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先去救治
听到这般喝问,一众正大吃马肉的人,顿是齐齐惊惶而立。
更有数名护卫,开始下意识地抽刀拔剑,意欲反抗。
不过那一众围了过来的哨骑,早有准备,抢在他们拔刀之前,那一柄柄冰冷的枪刃,便如毒蛇出穴,瞬间横搁在众人脖颈之处。
就连主将谭弘,其脖颈之处,亦是一杆凉嗖嗖的长枪,正直直地抵在他的喉尖。
持枪者,正好是那名喝问喊话的哨骑头目。
“老实点,快把武器丢了!不然的话,一枪搠你们脖子一个血窟窿!”
这一刻,谭弘手持一块刚啃了一半的马肉,手持着半根马腿于嘴边,却是进不得也退不得,实是尴尬得紧。
见他不动,那哨骑头目将枪尖一顶,尖锐的枪头,瞬间割过皮肤。
谭弘脖颈处,顿有鲜血如小蛇一般,蜿蜒爬出。
这一刻,谭弘浑身一哆嗦。他终于明白,现在的他,其实离死亡有多么的近。
谭弘等人再不怠慢,纷纷弃了手中的食物,解下腰间刀剑,丢弃于地,不敢有丝毫不从。
见各人俱是乖乖就范,那些包围着他们的哨骑,才皆暗吁了口气,亦收起手中长枪。
谭弘咬着牙,忍着脖子伤口与断腿的疼痛,扭过身来,向那哨骑头目拱手笑道;“这位军将,在下乃是先前的夔州主将谭弘,正欲返身回夔州往投太子,因奔行至此,众人俱是饥馁,故不得不在此先行杀马充饥。不料,现在遇到各位军将,倒亦是难得缘份。不知可否请诸位帮忙,领我等回夔州去见太子,在下不胜感激。”
听得那人自报家门,说自己乃是那从夔州逃走的谭弘,一行哨骑,不由得皆是面露惊疑之色。
不是吧,面前这人,竟是那逃走的谭弘?
“你?就是那谭弘?”那哨骑头目,亦是皱眉发问。
“正是在下。”
“你不是已领着一众溃兵,从夔州脱逃了么?怎么现在又想再投太子?对了,你的一众兵马呢,怎么只剩你们几个?”那哨骑头目一脸犹疑,连声发问。
谭弘心下暗叹,羞惭无地。
唉,现在竟要在此人面前,再次自揭伤疤,心下的痛楚,复之何言!
不过,情势所迫,谭弘也只得将自己如何从夔州逃走,随后又如何欲投巫山,却被刘体仁胡道明二人给暗设埋伏,将自己的一千余名溃兵给一举击灭,而后只剩得自己与这数人,匆匆逃得性命,西返至此,等等事宜,一一向其说出。
说到这里,谭弘长长地叹了口气:“可叹我等逃至此处,坐骑摔死,吾之右腿,亦已摔断,各人俱是乏累至极,这才无奈食马肉充饥,预备饱食之后,再径去夔州,向太子投诚。不曾想在此遇见诸位,倒是正好冀望引见。”
听完谭弘之话,诸名哨骑又是面面相觑。
这个谭弘,真没想到竟是到了这般落魄的地步,那么,自己该相信他么?
那哨骑头目眼珠一转,便又厉声喝道;“你虽这般说辞,我等仓促之间,安可采信。也罢,你们既在遇上我等,那我就将你们统统押回夔州,听候太子发落。”
他一语说罢,便将谭弘等人,不由分说地一齐押走。
不过饶是如此,这哨骑头目,却也对他们额外开恩,允许他们带上马肉,边吃边走,又从哨骑之中,寻得一匹多余的马匹,给谭弘充当坐骑,让右腿断了的他,得以骑马缓行。
这点小小的关照,让谭弘等人心下,皆是莫名感激,返回夔州的路上,各人俱是十分老实,不敢有半点出格之处。
到了天亮时分,谭弘等人,终于返回了夔州北门之外。
见到城头,已然高高挂起的明军旗帜,以及一排盔甲整肃站岗的守军,谭弘心下,顿是五味杂陈,莫可言说。
这时,那哨骑头目,立即只身入城通禀,去向刚刚起床的太子王明,禀报谭弘领着护卫,再度返回夔州投降的消息。
太子王明刚刚洗漱完毕,闻得这般消息,亦是十分惊讶,与此同时,又是莫名感慨。
真没想到啊,谭弘这厮,竟会落得这般惨境。
他先是丢了城池,后是覆了军队,接着,更是连腿都摔断了,这般凄惨,实是可怜呢。
王明想了想,便命人去把谭旨叫来,让他去引领自己的二哥,去军中医官处看病。
至于谭弘的数名护卫,王明则命弩兵甲营营长郝效忠,先行将他们带去休息。他打算,到时候看其各人意愿,再安插在各个军营之中。
很快,听到二哥谭弘,已然全军尽丧,独自返回的消息,谭旨亦是不胜惊讶。
、他原本想着,谭弘此番率部逃去,必会重新选择一部流寇投奔落脚,却没想到,谭弘这家伙,竟会遭了刘体仁与胡道明二人之暗算,将一千余名溃兵尽行折损,自己在逃回的路上,又把右腿给摔断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偏遇顶头风,谭弘这位二哥,运气倒也是坏到了顶点。
谭旨感叹连连,却也不及多想,遂立即出城,去见自己的二哥谭弘。
谭旨方出城门,便见这位自家二哥,伏骑在马上,脸上惨白,须发蓬乱,盔甲尽失,观其模样,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一时间,兄弟相见,二人脸上的表情,俱是复杂莫名。
这般相见之景,实是颇为尴尬。
“二哥,太子令我前来,先行领你去见医官诊治。”
“小弟,为兄我……”
谭弘说到这里,却似如鲠在喉,一时难言。
他只得重重一叹,又摇了摇头,便不复多言,只身随谭旨入得夔州城,先去寻医官诊治。
二人入得城来,到得医馆铺子,便有医官上前,粗粗地看了一看谭弘的伤势,却是眉头微皱。
医官亦不多言,便令两名伙计抬了谭弘入得厢房,剥去外面的衣衫,小心地放于病床之上。
谭旨看到,谭弘右上腿处,肿起老高,一眼看去,便知伤情严重。
见谭弘被摆上病床,那医官一脸严肃地上前去,熟练按捏了一把了谭弘的身体与四肢,又用手试了试他的鼻息,便转头向谭旨说道:“幸亏尔送来及时,现在他右腿虽断,但淤血之毒,未及行遍周身,尚是可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户口与腰牌
谭旨忙道:“大夫,这诊治银钱,本将定会全付,断不会少。还请您务必好好给我兄长治伤,用药但求最好。”
医官冷笑道:“这是哪里话。本大夫自会用心诊疗,何需你多言,你且去旁边药房付定金三十两,到时伤治好后,再算总数。”
谭旨急急喏了一声,自去旁边厢房交钱不提。
待他交完银钱,回到医馆正房之中,谭旨惊讶地看到,二哥谭弘右腿的伤处,已经被处理好了。
此时,谭弘右腿的摔断处,打着双层木夹板,用白布包裹的十分严实。
明末之时,那中医正骨也没有用石膏,只得用夹板固定,谭旨能看出这医官确实手段不错,夹板打的很牢固,手法也是老道。现在的谭弘因为吸了麻沸散止痛,虽犹在昏睡中,却是呼吸匀畅,面色平稳,应无大碍了。
谭旨心下石头落地,遂向医官拱手道谢。
安顿好了谭弘之后,谭旨便立即去太子府邸,向太子王明禀报谭弘的医治状况。
王明听完谭旨的禀报,便点了点头,复赐给他银子百两,让其他事勿管,只管好生照顾谭弘便可。
谭旨领了银子,便千恩万谢地离开。
见谭旨匆匆离开,王明眉头微皱。
现在的他,其实并没有特别在乎谭弘的伤情如何,而是在想着另一件事情。
那就是,现在的他,拥有了包括建始县在内整个夔州之地,但想要将自已的治下彻底安顿,让远来的军兵与家属,以及当地的居民百姓,皆能服从自己的统治与管理,却还远未做到。
有道是,民安方可军定,军定方可基稳,这家属与百姓的安置工作,切关自己在川东一带安稳定居之根本,故王明对于这个问题,自是十分上心。
要知道,现在的自已,在拥有了新的基业后,已然不但要管军,更要开始治民了。
这样一来,循时顺变,自然要成立新的部门与组织,方可顺利应对时局。
在拿下夔州之后,王明经过三天的慎重考虑,为了便于管民情诸事,决定先成立三个全新的部门。
这三个部门,分别是民政司、农政司与财政司。
其职责是负责王明辖区内,家属百姓的户口腰牌登记与检查,人口出生与死亡报录,处理辖区内百姓之间纠纷和案件,维护治安整治街面等工作。
农政司负责核查治下的土地状况,耕地数量,安排农作,交纳粮税等事。
财政司则是由原先的后勤司转变过来,负责各类钱粮赋税管理,以及兼管当地商业运作等事。
其中,民政司是最先成立的部门。
这民政司司长一职,由原监纪司副司长,郭之麟担任,下设副司一名,办事生员二十余名。
而王明对郭之麟提出的第一项任务,便是让他统计治下的百姓户口,同时要设计一种百姓佩戴的腰牌证明。
这种东西,类似于后世的身份证,算是王明从后世借鉴的一点内容。
毕竟,现在东川之地,流寇众多,治理不易,加强对百姓的管控工作十分必要,王明要让自己的治下百姓,人人皆有腰牌身份,随时可以方便查证,从而不会轻易给敌军细作以可乘之机。
当他把自己的意见向郭之麟说完后,郭之麟亦是大为赞同。
“太子此策,当可大大加强夔州等地的百姓管理,这般措施,堪为我大明首创呢。”
“正是此意。你先去准备好记录名册,待人口统计完成后,便给全体百姓登记造册,需得一家有个户口本簿册,每个成年百姓都有个腰牌证明。此事至关重要,一定要尽快办好。”王明连声叮嘱。
郭之麟点头说道:“太子放心,此事在下一定尽力办好。毕竟,太子将来治下,其人口规模益发增多,管理更是不易,若不提前做好准备,恐难应对。”
“是啊,早作准备,方可未雨绸缪,这户口本簿和腰牌证明,就由郭之麟你来设计制作。到时,凡孤治下的百姓与军士,皆需上户口,带腰牌。如此一来,可有效管理百姓,提防细作,安排各项工作或调度人员,也会甚便利。”王明微笑道。
郭之麟肃然拱手:“在下谨遵太子殿下之令。”
六天后,这民政司司司长郭之麟,急急来到太子府邸禀报。
“禀太子,据我民政司查验,现在夔州一带,包括建始县等地,其州镇乡村加起来,共有百姓五万八千四百余人,有户口一万一千三百余户,其中老幼男女比例,分别为……”
听完郭之麟的禀报,王明心下不觉感慨。
要知道,哪怕是在明朝初年,这夔州一带,亦有十五六万百姓人口,而到了现在,没想到夔州这样的川东重镇,水陆要冲,其人口,竟然仅有不到六万人。
而且,这些人口中,以多以壮男壮妇为主,因为一众老弱,在残酷的刀兵血火之下,更是难以生存。可见这连绵不止的战争,给当地的百姓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与痛苦。
真真是老弱填沟壑,少壮涂锋锷啊!
