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市井之徒的仙城TXT下载市井之徒的仙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市井之徒的仙城全文阅读

作者:南中僰     市井之徒的仙城txt下载     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19.条件

    一直未寻到独处机会,第二日临走前,唐远山拉着商三儿的手,诚挚地道:“我家积弱已久,但上下更有孤注一掷的胆气,城主早晚就会深知,别的不论,愿得与绿柳不离不弃,风雨与共!”

    他说的是唐家,而非奇珍阁。唐远山起意来建分号时,绿柳城还寒酸着,确实该记他些情分,但生意人逐利,除孤注一掷,敢下重注赌的胆气外,后面的且只能当场面话听,商三儿笑应:“好!”

    送出西城门,瞧着奇珍阁一行远去。

    回转身,刚进城门洞,城隍传音来:“城主,篱阳山人请蒙诏城耳报神传话,说他在好友处偶得契机,正要去借地闭关,顾不上执扇,晓得绿柳城是大罗因果之地,安适之所,执扇既贪玩,就在这先耍着,莫淘气给主人添乱就成,篱阳山人出关再来接。”

    拐人回来,倒又变成帮别个看孩儿,商三儿问:“执扇在哪儿呢?话可传给他了?”

    别家耳报神传话,是直接传给本人,但绿柳城除龙鳞来的外,别的耳报神通不许进,只好请城隍转告。

    城隍答:“在公学里和泥玩,等那几个玩伴散学!我就传给他?”

    这事上显城隍的谨慎,历几任主家未换,可不是没原因。

    “传吧!”

    晓得这城没人敢捉废地仙去炼物后,执扇在绿柳城寻着几个模样差不多的,已全玩野,斗虫斗草、上树掏鸟窝、捉蛇吓女孩、玩泥巴捏宝贝,换着法儿疯,道袍早已扔了,平时饭也不回城主府吃,除晚间赌骰子、回府睡觉,商三儿都难见他踪迹。

    城隍传话过去,还巴不得呢,全不当回事。

    与城隍说完,商三儿走过车马行、香烛店,再路过医馆,便拐进去,寻甄药神说了,原料买到后,可等奇珍阁蒋家的匠师来,再炼器。

    他进去时,甄黑心在看两个孙子写字,约莫记得,便是没得传地仙妙法那两个,平日已少有人陪玩,也没去公学就读。

    几句话就出来。

    赵老头又蹲饭馆门前抽旱烟,张果果挺着大肚皮,在街上漫步溜达,白鹤跟她身后,半展着翅膀亦步亦趋。

    各打声招呼,就越过去。

    窈娘是个贪睡的懒婆娘,把窕妹也带坏了,杂货铺、酒坊都还未开门。

    走到茶坊,大早上还没客人,老娘要喂鸡、看菜地,眉儿忙监工挖沟,也都未到,就静馨、紫莺两个打扫擦桌,两个火炉倒早就烧旺,壶水已滚沸。

    要等着酒坊开门,商三儿便进去,拖把椅子坐下,喊:“沏碗茶来三爷喝!”

    静馨甜笑着,脆生生应了声,丢开抹布,先到后院净了手,再来沏茶。

    茶坊后院并不住人,她与紫莺也住在坤道府,早上才来开的门。

    茶水泡好,静馨不叫跑堂的紫莺,自家端了送来。

    “三爷仔细烫手!”

    不往桌上放,直接递手里,顺势触下商三儿手心。

    送到绿柳城的娇娘,有畏泼皮城主之如虎的,也有愿凑上来的,静馨这丫头就是。

    想要勾他呢。

    那边紫莺恰到好处地转开身,仿若未觉。

    其实身子有些僵,是瞅见了的。

    商三儿笑笑,就不忌讳有在场的,说破:“小娘皮白费功夫,不晓得城主府是我老娘说了算?给留下四个哩,爷要敢再在外间招惹,定要被锤,真想做府里人,逗我老娘欢喜去,比勾爷管用!”

    静馨脸涨得通红,不甘地跺脚:“听别个夸嘴,还以为真是胆包着天,被老夫人打死也不降的,原不中用!”

    嘴硬完,自家也觉害臊,小跑着躲进后院,再不出来。

    商三儿不管她,就着桂花茶芬芳,静坐看街。

    老狗趴在他脚边,偶尔甩甩尾巴。

    自街上有人传韩家姐妹全是大城主看中的,最早来的屠家兄弟就再没去挑逗韩窕妹,后来的也不敢,今日后,估摸又没人来逗静馨了。

    韩窕妹不好说,茶坊这个,真不是三爷惹的祸!

    斜对角奇珍阁的铺子,墙壁都已砌好,工匠们正用木料封着顶,再有个把月,也该能完工。

    小看一会,仲熊、宗昊、苗秀等单身汉慢慢聚过来,瞧见商三儿在,谄媚巴结着,又来叫“城主”。

    等聚齐人,一起沿北通街去了。

    他们是去城主府挖沟渠。

    雷雨是靠自家本事,哄得坤道府姓张的娇娘点头允,余下老娘也已给仲熊、韩思、屠家老大指成婚,又要择日子办喜事了,苗秀、宗昊这般的,就越发卖力气,府里沟渠挖得甚快,若不是添置的楼阁、假山石、树木送来费时,还要在奇珍阁前头完工。

    望着指婚的光棍汉苦力们走后,又眼瞧着曹四溜达过去,还是去饭馆奉承胖婶儿。

    再一会,酒坊铺门终于打开,杂货铺倒还没动静。

    搁下茶碗,里面早没了水,紫莺一次都未来续,便要算畏之如虎那类里的了。

    倒也能想明白,从地龙山来的,会觉低人一等,自家这城主早前又没给过好脸。

    出了茶坊,商三儿带狗往西正街走,随口叫:“劳城隍爷受累,叫奉羹、官子来酒坊帮忙!”

    今天再酿三池酒,明日就去夹山。

    原先眉儿那病,一年要发作两三回,眼下小虾吃得多,到今日还未发,但也不保稳。

    七节虾不是几日就能钓起的,说要不能根治的话,自家这大丫环,寿数过不去二十五,今年已二十二了,已不宽裕。

    心气又高,便知随着三爷,做废地仙也没人敢来捉,还是不愿意。

    已问过金仙,南晋国送礼来的队伍,竟还未从苍狗城启行,最近就没事,六节山天坑下那两条七节虾,都已在深处,眼下千里目又寻不着。

    以其指望废地仙道术精进,还不如偷夹山城的去,省事省本钱。

    若不是因那枚已越来越红艳的棋子,不能离开金仙五里之外,她与阿丑又只能聚百日,每日都爱惜着,他早请着一起去了。

    还是饭桌上,纪红棉自家说,想带阿丑去别的城走走,他才说出夹山城。

    金仙笑着应下,就知是故意的。

    到酒坊,与窕妹说:“我明日出门,今日再酿三池琼花露,出酒后还未回来,你就自酿凡酒,不多久就要热闹起来呢,多些桂花酒卖银子,分我花销。”

    便凡酒是自己辛苦酿的,要好销也离不开桂花,窕妹应下,不会问他去哪,只问:“昨日唐掌柜送料子来,六姐就寻好些盆,要做香胰卖,又不许我看,说只传你儿子的?”

    商三儿点头:“仙家之物,不敢外传,原主也有后人要分润。”

    窕妹只瞥个嘴,没再说话,等商三儿从狗背上一样样拿出酿酒料,已惯熟的,就忙活起来。

    府里开挖沟渠,人杂,官子受命守着功德竹的,听到城隍传音,请兰舟换了她,再与奉羹同来。

    忙活一阵,酒坊铺门“砰砰”响起来。

    窕妹出去瞧,急又跑回来:“静馨姐姐来叫,说坤道府有人打起来呢!”

    晓得酒坊是要地,静馨先只敢在外拍门,没进来。

    “打起来?”

    仗着如今耳力,两人在门外的话其实听见的,商三儿只是难信:“成衣店陈婆婆与饭馆赵婶儿,两位九阶呢,吵再凶,也没听说要动手,她们个个小一二阶,就打起来?”

    伺候久了,出府也不是一两次,已渐晓得主家性子,奉羹胆儿方稍大几分,坤道府住的姐妹里,至少有八个是一道来的,全认识,快手剁着料,嘴上叫:“爷快去瞧瞧罢!”

    她是学厨艺的,菜刀使得比窕妹和官子利索,来接手后,案板上“咄咄”声仿佛未停过,切得又快又细。

    下料之前,商三儿大半时间只坐着监工,暗比三具好身子,被宠婢催着,方不情不愿地起身:“得!瞧瞧去,要惹发爷性子,全判杀无赦!”

    吓得奉羹一抖,剁料的声音终于断了。

    带狗出酒坊,静馨已又跑远,想还羞见他。

    商大娘被金仙传话劝止,只留在茶坊里,脸带着不豫。

    路过时,商三儿叫:“老娘且宽心,我收拾她们去!”

    老娘轻摇头:“也须问个是非曲直!”

    “晓得哩!”

    不是大街上开打的,便没曹四那等爱热闹的围观。

    细胳膊细腿的眉儿比他更先到场,小脸有些红,站院里结结巴巴地劝:“多...多大事儿,都是住一起的...的姐妹!”

    她面前,两个披头散发、衣裙也撕烂的娇娘,脸上各有些抓痕,尚怀恨地彼此瞪着。

    坤道府里是红粉堆,远近站满看戏的莺莺燕燕。

    懒洋洋地靠过去,商三儿问:“啥事儿?”

    城主驾到,对峙那两个才急收拾撕扯破的衣衫。

    眉儿长松口气,不结巴了:“爷!这两位姐姐,只争把梳子,竟就打起来!”

    “小孩儿么?糊弄鬼的,你也信?”

    头回被他骂,眉儿低下头:“我...我问不出来!”

    受不得大丫头的委屈样儿,就不顾周边众目睽睽,商三儿伸手捏她脸:“笨丫头,拖把椅子来,爷给你出气!”

    城主大老爷要发脾气,场中那两个顿就慌了,齐张口要说话,商三儿冷眼瞟过去:“收着罢!先前不与眉儿说,眼下爷也不想听。”

    怎问都只答争把木梳起怨,眉儿确实有气,真就转身去寻座椅。

    大城主又迎空叫:“城隍爷,烦请叫执扇来,再与我老娘说,借她请罪荊用用!”

    一脚踹老狗:“去拿棍子来!”

    旁观中,有眼色的已抢去搬来椅子,但只敢递给大丫头,由她搬到城主身后。

    商三儿翘腿坐好,一声不吭,也不看人。

    远近二十多人的场面,顿就落针可闻。

    老狗快些,先背请罪荊回来,不一会执扇也到,身上全是草屑,好奇地打破寂静:“忙着呢,寻我作甚?”

    商三儿轻哼一声:“请你打人板子,可会?”

    执扇跳起来,忘掉外间等着他的顽童们,搓着两手,难掩兴奋:“有啥难的?就打她俩个?”

    商三儿仰起头,提高些声量:“这府里的且听好,不把眉儿当回事的,她俩算头一回,犯在三爷手上,因是年轻女子,也不做绝,就请个童子来动手,下回遇这般嘴犟的,还是叫衙兵拖去官衙过堂罢,管你是啥,打完再问!”

    终于看向场中两女:“自家趴着!”

    闹到这份上,才记起是被卖来的,性命都捏别人手上呢,修行无望的一二阶小人仙,胡乱蹦跶个啥?

    主家还是心慈,还好只请位童子动手,想也重不到哪去,自觉羞耻之余,两女也暗庆幸,乖乖趴到地上。

    但见商城主从狗背上取出根带刺的棍子,趴地上的两女未觉,周边却已响起整齐的抽气声。

    执扇接过去,问:“要记数儿么?”

    商三儿答:“我老娘拿请罪荊打我,最多时只十二下,也不叫她俩多受,也就这个数罢!”

    “好嘞!”

    撸开袖子,举起带刺请罪荊,执扇就给离得近的娇臀狠狠一棍。

    商三儿娘俩成废地仙才只一年,执扇却有两百多年,看着是童子,但论力气,反要比商家娘俩大得多。

    力气越大,威力越足,皮外伤几乎没有,全是魂魄承受!

    只吃着第一击,就让受刑女子撕心裂肺地惨叫出声。

    旁边还没被打那个,先吓一大跳,惨叫声不似作假,远近看热闹的,各只难信。

    但几棍之后,就都信了。

    在场的唯独执扇,觉着比赌骰子还好耍,带着无数欢喜,棍棍卯足力气。

    十二棍打完,头一个伴着污秽晕死过去了,执扇又换抡第二个。

    于是,刺耳惨叫声又起。

    都打完,请罪荊丢还给商三儿,执扇拍着掌叫:“庄家哥哥,下回还叫我!”

    道童没被打那两个女人傻,在人家城里呢,当面可不会叫入狗的傻屌、吃糠的夯货。

    “成!耍你的去罢!”

    顽童急着向玩伴们吹嘘,就兴冲冲跑走。

    商三儿又坐好一会,等两女都醒转,淡声道:“说罢,爷愿听了!”

    两女打架还只是小事,真惹他火起的,是不拿自家大丫头当回事,乱寻由头搪塞。

    120.动刑

120.动刑

    两个受刑的女人,是吕家送来的,许自择夫婿的头一波人。

    惹火主家,受刑之后,不敢再隐瞒丁点,顾不得众目下尿湿罗裙的羞,如实供述。

    也简单,就是齐瞧上魏清,争汉子。

    魏清已是八阶,年岁不大,差一步就达人仙之巅,嫁给他,指不定就变成九阶人仙夫人,到时城主府也要另眼相待,人又长得俊,相中的不是一两个,别的娇娘还讲个矜持,要等汉子来撩,但恨那魏清是块榆木疙瘩,从不踏足坤道府。

    她两个却算胆大,抛去矜持,得空便往木雕店跑,相互撞着几次,互冷嘲热讽不断,已是起仇,没相让的余地,今日就借争梳子的由头,厮打开来。

    商城主听完,哼哼着:“傻货儿,你俩便打出脑浆来,与正主有啥相干?打赢就抢得着人?指不定反要被人家厌!”

    起身站起,再不阴不阳地补一句:“屁大的事儿,下回到十字口打去,这儿可不够热闹!”

    拉上眉儿小手:“笨丫头走哩,不值为两个蠢物上火,劝她们作甚?”

    走出坤道府,眉儿才抽开手,问:“爷,我可是不中用?”

    把商三儿惹笑,又伸手捏她脸:“哎哟,满城问问去,哪个不晓得,再不中用,也是三爷的心肝宝贝儿!”

    大街上呢,让眉儿涨红脸,想着避开,身子却没动,任他捏着。

    “三爷教你个乖,万事只讲和善可不成,便我老娘,也不是这般性子,下回再遇着这等,先学着冷脸,脸不好看,别人便有二三分惧,不敢肆意糊弄你!”

    这点上,眉儿与陈婆婆就截然相反,更似她爹些,没得着祖传。

    眉儿轻点头:“那我回去了,挖着沟,离不得人呢!”

    商三儿松开手:“去罢!要还觉糟心,晚间来陪爷睡觉,包保让你忘了忧!”

    站街上说下流话,让老实丫头也忍不住瞪他一眼,再红着脸跑走。

    心下倒在想,已空着好些天,是该轮到她了。

    笑嘻嘻地看她跑回府,商三儿方折身向南。

    茶坊那,还掉老娘请罪荊:“娘,就两个女的为争汉子撕扯,眼下人多了,免不得会起龌龊,牛溲马勃的小事儿,不值当你过问,我这就寻根子去!”

    陈婆婆也已到茶坊,绣花针潜随过去听清,全转述给商大娘的,也暗愁乖孙的老实性子。

    要早得金仙提点几句就好了,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商大娘叹口气:“晓得了!”

    商三儿笑道:“眉儿这性子,不合管坤道府道兵,待你儿媳妇进城,换她试试呗!”

    “哼!”

    这话应在城主府私下说,而不是茶坊里,看老婆子在场,小龟孙故意说来气人的!

    但也真叫人冒火,若不是他老娘在,定与他吵一架!

    那边,鬼婆婆、董老头、甄药神三位九阶安然品茶,浑不在意。

    商大娘也知儿子这话没安好心,瞪他一眼:“还要两年,早着呢!”

    商三儿嬉皮笑脸地:“早不早,谁晓得?”

    儿子说的是进城,不是进门。

    龙鳞城那边,自家耳报神也能去,早打探来消息,五月初一,好些人仙要去青牛观观礼,杂毛老道要传观主位给吕东山。

    哼哼!要不借着媳妇儿面子,老杂毛想进绿柳城,先剥下他层皮!

    这事不好与老娘说,出茶坊,走上东正街。

    陶器店里,新来的酒道人趴在柜上,已有些醉了,冲他扬扬酒壶,就算打招呼。

    这道人喝酒前后,竟是两个人样,眼下又放荡不羁了,脏道袍上除沾满泥,又多添了些碳灰,是早上未喝酒时学着烧窑留下的。

    大派真传,以前哪会制陶这等小事?

    斜对面就是木雕店,门开着,魏清在雕块玉石,看着是仿赵家的白鹤,商三儿进门,他也不起身,只淡淡叫声“城主”。

    已晓得脾性,商三儿不在意,自把坤道府的事说了,又道:“你若没娶娘子的心思,说在明处,莫叫那边再惦记;要想娶,择一个罢,又或请我老娘指婚,免得拖久起乱!”

    魏清搁下木雕,发一会呆,方道:“以前在四门村,没这烦心事,按我性子,真不觉有甚好娶的,但父母生几个孩儿,只活下我一个,生恩尚未报,不好在我身上绝后,既然出来,是该娶一个。”

    商三儿点头:“那就早些定!”

    “成!不劳烦老夫人,我自选一个罢。”

    他应下,商三儿就出来,又回酒坊。

    老娘在茶坊端坐,路过杂货铺时,男女两边都不敢太放肆,只以眼神互调戏一番。

    回酒坊,炼子打子,顺便观三位美人忙碌备料子。

    奉羹几次回头,晓得是想问坤道府撕扯原由、咋处置的,但商三儿故意冷着脸,只不说。

    窕妹也好奇来着,不过机灵,晓得城主无良,实话少,就不急,等备完料再寻别人问去。

    最后剩得不多,都推给刀功麻利的奉羹,官子站到商三儿身后,贴着身子给捏肩,顺便教他落子。

    明明幸苦受累的是她,但一心讨好,又不是畏之如虎的。

    世间人,竟就没几个重样儿的性子!

