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只得空城一座
“都督,该上船了。”
听到穆虎这句低语,已然换上商人服饰的史可法,微微点了点头,却是满脸郁然之色。
望着那已是空城一座的扬州,史可法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此刻的他,只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场梦。
自已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身份,督师江北,又是东林泰斗左光斗的亲传弟子,人脉声望亦是如日中天,本想着离了那内斗不休的南京小朝廷,便可在江北做出一番大事来,结果万没想到,最终却是落得这般结果。
可恨自已自到江北以来,凡事亲历亲为,这掌管的饷银钱粮,都尽着江北四镇调拨,结果呢,却是养了一群忘恩负义猪狗不如的白眼狼!
清军灭了李自成后,滚滚南下,直扑南明小朝廷而来,而江北四镇原本的几十万大军,就在短短的时间内,这么滚汤泼雪般地,彻底消失不见。
更可恨的是,这些费尽民脂民膏养肥的狗,反过来投靠敌人,向大明凶猛反噬,实是可恶之极!
一番辛苦,这般结果,这简直就是一个绝妙的讽刺。
当然了,以后人的观点来看,这位史阁部,其实还算是南明时期一名难得的干才。他通世务晓军事,为人不算拘泥,有权变,也知道以大局为重。除了军事能力与权谋水平实在有限外,史可法也算是一位无双国士了。
“走吧,去东川往投太子。”
史可法收回望向扬州的目光,便朝舷板上大步登船而去,再不回头。
随后,养子史德威及一众家属,亦纷纷登船而去。
待全体人员皆上了船只之后,三艘貌不惊人的商船,便拔锚开桨,一路溯江西去。
说来也巧,就在史可法等人离开扬州之后,仅仅过了半天,清军南下的先头部队,便匆匆赶到扬州城北一带。
这支兵马,其实并不是满人部队,而是早在徐州投降的刘良佐之队伍。
自投降清军后,刘良佐为在清军统帅豫亲王多铎面前展示忠心,遂下令全军剃发结辫,人人金钱鼠尾,一如满虏装束。
而这些剃着金钱尾鼠的清朝伪军,似乎也和满州兵马一样,仿佛瞬间就成了无敌的象征,实实令人齿冷。
有道是,人一过万,无边无际,眼前赶来的这支刘良佐部清军,少说也近万人之众了。
一眼看去,刀枪剑戟密布成林,枪尖刀光汇集成片如同一簇簇钢铁森林,更有无数铁甲骑兵在城外来回的奔驰,北面的官道之上,但见尘土飞扬,杀气凛然。
可叹这支南明花费重金养出的部队,竟是未曾与清军有过哪怕一兵一卒的战斗,就全军投降清廷,反而成了清虏手下的尖锐爪牙,掉过头来,向自己当日的老主人凶狠地撕咬扑杀。
南明运数之衰,真真何以言之。
这支杀气腾腾的部队,来到扬州北门之外,却是尽皆呆住。
他们惊愕地发现,整个扬州北城之处,城门紧闭,一片悄无声息。那城头之上,竟是一个守军也没有,空空荡荡,缥无人迹。
惊疑不定的领军将领,立即下令,让手下骑兵分成两路,分别绕骑两边,视察一下这扬州城,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很快,这些匆匆前去的骑兵,皆是迅速回来,向其禀报。
说这扬州城四面城门,俱是如北门一样,统统紧闭,而四面城墙之上,亦是个半个人影也无。
听得这般报告,这名将领顿是愣住了。
怎么回事?
难道,这扬州城,已如三国时那样,给自已摆了个空城计么?
这样的局势,未免太过怪异。
这名将领未敢自作主张,立即亲自统领骑兵回返,去向主将刘良佐禀报。
正统领剩余的十万兵马,向扬州快速赶来的刘良佐,得到手下这般消息,亦是大为惊疑。
“你可看清楚了?这扬州城头,真的没有守军?”刘良佐瞪着眼睛,冲着此将厉声喝问。
“禀大帅,我等已然看清了,这扬州城头确无任何守军,大帅若是不信,当可亲去查看。”
刘良佐眉头拧紧,亦不多言,立即统兵南下,急急赶到扬州城下。
果不其然,面前的扬州城,城门紧闭,却是城头半个守军也不见,偌大一座城池,安静无声,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坟墓。
刘良佐心下大疑,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守城的史可法,要给自己来一回空城计不成?
见他这般犹疑,一旁的副将低声道:“大帅,要不我亲统手下骑兵,先行入城哨探,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刘良佐略一沉吟,便立即同意了他的请求。
“也好,你带两千步兵,破开城门,仔细探查城中情况,再回来禀报!”
“嗻!”
这名副将接了军令,立即亲点了二千步兵,冲到北门之下,连砍带砸,先断了吊桥的铁索,又将那厚实的城门,一举轰开。
大门洞开的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惊讶地发现,这扬州城,非但无兵驻守,里面的街巷店铺居所,亦是空空荡荡,一人不见。
这名副将立即挥兵直入,在扬州城四下仔细探查,却发现整座城池,早已空无一人,竟个连个野鬼都寻不见。
这名副将顿是一脸失望之色,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便立即调头回去,向刘良佐急急禀报。
“大帅,我等探查过了,扬州城中,军兵与百姓皆早已撤走,已是人烟俱绝,无一生灵,只剩下这空城一座。”
“啊?竟有这等事情?”刘良佐惊讶无比,随即便是满脸的不甘。
他娘的,本想着自己急急打了个前锋,抢先来到这扬州城,正好一鼓作气拿下此城,然后全军将士便可在这繁华无比的扬州城中尽情掳掠,大饱私囊。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先前放言要与扬州共存亡的史可法,竟在自己赶到之前,就与全城的军兵百姓,一齐提前开溜了。
他娘的,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了。
刘良佐心下气恨,一时之间,说不出的沮丧与懊恼。
只不过,现在的他纵是再为气恨,亦是无济于事。只得下令,全军暂在城外驻扎,等豫亲王多铎到了扬州之后,自己再亲去向其禀报。
两天后,豫亲王多铎统领部下三十万兵马,赶到扬州城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倾覆临头
刘良佐看到,那虎头椅上听完禀报的多铎,却是满脸的平静,心下不觉暗自惊惧。
他不知道的是,多铎有这般气度,却是由来已久。
这位三十出头的亲王少年亲贵,十三岁就封为贝勒,未成年就与英亲王阿济格共掌一旗,多年来参议朝政军务的经历,使得他养成了遇事不惊的城府气度。故在听完刘良佐禀报说,这扬州已是空城一座的消息时,心下虽十分惊讶,在表面上却犹是平静如常。
只是在豫亲王的身边,那二十人的亲王护卫,却个个按刀在旁,横眉怒目,一脸的不满之状。
当年皇太极留下的规矩,亲王并各贝勒,可以从各旗中挑选二十人的白甲,作为自身护卫。这是各王贝勒的随身护卫武装,与旗下挑选出来的白甲兵不同,他们只需负责各王与贝勒们的人身安全,并不负担到战场上做战的任务。
这种白甲兵,又名白摆牙喇兵,是从身经百战的披甲战士中,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精心挑选,才最终选定的精锐,每个白甲都是久经战阵,身上多有伤痕,不论是力气与格斗技巧,还是战斗经验,都堪为军中翘楚,有能以一当十之出色能力。
这些白甲护兵,跟随多铎多年,自入关以来,亦多听了汉人的禀报,已是粗通汉文,故听到刘良佐禀说扬州已然一座空城之际,皆是十分的恼怒与失落。
他娘的,自入关以外,一路东征西战,好不辛苦。但因为北方基本残破,故没有打下什么有油水的城池。好不容易到了扬州,正憋着一股劲儿,想在破城之后,要大肆奸淫掳掠一番,现在倒好,扬州已成空城一座,自己这般打算,可就彻底落空了。
多铎冷冷地扫了刘良佐一眼,便轻哼一声,回道:“这么看来,这史可法虽然无能,倒还有先见之明呢。知道我大军一至,其势必不可挡,故先行率众南逃,倒是腿脚够快。”
刘良佐不无遗憾地回道;“豫亲王说得是啊。真想不到,这史可法口口声声说在与扬州同殉,为国尽忠,没想到此人归根到底,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可叹十里扬州,恁般繁华,我等却是无福消受……”
多铎摆了摆手,打断了刘良佐无谓的感慨,又追问道:“扬州已是这般情况,说之何益?那扬州附近城镇,其状况却是如何?”
刘良佐一愣,立即回道:“这个么,附近的州镇,在下这两天亦派人探查,发现周遭的城池县镇,亦是大部人去城空,只有郊野之地,尚有不肯搬走的眷地之民……”
多铎冷笑一声,便对他下令道:“既如此,就将这些残余之民全部杀光,所得财货,分给部下将士,也算是略酬谢尔等之辛劳了。”
刘良佐一口称谢,心里却颇为无奈。
他娘的,多铎此意,不过是肉没得吃,让自己去寻几口汤渴罢了。
这时,多铎却又沉声言道:“刘将军,现在江北一带,已无明军主力,我军当可一举过江,乘胜拿下南明小朝廷,一举擒获那弘光伪帝。这样的话,我大军一路南下,有敌国首都可取,正有大财可掠呢。尔等当再度努力,亦可多得富贵荣华与功名前程啊。”
刘良佐心下大动,立即大声应道:“豫亲王所言极是,我等定当全心追随豫亲王,投效驱驰,肝脑涂地!”
接下来,清军开始一边收集渡江所用之船只,一边开始在江北一带的州镇,大肆掳掠,残酷烧杀。将尚未渡江的残余村民,几乎全部杀光,整个江北繁华之地,顿成累累丘墟,一眼望去,榛榛莽莽,如天地之初辟。
而此刻的南明朝廷,却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因为,现在的局面已是极度恶化。
北面的清军,已夺下江北全部地界,饮马长江,与南明小朝廷隔江而望。而西面的左军,亦是进展神速,他们已然攻下重镇安庆,又在全力围逼九江,与清军形成了北面与西面两边包夹之势。
这两股势力,有如一把巨大的铁钳,将南明小朝廷夹在中间,随时有彻底消灭的危险。
奉天殿内,蜷缩在龙椅上的弘光皇帝朱由崧,一脸呆滞无神之状,俯视下面的济济之众文武群臣,表情是说不出的落寞与疲惫。
此刻的他,表面倦懈,内心却是愤怒之极。十分想把阶下这群只会叨食俸禄,却是无所作为的群臣,给骂个狗血淋头。
只不过,现在的弘光,已是连骂都懒得骂他们了。
毕竟,这位肥胖如猪的皇帝知道,现在局势如此艰危窘迫,就算把阶下群臣尽皆骂死,复能何为!