从古至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却是以多少百姓的血肉,多少生灵的泪水为代价!
王明心下,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他睱思之际,郭之麟复道:“太子,现在户口簿册与腰牌证明皆已制好,请太子一观。”
他一言说完,便将设计的户口本样本与腰牌样本,一齐递送给王明。
王明看了下,户口本由结实牛皮纸制作,约六开大小,上面分了好几页,每页都注明了这户家庭成员的姓名、男女、年纪、籍贯、住址之类信息空格,以便到时填写。
而郭之麟设计的腰牌则更细致。一块一寸见方的光滑细致的杉木腰牌,正面刻的是佩戴人姓名、籍贯、编号。
背面则是一行行书楷书小字:“凡是成年百姓,皆需佩戴此牌,以备验看。若有遗失,需速去民政司补领。”
王明点头笑道:“不错,郭之麟你之设计,甚合孤之心意,就请立刻开始定作,并尽快实施。”
郭之麟大受鼓励,立即拱手回道:“请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尽快办好。”
第一百三十九章 耕地问题
安排完民政司之事,王明接下来,自然是要开始重点关注自已治下的耕地问题了。
而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要核查统计现在夔州一带,到底有多少数量的田地,其中上中下各田,大致有多少,抛荒的田土又有多少可用。
这个问题,自然是由新成立的农政司来解决。
在王明的安排下,因为原先的后勤司已改组成为财政司,故财政司司长自是由原后勤司司长彭永春担任。而这农政司司长一职,则由原后勤司副司长董四民担任。
此司成立后,王明亦给其配备副司长一名,另安排了二十余名生员,作为办事文员。
董四民接受任命,自是率领一众手下,立即开始核查。
十来天后,农政司司长董四民,回到太子府邸禀报。
“禀太子,在下已核查过夔州之处的全部田地亩册,据亩册记载,包括建始县等处在内,总共有可用耕地二十三万亩,其中亩产稻谷一石半以上的上田,有五万亩,亩产八斗以上的中田,有八万亩,余下的十万亩,皆为亩产五斗以下的下田。另外,因为战乱抛荒无人耕作的田土,大部皆为下田,其数量为十五万亩,大致分布于……”
董四民侃侃而谈,向王明一一禀报,让却让王明不觉皱起眉头。
“不会吧,夔州之地,好歹是川东首府,为何却只有这么点可用耕地?”王明听完的汇报,心下却是大生疑惑。
王明先世看过明史,他记得,在江南一带,啊怕是一个平常的县里,上百万亩耕地乃是寻常之事。却没想到,这夔州一带的自己治下,比起一个江南的县来说,大了数倍不止,竟只有二十三万亩在用耕地,加上抛荒的十五万亩,总数亦只有三十八万亩地,实是少得可怜。
仿佛看出了王明的疑惑,董四民急急解释道:“太子有所不知,我夔州地界,地处东川,山多地少,向来是贫瘠之地,断不可与江南湖广等地相比。要知道,夔州之地,相比川东的巫山,大宁等处,却还是丰饶得很观。这般耕地数量,却还算可观了。”
听董四民的话语,王明不觉陷入沉吟。
他知道,董四民所言,其实亦是实情。
这川东一带,自古地狭民贫,耕地不足,却是历朝历代的一贯传下来的问题。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在当地的流寇势力,才会因为钱粮的原因,难以坐大,即便最后合并成了夔东十三家,最终亦因为发展乏力,被满清各个击破。
而且,这川东一带,非但耕地数量不足,其肥力亦是十分有限,要知道,在江南一带,亩产二石稻谷的田土,亦属中田,要亩产3石以上,方为上田。而在川东,则是砍去一半,有一石半的产出量,便为上田,这两厢对比,如何不让人感慨。
而现在,自己终于也要面对这样的局面了。
“太子,在下所说的田亩数量与亩产粮额,皆是先从田土亩册查核,再派了手下生员去亲自核查,绝非信口虚言,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再核实一番。”董四民以为王明心下不信,赶紧又说了一句。
“四民,你想多了,孤让你当这农政司司长,自是会相信于你。只是孤在想,若是夔州一带,土地面积如此有限,想要供养更多的军兵百姓,积聚更大的实力,却是困难之事啊。”王明目视窗外,轻声叹道。
房间之中,一时一片静默。
最终,还是王明又开口问道:“那现在,这些耕地,又是何人据有呢?”
董四民一愣,立即回道:“据在下了解,北栾河一带,现在夔州一带,这五万亩上田,已基本被地主富绅们瓜分。另外约有一半以上的中田,亦为地主所占,仅有余下的中下田,为当地贫苦百姓耕作,其每家田亩数量,约为数亩之数……”
听完禀报,王明心下,又是莫名暗叹。
原来在自已的治下,光地主们占有的土地就有近十万亩,且均是上田与中田,等于是说,夔州一带最膏腴的土地,都已掌握在地主们的手中。
要知道,在明朝,地主士绅有许多特权,最大的特权,便是可以凭借朝廷的一系列士绅优待政策,少交税甚至不交税。
甚至在同样的解银称兑时,还有所谓的红白封制度,地主富绅所用的红封,比普通民户所用的白封,能少许多的火耗杂费。
也就是说,这些地主士绅,占据了膏腴肥田,却对国家几乎没有贡献。支持国家财赋税收的,不是这些富裕有钱的地主阶级,却是在生存线上的辛苦挣扎的平民百姓。
这种极其不合理的情况,贯穿了明朝始终,一直延续到清朝的雍正时期,在雍正强迫官绅一体纳粮后,地主富绅阶层,才开始真正承担国家税收。
王明眉头深皱,陷入了沉思之中。
怎么办?
要改变这种状况,莫非,要学后世打地主分田地么?还是提前借用雍正之法,来个官绅一体纳粮?
王明反复考虑,却并不想这么做。
要知道,这年头,这样的地主士绅阶层,在大明帝国的乡镇一级中,数量庞大,地位稳固,乃是国家政权柱石一般的存在。这些人,上可交往官僚阶级,下可施压普通村民,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里,他们还彻底掌握了基层语话权,乃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上传下达机构。
如果自已盲目借用后世那种粗暴的做法,强行剥夺他们的土地和权益,无疑会硬生生将这个阶层,彻底推到自已的对立面。王明相信,如果自已这么做的话,首先完蛋的是自已。
毕竟凭一已之力,无法与整个帝国的地主士绅阶层对抗。除非自已势力强大到不可捍动,方可再加以改造。否则这样做的话,无异以卵击石。
这个涉及帝国根基的深层次问题,王明认为,只可循序渐进,缓缓图之。
而他能做的,便是用另一种方式,来迫使这些地主们,交纳钱粮,以供公用。
这种手法,后世称其为,交保护费。
第一百四十章 以军功授田
“太子,此话怎讲?”
见太子王明微笑着说出这句话,董四民不明其意,急急问道。
王明压低声音,将自已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完太子王明的话,董四民一时呆住。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太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回话。
见董四民这个老实人这般模样,王明微微一笑:“四民,你且下去吧。此事自由孤来安排,你就不必管了。你且将那些荒田,分配给部下军兵家属耕作。现在已是初夏,万万不可误了农时。”
董四民拱手应道:“谨遵太子之令。”
土地清理完毕,下一步,自然是王明兑现承诺,为立有战功的将士,优先授于土地。
王明一直认为,优先给有功军士的家属授予土地,定会大大激发将士们作战的积极性,以及对自已的忠诚度。
王明首先与民政司司长彭之麟议定,在其治下,现有的每个乡镇中,均设立一座民政所,人员由民政司招聘并下派,以对乡镇进行基层化管理。
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王明此举,堪为破天荒。
要知道,中国历代王朝中,村镇之地,都是传统的乡绅自治,现在被王明以这种方式,改变为与后世相仿的乡镇制度。王明确信,通过这样的手段,应能对乡村治理,实现更强有力的管控。
接着,二人讨论,看看给每户军兵家属,授多少田亩合适,以及有多少合适的名额,可以拔给选入的军兵。
经过几天的筹备,让全体手下为之兴奋不已的授田仪式,终于开始了。
经过挑选,总有有1000户军兵家庭,入选本次的授田名额。
农政司司长董四民,站在一个高台上,大声对对台下黑压压的军民家属,宣布本次授田的相关规定。
规定主要有如下几条:
1、每户军功人家,都下发田契,授于易于复垦的荒田20亩,然后耕牛按每5户人家分一头耕牛为基准。这些耕牛,王明为表彰军兵们的功劳,特地从施州卫等地买来,免费赠送给他们。
2、至于农具和水稻种子,则也由王明统一从施州卫、川南一带等处买好,然后平价售予每户家庭。
3、这些得到授田的家属,每十户人家中,设一名里长,由年长且品德端正者担任,平时由里长负责保管耕牛,分发农具种子,以及协调这十户人家之间的日常冲突,传达上官命令,督促纳税等事项。同时,再从这些里长中,按不同村落聚集的位置,选出一名村长。而这些村长里长,皆属于其治下半官方性质的管理人员,平时受到当地乡镇的民政所监管。
5、每户人家,从明年开始,按每亩下田,收半斗粮的方式,因为是两季稻,一年收夏秋两次,也就是一家人每年总共所交之谷物为2石,皆可以实物交纳,不用折成银子。自此以后,永为定例,再不增加粮税。
此项规定一发部,立刻引发了台下军民的热烈欢呼。
放眼望去,人人欣悦,高喊太子万岁的口号不绝于耳。
台下每户军兵家属,都用热烈欣喜的眼光,看着正在台上微笑端坐的王明。
有恒产者,方有恒心,太子王明给军功将士的诸多优待,让这些军兵家属们,每个人心下,都更加坚定了追随王明的心愿。
而这个纳粮税的数字,则是王明仔细计算过的。
按夔州当地的耕作水平,因为土地贫瘠,产出有限,故其中亩产稻谷一石半以上者,为上田,亩产八斗以上者,亩产五斗以下者,为下田。
且因为现在上田与中国早已被地主豪绅瓜分完毕,现在仅有二十余万亩下等的抛荒田土,可供王明颁发。而因为农时紧急,这些抛荒田土中,仅有两万余亩可以紧急复垦,其余的抛荒田土,只能等待将来再慢慢恢复了。
这样一来,按最低产量,即每亩仅产3斗稻谷来算,每户军属人家,一季共可产6石,一年两季,可产12石。这样一来,每户人家上缴的粮食,只有两石,占了每户产值的6分之一,比起明朝普遍的过半粮食上缴,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优惠。
这样一来,光是这1000户家属,每年每户可提供粮食赋税2千石,除此之外,这些军兵家属,再不必花费宝贵的军粮供养,亦可大大节省这坐吃山空般的粮食消耗了。
而等到那剩余的近二十万亩荒田下发给再度立功的军兵家属的话,可以简单算有一年有两万石的粮食收入。并且,到了那个时候,那从九江迁移而来的军兵家属,基本已全部有田可种,还能提供大量粮食产出,王明只需要负责供就手下军兵粮食即可。再加以当地百姓的粮税,自家的后勤压力,却可减轻太多。
在将来,农户如果努力改善土地质量,大力施肥精耕细作的话,一年粮食总产量绝对会大幅提高。这样一来,粮税负担便会更轻省。
而若这些农户有多余吃不完的粮食,还可以拿到市场进行售卖,无疑会让他们收入更加丰厚,从而对自己更加忠诚。
而以这样的方式,分下这些田土,对于王明手下这支军队来说,意义也是重大。
可以说,是为王明军将来在其他地方进行统治与管理,提供了一个有效可行的模板。
将来,若有将士再立新功,可以将重新复垦出来的荒田再度授予他们,这样一来,在土地不断复垦而出来的状况下,正好提供给将来立功的将士们,倒是一个很不错的良性循环。