    全弄完后,三个女子才出门去,留大城主一人下料。

    这位爷又要出门,说的是去地龙山拜访山神,第二日大早,眉儿先起,蹑手蹑脚出门,去给他备路上的吃食。

    眼下,有坤道府做好送来的糕点、卤肉,也容易。

    官子进门,伺候梳洗毕,商三儿走到厨房,奉羹、瑶觥也已备好早饭。

    大早上呢,不好太油腻,就一锅瘦肉粥,加腌黄瓜、萝卜、卤大肠。

    纪红棉母子带着荷叶,也来了。

    吃完,商大娘领丫头们送到十字口,商三儿再与金仙母子从东门出城。

    别人的忌讳,于他反倒是好事,商三爷专破邪!

    出城远些,荒野之处,再拿出假须、奇药,仔细扮出那副假学究模样。

    金仙笑看他装扮完,把手一指儿子,顿变成个俊俏后生。

    她自己用不着,隐踪迹时,地界没几个人能察觉。

    商三儿顿觉不满:“前辈随意指下,就能变模样,还需我费工夫装扮?”

    纪红棉眨眨眼:“瞧着可有趣!”

    叫泼皮也有无奈之时。

    向东南飞八百多里,夹山城外,老狗化为黑棋子,金仙就隐去。

    到礼宾司报备,正遇着上次的吏员,还记得他这小五阶钓虾者,名叫曹顺。

    外来求钓虾的人仙并不多,偶尔才遇一个,他今年初来的,还小赚着一笔,所以难忘。

    问到俊后生,阿丑答:“曹富贵,随我爹来见见世面!”

    一老一少,正合装扮父子,但商三儿也足吃惊。

    这不占金仙便宜么?

    且曹顺已死十几年,只录在绿柳城曹氏族谱上的名,不容易查到他身上来,曹老四可还活蹦乱跳,又与他商三儿有干系,龙鳞城耳报神不可能不探到,等七节虾救命的陈婆婆孙女也是如此,两事连在一起,他商三儿首尾可就再难隐瞒。

    骰盅是能防窥算,但自家露破绽出去,还管用?

    不解中,金仙传音到:“天地两界,修为越高者,越忌欠人因果,你本不缺功德叶,卖几池酒就能赚回,明钓起来,半价买走就是,他家以此做营生的,何必自留隐患?”

    商三儿发着怔,纪红棉又道:“你如今有个好骰盅,但万事也须谨慎,瞒得了别人,可瞒得过自家道心?虽是废地仙,毕竟大罗亲传呢,也不好就自暴自弃,使道心生瑕,多走歪路,倒要与邪魔同伍了。且若想别人始终不知,也难,吕家地界藏着位五阶的地仙,还是天仙旁支,你白钓走七节虾,要叫他家晓得,上门讨时,定不会要功德叶!”

    商三儿方醒悟。

    “你城里,上回甄似理也不知,能以功德叶还的因果,要算最轻巧。若真在这城钓起七节虾,趁机连以前偷钓的一并还清,方无隐患,功德叶不凑手,叫阿丑先借给你!”

    商三儿点头,恰那小吏记录完,抬头问:“曹老先生这回还钓虾?”

    假学究再装出老声:“上回在你家赚着,手气旺,正要再求钓虾!”

    吏员到城主府通报、请人仙以铜镜照身,又经历一遭。

    先付出三十叶,求钓十日,就去夹沟裂缝边垂钓。

    夹山城凡民钓虾者中,也有人还记得他,瞧见又来,少不了议论。

    既要改明钓,隐身术、替身术暂不使了,直接拿出天蚕丝转轮,放线下去。

    一百七十丈到两百五十丈的四五节虾,已被他钓狠,还是少见,但他这次,已不为四五节的来。

    钓七节虾,线已够长,只愁千里目范围不足广。

    好在纪金仙说,夹山城通道下七节虾有三只,总不至于全藏在最深处,一只也瞧不见。

    这回来,他也有想法的,钓饵穿上狗肉,黑棋子里再摸出只绑住钳子的五节虾,仔细捆在钓饵上端。

    价值一百多叶的饵!

    上回瞧着的,幽璧虾争地盘时,打斗也足凶猛,互不相让,就借它同类试试,可有转机。

    惊掉众多凡民钓虾者的眼。

    121.莫欠因果

121.莫欠因果

    夹山城要算商三儿的福运之地。

    饵料放下去,先一路垂到底,沿通道寻七节虾。

    千里目视界中,先后瞧见两条。

    钓一条就够。

    与他想的一样,开钓后,瞧见钓线上绑的五节虾,也以为被入侵,七节虾挥舞着钳子,就来推它。

    既馋钓钩上的狗肉,又想驱逐五节虾,那七节虾暴怒着,变莽撞了。

    也还好,未钓起来,虽看不出那七阶虾雌雄,但对同类,轻易不下钳子。

    商三儿绑这条五节,是专取的母虾。

    许不在季节上,并不亲热,只想推囊出地界外。

    有戏!

    开钓七节虾以来,第一次得提线,以前连这机会都没有!

    提线不敢太快,须求稳。

    提出它的地盘后,七节虾就不再管同类,转头吃饵料。

    线还在上升,它也不急,还只挥钳子剪肉吃。

    上一层的六节虾,在飞快扑来。

    恰就在六阶虾赶到前,它吃尽饵料,不再攀附天蚕丝上,自家往下掉。

    叫外面的假学究心头一紧。

    不知它可还回原地盘,要掉到深处,可又寻不着了。

    没了饵料,惹上层的六阶虾生气,再猛推钓线上的五节虾。

    商三儿再往下缓放钓线,返回先七阶虾地盘。

    一眼瞧见,没掉到底部,就攀附在它自己地盘的玉璧上。

    感应到入侵者,又挥舞着大钳来驱逐。

    饵料已经没了,商三儿绞动转轮,把线提起。

    记得以前在自家六节山钓,七节虾吃撑后就不动嘴,重穿饵料后,改去钓另一只。

    这一天,提线五次,都没得结果。

    晚间回仙客来,已觉不妙。

    明晃晃地拿出五节虾做饵,没钓着,晚间又收回,按理说夹山城凡民、地里鬼都瞧见,单城主不可能不知。

    他与阿丑寻馆子吃完饭,回仙客来睡时,并没人来寻。

    正如金仙所言,吕家巴不得他欠下因果,此地离龙鳞远,消息往来须时间,这般说,上次偷虾竟都已晓得,明装糊涂而已。

    上回钓的全是四五节虾,原样儿、功德叶、因果都赔得起,还在等他欠个大的!

    与仙家打交道,外可放恣意,内却须藏谨慎,不好真全由着性子来。

    警醒着,隔日再钓。

    金仙母子就只在城中游玩,若离夹沟稍远,超出五里外的地方,便只阿丑自去。

    夹山是阿丑进的第二座城,民居众多,鸡鸣狗吠,才算真正人间景色,与如今绿柳大不一样,好些人事瞧得有趣,借着机会,还寻这城的更夫聊了个下午。

    隔日,又依商三儿教他的,蹲街上瞧走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凡民里少见比得荷叶的,但也各有妩媚风情。

    街头巷尾各般小吃,又各城不同,也有趣。

    阿丑学会蹲看年轻女子那日,不打扰儿子,纪红棉传音,对城外懊恼又没提起虾的商三儿道:“你那媳妇,性子也不合掌道兵!”

    夹沟裂缝边,假学究绞着转轮,苦笑着答:“我城里,哪还有合适的?”

    坤道府一群小娘皮,不好由男子统领,城里的女高阶人仙,陈婆婆嘴厉心眼小;张果果只合做小户主妇,定的还只三十年契;马童氏寿限不多,且说话都艰难,听她发号施令,能急死人;村花陆娘子妒心重,早瞧那些比她娇艳夺目的不顺眼。

    且以商城主的小人之腹,人分三六九等亲近,领兵的怎也该是他自家人。

    外人、本城人、本府人、自家人、自家娘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与你荐一个罢!”

    商三儿顿奇:“哪个?前辈请说!”

    金仙将他声音掩住,不使别人听到,缓缓道:“吕昭君!”

    叫假学究瞠目结舌,都忘了再动转轮。

    好一歇后,哭笑不得地出声:“前辈怎又戏弄我?”

    吕昭君心眼也不大,但性子刚硬,只论统道兵,令出禁止,倒真合适,但人家是郡守府嫡女,修为九阶在望,能继下任郡守的,自家已定下婚事,吕氏再想拉拢绿柳,舍得赔上她?

    金仙嘻笑两声,再道:“你与曹四出城,遭八阶大人仙打劫,回转那日,她已请辞,称不再指望承郡守位,又献计,要从吕氏族女中挑个做陪嫁媵室,以试婚之名到绿柳,抢先诞下庶长,吕威允了,已挑着人哩。她这挑起是非者,易入是非局!”

    商三儿眼珠转动,喉结轻动:“吕家能舍得送八阶嫡女做媵室?”

    “舍不舍得,要看你家威风够不够大!”

    吕昭君其实也是美人胚子,只是刚硬似男儿,缺女子的柔美。

    记着的呢,真要成了,石场的仇还不好报?三爷连韩家姐妹的过节一并给讨回来!

    试婚媵室也太不堪了些,九阶有望的嫡女,吕氏多半不会允,吕昭君更不会点头,但只要她晓得,商家要她这主人反过来做侍女的陪嫁,那心眼小易动怒的,得气成啥模样去?石场那两耳巴子,可不就还给她了?且抢先开出口,吕氏只要不允,送媵室试婚啥的就莫再提,断了算计!

    左右有得赚!

    颌下假须抖动,假学究笑得合不拢嘴:“成!就寻个机会,与他家说!”

    金仙笑着:“你那两位狐党,今早刚议定,各家送礼去地龙山,都收,但不待客,说六月初一于绿柳设席,一并答谢,明日就要传消息到你家,让你有备。”

    地龙山这般大山场,经过的商道都有八条,再得大罗撑腰,要恭贺新山神即位的人可不会少,谢礼宴设在绿柳,这是给商兄弟拉人气儿、撑场子!

    山神在绿柳设席款待,稍有些眼色的,敢怠慢到主家?不得多送份礼?

    多大一场热闹?附近有多少人仙要来绿柳?

    便沟渠挖好,浣纱也不会快,但胭脂、香胰,还有金仙后来补给道兵养颜收心的金风玉露,都快做出来了,外客们来,连着琼花露,全能做营生,不会少赚!

    商三儿更欢喜了,只是突又想起一事,叫着:“哎哟!眨眼就是五月?初八、二十,两日可都有要事儿呢!”

    金仙晓得的,应他:“还以为你只记得钓虾,已忘了,想着快到再说!”

    商三儿讪讪道:“打拜师父起,遭的事儿多,真险些忘了本!”

    “好生钓虾罢,能在初七前钓着,便皆大欢喜!”

    于是,又沉下心钓虾。

    单城主一直装糊涂,不遣人来打扰,商三儿也没法子,一心扑在七节虾上,又要赶日子,嫌白日不够用,晚间再接着夜钓。

    连钓多日,都能提线,可惜就是提不起虾,做饵的五节虾,终被剪过,换了一次。

    五月初一,青牛观传位大典如期举行,众多东山郡观礼者见证下,秋实老道授观主位与吕东山。

    观里免不得一场热闹,到第二日,吕东山自到山门处送离开的客人,秋实已不管,换上常服,捂着臀上旧伤,在石牛前抹眼泪哭。

    儿子送客,吕威尚未离观,悬着心过来问:“咋了?”

    老道不断抽泣:“守着它几十年,总有些情分,临要走,竟又舍不得!”

    吕威笑劝:“那莫走哩,就观里住着,东山敢不孝敬你?”

    两边都知青牛的根底,只不敢说破而已,前些日大罗传过音,让他更不踏实,生怕多年谋划落空,是真不想放秋实走。

    圆滚滚眼泪未停:“我这年岁,哪还好耽误?观里可没大娘子!”

    扰得吕威叹气,他再道:“我这身肥肉,起卧都难,臀上伤又未好,今日还俗,带几个无心修道的去伺候罢!”

    吕威皱起眉:“哪几个?”

    秋实摇头:“还不晓得谁愿走。”

    就提高音量:“观里孩儿们,可有无心修道,愿随我还俗的?”

    过一会,平日伺候他起卧的小道童跑来,远远磕头:“观主,我一心修道......”

    这孩儿也是吕家送来的孤幼,让秋实骂:“还没老子卵儿大,还晓得一心修道?滚!”

    道童跑走,等了半天,并无一人过来。

    秋实眼泪又下来了:“哎哟,气死我,都是些没良心的!”

    吕威放下心,笑道:“不是不允你,只他们修道多年,不愿再还俗,我府里......,嗯,你究竟去哪?”

    以前问过,秋实答的留在东山郡,现下眼都不眨:“便娶大娘子生下孩儿,我这一脉,也要算青牛观俗家弟子,祖师妙法,不敢外传生因果!离青牛观近些好,相互有照应,就郡内随意寻个城,多半还是龙鳞,热闹!”

    “那可好,同城住着,还能串门!你来,不愿住客卿府也成,我叫吕上寻好宅子安置,弟子们不来,再送你两个丫头!”

    秋实点头:“送丫头,年岁小的我不要,不如大人,晓得知疼知热!”

    说一会儿话,也不好久留在青牛观,吕威道:“我也该回去哩,你若到龙鳞,正好同路!”

    秋实又挤出眼泪:“我再看看观里,也想先去别的城走走,过几日再去寻吕上!”

    哄走吕威,圆滚滚收起眼泪,观里观外真又看一圈,方背上行囊,要走。

    吕东山送到山门处:“一日为师,一辈子是我师父,有事儿可说一声,真娶师娘那日,我领师弟师妹们去帮你接亲!”

    秋实无精打采地:“晓得了,兔崽儿好生做观主,七百多年呢,莫坏在你手里。”

    吕东山笑听着,后间忽就有人喊:“师父慢些,我不似他等没良心......”

    是个中年人,也已脱了道袍,叫吕东山吃惊:“藏夏师兄!”

    藏夏跑近,抱拳道:“观主,师父身边都没个人,这般凄凉模样,我哪忍心?也还俗,随去伺候罢!”

    这师兄与自家不贴心,但好歹也是七阶修为,还想着慢慢拉拢的,吕东山有些难舍,劝道:“师兄,修道要紧!”

    藏夏应道:“左右师父只在东山郡打转,都能亲近着!我跟去伺候,也得算青牛观俗家弟子,今日向观主立誓,自家子嗣外,绝不再传本门妙法!”

    弟子有孝心,新观主刚承位,真就不允,任秋实孤零零一个人离开,也说不过去,吕东山只得点头:“那有劳师兄,往后也莫忘亲近,想置家室时,我想能帮些忙的!”

    但没送出几步,明月背包裹追来:“掌门师兄,左右我要还俗的,就随老观主去,尽孝心伺候他两年罢!”

    又是个七阶,但这个本已留不住,吕东山堆满笑:“师妹这,我不好多说,但两年婚约......”

    秋实顿足,却扯着臀上伤肉,抽着冷气:“哎哟!说了还不信,老子能对诸天起誓,这辈子便成地仙,也只在东山郡,不会欠你吕家因果!”

    吕东山笑不停:“我也为难,就怕大婚时,商城主娶不着娘子,来寻我不是!哪用师父起誓?”

    明月脸微红,道:“吕家有恩于我,既接下婚书,我也无悔,更不敢欠此因果,愿一世为青牛观俗家弟子,本观妙法,只敢传子嗣!”

    吕东山方点头。

    但随后,又追出来个,也要还俗,这个只是小五阶,又与他不亲近,吕东山就不在意,点头允下。

    最后再来一个,修为更低,只四阶的,也是观中边缘人,一并允下。

    再往后,没了。

    秋实叹着气:“能得四个弟子还俗伺候,也算未白做一任观主,走咧!”

    话是假话,叹气是真。

    前两日就一个个私下通气,都是与吕家不亲近、自家反看重的,未敢明说大罗金仙传承,暗说了五人,只来四个。

    各人的仙缘,强求不来。

    出观后,走出百十里,藏夏方问:“眼下已没外人,师父说句实的,咱们究竟去哪儿?”

    秋实没理他,随来四人中,明月与另一个不是他弟子,先问:“咱青牛观俗家弟子这一脉,今日就立起哩,你俩可愿改拜我为师?”

    不想任吕家使唤、争霸,信这老观主另有隐情,方随他离开青牛观,岂能不愿意?

    待这两个在道边叩首拜了师,秋实方显摆着,把青牛观由来、大罗已下界收他为入门弟子说明,叫四个徒儿惊喜万分。

    末了,方应藏夏的话,他对明月道:“你们师祖爷,叫我去绿柳等石牛,但那厮放狗咬过我,定还记着仇,乖徒儿,就要靠你进城哩!”

    叫明月手脚无措:“观...师父,天下哪有未婚住进夫家的道理,我...我......”

    非卖徒弟不可的圆滚滚挥手:“哪至于,咱又不住他府里,同城不成么?他接亲时,还省事儿!”

    122.同城

122.同城

    五月初一这天,绿柳城外来了位八阶大人仙。

    魁梧圆脸,扛着大狼牙棒。

    他名叫彭望,本是赤脚仙家的厨子,因犯了大龙头忌讳,觅机逃出的。

    吕家都惹不起大龙头,把他从石场里放出,但只八阶修为,独自一个,在荒野里也得战战兢兢,不敢走远,怕大龙头寻来,又不能进那些没用的城,只好又在周边做起没本钱营生。

    修为不如意,招惹不起人多的商队,专拣瞧着就弱的下手。

    遇着难缠的时,报上“赤脚仙家伙计”,倒多半能得逃脱。

    前些日子,劫着两辆马车,马车主人彭大爷在石场见过,就是带走暗馋许久的韩家姐妹的绿柳城主。

    石场那天晚上,彭望怕惹吕昭君晦气,只躲在窝棚里,未见着老狗怎拖走吕常。

    只后来听说,那厮其实废地仙一个,没啥本事,仗着条好狗,就抢走韩家姐妹,叫吕昭君落个没脸,石场里也再未见过吕常。

    打劫撞着他,彭望本还有些怵,不想对方一句“赤脚仙的伙计,八阶大人仙”,先招呼同伴逃走!

    没见着那狗的本事,倒又是个畏大龙头如虎的,让彭大爷万般瞧不起!

    劫到两辆马车,打开瞧了,是些银子和古董,换不成功德叶,还没那两匹马有用。

    世人都说马肉难吃,但也要瞧落谁手里,彭大爷做的肉食,大龙头都要赞声好,还整治不来马肉?