弘光皇帝又注意到,此刻奉天殿中的群臣中,似乎少了许多往日的面孔。
如魏国公徐允爵,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安远侯柳祚昌,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东宁伯焦梦熊,安城伯张国才,学士王铎,侍郎硃之臣、李绰等等,尽皆不见。
他瞬间想到,这些消失的公卿大臣,必定是在得到自己想要死守南京的消息后,便趁早从南京城中,脚底抹油开溜了。
而他们之所以提前逃走,还不是因为他们在江南一带,多有豪宅田土与娇妻美妾之故,可是实在舍不得在南京城中,与弘光皇帝一道殉死啊。
也许,这些逃走的公卿大臣,很多人更在想着,要如何趁早与清军勾结,甚至投降效命,以便在清军渡江打来时,能更好地保全自身利益与功名前程呢。
整个奉天殿里,有如坟墓般的死寂。
皇帝不出声,下面的群臣更是有如泥塑木雕,个个缩着脖子,根本不敢吭声。
最终,皇帝轻叹一声,从龙椅上直起身来。
他俯身下望,向着阶下那些半死群臣,淡淡地问了一句:“诸位,现在大明已到如此地步,尔等可有何良策,尽可一说。”
他这话一问,下面的群臣,却只是你看我我看你,根本不吭声。
这一刻,弘光皇帝悲从中来。
他娘的,清军还没打到南京来呢,怎么就成了这般坐以待毙,这般树倒猢狲散的可悲状态。
难道说,现在的自己,不过只是名义上的大明皇帝,而实际上,却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么?
第一百五十四章 好生抚慰
“怎么了,你们都哑巴了么?”
见众人缩首不言,弘光皇帝怒从心头起,冲着这些文武大臣,厉声怒喝。
弘光皇帝现在朝堂之上,拉下脸来向这班百无一用的朝臣询问,其实亦是多有无奈。
因为这几天,他最为信任的两名大臣,马士英已前往浙江,阮大铖已前往江西,分别去召集各地兵马,一齐入卫留都。故而现在这朝堂之上,弘光皇帝能问的,也就只剩下这泥塑木雕一般的众臣了。
不过退一万步来说,这些人哪怕能力再差,倒也没有从朝堂悄悄开溜逃走,总算还有一份稀薄的忠心,故而这般一问,也算聊胜于无。
一语问完,下面犹是一片安静。
弘光皇帝再也忍不住了。
他瞪着一双鱼泡眼,冲着站在班头的忻城伯赵之龙厉声大吼:“赵之龙!你有对时局有何看法,速速向朕说来。”
在皇帝的这句威逼下,这忻城伯赵之龙,心下暗叹一声,只得从朝班中瑟瑟走出,向皇帝叩首而拜。
“陛下,微臣以下,若时局真的难胜,不若……”
他嗫嚅了半天,后面的话语,却是说不出口。
这位忻城伯赵之龙,在这弘光二年,年纪未满四十,却有如此勋位,却是其祖荫之故。
此人祖上,原本是太祖洪武帝赐封的燕山右卫百户,因靖难之役中跟着燕王南征北战,把个建文帝打的投火自尽之后,朱棣按功行赏,赵之龙的先祖因为从龙之功,受封忻城伯,食封千石,从此成为与国同休的勋旧。
崇祯年间,赵之龙被任命为总督京营戎政的要职,留都的安危尽在此人手中。
而弘光皇帝登基之后,虽然赵之龙的权利渐渐被架空,但此人却依然是堪为开国之臣的重臣,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份量,这也是弘光皇帝之所以拿他开门的重要原因。
在听说建虏的大军已打扬州之后,忻城伯赵之龙,可谓是心惊肉跳,日夜忧思不已。
他现在弘光皇帝面前,之所以开口难言,实是因为此人,已是心怀鬼胎。
因为赵之龙已经与不少勋旧和阁臣暗中联络,众人已经达成共识,这位弘光帝是福王之后,并非嫡系正统,且望之不似人君,实在没有必要为这样的君主去效死。
众人皆知,现在江北四镇,三镇已然完蛋,黄得功部这一镇亦是残破不堪,连黄得功本人都是生死未卜,估计业已是凶多吉少。而那江北都督史可法,更是已将扬州及附近州县居民百姓全部遣散渡江,自己已不知所踪,可见现在的局面,已是糜烂到了何等程度。
赵之龙等人都可以猜测到,现在清军若扫灭了江北,那接下来,必定是大军渡江,直扑京城。那么在江南之地已然尽失之时,这南京孤城一座,又守多久呢?
故而,众人商议着,若是大局已不可为,不如一俟清军渡江,便立即投降新朝,仍可保住家族富贵与功名爵位,倒是一条不错的选择呢。
只不过,虽然众人已然商议定妥,但赵之龙觉得,现在清军尚未渡江,就立即抛却官位与前程,从朝廷急急开溜走人,未免也太过急切了些。
毕竟,投降得越晚,才能越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嘛。
赵之龙这话,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半,一副嘴里塞了卵货的窝囊模样,弘光皇帝顿是大为光火。
他重重一拍椅背,大声喝道:“赵之龙,你话说一半又闭口不言,究竟是何道理!莫非,你是在戏弄朕不成!”
弘光这番发火,赵之龙吓得浑身一颤,他扑通一声,伏跪于地。
“皇上,唯今之计,只有全力退保留都,方为紧要之策。”赵之龙颤声言道。
“哦?是么,你亦这般看法?”见此人迅速改口,弘光皇帝一脸嘲讽之色。
赵之龙连连点头,急急道:“在下以为,现在军情紧急,想要好生守住留都,需得招揽各地军兵一齐入守南京,并且要好生安抚军心,使其忠心效命。毕竟,清虏已是近在江北,要是留都内部先乱起来,只怕是亲者痛,仇者快呀。”
赵之龙这番话,其实了无新意。
弘光托着肥胖的下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不过,他略一思虑,又转头朝头朝班内喊道:“刘孔昭!”
听到弘光这一喊,诚意伯刘孔昭闻声一愣,也只得应喏一声,硬着头皮出列。
诚意伯刘孔昭,乃是大明开国时的军师刘伯温后人,家世却是显赫得很。
刘伯温死后,由他的孙子承袭诚意伯爵位,后因靖难之役等原因,一度停封。直到嘉靖十一年,刘伯温的九世孙刘瑜才又承袭了诚意伯的爵位,直到明朝灭亡。
而刘孔昭,能承袭此爵,里面却还有一个血腥的故事。
万历三十四年,当时的诚意伯刘世延“坐罪论死”,最后死于狱中。按照常理而言,此爵位应该由他的嫡孙刘莱臣承袭。
但是,当时刘莱臣年纪尚幼,于是刘莱臣的庶兄刘荩臣“借袭”爵位。
人间公理,有借自然要有还,等刘荩臣死后,就要把爵位还给刘莱臣了。
可是到了天启二年,刘荩臣病死,这诚意伯的爵位,却被刘荩臣的儿子刘孔昭承袭了。
此举自是大逆不道,刘孔昭承爵心虚,故为了掩人耳目,此人暗下狠手,先把叔叔刘莱臣杀害,之后又将嫡租母胡氏害死,终将这血淋淋的诚意伯爵位,攥在自己手中。
至弘光年间,因为刘孔昭甚受首辅马士英赏识,还官至提督操江,京营兵马不少被他控制在手中,是南京城中数一数二地实力派。
因为此人名声甚恶,又算是马士英的下级,故弘光皇帝先前议事,向来不喜此人。
只不过,现在马士英不在朝中,正值用人之际,也只能把刘孔昭这家伙,捏着鼻子先拿出来用了。
“刘孔昭,朕命你,莫惜银钱,定要好生抚慰各地来留都驻守之军兵,要让他们为朕,为大明忠心效命,力保南都!”
弘光一语说完,刘孔昭立即拱手应诺:“陛下放心,在下一定亲力亲为,办好此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左良玉暴毙
就在刘孔昭奉了弘光皇帝之命,在南京城大开府库,不惜重金拉拢慰问驻守军兵时,在江西九江,却又有坏消息传了过来。
这座由黄得功部手下大将田雄驻守的东南重镇,被左军重重围困了半月后,在叛贼左良玉的亲自统领下,连日攻势如潮,以人海战术梯次进攻,终于攻陷了。
城破之际,守将田雄率领数千余部,向左军投降。
拿下九江的左良玉,自是大喜过望,在收纳了田雄及一众降兵后,当下摆酒庆宴,大肆庆祝。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拿下九江的左良玉,竟然乐极生悲,在当天晚上,突发中风而卒。
左良玉的死亡,可谓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而最先得到消息的,自是其子左梦庚,以及左良玉最为信任的军师黄澍了。
二人秘不发丧,开始紧急密议。
左梦庚泪痕满面,哽咽道:“父侯一生艰辛,从小兵起步,做到把总千总游击,再一路到总兵,平贼将军,直至平南侯。现在为了天下大义,大举义兵,正是一路荡来有如摧枯拉朽之时,未想天不永年,义人不寿,竟是这般突然谢世,我今思之,心下何其哀痛!”
左梦庚一语言毕,放声大哭,倒是尽情表现出了一位孝子的拳拳孝心。
黄澍虽然亦是双眼含泪,眼神却是明显多了几分冷色。
其实,对于左良玉这位主子,黄澍虽为其最信重的军师,但他在内心深处,还是颇为看不起左良玉这位,以逃跑将军而著称的藩镇大帅。
黄澍这般观点,其实亦是朝中众多大臣,对左良玉的一致看法。
细数左良玉发家史,除了运气好打赢了一两仗外,此人的唯一的优点,就在于善于抓住时机逃跑,从而保存实力,并让朝廷不敢轻动。
明末时局糜烂,诸战多败,众多名将不断殒落,诸如左良玉这种兔儿爷,居然也凭着怯懦畏战保存实力,而开始慢慢的显山露水,真是一种莫名的讽刺。
崇祯末期,左良玉已然坐拥十几万大军,却是畏敌如虎,一遇强敌便立即逃走,绝不交手。那事关明朝生死存亡的朱仙镇之战,左良玉嗅觉灵敏,第一个从战场上开溜,居然又保存了实力和自己的老命。而后,别人受罚,甚至掉了脑袋,而保存了实力的左良玉,反是步步高升,竟加了平贼将军的称号,真是一个令人齿冷的笑话。
更可叹的是,崇祯为了不逼反有实力武将,对那些遇敌即逃的将军百般宽容,而苦战受损者则严厉惩罚,可见此时朝政的腐败与明军的低能,已经病入膏肓,再也无药可救了。
现在,见到这位左世子在自己面前表演哭父,黄澍心下,却是暗叹不已。
他知道,现在左良玉已经死掉,其子左梦庚成为留后,接下来掌管这支数量庞大的左军,已成必然。只不过,现在的自己,却是极想知道,此人在左良玉死后,内心到底是何打算。
黄澍轻咳一声,低声问道:“世子,左帅已然故去,还望节哀顺变。在下敢问,现在世子接管义军,接下来,却是有何打算?”
左梦庚止住哭泣,抬起头时,已是一脸阴沉之状。
“黄巡按,以本世子来看,现在大军失主,本世子之德行威望,其实尚不足统领镇御如此大军,需得投一稳妥靠山,方为合适。”
听得这话,黄澍内心一沉,顿时浮起不妙之想。
他立即又追问了一句:“世子之意,可是……”
“往投清军!”这四个字,左梦庚回答得干脆而直接。
“啊,世子何做这般感想……”
黄澍一语未完,左梦庚却是冷哼一声,厉声回道:“黄巡按,恕本世子直言,现在我左军虽然势大,但在接连攻下了安庆与九江两座重镇之后,已然十分疲惫,士卒斗志皆是消沮了不少。而接下来,若要再往东进军,可就要与已占了整个江北的清军,正式交手了。你自己说,以我军现在的战力,能是那百战百胜的清虏之对手么?”
