆会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毕竟,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这大明治下,一下子有了两个皇帝,将来的内斗怕是不可避免了。
只不过,面对局势的变化,王明也不是可以立即改变一切的超人,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国号不变,那接下来,自然是要开始确定年号。
王明思虑良久,又结合了群臣的意见,最终将年号,定为重兴。
重兴之意,自是重振华夏,再兴大明之意。
这般喻意,自是极好,更可彰显他要继续开拓进取之宏愿。
于是,王明决定,在明年开始,也就是公元1645年,废除弘光年号,定为重兴元年。
接下来,王明尊先父崇祯为明思宗,全号为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
对于这位便宜先父,王明心情复杂,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他才好。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给他取这个历史上用过的全谥,算是给这位并无血缘关系的父皇,尽可能地保留一份最大的尊严。
而他的便宜母亲周皇后,谥号为:孝慈昭宪敬顺仁徽懿德庄敏承天辅圣恭哀皇后。
这个谥号,合乎法礼,却又大表哀思,倒是极好地符合了这位自缢身死的皇后身份。
王明暗想,也许自己这般安排,那崇祯与周皇后泉下有知,也会颇为欣慰吧。
再接下来,王明下旨,将禅位的原弘光皇帝朱由崧,封爵归命侯,并在夔州城中,给他一所逃走富人留下的宅邸,并赐于了他二十余名男女仆人,供其全使用。
同时,王明决定,每月给这位归命侯朱由崧,赐银百两,以供其花销用度。
这样一来,朱由崧这个禅让废帝,终于与政治再无瓜葛,且得以在自己的严密监视下,过上了颇为丰足的富人生活。
相比先前弘光皇帝朱由崧赶尽杀绝的残酷手段,王明这般颇显温情的仁义做法,得到了群臣的交口称赞,盛赞其为尧舜之君。
而得到封爵与承诺的朱由崧,自是大松一口气。
唉,能在夔州城当个无所作为的闲散侯爷,每日吃喝玩乐,倒也是一种不错的归宿呢。
毕竟,从此之后,这位肥胖如猪的废帝能远离朝政与纷争,与世无争地安静生活,从而保全自已的性命,保全福王一脉的血统与祭祀,对于朱由崧来说,可能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了。
于是,在惴惴不安地听完自己的安排后,朱由崧一脸喜色,立即对王明连连叩首谢恩。
安排完朱由崧之后,王明这位新任君主,自是对手下有功将士论功行赏,对文武百官各赐官位爵衔。
其最为重要的六部官员,主要人事安排为:
吏部尚书:袁继咸。
户部尚书:黄澍。
礼部尚书:史可法。
兵部尚书:李过。
刑部尚书:何腾蛟。
工部尚书:刘孔昭。
文官安排完,全体将士亦各有大有封赏,在此就不作详述了。
于是这位新君上任之后,其下群臣大悦,将士皆欢。
第三百七十四章 群龙无首,大吉
很快,太子王明登基为帝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清廷中枢,传到了摄政王多尔衮耳中。
听到消息的多尔衮,简直气疯了。
他娘的,早知道是这个么结果,当初就不该听范文程这厮胡咧咧!
现在倒好,什么效果都没达到,反而白白送了那假冒太子一个真皇帝的位置,真真气煞人也!
多尔衮有如困兽一般,在豪华的客厅来回打转,却是再无任何办法可想。
一旁的数名答应小厮,见到多尔衮这般焦困情状,自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多尔衮踱步许久,终于腾地站住。
他转头恶狠狠地吩咐道:“快去把范文程给孤唤来,孤有话要立即问他!”
一名小厮连声应喏,有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门去。
此时,已然得到消息的范文程,在自已家中亦是长吁短叹。
他没有想到,王明这个来路不明的假冒太子,竟会来这么一手。
此人竟来了一个废物利用,让这个弘光皇帝禅位于自己,真是大大出乎自己的预料。
这样一来,非但没有如自己的预想那般,在东川弄出内讧,反而让假太子通让禅让之法,完美了掩饰了他的假冒来历,顺利登极,从而极大了验证了他的合法性与正统性。自己此番作为,真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范文程内心郁烦之际,忽见多尔衮的小厮来唤自己前去,他一颗原本惴惴不安的心,顿是提到了嗓子眼。
此番一去,盛怒之下的多尔衮,只怕要拿自己的脑袋祭刀了吧?