    躲在荒林里,就宰杀一匹,烹制了就食。

    但任他万分小心,第一顿马肉下肚,就有山妖嗅着味,来了。

    第一头也是八阶的妖虎,尚还不惧,能与它对峙,但没多久,又来头七阶的,不想沦落成马儿一样,彭大爷就只有逃。

    躲了两天,商道上没见着能劫的,又转回原地。

    原地发着恶臭,有几只鸦雀在啄骨头叉里剩的残渣,再加些凝固的黑块、扯散的鬃毛,就是两匹马儿的全部。

    银子对人仙没用,但也能买些吃食,肚子太饿,他就想,带些去某城里,买吃的回来。

    但打开原瞧不上的车厢,山妖觉着古董稀奇,带走了几件,剩下的也全撕扯坏,此外只剩一堆烂砖碎瓦。

    天杀的山妖,抢彭大爷银子作甚?

    看了半天,才回过味,晓得不对。

    山妖便觉白银稀奇,不能吃的物事,也只与古董一样,会拣少许带走。

    这荒郊野外,哪个没天良的吃饱撑着,拿砖瓦废石换走一车银子?

    狗日的绿柳城主,拉一车假银去坑害人,幸得彭大爷堵着,没让他得逞!

    得意了半天,肚皮又“咕咕”叫起。

    没法子,先去周边捕猎,捉得两只小鸟雀,烤吃下去,再灌些山泉水,管住饥荒。

    但对他个大肚汉来说,总不抵事!

    看着那堆烂砖碎瓦,彭大爷怒气越来越大!

    爷爷这八阶大人仙躲在山林里,风餐露宿,没好日子过,狗日的废物一个,却霸着个城,左拥右抱韩家姐妹花,哪来的道理?

    晓得没本事抢一个城,但打劫那天,那狗日的识出自家后,狼狈逃窜的样儿可忘不了,到绿柳城门外亮出名号,讨些物事,他敢不乖乖献上?

    那废物要真怂到底,指不定韩家姐妹都要送出,彭大爷也不带走,就安置在他城里,隔三差五去恩宠!

    再不济,要打发彭大爷走,功德叶、吃食糕点总要给些!

    大龙头敢入城抢,咱修为不成,但到个城门外,张口要来物事,也不落他老人家名头!

    商道上能劫的不多,密林里要防山妖邪祟,日子过得比石场还不如,越想越不甘,再耐不住,扛着大狼牙棒,就寻路来了。

    周边劫过些时日,倒早晓得路径。

    临近绿柳的三岔路时,还瞧见几个修士,扛着块木牌,往北飞奔去。

    那木牌下还沾着泥,三岔路边泥地上又有撬动的痕迹。

    啥人那是,烂木牌儿也偷,还不如彭大爷!

    待行到绿柳城外,披胸叉腰,狼牙棒杵到地上,豪气干云地冲城门楼喊:“爷爷是赤脚仙家的伙计,来收些市利!兀那几个小子,速叫你家城主来,若不然,打进城去,狼牙棒不认人!”

    赤脚仙多大名头,听他这声喊,墙上墙下三个各躲荫凉里的衙兵全骇然!

    门洞下这个最利索,折身就往里逃!

    城墙上两个,也分开在城墙上跑!

    往城内逃那个,边跑边就疾呼:“赤脚仙来啦,不顶事的躲躲,顶事的大爷、婆婆们快来!”

    顺城门洞瞧进去,最近的车马行门前,有老朽不堪者从椅上飞弹起,用与他外貌截然不同的灵敏,飞快窜进屋去,接着就是关门声。

    远些处,有带鹤溜街的大肚婆,听清衙兵喊声,被吓得一跌,扯脖子往门洞外看看,又揉着她肚皮问:“哎哟!屠老二,赤脚仙真来啦?”

    街上原本的几个行人,很快就全瞧不见,十字口那,倒新站出三个,想就是要出头的,但尽是老叟老妪。

    待看仔细,中间顶高冠那老叟,彭大爷不正认得?

    废九阶董老头哩,在石场就以不怕死闻名!另那两位老妪,一个绣花小短襟,一个着不喜庆的黑鞠衣,瞧着都古怪,但可吃得住彭大爷一棒?

    便吃得住彭大爷狼牙棒,可架得大龙头名号?

    废地仙城主,家里不就一群不中用的?

    街上那大肚婆,哼哼唧唧爬不起来,嚎着:“老头儿,羊水破啦,怕是要生!”

    白鹤展开双翅,“嘎嘎”急叫着。

    随她嚎出声,一个提旱烟袋的老头儿从靠门洞这边铺里奔出,到街上扶人。

    十字口那边又涌出些人,以个富家老太太为首,连瞧着古怪那两个老妪一起,全是女的,往这边涌来,行了一半,却只帮老头儿扶起大肚婆,往那铺子里去了。

    董老头也认出他彭大爷,咧嘴笑笑,招招手,竟又折身回转,就进了十字口的铺子,外间长幡上,是绣着个“茶”字?

    叫彭大爷进去,茶坊里见?

    从这望穿对面城门,几个埔子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但再没一个站到街上。

    等了半天,都没一个来招呼、问句话。

    八阶大人仙握狼牙棒的手,紧了又紧。

    彭大爷不傻,晓得凭自己打劫不了这城,要借大龙头名号,讨些物事...和人,但废物城主和城中废物们,全不出来会面,咋整?

    奶奶的,非逼彭大爷自家进去拿?

    进就进!

    凭着大龙头名号,你主家吕氏捉了彭大爷都要放,收去的宝器也得还,怕你一群怂货咋地?

    扛起狼牙棒,八阶大人仙昂首阔步,踏入城门洞。

    沿街各号铺子,要么已关起门,要么就没人在里面,好几家还积灰甚厚。

    大肚婆被扶进的铺子,门头上是尚新的匾,写着“赵家饭馆”,先前的人已全进了后院,街上听得到惨嚎声,但铺上没人,连那白鹤都已不见。

    女人生娃,男的要回避,挠挠头,还是不进去打扰的好。

    再走过去几步,快到十字口边,是间酒坊,里间的美人可熟,就是韩窕妹,正好奇着,拿那大眼睛上下打量他。

    与石场里灰扑扑不同,眼下衣裳干净,人更干净,也叫彭大爷更意动:“丫头,看啥哩?”

    “瞧傻货呢!彭大个你这胆儿,还真敢来绿柳打劫?”

    “早与你说过,只不信,爷爷随大龙头那些年,进的城还少了?怕他个废地仙?”

    刚说一句,背后有人问:“赤脚仙家伙计?”

    暗提着多少小心的,但竟未听见响动,就有人落到身后,八阶大人仙颈后顿寒,防备着缓缓转身。

    是扶走大肚婆那老头,人长得尖嘴猴腮,旱烟袋叼在嘴上,刚准备引燃火折子。

    不晓得本事如何,但八阶大人仙气势不输:“嗯啊!咋地?”

    火折子燃起,点着旱烟,老头儿道:“咋呼呼的,还以为是他本人进城!”

    说着,手上忽就多出把刀,寒光乍现,奔向彭大爷咽喉!

    刀是剁骨刀,人是积年老九阶!

    “啊!”

    九阶乃人仙之极,好些怀大志向者,登顶后还要反复打磨道意、淬炼灵气,厉害的,道意甚至能伤到地仙天仙,八阶听着与之只差一步,本事却差大了。

    出手既知,这尖嘴猴腮的干瘦老头,就是个怀大志向的!

    彭大...厨子晦气,未进城先吓着大九阶家待产的婆姨,要送命在此了!

    狼牙棒都来不及挡一下!

    脖颈上一凉,寒光已抹过去,头没落地,但转瞬间,膝盖剧痛,让他站立不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刀背劈的,两只膝盖骨都碎!

    狼牙棒愣没敢还击出去,急撒手,弃丢开远些!

    脆响声中,那边青石板被砸碎两块。

    彭厨子放声哀嚎:“爷...爷爷饶命!”

    老头儿收回刀,冷笑着:“还以为真是好汉!滚去城洞下等着,我家孩儿生出来,要真被你吓坏,再来剥皮抽筋!”

    真要吓坏他家待产的孩儿,结下大因果,估摸大龙头名号都不好使,他个小八阶是只剩死路一条,彭厨子急问:“要无恙呢?”

    “若得无恙,既是赤脚仙家的,就等城主回来判,生死、苦役,总由他性子来!”

    废地仙城主会不惧大龙头?

    彭望尚难信,老头儿折转身,咂着旱烟去了。

    酒坊隔壁,韩窈娘探出头,喝道:“快些滚,莫趴我妹子门前,没得晦气!”

    韩窕妹补上:“要得留性命,回来把石板换掉,碎了不好看,公仓里有存积的!”

    八阶盗贼面皮可厚,顿挤出一脸谄笑:“姑奶奶放心,帮说下情,包保换得原样不差!”

    应完,以手杵地,挪过去拿回狼牙棒,再一步步往外爬,赵家饭馆门前,老头已蹲门槛上,他再谄笑着问:“掌柜的,聘厨子么?咱手艺不差的,价钱不贵!”

    老头没理会,他只得爬回城洞下,乖乖依墙坐好。

    不敢逃。

    韩家姐妹俩的样儿,哪有丝毫惧意?

    董老头的伤,定已经治好。

    先前与董老头并肩站那两个古怪老妪呢?

    门洞下坐一会,冷清的街上又回复了人气儿,好些还特意跑来看他这断腿的盗贼,只不敢靠太近。

    逃掉的衙兵也回来,变得趾高气扬了,瞧着他冷笑:“癞蛤蟆插鸡毛掸子,冲大尾巴狼,倒吓爷爷一跳!还以为赤脚仙有那肥胆儿,真敢来劫咱们城!”

    那边饭馆里,九阶大人仙家婆姨嚎声就未断过,彭厨子一直听着,暗祷告母子平安,但这先被吓破胆的,又不是废...绿柳城主抢去暖床的女子,就不愿示弱:“大龙头抢的城还少?爷爷真要被你家打杀了,又或扣下,指不定他就来!试试?”

    但竟已吓不住那衙兵:“哎哟,傻玩意儿!咱绿柳城哩,借他十个胆儿来,大罗可想卖因果呢!试你好难么?城主回来,我就与他说!”

    “你个看城门的货,与城主说得上话?啥大罗因果?”

    “我屠老二...”

    东扯西扯套着衙兵的话,但耳力还全留意那边小饭馆后院,比门槛上闷坐的老头还怕出意外。

    那婆姨嚎叫了一个多时辰,终于传出婴啼声,叫他长松口气。

    再过一会,饭馆里,就有妇人出门离开,绣花小短襟的老妪是回饭馆对面的店,刚才忘了看招牌,不喜庆黑鞠衣的,是不远处香烛店。

    都近,跑不了!

    另有个留八字须,着对襟大氅的员外过来,这个敢进城门洞了。

    见着他,门洞前衙兵抱拳:“甄神医好!”

    那员外点点头,把彭望膝盖扒两下:“还能治!”

    于人仙而言,骨头碎是不难治,更莫说被称作神医的,彭望大喜:“那可要谢您!”

    不想对方拂袖回身:“我只瞧瞧,没说要治!”

    把彭望憋得不行。

    再过一会,又跑来个眼神不正的俊俏公子,彭望方觉得面熟,对方已狠狠一脚踢来。

    力道只算凡民,但踢的又是膝盖,哪能被踢中?

    彭望急伸手挡开,俊俏公子厉喝:“狗日的,老子的银子呢?”

    他的银子?那一堆烂砖碎瓦?

    总算明白城主坑的是谁,生死还捏人家手上的,彭望不敢乱说,但也不能认:“啥银子?没见着?”

    凡民公子便疯狗儿般,只要往他身上扑,一次次推开去,还不依不饶。

    命捏在别人手上,不敢下重手,有些烦。

    衙兵也插话,听是叫“曹四”。

    看城门的衙兵叫屠老二,推着那凡人,彭望就笑:“这门洞下,彭大爷,屠老二、曹四都有哩,再来个老三,可就热闹!”

    这声后,凡民公子停下手,衙兵也转头过来,都有些惊奇。

    123.八阶大人仙

123.八阶大人仙

    “啧!随意落枚闲棋,竟进要紧之地了,福气!”

    某处深林溪水旁,山石上坐着位高大消瘦的葛衣男子,自赞了句。

    就是地界近三百年名气最大的地仙。

    随口赞时,一名身量窈窕、面容娇好的女子,正扎着裙边,蹲在溪水里,掬水为他洗足。

    女子可不是天合宗养出来送礼的小低阶,而是某城城主的亲眷,抢来时还只七阶,随赤脚仙三十几年,从悲苦伶仃到甘愿同流合污,竟也重塑了道心,修抵人仙之巅。

    群盗中九阶人仙之一,梦蝶儿。

    但在赤脚仙面前,九阶人仙同样卑微恭顺,与寻常婢女没甚差别。

    “大龙头!”

    另一个花甲老头,端着托盘从林后跑出:“可算出炉了!”

    托盘上,是坨烘烤干的黄泥,还冒着热气。

    老头健步如飞,托盘却纹丝不动,稳稳当当。

    见着他,赤脚仙叹气:“老齐呐,你做的肉没得说,真真解馋,我回回都拿出十二分精神待,但寻来料子,也两三天方弄出一顿,也忒叫人着急!”

    老头儿谄笑着靠近:“须精细做,才出得来好味儿,可不敢糊弄您!再过些日子,河神家的鲤鱼不断,给大龙头做好的便没这般费力。”

    借说话之机,他眼睛已在蹲着洗足的女子腰臀上扫了好几遭。

    赤脚仙只若未觉,倒是那女子,虽未抬头,却也知晓,出声骂:“老色痞,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把大龙头奉承得好,老头儿并不惧她:“哎哟,你又打不过我,这般好的身段,要都看不见,才真正眼瞎呢!”

    说着话,老头儿将托盘放地上,伸手剥去泥胎外皮,露出里面的荷叶,再一层层往下解。

    赤脚仙咽着口水,手一摊,多出个大碗,比寻常人的饭碗可大得多,更似席上盛硬菜的菜盆。

    女子手上忙活着,似乎要把每根腿毛都搓洗干净,也骂不停:“老杀才,瞧馋了,可不就惦记着上手?你这不挑食的,睡完人家娘,连闺女也要睡,被你多瞧几眼,老娘就要觉烦!”

    最后一层荷叶解开,露出鲜香四溢的大块不知名山妖嫩肉,恭敬捧上,赤脚仙忙拿菜盆接住。

    奉食完,老头儿方跺着脚,回击梦蝶儿:“咱眼界可高,哪是不挑嘴的?”

    女子也不客气:“你那叫挑?这些年抢来女子,先哄人家安心做妻,好生侍奉,其实玩腻了,就休掉不要,左一回右一遭,妻妻可休,不要脸的还自取名齐可休,休了这般多,得手前咋不先挑好?”

    烤嫩肉进入菜盆,赤脚仙不管他两个挣嘴,就拿手撕扯着,大块朵颐,两手之外,很快嘴上也全是油腻。

    这位大龙头,贪这爽口好肉,还要胜过身边女子,这些年送属下的婢妾不少,好肉却绝不肯分出去丝毫。

    为满足这口腹之欲,身边从来都养着几个好厨子,做得好的,也比美貌女子更得宠。

    厨子们做来的吃食,不满意的,方分给别的盗贼。

    两个九阶吵着,直到大龙头吃完,收起菜盆,女子也站起,小心翼翼帮他擦拭手、嘴上油腻。

    “花狗儿呢?”

    听这声问,齐老头有些迟疑,但大龙头皱起眉,忙小声答:“在伺候那位河神家公子……”

    这一声,叫赤脚仙冷下脸,齐老头急道:“大龙头,咱也不敢劝花狗爷,晓得与你说了,还要寻我不是!”

    “滚!”

    一声厉喝后,非但齐老头,梦蝶儿也一起急跑走。

    赤脚仙甩掉手上水珠,依然赤足,踩着草地、土石,往密林里去。

    没过多久,两脚又沾满了泥,都不知先前洗干净做啥。

    “花狗儿!”

    某个旮旯里,跳出个不修边幅的脏衣中年,将衣摆擦着手上血迹,笑跑近:“大龙头,甚事寻我?”

    赤脚仙抬腿一脚,踢得他凌空飞出,落地都又翻滚几下。

    翻滚中,脸被山石刮破好些皮,且这一脚重,一时爬不起身,只佝偻着身躯,嘴里呕出些血。

    赤脚仙走过去,一脚再蹬翻,沾泥的赤足踩住他口鼻:“仗着地仙修为,老子说的话,就只当作放屁?”

    赤脚仙出手不轻,花狗又不敢挡,被脚踩着,口里的血都咽回去了,“呜呜”着说不出话。

    沾泥赤足堵住他口鼻,来回猛跐,好一会方让开,脸仍阴沉着:“刚又降了一阶,比那几个九阶人仙得用多少?真以为老子舍不得宰你?”

    “咳!咳!”

    花狗趴伏着,轻咳几声,就笑起来:“黑狗爷,上年岁是念旧些,下手越来越轻哩!”

    赤脚仙再咬牙瞪眼时,花狗又道:“不过是个没根脚的河神,结死仇又怕他作甚?百无禁忌,不避因果,总闯得出条路的,黑狗爷!”

    泼皮无理也要闹三分,绿柳城门洞下,曹四是真占理,更是不依不饶,但死缠烂打一天一夜,也没从八阶大人仙处讨回银子,只好退而求其次,讨要仙家妙法抵过。

    听闻绿柳是大罗金仙因果之城,大龙头多半不敢来,彭望也就有些算计,同意了。

    一来套得这厮与城主处的时日最长,虽不知为啥用假银子诓他,也指望城主回来后,他能帮忙求情,既饶自家性命,也能点头收留下;二来刚晓得生孩儿那大肚婆也是位九阶,女人家心眼小的居多,便赵老头已饶过,事主也不定还要寻不是,这厮自称是她干儿子,已处做一家人的,就更指望得转圜。

    做盗贼的,还真不如何忌讳因果,传不传妙法于他只是小事儿。

    已点头,但曹四要磕头拜师,又拦着不让:“任谁收徒儿,都免不得磨炼,先为老子做事,过段日子合着心意,方收你为徒!”

    原从说书先生处听到的,也大多是这般,曹四将信将疑地,出声威胁:“你要应下了,却只骗好处、白哄我,真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别的不说,瞧商老三可会为我寻个公道!”

    昨日就已晓得商老三是谁,彭望早不敢再提啥排行。

    市井无赖,至少心眼都不少,比起大龙头麾下群盗,也不见就好相与,被他话憋了一会,彭望郁闷道:“晓得哩!”

    曹四方转为欢喜,问做何事,也简单,要让便宜师父留在城里,还有饭馆生孩儿那女九阶不寻不是。

    没口子应承下后,曹四便将自己好不易赖到手的琼花露,打一壶来孝敬师父。

    喝了他的酒,更不许不认账!

    也确实是好灵酒,抵得功德叶使!