未及黄澍回话,左梦庚又继续说道:“黄巡按,以本世子来看,现在清军已得江北,接下来必定全力渡江,一举拿下留都与江南。这样一来,明朝之势已再不可为,便是朝中众臣与士大夫,也多半会选择降清弃明了。我等光义之师,亦是自可一心一意投降清军,再不必复作他想。这般行事的话,当可保全身家性命与功名前程呢。”
没想到,听完左梦庚的话,黄澍却是淡淡一笑。
“黄巡按,你笑什么?”见黄澍表情有异,左梦庚瞪着眼睛发问。
“世子,以黄某看来,这清军看起来气势汹汹,一副一统天下的模样。不过呢,有南北朝与南宋之前例,谁又保证,我大明不会成为南宋,而清廷又不是金朝呢?”
听黄澍这般一说,左梦庚顿是一愣。
不过,他立即摇头如拔浪鼓:“这怎么可能!清军一路势如破竹,招降纳叛,数量已有五六十万之众,而南明之余势,已是左支右绌,再无真正可用之兵马,根本就是再难抵抗,岂可如南宋一般对峙下去。”
黄澍一声轻叹,低声回道:“世子,你眼中只看到了南明小朝廷,却没有关注过,那正在东川的太子么?”
“太子?你是说,那个兵马微少,仅据有夔州一地的太子?”左梦庚一声冷笑,脸上立刻显出揶揄之色:“此人被南明朝廷发配到了东川,虽然凭运气据得夔州一地,却是地狭民贫,物产鲜薄,又在一众流寇压力下苦苦求存,又能有何实力与前途可言!再说了,就算此人不被东川的流寇消灭,现在清军已得江北,大局已定,那接下来必定全力从汉中入川,收夺东西二川之地,那这个不知真假的狗屁太子,只怕也是蹦达不了几天了。”
说到这里,左梦庚连声冷笑,又斜了黄澍一眼,方继续道:“真真不知,这太子已是这般苟延残喘,黄巡按却是何故,竟对此人如此高看,本世子实是不解。”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两头押注
黄澍直视着左梦庚充满挑衅的眼神,淡淡回道:“世子,在下其实想说的是,为将帅者,当谋之以长远,方是稳妥之策啊。你只看到这位太子现在尚未腾达,局隅于一地,却不曾想过,此人将来的前景,只怕是不可限量呢。”
“哦,是么?那本世子倒是愿闻其详。”
“世子,你可有兴趣,听在下讲讲这太子之故事么?”黄澍低声道:“这些话,左帅在世时,在下不好多说,但是现在,却可对世子直言以告。”
“哦,那你但言无妨。”
“世子,约半年前,在下奉左帅之命,在南京留守,为其监听消息。后听闻朝中有太子朱慈烺北来,暂居于兴善寺,朝中顿是舆论大哗,争议汹汹。弘光皇帝为平息争议,便要三官会审其真伪,故在下心甚奇之,乃与一众朝臣同去观审。”
“在下此去,本是抱着好奇心态,想看看那三位学士,到底是如何会审这位真假未辨的太子的。结果没想到,这位太子,竟凭一已之力,大斗三位审官,反逼得三人俱是哑口无言,倒是令在下叹为观止。”
说到这里,黄澍连连感叹:“更令在下没想到的是,这位太子竟是提前知晓了在下身份,遂暗中请在下帮忙逃出南京。这般出众眼力,实是了得!在下见其机敏,又可为我军所用,遂助其从南京逃走,倒是令其堪堪躲过了,朝廷紧随而至的追杀。”
“由此可见,此人心思敏捷,机智过人,善于应对局势并把握时机,故能从堪为死局之状态,生生觅得一条活路。后来,那太子在中途被九江守将郝效忠所拦,此人又见机行事,耍诈行谋,竟是悄无声息了掌控了九江城,还在其中凭一己之力,发明了诸如震天雷等物,实是令在下佩服之至。至于再后来的事么,世子已然知晓,在下就不多说了。”
左梦庚听到这里,心下的滋味,顿是五味杂陈。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那黄澍不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在那太子据占九江之后,接下来,便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大败左军的攻城部队,最终让十万左军灰头土脸地撤走。而自己当日在城下,亲眼目睹了全军大败的惨状,心下感触,更是何以言之。而作为领军攻城之将领,自己最终只得与父侯一样,硬生生咽下这般苦涩的结果。
接下来,这位太子被朝廷逼迫西去,前往东川,自己又作为主将,奉命调集兵马邀击太子之军,结果呢,八万兵马,却被太子与黄得功的联军给打得大败,甚至不得不出银赎回俘虏,这般屈辱,实是难忘之至。
只不过,这个太子到了东川之后,消息已少,自己对此人渐渐已不再关注了。
现在,听黄澍这般说来,这位看起来来路不明真假难辨的太子,倒还真真不可小看,未来之潜力,只怕亦是不可限量呢。
这时黄澍一声微叹,转头对左梦庚言道:“世子,这便是在下之所以对太子这般高看之原因。而且,你莫要看他现在局隅于夔州一地,但在下看来,此人在不久的将来,必定就会抓紧时间吞并整个东川,然后再整合川南的明军,最终吃下西川,完成割据川蜀之势。这样一来,就算清军来攻,太子亦可从容应对。”
他吸了口气,又急急道:“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太子因为时间紧迫,还未得统合东川,便有清军来攻,那太子凭着巴蜀的险峻山川,以及其手下的强兵悍将,亦当可与清虏长期周旋,又安可轻言胜败乎?”
见左梦庚的目光,开始变得影影绰绰,黄澍又道;“所以说,若世子现在便心急不已,主动上杆子去投靠清廷,决非是明智之举。这般行事,一则自轻身价,清虏不会重视,二则没有押注大宝,仅得小利,将来之前途,亦有大有叵测之忧,而世子界时再来后悔,可就真的是晚了。”
左梦庚听到这里,心里已颇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喃喃道:“黄巡按,你这般说词,虽然亦有道理,只不过,本世子与那太子已是两番交手,彼此之间多有积怨,就算将来想为其效力,只怕这太子念及旧仇,亦会对本世子暗下毒手呢。再说了,现在本世子即将继位宁南侯,位高权重,又手据大军,纵往投之,亦有以大压小之嫌。只恐那太子就算收纳,亦是多怀惕悚,半来明面收纳,暗地里却要想尽办法来分割拆散我军呢,这却又如何使得?”
仿佛早料到左梦庚会有这般忧愁,黄澍哈哈一笑,复回道;“世子多虑了。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点,那太子却是极其符合。以我看来,太子心怀天下,志在千里,又岂会因为过往之事,而纠结不已乎?再说了,就算有太子手下军将撺掇,要对世子暗行不利之举,但世子现在,也没有必要立下决断,上赶着去投靠那太子啊。”
左梦庚双眼一亮:“那巡按之意,可是……”
“挟彼自重,两头取利。”黄澍目光灼灼,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在下来看,现在我军虽丧了左大帅,但却取了安庆与九江两座重镇,就算不再东进,亦足以对东边形成就地防守之势,至少在短期之内,当无所忧矣。故在下希望,世子现在不作任何表态,只需固守湖广以及新得之地便可。然后保持中立,来个坐山观虎斗,甚至两头要价,看谁拉拢的价格出得更高,看谁将来的发展势头更好,再做决定来投靠谁,岂非更为妥当之举么?”
黄澍这话,说得左梦庚连连点头。
“黄巡按说得的是,咱们现在有兵马有地盘,又地扼险要,坐拥重镇,安可自轻身价,上赶着去投靠他们。”左梦庚冷哼一声,抿了抿嘴,便对黄澍厉声道:“那就这样,令全军分守要地,把扼关口,我等则径回武昌,再为父侯发丧。”
黄澍拱手应道:“在下谨遵世子之命。”
第一百五十七章 左贼一死,朕心甚慰
次日,左梦庚便亲统大军,扶送父侯左良的梓柩,回返武昌,再大办葬礼,隆重地为其父发丧。
丧礼上,左梦庚扶榇大哭,涕泪横流,倒是充分展示了一名孝子的极度哀痛。
随后,左梦庚向全军宣布,继承其父宁南侯之爵位,并继任全军统帅,全军高呼万岁,齐齐拜伏。
接下来,左梦庚又令黄澍于武昌城外,择一风水上佳之宝地,吹吹打打地举办了隆重的出殡仪式,将其父高棺厚葬。为了在众军面前大表孝心,左梦庚不惜花费,埋入大批值钱宝货以为陪葬,据说,光陪葬的马蹄金饼,就多达近百块。
左梦庚全军退返湖广,为父发丧的消息,很快就如长了翅膀的鸟儿一样,纷传各地,诸如朝廷,清虏,以及东川的太子王明,俱是知晓。
得到左良玉暴毙消息的的弘光皇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仰天大笑:“左贼一死,朕心甚慰矣。”
好么,左良玉这个千刀万剐的反贼,终于多行不义必自毙,暴毙于九江城中,倒算是因果循环,报应昭昭。
哼,此人虽死,朕将来若有机会,还定要将这厮挖坟掘墓,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现在左良玉一死,其子左梦庚统兵回返武昌发丧,朝廷西边的压力,倒是骤然减轻了不少。接下来,自己倒是可以全力应对北面的清军了。
心情愉悦的弘光皇帝,立即下令,令在江西、滁州一带残余的官军,尽快撤回南京,参加留都守卫战。
在他看来,没有左军西边的压力,那西边的兵马,可以一个不少地尽数撤回南京城中。那这次的南京守卫战,在兵员充足的情况下,获胜的机会当可增加不少。
这样难得的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一定要用心打好这一仗,整个南明小朝廷,自己这个所谓的大明皇帝,才能得以延续下去。
而得到左良玉的死讯,那一众原本惊惶不已的朝臣,亦是人人心下大大地松了口气。
整个朝堂之上,因而一扫积郁,先前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倒是去了不少。
连带着整个留都之中的百姓,都能感觉到,随着这位造反的宁南侯左良玉的暴亡,留都城中那种沉重压抑的气氛,亦是轻松了许多呢。
这时,正率部驻扎于空城扬州的豫亲王多铎,亦收到了左良玉暴亡的消息。
得到消息的他,倒是没有如弘光皇帝朱由崧那般欣喜若狂,反是不觉陷入了沉思。
这位宁南侯左良玉,虽非清军的盟友,但此人在这时造反,倒是大清之难得的臂助呢。
左良玉破安庆,克九江,一路呼应着自己南下进攻南明小朝廷,令多铎心下窃喜不已。本以为,将来还可与此人一道攻打南京来着,结果没想到,左良玉这厮,竟然突然中风嗝屁了。
这家伙,死得还真不是时候。
多铎本想着,要在与左良玉合力攻下南京,灭了那南明小朝廷后,自己再乘其不备,掉头攻打左军,一举灭了左良玉这厮,消灭或迫降左军的数十万兵马,再一举拿下整个湖广之地。
现在倒好,左梦庚这厮自继任大帅以来,竟是畏葸不前,不再继续东下,而是径回湖广驻守并安葬其父,一副只求成为割据一方藩镇的苟且模样。
这样看来,自己先前所定的计划,又要重新更改了。
哼,没有了这左军为牵绊,本王又有何可惧!
现在明军已是兵败如山倒,只要能成功渡江,必可如秋风扫落叶般追剿残敌,到时候,自己更是可以一人独吞整个江南。
到时候,再统军西向,回头来打左梦庚这小子,亦不为迟!