而这样的算法,并不足以满足王明的雄心。
在他的规划下,日后要招募更多兵员和流民,用来扩充自己的队伍,仅凭现有治下产出的这些粮食,还是远远不足使用。
一定要有足够的百姓数量,以及真正可以用于耕耘的良田沃土,这才是能让自己的实力,得到爆发性增长的关键因素。
当然,这样的规划,只能远景,现在只能徐徐图之。
摆在王明面前的道路,依然曲折不平,充满未知。
在完成这项以军功授荒田的工作后,王明开始,拿治下那些拥有良田沃土的地主豪绅下手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匪贼
五天后,一个细雨纷飞的清晨。
夔州之地,多为山区,一旦下起雨来,这气温便是迅速下降,清寒之气,丝丝沁人。
稀疏纷扬的雨丝,有如笼罩天地的一块空濛幕布,连接着浅灰色的天空与深灰色的大地,让原本就萧瑟的天气,更是凭添了寂寥苍茫的感觉。
这样的天气,总让人心里压抑。
而家在瞿塘关外,拥有五千余亩良田的大地主王平之,此时犹在床上,翻来复去,一夜未眠。
王平之五十多岁,肤色白皙,一张胖脸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一幅标准的乡绅富翁模样,就是三撇稀疏的鼠须,让他看起来颇有点刻薄之态。
他瞪着红肿的双眼,怔怔望向窗外,脸上是隐藏不住的懊恼。
此刻,他的心情,更是郁闷非常。
他之所以心情低落,彻底未眠,却是因为,就是昨天,他储于米仓中,多达五万余石的存粮,竟被一伙来路不明的盗贼,给生生抢走了。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这大批的存粮被抢,非但原先预想的囤积居奇大捞一笔的计划,已然彻底成了泡影,整个府内的生计,一时间,都大大的成了问题。
其实,在这个流寇众多的川东一带,那各路匪寇,还是多少会卖大地主王平之一个人情。
因为,这王平之,与现在川南的总兵王祥,共祖一家,关系颇好,多受其照拂,故各路匪寇不看僧面看佛面,为免得自己成为一众明军的众矢之的,亦会对其手下留情。
更何况,王平之有一支多达数百人的护院队伍,人员精壮,对粮仓看管亦是十分严密,那些流寇即便想要进攻,也得好好掂量一下自身实力。
当然了,想在这群狼环饲的环境下存活,王平之自会与周围的流寇经常联络,送钱送物,以求花小钱免大灾。这样一来,他这般长袖善舞的经营,各地流寇亦是颇为受用,一般情况之下,断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只不过,昨天的那股流匪,却甚是奇怪,他们来路不明,却下手凶狠,凭着强刀利弩,几乎在转瞬之间,便把自家数百名护院家丁给打得七零八散,随后,便是鼓噪着将库藏的五万余石存粮给一把抢去,不留丝毫。
而王平之听到管家来报,匆匆赶来,见得那空空如也的库房,几乎当场昏厥了过去。
更可气的是,到现在为止,王平之都搞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得罪了哪路凶神,才让他们对自己彻下杀手,竟将全部存粮劫走,这简直就是将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更可气的是,那些匪徒临去之际,还给吓得半死的残余护卫传话,要他们再备上两万两银子,用来交保护费用,方可躲下一次抢劫。不然的话,下次一来,非但要尽夺粮食,这府中人员,不分男女老幼,皆要掳去贩卖,一个不留。
才刚被掐人中苏醒的王平之,听到这般话语,顿是又气得差点再度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王平之心下烦躁不堪,不觉又是叹息连连。
见他这般不快,一旁侍睡的小妾,呢喃低语,那白腻诱人的手臂,不经意间伸了过来,意欲与他温存一番。
却没想,这凝香温软的玉臂,被他一把厌恶地推开。
小妾直起身来,口里轻声抱怨,从床上半坐而起,见王平之不搭理她,便又要缠了上来。没想到,王平之却是长叹一身,不顾她的娇声缠浪,只是掀开大红色的牡丹纹洒金绫绸厚被,从床上半坐而起。
小妾犹未来得及抱怨,耳边便传来王平之冷冷的话语。
“等会那一众乡绅,就皆要过来了,你也莫再睡了,快伏侍老爷我起身。”
小妾眼圈一红,却不敢哭,只得起身,先自已赶紧穿好,再过来帮王平之起床着衣。
着衣净面,洗漱吃饭,王平之复在客厅中坐了一会,便有管家来报,说夔州当地的一些相熟地主们,皆已一同前来,要来与他共商时宜。
“哦?都来了么,快,快,立刻延入客厅,分坐看茶。”
“是。”
王平之又急急拾缀了一番,便赶入客厅。
一入客厅,便听得房中坐着的几位财主,俱是一脸苦色,哀声叹气。
其中,与他最为相熟的好友,长着一张苦瓜脸,歪八字眉的大地主陈道,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此人见王平之进来,就立刻粗喉大嗓地叫了起来:“唉,王兄,听闻你那仓房,昨天也被匪兵给劫了?”
王平之心下苦涩,却吹着茶沫,故作平静地回道:“陈老弟,我家昨天被匪贼劫掠一事,估计大伙都已知了。唉,这般年岁,咱们的日子,却是越来越不好过了啊。这不,我今现在叫大伙来,就是来商量下,看看怎么处理此事。”
陈道听得王平之话语平静,脸上却是腾地起了怒容,他将茶杯往一旁案几上重重一放,长叹一声道:“这伙匪贼,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说是借粮,好家伙,那可是直接就开抢啊!奶奶的,老子积存了数年满满一仓两万余石米粮,竟被这般杀千刀的家伙,给抢个罄尽!”
陈道咬牙切齿,一脸痛惜不已的神情。
“这般匪贼可曾害命?”一名地主关切地问道。
“人倒是没杀,只不过有几名家丁被打伤了,那被抢空的粮仓,也被这帮人纵火烧成白地。你们不知道,那领队的匪头,临行前还搁下一句狠话,说先借这些粮去,要老子准备一万两银子,他们过几天就要呢。到时如若不给,就要把我全家杀尽啊!”
陈道说完,颓然而坐,一脸一筹莫展之样。
“唉,岂是是陈贤弟你一家,在座的诸位,好多家都是这般,突如其来地遭到了匪兵的明抢啊。不过匪贼只抢了粮米,倒没有伤及人命,却是不幸中的万幸呢。”一名头发半白的财主,亦是捶膝而叹。
这名财主说完,立即又有近十人同声附合。
各人纷纷发言,说是自家也遭到抢劫,好在匪徒只抢粮不杀人。不过,他们也纷纷说道,那些匪徒过几天还要他们准备大批的消灾银两,如果不给,那就全家老少不留,全都杀光。
王平之听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脸色不觉变得苍白,他紧握的胖手中,早已是汁津津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只能去求太子
众人说了一阵,整个房间,又是一阵静默。
“要不,我们赶紧报官吧?”
终于,一名财主打破沉默,犹豫着提议。
“唉,报官有个甚用!”立刻就人摇头叹道:“这股匪贼,来路不明,根本无从调查,官府又能有何作为?再说了,现在夔州一带,已然尽落于那新来的太子之手。此人号称是川东都督,估计一门心思都在想着,要怎么把整个川东据于掌中,怎么会来管我等这些小事。我们现在若是报官,还不是屁用没有!”
“难道,只能筹出银子,等那帮匪贼到时来取么?”有人一脸沮丧,语带哭腔。
“这也不是好办法。”陈道立即反对道:“他们能做初一,就能做十五,我们这般容易就给他们消灾银子,我敢肯定,这般匪徒肯定食髓知味,今后抢粮抢银子的事情,怕是再难消停了。”
“对啊,大家伙虽然身上还有两个钱,也挨不住这帮匪贼这般无休止地盘剥啊,匪徒贪欲无尽,各位的银子粮食,总是有限,如何堵得上这个大口子。”陈道说完,立刻有人跟着附合。
会议开到此时,已是一片恐慌的气氛。
交头接耳的一众财主们,人人脸上满是惊恐,焦躁,与愤恨的神情。
作为家主的王平之,则装模作样地喝茶,只是他心下的苦楚,亦与那些皆被抢了的地主一样,满是难言的苦涩。
“怎么办,王兄,你可是我们中威信最高之人,你给大伙拿个主意,眼下这情况,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陈道转过头来,哭丧着脸问道。
王平之紧绷着脸,眉头紧皱,只是手指又快又急地捻着胡须。
唉,你们都说了,官府都不想管这事,那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要不,请王兄把这里的匪情告诉王祥总兵,请王大人出兵剿匪。”见王平之不吭声,方才那名年纪大的财主,试探地说道。
王平之长叹一口气,摆手说道:“难啊,王祥总兵那些兵马,远在川南一带,难解近渴。且大明官军对剿匪素不上心,认为这是成则功微,败则折锐之事,又因路远,更不愿来。只怕我等前去请求,只会热脸贴个冷屁股罢了。”
房间中,顿是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这时,一个声音却突然细细地响起:“各位,依我看,现在既是没有办法可想,不如还是去求太子,方为合适。要知道,他们虽然来历不明,好歹也是大明的兵马,总不会真的看到治下盗匪肆虐,却不管不顾吧?再说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等虽与那太子素无交情,但若各位一齐凑上供奉银子,齐心上求,那太子看到我等的钱财与诚心面上,也会出兵剿匪吧。”
“这话也有道理。千里做官只为财么,我就不信,那太子见得我等送上的一堆白花花银子会不心动。再说了,这批银子,与其将来定为那盗匪抢夺了去,还不如去太子那边赌赌运气。”立刻有人随声附合。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合适。”一直未曾开口的王平之,终于点头插话:“前段时间,这位太子,以极轻微的代价,一举拿下整个夔州地区,这般本事,实是令人咂叹。可见此人之部下军兵,倒是能打得很。若太子能接受我等礼物,听从我等诉求,出兵剿匪,自是最好不过。”
听东道主王平之,也是这般说辞。这房间中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
一众财主们,就象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迅速地达成了一致意见。
那就是,为免匪贼复来抢银,需得尽快凑齐银子,再前往夔州城,去向那太子通报匪情,请其出兵灭匪。
这些人中,尤其是大地主陈道,一脸急切之色的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亲自前往夔州,请求太子出兵。
见到众人群情踊跃,王平之顺坡下驴,他要求,各家按自家田亩之数,一齐纷凑了十万贡银,献于太子,以求其出兵剿匪。
各人议定数额后,皆是迅速回家取来银两,便再度赶回王平之家中。
见到这堆了一厅的白花花银子,王平之却是忍不住捋须而叹。
唉,眼下之计,也只能希望那太子能被银子给打动了。
至于未来如何,谁能说得准,还是先过眼前这关再说吧。
“既然银子已然凑齐,各位均无异议,那我等现在就去夔州城,请太子尽快出兵吧。”王平之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然后平静说道。
一个多时辰后,一众乘坐轿子的地主们,冒着犹是下个不停的雨丝,赶到了夔州城中。
听闻禀报,说一众财主,竟然共同凑了银子,要来请自己出兵剿匪,太子王明不觉抚掌大笑。
果不其然,自己的一番小小计策,让这一众财主在大大损失了库存粮食后,还得巴巴地来求自己。
这一招扮匪夺粮,还真他娘的管用呢。
“好,就让他们一齐入来客厅,孤亲自去见他们。”
“得令!”