只是现在的自己,又还能以什么理由来推脱呢,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了。
于是,范文程故作平静地随着小厮,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了多尔衮的官府之中。
他一入客厅,还未来得及禀报,一脸愤慨的多尔衮,已然将手中的奏信团成一个球球,朝他愤怒地猛扔过来。
范文程猝不及防,被那纸球夺的一声砸在脑门,随即弹开。
一旁的小厮忍不住低声窃笑,范文程情面的狼狈与心下的羞惭,却是难以言说。
他扑通跪地,膝行而前,在离多尔衮数步开外跪定,才哀鸣道:“摄政王,在下不知,大五何故这般发怒。”
“何故这般发怒,范文程,你这厮还好意思来问我!”多尔衮咬着牙,恶狠狠地回道:“你这腌臜泼才,出的这般馊主意,白白放那朱由崧南归,竟是生生坏孤大事!”
见多尔衮这般恼怒,范文程心下颤栗不已。
他知道,在多尔衮愤怒得有如一只发狂狮子时,他一定要小心应对,并且谨慎回话,方是唯一存身保命之道。
于是,他眼珠一转,一声轻叹,便拱手回道:“摄政王,东川此番变故,确是多出微臣所料,于是想来,亦是甚是后悔,不过……”
“不过什么!”多尔衮暴怒地打断他的话:“现在那假太子已逼迫朱由崧禅让退位,登基成为了什么重兴皇帝,此事已然生米煮成熟饭,你再说恁多话语,复有何益!难道,你还能有甚本事,让局面回到先前状态不成?!”
多尔衮咄咄逼人的不善言辞,让范文程心下凛然生惧,却又只得强撑着回道:“摄政王,在下想说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弘光皇帝朱由崧退位给了那假冒太子,让其登上明帝之位,短期来看,东川未生内乱,反让假太子借势登基,此事确是多有失策。但长远来看,这假太子现登了帝位,却是正好让我大清来个坐山观虎斗呢。”
范文程这话,让多尔衮不觉一愣。
“坐山观虎斗,什么意思?”
“摄政王,古人语:群龙无首,大吉。现在那假太子登基为帝,那其余的几个明朝势力会怎么想?”范文程目光闪闪:“他们会臣服于那个东川的重兴皇帝么?他们会抛弃现在的地头蛇状态,转而接受那新帝的统领么?微臣只怕他们听得消息,个个在心下对这位假冒太子,更加恨之入骨了吧。”
“甚至再进一步,他们极可能会联合起来,对这位冒然登基的太子,来个联合打击呢。这样一来,明廷自相内斗,自相攻伐,自相残杀,我大清岂不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了么?而等到他们自杀自灭得差不多了,我大清再来收拾残局,岂非是更好之事么?”
听范文程这般侃侃而述,多尔衮脸上的怒容终于渐渐消失。他那双凌厉的三角眼中,亦是开始有亮光闪烁。
是啊,虽然现在那位假太子,一时逞计,登上帝位,但对于明朝的其余势力,却是必如范文程所言,只怕个个皆难服于他。而其中,那早在福建登基的隆武皇帝,只怕更是暴跳如雷了吧。
毕竟,一山不如二虎,一国不容二帝,这明廷的内斗,只怕立即就要开始了。
这样一来,如果大清稍稍放松对这些明朝势力的打击,那他们极可能就此开始狗咬狗,内斗不休,攻伐不止,这样一来,倒是消耗明朝残余势力的大好良机呢。
更何况,现在多铎部在湖广南部,虽然已消灭了大部分左军,但南面的郑芝龙部势力,亦是乘虚而入,提前抢占了不少湖广南部的城池地界,大清想要继续推进,却也是十分困难,不若就趁此良机,暂且息兵罢战,亦是不错。
这样的话,大清一边消化吸收新得土地,一边大力休整恢复现有的军兵势力,同时以超然无为的态势,来观望明朝势力的内斗与倾轧,亦是一件极其快乐的事情。
看来,范文程说得没错,风物长宜放眼量,自己倒还真没必要急于这一时。
想到这里,多尔衮的脸上,终于难得地闪过了一抹笑容。
哼,且让那该死假冒太子得意几天,到时候,孤王自有办法,好好地收拾你!