多铎思虑既定,便立即下令,全军抓紧时间准备好过江的舟船,待船只齐备后,便一齐渡江,冲过郑芝龙的江中船队,直抵南京,将南明小朝廷来个瓮中捉鳖!
多铎这边大作准备,要全军渡江之时,东川夔州城里的太子王明,亦收到了左良玉突然暴毙,左梦庚返回武昌,割据自守的消息。
其实这段时间,王明已不断地传到信报,对整个时局,了解得亦是及时。
他已得知了,史可法在自己的安排下,已将扬州以及附近的百姓全部南渡过江,从而避免了历史上的屠城悲剧,王明心下,顿是十分欣慰。
更可喜的是,据穆虎飞鸽传信,现在史可法一家,正一路溯江返回,估计顶多在十来天后,便可抵达东川了。
能让这位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授职江北都督的史可法,前来投靠自己,可想而知,会对自己将来的发展有多大的帮助。
当然,有一点情况,王明现在颇为揪心。
那就是,靖南侯黄得功在率部回返后,在醴陵地区被左军打得大败,一路溃逃东去,再无消息。
若是这位自己极为欣赏的靖南侯,以这样的方式,消失在这明末的历史之中,未免太过可惜。
而现在得到左良暴毙消息的太子王明,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表情十分平静。
因为穿越而来的王明,前世便已知晓左良玉的最终命运,知道此人在起兵造反后,没过多久,就因中风之症暴卒于军中。
现在得到消息,倒亦不足为怪。
令王明感兴趣的,其实是左梦庚的决定。
因为,按前世的历史,在左良玉死后,继位的左梦庚会被黄得功部打得大败,随后便投降了清虏。而在这个自己穿越而来的时代里,左梦庚却没有再继续东进,而是掉头回了武昌,据地自守割据。
这样的变化,倒还真有点出乎王明的预料。
不过,王明感觉,左梦庚最终这般决策,对于自己来说,其实还是颇为有利的。
因为左军这般据地自守,又在那左良玉的发丧期间,可以说暂时是不会有太大动静的,故自己不用担心,东面会有左军突然来攻。
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左军没有如历史上那样,将手下几十万兵马投降清廷,从而让清廷如虎添翼,有如风卷残云般地先灭了南明小朝廷,来掉过头来,从北面与东面两个方向,夹攻位于川东鄂西的夔东十三家。
这样一来,自己可以争取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来攻略整个东川,将当地的各股流寇全部消灭吸纳,从而一统东川。
也许,在一统东川之后,自己便可严阵以待,全力对付南下的清军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惧被收编
现在这个时候,王明觉得,倒是有如暴风雨将来前的短暂安宁。
只是这样的安宁时刻,断是不可无所作为,故王明下令,手下这万余兵马,要开始加紧训练,全力备战。
现在的王明,已然安置好了手下的军兵家属,并抚慰了夔州当地的一众地主与百姓,其基脚与后勤已然稳固,倒是再不必他再为之多操心了。
故而,现在的太子王明,可以将主要精力,用于手下的军兵训练与整编。
现在王明手下,有弩兵三营,辅兵一营,总计约一万两千余人的正式编制,另外,还有当日拿下建始县和夔州城后,从流寇九条龙以及谭宏谭旨兄弟手下,收编的五千多名俘虏。
这些俘虏,人数太多,且多有老弱,故被王明如先前在九江那般,以体能测验的方式,裁汰了两千多名不合格的俘兵,将他汰裁为普通居民,也对他们授田分土,让他们在夔州安心定居。
而剩下的三千多名俘虏,则被王明收编为丁营部众,他安排先前投降的谭旨为主将,九条龙为副将,同时安插进了大量的监纪司文官,以及从其余三营抽调而来的骨干,对这支俘虏兵马,进行从内至外,大规模地彻底改造。
按王明的计划,这支俘虏部队,在改造了两三个月后,便可先成为其下的辅兵,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弩兵训练后,便可成为正式编制的丁营弩兵。
四营弩兵,万二兵员,亦足以横行这东川一带了。
由于下属各营,已有各营营长自行管理训练,故王明真正要管理实抓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现在的他,其实更多地是在考虑另一件大事。
那就是,王明打算,利用这段还算平静的时间,对那追随自己来到东川,李本深与李成栋部这一万余人的兵马,进行整编与改造。
这是他一直想做,却一直没空开始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李本深与李成栋部的这一万余兵马,全部驻扎在建始县外,倒是清闲无事,故王明认为,现在对这支部队着手改编,倒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但是,就在太子王明打算对这二李采取行动之时,却有一件令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暮色苍茫的黄昏,分驻于建始县城的乙营营长冯厚敦,急急赶来夔州,亲自前来向王明禀报,说就在当天下午,那李本深与李成栋二人,竟不打招呼,悄悄地拔营离开,一路东去,不知所归了。
听到这个消息,太子王明的脸色,顿是变得十分凝重。
这两个桀骜不驯的家伙,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离开。
原来,这段时间以来,李本深与李成栋二人,见到太子王明对俘虏的降兵,进行雷厉风行地整编收纳,皆是暗自恐惧,深恐王明在完成了这批降兵的整顿之后,接下来,会对自己下手了。
于是,原本多有隔阂的二人,开始聚在一起悄悄地商议。
商议的重要话题就是,接下来,到底要如何行事,方可使自己利益最大化。
昏暗的烛光下,李本深与李成栋二人,两颗头颅凑得极近,开始低低密议。
李成栋一脸阴郁,率先言道:“都督,以我看来,现在这夔州一带,却是呆不得了。”
“哦,是么?成栋何以觉得?”表情严肃的李本深,目光灼灼。
李成栋撇了撇嘴,便沉声道:“都督你没看到么,现在这太子,安顿了一众军兵家属,现在又开始加紧训练整顿那拔降兵,估计接下来,等到降兵训练完成,全部被他吸纳完毕后,这位太子殿下,就要拿咱们下手了。”
听李成栋这般说辞,李本深心下,亦是颇有所感。
他幽幽回道:“成栋说得是啊。太子既然整编了俘虏,接下来,必定会想办法,正式收编咱们这支队伍了。有道是,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太子这般举动,倒亦不足为奇。”
李成栋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都督,话虽这么说,但说心里话,你愿意被此人这般吸纳过去么?要知道,咱们先前皆是流寇起身,向来不受拘管惯了,安可忍受这般收编!要知道,就算我等投靠明朝以来,在兴平伯高杰手下,亦是无甚管束,向来自由,如今那太子想打我二人之主意,却是如何使得!”
说到这里,李成栋咬了咬牙,又继续道:“想来我等受朝廷逼迫,不得不远窜九江,去投奔这太子,但是,我等与这太子之间,向来仅是名义上的臣属关系,可以作为太子表面意义上的下属,却绝不可被此人真实收纳,成为其任意使唤的手下。这点堪为底线,断然不可逾越。”
听李成栋这般表态,李本深顿是连连点头:“成栋所说甚是,本督心下,亦如是观之。想来我等追随他一路来到东川,也不过就是想打着他的旗号,能在东川这个远离朝廷的地方,寻得一处好的落脚地罢了。却如何真的可被太子吞并我等手下部众乎?以本督看来,于今之计,若想不被太子吞并,那我等就要赶紧离开,去自谋一处地界,以为容身之所,方是妥当。”
“都督说得是啊。与其寄人屋檐,不若自已搭屋。”李成栋沉声言道:“毕竟,现在我二人合计起来,尚有一万余众手下兵马,与太子手下兵马之数,倒是差相仿佛,如何可安心服他。何况现在又养精蓄锐了许久,正是士卒可用之时,如何可再在这里,毫无作为地等待那太子前来收编呢?以某家来看,不若我等现在就找好机会,离开这夔州一带,另去他处,以为存身立命之所。”
说到这里,李成栋又幽幽一叹:“当然了,咱们此去,确实有不太仗义的一面。但将来万一太子真派人前来追究,咱们便说是夔州地势狭小,不得容身,只得另往他处发展,实不迫不得已。而且,为了给那太子有台阶可下,咱们到时再对他说,咱们无论去了哪里,都还算是他的部下,那这表面上的臣属关系,却还可以维持下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黄雀在后
听他这一说,李本深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随即又低声问道:“那依你之见,我等接下来,却该往投何处,方是妥当?”
李成栋目光幽幽:“都督,以我来看,不若我等引兵东攻,直取那刘体仁胡道明二贼所据的巫山,以此处为立足之地,倒甚是不错。”
“哦,成栋何以这般认为?”
“都督,这巫山之地,东接湖广,西连夔州,地扼入川之要道,西来之商路,乃是一处极为重要之州县。如此我们能据占此处,哪里仅仅是收往来商旅之过路费用,便是足敷全军使用。更不用说,万一将来有变,清军攻入东川的话,我们还可以从容退往湖广,亦是自由无拘,岂不甚好?”
听李成栋这般说辞,李本深脸上露出笑容:“很好,本督心下,亦是这般作想。要知道,这巫山离夔州之地最近,此处不取,复寻何处。那就这几天我等抓紧时间做好准备,待那驻守建始县城的乙营营长冯厚敦不备,便立即率部离去,东攻巫山!”
不过李成深话音刚落,却又想到一事。
他瞪着眼睛,又低低问道:“对了,我等若就此离去,那我舅母邢夫人及外高元爵,却又该如何安排?”
李成栋斜了他一眼,仿佛嫌他多事一般,便以不耐烦的语气回道:“现在那太子为示拉拢,已将邢夫人与无爵安置于夔州城中,又赐于华屋美食,这小日子倒过得甚是安稳。以我来看,不若且让邢夫人与世子,皆在夔州城中继续安居,待我等攻下巫山,再来迎接夫人与世子,亦不为迟啊。”
“说得好,那就这么定了。”李本深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
随后,二人开始仔细商议,接下来,到底要如何攻打巫山。
于是,就有了先前这一幕。
听完乙营营长冯厚敦的禀报,太子王明悠悠一声长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随他们去吧。”
冯厚敦见太子这般说,却是一脸不情愿,他沉声回道:“殿下,安可轻放这二人!这李本深李成栋二厮,先前被朝廷逼迫,险些去投了清虏呢。后来,形同丧家之犬的他们,受了太子收留,才一路跟随到东川,好不容易才在我军的帮助下,在建始之处,有个落脚之地。太子对此二人之恩情,可谓大矣。”
冯厚敦啐了一口,又继续道:“没想到,这帮家伙一路至此,都没出什么大力,殿下亦不曾拘管他们,反而这般恩将仇报,过河拆桥,竟是不声不响地偷偷跑走,实是极不仗义,不,是可恶至极!哼,要是来日被冯某人拿住,必定要好生折辱这二厮一番……”
冯厚敦恨恨地骂个不休,太子王明,却是不动声色。
只是他心下,亦开始渐渐改变想法,在盘算着另一件事情。
那就是,李本深与李成栋二人,此番领兵离去,冯厚敦说了,他们已尽数投东而去,那么这二人接下来,却是要去进攻哪里呢?