    嘬着壶嘴,彭大爷又开始充大,城洞下,便与衙兵、泼皮吹起牛。

    惯常以“老子那些年”或“爷爷那些年”起头。

    “老子那些年,随大龙头打进某城,除他家里的库藏,功德竹上半熟的叶都给撸精光哩,城主儿媳被大龙头霸下,也抢走好些个女人仙,可惜,赏功时,咱是没福,只得打发些功德叶。”

    “为啥?大龙头麾下,不到九阶,屁都不是!除了大龙头,地仙还有两位,九阶更十多个哩,比你家这城里强,各要多吃强占,哪轮得着老子?”

    “也不是没碰着,一二阶那等充数女人仙,也有专门给老子洗脚暖床的,可惜出来时,都没带。”

    “多少人仙?也没个定数,多时三四百,少时也有一二百口,大半是抢来的,但也不敢不听使唤,六阶以下的,全只当小厮、杂役、婢女,便咱这八……咳!咳!好酒!”

    “有根脚靠山的?你当大龙头傻么?那般自是绕着些走,不去抢他家!”

    也不全是胡吹乱扯,雷雨、田余都去听了几耳朵。

    两腿断掉,吹牛却也好打发时日。

    第二天,日头刚偏西,西城门外便来了几个人,并不像商队。

    这几人拉开行走的,彭望依坐在墙洞里,只瞧见打头两人,前面那个肥得实在不像话,穿着常服,但顶个道冠,瞧着不伦不类,又短又胖的小腿迈不远,偏后面的还不敢越过他。

    怕彭大爷跑了,曹四仍陪在身边,但门外当值的衙兵已不是屠老二,听着姓甄,年轻不晓事,人还隔老远就问:“此乃东山郡绿柳城,诸位何事来访?”

    若来的是肥羊,吓跑哪里合算?

    那肥…猪小跑过来,却满脸嘚瑟:“哎哟!你家城主长辈、亲眷来哩,还不叫他来接?”

    曹四听得纳闷,替衙兵出声:“老商家几辈子的坐地户,独个亲舅舅,去年都死在魔劫里,别人全沾不着光呢!哪来的混不吝,怕不是听他不在家,上门来打秋风?我与你说,他老娘手可紧,莫想美事儿!”

    知根知底的便宜徒儿都这般说,彭望就随着帮腔:“进咱城打秋风的,定被打断腿,扔城门洞里!”

    那肥猪就换话:“不攀亲,咱也是八阶人仙,来这城寻个住的地儿成不?”

    叫彭望笑出声:“哎哟!八阶大人仙,好大面儿!”

    门洞外衙兵也道:“若是别的由头,定让你们进城,但……”

    话犹未尽,队伍最后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女子走到,瞧一眼门洞里,便惊呼:“彭望,你咋在此?”

    竟又认得!

    恶婆娘吕昭君的侍女,明月!

    只没穿道袍,换成身淡青留仙裙,才叫彭大爷未一眼认出。

    这女子,白长个好脸蛋,竟不会打扮,留仙裙选那般宽蓬的不说,还不束腰!

    自家的事不好说,借着赤脚仙威名,早不知啥叫忌讳,彭望反问:“明月道姑,不伺候吕家二小姐啦?小七阶思凡还俗,也莫这般土气,可要彭大爷教你穿衣裳?”

    他无良笑声中,明月刚瞪起眼,城楼上响起田余的声音:“哎哟!真是城主夫人来哩,甄小子,还不快引去见商老夫人?”

    来这五人,只明月一个是女子,彭望发懵:“哪城的城主夫人?”

    银子被劫那日,商老三说是请媒人去吕家提亲,那时曹四正灰心着,商家求娶谁,已压根不在意,眼下也还不知,打定主意要死缠住的师父问起,也只摇头。

    但认出来,吕家接走绿柳难民那日,这小娘皮就穿着道袍,随队护送,最难忘是有个好细腰。

    曹四眼瞟过去,藏在宽大留仙裙下的,看不着。

    门洞外姓甄的衙兵忙不迭叫:“快请!快请!这个时辰,老夫人未归家,多半还在茶坊!”

    就领进城。

    矮肥猪瞥一眼门洞旁的师徒俩,冷笑着,当先昂首挺胸走过。

    待那五人走上西正街,门洞里响起“啪”地一声,清脆。

    不是曹四自扇耳光,是他师父。

    用力可不轻,眼红着的曹四转回头,诧问:“师父,咋啦?”

    断腿的八阶大人仙没理他,在后扯着脖子叫:“姑奶奶!商夫人!小的被猪油蒙了心,说话没个遮拦,千万大人大量,莫与计较,往后不敢哩!”

    便宜徒儿还被假银子坑的,怎有人家夫人好使?

    便不被打杀,再被撵回山林去,独行的八阶小盗贼,哪有好日子过?

    秋实一行被领到茶坊,果然就见着商大娘。

    她儿子放过狠话,算已划道的,到这要再敢调戏,就是在两位大罗间挑事,死也算白死,秋实便只老老实实地,以寻常亲家口吻,与她见礼。

    又不是童养媳,还没过门呢,儿媳妇突然找上门来,商大娘也足惊奇。

    明月脸直红到脖颈,寻不着辩白的话,更不好去她家中,还在茶坊,便先跪下,老老实实行大礼参拜。

    参拜完,未来婆婆叫起,圆滚滚方出头,把眼下师徒五人还俗,因着些关碍,想来绿柳城借地儿住说明。

    往大来说,商家已是绿城城主人,但左右不是住进城主府,只当娶个同城的就是,婚书上明写的长辈也在,往来可无忌讳,不算于礼不合,商大娘自然是允,城里空房可多,又叫他师徒自择。

    言语上已不敢冒犯,但秋实不老实,不开口、不越礼同样能恶心人,听得茶坊是商大娘的营生,每日都要来坐,便手指对面酒楼:“瞧这地儿还空着,我恰能炒几个素菜,就选它罢!”

    商大娘不知就里,笑应:“成!往后也尝尝您手艺!”

    可把明月愁得不成。

    上回被那狗咬掉块肉,幽魔魂奴咧,伤可不易好,回观支吾着不说实情,问了吕东山才晓得,到这咋还要多事儿?

    这师父,以前一心与吕家放赖,叫自家等不受逼迫过甚,便觉他万般好,如今换了对头,自家这站中间的,就全剩为难!

    别的不说,还未嫁过去,婆婆就常坐对门,进进出出全要留神、行礼,可得多累?

    未想,怕她夫婿回来撵走,秋实又加一句:“咱厚颜借地住,一家子望照应哩,做起营生,我便当掌勺大师父,她师兄弟们跑堂,酒楼大东家,可是明月!”

    124.赤脚仙的厨子

124.赤脚仙的厨子

    钓幽璧虾,有时真就要靠运气。

    五月初五早上,饵料再垂下去时,速度故意放得甚慢,引得上层六节虾一起追过界。

    饵料上本捆着只五节虾,又越界来只六节虾,三虾混斗起,推攘作一团。

    混乱中,运气突然来了,还穿着狗肉的吊钩,不知怎的,竟钩在那条七节虾肚皮壳缝上!

    千里目瞧得真真的!

    未钩中时,提线要稳,对钩住的虾,提线要快。

    商三儿飞快绞动转轮,六节虾很快掉落,但七节那条,竟就一直钩着肚皮,拉了上来。

    钓个虾,前后耽误太久,但细细想来,竟也与过日子有相似之处。

    夹沟边上,人仙一坐多日,都未有收获,但一朝钓起前所未见的七节虾,就足叫凡民们骇然,瞬间喧嚣沸腾,若非仙凡有别,定要围住他不让走。

    回到城里,金仙已叫阿丑等着了,一起去城主府,求见单城主,补交功德叶。

    单城主未讲客气,七节虾叫价一千三百叶,生生比听闻买卖过的高出两百多叶,补半价也须六百五。

    囊中数不足,还从阿丑那借来两百叶。

    了结七节虾首尾,商三儿道:“与城主实说,甚对不住,小老儿上回来,其实多钓着些,是功德叶不凑手,不合生出贪心,就瞒下了,今日道明,求个心安,愿补价还上!”

    单城主摇头:“各人缘法,老先生莫说笑,我不知的事儿,哪敢多讨一叶?只是老先生钓虾了得,这只七节虾算结善缘,往后还请放过本城,改去别的地儿钓!”

    送功德叶也不收,绝不会是他自家的意思,只会来自郡守府,吕氏既已识破他这假曹顺根脚,不许轻易了结,要留待以后算。

    上次钓的虽只是四五节,奈何数量太多,算起总价,已要值两条七节的。

    商三儿无奈,应允往后不再来,就带着假曹富贵告辞。

    连续昼夜钓虾,得手后,其实也疲乏得紧,甚想在仙客来大睡一觉,但外间再好,不如家里狗窝,想想,还是回去睡得踏实。

    结识以来,纪红棉要算极善解人意,处处肯帮忙,但这回出门钓虾,是要让他牢记,便晓得犯困,也还只沿路飞回,未使出转瞬天涯的本事。

    还是打东门进城,进城时,是下午晌。

    木雕店里,有个娇娘依着柜台看魏清雕物,察觉有人过,回头来,瞧见并肩走过丑更夫和无良城主,笑脸顿时僵住,匆匆道个万福,一溜烟跑走。

    瞧模样,就是那日撕扯,遭执扇行刑的二女之一,刚回身时,笑得得意,想来魏清已选定她。

    斜对面,陶器店门大开,但未见酒道人,只往前面看时,酒坊门前墙上,斜靠着个人,看那身脏道袍,便知是他。

    竟又已灌醉,躺卧街边。

    凡酒难入他的口,但桂花酒也不好算凡酒,商三儿已与窕妹说过,凡酒管够,莫收他银钱,但怕误了烧酒坛、瓷器,不许带走,只许在酒坊柜前讨了喝。

    再过去,花草店、鱼鸟店都没人,定还在挖沟渠。

    十字路口,就见着新开的绿柳酒楼。

    眼下自是没客,东家、掌勺全在茶坊里陪商老夫人喝茶、说话。

    眉儿与官子,陪站在商大娘左右。

    自打明月进城,大丫头眉儿也就多来茶坊,还有意无意的,当着她的面向商大娘禀事儿,也是好心,府里府外,都要帮她先熟悉起来。

    但陈婆婆觉着憋屈,已几日未在茶坊喝茶。

    于明月而言,进城几日,也经历了些事。

    原奇珍阁分号改的绿柳酒楼,占地甚大,只前面做营生的楼,占地广不说,还足有三层,二楼、三楼都设有独屋雅桌,再加大厨房和后进住人的院落,当初赵家两口儿进城时,张果果便被吓退,扫不起,不敢要。

    秋实别有用心的随手一指,青牛观还俗的师徒五人,可够收拾,还好眉儿带坤道府道兵来帮忙。

    因明月还未过门,丫头们无须行大礼,但常礼不能免,到场后,眉儿先领瑶觥、奉羹四个见礼。

    非只城主府、坤道府的娇娘们,没多久,韩家姐妹也到。

    她还慌乱着怕失礼呢,师父秋实,藏夏等师兄弟,饱尽眼福后,说人够了,他家桂花茶难得,全撒手不管,就跑对面去喝茶,干净不沾灰。

    外室本无须见主妇,但商大娘常时在茶坊里坐着,韩窈娘不想被挑理,更不愿落后互不待见的大丫头太多,还是石场就认得的,身份再不堪,也只能来见。

    韩窕妹只想搭手帮忙,但随六姐见礼后,将来的主妇就一手拉一个,温柔出声:“两位妹妹无须多礼,往后都要借重。”

    上回来绿柳,十字口遇着时,吕昭君问是否已收房,无良城主面不改色,答的是姐妹齐收,一起好耍。

    以那人好色德行,明月还以为是真。

    这架势,是一并当外室待了,把韩窕妹弄个大红脸,但没过多久,眉儿觅着机会,悄与明月说明实情,又改成端主妇架子的脸红。

    眉儿劝:“以咱那位爷性子,也指不定的事,且城里都在传,那妮子也没辩白过,小姐并不算失礼。”

    或是这个理,但总叫明月不自在。

    二三十人忙碌一整天,方把酒楼全打扫出来,以城里冷清模样,哪来客人,只占下铺子,至今食材未备,师徒吃饭还靠城主府周济。

    衙兵送来酒、茶、米面、杂物,全收下了,但师父说厨房灶大费木炭,没客人生火不合算,先混城主府的吃,婆婆不明白师父的弯弯绕,笑应了。

    一边是师父,一边是婆婆,没她明月说话的余地。

    田余媳妇、鲍正山媳妇、陆娘子等女眷,都上门坐过,各说些往后照应的话。

    但她甚都不是,甄家也有个儿媳上门,却是求情,要为自家孩儿讨地仙妙法,一会儿后,为拉近关系,话题便不离韩家姐妹,说了好些风言风语。

    瞧着是个嘴碎的,这事上,自是信眉儿的话,但也不能得罪,好言好语劝走。

    城里才几个人,且都与“仙”字沾边呢,也不得个清净。

    这都还未嫁过去呢,往后指不定更烦,哪比得一心修道时爽利。

    茶坊见着青牛观来的师徒,商三儿并不觉意外,但瞧圆滚滚翘胖短腿坐里面,心头就生不畅。

    站茶坊外,先向老娘叫:“娘,我回来哩!”

    董老头、马童氏也在,还有唐诺,又各叫一声:“董大爷、童婆婆、唐掌柜!”

    再别的人,就只颔首示意了。

    阿丑已回复原样的,他要进茶坊,好些人都要不自在,随商家哥哥打完招呼,说声恕罪,自回去了。

    西城门洞下的曹四瞧见,倒一溜烟跑过来,与商三儿前后脚进的茶坊。

    未见着金仙,等阿丑离开,儿子进茶坊,商大娘瞪眼过来:“亲家大叔也在,怎不招呼?是哪家的礼数?”

    “娘,已还了俗,还不知他姓啥,总不好叫杂毛大叔!”

    惹得老娘动怒:“方回来,就想遭锤?”

    商三儿忙挤出笑:“秋实大叔,酒楼既开起来,往后再办婚事,都定你家罢,有个热闹地儿,咱们也好喝酒!”

    接下来是魏清、韩思、雷雨、仲熊等,城里婚事不断,忙死你个老杂毛,瞧还有多少功夫喝茶!

    且回回在城主府摆席,客人走完,老娘、眉儿还要操心受累,也自心疼。

    秋实也想到了,选酒楼,这却回绝不掉,唯指望小杂碎心疼媳妇儿:“与明月说,她是东家!贤侄,大叔我俗家姓百里,往后可要叫起来。”

    商三儿便不理他,转向明月。

    老娘面前,未婚也须见礼,待直起身,方调侃出声:“掌柜的,备食材的本钱城主府出,接婚丧酒席么?”

    眉儿已与明月说过,晓得城里待婚的不是一两个,接下事来,就要连轴受累,操办世俗婚礼,便获利也是没用处的银子,更别说他只出本钱,还要扰她不宁。

    但若私下里说事,还能掰扯几句,这众目睽睽下,婆婆也瞧着呢,哪吐得出个“不”字来?

    刚回完礼,起身就只能点头。

    徒儿不争气,秋实暗叹着,又出声插话:“咱这掌勺大厨,其实只素菜斋饭拿手,要办婚宴,主家不觉寒碜就成!”

    刚要说可遣瑶觥、奉羹听使唤,堵老杂毛的嘴,那边曹四已晓得机会,叫出声:“弟媳妇,聘厨子么?我师父烧制的肉菜,赤脚仙都赞好的!”

    这等场合,奈何插进个不讲礼数的泼皮儿,一声“弟媳妇”,让明月“刷”地红透脸,再答不出话。

    已渐适应身份的商大娘瞪眼过去,曹四嬉皮笑脸地:“大娘通融则个,早晚不也得叫?”

    只恨不是自家生的,体面人呢,不好再亲自下手锤他。

    商大娘无语时,商三儿惊奇着:“四哥,几时拜的师父?”

    曹四忙将抢他银子那八阶大人仙,打赤脚仙名号进城打劫,吓得胖婶儿早产,被赵大爷打断腿,眼下凄惨着,只藏身西城门洞下的事儿说了。

    那八阶大人仙,就是他曹富贵的师父,从此荣辱与共!

    答应过赵家老两口,生下孩儿要传授天仙妙法的,商三儿问:“生的男孩女孩?”

    眉儿接话过去:“爷,是个男孩儿!因赵婶儿被唬着,赵大爷说,名就取个虎字!”

    赵家饭馆做出盐渍豆后,田余媳妇极爱讨去下饭,前些日子眉儿她娘害喜,吐得厉害,胖婶儿也给了些,果然就能开胃,胖婶儿生产时,陈婆婆便也去还情。

    说来也奇,胖婶儿本来难产,一直生不出,叫院里白鹤都着急,针婆婆等得不耐,忍不住又顺口唠叨两句,张果果竟忍着阵痛还嘴,两个斗起嘴,疼痛倒减退好些,没多久,孩儿也生下来。

    曹四能拜到师,也算奇事儿,既然八阶大人仙未惹出大祸,商三儿便道:“等我补完觉,明日再寻他说话!”

    曹四便跑出去,急寻师父报信。

    商三儿又转向明月:“婚宴办熟手,六月初的热闹也要你家出大力气!酒楼后院,也有个冰窖的,既已说定,回头眉儿拿银钱来,便请屠大叔杀猪,就送你家,此外城里缺的物事,寻唐掌柜买,仙凡都可劳累他家。”

    那边唐诺抱拳,笑着:“还望向小姐照应!”

    他这八面玲珑的,未过门的城主夫人根脚,自早打探清楚。

    老娘在场,不好调戏媳妇,也骂不成老杂毛,又急回去补觉,商三儿再对明月道:“百里大叔既闲得慌,这酒楼杂事儿,多丢给他罢,除办婚宴、备六月初的热闹,你余下再帮着管坤道府,遇事也好支使人,眉儿性子老实,镇不住人!”

    听得秋实只叹气。

    占酒楼之前,未想到这等小事上,眼下被这厮使唤,是与吕家不同,但也回绝不了。

    烧起灶来,就再偷不得多少闲暇。

    明月轻咬住嘴唇。

    道兵府可由臣属管制,他家又全收女道兵,应下并不逾礼,婚宴与他说的六月初热闹正要使唤人,都合适,但知晓自家事,以往对吕家擅弄的权术生厌,就爱清净修道,这乍入红尘人世间来,便知喧嚣,尚满心惶恐,又推这些事儿来,且他回城就骤然提起,不怕老夫人与眉儿不乐意?

    不想眉儿先笑出声:“哎哟,那可好!”