“范学士所言,倒也确有道理,若真能挑起明朝残余势力内斗,那么让假冒太子过几天皇帝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尔衮冷笑道:“等到他们自杀自灭得差不多了,孤王再雷霆出手,将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逐一收拾,各个击破!”
范文程立即拱手打扦:“摄政王英明睿断,在下钦佩之至!”
第三百七十五章 令人痛恨的假皇帝
接下来,多尔衮继续下令,让多铎据守已然攻下长沙、常德、辰州等湖广南部地界,不必再继续南攻,保持与南边的郑芝龙部互相对峙的状态即可。
多尔衮对于接下来的南明内斗,可谓信心满满,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实,似乎亦是映证了他的预判。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地盘与王明相交的桂王朱由榔。
听到太子王明逼迫弘光皇帝朱由崧禅让帝位,登基为帝成为了重兴皇帝后,朱由榔一时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原本想着,那弘光皇帝朱由崧到了东川之后,极可能会与那野心勃勃的太子发生内斗,这样一来,位于南面的他,倒是正好坐山观虎斗,来看一出好戏。
他甚至还想着,等到东川内乱,皇帝与太子相争不休势力大伤之时,他再以中间人的身份,引兵北上,据占这块由太子王明辛苦夺下的地盘,倒是正好来他个鹤蚌相争,渔人得利。
却没想到,那太子出手狠辣,竟在短时间内逼迫朱由崧禅位,这样一来,这个来路不明极可能是假冒货的太子,反而凭着禅位的方式,获得了他最为想要的政权合法性与正统性,实是大大出乎了自己所料。
想到自己先前的一切规划,此刻尽皆化为泡影,朱由榔内心痛切非常。
只不过,现在王明已然登基称帝,自己接下来却该如何应对呢?
这个问题,头脑简单的朱由榔,根本无法可想。
但他知道,要自己放弃现在地头蛇般的监国之位,去接受这位重兴皇帝的管理与统治,却是绝不愿意的。
朱由榔苦思无计,只得立即唤来其手下两员亲信,兵部尚书兼首席大学士丁魁楚,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瞿式耜,一齐来其厅中商议。
很快,二人匆匆而来。
他们听完面目阴沉的朱由榔,这一番低语陈述后,二人亦是不禁大皱眉头,却皆不吭声。
见二人捋须不止,却不肯表态,朱由榔顿是发急道:“怎么了,二位乃是孤的信重之臣,怎么现在事情危急之时,反倒没有只言片语呢?”
见朱由榔情急逼问,丁魁楚首先发言:“监国,在下以为,那太子来历不明,多有假冒之嫌,其窃据东川,自擅威福,已是多有僭越,如今竟然强逼弘光皇帝禅位于他,自立为什么重兴皇帝,实是可恨可恶!我等忠义之辈,断不能与这等宵小为伍,需与其立即决裂割席,以彰显道义人心!”
丁魁楚这番表态,甚得朱由榔之心意,顿是连连点头。
只不过,他却低声问道:“丁尚书,若是那太子派人前来,强令我等服从于他,孤却又该如何行事呢?”
丁魁楚概然道:“咳!我等大明正统之臣,忠义之辈,安可受这般宵小指挥摆弄!他若真派使者前来,需立斩其使,以表示我等与其誓不两立之态度。同时,立即派使,去联络福建的隆武帝,浙东的鲁王监国,与他们一道联手,共同起兵讨伐这假冒皇帝,以正清浊,明道义,立正统是也!”
丁魁楚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更兼手势连动,颇有一番为国请命的忠义之态,让朱由榔更是点头不止,对他一副十分欣赏的态度。
不料,就在这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瞿式耜,却是冷冷插言道:“丁尚书此话,在下以为甚是不妥。”
听到瞿式耜这句话,丁魁楚的表情立即僵住了。
他转过头去,目光如刀地盯着一脸沉静的瞿式耜,恨恨道:“瞿侍郎若有何话,不妨说得明白些。你凭什么说我之话甚是不妥,本官倒想听个清楚明白!”
见丁魁楚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又看到朱由榔正皱着眉头望向自己,瞿式耜一声轻叹,缓缓站起身来。
他向二人略略拱了拱手,便沉声言道:“二位,在下且问,现在浙东的鲁王、与福建的隆武皇帝,和现在刚刚新立为重兴皇帝的太子相比,哪一家离我西南更近?”