王明略一思考,便迅速地猜中了他们的意图。
这二人领军离去,只怕是接下来,要去攻打那巫山城呢。
想到这里,王明却是一声苦笑。
这两个家伙,未免自视太高,也太不把据占巫山的刘体仁与胡道明当一回事了。
刘胡二人,兵马虽是不多,却怎么会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不堪。
要知道,先前那败将谭宏,从夔州城内带了两千余名兵马逃走,本想着去投靠刘体仁胡道明二人,结果反被这二人截杀,全军尽丧,只有数十骑随他侥幸逃归,现在还在那医馆养伤呢。
当时,此战虽然有偷袭之嫌,但刘胡二人,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攻杀谭宏的一众兵马,亦足见其部战力了得,非是平常可取。
而且,刘胡二人的兵马,虽然仅有五千余众,但他们在此地经营多年,防备甚是严密,对山川地形亦是十分知晓,那李本深李成栋二人,此番冒然驱兵前去,虽然兵马之数是对方的一倍,但只怕未必如他们想象那般,能一鼓作气拿下巫山,反倒极可能陷入苦战,甚至不得脱身呢。
那么,这样的局面,对自己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
是不是,意味着将会有一个,凭空到来的机会呢?
想到这里,王明的嘴角,不觉泛起了一丝微笑。
也许,在这样意想不到的机会中,自己可以给他们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兵者,诡道也。李本深李成栋二人,可以给孤来个过河拆桥,那也就别怪孤给你们来个将计就计。
王明思虑既定,随即安排,让乙营营长冯厚敦返回建始,然后便令城中甲营与丙营二营兵马,尽数出城,随自己一路东去。
这夔州城中,王明仅留有一营辅兵,以及正在整编的丁营,在其中驻守。
这般兵力,看似薄弱,但因为现在周遭平静,此番行动又颇为突然,故王明却也不担心,有他处流寇趁机来攻。
然后,王明令武举人王公略,亲统一众哨骑,先前去探查,密切观察现在东边的情况,并随时派人回返禀报。
王公略一行人领命而去后,又过一个时辰,整备齐全的两营弩兵,总共六千兵马,在太子王明的带领下,从夔州城出发,一路疾疾东去,迅速消失在地平线远处。
全军将士,一路东行,先过瞿塘关,再过大溪口,便入得巫山地界。
王明凭马远眺,已可远远可看到,前面便是那下马渡之处。
不出王明所料,此时的下马渡处,李本深与李成栋二人,正在遭受一场极其困难的苦战。
原醚,他们自离了建始县郊,一路东去到了巫山地界,便被刘胡二人的暗哨,给侦察到了。
这些哨骑,迅速地将此番敌情,报告给了驻守于下马渡的胡道明。
胡道明得到消息,心下大为惊惧。
他立刻追问,来者是何部兵马。得到的回答是,来军一万余人,未打旗号,不知何方兵马。
胡道明感觉事情重大,便又立即通知了,正驻守于巫山县城的刘体仁。
刘体仁得到回报,亦是十分惊讶。
二人紧急合议,最终决定,如先前对付那远道来投的谭宏一般,调集手下全部兵马,立即在下马渡设下埋伏,对这支来路不明的兵马,来个半渡而击。
第一百六十章 突如其来的打击
刘体仁与胡道明二人,调兵遣将,安排既定,便迅速地作好了准备,扎好了口袋,静待李本深与李成栋二人到来。
此时的李本深与李成栋二人,自黄昏时悄悄离开建始县郊后,便一路驱兵至此,已是一夜未眠。
之所以要这般急急赶路,不敢令全军稍有休息,其实是二人心下有鬼。
他们深恐在路上休息时,太子会派出兵马前来堵截,故为了能尽快逃走,自是不敢稍留。
另外一点,便是希望全军尽快行动,让东边的刘体仁胡道明不作防备,有利于发动突然进攻。故二人下令,全军连夜行军,务必尽快赶到巫山地界。
到凌晨之时,这一路东行的军队,终于看到前面哗哗流趟的大溪河,以及河对岸的下马渡镇时,全军上下,虽然在一夜急行军后尽皆疲惫,却皆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全军听令,勿要稍歇,速速渡过大溪河口,直往下马渡镇。”
一路顺利到此,目标遥遥在望,统帅李本深心情愉悦,他拔剑在手,大声下令。
昏暗的暮色下,全军闻声而动,立即开始急急过河。
在李本深的安排下,李成栋率前部五千人先行渡河,一齐过桥而去。而他则押着后阵,在前军过了桥后,再跟着过去。
见到全军如一条长龙般跨桥而过,李本深心下,有种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他暗自想道,待全军过去,抵达那下马渡镇,自己便可趁对面的刘胡二人尚无准备,一举袭夺下此镇。
然后,全军在这里稍事休息,再一鼓作气,进攻巫山县城,从而拿下整个巫山地界。
作为前部主将的李成栋,才刚过桥不远,一股清晨的凉风拂面而来,竟让他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这一刻,他忽然浑身毛发乍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亦从内心嗖起窜起。
这是在战场上征战多年,才养成的下意识直觉。
这样的不祥之感,让李成栋内心一颤。
不好!
风里似乎有铁器的生冷之味,莫不是,前面会有埋伏吧?
他勒住马蹄,朝周围正在行进的军兵大声喝道:“全军听令,暂缓前行,需得仔细……”
他一语命令未完,忽见到左右两边的树林,皆是哗哗摇动,与此同时,数声凄厉的海螺号声,一同呜呜大声响起。
直到这时,李成栋及其部下,这才惊讶发现,在这两些看似平常的灌木林中,竟是有无数军兵,早已埋伏于其中!
这一刻,李成栋双眼瞪大,大张的嘴巴,几难合拢。
而他手下的军兵,则是受此惊吓,已然开始出现了慌乱的苗头。
这时后阵的李本深,亦从千里镜中,清楚地看到了河岸对面的情况。
见到那些从树林中突然出现的敌兵,他的内心,顿是猛地下坠。
这狗入的刘体仁与胡道明,所以一直静悄悄没有动静,其实并非没有发现自己突然来攻,而是早就备好了伏兵,正等着自己前部过河之后,便要来个半渡而击呢。
这两个家伙使出的这一招,倒是端的手狠!
唉,自己一时心急,不加仔细侦察就急令进军,倒是正中其计,自投罗网了呀。
一时间,李本深心急如焚,后悔不迭,却又无法可想。
这时,前部的主将李成栋,却已迅速冷静下来。
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朝着手下厉声大喝:“不要慌!他娘的,咱们中了埋伏了!立地做好防御准备!”
他连声叫喊,手下的军兵开始重新稳住阵脚,急急就地结阵。
这时,已是海螺号声大作,两边突现的敌军伏兵,齐齐呐喊,向着正慌成一团的李成栋部兵马,疾速呼啸扑来!
两军将士,有如电光火石般地撞将在一起,立即厮杀成一团。
刀剑相砍的叮当声,砍入人体的噗噗声,人马倒地的悲叫声,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令人闻之心悸。
应该说,刘胡二人此刻的出击,选择的时机,倒是十分精妙。
这个时候,正是李本深李成栋最为难受之时,这样的全力出击,倒是可以达到最佳的攻击效果。
前部李成栋的五千兵马,除了靠近桥头的一小部分,其余兵马已然全部陷入重围之中。因为组织仓促,很多军兵根本就来不及做出有效的防备,便立即被砍死砍伤,一片悲嚎之声,闻之瘆人。
李成栋部的全体兵马,被不断挤压内缩,混乱之势已然越发明显。
而后阵的李本深部,却被一道竹桥阻隔,大批的军兵挤压在桥梁中,根本就无法有效前进或救援,令整个后阵的兵马,皆是既窝火又无奈。
在后阵拼力催阵过桥的李本深,远远看到前部是这般惨状,心下之疼痛,可谓有如刀割!
他娘的,刘体仁胡道明这两个贼厮,竟对自己部下得恁般狠手,实是歹毒又可恶!
当然了,现在这般局面,自己再是如何痛恨后悔,亦是无济无事了。
于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前部的李成栋部,能够抵抗住敌军的齐力围攻,然后,后部兵马在一点点地挤过桥去后,再对敌军发起反攻。
当然,李本深还有一个选择,那就让后部作前部,全军立即退走。
但这样的想法,仅仅只是一闪念,就被李本深迅速从心下否决。
现在若退,后部军兵也许勉强可保,但陷入重围的前部,只怕会尽数陷入敌手,迅速崩溃。
再说了,自己方从太子那边逃走,若此战不胜,又复能再往何处去!
这样的结果,绝不是李本深所希望见到的。
只不过,就这么一点点的希望与幻想,亦迅速被残酷现实给打消干净。
就在前部兵马拼力死战,后部兵马亦在拼力挤过桥去之时,这座承载已到极限的竹桥,竟是哗啦一声,彻底地垮塌了。
正在桥上拥挤前行的数百名李部军兵,顿时与垮塌的大桥一起,惨叫着掉入湍急的大溪河中,迅速地被河水冲走。
见到这般突如其来的惨状,后面桥边断裂处的军兵,已是人人脸色吓得蜡黄,个个股栗不已。
而桥对岸那些被包围的李成栋部,本来就是在苦苦支撑,现在见到后面的桥梁一断,每个人脑海中,顿是都蹦出来两个字。
完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前部大败
这座堪为李部兵马生命线的竹桥,这般一断,顿是后援尽绝。
陷入重重包围之中的李成栋部,哪怕是最愚笨的人,亦是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然陷入绝境。
整个李成栋的前部,瞬间士气大降,人人惶恐,阵形溃乱,其混乱程度几难言述。
而见得被围的敌军,因为桥梁断塌,而后援断绝,已是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那率部围攻的刘体仁与胡道明二人,脸上皆是喜悦无限。
他娘的,真真天助俺也!
刘体仁挥刀大喝:“兄弟们!匪寇后路已断,再无路可逃,给我全部冲上去,将他们一举杀光!”
闻得主帅此令,全军将士齐齐发出一声暴喝。然后就有如打了鸡血一般,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对陷入包围的李成栋部大砍大杀。
这样凌厉的攻势下,士气低沮又见不到逃生希望的李成栋部,根本就无从抵抗,在又苦苦地支撑了短短一刻后,便全军崩溃了。
很多军兵弃了武器,嚎哭着跪地求降,其情状,倒是可怜又可悲。
“不要投降,不要……”
被一众亲兵保护在中央的李成栋,已杀得一脸都是血,见到已方败局已定,心下痛如刀割。他瞪着血红的双眼,冲着一众投降的军兵厉声痛吼,想尽可能地挽回这濒死之局。
可惜,这句话,他还没有来得及喊完。
一柄粗大的铁锤呼啸袭来,狠狠地砸在他兜鏊的后脑部位。
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李成栋白眼一翻,这位前部统帅,就象根失去支撑的木头一样,无声地栽倒在地。
主将被砸晕厥,那剩余的三千余人,顿是再无丝毫战意,全部跪降,无一人还愿反抗。
见到一众被围的李部兵马,主将被击晕,部众亦如患了传染病一般纷纷跪地乞降,主将刘体仁一脸得意的笑容,心下更是畅快之极。
他立即下令,同意他们投降,复让胡道明派出人手,将这些降兵全部捆绑好,再一齐带入城中。
胡道明大声应喏,此时的他更是洋洋得意,一张大嘴笑得几乎合不拢口。
他迅速地拔派了三百余名兵丁,将这些降兵一齐捆绑带走,暂时押在下马渡镇之中。
这一刻,在大溪河对岸,清楚地目睹了前军全军覆没惨状的主将李本深,内心怒气填胸,气得几乎当场昏厥。
唉,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真真气杀吾也!