王平之等人,很快便在仆人的引领下,被太子请入客厅之中。
“各位乡绅,冒雨远来夔州城见孤,却是有何贵干啊?”
那太子王明,身着淡色常衣,高坐于虎头椅上,轻呷了一口茶水后,便笑吟吟地对众人说道。
“太子殿下,在下开门见山地说吧,咱们这一干人,实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奉上薄银十万两,以为见面之礼,但请太子殿下,速速发兵剿灭匪寇,方为要紧啊!”
王明话音刚落,那大地主陈道的大嗓门,立刻急不可耐地响起。
“哦,竟有这等事?却是何处之匪寇,在夔州闹腾地这般厉害,竟让各位乡绅,如此焦急不安啊?”王明脸现关切之色,他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故作惊讶地问道。
陈道长叹一声,便急急地将近日匪徒如何在各名地主处,抢粮要银子一事,简略地对王明说了一遍。
“太子殿下,我等求您速发援兵,剿灭这帮无法无天的匪贼,还大伙一个安宁吧。”陈道刚刚说完,王平之便在一旁插话过来:“至于贵军剿匪所需的开拔银子和粮草供应,我等定会发动夔州全体乡绅,为殿下尽力解决。”
第一百四十三章 银子与粮赋
听王平之竟是主动提出,要交纳出兵银子以及保证相关粮饷,王明心下,顿是不觉一喜。
哼,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不过,他在脸上,却还是皱着眉头,显露出为难的模样,久久没有回话。
见太子沉吟不语,一众地主却是慌了神,他们象一群饥渴至极的鸭子望着水槽一般,定定地望向王明,却又不敢再多说甚话。
房间中的气氛,顿是非常尴尬。
王明咳嗽两声,打破沉默,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乡绅,你们遭受匪害,钱粮受损,孤闻得消息,亦是十分同情。只是各位想必知道,这股匪徒,行踪隐密,又无确切消息,若要剿除,却非易事。”
见了王明这般推脱,陈道心下发急,大嗓门又立刻喊了起来:“太子殿下,我等知你为难,也不与您多绕弯子了。您且说吧,若要贵军出兵剿匪,却要甚条件?”
他一说完,一众财主亦是纷纷附合。
见众人皆是急不可耐之状,王明微微一笑,轻叹一声道:“各位既然如此诚心请求我军出兵剿匪,我军若再要推却,却是寒了诸位之心了。当然了,也有违我大明官军守土安民之责。这样吧,孤现在这里,把我军所需的银子与粮草,与诸位说下,若无异议,我军准备两天后,便可发兵。”
“请太子明言。”一众地主同声言道。
“这开拔银子和所需粮草么,孤以为,各位现在交纳的十万两银子,另需抚恤备用银5万两,以及另需粮草10万石。”王明快速言道。
下面一众地主,顿时炸开了锅。
没想到,这个王明,竟来了个狮子大开口。
这么大批的银两与粮草,哪怕离开东川,去外省征战流寇都绰绰有余了,现在只用来剿灭当地的匪贼,便要这么大笔的费用,这简直是敲诈!
王平之在心下大骂,这位太子,看上去不过是一个文静少年,却没想到,倒是个贪婪心黑之徒啊。
“太子殿下,这笔银钱与粮草,是不是太多了些。”方才还言语急切的陈道,现在听了王明这句话,听到竟要出恁多钱粮,顿是一脸心疼。
“诸位,莫不是以为,出缴钱粮太多是吧,那好,我就与诸位算一笔细帐。”王明脸色一凌,言语变得严厉起来。
“如果孤没记错的话,现在夔州地界中,应有乡绅三十多位。我军若要15万两开拔银子与10万石粮草,平均到各位头上,也不过每人数千两银子,几千石粮草而已。而若不剿除匪寇,那在坐各位,除了倍受匪徒勒索外,每年都要向这股匪徒,交一笔高额的保护费。折中来算,便是一年要二万多两银子。这个数额,年年缴纳,各位又如何能承受得起。不说将来,现在,那帮匪贼,更是变本加厉,除了已抢走的粮食,还要各地筹备数千至上万两的消灾银子。这样算下来,现在匪徒们所要的银两,已远远地超过了我军出兵所需的银两与粮草了吧。若是匪徒们食髓知味,以后常来这一手,却不知各位乡绅能否应付得来。”
王明见众人皆垂头不吭声,心下不由得一声冷笑,他继续说道:“各位乡绅都是聪明人,真不知这笔帐算下来,各位还会不会认为我军所需的这点粮草与银两是不是太多了。当然,如果各位认为我军要价太高,完全可以另请高明。”
王明说完,二郎腿一跷,端茶吹沫,再不说话。
房间中,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作为夔州最大的地主王平之,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心下却也在暗想,若真能彻底剿灭匪贼,这笔花费,却是实在不算太多。当然,这些费用,肯定是要大地主担大头的,自家要出的银子与粮食,与其他中小地主相比,却是要多得多。
但是,若真能剿灭这股匪寇,这样的花销无疑是值得的。
只不过,有一点,却是王平之最为忧虑之事。
那就是,王明剿灭了这股土匪后,若是将来又来了新的匪贼,那么,自已和一众地主,岂不是又要花钱出粮草重新请王明出兵剿匪,这样的话,要出的钱粮,可就相当可观了。
若自已花了大钱,却还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复有何益。
王平之将自已的想法,对这些地主低低地说了出来,各人亦是附合叹息。
“太子殿下,我等商议后,觉得贵军的要求,倒也可以接受。只是,我等还有一个请求。”王平之思虑成熟,便向王明拱手言道。
“王乡绅请讲。”
“殿下,我等希望,将来贵军扫除这股匪徒后,可以长期分驻夔州各乡镇之处,以防有新的匪徒,再来袭扰。”
“哦,这个么……”
见王明一副沉吟的表情,王平之急急说道:“殿下,若贵军不能长期驻扎于各处乡镇,若再有匪徒进犯的话,岂不是又要来麻烦贵军重新出兵?若是这般,贵军剿匪之功,又岂非是前功尽弃?”
王平之说完,其他财主们也纷纷叫起来,都希望太子兵马剿匪成功后,能长驻各处,御匪安民,以为长远之计。
王明表面沉吟,心下却是暗暗欢喜。
也罢,本来本官还在想,要怎么来个放长线钓大鱼,现在倒好,既然你们自已提出,本官正好顺坡下驴了。
“王乡绅之话,实是考虑长远,只不过,若要长驻各处乡镇,这银两与粮草花费,却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孤却是有个建议,愿说给诸位一听。”
“但请太子明言。”
“各位知道,若需我军长期驻扎,粮草银两却是必需。只不过,各位皆在孤之治下,却也不好一直向各位要求钱粮之物。故孤思来想去,此番剿匪完毕之后,以后再有匪情,各位只提供粮食便可。以孤看来,从明年开始,就按每年每亩二斗粮食的数量,交给我军就行。怎么样,孤这般条件,够优惠了吧。”
王明悠悠说完,房间之中,顿是一片平静。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归途惊变
王平之迅速地在心下算了笔帐。
他家现在有一万亩良田,亩产一般每年都有一石以上,每年从佃户手中,按每亩六斗的量分两次征收,分夏秋两季,总共征收粮食一万两千石,若是交给王明每亩2斗的量,可就是二千石了,换成银子,算二两一石的话,也就是4千两银子。
这样算起来,王明手下军兵,若要长驻,虽比每年要给匪徒交的保护费要少许多,但这样一批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亦是叫人肉疼得紧呢。
王平之心下苦笑,这位太子殿下开出这般条件,还叫照顾乡邻,还叫什么甚是优惠,岂非笑谈。
“各位,可是觉得我军之要价,稍高了些。”
见房间之中一片沉默,王明淡淡地问了一句。
王平之尴尬地一笑,却又不便说话。
周围一众财主,亦是互相观望,不敢吭声。
王明微微一笑,朗声道:“各位乡绅,我军若是长驻山地村镇,自是需要众多兵马,方可守护。现在已免了你等每年的驻守银两,只是让你们提供一点粮草便可,这样的优惠,却上哪找去?况且匪徒的保护费,皆是随意大开口,毫无信义可言,更是随时会有劫掠行径,长久下去,尔等可吃得消么?但我军行事,却是自此以后,永不定例,再无向各位加派之事。孤可以向诸位保证,我军分驻各村镇之后,你等定可长享安宁富贵,再无敲诈与抢掠之事。这般优惠与好处,难道各位都看不到么?”
一旁的陈道怯怯地问了一句:“殿下,这贵军驻守所需的粮草,真的再不加征了么?”