“自然是假皇帝的东川,离我等更近些。”朱由榔不假思索地回道。
“哦,监国自知那东川的皇帝离我地盘更近,那必定清楚,若我等真的惹怒了这位皇帝,让他引兵来攻打我军之地盘的话,只怕这西南之地,从此多事,再无宁日矣。”
这句话说完,瞿式耜忧心忡忡地一叹。
“监国据占西南三省,地盘虽大,却俱是贫瘠偏远之地,财力不足,养军困难,故兵力一直都是捉襟见肘,不敷使用。守卫西南之地已是勉强,如何还有余力去攻打东川?!”瞿式耜脸上浮起苦笑:“而那东川的重兴皇帝,手下兵精将悍,先是凭一已之力,便据占了整个东川,接下来,又接连打败川西的张献忠与北面清虏,其战力何其了得!监国若一时激愤,强要与这般对手为敌,那这西南之地的将来,在下实不敢多想矣。”
瞿式耜的话语,有如一根锋利的尖刺,深深地扎中的朱由榔的心脏。
是啊,自己守着这西南三省,地穷民瘅,自守尚是艰难,如何还有能力去跟那连败张献忠与清虏的假皇帝为敌,这岂不是自讨苦吃么?
更何况,那惹得那假皇帝兴兵来攻,那浙东的鲁王朱以海与福建的隆武皇帝朱聿键,俱是远水解救近火,自己只得以一已之力来与这假皇帝相抗衡,这般对战下去,前途确是十分不妙啊。
想到这里,朱由榔的脸色十分复杂。
但是,若要自己这个大明的正统后裔,去屈服一个来路不明的假冒人物,去承认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宵小为主子,实在是心理上有说不出的困难。
他手捋浓须,一脸愁相,连连叹息。
而一旁的丁魁楚,亦是一脸尴尬之色,再说不出甚话来。
二人都知道,形势比人强,他们纵是心下对这位假冒皇帝再有不满,却也不敢,也不能随便意气用事。
终于,朱由榔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既然如此,那瞿侍郎就没想过,若那假皇帝派使者来面谕孤王,要孤王屈尊臣服于他,孤却该如何面对呢?”
第三百七十六章 平常应对
朱由榔这忧心忡忡的一问,一旁丁魁楚亦是将目光,直直地投向瞿式耜。
看得出来,二人对瞿式耜接下来的回答,十分关注。
瞿式耜沉声回道:“在下以为,若那东川的皇帝果真派了使者前来,那咱们就跟先前对那隆武皇帝一样应对便可,并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措施。”
“哦?”
“殿下,在下认为,现在东川的皇帝新立,那他最主要事情,便是要安抚部下,稳固基业,争取让其治下的军民百姓,尽早尽快地适宜他这个新任的大明皇帝。至于对外宣谕其他诸部大明势力,其实并不他的主要目的。故而,只要能得到我等之口头承认,甚至无声默认,对他而言,就算是成功了。毕竟,他现在北面有清军大兵压境,随时虎视眈眈,这才是他最为关切的根本祸患啊。”
“所以,这位新任皇帝,只要我等不找他麻烦,他就绝对不会主动来与我等交恶。所以就算东川皇帝派了使者过来,也只不过是要求咱们在口头上承认他这个皇帝罢了。所以呢,咱们到时候就干脆给他卖个乖,表面上采取糊弄手段,默认他这位大明的新皇帝就可。相信这位新皇帝,也必定就心满意足,不会刻意来找咱们的晦气。”
他略顿了一下,却又低声道:“桂王,恕在下直言,在现有的大明诸部势力之中,这位东川的皇帝,势力最强,战力最猛,其前景怕是不可限量呢。若桂王殿下有心,不若趁机与此人交好,一来可与东川互通贸易,二来将来万一有事,还可得其兵马庇护,岂非甚好之事么?”