“都督,前部既没,我等却该如何……”
一旁的护卫,嗫嚅发问,却令李本深心下,愈发难过与迷茫。
他当然明白,这护卫这般发问,究竟是何用意。
无非是想劝他,现在前部已灭,大势已去,那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需得尽快回转,重新返回夔州而去。
但李本深心下明白,自己现在,却是绝对不能做出这个选择!
此番丧师过半,兵败巫山,若再灰溜溜地回去,只怕夔州城中,上至太子,下至普通百姓,都会对自己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吧。
更何况,在颜面荡然无存之际,那太子还极可能深究自己擅自私逃之罪,到时候,可就真的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只不过,现在前部既灭,自己统领这后部的五千兵马,也总不能一直在这大溪河畔一直无所作为地呆下去吧。
那么,现在的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到底该何去何从呢?
这个问题,李本深还没想好,而另一边的刘体仁,却已帮他想明白了。
大溪河畔的李部兵马,忽然皆是惊愕地发现,对面获胜的刘胡兵马,竟然快速离开了战场,径自兜转到大溪河上部一处宽缓地界,开始徒步过河。
原来,刘体仁胡道明二人,因为长居巫山之地,对当地的山川水形,皆是十分了解。他们知道,在这大溪河上游的这一处,水势平缓,没脚不深,却是可以平趟得过。
现在李成栋的前部已灭,刘胡二人自是愿竟全功,要将河对岸的李本深后部兵马,亦全部加以消灭。
斩草除根,安可放过!
见到这惊变一刻,李本深迷茫的内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娘的,这刘体仁胡道明二人,竟然还藏了这么一手!
那现在,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一闪现,李本深还未来得及想出合适的应对方式,那上游的浅缓地界处,已有许多骑兵涉水过了河,一齐兜转马头,向自己急急冲杀而来。
他们的目的很清楚,就是趁着李本深尚未有防备,便立即冲杀过来,将他们一举消灭。
身为主将的李本深,如何会看不出他们的真实意图。
他的额头冷汗涔涔,立即厉声大喝:“全军听令,就地结阵,与敌军拼死一战!”
下面传来一阵杂乱的附合之声,那五千余人的后部兵马,在一片混乱之中,开始赶紧结阵,以求自保。
可惜的是,他们的行动,稍稍晚了一步。
那些渡过河来的骑兵,已是马蹄得得,有如暴风骤雨般地急急冲来,将那些还来不及摆阵的李部军兵,给一举撞飞!
一片惨叫声里,多名李本深部下军兵,象被风刮起的纸片一般腾空窜起,划过一道或长或短的弧线后,便从空中摔起,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
敌军骑兵这番冲杀,令李本深部兵马一片混乱。
“顶住!都给老子顶住!一定要挡住敌兵!”李本深怒不可遏,冲着手下军兵厉声大喝。
有些军兵想偷偷溜走,被李本深及其亲随卫队,毫不留情地当众斩杀。
他这番凌厉杀伐,总算将混乱的队伍,稍稍止住。
好在那些骑兵一击之下,为避免近战,已然纷纷撤开,这才给了李本深的后部兵马,一丝难得的喘息之机。
他们手忙脚乱地结阵防卫,好不容易摆好阵型,还未来得及喘口大气,大批渡河过来的敌军步兵,已是吼叫着冲杀过来。
刘本深的后部兵马,就这样迅速地与敌军胶着对战成一团。
只不过,就地结阵的李本深部兵马,虽与渡河攻来的敌军兵马之数差相仿佛,但士气低落,又是人各为战,根本就不是那挟大胜之余威,全军正士气如虹的刘胡兵马之对手。
而对敌军兵马的齐力攻杀,李本深部兵马,迅速地呈现出了败退之颓相。
就在这时,方才退开的敌军骑兵,已然又兜了个大圈,准备绕过李本深部后面,给他们来个狠狠地背刺突击!
第一百六十二章 绝处逢生
刘体仁与胡道明安排的这一手骑兵背刺突击,可谓端的狠辣!
可以想象的是,如果这一手成功,那对于本来就是在苦苦支撑的李本深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作为统帅的李本深,当然是迅速地觉察到这一点。
不行!
一定要挡住他们!
“全体骑兵听令!即刻后撤,一定要挡住敌军骑兵突击!”李本深一脸惊惶,冲着正护卫在自己周围的一众骑兵,厉声大吼。
“都督,那你……”
“不要管我!只要能拦住敌军骑兵,就是胜利!”
“得令!”
一众骑兵闻令而动,他们离开李本深周围,掉头向后,与正大举攻来的敌军骑兵,对冲而去。
两支骑兵对冲,有如两只硕大的拳头,啵的一声,瞬间就狠狠地对撞在一起。
两股骑兵近距离凶狠搏杀对战,长枪互捅,骑刀对劈,情况颇为惨烈。
一时间,人喊马嘶,刀剑叮当,不断地有骑兵惨叫着倒下,战况激烈而残酷。
而见得李本深这家伙,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还能将局面生生地扳了回来,刘体仁与胡道明二人,脸上尽皆满是惋惜之色。
他娘的,没想到自己以为能胜券在握的一招,却被这个敌军主将识破,此人倒还真有一手呢。
不过,战到此时,刘胡二人唯一的办法,也只得令全军加紧上攻,争取用士气与斗志上的优势,尽快消灭李本深部这股残匪。
只不过,李本深部虽然处于颓势,士气与斗志均是不足,但此时各人俱在搏命死战,刘胡二人想要一口吃掉他们,却亦是根本不能办到之事。
一时间,战况陷入胶着。
双方将士拼力苦战,一同陷入无穷尽的消耗之中。
两军激战正酣之时,这大溪河西岸的战场上,却有另外的一股力量,终于在此时,悄悄加入。
这股力量,便是太子王明亲统的后马,内有甲营与丙营两营弩兵,以及一千余名骑兵,总共七千余的人兵马。
在这两部兵马陷入不可挣脱的苦战之际,王明统领的这支部队,终于悄然而至。
在这最佳时机,及时地加入战场。
原来,王明此务出征,派出的哨骑,一跃循迹疾行,很快就追上了李本深李成栋的部队。他们极有耐心地一直蹑行在后面,密切观察他们的行踪,对这二李兵马的一切行动,可谓是了如指掌。
有了哨骑的及时禀报,后面尾追而来的王明大军,当然一切尽在掌握,可以随时把握出击的主动权。
所以,他们尾随于后,通过哨骑探查与禀报,静静地看着刘体仁胡道明与李本深李成栋二人,对战死磕。
后来,在听到哨骑回禀说,那李成栋的前部,因为大溪河竹桥断裂,已然全部折于刘胡二人手中时,王明心下,亦是喟然不已。
唉,没想到啊,李成栋这个在明末有名的悍将,竟会在这无名之地,被一股匪寇给轻易收拾了,真真令人无语。
不过,即使是在李成栋部覆灭之后,王明却并没有急着出动兵马作战,反而依旧在耐心等待。
他象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一般,在等待着最佳的出猎时机。
当他看到,刘胡二人贪功,开始渡过浅滩攻击李本深的后部兵马,随后双方又胶着战成一团之时,王明知道,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到来了。
他喝令全军快速上前,迅速进入战场,准备对刘胡二人的兵马,进行一番最猛烈而突然的攻击。
王明大军出现时,正在搏命交战的刘胡二人,以及被困于中央正拼死反抗的李本深部,见到这支有如变魔术一般,从地平线处突然冒出来的兵马,不觉都愣住了。
不是吧,这般苦战之时,怎么还会有兵马前来,难道是对方的援兵么?
交战的二部兵马,皆是以为,战到这关键时刻,必定是对方的援兵到来,要给自己来个致命一击了。
这样的恐慌,却让双方战斗得愈发激烈。
双方都是在想着,要在对方援兵尚未到达之前,尽快将对手消灭掉。
一时间,刀砍剑劈,喊杀不断,双方将士战斗得愈发激烈,不断地有人惨叫着倒下。
可叹的是,这样的搏命之战,在率军赶来的王明看来,无非是鹤蚌相争罢了。
他们争斗得越激烈,伤亡越惨重,对于王明来说,就意味着接下来收拾他们,会更加轻松。
说实话,这种坐山观虎斗,再来一举收拾残局的感觉,还真是爽得很。
随着全军将士越走越近,王明连连下达指令,全军将士,具有开始按令分头行动。
一千多名骑兵,在武举人王公略的带领下,率先冲阵而去,直扑那处浅难渡口。
王明此举,是要一举截断刘胡二人的后撤之路,将他们全部兵马,一举消灭在大溪河西岸。
骑兵快速奔行到位之后,那六千名弩兵,亦在两名营长郝效忠与陈麟的带领下,兵分两路,对两部正在交战的敌军兵马,分头包夹而来。
这些弩兵皆着轻甲,手持常胜弩,行动十分地迅速,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从外围之处,将犹在交战的刘胡二人兵马,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直到这时,苦战不休的两部兵马,才回过味来。
他娘的,这部兵马,可不是什么援兵,而是准备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一时间,刘体仁胡道明二人,心下俱是大惧。
而另一头的李本深,则终于发现,此时前来的竟是太子的兵马。
这一刻,他的心头,顿是五味杂陈。
没想到啊,自己这般算计,却最终还是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
不过这样的心态,迅速就被绝处逢生的狂喜代替。
李本深冲着手下,用尽力气大声喊道:“兄弟们,咱们要赢了!太子殿下出兵了,他来救咱们了!”
李本深这番喊话,让底下的军兵有如打了鸡血一般,顿是人人振作,个个奋勇,愈发激战不休。
李本深部这般缠斗,让刘胡二人想要撤兵,都不可能了。
“预备,放!”
随着一声遥遥的喝令,六千张常胜弩,几乎在同时举起,然后一同打放。
“梆梆梆梆……”
六千支涂了剧毒的锋利弩箭,有如一群密密麻麻的死亡蝗虫,向着呈半圆形散开的刘胡部下军兵,呼啸着激射而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谢罪重投
“噗噗噗……”
随着隐约可闻的弩箭射入人体的闷响,一声声仿佛不似人类声音的惨叫,连绵而起,令人闻之心悸。
这番密集齐射,杀伤的威力极其惊人。
这些正与李本深部拼死对战的刘胡二人部下军兵,几乎在瞬间,就被太子王明的手下弩兵,射死了六七百人。
这两营弩兵,所打发的淬过了剧毒的弩箭,哪怕只是射中了刘胡军兵手脚等非要害部位,亦是剧毒迅速传遍全身,让他们全身发黑而死。
而这番突然袭击,之所以有这么大的伤亡,不单是毒弩之威力超强,另外因为刘胡二人的兵马,从未与太子兵马交手,完全不知对手虚实,完全是被对手偷袭得手。且又因为要与那李本深部对战,无法两面兼顾,这才遭到了这么大的损失。
一番齐射,刘胡兵马被打懞了,全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一遇强敌,立显溃势,可谓是流寇兵马的通病。
“不要停,继续射!”