    商大娘也点头:“早说过的事,你就管起来,只那些已嫁、待嫁的,也莫使唤太过。”

    她又只能点头。

    商三儿打个哈欠,向眉儿笑:“想着你丢了差事,要躲去哭鼻儿,爷还备来只好虾哄,不想是这喜翻天、巴不得的模样,倒白费了功夫儿!”

    听这般说,商大娘先反应过来,欢喜着站起:“得着了?”

    这位爷虽没个正行,却不会拿这等事玩笑,待他点头,陈家多年夙愿得尝,眉儿捂住嘴,已是喜极而泣了。

    明月随吕昭君时,听过耳报神报的消息,原晓得内情,其余在场,眼毒心明的董老头等,也猜出几分。

    商大娘迫不及待:“那谁…”

    自商三儿进门,没开口要茶,静馨就屏声静气,用心听对话,见老夫人欢喜着巡视,似要唤人,不等官子、紫莺反应过来,急跳起:“老夫人有甚吩咐?”

    商大娘就道:“快去医馆请甄先生,成衣店也说一声!”

    静馨便跑去了。

    老娘欢喜,商三儿也笑:“在狗背上呢,就留老狗在这,我可补觉去!”

    也知儿子的辛苦,商大娘挥手:“去罢!”

    125.再见已共舟

125.再见已共舟

    回城主府,厨房处,先见瑶觥、奉羹在做晚饭,甚也不会的兰舟随着打下手。

    见着他,三个一起见礼:“爷回来了!”

    商三儿打着哈欠,挥手:“有吃的,快给我垫巴几口!”

    瑶觥道:“就晚饭哩!”

    “几晚未眠,补瞌睡去,等不得!”

    丫头们急寻些能吃的过来,只胡乱吃几口,就要回柿霜院补觉。

    后面脚步声响,瑶觥、兰舟都随了来。

    才想起,已满一月,柿霜院换成这两个来。

    犯困得紧,但做上体面人,连钓几日虾,再几百里路回来,确实不干净,也得等丫头们打水来,伺候着洗擦干净再说。

    临睡,却又拉住瑶觥:“陪爷睡觉。”

    其实没精神折腾,嗅着怀着香味,和衣倒床,落枕刚只几息,就有鼾声起。

    被他搂着的丫头却不犯困,卷缩他怀里,动也不敢动,惦记厨房未做完的事儿、晚饭也未吃,再加头回这般近听男人的鼾声,脸一直烧,直躺到阿丑敲响三更锣后,才迷糊过去。

    这一觉好眠,等商三儿醒来,日头都又上三竿,辰时已过。

    手上还搂着人,也是和衣偎怀里,早已睁着眼:“爷,该起了!”

    讲规矩的爱野妖精,泼皮儿则喜戏耍正经人,这瑶觥,平日一副庄重做派,其实比瞧着柔媚的妖精兰舟更惹他馋。

    醒过神来,手口就不闲着,又问她:“陪爷睡一晚,这就出去,不白担名儿么?”

    瑶觥答出一句:“不早哩!”

    被亲着嘴,也极羞涩,但拒绝不得,只在彻底沉沦之前,挣扎着伸出手,帮这位爷擦眼角。

    昨儿下午晌睡到天明,积的眼屎可不少。

    还好没再误了午饭,商大娘也未发脾气,不在意他的荒唐。

    眉儿的病,早得甄药神诊断过,其余辅药已备下的,得了七节虾这主药,昨日就配成,连用药七日,就能根治。

    饭桌上,商大娘、眉儿喜气洋洋,纪红棉也陪她们欢喜。

    六月初一山神要在绿柳宴客,消息是让个山妖带给绿柳土地婆,再传进城给商大娘的,席上再提起,商三儿已先晓得。

    自己家里呢,老娘面前,无论是七节虾,还是山神宴客,商三儿都不显摆,阿丑也学他,浑不在意地吃着饭。

    兴致高,商大娘又停箸请教金仙:“前辈,媳妇儿进城来,不好似还住道观时,她师父、师兄弟尽是男子,管着个酒楼,又委派坤道府的事给她,但莫说跑腿的,体己话都寻不着人说去,也是不易,我琢磨着,也遣个丫头给她使唤罢,只人选上,有些犯难。”

    纪红棉晓得她的心思,心疼儿媳,但要打府里遣人,眉儿显然不合适,另这四个,儿子刚上手,又要算已站稳脚跟,出府做媳妇贴身侍女,任指派谁去,都怕儿子和丫头不乐意,反生事端;若往坤道府新挑一个,待成亲随媳妇进门,又要便宜德浅贪色的儿子,城主府里,商大娘觉着已够多了。

    金仙笑应:“定夺婚事,是年少的阅历浅,不如你这通命理术的老成人,择婚不如指婚。但送人去那酒楼,指望着上心,帮衬儿媳呢,不乐意的可不成,就该问她等,要不愿去,往坤道府叫人也使得!”

    商大娘先瞟儿子一眼,再问奉羹她们:“你四个,可有谁愿去酒楼,伺候明月小姐两年?”

    府外那位是将来主妇,出府去伺候,做成体己人,日子定好过得多,也算有好处,但不如留在府里。眼下来说,主妇未过门,做主的终归是城主娘俩,留府方易讨得老夫人、这位爷欢心,两年时间,指不定已抬妾,地仙妙法都得学了。

    便以本心论,官子是不愿出府的;兰舟的本事,又不合伺候夫人。

    奉羹谨小慎微,向来先虑安身,再思立命,觉着伺候主妇更易得长久,三个同伴、对手又都不动,便低着头轻启:“老夫人,婢子愿去!”

    商三儿舍不得,插话进去:“不成!”

    早听官子说,这位爷独宠奉羹,不想竟至于此,刚被吃的瑶觥脸色一白:“婢子去罢!”

    浅显易见,夫人开酒楼呢,四女中,最合去的就是奉羹和她两个厨娘,真从府里遣人,就非此即彼。

    今早尝着味,这个也舍不得,大城主又出声:“也不成!”

    还以为吃干净后抹嘴,已不认人,原是会错意,瑶觥方缓过来,直把下巴压到胸上。

    不该想差,这位爷可贪的。

    又听他叫:“娘,便与府里一般,她四个轮着去不成么?”

    商三儿其实是为他自家着想,只觉左右难舍。

    商大娘收起笑,冷下脸:“那成啥了?你不要脸皮,老娘可疼媳妇儿,容不得有人说三道四!”

    若未过门媳妇的身边人,还轮着进府伺候城主,落长舌妇们口里,不知得编出多难听的来,泼皮儿自家不在意名声,想得不周全,商大娘却不会允。

    金仙插言:“我指一个罢!”

    待商家娘俩看过去,她轻笑着:“城里那位…八阶大人仙,正经厨子呢,其实比谁都怕赤脚仙,手艺倒真不差,若依曹四所说,许他聘去酒楼,便不缺大厨用。”

    “丫头么,不如选静馨,她擅茶道,整日只在茶坊给莽汉子们沏茶,确实糟践手艺,小道友未招惹,心思倒已明摆出来,便改去伺候明月罢,早日做上体己人,也能有盼头。再另请位已婚配或指婚的去茶坊,紫莺也早些指婚出去,都给算工钱,只清白处着,免得茶坊渐成是非之地。”

    商大娘应下,又叹气:“还有酒道人和几位九阶人仙,若在别城就聘,不会少侍奉的丫头,咱们家……”

    金仙不答,转问商三儿:“若依小道友性子,要怎许他等好处?”

    商城主大咧咧地:“除香烛店童婆婆,都欠我因果咧,早说定的事,可没这一条!眼下坤道府的先紧着指婚,等过些日子,南晋国、奇珍阁再送人来,遇有不愿外嫁,一心只上进的,再另说。但我这与别城不同,九阶年俸只九叶,若要侍女服侍,还须得遇着乐意的,不硬指派,妙法也自家出,莫指望我。”

    天合宗教导的妙法,其实极不堪,鲜少有人能借它修行到高阶,真要细算,还不如商三儿的道兵之法,依他性子,城里这几位九阶,并非婚娶,要想得人伺候,自家拿妙法、担因果。

    “指婚只指妻,哪里好指妾?”纪红棉拍掌:“就是这般!”

    定人一辈子的事,总要谨之有慎,得金仙同意,商大娘也回过味来,左右这城里有本事的,都牵连因果,与外间不同,便依儿子的:“成!”

    拿起筷子,又请用菜。

    饭后,商三儿带狗出门,先去西门边见曹四师徒。

    见他来,八阶大人仙老远就露出谄笑,断了腿,起不来,也要打躬作揖:“城主!”

    商三儿哼哼:“傻货儿,打劫去的物事呢?”

    不管曹四,窥察着他脸色,彭望小心道:“遇着更有本事的,又给抢得丁点不剩!”

    商三儿点头,缓声道:“我家也不想招惹赤脚仙!”

    顿叫彭望着急:“哎哟,您这大罗因果之地呢,大龙头本事再大,也不敢来!城主收留则个,眼下小的腿断啦,磕不了头!”

    嚷到这,眼珠一转,瞪向曹四。

    有事,弟子服其劳。

    平日要叫曹四给商三磕头,那是怎也不愿,但眼下刚有成人仙指望,哪顾得许多,会意过来,磨蹭着跪下:“老三,我替师父给你磕头啦!”

    磨蹭着,不见伸手来拦,心里便想:师父说,狗日的只是废地仙,万事指望老狗的,上回遇着外间打劫,狗定敌不过赤脚仙,就只能逃,废地仙一世人再不能长进半分,眼下且任他得意,待老子学起来,今日磕的头,总有赚回来那日!

    等曹四磕了一个,商三儿拉起:“哎哟,四哥,哪敢受你的?”

    再转向彭望:“那就留下罢!我这老狗是魂奴,今日便叫它记着,幽魔来时,你须冲在前头,要敢不出力气,我查属实了,打断腿浸粪坑里,叫老狗把一池粪当饺子,你就是那饺子馅,一并吃了!”

    身后的老狗听清,尾巴摇了两下。

    八阶人仙呢,是能当顿点心,巴不得他往后不出力气!

    好久未得血肉滋味,真得他,再吃干一池粪,也成!

    威胁过后,再叫曹四:“四哥去请甄黑心来,给他治腿!”

    曹四兴冲冲跑走,商三儿再对彭望道:“打劫那事,就这般说,敢漏了嘴,也叫你粪坑里浸足三天!”

    老狗神色不善,彭望赔着笑:“小的向来只说实话,任谁来问,也是这般!”

    商三儿轻哼两声,再吩咐:“酒楼那,你自家去求聘,要进不去,也莫想留城里!但进去后,做上二掌勺,三不五时也给大掌勺寻些别扭,同为八阶呢,打起来也不怕他,可要三爷教你?”

    彭望拍响胸脯,顺他口气道:“三爷放心,定不叫他自在了去,只怕闹太多,被东家撵出来!”

    商三儿哼哼:“东家是我媳妇,碍着面儿,才不好与他计较,还怕保不住你?”

    “成!小的任使唤,愿做三爷体己人,便被撵出……”

    瞧着脸色,急又改口:“三爷在呢,定不会被撵!”

    曹四到医馆里请,几步路的事,甄药神过来,直言:“要治腿,药钱七叶,诊费三叶,先付后治!”

    彭望谄笑着叫:“三爷!”

    商三儿瞪眼:“劫道也不是一两日,还付不起十张功德叶?”

    彭望改成苦脸:“石场放出来后,打劫着两回,是得了些,但怕不保稳,全已丢下肚皮!三爷要不愿垫付,咱拿狼牙棒也能抵,只是吃饭家伙事,幽魔来时,莫怪使不上大力!”

    商三儿只得应他:“得!就算你这八阶大人仙入城,三爷给安家费罢!”

    不愿兜底干净,在夹山城向阿丑借功德叶时,借的是整数儿,还剩得有二十多叶,但一会儿还去赵家,晚间还要开赌,都有用处,就对甄药神道:“记账儿!”

    甄黑心抄起双手,也学他以前类似话语:“小本营生,不赊欠!”

    商三儿赏他个白眼:“黑心大叔,荨麻城借去的奇药,还没还回一叶呢!”

    说得没差,人穷志短,甄似理叹口气:“那连着你家大丫头的诊费,减十三叶帐罢!”

    昨日商大娘当面,甄药神没好意思提诊费,对泼皮儿,倒不用客气了。

    只得认宰,把八阶二掌勺丢给他医,商三儿又对曹四:“四哥,六月初,咱城里有场大热闹,到时来的客多,礼宾司、仙客来、客舍三处全用上,许还不够安置的,我想着,坤道府待女客,客卿府与你那大宅子,也收拾出来备着,可成?”

    听得曹四咋舌。

    在绿柳城活到二十多岁,便逢魔难之前,也未见过周家有这般大热闹!

    “来的都人仙?”

    商三儿扬起下巴:“凡民值当咱招待?”

    装完样儿,丢下百般不是滋味,醒悟已难赚回磕头的曹四,转身离开。

    成衣店门前,陈武两口子早等着,见他回来,各都施礼称谢。

    依针婆婆要强性子,乖孙人都赔掉,寻得七节虾根治病,也不会寻他道声谢。

    商三儿也不受他口儿的礼,避开闪到饭馆门前,叫:“哎哟!眉儿是我老商家的丫头,不当你陈家的谢礼!”

    陈婆婆走出来,骂儿子媳妇:“早叫你两口儿莫多事,还受这小龟孙显摆,可如意了?”

    瞧她模样,多半是胖婶儿坐月子,没得挣嘴的,又憋着了。

    与商三儿一样,心头不痛快时,吵一架;欢快时,也想寻人挣嘴。

    眼下还有气她的法子,身后已是门槛上蹲的赵老头,对着陈武媳妇,就笑嘻嘻地叫:“陈婶儿要再生个丫头,可好与赵大爷结亲家,真正门当户对哩!”

    陈武两口子借得子枣怀上后,便眉儿也常说起,盼能得个弟弟,替陈家延续香火,为此,本不该信阴神有这本事的六阶人仙,也去城隍庙上了炷香。

    126.体己人

126.体己人

    当着惦记男孩的人家,故意说生丫头,莫说陈婆婆,陈武两口儿脸色也不好看了。

    商三儿再笑嘻嘻地:“无事!咱这不缺得子枣呢,陈婶往后还能生,两百叶一枚,死老婆子年俸里慢慢扣就是!”

    说完,就跳进饭馆,把陈婆婆后面“没德行的小龟孙”等一连串骂话抛在外面。

    赵老头这几日也欢喜,难得愿多话:“既要撩拨她,咋又躲我家来?”

    “哎哟,哪是躲?送喜钱呢!”

    嬉皮笑脸地,拿出十二叶:“给孩儿的,不知买啥好,就图个实惠,再多也没有!但赵大爷,虽说同行是冤家,婶儿坐月子呢,你又掌不来勺,家地儿也小,请满月酒时,还是绿柳酒楼的好!”

    明月师徒住进去,也不给酒楼改名,既还挂着“绿柳”之名,咱这做城主的,能不帮她多揽些生意?

    不图别的,累死他个老杂毛!

    瞧在十二叶贺礼份上,赵老头允了,其实上门道贺的客不算多,最多只用请两三桌。

    商三儿临走前,赵老头指着柜上小坛:“纪前辈给的方,你赵婶儿做出了,盐渍豆儿,小菜呢,还打主意一坛卖一叶,带坛回去尝尝,要值这价,帮催那酒道人,多做些小坛卖我家!”

    不与他客气,果然带一坛回府,晚饭时舀出一小碟,果然极爽口,又带淡淡灵气,让人齿间留香,极是下饭。

    见老娘、商三儿、阿丑都爱,丫头们没好意思夹太多,一顿饭却也又添了一回。

    意犹未尽的商三儿叫:“我这是值一叶,眉儿,去与他家多买些,六月初一待客用!”

    当晚,听到阿丑敲更声,因商城主外出,冷清了好些天的大通赌坊二楼上,又聚起人来。

    一楼的热闹,倒不管城主在不在,从未停过,其中陆娘子豪气,并不在男儿之下。

    二楼上,张果果坐月子,没来赌,但陈婆婆逢着喜事,竟又来了,后面又随上楼个圆滚滚。

    不晓哪得的消息,也要赌。

    商三儿不给他面儿:“咱这二楼,坐的最低也是九阶人仙,修为不够的,楼下耍铜子去!”

    百里秋实撸起两只袖子,小眼怒睁:“老子上有师父借面儿,下得徒儿抬位份,要还混不着个九阶待,闹起来,可信叫你吃请罪荆?”

    他进城时,商三儿不在家,身为儿媳的师父,也当是亲家了,商大娘自然厚待,所给酒、茶等好处,也是比着九阶来的。

    怼得商三儿无言,只得把骰盅一摆:“得!三爷开色,就赢他个老杂毛!”

    开赌前,还要先摇出一三五。

    圆滚滚懒得斗嘴,心里也想赢光小杂碎,再显摆臭他,先笑嘻嘻寻椅子坐下。

    但这一夜,甄药神是人穷志短,圆滚滚怕骰子有诈,观望人品赌品,下注都谨慎,输赢全不大,倒是小童儿执扇,十来日未得赌了,止不住兴头,又输够九叶,先清光离场。

    凭运气的,还真不是商三儿等合伙欺负个孩童,但篱阳山人留他看家时,卖丹收到的功德叶,都已快输光。

    左右不是自己的,执扇不在乎功德叶,只是被清掉九叶,就能站旁看戏,又耍不成了。

    赢最多的也不是两个庄家,而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针婆婆,今晚常赢家抠婆婆都不如她。

    散掉场,阿丑去敲二更,渐行渐远的金仙娘,已不再陪他。

    其余各回各家。

    柿霜院里,瑶觥推让了,说要歇歇,让兰舟侍寝。

    头回,就有无数媚态生,大城主试过,方知其妙,贪得更厉害了,连着宠,第二天又晚起。

    第三日就是初八,不能再贪,早早赶去厨房,瑶觥、兰舟要帮忙,都被撵出去。

    向来远庖厨的大爷,油盐酱醋葱蒜,各种寻不着,到处翻找,没多久就连珠发问,瑶觥又进去拿给他。

    瞧着只是煮面。

    煮好,端到桃蹊院,老娘已不在,在菜地边寻着,请她回来用。

    五个丫头方晓得,今日是老夫人生辰。

    那四个新来,还不怎地,眉儿则落着泪珠子,自恼道:“我这笨的,老夫人不提,也未想过问!”

    地仙人家,不受寿限,其实也不怎重这生辰。

    吃着面,商大娘笑道:“甚要紧事了?全城遭这般大魔难,随后做地仙、住城主府、学体面待人,前辈点拨着,她四个丫头进府,才得些闲,老娘自家早忘了,亏他倒记着!”