瞿式耜这话说完,朱由榔与丁魁楚二人,不觉相视对望了一眼,表情俱是十分复杂。
丁魁楚一声冷笑,却是摇了摇头:“瞿侍郎这话差矣,我等身为大明正统,不讨伐这个假冒的家伙,反而与其沉壑一气,岂不是自降身价,自甘下贱么?瞿侍郎之策,本官决不赞同。”
他一说完,一直沉吟不语的朱由榔,亦是长长地一声叹息。
他迎着瞿式耜满是探询的目光,低低道:“瞿侍郎之话么,有一定道理,但丁尚书之言,亦是本王之所虑。所以本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与那假冒太子的关系,不可太近,也不可太远。”
“殿下此话,却是何意?”
朱由榔皱着眉头,用力地挠了挠脑袋,继续道:“也就是说,本王同意瞿侍郎的意见,不跟那太子闹翻,保持冷淡相处即可。他若派了使者前来,那本王也与对待那隆武皇帝的使者一般,表面客气甚至默认,背地里却与其划清界限,不相往来。同时呢,亦如丁尚书所言,我等乃是大明正统之辈,绝不与这等假冒宵小走得太近。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就罢了。”
朱由榔这和稀泥的态度,让丁魁楚与瞿式耜二人俱是无语,却也只得点头喏喏称是。
至此,在西南之地的这场争论,就此告终。
很快,太子王明登基称帝的消息,又传到浙东杭州,传到了那位鲁王朱以海的耳中。
朱以海字巨川,号恒山,别号常石子,乃明太祖朱元璋十世孙,鲁荒王朱檀九世孙,鲁恭王朱颐坦之孙,鲁肃王朱寿镛之子,鲁王朱以派之弟,是为明朝第十一代鲁王。
弘光皇帝被俘之后,此人遂自任浙东监国,手下亦有一堆文臣武将,据守浙江之地而立。
只不过,此人虽有贤王之称,但却与朱由榔一般,是个行事犹豫又无主见之辈,特别不招部下武将待见,诸如方国安王之仁等手下大将,俱将其视若无睹,擅自行事,这位监国朱以海,亦是徒呼奈何。
现在听闻那些来历不明的假太子,竟在东川之地,逼迫弘光皇帝朱由崧禅位,自行登基为帝,朱以海惊讶之余,对太子这般跋扈行事,亦是颇为不满。
他沉吟思虑一阵,便将手下两名正在杭州的亲信唤来,与他们一道议事。
这二人,一位是兵部尚书张国维,另一们是右佥都御史钱肃乐。
这两名手下官员,俱是当日拥戴其成为浙东监国的铁杆,故皆深得朱以海信任。此时有事,唤这二人前来商议,却是再正常不过。
很快,二人来到客厅,正欲行君臣之礼,却被朱以海摆手止住。
他一脸忧色地问道:“二位爱卿,现在东川之地,那位来路不明的太子,已然登极为帝,此事你等可知否?”
张国维与钱肃乐互相对望了一眼,张国维便抢先答道:“监国殿下,实不相瞒,此事我等已从街市流言中知晓。”
朱以海一脸尴尬:“原来如此。其实,孤亦是从流言中得知此事,想来甚是荒唐。现在想问一下二位,现在东川的这位假太子这般行事,我等浙东之地,却何以应对?”
张国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低声道:“这事么,老臣以为,需得先听一下福建的隆武皇帝之意见,再作定夺,方为合适。”
朱以海一怔:“为何要先听他们的意见,却是何故?”
张国维苦笑道:“监国,此事无他,唯隆武皇帝势大,我军地盘狭小,兵力微薄,又与地土相接,实在是得罪不起他们呀。”
听到张国维这话,朱以海的脸孔,顿是耷拉了下来。
他知道,张国维所说的话语,实是极为无奈。
因为就在前段时间,隆武皇帝朱聿键专门派使者来到杭州,要求鲁王朱以海从监国之位上退下,归藩就养。
而一众朝臣中,有不少人受了朱聿键的贿赂与买通,亦是站在隆武皇帝一方说话,要求朱以海顺应情势,退位归藩,
在朱以海进退两难之际,幸有张国维和熊汝霖等人的坚持,他们最终确定,拥戴隆武皇帝为一国之主,承认隆武朝廷为大明正统,但却并不退位归藩,而是继续经营这浙东一地,不把地盘与军队交给隆武皇帝朱聿键。
有了这层过节,朱以海的与朱聿键之间,已然裂痕深现,仅仅得以维持表面的和睦。
所以现在张国维提出,如何对待东川新立的这位皇帝,必要先考虑隆武朝廷之决策,却也亦是明见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