见到这些刘胡部下兵马,被自已一轮齐射,就杀死极多,领军在前的甲营营长郝效忠表情极其喜悦,他待全体弩兵重新上弩之后,复冲他们大声下令。
“嗖嗖嗖嗖!……”
又是一轮弩箭呼啸射出,向已然混乱的刘胡兵马,激射而去。
“噗噗噗……”
又是惨叫声连绵而起,陷入前后夹击的惨状中的刘胡军兵,被这一轮弩兵齐射,又至少射死了五百多人。
在一片混乱的状态中,想要躲开那些又快又急的弩箭,乃是极其困难之事。
而阵势混乱又被两面夹击的刘胡部下兵马,已是根本无法闪开足够的空间,才又造成了这么大的伤亡。
而在一片混乱与惨叫之中,流寇的副头领胡道明的坐骑,亦是中了一根弩箭。
坐骑吃痛,一声长长的嘶鸣,高高举起前蹄,扑的一声,侧身倒下。
上面端坐的胡道明,猝不及防,一下子从马上倒栽而下,却又被沉重的马身压住了右腿,只听得右腿喀嚓一声轻响,他痛得一声大叫,随即晕厥过去。
幸得旁边一众护卫将他急急扶起,这位副头领,才免于被纷乱的马蹄踩成肉饼。
在这样极端窘迫的境地,在这样近乎绝对的残酷死亡面前,刘胡一部兵马的战斗意志,瞬间消沮至零。
许多军兵开始掉头逃走,只求能尽快离开这样可怕而残酷的杀戮场,故刘胡军兵的整个阵型,一下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对面交战的李本深部,见得敌军已近崩溃,则是士气大振,人人如打鸡血一般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他们吼叫着上前,对正溃逃而去的刘胡兵马,凶猛地追杀过去。
这一刻,刘胡兵马的败局,已是彻底注定。
此时此刻,目睹这悲惨一幕的刘体仁,心下怒气填胸,却又万般沮丧。
他知道,若再战下去,在对面的李本深部以及外围的弩兵齐射攻击下,自己与一众部下,唯有全军覆灭一途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他,除了投降之外,已然没有任何出路可选。
在外围的弩兵准备进行第三轮打放时,刘体仁用尽全身力气,及时地喊了一句话。
“不要打了!我军愿降,愿降!”
一直静默观战的王明,听到这句充满了恐惧与颤抖的喊话,心下的愉悦,何可言之。
他立即传下谕令,投受刘体仁的投降,停止发动进攻。
很快,太子阵中的弩兵闻得命令,立即收弩卸箭,不再进攻,而与刘体仁对战的李本深部,闻得太子兵马停战受降的谕令,亦是十分识趣地停战。
见到敌军攻击停击,刘体仁及其手下兵将共约三千余人,惊魂甫定,纷纷弃了武器,倒下旗帜,跪倒于盈满鲜血的草地上,向太子请求投降。
见得刘体仁及其部下,已全部放下武器准备受降,王明心下一声喟叹,正准备上前见那刘体仁,这时,却听到另一边的李本深部,忽然象波翻浪涌一般,快速奔了数十骑人马出来。
王明一眼就看出,那数十骑人马,乃是李本深率领一众护卫,向自己快速行来。
这一刻,王明一声冷哼。
这个李本深,若不是自己来得及时,只怕此人亦与那李成栋一样,不是死于刘胡二人的刀剑之下,便成了他们的俘虏了。
李本深一众人马,在离王明约十余步外,翻身下马,拱手跪拜。
“罪臣李本深,见过太子,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李本深语气低沉,饱含了不可言说的羞愧。
后面的一众护卫,更是个个俯首于地,大气也不敢出。
王明斜了他一眼,冷冷回道:“李都督不必如此。你此番率部离去,孤并不以为意,却也未曾想过,要特地前来救你。”
“太子殿下……”李本深脸色十分难堪。
王明目视远方,淡淡道:“孤此番前来,不过是来东取巫山罢了。现在顺路搭救你等,也不过顺手人情而已,都督要往何处去,自去便可,孤绝不加以阻碍。”
王明这番话,说得李本深一脸郝色。双颊更涨得有如猴子屁股,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他一把去了头盔,有如鸡啄米一般在草地上磕头不停;“太子殿下,莫要折煞在下了!在下一时迷误,擅自率部脱离夔州,实是罪该万死!只不过,在下并非要离开太子,只是想着去取那巫山为基业,更好地……”
“好了!你不必多说了。”王明的语气十分冰冷:“李都督,你的解释孤并不感兴趣,更不想来这里追究什么责任。孤想的是,你若要走,尽可现在就走。但若要重归我军,就需接受孤之整编,再不可如今日这般行事。”
李本深心下惭恨,暗暗想道,这太子殿下恁的出言凉薄,现在自己这仅剩的三千余名残败之兵,除了重投太子您外,还能复往哪去啊。
而要重归太子部下,也只有彻底接受他整编了。
于是,李本深又连连磕头,整个额头粘满了污泥与杂草的他,大声回道:“在下愿接受太子一切安排,若再有违误,自当提头来见殿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克竟全功
李本深一语说完,又是连连磕头。
王明看着李本深这般卑微讨好的模样,心下对此人,可谓既鄙视又可笑。
这个家伙,现在重新来摇尾献好,估计也是万般,不过呢,倒也算是他识时务。
王明轻咳一下,便象征性地伸了伸手,算是作了个虚扶的手势:“好了,你起身吧。现在你等既愿意重新回返,那过往之事,孤也不再追究。从现在开始,你部行动就全听孤之安排。”
李本深急急拱手:“在下谨听太子之令!”
“好,那你发派数百军兵,将残余的三千余名流寇兵马全部俘虏押解于全军之后,另外的两千余名军兵,则引为头部,由你亲自统领,探路前行。”
王明此令一下,李本深立即大声应喏,随即开始分派手下行动。
李本深将手下还可行动的伤兵,尽数集结,开始捆绑那些正伏跪于地的一众刘胡降兵。
见到这些刘胡部的流寇降兵,人人垂头丧气,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模样,李本深心下,顿时满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他娘的,他们方才击败了李成栋的前部兵马,将他们全部押回下马渡镇,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局势竟然来了个大翻转。
现在,这批原本要一口吃掉自己的这股流寇,竟然反过来被6自己给俘虏了,这般做梦也想不到的结局,真真何其解气。
哼,现在的自己,可是不但要俘虏这批流寇,还要更进一步。去给太子大军引为前部,去攻下马渡镇,去拿下巴雾河镇,最终夺取巫山县城。
当然了,此番前去,也要顺便把被俘的李成栋部,都给重新救了回来。
不知道,被敌军砸中后脑倒的李成栋,这家伙现在倒底是死是活。
只希望,这家伙能成功活下来,最终与那一众被俘的数千军兵一起,再度回归为太子效力。
李本深正在安排手下军兵行动时,在另一边,那敌军主将刘体仁,已被一众弩兵连推带搡地带到太子王明面前。
而那被马压断了腿,正陷入昏迷状态的胡道明,也被数名弩兵,给生拉硬拽过来。
见到这两名流寇头子,现在竟是这般模样,王明心下,亦是莫名感慨。
刘体仁一见胡道明这般惨状,顿是大起兔死狐悲之心态。
他膝行而前,急急向王明拱手道:“太子殿下,在下刘体仁,身为巫山全城主将,此番战败来降,自是任凭太子发落。但胡副将伤情严重,还太子大发慈悲,速速派遣医官诊治。”
太子王明上前一步,将他虚扶起身,安慰道:“刘将军但请放心,这胡道明副将的伤,孤一定会尽快安排医官治疗。至于刘将军你,此番交战之时,能及时归降,孤之心下,亦甚是欣慰。”
王明一语言毕,便令手下先将胡道明带了下去,让随军医官对他进行诊治。
刘体仁一脸羞惭,对王明拱手道:“唉,刘某已知太子到了东川,却一直未曾率部归顺,实是惭愧之至。此番败战来降,得蒙太子准允,方得保全军将士之性命,在下心中实是万分感激。从今之后,在下定当追随太子,全力投效,再不敢有丝毫违念。”
王明连连点头,复对他说道:“很好,那就请刘将军为我军带路,尽招降这巫山一带的剩余军兵,若得不起兵戈,将巫山全境顺利取下,孤此番回去,定当还有重赏。”
刘体仁闻得此言,心下又是五味杂陈。
他心下一声微叹,拱手抱拳:“多谢太子!那在下现在就去给大军开路,招降巫山全境军兵。”
他这番表态,令王明十分欣赏,在又安慰了他几句后,便令手下士兵给他重新牵过一匹马来,令他带着全军,继续东行。
大军开发,一齐从浅滩处渡河,时值正午,水气习习,暖风拂来,倒是令人身心一爽。
王明时不时地与一旁的刘体仁闲聊数句,表情十分轻松惬意。
是啊,能不高兴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本深部此番叛逃,却是在无意中甘为诱蝉,引出了刘胡兵马这只螳螂,最后让自己这只黄雀,给他们来个一网打尽。
一举两得,尽收其部,此番出征,收获可谓大矣。
现在刘体仁已率部投降,又引为自已的向导,接下来征讨巫山县境内的残部,可谓已是手到擒来。
他们最先到达下马渡镇,那数百名正在镇中看押李成栋部俘虏的流寇军兵,见到铺天盖地的大军前来,几乎吓得腿都软了。
而王明在围住城镇后,便令刘体仁这个主将前去劝降,那些惶惶不已的守军,顿是如遇大赦,立即大开镇门,迎接王明大军进入下马渡镇。
入得镇来,王明见到被集中关押在镇内广场上,多达三千余人的李成栋部兵马,心下不由得又感叹了一番。
他随即下令,就此释放李成栋被俘兵马,将他们与李本深部这两千余人混编在一处。
接下来,在一间破旧的小屋中,他看到了刚从昏迷中苏醒的李成栋。
闻听门口传来哗哗的脚步声与铁甲嚓嚓地摩擦声,李成栋挣扎起身。
他一眼就看到了入得房来的太子王明,不觉一愣,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又看到太子旁边的都督李本深,以及那流寇主将刘体仁时,李成栋瞬间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番辛苦,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太子殿下,在下真没想到,竟然是你……”
李成栋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快步过去的王明,将其扶按在床上。
“成栋你伤情严重,不必起身。”
李成栋一脸惭色,半躺于床上的他,哀叹一声道:“太子殿下,在下一时糊涂,竟擅自脱逃而去,实是罪无可遣,现在任凭太子处置,在下断然无话可说。”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李本深便道:“成栋,我已统领全部,重新归顺太子,由太子整编部众。太子殿下已然宽恕我等,你就不必忧心了。”
李成栋心下一沉,表面却还得挤出笑容道:“如此甚好。请太子放心,在下定会全力配合太子,再无二心。”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史可法来投
对于李成栋这般表态,王明只是轻轻一笑。
他当然知道,这位明末悍将,现在处于最为窘迫尴尬之际,故不得不在表面上对自己重新作出臣服之态,但其心下,还是多有不满的。
这个问题,王明有绝对的信心,可以在将来的整编过程中,将这名悍将彻底驯服。
在又安慰了李成栋数句后,王明统领全军,继续东行。
不出王明所料,巫山县城与巴雾河镇两处地方,皆是一鼓而克。
原因也很简单,由于刘体仁征发了手下全部兵马,想要一举消灭东来的李本深李成栋部,故无论是巫山县城还是巴雾河镇,守兵皆是极少,见到王明的大军前来,俱是大惧而降。
在顺利进入巫山县城后,有监纪司的文官报上来,向王明禀报这巫山县城中,户口、钱粮、以及军械存储等数。
当听到这巫山县城,全境加起来,仅有一万余名百姓时,王明心下,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真没想到,这巫山县城,地界广大,又位处入川之要津,人口竟会这般稀少,可见这连绵不绝的战争,这刘胡二人的残酷压榨,对百姓的生活影响有多大。
自己此番顺利拿下巫山县城,倒是给当地苦苦挣扎求存的百姓,带来了难得的一线生机啊。
王明当即下令,出榜安民,然后便杀猪宰羊,大摆宴席,慰劳全军将士。
当然,为了一视平等,李本深李成栋部后一众兵马,以及被俘的刘体仁部军兵,也同样入席吃喝。
只不过,这些人虽然同样入席饮宴,各人脸上的表情,却是难尽形容。
在巫山当地休息一天后,王明复令陈麟的丙营兵马,留镇当地。他本人则带着甲营兵马,以及李本深李成栋的部队,和刘体仁的一众降兵,一齐回返夔州。
刚到夔州,但有亲兵前来禀报,说管家穆虎,已带着史可法一家人,从扬州顺利返回夔州城,快要在江边上岸了。
王明闻得消息,心下大喜,立即带着一众亲兵,亲去江岸迎接。
他们来到岸边,史可法与史德威二人,正好先从船上走上岸来。
见得竟是太子亲自前来迎接,二人急急上前参拜。
“微臣叩见太子都督!”