王明斜了他一眼:“这是自然。若诸位不信,我军可与各位定下文书,白纸黑字写明,各位当可彻底放心。”
陈道咬了咬牙,发狠道:“行,陈某认了。与其这样给匪徒交了保护费,却还要日日在威胁之中,担惊受怕地过日子,还不如每年支应粮草给贵军,买个安宁自在,却亦甚好。”
“不错,还是陈乡绅看得明白。”王明立即夸赞了他一句。
有了陈道当这个头炮,包括王平之在内的其余各名财主,虽然无奈,也纷纷同意了。
王明见各人皆已同意,脸上亦是满满的笑容,他复向各人说道:“各位,既然事情已然谈妥,那今天请诸位先回,备好银两粮草,三天后,诸位可通知夔州境内全体地主乡绅,至我军处写明文书,一齐交割粮草银两。银钱与粮草交割完毕我军当日,便可出兵。”
各名地主齐声应喏,复一齐告辞回去。
见到他们后,王明脸上,是隐忍不住的笑意。
这时,那民政司司长彭之麟与农政司司长董四民,亦是一脸笑容地从后堂转出。
“太子都督英明,真没想到,您这一手,竟是如此厉害,倒给我军又开辟了一条财源呢。”彭之麟一脸笑容灿烂。
董四民亦是满脸欣喜:“还是太子之策,甚是管用哪,这毛驴不上坡,需得鞭子抽啊。这帮地主乡绅,哪个不是富得流油却又悭吝无比,只不过,我军先前假扮匪徒强取了一遍,若再要强夺,却又失之于手段。现在用匪徒的名义来逼压,这帮不开眼的家伙,倒个个上赶着来求我们呢。”
王明笑道:“孤之计策,其实亦是多有无奈。这帮视财如命的乡绅,若不使点手段,他们又安可乖乖就范。能从这帮吝啬至极的家伙身上,多拔下几根羊毛,亦是极好了。”
彭之麟亦笑道:“太子殿下,现在得了这十五万两开拔银子,以及十万石粮食,可是给我军一个极不错的补充呢。将来的粮税若是皆可按时征收,当可为我军将来的扩充发展,踏出坚实的一步。”
董四民感叹道:“唉,若不是太子设得这般巧计,我等安可想出这般妙法,从这些铁公鸡身上拔得半根毛来!今日之事,倒是让在下大为开眼了啊。”
王明笑道:“孤之计粗浅小计,安敢得二位这般转番谬赞。孤在想着,那些财主士绅们应该绝不会想到,孤得到了他们这批开拔银子和钱粮之后,真正要攻打的目标,竟是川东地区的其他流寇了吧。”
王明这满是揶揄的话一说完,三人互相对视,不觉皆是抚掌大笑。
三天后,一众财主将王明与他们约定的十五万两银子,以及十万石粮食尽皆凑齐,一齐送至夔州府库之中。王明欣悦不已,立刻将手下一众新募的一千余名辅兵,分派到各个乡镇之中。
这些辅兵,并不脱离现有的军事架构,但他们的各个乡镇之中,却是由当地民政司统管,相当于乡村警察的编制,算是当地防御力量的重要一环。
这样的安排,亦算是王明的一大创举。
王明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紧锣密鼓地筹备进攻川东他处流寇之时,从施州卫径返安庆的黄得功部两万余众,却在快到江西边境时,突遇了堪称天崩地裂的重大变故。
原来,在这个时候,那野心勃勃的左良玉,终于正式造反了。
这个家伙,时机抓得很巧妙。
就是在收到镇守徐州的刘良佐,向清军投降的消息后,左良玉当机立断,立即起兵造反。
左良玉选在此时造反,生生打了弘光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也让还未来得及离开湖广地界的黄得功,在突然之间,遭遇了灭顶之灾。
返时心切的黄得功,自从施州卫离开,便一路急急东赶,希望尽早返回九江,参与到抵抗清军保卫江南的战斗中去。只不过,归家心切的他,绝不会想到,在这一路上,都有左军哨骑,在密切关注他们的行动,对其全军之动向,可谓了如指掌。
而左军举兵造反的消息,正在匆匆赶路的黄得功部众,皆是毫无知晓。
经过一番周密筹划,左军从整个湖广南部集结了近十万大军,由世子左梦庚为主将,总兵金声桓为副将,在其必经之地醴陵漉水旁,摆下伏兵大阵,等着黄得功这两万余人,不知不觉地落入圈套。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全军溃败
左军这个算盘,打得十分精准。
黄得功部自离了施州卫以来,一路急急东行,只求尽快赶回九江驻地。然后,便如弘光皇帝所愿,尽快抽兵北上,去迎击清军。
主将这般作想,其部自是一路奔行,不敢稍歇。
开始之际,黄得功尚会派出哨骑,一路侦查,以免坠敌之伏。但行了半个多月,都未见左军来袭,故全军上下,终于尽皆懈怠,再不复开始之时,那般仔细侦察。
快到江西边境的醴陵之地,黄得功催令部下,加快行军速度,尽快赶到江西。
这样一来,已然疲惫不堪的全军,更是不加防备,阵型亦是十分松散。
故而,黄得功部全军,几乎在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头扎入了左军的伏击圈。
这样的结果,几乎是可想而知。
主将黄得功惊愕地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仿佛突出涌出一道细细的黑线,而随着自已的部下军兵越行越近,他更是清楚地看到,那条黑线越来越粗,渐渐地幻化成了无数整整齐齐的兵马。
黄得功惶顾四周,发现这些的黑线,在这漉水桥边四下而起,呈一个圆弧之状,向自己环包而来。
这些兵马,密密麻麻,气势极盛,正与自已行进的方向相对,开始快速朝自已,一路迅疾奔来。
见到这突出其来的浩大阵势,见到这有黑色虫子一般密密而来的敌军,主将黄得功的内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这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完了。
左军已然背叛朝廷,现在就要在这漉水边上,对自己发动突然攻击。
这帮狗入的,倒是端的歹毒之至!
黄得功环顾四下,发现行到此处,一众疲惫至极的将士,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亦是人人慌乱,惊惧不已。
怎么办?
现在已方士气低落,人人疲惫,却又如何可战!
只不过,已欲不战,敌已围至,很快,一场短兵相接的残酷战斗,正式开始了。
十万左军从四面围攻而来,有如一股铺天盖地的浊流,瞬间就把黄部给团团围住。
相比左军的快速行动,黄得功部根本来不及展开阵型,也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防备,就立即被四面鼓噪而来的左军给四下攻击,迅速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见得已部一片混乱,黄得功心如刀绞。
只是此刻的他,却无办法可想,只得拼死抵抗,希望能突出重围。
而见到黄得功部两万余众,被自己四下绞杀,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抗,率部攻击的左梦庚,兴奋得一脸发红,立即喝令全军加紧上攻,要将黄得功部这两万余人,一举消灭。
黄部奋力抵抗,拼死杀敌,而敌军却有如一波波汹涌而来的海潮一般,不停地吼叫扑来。短短半个时辰不到,黄得功部已然被冲击得四分五裂,到了崩溃的边缘。
黄得功部全体军兵,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而见到已部已到这般情形,杀得一脸一身都是污血的黄得功,知道自己已然回天乏术了。
他再不犹豫,立即喝令,抛弃被围的一万五千余名步兵,集中全体两千多名骑兵,一齐东向突围。
一时间,原本混乱不堪的阵型,更是为之大变,秩序完全陷入混乱,根本不可收拾。
这两千多骑兵,将主帅黄得功包夹于中央,拼死东向突围,全力冲过那一道窄窄的漉水桥。
在付出了惨重的死伤代价之后,总算有一千三百余名骑兵得以脱出重围,狼狈地向东边回撤而去。
饶是如此,那些与他们交战的左军骑兵,立即分成两部,一路尾追溃逃的黄得功部骑兵,另一部则是掉转头来,向正接连后撤溃逃的黄部步兵,横冲而来。
黄得功这位主帅一逃,其部全军皆溃,这般合围追杀的良机,岂可错过!
无数奔逃的黄得功部军兵,被左军骑兵这般强力冲击,有如纸片一般漫天飞舞,在空中划过或长或短的弧线后,再啪啪地掉下地来,不死即残。
而更多的溃兵,则径直被骑兵撞翻于地,然后被那纷沓而来的粗大铁蹄,活活踩爆了头颅或肚子,地面上响起了一片可怕的爆裂声。
剩余的一万余人的黄得功部步兵,登时全部崩溃了。
原本还勉强算是有点秩序的突围,瞬间变成了毫无目标四下溃散的逃亡。
他们纷纷弃了武器,哀嚎着大声逃亡,更有甚者,在被追杀的极度恐惧之中,边跑边脱去盔甲,以求能在这场逃生大赛中,尽可能地比旁人逃得快些,从而让自已得以逃出生天。
见到局势瞬变,黄部军兵彻底溃散,一脸大喜之色的左军统帅左梦庚,立即下达了全军进击的命令。
左军骑兵与蜂拥而来的大批步兵,闻得左梦庚之令,更是有如打了鸡血一般,不停追逐猎物的野兽,对他们继续毫不留情的撕咬猎杀。
至此,整个偌大的漉水两岸,成了左军尽情屠杀的场地。
漫坡遍野溃逃的黄部军兵,则有如疯狂逃命的牛羊猪犬,任凭左军追杀砍死,根本就没有任何保命的可能。
此刻,已过了漉水桥,回头望去,见见到自家一万余步兵,果然还是在突围战中,走向了彻底的溃败,黄得功心痛如刀绞,却已然回天无力。
他奶奶的,自已一时侥幸,没有做好周密的侦察工作,现在终于在这边境之地,最终输了个彻底。
他目眦尽裂,双眼充血,怔怔地看着眼前有如地狱般的惨景。
却是再无办法可想,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漫坡遍野的已方军兵,被左军军如屠猪宰羊一般尽情屠杀。
这一刻,心如刀割的黄得功,忽然有种幻灭之感。
此时的他,只觉得自已是具只剩呼吸的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已这个所谓的统帅,存在于人世之间,到底还有何意义。
可怜啊!手下这近两万人的军兵,跟随自己征战多年,却在今天以这样一个窝囊的结局,走向命运的终点,可谓死不瞑目。
最终,咬碎钢牙的他,只能从喉咙深处吼出一句:“狗入的左良玉,老子将来,誓报此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时局崩溃
最终,在左军骑兵不停追杀之下,黄得功只统领其下一千多名骑兵,匆匆遁逃而去。
其余部众,尽皆溃灭,或被杀或被俘,结局十分悲惨。
见到这遍地死尸与大批俘虏,左军统帅左梦庚仰天大笑,心情极度喜悦。
好么,自己一路追踪,密切布置,终于在这里成功收网,捞到了一条大鱼。这般重大收获,如何不让人欢喜之至。
左梦庚立即下令,全军尽快打扫战场,凯旋班师。
而他自己则是以最快的速度北返武昌,去向父侯左良玉报功请赏。
左良玉得到信报,亦是十分喜悦,对于即将开始的东征,愈是信心百倍。
他随即下令,从整个湖广之地,集结六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全力东攻,以求尽快拿下安庆、九江、板矶等重镇,争取将驻守的明军兵马一举消灭,然后再顺江东下,以最快的速度,消灭弘光小朝廷。
数天后,集结好兵力的左良玉,三路大军一齐东攻。
明军兵力空虚,根本难以抵抗,处处丢城失地,土崩瓦解。那告急的文书,有如雪片一般,迅速堆满了弘光皇帝案头。
东暖阁中,眼圈泛黑有如熊猫一般的弘光皇帝,见到面前这堆积如山告急信件,心下的怒火,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没想到啊,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大明的局势,竟会崩坏到了如此地步!