    眉儿抹着泪,难得埋怨一回:“爷也是,倒与我说一声!”

    商三儿只管无良笑:“我想着,与你说了,多半又是做衣裳表心意,但老娘身上,里里外外已全是你缝的,还随时能补!若不做衣裳,要图省事,来与我抢煮面,可不坏咧?不如藏着瞧你笑话的好!”

    惹眉儿落泪顿足,他倒笑得不成。

    抹着泪,眉儿只得道:“实是我的不是,好日子呢,更不该哭,给老夫人磕个头罢!”

    等她磕完,老夫人叫起,瑶觥、奉羹四个,又一起磕头,“洪福似海”、“寿比南山”等吉祥话说了一堆。

    商大娘都笑受了,待瞧眉儿皱着眉头,还在想补救法子,搁下筷子,叫着:“哎哟,真不用!要表孝心,这月二十还是他爹祭日,丫头便受累,主持操办!”

    待眉儿点头,商大娘又轻叹:“因与他爹祭日同月,我早不喜这生辰!偏这混账记着,头一年不知哪弄到铜子,买面条煮来,被我倒去喂老黄,十五岁的人,还大哭了一场,瞧着可伤心,也就心软了,隔年再端来,方赏他些脸,吃几根。”

    那是年少时的窘迫,商三儿忙叫:“老娘不好太偏心,拿儿子逗她开心!”

    终于把眉儿惹笑,出声问:“也不知爷的生辰是哪日,也该记得!”

    其实婚书上写得有,但当初商大娘拿到时,怕平添伤感,眉儿就没凑过去,一字都不看。

    商三儿笑:“老娘在呢,我这做儿子的庆生,给她添堵?”

    地界好些城习俗,儿的生辰,是母之难日,长辈仍健在,没有子女儿孙庆生祝寿的道理,生日时长辈记得,给煮碗面、添一两个菜,就是大福气。且绿柳魔患未消,连老娘的寿都不宜大肆操办,商三儿才没再给酒楼那杂毛添事做,只自家府里煮长寿面表孝心。

    这场合,奉羹四个还没多话的余地,眉儿应道:“晓得的,不往外张扬,但咱们做丫头的,到时也该给爷道声贺,也沾沾福气!”

    商三儿又戏弄她:“爷的福气,你沾得还少么?”

    只顾逗眉儿,还是商大娘看不下去,告知是七月十六,与幽魔祸害全城那日,只差着六天。

    说了,又反问五个丫头生辰,说到时她也给煮面。

    绿柳城遭大难,是七月初十,同样那天晚上,商三儿成大罗亲传。

    去岁生日时,他耽搁在地龙山边,耍赖着正等屠壮允出山。

    闲话着,瞧老娘吃完面,不一会,纪红棉也带阿丑、荷叶过来祝寿。

    桃蹊院里并不好待客,屋里座椅都只两把,眉儿急叫瑶觥四个,再去搬椅子,改到院里坐。

    坐定,金仙先送了块锦帕,上面绣个画眉,栩栩如生,瞧着与商三儿讨好老娘那只鸟儿一模一样。

    商大娘识不得宝器,但也知绝不是凡物。

    她肃容道谢,纪红棉应:“不值当甚,自织的,表个心意,也望能时时带着,念想我几分!”

    她时日已不多,这般说,商大娘已是伤感:“承情甚多,怎敢忘前辈?”

    金仙笑起来:“哎哟!喜日子呢,可莫被我搅了,阿丑!”

    阿丑送的礼就只是凡物,是夹山城买的一件屏风,上面松鹤图出自名家手笔。

    百宝囊里拿出屏风,再道喜祝寿。

    到荷叶那,没送礼的资格,也是磕头。

    里间热闹着,韩思跑在二门边喊人,商大娘等还未听到,金仙先觉:“韩思在二门上,想要通传,是你家媳妇上门拜寿!”

    商大娘问儿子:“你与她说了?”

    商三儿点头:“可不应该么?昨儿偷与静馨说的,只没想也来这般早!”

    眉儿忙道:“我去迎进来!”

    商大娘补一句:“也与韩思说,往后她再上门,请进后院就是,哪须等通传?”

    真正富贵人家,前院小厮奴仆多,后院到处小丫环侍女,都寻得着传话的,商家这后院,今早人已全到桃蹊院,韩思是成年男子,又与算半个主人的阿丑不同,不好进二门,便有些受阻。

    纪红棉笑容不减:“前段日子,仲熊伐木时,捉到窝小八哥,小道友去讨只来,我助它开个灵,定不弱仲熊那慧娘,留给韩思养,便也能替人传话。”

    商三儿点头:“那可好,还比养人省米呢!”

    待眉儿引明月、静馨进来,这对新成的主仆又下跪磕头,祝寿。

    商大娘连声叫起:“快起来!城里还遭着难,我这老婆子,过啥生辰?这混账多事,倒叫你随受累!”

    明月行礼完,方起身应:“身为小辈,本应当的!”

    又扭捏着小声道:“进城来,用度全仰仗府上,没贵重的礼,只手制个小玩意,老夫人莫嫌弃笨拙!”

    袖里伸出手来,是把玉梳,也做得精巧。

    但昨日午后才寻着机会,偷与静馨说的,要是亲手做的,今早就做出,定也忙活了大晚上。

    商三儿就笑起来:“这瞧着,还是煮面最省事儿!莫说三爷不会疼媳妇,明年就让给你煮,我自家另寻物事表孝心!”

    接了媳妇的礼,商大娘便骂儿子:“就没个正行,以为个个似你脸皮?叫小姐,不许拿她玩笑!”

    嘴上骂,眼角却也藏着笑,不严厉。

    到明年这时,也还没过门,于礼上有不合处,听商三儿叫“媳妇”,明月脸又红了,不知如何应时,商大娘又对着她:“女儿家,也莫只脸薄,须学刚强些,不然摊上这混账,还有无数难受等你,奉羹再搬把椅子来!”

    那边丫头应声去了,纪红棉插话:“哎哟,既已是一家子,她师长不得力,咱们自家给明月小道友添些妆奁也成!”

    她挖苦的师长,可不是圆滚滚的秋实,而是背后那位大罗。

    进城已几日,还是第一日见这位一袭红裳的美妇,正不知是谁,该如何称呼见礼时,商大娘介绍:“是金仙纪前辈,孩儿也该行大礼!”

    天仙下界不说,竟还如家人般一起聚坐闲谈,足使明月、静馨齐惊诧。

    瑶觥、奉羹四个,倒已是知了。

    忙又行礼。

    礼行到一半,纪红棉就把明月拉起,叹着:“我这金仙,兜底也空哩,给不出见面礼,还是不受为好!”

    转向商三儿:“待涤濯锦做出来,赊给成衣店,陈家结帐时,这两年的利你莫沾,算给你媳妇罢!”

    她口里也叫“媳妇”,同样打趣。

    金仙的提议,也是帮眉儿和丫头们——浣纱织锦是她们的差事,利却归将来主妇的,少不得往来。

    往后做一家子的,给明月,最终还不是要带回府,商三儿笑允:“成!这两年的利,由她与阿丑五五分账!”

    “阿丑花销够就成,无须这般多!”

    浣纱织锦之法、三种胭脂,都算还救子因果,本就无须分利给阿丑,且功德叶够使就成,儿子只要赖定他家,并不会缺,分多少利只是个数,纪红棉也没多看重,随口一句,就揭过。

    上门拜寿,倒又得大好处,明月脸红彤彤的,想往外推,商大娘淡淡一句:“左右莫把自己当外人,听纪前辈的罢!”

    便不敢再说,在新搬来的椅上侧身坐了,陪着说话。

    既进了府,商大娘就要留人,说晚饭后才许回去,叫奉羹、瑶觥去备好菜,纪前辈母子回杏雨院后,撵走不怀好意的儿子,又带她到处走看。

    与上次来做客时已不同,新建的沟渠快挖完,又府里到处游一遍,酒窖、秘库都瞧了。

    在曾经的小道姑眼里,这城主府中,魔劫带来的颓败未消尽,原周家建起的楼亭阁廊、富贵景气不值称道,反是婆婆养的鸡,垦出种小菜那几垄地,见着更生入世之感。

    总归,是还俗了。

    未来婆婆慈眉善目,言语往来都叫她心安,往后是只须对付那...那老往腰身上瞟的汉子了。

    127.祝寿

127.祝寿

    魏清、雷雨、韩思等的婚事,商大城主没许再合办,而是一家一场。

    宁愿抛费肉蔬、桂花酒,也要多热闹几场,泼皮儿拿银子不当事。

    西城外养的可宰肥猪,两场下来就消耗干净,好在奇珍阁送来的活鸡鸭牛羊猪驴,又接上了趟。

    除畜禽外,奇珍阁还送来好些被褥床具,备待客用。

    一场场婚宴,本钱都是城主府替出,酒楼白做不赚钱,非只把秋实、藏夏等忙得够呛,明月也遭罪,她还多管上坤道府,因六月初一的山神宴客,忙婚宴之余,客卿府、曹四家曹宅,全得安排人收拾出来,放置新被褥,备屋待客。

    因要嫁的汉子,已再难得个清净,但她不久前也已知晓,自家师承本源,并非道门妙法,无须追求清净心。

    或正因道心不合,以往走了偏路,观里前辈们方多被耽误,七百年只出过两位九阶,她自己也被阻在七阶上。

    毕竟创此妙法的祖师爷,其实是个妖,入世比清修更适宜。

    恰在第二场婚宴后,彭望的断腿已好,轻而易举得聘进忙碌缺人的酒楼,做上二掌勺。

    再后面的席面,城里人仙都说,主菜、素菜全已上得场面,便山神宴待客,也不用嫌寒酸。

    韩思成婚后,媳妇儿未去亲近两个姑子,而是随他住进城主府门房,无须等开灵的小八哥长大,也已有能到后院传话的。

    忙碌中,彭望的徒弟曹四,也拣到些便宜。

    曹宅占地也广,他这惫懒货,一个人住着,哪有心思打理?唯一的劳绩,就是冬季里,拣商三儿挖回的果树,种下几株。

    开春后,府里各处长出好些野草,除时还与商三儿一样,瞧着勃勃生机欢喜,但渐渐地,杂草越长越高,实在太多,不去拔除,加上各处积雨过后的泥灰,反更显荒芜景象。

    彭望没大掌勺面儿大,得不着九阶待遇,想拿捏徒儿,多榨些好酒出来,就还未传妙法,但坤道府丽人来收拾曹宅时,曹四也追出追进,处处随着,一个个偷瞄下来,想着成人仙后,该央商大娘把谁指给自己。

    左右有些情面的,曹四爷不似那些外来人!

    城主府大丫头第七日饮下甄药神配的灵药时,体内如有雷鸣,爆响个不停。

    本已在七阶门槛边,病根尽除,再运转天仙妙法,须臾就得破境。

    少有地到那位爷面前显摆,就被扯着,定要试七阶人仙与六阶人仙的区别,嗯,大白天也没逃脱。

    其实不甘心,晚饭前又穿上最爱的天青荷叶罗裙,到茶坊请老夫人回府用饭,顺道向杂货铺显摆。

    商三儿到夹山钓虾时,多宝阁郭掌柜已来拜访过,未遇着,第二次再来,但商三儿已应下奇珍阁,直言回绝,让他失望离去。

    非只城主府里的沟渠,听闻将到的大热闹,唐诺也在催工匠们赶工,几个伙计也叫去帮忙了,又急调货来,想着六月初一怎也要做上营生。

    饭馆赵婶儿还在月子里,不得空,赵老头就也不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自家动起手,又做出好些盐渍豆,几次催酒道人烧坛儿给他家;杂货铺窈娘拉妹子帮忙,多做香胰澡豆;眉儿领侍女们也赶制三种胭脂,五月二十,还是商三儿他爹的祭日,又操办一场,明月也进府磕头。

    四方宾客们尚未有到的,进城的商队先多起来。

    在五月以前,七八日能进城一队,已算不差,如今变作隔日就有进城,且住下后,有消息灵通的,说转回还要来,提前预定五月底的房舍。

    礼宾司、仙客来、客舍,一家家渐不得闲。

    便田余他爹,都把四门村带回的兽皮赊去,说也想试在店里卖。

    这个五月,不知不觉地,绿柳城竟就喧嚣起来,与隔七日酿回酒的城主、不可盼生意兴旺的鬼婆婆、每日只教半天书的董老夫子等不好比,好些已没有悠闲日子。

    明月管着坤道府,按金仙方子做出的金风玉露,因果未尽,不能外卖,除城主府自用外,只赏赐城中女子,便落在她手上。

    拿到时,都是些蛐蛐盆大小的瓷瓶装着,打开,其状如油脂,听明是养颜用的,两三滴就可保半月,明月还想着,自家便不求清净,也厌以色娱人,不会用它,但分给静馨三滴,见那丫头擦抹后,容光焕发、平添出的出尘仙姿,顿就勾得心痒,很快把本心抛诸脑后。

    杂货铺、酒坊、胭脂店三处,又特意送一小瓶上门。

    陆娘子得了,恨不得一瓶全抹在身上,此外女衙兵、甄家儿媳、陈武媳妇等,但凡与年轻沾些边的,见着效果,个个都到酒楼来讨。

    待再遇着眉儿,晓得全是奇物所制,做那般一小瓶,本钱也要两叶,方肉疼起来,学着手紧,不再有求必应。

    这一日,没婚席,客卿府、曹宅也已收拾得差不离,好不易得清闲下来,酒楼里进来四位客人,各着劲装,瞧着都不识,也是外来的。

    几场婚宴白忙活,外来商队就食时,才得赚些进账,莫嫌少,明月打起精神,静馨则丢个铜板,去砸杵桌打瞌睡的马清乐。

    除她们主仆,大堂里就她小师弟清乐在,被飞去的铜钱惊醒,方知有客来,起身问:“客官用饭?”

    小师弟俗家姓马,才只四阶,万事贪新奇,做跑堂还没厌,不似另两位师兄弟。

    客人中,一位中年接口:“不用饭,上你家看娘子么?”

    这就是明月不喜世俗之处,外客瞧见她和静馨,装守礼的,也要偷瞄几眼,少数胆大者,还要再讨两句口头便宜。

    女子做营生,免不得如此,又不好计较。

    静馨尽丫头之责,叉起腰,喝问:“人仙?可到礼宾司报备过?”

    他三个同伴中,也有老成的,先出声答:“报了!”

    转过头,轻责一句,先前出声那个就不再言语,只眼睛未离她和静馨。

    清乐凑过去:“请客官点菜!”

    老成的问:“城里瞧着冷清,还不知你家厨子善制甚菜?”

    “未先下定,蒸煮怕几位等不得,鸡鸭也须现宰,但卤牛羊猪肉、炒肉杂、汤羹都有,素菜也是时令瓜蔬,还能办斋菜!”

    半途改行,没谁真想用心经营酒楼,清乐报菜名还不成,不过最近食材备得多,尚有坤道府送来的卤肉,也撑得起门面。

    “头回来,全不知味儿,你家拣拿手的,荤素搭配一桌罢,酒呢?”

    清乐应:“全是本城所产,灵酒琼花露,一叶五斤半;此外桂花酒,一钱银一斤!”

    虽只生客,但也该打听过特产,倒未嫌弃价贵,人仙银钱上足大方,就要了两斤桂花酒。

    四位客人里,有位年轻的,不管点菜、对话,打量一会酒楼内,又偏转身往外看。

    十字口这,三家有丽人在内,明月先还以为他看杂货铺或茶坊,过一会才觉视线不对。

    他看那方向,是杂货铺隔壁,曹宅。

    清乐已走到门外,大声叫:“师父,来客哩!”

    又跑去茶楼提水壶。

    这些日子实是忙坏了,趁着没客,二掌勺与藏夏师兄、隽山师弟都觉乏,在后院歇息,顺便补各自的功课,唯那没正行的师父,又在茶坊里混茶喝。

    叫明月发愁,也不知婆婆晓得他真意时,可会迁怒自己头上。

    茶坊里,师父不满地扬声:“刚沏着碗新茶,火旺就来!”

    明月吩咐:“静馨去厨房,把灶挑开!”

    为省些木炭,没客人时,已用稀泥碳封住灶口,等燃旺且要一阵,清乐还要给客人倒茶,再到后院叫人,不好叫客人久等,便让静馨去弄火。

    酒楼用的茶,是向外间商队买来的谭云红茶,并不值多少钱,一钱二分一斤。

    待清乐倒完茶,进后院叫人,堂里只剩明月在,客人中,最先调戏那个又忍不住了,直问:“掌柜的,可许婆家了?”

    老成者又皱眉,明月捋着鬓发,出声答:“我那汉子,不是性子好的,客人且安分些!”

    那个“呵呵”笑,还想说话,老成那个定就是领头的,又轻责两句,方止住。

    静馨回来,后厨已响起剁案板声,再过一会,师父也从对面回来,柜上拿了他的围布,慢走进后院。

    等菜的功夫,那曹四想是又要磨他师父,不知从哪跑了来。

    一头汗水,也不管那桌客人,就要进后间去。

    安静看外间那年轻客人,忽“咦”一声,出声叫:“曹四?”

    曹四疑惑着,扭头望过去,也是吃惊,随即勃然大怒:“狗日的曹玄,咋才回来?”

    怒火中,就扑上去,要厮打。

    明月吃一惊,但竟是认识的,泼皮还只凡民,客人是人仙,吃不着亏,犹豫了下,就没拦。

    曹四扑过去,那年轻人只轻轻一推,将他攮倒,冷笑道:“怎的,还想与仙大爷过手?”

    不知曹四哪来的怒火,脖子都变得通红,面对人仙,也丝毫不惧,只破口大骂:“全家死绝,也不回来看一眼,羞你爹的仙人!”

    不知他骂的是“羞”还是“修”,骂着,爬起身,又要往前扑。

    明月跃上前,把他拽住了。

    这位曹玄,就是曹大老爷幼子,与曹富贵同辈,按理还该叫他声哥的,但便未得修行之前,也未将曹四放眼里过,只道这等泼皮辱没家门,族事遇着时,莫说“哥”,大名都从不叫,向来直呼“曹四”。

    被明月拽住,曹四手脚仍还未止,挥舞着要扑过去,口里也只“狗日的”“没爹娘养”地乱骂。

    明月已瞧见,这泼皮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

    她不知晓,眼下的曹四,便与商三儿头回见陈婆婆与胖婶儿吵架,众人围观时一样,酸楚着情绪失控。

    两次出言调戏那个,看看曹玄,再开口:“这绿柳城规矩,还容得凡民辱人仙?”

    曹玄拔出把扑刀,指向曹四,冷声喝:“曹四儿,再骂一句,莫怪爷爷不记同族之情,可信割下你舌头?”