“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王明一脸笑容,快步上前,将了个虚扶之势,将史可法史德威等人,一齐扶起。
面对王明炽烈的目光,史可法颇觉赧颜。
他一声微叹,对王明言道:“太子,微臣得以保全家人之性命,多谢殿下搭救之恩。”
王明微笑道:“些须微劳,何足挂齿,孤在夔州日夜悬念,深恐史阁部路上不顺,现在阁部全家能顺利到达夔州,与孤同襄共举,振作国势,孤之心下不胜欣慰矣。”
史可法立即回道:“在下此来,定当为太子鞍前马后,竭力效劳,若太子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尽可直言便是。”
王明连连点头,在又慰勉了他数句之后,即带史可法一家入城,在安排其家人之后,复将史可法史德威二人延入客厅。
分宾主看茶后,史可法便向王明低声道:“殿下,在下此来东川,这一路上多日思虑,却有一想法,要对太子实说。”
“哦?史阁部但请直言。”
“殿下,在下来时,清虏已然全部攻占江北,估计接下来,必会全力进攻江南,直取留都。”史可法脸色凝重,声音夹着颇多无奈:“估计到了那时,在清虏的重重围攻之下,且不说能否顺利保住留都,朝廷之旨令,只怕亦是再难到到达各地。这样一来,整个东川,乃至整个四川之地,均为无主之态,故而……”
后面的话,他顿了一下,暂时没有说出来。
但他说到这里,王明心下却已是洞若观火。
不过他亦不加挑明,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史阁部有何话,但可直言。”
史可法拱手道:“在下以为,若是朝廷政令难出京城,时局已是十分混乱,这东川一带,太子殿下当可自主。”
王明端着的茶水,顿是停在半空中。
史可法的声音,却犹在继续:“在下认为,太子不妨趁此机会,自立为监国,以全然统领东川,乃至整个四川,然后以此为基业,重振国邦,中兴大明,当是可行之策。”
听了史可法的话,王明眉头微敛,不觉陷入沉思。
他知道,在明末之时,弘光朝廷覆灭之后,在浙江的鲁王朱以海,就曾当过所谓的监国。
福王朱由崧即位于南京后,曾命朱以海驻守台州。顺治二年清军攻破南京,钱肃乐、张煌言等起兵浙东,郑遵谦、张国维等迎朱以海于绍兴,在众人的拥戴下,朱以海正式出任监国。
只不过,朱以海就任监国后不久就遇到了来自宗室内部的难题,早在他当监国前,唐王朱聿键就已经在福州称帝,即隆武帝。得知这一消息后,朱以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就皇室亲疏而言,他和朱聿键都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代,同朱由检的关系相距甚远;从拥立时间上来看,朱聿键略早于他,而且已经称帝;就统治地域来看,朱聿键得到了除浙东以外各地南明地方势力的认可,而他只限于浙东一隅之地。
所以,很快朱聿键派使者来绍兴,要求朱以海退位归藩。因朝臣中有不少人主张承认朱聿键的地位,朱以海不得已之下宣布退位归藩,并返回台州。
然而,在张国维和熊汝霖等人的坚持下,绍兴政权最终决定拒绝接受隆武帝的诏书,重新迎回朱以海。朱以海既自外于隆武朝廷,遂不惜以高官厚爵收买支持者,流风所及,官职紊滥。
再后来,隆武帝朱聿键被清军杀害之后,一些不愿意投降清廷的文武官员,遂改奉鲁监国朱以海为正统,张名振不失时机地提出了“隆中对”,他向朱以海完整地阐述了先三分天下,建基立国,再收复江南和一统天下的战略方针。
虽然这项计划最终失败,而鲁以海这个监国,亦最终极不甘心地病死于金门,但这真实历史上的鲁以海这般经历,却亦令王明回想起来,心下为之戚然。
但是,鲁以海成为监国不能成功,而自己若当监国,当是可比此人干得更好。
因为,自已与朱以海最大的不同,便是不象他一样,只是一个被虚名供奉的监国,而是在手中,真真实实地掌握了一支强大的军队。
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任监国
王明直视着史可法充满企盼的眼神,心下主意,已然打定。
现在这般乱局,自己若趁时而上,奋发作为,何以收聚人心,何以拓展实力!
更何况,若是自任了监国之后,接下来,却也可以更好地整编部众,更好地吸聚人才,甚至整个四川之地的明军,都可被自己逐渐统合吸收,这对于自己将来的发展,却是十分有益。
当然,这样的做法,在弘光小朝廷看来,必是十分大胆的谋逆之举。
若是平日,只怕弘光皇帝立即就要派兵镇压了。但是,现在这南京城即将陷入清军重围,弘光皇帝已是秋后蚂蚱,自顾不暇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气与能力,去管这千里之外的一个假太子。
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朝廷势弱,便是地方崛起之时。
王明知道,从现在开始,属于自己的时间,真正到来了。
“史阁部所言甚是,现在国难当头,朝廷政令不出南京,孤为先帝太子,岂可畏怯不前,不担此重任乎?”王明声音清晰地回道:“那就如史阁部所言,于近日择定良辰吉日,孤自任监国。此事着史阁部全力去办,务必妥贴。”
史可法立即拱手应命:“太子殿下英明,在下遵命!”
很快,太子王明决定自任监国的消息,象长了腿一样,迅速在夔州与巫山两地传遍。
治下各处百姓闻得消息,俱是欣悦非常,他们奔走相告,仿佛从此找了真实的依托一般。
这乱世中的百姓,就是这般容易满足。
而王明手下的官员与将领,听闻太子有意成为监国,亦是十分欢喜与激动。
各人俱知,太子若能成为监国,必会继续扩充势力,提拔手下,自己将来的前程与功名,亦会水涨船高,愈发飞黄腾达。
于是,三天之后,在所谓的良辰吉日中,王明在夔州官厅里,诏告全境,自任监国一职,署理川中诸事。
而他成为监国之后,最开始要做的一件事,便是重新整编手下部队。
现在王明手下,共有甲乙丙三营弩兵,以及一营辅兵,还有正在整编的丁营。
除此之外,还有重新收聚的李本深李成栋二部兵马,以及新俘获的刘体仁胡道明部军兵。
在有如此之多的兵员可以选择的情况下,王明决定,以现有军兵及一众俘兵为基础,组建两镇兵马。
每个镇下,分辖甲乙丙三营弩兵兵马,以及一营配合的辅兵。
这第一镇,镇长由郝效忠担任,同时兼任甲营营长,其下乙营营长为李本深,丙营营长为陈麟。辅兵营营长为谭旨。
这第二镇,镇长由冯厚敦担任,亦同时兼任甲营营长,乙营营长由刘体仁担任,丙营营长为陈明遇,辅兵营营长为九条龙。
而原本配属的骑兵,则统统收聚起来,组成一个两千人的骑兵营,由武举人王公略统领,平时作为王明的贴身护卫队,作战时,则可作为一只极为强大的预备队与突击队。
这番整编,倒是恰好可以将这些手下兵马,统统利用完毕,再将不能作战的老弱,全部淘汰为民。
这样一来,王明总共有两万五千余名可用之战力,在这东川一带,其手下实力,已是愈发可观了。
在王明的规划下,要在这两镇兵马训练完成后,便立即开始攻掠东川的其余地带。一定要赶到清军到来之前,将整个东川收入囊中,彻底做好防御准备。
到时候,自己兵强马壮,又据有地利,清军虽来,不能为也。
而只要东川得以保全,自己能守住当地,甚至继续壮大的话,可以想见的是,自己接下来,无论是整合川南的明军,还是进击西川的张献忠,都是更有把握。
王明这般安排下去,手下自是一片忙碌。
而在王明急急开始整编之时,在江南一带,收集了足够船只的豫亲王多铎,终于挥师南下,开始全力进攻正在南京苟延残喘的弘光小朝廷。
千余只大小战船,从扬州一带集中南下,向南京径直进发。
清军此番南下,声势浩大,舻艟摭天,金陵一带的江面上,几乎全是清军进攻的船只,令人望之骇然。
而令人讽刺的是,那原本安排于此处,被弘光小朝廷寄予厚望,用于与清军对战的镇南候郑芝龙部水师,见到清军全力南攻,竟是悄悄地撤走了。
原来,镇南候郑芝龙之所以这般行动,在于其近日,得了一件奇物。
那就是唐王朱聿键。
此时的朱聿键,本寄居于江南一带,已如普通百姓一般,没有任何权力与地位了。这位原本打算要在这江南一带,苟全性命于乱世中的王爷,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被正在岸上巡视的郑芝龙遇见。
二人攀谈了一番,郑芝龙感觉此人虽已形如百姓,却是谈吐不凡,气宇轩昂,颇有龙凤之姿,顿是心下大奇,认为此人,当是奇货可居。
于是,郑芝龙便盛情邀请唐王朱聿键,带着其一众家属,去往福建澎湖一带定居,以便让其彻底为自己可以利用的傀儡。
此时的江南,已是风声鹤唳,处于一片恐慌之中,那唐王朱聿键急于摆脱这不安状态,未及多想,便同意了郑芝龙的安排,带着全家老小,乘其水师船只离开,去了那福建澎湖定居。
而得到朱聿键这个已被自己彻底掌控的傀儡,原本就对弘光朝廷阴奉阴违的郑芝龙,顿是再也无心为其卖命效力了。
在得到清军这两天就要南下进攻留都南京的消息后,这位南明的镇南侯,做了一个十分卑怯又可鄙的决定。
他下令,驻守于留都北岸边的自家水师,全部悄悄撤走,径返福建而去,从此彻底脱离弘光朝廷拘管,成为再无人能制的一方土霸王。
于是,在清军发动进攻之日,郑家水师已然全部撤走,这南京一带的江面处,仅有水师总兵翁之琪的百余艘战船可用。
这样的数量,与拥有一千多艘战船的清军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
而想凭着这区区百余艘战船,阻挡清军的进攻,更无异于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