现在北面,原广昌伯刘良佐献了徐州,以手下十万兵马归降清军。数十万清军在豫亲王多铎的带领下,又整合了刘良佐的十万大军,其势已然完全不可挡。
而据秘密奏报,在巨大的压力下,那驻守淮安的东平伯刘泽清,亦是蠢蠢欲动,准备投降清廷了。
可以想见的是,若刘泽清再搂着以手下十余万兵马降清,那清军与新投降的兵马,将会如巨石压顶一般,对北面的朝廷屏障,那座扬州重镇,造成难以想象的压力。
弘光皇帝朱由崧悲哀地想到,也许,这座朝廷花费重金修筑的扬州城,将会迅速地落入清军之手。
而扬州一旦落入清军之手,作为南明的首都南京,也就将是岌岌可危了。
更可悲的是,整个北部防御局面完全崩坏的情况下,在西面,左良玉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终于也抓住机会开始造反了。
据来信所报,护送太子东返的黄得功,在醴陵一带遭遇了左军围攻,全军两万余众,尽皆溃散,只余得黄得功及手下千余骑兵逃走,可谓败了彻底。
现在黄得功生死未知,指望他再度率兵北上救援,已是根本不可能。
而左军在灭了黄得功部后,发动六十万大军,兵分三部全力攻打江南地界,倒是有如破竹之势,自己根本难以抵挡。现在倒好,这左良玉叛军,与北面的清军,倒是一北一西,遥相呼应,对自己两面围攻,配合得倒是十分密切。
而可悲的是,自己身为大明皇帝,在这般恶劣至极的局面下,竟然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面不断恶化,这种感觉,简直窝囊透了!
弘光皇帝瞪着一双鱼泡眼,一脸狰狞,呼吸越来越粗重。
而见他这般表情,一旁侍立的宫女与太监,皆是缩首敛脖,几乎连大气也不敢喘出,深恐一不小心,便触了个天大的霉头。
“去,把马士英,还有阮大铖找来。”
最终,弘光皇帝闷闷地吐出了这句话。
一名小太监闻得此令,有如兔子一般窜了出去,急急出宫传话。
见他仓皇急去的背影,弘光皇帝心下,满是说不出的苦涩。
唉,虽然对马士英与阮大铖这两个他在朝廷中最为信得过的心腹,已是十分不满,只不过,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刻,自己还能找谁来做参谋呢?
不多时,马士英与阮大铖二人,皆是匆匆而入。
见到领步在前的马士英,一脸憔悴风尘仆仆的模样,弘光皇帝心下,更是十分不是滋味。
因为这位自己最为信重的首辅马士英,是今天上午才从板矶城匆忙赶回朝中,这一路奔行,一定令年纪已大的他,十分够受了。
马士英扑通跪地,阮大铖立刻随其下跪。
弘光皇帝注意到,马士英虽已伏跪于地,却是浑身颤抖,有如筛糠一般,心下陡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马瑶草,你自西边回来,当地情形,却是如何?”朱由崧故作平静地问了一句。
马士英却有如未闻其言一般,只是将花白的头颅埋得更深了些,老迈的身躯亦是抖动得愈发厉害。
“马瑶草……”
“禀陛下,微臣无能,把板矶城,给丢了!”
马士英颤声说完,竟是隐约带起哭腔。
弘光皇帝见他这般异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位首辅亲口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下,还是极度震惊。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板矶城虽未完全筑成,却也防御周备,粮草充足,当可凭城而守,可以抵挡得住左军进攻么?”
“陛下,话虽如此,奈何形势变化太快啊。这些时日,驻守板矶城的士卒之间,尽日传闻北边的溃局,故士气低落,皆无死战之心。且这板矶城,兵力不过数千,又如何是二十万左军的对手!而左军两路夹攻,兵马极多,铺天盖,他们一路围城,一路断了板矶城的后路,故城中秩序混乱,根本不可收拾!这种种不利情形叠加在一起,板矶城才被左军一举击破啊。老臣幸得一众亲兵拼死作战,才得以从城中逃出,径返留都回禀陛下。只可惜,这已筑好大半的板矶城,以及城中的全部兵马和粮草,尽皆陷于敌手……”
后面的话语,马士英已说不下去了。
弘光皇帝脸色铁青,却没有立即回话。
马士英的话语,有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凶狠地剜刺在他心头,让弘光皇帝一时间,有种难于呼吸之感。
板矶城,这座朝廷大力搜刮民脂民膏,不惜花费重金修筑的重镇,竟会这般轻易地就全盘落入左良玉之手,这样的结果,何其可悲可叹!
第一百四十七章 退守留都
现在已是艰危无比的局面,随着板矶城一失,朝廷屏障大失,那有如滔天洪水一般的左军,在长江北岸,只怕再难抵挡。
原本两路分攻的北岸左军,当可合兵一处,一齐攻打重镇安庆。
而那堪为江南锁钥匙的安庆城,现在全城兵力,不过是黄得功余部的区区万余兵马,又如何抵挡得住四十万左军的凌厉进攻。
若是安庆一失,则南京西边再无屏障,左军当可顺江而下,直取南京。
若南京城破,那自己这个小朝廷,可就……
想到这里,弘光皇帝忽觉背上徒冒冷汗,颗颗汗珠顺着脊背,涔涔而下。
而地下伏跪的马士英与阮大铖,皆是深埋其首,不敢出声。
整个殿堂之中,一片可怕的静默。
弘光皇帝从龙椅上艰难站起,有如机械人一般,在安静如坟墓的宫殿中缓缓踱步。
他的目光,呆滞又迷茫,空洞如无物。
有小太监畏缩上前,想要来搀扶他,却被弘光一推开。
然后,这位大明皇帝,象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一般,在丹墀处,缓缓蹲下身来,形同丧家之犬。
三人皆默,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互相可闻。
终于,还是弘光皇帝缓缓开口:“难道,朕,就只能听凭北面的清军,与西边的左良玉叛军一齐来攻,再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么?”
这句话,弘光皇帝说得极慢,也极艰难。
马士英与阮大铖二人,从地上抬起头来,二人目光复杂地对望一眼,却又皆是嗫嚅着不敢开口。
弘光猛地站了起来,冲着二人低吼道:“说话呀!要知道,朕最是信得过你二人,现在朝廷已到这般岌岌可危的地步,你二人还有何话要藏着掖着,不肯对朕说么?”
马士英闻声一颤,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回道:“禀陛下,在下以为,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全面收缩兵力,放弃西边与北边之土地,令各地之兵马,全力拱卫南京,方是唯一可行之策。”
“哦?全部放弃,这……”弘光瞳孔猛地一缩,喃喃自语的他,脸上的肌肉却是猛地抽搐了一下。
“是啊,陛下,马首辅说得对,这是现在唯一可想的办法了。”阮大铖亦在一旁急急插话:“现在西边与北边,我军兵力与敌兵数量相比,可谓天差地别,根本不足以抵抗。只有把分散各地的兵马,抢在被敌军消灭之前,全部集中在南京一带,打好南京守卫战,方可有一线生机啊。”
阮大铖顿了一下,又急急道:“想当年,土木堡大败后,蒙古瓦刺部数十万大军围攻京城,但我大明牢牢固守京城,不让瓦刺得逞,才终于保住京师,保全根本,最终徐徐以图收复。现在的局面,却是比先前瓦刺围攻京城之际,还是危险得多!若再浪费宝贵兵力分驻各处,岂不是白白送给敌军吃掉,于国于家,并无半点益处么?”
阮大铖说完,马士英亦立刻接过话来:“陛下,以在下估算,旨令发出各地之后,哪怕那最北面的刘泽清部已投降清军,若能把剩余各地的守卫兵马,全部集结于南京,当可拢聚近十万兵力,再于城中紧急征集青壮,至少能有十五万人可用于守卫留都。与此同时,再令镇南侯郑芝龙统领其部水师,拦断长江水路,让敌军南下东进皆不顺畅,以南京城关防之固,敌军纵多,亦是无可奈归,最终师老兵疲之余,只得北撤西归。这样一来,留都可保,大明可稳矣。”
他略顿了一下,又低声说道:“陛下,若是我军退保江南,守住留都,还有一事,极有盼头呢。”
“哦?何事?”
“陛下,以微臣看来,在南京久攻不下的情况下,那北面的清军,将会与西边的左良玉部叛军,极有可能如两条恶狗一般,互相争斗厮咬呢。而待其两相争斗,各自大有死伤之际,于留都养精蓄锐后的我大明军兵,当可再度出城攻击。这样一来,定可有如出山猛虎,出匣宝剑一般,对他们大加追杀,将清军与叛贼一举击败,从而收复失地,再度振作呢。”
听完马士英这般说辞,弘光皇帝紧绷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丝的舒展。
是啊,现在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他娘的顾什么脸面!
与其让宝贵的兵力,如撒沙子一般消耗于各地城池之中,还不如抢先集中起来,让他们全力退保留都南京,保住这个朝廷的根本,才是最为紧要之事啊。
只要能先保住留都,保住自己这个所谓的大明皇帝,至于西边与江北的土地,暂丢了就丢了吧。
当然,至于能否真如马士英所言,让清军与左部叛贼互相攻战,让自己来个坐收渔翁之利,这一点,弘光并没有太大把握。
不过,现在的局面如此紧迫,将来何时收复失地尚是远景,且先过了面前这生死存亡的危局,再说也不迟。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想到这里,弘光皇帝忍不住一声长叹。
各位列祖列宗在上,非是朕这个皇帝无能,实在是敌军太过强大,朕着实难以抵抗,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他随即下令:“也罢,现在大明局势如此艰危,只能按二位之见行事了。传朕旨意,令江北各地兵马,以及江西一带守兵,全部就地放弃城池,毁弃粮草辎重,尽快退守留都南京,全力守卫留都。”
他一声方下,马士英还未领旨谢恩,却听得宫外,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颤颤地高喊起来。
“不可!陛下,万万不可!”
这个声音传来,东暖阁中三人皆是愣住。
他们下意识转过头去,却见那江北都督史可法,一边连呼不可,一边从槛门外,跌跌撞撞而入。
弘光看到,史可法虽穿着官袍,却是处处脏污,大失官体,整个人面黄肌瘦,一脸皱纹,一副潦倒憔悴的模样。
他心下暗叹,史可法这般模样,估计是为了江北防务,辛劳不止的缘故吧。
那江北都督史可法入得殿来,便伏跪于阮大铖之后,厉声喊道:“陛下!江北扬州等地,乃是江南门户,极其紧要,万万不可轻弃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所适从
史可法这话一说,弘光皇帝朱由崧,顿是把脸拉了下来。
而伏跪于地的马士英与阮大铖二人,亦是面目阴沉难看。
史可法不顾各人此刻的表情,犹自梗着脖子说道;“陛下,若仅是固守留都,却要放弃周遭大片领土,任其由敌寇占领,微臣以为,此计必不可行。”
“哦,史宪之何出此言哪?”弘光皇帝心下愠怒,却犹故作平静地发问。
“皇上,你可曾想过,若江南诸地皆失,仅凭留都孤城一座,安可久守乎!”史可法声音发颤,急急言道:““恕臣直言,就算皇上现在下发圣旨,让留都南京收拢了诸地兵马,且城中粮草之数丰足,但若是外无援兵救助,更无城池为犄角支撑,臣敢料定,这座孤城南京,在重大压力之下,必会流言四起,大生内乱。到时候,外有敌军重重围困,内有乱兵肆虐不休,到了这般危局之时,陛下又将何以自处!”