    其实有好些话想问,但不愿在同门面前丢脸,先吓同族。

    彭望已提着锅铲奔出来:“好大个人仙,吓煞爷爷,可有赤脚仙名儿大?”

    却也贼,不知这几个修为几阶,就不拿大狼牙棒,反正城里有修为高的,真要打架,轮不着他。

    又是个不管是非曲直、不看场面的夯货,叫明月头疼。

    四位客人不知这厨子怎会说起赤脚仙,但对面茶坊里,阴沉沉的马童氏、顶高冠的董策老头,已都随商大娘走过来。

    老商家原只是绿柳小户人家,曹玄离家拜师时十三四岁,并不认识城主和他老娘。

    四人中,老成那个抱拳:“我等是白山派弟子,有位何师弟,原就受聘绿柳城,还死在难中,这位曹师侄也是本城人士,因要赴山神宴,顺道祭奠,便早来几日,并未挑事,但遇凡民辱人仙,是哪城的理?”

    曹玄冷笑:“这十字口,原酒楼、茶坊、杂货铺,都是我家的!”

    商大娘皱眉,问曹四几句,难下决断,本在家里与丫头下棋、炼棋子的商三儿,已骑着狗赶到。

    金仙、城隍,告了两次消息,不可能不来。

    见着商三儿,曹四哭嚎声更大了,指着曹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老三,这没丁点人性的,全家死绝快一年,都不回来看一眼,修的啥仙啊?”

    曹玄阴沉着脸,侧开身,也没辩解的余地。

    老成者倒又自陈了身份。

    白山派也占着些城,与绿柳城只隔着个地龙山,并非有多远。

    曹四还只是凡民,辱骂人仙,确是不对,但商城主皱眉时,不安分的丫头静馨插话告状:“他等进门,还先调戏小姐呢!”

    叫商三儿睁大眼:“真的?哪个?”

    待静馨指出人,他点点头:“四哥,你总说我坏了义气,不向着你,今儿就给你瞧瞧!”

    旋即问彭望:“二掌勺,曹四是凡民么?”

    已立志要做商城主体己狗腿的八阶大人仙,顿时会意,抖着锅铲:“放屁,我这徒儿,只修行慢些,尚未成一阶,但哪还是人仙?”

    喝过不少琼花露,曹四身上,本也有些许灵气。

    商三儿再转头:“出言调戏的,加老子瞧不顺眼的龟孙曹玄两个,剥光吊西城门墙去,嗯,就挂到六月初二!叫来客们瞧瞧,左右也收敛些,莫调戏城主夫人!”

    瞧四人都要拿宝器,再瞪起眼:“管你白山黑山,人仙地仙,敢违抗,就是与我家起因果,手脚一并打断,四个齐挂!”

    128.也为曹四出气

128.也为曹四出气

    白山派位在地龙山西南,与东南边的东山郡正隔地龙山相望,西边儿与绿柳最近的白鹿城,也是其辖城之一。

    他家是原绿柳虎卫将军何问的师门,门内也有地仙老祖,势力不小,但泼皮要翻脸耍横,轻轻将凡民辱人仙的过错抹去,以“调戏城主夫人”为由,论起因果,领头的老成者就真不敢再维护同门。

    绿柳是大罗金仙因果之地,那两位低阶地仙,又是因金仙与另一位大罗,方得坐稳山神位,端是种种靠山,真不敢在这城里炸毛,惹下大祸。

    领头的老成者是位九阶人仙,不敢动手,就眼睁睁瞧着两个同门被老狗扑翻,几个衙兵来拖走。

    临走,商城主吩咐:“莫捆太紧,但若敢逃,老狗追去,就打杀吃了!”

    儿子替曹四出头,寻由头整治外客,已要算惹是生非,但曹玄瞧面相便是凉薄之辈,也实在不当人子,商大娘忍了一会,想着叫后来者警醒,少几个调戏自家儿媳也好,当场不灭儿子威风,没管。

    商三儿扯着曹四离开,商大娘先回府请教前辈,其余人等散开,马清乐才调皮地问上句:“客官还用饭么?”

    被捉走两个同门,剥光挂城门楼上,且要一直挂到六月初二,四方来客都瞧见,叫门派大失颜面,剩下两个哪有心思吃饭?

    他两个出酒楼,直奔城隍庙,请香敬神,央绿柳城隍,遣耳报神传信回门里去。

    城隍问过城主,允他俩所请。

    出城隍庙,领头的九阶想一会,还是折回酒楼用饭,不管怎说,也须给挂着的同门送吃食,绿柳城这废地,只寻到西街小饭馆、十字口酒楼两家做营生的,眼下饭馆还不待客。

    但回去时,酒楼里已又吵起来。

    是二掌勺与大掌勺。

    听吵的内容,二掌勺大骂,说自家徒儿被欺负,大掌勺这真正掌酒楼的,竟不出头,只躲在后厨,这般肥肉,也藏不进龟壳去云云。

    大掌勺也不是省油灯,“王八蛋狗腿儿”、“大傻屌”等污言秽语不歇气地冒出。

    想来早就不对付,寻由头生事?

    一方酒楼,两个厨子,二掌勺要争位儿,也属常事。

    那“城主夫人”气得跺脚,对两边又劝又哄,全止不住。

    待他问句“还做营生么”,两位掌勺师父方回后厨,但听锅勺响着,对骂尚未停。

    坐等上菜,老成的九阶突然想起,听两边污言秽语,两位掌勺全不是好玩意,自家等已得罪上,曹玄那同族还是二掌勺的弟子,暗在里间给菜食添几口唾沫,防得了么?

    疑心一起,再止不住,懊悔怎又进来。

    待菜肴端上桌,同门尝两口,还赞:“虽是窝心,菜真不差,师兄且尝尝!”

    老成的九阶绝不动筷,只拿丝巾擦拭了酒杯,倒桂花酒喝。

    喝着酒,又把小跑堂请过来,好言好语请教事儿。

    待知美貌女掌柜真是绿柳城主未过门的正室夫人,不是胡乱编造骗人,也不是姘头外室之流,便叫九阶老成者心凉,同门随口那两句调戏话,被捉住把柄,已可大可小,真往大闹,四个全打杀了也掰扯得开,过节莫想再寻回来。

    山神设宴的城,不信打杀不了个九阶。

    又问除酒楼和西街饭馆,城里还有哪可买到吃食,小跑堂虽觉奇怪,也答:“对面茶坊里,有糕点卖,其余再没有!”

    坐一会,等同门吃饱,开口讨个食盒,剩下的要给挂着那两位送去。

    好些城的城墙也是忌讳禁地,不许外来人上去,到西门边,谨慎起来,向笑嘻嘻看白猪的衙兵问了,确实不许上,就央衙兵送吃食上去。

    两位同门,宝器已取走,衣物剥光,人被拴住脚倒挂上去,以人仙本事,撑起身来吃饭不难,又羞又恨,但惹一方城主动怒,发话敢逃就要打杀,凭他俩还翻不了身,师门传回消息前,真不敢逃跑,狠话也不敢说。

    九阶老者就站城门下,把已传消息回去,但那酒楼掌柜真是绿柳城主未过门的正室夫人,一一说明,叫他俩且安心在上面吹风淋雨。1

    算算日子,到六月初二还有七八日呢,再回城,先去茶坊,买些糕点备着。

    雨季已到,两日后南晋国七皇子到时,就逢着一场,还挺大,姬远在雨中远远驻足,先把两只白猪品个仔细。

    全不顾身后撑起的朵朵油伞下,姓秦的女官及女随行、身为礼物的娇娘、顺道送来的两位山神侍女,一大群莺莺燕燕在场,好些已害羞掩目。

    绿柳废地仙耳目也灵通,待走近,就见他带着三位丽人,还有上回见过但已断了腿的老狗,从门洞里出来迎接。

    先前在里面躲雨呢。

    姬远的大秃鹫随着来的,但要与队伍同行,便只骑马,瞧见了,急跃下马背:“姬远闲人一个,哪敢叫前辈出城迎?”

    商城主回道:“良心本不多,你家送礼来,我只管笑纳,但若连面儿情都不做,怕你肚子里骂!”

    惹姬远哈哈笑:“前辈这性子,就合姬远胃口,便没守父皇的令,也该来亲近!”

    待他与秦女官见了礼,姬远指头顶上:“这是?”

    “外来不长眼的傻货,到我城里,也敢调戏我夫人,挂他俩几日,长长记性!”

    被挂着那两个,也不知谁连累的谁,此后得着妙法修行的曹四,再来城门外翻来覆去的骂,就只是同族之事,没人提凡民辱人仙了。

    再占着理,也不能故意去坏白山派名声,把仇结大,商大娘已在城里下了令,外人问起,都不许提人家门派,别人有本事打探到,不关绿柳的事儿。

    姬远不怕两头白猪听见,嚷嚷开:“哎哟!前辈得算好性子,这等若落我手里,且打杀再说!”

    商三儿嘻嘻笑:“废地仙呢,到我家来,就莫假客气,还叫啥前辈?”

    姬远打蛇顺棍上:“也寻不着别的叫!”1

    收他家两回礼,还并无所求,再加马童氏的事儿,商三儿也愿给面儿:“其实年岁比你小,叫声兄弟也成!”

    姬远立即改口:“商兄弟!”

    商三儿点头,才转向身边:“来见过姬家哥哥!”

    他身边丽人欠身一礼:“姬...姬七哥!”1

    商三儿指着:“便是我媳妇向氏,只还未过门!”

    随在身后的两个,是眉儿和静馨,这场合就不用介绍。

    改口叫兄弟,就能打趣了:“果然好人才!商兄弟,哥哥说句实的,你得算高攀!”1

    商三儿露出副苦脸:“本就嫌我不如意,听得哥哥这话,指不定又要生出多少悔!”

    明月瞪他一眼,也惹姬远哈哈笑:“悔归悔,可跑不了!”

    秦女官也与明月见礼,口称:“向小姐!”

    姬远又道:“哥哥媳妇没随来,可没称手的礼,等你俩大婚,再补一份罢!”

    商三儿笑应:“叫她来,除迎哥哥和秦女官,只领人回去,不是要讹见面礼。”

    又对城外一溜油伞道:“咱不讲客套!非只南晋国送的人,进城听向小姐号令,原二位山神哥哥的身边人,也须随着去,依她使唤几日,待两位哥哥来,要怪罪,我再与他俩扯皮!”

    姬远再笑:“可不正应该?谁叫那两位前辈,明晓得绿柳缺人,大宴还设这边来,不讲个体恤!我半途得着消息,生怕错过,也是拼命赶路,受着好些累,待他们来,非多灌几杯不可。”

    说着话,终于得进城。

    明月来接人,也一直随行到坤道府,方止住。

    由秦女官点明,送商家的又是十二位娇娘,其余三十多位,有老有少,就是马宽、梅兴的侍女,多半也是南晋国送的,只不过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多年累积,慢慢攒的交情。

    眼下做上山神,定还要再补厚礼,不过已不是送人。

    队伍里一溜马车,是梅兴、马宽在二半山的家当,大半还是今年采的春茶,不值钱那种。

    正等着制桂花茶卖,用不着客气,估计马宽自家也已瞧不上,商三儿叫家当全送府里去,茶叶先用起来,其余等两位山神来取。

    府里添出奉羹四个,新送娇娘来,商三儿还真不惦记了,左右与己无关,都不多打量,与两位山神家的一起,全由明月带进坤道府,先安顿,明日起就要听使唤,随着到处做事、引客。

    姬远、秦女官两位,商三儿问过,不愿与侍卫人仙分开住,便一并领去客卿府安置,里面都是青砖绿瓦的小独院,华贵气不在城主府之下,也宽敞。

    晚间城主府置宴款待,除早已醉倒在街上的酒道人,还有不愿见外客的金仙娘俩,城里九阶连着小道童执扇,都到。

    自称上有师父借面儿,下得徒弟抬位份的大掌勺,混得九阶待遇,也随女徒儿进府陪客,不过被商三儿撵着,与在吕家一样,也先进厨房置办素菜,开席后方得入座。

    其实除姬远等,也已陆续有赴宴的客人到,加上要早做准备、抢好位置设摊的商队,城里就热闹起来,赵家饭馆拒做营生,酒楼便是最受累的地儿,圆滚滚蹭进城主府,别的不图,暂想躲个清闲。

    商城主的大狗腿、二掌勺没那份体面,就在酒楼接着受累。

    席上,姬远道:“晓得老夫人与兄弟忙,咱们要留几天呢,自往城里耍,不用每日置席待!酒楼既是弟妹的产业,玩累了,到那吃喝去,免咱们银钱就成!”

    商大娘还过意不去,商三儿应他:“成!不讲虚的,我这城小,但也略有些产出,没别的撑门面,便各备些产出做礼,哥哥、秦女官城里遇着,都无须买,要用的量大,再与我说就是。此外晚间一更锣响完,有些头脸的,都在赌坊二楼赌骰子玩,我与个兄弟坐庄,哥哥既也爱耍,可该去瞧瞧!”

    姬远叫:“哎哟!那吃快些,天色可不早了!”1

    席散之后,听街上锣响,连秦女官都来了兴致,全移去赌坊。

    见到更夫阿丑,不被外貌所惊,各都有礼,想已查明是金仙之子,不敢怠慢。

    庄家有只看不透、听不明、算不到的骰盅,坐上赌桌,谁也只能凭运道,果然得一场好耍,只是堂堂七皇子,嫌九叶到顶、只赌一个时辰的规矩烦,全不够爽利。

    商三儿想仔细后,应道:“平时不好坏规矩,哥哥嫌玩得小,不如等初一那日,各方客多,席散后,叫上愿玩的,还有马、梅两位哥哥,破例耍个通夜,也不设限,百叶以下随意压注,任你快活一晚!”

    其实是想到,便不似姬远这般性子的,好些修者平日也尽拘着,难得遇任性放肆之时,泼皮儿别的本事小,但在这赌桌上,却是如鱼得水,比酒桌更易交到狐朋狗友。且也该有几个痴迷这个的真赌鬼,若往后有事无事,远程跑来绿柳赌钱耍,便是赚头,万一遇着就此留下的,也说不准。

    又问阿丑:“初一赌局大,兄弟可还愿与我坐庄?”

    他眼下功德叶还不凑手,若阿丑不愿,还得向他借些。

    阿丑咧嘴笑,瓮声答:“随哥哥任性一回就是!”

    那就成,庄家的本钱,阿丑可先垫着,往后还他。

    许是晓得南晋国的客到,隔日,吕威夫妇领着吕东山、江之石,还有位吕氏族女,也到了。

    不想受泼皮的气,也不愿见着明月,吕昭君便不来。

    南晋国是承情,队伍里还有秦女官,吕氏则是旧主旧识、名义上的义父母、义兄,单宴请时,明月又来陪客,百里秋实倒躲了。

    场面上,吕夫人又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要与商大娘交好,带着那位吕氏族女,住进城主府,吕威等倒也叫安置客卿府,就在南晋国客人的隔壁。

    但得着空,吕威父子都跑去酒楼,揪住百里秋实:“老道不实诚,就只诓我家?”

    若非石牛好端端留在观里,还不会这般客气。

    秋实叫着:“哎哟!走半道上,狗咬的伤口止不住地疼,越想越不甘心,还是这儿图的大娘子,方报得着仇!”

    其实商大娘原只是寻常农妇,便年轻时,容貌也一般,更莫说如今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尽是老态。且废地仙也是地仙,天地劫之外不受寿限,怎可能改嫁个八阶人仙?

    除依师父意恶心那小杂碎外,并没那心。

    129.客至

129.客至

    在郡守府结的仇,都见着的,圆滚滚咬死要报仇,到绿柳图谋大娘子,吕家父子也是无奈。

    吕威先拂袖回去,吕东山与他磨一会嘴皮,再寻藏夏、隽山、清乐三个说说话,交待有事来寻,方离开。

    姬远是南晋的闲散皇子,真正贪玩好耍,吕威这一方之主,须有威仪,不好去亲近,也只使吕东山去交好,晚间陪去赌骰子。

    得闲时,还请看了姬远带来的大秃鹫,确实威猛雄壮,能驮四五个人。

    东山郡探得的消息,这种猛禽,南晋国眼下已有六只,不知可还有隐在暗处的。

    要再多养出五六只,南边千丘荒地再不足为持,吕家便要如芒在背了。

    姬远再不晓事,这等大事上也不会吐露丁点实话,闲散皇子或还真不知情,任吕东山旁敲侧击,他只嘻哈应对。

    吕家随来的族女,单名一个玲字,长得也极美,出自吕氏小户,人前装着样子,但单随吕夫人时,就战战兢兢,畏惧之极。

    金仙说的。

    他家试婚意图,商三儿已向老娘说明,吕夫人提起时,请她堵在头子上,要送媵室来绿柳,儿子只要吕昭君。

    与泼皮儿子不同,于外,商大娘愿一辈子与人和善,吕夫人在她面前,向来又只显和蔼,开口讨嫡女做媵室,要算得恶毒了,委实说不出口,但金仙纪前辈竟也这般劝她。

    商大娘推脱不掉,勉强应下,还很不忍心。

    吕夫人在后院,两次去拜访杏雨院,都只遇着阿丑与荷叶,后来识趣,不再去打扰。

    除南晋、吕家外,东山郡北边龙阳郡、东面云谭将军府,隔着地龙山的西北青龙府,都已有人到,与这几家没交情,商家不用款待,只各请去礼宾司报备了,再遣人引去安顿。

    大势力下的各方城主,也有私自来的,也不缺远路特意来看热闹、做探子,甚至吕氏姻亲石山书院,也派有人仙来,最后几日,进城者便络绎不绝。

    来赴山神宴,本城多半也要随份礼,但不会太贵重,尽是各地特产之物,表个心意而已。

    白山派又遣了队人来,官衙没人,领头者便到城主府求见,为两个惹事的门人致歉,任罚,待领回去后,再好生管束。

    暗下嫌隙是已有些,但势不由人,不愿与绿柳真起因果,只得如此。

    妖鹏城城主宁瑜也是亲至,在茶坊寻到把玩着剑的商三儿,顿一副亲热模样,拍着他肩直呼“商兄弟”。

    商三儿也笑嘻嘻地,回应“宁老哥”,陪说一会话,两下仿佛毫无隔阂。

    但商城主转头就吩咐,把客舍柴房收出来,安张床进去,就请那厮住。宁瑜在礼宾司,随的礼也比别家城主厚十倍。

    客人进城安顿,已各有章程,叫雷雨、田余、鲍正山、韩思、明月等受累,老娘也要款待吕夫人,吕家父子心思先在姬远身上,商三儿自家就没多少事,每日坐进茶坊。

    在这十字口,一防遇着事儿处置,二来又寻着好耍的。

    臭棋篓子,摆开棋盘怕被人笑话,就只拿两极反转剑炼着黑棋子,再借千里目,每日窥看一二位客人行止。

    原地龙山神常久久面前,已试过一回隐秘施法,大得便宜,往后或还有遇着时,便也习练起。

    不寻虫鸟物什施术,就拿些遇到的低阶人仙试手,放在他们头上。

    如何瞒过来客,施术在他头上,先算个难关,此后观那客人进出,从术中再看自家的城,听羡艳、自苦、怨怼之言,就着桂花茶,品不一样人生,也是有趣。

    茶坊就在绿柳城正中,坐在其中,以他如今千里目的范围,那客人只要在城内,都可见着。

    坐两日,在十字口摆摊的商队渐多,竟拥挤起来,偶尔也生口角,商三儿叫雷雨等衙兵劝了,全搬去城隍庙前摆,那边与城主府门前一样,也空旷。

    进城人多了,兽皮,琼花露,三种胭脂,香胰,盐渍豆,桂花茶、酒、糕点,甚至鸟、奇花,城里各种产出,都已有求购的,杂货铺里,还破天荒卖出条五节虾。

    窈娘欢喜着,来茶坊显摆,可惜眉儿不在,倒似又要勾商三爷。

    大白天呢!