史可法顿了一下,又急道:“陛下,恕在下说句不臣之语。若真到了城中内讧大起之时,微臣只怕,会有贼子挟持了皇上,连同这大好留都一起,一同献给清虏或叛军,以为投效求赏呢。”
听到这里,弘光皇帝一张胖脸,顿是变成了猪肝色。
这史可法,竟然当着朕的面,在这里这般大放厥词,实是可恶之至!
不料,他还未来得出言训斥,那史可法却又继续说道:“故臣以为,陛下纵要收缩防守,也只得放弃一些普通州镇,但诸如扬州,安庆、镇江等拱卫京城之地,却是万万轻弃不得!只有保全了这些地界,方可西阻左军,北拒清虏,南京留都方可从容应对,将来更图收复啊!”
史可法一言说毕,便伏下身来,连连磕头。
他磕得极重,脑门砸得水磨地板砰砰直响,令人闻之心悸。
见他这般死谏之态,弘光皇帝原本想痛骂于他的话语,顿时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过,要说起来,史可法这家伙的话语,也还真是有点道理呢。
如果清军与左军,将南京周围全部占领,那南京必将成为一座死城,再无任何可能,能够获得援兵与救助。
这样的局面,可比先前瓦刺围攻北京时,要危险得多了。
毕竟那时的明朝,还有广阔腹地与后援,瓦刺部兵马虽多,在短时间内根本就没有能力能吃得下,故而北京城中的守兵,可以从容等待勤王兵马与各路援兵,最终顺利解围。
而现在,清军与左军的轮番进攻,各地均是土崩瓦解,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这留都南京,纵是暂是得以保全,但江北与江西等地将尽落于敌手,而整个繁华富庶堪为朝廷根本的江南,亦会同样沦入腥膻。
这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局面。
因为这样一来,南京将彻底地陷入死局,必会是人心大乱。
要知道,这南京城中的大小官员,以及各级将领,可在江南各地均有不菲的产业与田宅,他们又如何舍得这些多年积攒的财富,就这样白白落入敌军之手。
要是心怀不满的他们,再受到敌军细作鼓动,只怕真会对自己这个大明皇帝,做出十分不利的举动。
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全南京的官员与将领,均会有这样可恶的动机,自己这个大明皇帝,四面受敌,根本就无从防备。
而一旦自己被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给俘获,献给清军或左军,可以想见的是,自己接下来必定是人头落地,再无生机了。
想到这里,弘光皇帝脸色死灰,忍不住一声长叹。
唉,现在的局面,到底该如何应对,方为合适呢?
弘光皇帝心头,又是一片迷茫。
而见到皇帝叹息连连,不作表态,地上伏跪的马士英直起身来,复对史可法冷冷说道:“史阁部,本辅认为,在现在这般紧急状态之下,你还想保全扬州、安庆等地,未必太过不切实际。你要知道,现在北有清军,西有左军叛贼,皆是数十万兵马之众,兵马数量极其庞大,而我军各地兵马,不过数万之众,与敌军相比,何其悬殊。纵是想要如阁部所言那般,分兵拒守,又如何可行?再说了,若是强行分派兵马前往这些岌岌可危的城池,本辅担心,现在这些多为新募的士卒,一则可能畏缩不前,一则可能就地哗变,到时候,史阁部又有何办法,可以好好收场呢?”
“马首辅,你这般话语,未免言之太过。”史可法梗着脖子,立即厉声回道:“他们身为大明官军,受我大明粮饷,本该守土有责,又有军法弹压,谈何阵前哗变之说。再说了,就算有土卒畏于压力而哗变逃跑,我大明军中,尚有极多忠义之士,自可奋起守土,保卫家国……”
“唉,史阁部,你这般说辞,未免还是太过书生意气了!”听到史可法情急之下这般自以为是的幼稚言论,一旁的阮大铖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插话,打断了史可法的话语:“阁部,咱也和你实说了吧,现在的时局,可谓已快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了!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同床夫妻,尚是不能生死与共,更遑论这些新募之士卒!若不再抓紧时间,让这些原本就士气低落无心作战的军卒,一齐退保留都,只怕敌军一来,这些士卒根本不会卖命效力,而将会非降即逃啊。真到了这般结果,于我大明来说,复有何益!”
阮大铖说到这里,他一声长叹,转头便向弘光皇帝伏首道:“陛下,在下言语直接粗鲁,恐多有不妥之处,若陛下见责,尽可惩处微臣便是。”
他说完,复朝弘光皇帝连连磕头。
只不过,弘光皇帝却是木然地凝眺远方,眺向窗外遥远的天空,对阮大铖的话语,仿佛丝毫未闻。
弘光心下,苦涩难言,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要如何表述。
其实弘光皇帝也知道,那史可法所言,确是多为书生意气,基本不具备可操作性。但真要按马士英阮大铖这般行事,自己坐守孤城,又能保命多久呢?
他娘的,难道,自己这个才当了一年多的大明皇帝,竟然左右都是个死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秘使到来
弘光皇帝心下极其抑郁,最终一声长叹,重新跌坐回了龙椅之上。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阶下的马士英史阁法等人,再不必过多争辨:“尔等不必多争了,现在的局面,确是左右为难,又岂有完全可行之好计策乎?”
弘光皇帝一语说完,又是一声长叹,复对三人说道:“这样吧,按朕的主意,干脆来个折中之法,就让史阁部的扬州继续驻守,其他地界兵马,则尽皆撤回南京,以守留都。此事紧要,就这么定了。”
弘光皇帝说完,再不多语,他低垂着头,转头离殿而去,只留下马士英阮大铖史可法三人,愣愣地呆在原地。
不过,皇上已然发话,三人纵是各自心有不甘,也只能领命行事。
一脸怅然的史可法,从东暖阁中离开后,却是一刻也不敢稍歇,便立即渡江而去,匆匆赶回扬州城中。
他一赶回城中,便收到了一个噩耗般的消息。
那就是据快马来报,驻守淮安的东平伯刘泽清,统领其下十二万军兵,向清军正式投降了。
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史可法如遭雷击,几乎无法呼吸。
他本是想着,现在返回扬州后,当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使者去淮安,让刘泽清率其部众紧急突围撤回扬州城中,结果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回扬州,后脚就听得这般噩耗。
这样的打击,未免太过残酷。
江北都督史可法,身形一摇,几乎当场昏厥,幸得养子史德威及时赶来,将其扶住,才没有摔倒于地。
这养子史德威,字龙江,号愚庵,乃山西大同左卫人,少时能骑马射箭,知兵法,崇祯十四年,曾任援剿都司,后成为史可法部下。因为史可法没有儿子,故称“吾尚未有子,汝当以同姓为吾后也”,从而收养史德威为其义子。
而被收养的史德威,对这个养父亦是十分尊敬爱戴,对史可法言听计从,十分贴心,堪为其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这时,史可法从昏厥状态苏醒过来,忍不住悠悠长叹。
唉,时局如此艰危窘迫,暮非竟是天要亡我大明乎!
他知道,现在江北一带,刘泽清这支队伍,其实是自己最大的倚盼。现在倒好,这只多达十二万人的重兵集团,非但不能为已所用,反而前去投降了清军。
这样的结果,对于清军来说,可谓是如虎添翼,而对于史可法这个所谓的江北都督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
可以想见,现在的清军兵力,再加上叛军之数,恐怕已有五六十万之众。这般庞大兵力,也许很快就会席卷南下,将有如巨石压顶一般,向已成一座孤城的扬州,呼啸压来。
这样一来,仅有不足万余守兵的扬州城,将会如巨石碾压下的鸡蛋一般,彻底破碎,绝无任何生机。
而扬州一灭,自己这个所谓的江北都督,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呢?
史可法叹息不已,却又无法可想,,随后便被一众家仆搀扶回府。
入得府来的史可法,还未来得落坐,养子史德威却又匆匆来报。
他告诉养父史可法,说是有个名叫穆虎的人,奉了太子之命,自东川专程来此会见江北都督,却是有紧要事宜,要亲口与养父相谈。
本来,太子王明的计划,是要让东返而去的黄得功,去邀谈江北都督史可法。让他在扬州不保的情况下,紧急赶赴东川夔州,为自己效力。
但是,王明经过仔细考虑,还是觉得,若把希望全部寄托在黄得功身上,未免太不保险,还是需得另派信过得的人手,秘密潜去扬州联系史可法,方为稳妥之策。
这项重任,自然是落在和他有生死之交的亲仆穆虎身上。
毕竟,先前在九江之时,穆虎就曾假扮商人,秘密前往江阴,顺利邀约了阎应元陈明遇王公略等人,故此行再派他前去与江北都督史可法秘密相谈,却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故而,在黄得功部从施州卫离开两天后,太子王明便秘密派出穆虎,带上数名随从,假扮成普通商人,顺江而下,直往扬州而去。
因为湖广的左军,其实与东川的流寇,多有秘密的商业往来,故穆虎等人扮成商人一路东去,倒也未受太过严密的盘查,又因穆虎为人机巧,善于打点,倒是一路风平浪静。终于,在十来天后,一行人顺利抵达扬州城下。
而他们到达扬州城时,黄得功部刚刚兵败醴陵,全军溃散。可见太子王明这招后手,倒是应对得十分及时呢。
此时,闻得消息的史可法,顿是大为惊疑。
奇怪了,怎么会有东川的太子来联系自己?
要知道,自己与太子素无联系啊,他如今却派人来秘密联系,却是何缘故?
他不及细想,便令史德威将来使唤入,于密厅之详谈。
穆虎在史德威的引领之下,匆匆而入,进得密厅之中,与史可法对面而坐。
入得坐来,穆虎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犹带体温信件,双手奉送给史可法。
“都督,在下奉太子之命,专程前来贵地,却是有极重要之事,要来与史都督相谈呢。喏,这是太子亲笔之信,邀小的千里带至此处,还请都督拔冗一观。”
听完这来使穆虎的话,史可法不由得又是一怔。
不过他倒没多说什么,立即便将信打开,开始匆匆观看。
史可法从头看到尾,花白的眉头,却是愈发皱紧。
这封的内容,一番读罢,却是有如针刺一般,扎在史可法的心头。
他一声暗叹,亦不多言,又把信件转头递给一旁的史德威。那史德威匆匆看毕,亦是一脸惊惶之色。
“父亲,这太子都督,这般盛情邀约,可是使得?”史德威颤声问道。
史可法尚未回话,一旁的穆虎却是微微一笑,低声回道:“都督,太子殿下曾对在下说过,现在都督的扬州城,只怕已是危如累卵,必不可久。若不及时另寻出路,怕要悔之晚矣。”
第一百五十章 良臣择主而侍
穆虎这句话,声音虽轻,却有如一根尖针一般,深深扎入史可法心中。
史可法身形微颤,下意识地扭头望向一旁的养子史德威,却发现,史德威正用同样惊惶的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已。
二人目光交织,其中之意,何可言说。
史可法一声轻叹,却还硬着头皮说道;“唉,真没想到,太子远在东川,相隔千里,对这扬州的局势,竟是了如指掌,判断得如此明晰,实令本督叹服之至。只不过,本官身为江北都督,有为朝廷守土之重责,又安可轻弃此重镇,转投太子殿下乎?这般行径,又岂是人臣之正举?”
穆虎摇了摇头,立即回道:“史都督此言,在下实不认同。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择,明臣择主而侍,史都督又何必为了这朝廷而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再说了,现在这局势,清军五六十万兵马,即将大举进攻扬州,其势有如巨石压卵,仅凭扬州城中这不足万余又士气低落的士卒,史都督又如何可以久守呢?恕在下说得难听点,纵是史都督拼尽一腔热血,与扬州城同殉而亡,对于国家大事,又奚有何益?”
听穆虎这般说辞,史可法脸色十分难看,内心之中,那刺痛感却是越发强烈。
是啊,自己归根到底,不过只是一介书生罢了。
虽然挂了个江北都督的虚名,却是有名无实,手下又无兵无将,对于整个时局而言,自己其实真的毫无作用。
而更直白一点来说,且不说江北他处地界,光是现在扬州城中的这点士卒,都是来自各路州镇,人心杂乱,号令不齐,根本就不能听从自己指挥。自己统领这样一只兵马,若清军大举来袭,这近万士卒,只怕将会一朝而溃,根本不足以为战,这座重镇扬州,也许真的很快就会陷落了吧。
而真到了扬州城陷之际,自己这个所谓的江北都督,除了一死殉国之外,复能何为呢?
一时间,史可法心下,一片迷茫。
这时,养子史德威却插话问道;“穆使者,那依你之见,我等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方为妥当呢?”
见史德威这般发问,穆虎立即回道;“史将军,在下现在所说之话,其实皆是太子之前之吩咐。太子殿下以为,若是刘泽清部已投降了清廷,那现在江北之势,已全不可为。史都督要做之事,便是尽快让扬州一带的居民百姓,与城中兵马一道南渡而去。兵马可前去南京驻守,而百姓则前往江南等地投靠亲友,以免被清军屠城戮杀……”
“等等。”穆虎说到这里,却被史德威喊停:“太子如何知晓,清军若拿下扬州等地,就一定会屠城戮众呢?这般想法,未免太过……”
“并不过份!”穆虎立即回道:“太子殿下认为,现在清军从河南打到山东,再一路掩袭江北,一直未有大战,可谓顺畅之极,故其手下军兵,虽是一路打来,个人所获却并不多。这样一来,其下部众,必会多有怨言。那清军统帅多铎,为了邀买人心,必会暗中允诺,让他们在攻下扬州等富庶城池之后,准其大举屠城,全力掠夺百姓资财,从而安抚激励其下兵卒,让其继续听命为用,此为必然之势也。”
史可法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顿时又是十分难看。
是啊,穆虎说得有理啊。
要知道,这扬州城,自明初到现在,光百姓之数便多达五六十万人,积累了多少财富在其中,清军若拿这此城,简直就是饿狼捕获了肥硕的羔羊,还不大吃特吃,复待何时。
若是这般,自己的拼死抵抗,对于整个局势,非但没有半点影响,反而只会拉上全城百姓为垫背,让他们在城破之后,有如一群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羔羊一般,任由清军大肆屠戮。
这样悲惨的结果,哪怕只是想想,都令人心痛之至,更遑论真实发生了。
若如此,自己纵是为国殉命,但扬州城这数十万百姓,皆随自己身亡殒身,纵入九泉,心亦何安!
想到这里,史可法仰头长叹。
一旁的养子史德威,亦是低头不言。
穆虎冷眼观看二人表情,知道二者皆是心动,遂又继续说道:“按太子之计划,若史都督能及时遣散百姓,让他们在城中兵卒的保护下,渡江南去,投奔亲友谋生,则堪为无量功德矣。而史都督这般行事,一则挽救了全城数十万百姓之生命,二则让城中这近万士卒,得以在留都之中恢复士气协助守城。这样一来,清虏大军虽至,却只得到一座没有任何意义的空城,岂非甚好之事么?”
“然后,史都督与史将军,以及你等一众家属,尽可与在下一样化妆成商人,急急潜遁西去,尽快赶回东川。若一切顺利,抵达夔州之后,想必太子十分欢喜,将对史都督倒履以迎呢。”
穆虎说得兴起,又继续说道:“史都督乃是东林名士,朝中重臣,才能出众,人品高洁,堪为我大明名臣之表率也。若得抵达东川,在太子手下听命效力,一则可大展其材,受其重用,为大明继续出力;二则可为群臣模范,鼓励他们前去东川往投太子。这般大好之事,史都督又如何不接受呢?”
听了穆虎之话,史可法却是皱起眉头,捋须不止。
这时,史德威又插话问道:“却不知,现在太子在东川之地,经营得却是如何?”
穆虎微微一笑,便把太子如何西去,如何先夺建始,再下夔州之故事,向二人简略地讲了一遍。
穆虎看到,二人听完自己的讲述之后,脸上皆满是惊讶之色,却又不乏向往之情。
没想到啊,这位太子,竟有这般能耐,近乎以微不足道的代价,便拿下东川的重镇夔州,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
太子这般杰出能力,可比那位在南京留都宫殿里,只会吃春药玩女人的弘光皇帝,要强上太多。
这般对比下来,史可法史德威二人心下,皆是思澜泛起,五味杂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扬州尽撤
“史都督,现在局势这般紧迫,数十万清军正急速进军南下,都督究竟何去何从,还望速速定夺啊!”穆虎直视着史可法躲闪的眼神,沉声说道。
史可法一脸忧容,捋须不止,沉吟不语的他,却又悄悄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养子史德威。
这位江北都督,虽然已是心动,却犹是难下决断。
他望向史德威的目光,充满了求援的意味。
史德威低头沉吟许久,然后向自己的养父,微微点了点头。
“父亲,孩儿以为,穆使之话,却可从之。”
“哦,是么?”
“父亲,你想想,现在我们坐守孤城,无计可施,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史德威一声苦笑:“现在清军即将南下,估计最多也就七八天时间,便要攻到扬州城了。若是被清军围了城池,我等可就真的回天乏术,只有与城同殉一条路可走了。”
史德威一语说完,穆虎却又接着插话过来:“史都督,恕在下直言,扬州之地乃至整个江南一带,都已是一盘死局,根本没有半点重新振作的机会。唯一的选择,便是尽早弃了这里,转投他处,方可再现生机啊。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史都督去了东川,协助太子整立基业,重振旗鼓,当可再与清虏和左部叛军对战到底!这年岁方长,民心可用,到时究竟鹿死谁手,实未可知呢。”
穆虎的话,让史可法内心深处,又是为之一颤。
是啊,扬州已是死局,再在这里盘桓下去,确实是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若是自己真的去东川投奔那太子,那这盘死棋,说不定就能走活了。
如果太子能在东川顺利发展,首先一举消灭盘踞于东川各地的流寇匪类,再东攻左良玉部叛军,北击南下的清虏,西打张献忠部流寇,得以逐渐壮大势力,最终将整个四川全部据占,那这原本一片沉沦的大明帝国,却还中兴有望了呢。
这时,穆虎的声音,又在史可法耳边响起:“史大人,在下前来这里,太子还曾专门叮嘱过,要在下告诉史都督,为官者,当计之长远,万万不可一时意气用事,只为搏个虚名,而毁了万世之基啊。毕竟,留得有用之身,去东川为太子效力,岂不比在扬州城殉国而亡,要有意义得多么?都督到了东川,当可再为大明,为百姓,为国家出力献策,一报扬州沦丧之仇,一雪今日撤离之恨。今天失去的东西,明天再重新夺回来,岂非是更好的选择么?”
穆虎这句话,终于让史可法下定了决心。
他点了点头,便对穆虎说道:“穆使所言甚是。就依你之言,让全城百姓与城中守军一道,尽快南下撤退。扬州周围的州县,本督也会派人去通知当地百姓,让他们尽快过江撤走。而等百姓与军兵尽行撤走之后,本督便与一众家属一起,随穆使西去东川,为太子效力。”
听到史可法终于做出这般决定,穆虎心花怒放。
他随即起身,向史可法郑重地拱了拱手,朗声道:“史都督明断如流,在下替全城百姓一大贺!若太子知道都督已答应此事,想亦必会十分高兴,并对都督的到来,翘首以盼啊。”
接下来,史可法与史德威二人,详细商议了一番具体的行动计划,便立即开始了撤退行动。
整个扬州城,四下贴出布告,告诉百姓清军将近扬州,城池已是难保。而清军一旦攻陷扬州,必会对扬州进行一次彻底的大屠杀,以饱飨其手下士卒。故请百姓之中有门路者,先行尽快撤走,勿留城中。而无门路者,则官府会安排船只,协助他们尽快渡河离开。
为了达到人尽皆知的效果,史可法又让史德威亲自带着手下亲兵,在扬州城中,敲锣打鼓,四处宣讲,确保城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尽人皆知。
史可法这般行动,顿是在扬州城中,有如在沸油之中浇入一瓢冷水,激起了轩然大波。
百姓们人人惶惧,个个害怕,却皆是知道,这道由德高望重的江北都督史可法亲发的谕令,一定不会有假,故为了保命起见,需得尽快逃离扬州。
虽说故土难离,但相比保全性命,城中的百姓,还是迅速做出了选择。
从当天开始,便有大批百姓离城而去,急急渡江南投亲友而去。
这其中,自然是城中的富户与有钱人跑得最快,几乎在两天之内,便已席卷了全部家当,渡江逃走。
而剩余的百姓,则是乘坐史可法紧急联系的船只,携带一家老小以及随身行李,匆匆渡江而去。
这些船只的费用,是史可法从扬州库银中拿出,以一艘船只多少人定价,让他们运一船百姓便收一次钱,从而确保这些船东,能时刻保持工作积极性。
而且,为了加快进度,史可法下令,一天十二时辰,皆要不停运送百姓离开,断不可休息停运,一定要尽快将百姓撤过江去。
至于扬州附近的州县,史可法亦派出大量军兵,前去张贴告示,下发传单,大做宣讲,令大批百姓亦与扬州一样,急急渡江逃走。
一时间,扬州港口附近,舟船大聚,无数百姓密密麻麻遍布滩岸,他们在军兵的协助与安排下,哭哭啼啼地仓惶登船,凄然离开。
而江北都督史可法,则在穆虎的陪伴下,登上南门高楼,默然注视着这些可怜的百姓们匆匆离去。
默然而观的他,不发一语,表情肃然。
没有人知道,这时的史可法,究竟在想些什么。
五天后,扬州城中百姓已然尽数撤离,接下来,史可法再安排城中守军,开始全部撤离。
其实,早在百姓撤走之时,史可法便令护送百姓过江的军兵,在渡江之后,不用返回,可径去留都之中,参与南京防务。故等百姓撤尽之时,城中兵马不过三千多人,在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运送之后,偌大一座扬州城,终于空空荡荡,再无人迹,形如鬼域。
这时候,史可法知道,自己也到了该离开扬州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