    曹四刚得着修行法,正兴致勃勃照着练,暂不会来坏事,应是无事,就怕保不齐有个万一。

    嗯,成衣店针婆婆没营生做,也寻不着拌嘴对手,定又憋得慌,还是莫触霉头的好。

    外来这般多客,再被老娘揪到十字口锤,名声都要坏出几千里远去,商城主是以大毅力忍住的。

    马宽、梅兴两个,只提前到两天,想着要拜访他俩的客人多,住城主府各不方便,也安置去客卿府。

    得着闲,再来茶坊寻商三儿说话。

    问山神宴要怎样办,梅兴笑嘻嘻地:“设宴绿柳城,便任你家做东主,莫说那些个侍女,便我和废如意两个,去迎宾、引客、打掌盘、做大厨,也能任指派!酒菜不拘好坏,有啥吃啥,都算我哥俩儿的!”

    商三儿送记白眼:“哥哥这是不客气呢,还是撂手不管?想是不记得我雅号,可放得下脸的,真就使唤你俩去打掌盘!”

    马宽忙道:“兄弟,这厮不安好心,拉我下水呢,哥哥这般好人才,少说也够做个司仪,哪至去下菜掌勺?任他打掌盘就是,咱们不争!”

    千里目中,今日瞧着那个低阶刚从城隍庙前地摊上淘到件中意的宝器,价只两叶,自认赚着,欢天喜地要寻同伴显摆,这边听两个胡扯,商三儿叹气:“得!指望不上两位大爷,但宴客之地,也请定夺一二!”

    梅兴问:“有甚说道?”

    “你们没见,还差两天呢,礼宾司、仙客来、客舍三处,已全住满?我家里、坤道府每顿帮蒸两大蒸桶饭,才够酒楼用,厨子不说,我那媳妇见天忙得脚不沾地!初一那日,要全在屋里摆席,酒楼、城主府都安置不完,非分在两处不可;屋外摆,倒有地,能全坐一块,但这季节,就怕遇着雨!”

    马宽讪笑着:“分两处待客,我和没正行也不好敬酒,兄弟你面儿大,可能请纪前辈帮忙?”

    他的意思,是要请金仙驱雨。

    商三儿想着,若这等小事也打扰,未免太不尊重金仙了些,马宽倒不见外。

    尚在沉吟,纪红棉先传音过来:“安心就是,包保初一没雨!”

    并非只传给一个人的,梅兴、马宽齐迎空施礼:“谢前辈!”

    待没了后续响动,马宽转头又问:“听七皇子说,初一晚上,有大赌局?”

    商三儿懒洋洋地答:“人仙九阶以上,方可入局,百叶以下任压注!”

    千里目中,那低阶已拉着同伴,又钻进胭脂店,在陆娘子那,要比较三种胭脂的不同。

    其实他早上打探一番后,就与同伴低语,囊中羞涩,估计最便宜那种,或也能讨师姐欢心了,但两人也定要全见识完,不白来一场,增些谈资也好。

    却没想到,穷酸低阶们见多了,没遇几个馋她姿色的,陆娘子已嫌烦,没好气地粗声叫:“要买哪等,给付功德叶就是,磨叽个甚?”

    这边,肥如意拍着囊袋:“要在以前,哥哥也是兜底干净,但前段日子那些进山送礼的,也有人不讲究,图实惠只给功德叶,我还完旧债,还剩几个本钱,便随你做庄?”

    两边场景截然不同,便算有趣,待本事再涨,师父使过的隔空送物、留影作观都成后,定又是另一番体会!

    那一夜入城主府,拜师得的造化,至今还如梦中!

    梅兴也叫:“兄弟搭伙,同赢方好,也莫丢下我!”

    千里目瞧着那个低阶与同伴都涨红脖子,估摸是想到挂城头的两只白猪,未敢大声说话,真就忍气吞声,只买下最便宜的一盒胭脂。

    商三儿再不管那边,旧日习性发作,叫着:“啧啧!收着多少礼?莫坏了义气,也分润兄弟些花销!”

    “果然二皮脸,城里这般多好营生,你缺花销?还要讹穷哥哥们的?”

    马宽装委屈叫一句,梅兴也改苦笑:“送功德叶的不多,咱哥俩一人只分得千把叶,哪比得起你这城?只今年,你要不赚个两三千叶,咱俩改口叫你哥哥!”

    “哎哟,城里赚着,也不尽归我!两位哥哥一人分着千把叶,还嫌少?”商三儿来了兴趣:“别样送得多,都是啥礼?”

    梅兴答:“山神人家,自是爱奇花异木,指望也盘弄出你‘无双馥韵’那般的,真正一本万利。想咱们所想,送礼的便多在这上头,剩下也有送人、送宝器料子,没路子的才给功德叶!”

    还记得马宽以前的穷困样,坐稳山神位,真就发达了。

    与他俩交情渐厚,大赌局里,真不好对赌,确实一体行事最好,商三儿便道:“那就一人拿六百叶来做本,输尽再说!”

    马宽叫:“呸呸呸!世间赌徒,谁不避那个字?”

    商三儿哈哈笑:“我这百无禁忌,事前‘输’不离口,开赌便大杀四方!”

    130.千里目新用

130.千里目新用

    初一日,定在城主府门前设席。

    东边官衙、礼宾司、公学,西边客卿府、坤道府、工匠司,当初建时都退后二十丈,让北通街尽头这块场地甚空旷,。

    早已搭起灶台,早上起,酒楼厨子、城主府、坤道府的厨子,就一并来做菜。

    百里秋实赌钱时骂,悔错选酒楼做厨子,才几日功夫,就叫他肚子小了一圈。

    让商泼皮幸灾乐祸地笑。

    按礼宾司报备的人数,加本城人等,须备一百五十桌菜,便知正宴之外,酒楼平日之忙,二掌勺都已没功夫和精力挑事了。

    以数千里地龙山为主要商道的城可不少,鲍正山说,或城主亲至,或遣人来的,有七十多家城,加上随行人众,方得这场热闹。

    逐利来的商队仙凡,未曾送礼,还没有入席资格,城里只为他等预备糕点、卤肉、小菜、蒸饭,都端在城隍庙门前,填得饱肚皮就行,并不收钱。

    除去有面儿陪客的,本城人全留后第二轮吃,城里凑出一百二十张圆桌,碗盘餐具则是奇珍阁送来新的一套。

    酉时正方开席,但申时初,便陆续有人来入座。

    马、梅的旧识老友,也有三位地仙来捧场,加九阶人仙及亲至的城主,迎宾全引到城主府门前入座,其余低一等的,就一个样,自与同伴、相熟者坐。

    尚未开席,坤道府遣出善音律的奏乐,善舞者起舞,以作消遣。

    时辰到时,几乎就已坐满,但也还有零星几位,在匆匆赶入席。

    城里各家店铺已全闭门,都不知他等被何事耽搁。

    讨生活,各有各的不易。

    待妙音停下,曼舞者退场,梅兴出头,站城主府门前,向四方来宾们作揖,致谢语。

    一溜娇娘打着掌盘,鱼贯而出,各席先送上三壶琼花露、两碟盐渍豆。

    梅兴恰说到酒水管够,任喝尽兴。

    盐渍豆是向赵家饭馆买的,琼花露,梅兴本也想与商三儿结账来着,商城主难得豪气,说富贵人家,请客不怕遇酒囊饭袋,做兄弟的本该送份贺礼,别的拿不出手,就送一池酒,以它抵贺礼。

    他家产的,一池酒本钱不多,客人们尝过后,名声定要大涨,待生意好起来,早晚有得赚,这还要占份人情,叫马宽又连叫几声“二皮脸”。

    酒、小菜再之后,开始上菜。

    水产少些,山珍却多,此外牛舌羊杂,猪腰驴肉,整鸡烤鸭,加上几位厨子的好手艺,真上得台面了。

    金仙不露面,商大娘带未过门儿媳陪吕夫人、秦女官等女客,张果果在家带孩儿,屠壮、陈婆婆、赵同等六位九阶分席陪客,唯混着九阶待遇的圆滚滚,还在灶台边忙碌,只能坐第二轮。

    小道童执扇也是如此,要等玩伴一起坐席,不与大人们厮混,他那样儿,也不指望能陪客。

    各方亲自来的城主,不看修为,全当九阶待,多宝阁、奇珍阁两家来的郭掌柜、蒋姓家主,也是一样。

    主桌大些,坐的人多,吕威、姬远,谭云将军府、青龙府、石山书院等一方雄主遣来的领队者,同样不看修为,再加那三位马、梅旧识地仙,就是主桌客人,商三儿拉阿丑、酒道人两个坐他身边。

    一个丑得吓人,一个脏得熏人,撑起他绿柳城主的场面。

    酒道人尚未喝醉,入席也觉不自在,但早已习惯脏着,没洗的心思,本还不想参宴的,给酒就成,是商城主硬拉了来。

    至少是位地仙,几个城有得起?要能聘着,谁家会嫌他不体面?

    怕别人嫌弃,酒道人另一边,是肥如意坐。

    菜上一半,两位山神又离席,各方敬酒。

    九阶以下那些,两人一并敬酒三杯;九阶的桌,各桌敬一杯;回主桌来,就轮着挨个碰杯。

    再稍坐一会儿,有体面、够身份的到主桌回敬来了。

    各家的礼,便未送至地龙山,这两日也已在客卿府寻着两位山神,当面敬献了,眼下只敬酒,讲几句好话儿,混脸熟。

    各种好话不绝,尤其是妖鹏城主宁瑜,更千样溜须,百般奉承,两位山神笑吟吟听了,连番应和。

    他家送两位山神的礼,也花下血本,但对方与绿柳城主一样,礼照收不误,当面笑容也不减丝毫,他只还没底。

    没做成营生不说,到绿柳还没混上主桌,多宝阁郭掌柜也不见恼色,敬酒时话语滴水不漏。

    一场好热闹,也各有分寸,以巴结两位新山神为主,不求亲近上,至少莫得罪,没谁会在席上不长眼生事。

    敬酒时,梅兴也说了,没别的待客,只席散后赌坊有些耍头,他四位庄家可对诸天立誓,不敢作假,拿功德叶赌色子,大到百叶,小到一叶,想寻个乐呵的,都可去玩。

    这般局,别处真正难遇。

    赌坊里本已准备妥当,晓得二楼坐不下,便只在一楼大堂里,把最大那张赌桌移到中央,到时任体面的豪客坐前面,其他人站后排,能丢功德叶下注就成了。

    但当晚头轮席散后,挤进赌坊,要参赌加看热闹的,少说有七八百人,全围得水泄不通!

    真正大场面!

    这般大局,叫此间主人兴奋起来,叫临时再换地儿,改到牙行去赌,那儿空旷,也能通气,四面楼上点起灯笼、火把,只看热闹的登楼,要赌的各留一个同伴在赌桌前,能帮着下注就成。

    百里秋实、执扇吃完第二轮席,急匆匆跑了来,还没错过开场。二掌勺也带着弟子到场,可惜两位穷鬼,一张功德叶没有,各只能眼红着,瞧热闹。

    主持这般大局面,叫人胸怀激荡,但商三儿亲手摇出个一三五后,开赌第一局,就叫四位庄家齐生出不安。

    姬远、吕威、郭掌柜等头注就押百叶的豪客不多,才只五位,多数人就拿一到三叶试手,但真架不住人多。

    加上或独自、或与同伴合押数十叶的,大小两边注上,竟各有七八百叶。

    丢不起两位新山神和背后大罗、金仙的脸,不能抽水,不然一晚也不少赚。

    恐几十年就得遇这般一回,贪图新鲜,参赌的确实多。

    山神与大罗亲传、未知丑汉坐庄,地仙、皇子、郡守、城主及数十九阶人仙参赌!

    在好些人心中,这般场景,一世撞着一回,已够吹一辈子的!

    到时,别人问,你就光在旁瞧热闹么?

    奶奶的,日子不过了!掏净家底,也得耍上几局!

    参与者多,就撑出如此大场面。

    四位庄家本钱一人六百,合计两千四,还以为能陪耍个通夜,瞧着这样儿,遇着运气背,两三局就要被清光。

    已说耍个通夜的,要撑不完场面,早早输尽散场,可不丢人?

    非只四位庄家,下至兜底干净只眼红的小低阶们,上到彰显实力押注百叶的豪客,瞧清楚赌桌上两边最终重注后,无不在抽冷气!

    这只是开赌第一局!

    肥如意堂堂地仙,置换命物时,也只准备六百多叶!

    庄家中,还是商大城主见的赌局多,先开腔:“没事儿,两边差不离,要局局这般,咱不往外卖,拉扯着开,也玩得起!”

    所谓不往外卖,是指庄家嫌两边同赌,输赢相抵后赚头不大,将自家不看好的一边卖给别的赌客,若没人要,那边就算流局,任赌客拿回自己的注,由庄家与另一边互博。

    往外卖的局,赌得更大。

    吸着气,喊出“买定离手”,商大庄家揭开骰盅。

    是个大,吃小陪大,庄家还略赚几十叶。

    后面的局若都这般,两边赌注差不离,倒只小事,但很快,就出现一面倒的局面。

    开盅十来回后,连出三次小,到第四注时,小上的注就比另一边高出一倍左右。

    资深赌客爱赌老。

    待商三儿揭开骰盅,又是个小,吃掉押大的,这一局也亏出去五百多叶。

    再下局,摇完骰子,场面就已一面倒,赌客们齐心杀庄,“小”上押了一千四百多叶,“大”上只寥寥数十叶。

    偏生自夹山城回来后,心境大有变化,逢这般时候,也不想偷窥骰盅下三粒色子模样。

    手抖着,揭开盅,又是个小。

    加上先前输的,赔完这一局,庄家本钱只剩三百多叶了。

    商三儿抬头,瞧向三位同伴,梅兴、马宽都一脸苦相:“没法子,添本钱!”

    肉疼着,一人再拿留出六百叶,商三儿是指望阿丑撑着,两位新山神则已几乎掏尽兜底。

    阿丑拍拍商三儿肩膀:“哥哥手气背,换我耍几局!”

    待他站起,换阿丑坐庄位上,摇起骰盅,瓮声叫:“请下注!”

    换了庄,注却不换,这一局,仍一面倒地押小。

    开盅,仍是个小,又血亏。

    本钱又见不足,两位新山神也已添不起,他们那三位老友地仙,也不算富足,在赌桌边有座,但一次只押十来叶,还不如姬远、郭掌柜。

    唯阿丑面不改色:“请下注!”

    下一局,还是个小。

    阿丑从自家囊袋里拿出功德叶,赔付完,再瓮声:“请下注!”

    这局终于扳回来,开出个大,且各位杀庄者,注越押越重,“小”上押了近两千叶,全吃!

    但再下一局,已不能再赌老,赌桌上押大押小的,两边又已差不多,且某些或赚足、或输光的客人,就不再赌,虽不离场,也只陪着看热闹,注已少了许多,大小各只五六百叶。

    庄家已输多,这般下去,几时才能回本?

    商三儿发急时,阿丑瓮声叫:“这局卖小!”

    卖一边,是今晚开赌以来头一回,非但商三儿,赌客们也发出“哄”地一声叹。

    “小”上有五百多叶,也不是谁都吃得起,姬远的注就押在那边,不好改口吃;吕威已收手不再下重注;买小当是与庄家对赌,奇珍阁姓蒋的家主不愿接手。

    左右无人出声,一直坐前排的郭掌柜方拍桌子:“既没人捧场,我多宝阁吃下罢!”

    说的是多宝阁,不是他自家。

    这位郭掌柜,想是得了东家首肯,胆儿也算肥。

    “小”上的注算全卖出去,但开骰盅,却又是个大,阿丑又输,郭掌柜倒赚五百多叶,喜滋滋搂去注,连道:“哎哟,运道!”

    再之后,庄家才渐有起色,场场卖一边注,非只姬远、郭掌柜争买,其他客人里,瞧得心动,重新下注的又多了起来。

    不管输赢,阿丑神色如常,再掌一会骰盅,起身道:“到时辰哩,我敲更去,马哥哥先替着我!”

    让出庄位,怕输到不够赔,还把他自己的百宝囊放商三儿手上。

    提着心,还以为赌了半夜,其实只到二更天。

    这般大场面,也还要去打更。

    商三儿方惊觉,平日再得意、再觉没差多少,但真遇事时,论心志,自家这废地仙,其实不抵事,阿丑不说,便一直在旁苦着脸的马宽,真坐上庄位,掌着骰盅,也稳。

    这场大赌局,还是自家为迎合姬远,主动提起的,是有些别的算计,也为得场热闹好耍,但临到场,同坐庄四个里,输多了,心先不宁的也是自己。

    功德叶够用就成,输赢多少,只是数目,何须挂心上?

    若非有过夹山之行,或就忍不住去窥骰盅下真相。

    那才真是输了。

    阿丑、肥如意、梅兴三位地仙之外,还有本城屠壮、赵同,逢着这般大的局,再大热闹,也与以前一样,一局只赌一叶,不会多添,也不会少。

    执扇、甄药神、百里秋实那三位,就不足称道。

    今晚马童氏与陈婆婆一样,都未到场。

    身为废地仙,要做逍遥人,但也需炼心,轻易莫要患得患失,逢大事除急智外,也须静心!

    阿丑看出自己心乱,骰盅才交马宽手上,那就更逃不过在场其他老狐狸!

    修炼功夫不到家!

    刚觉着有所得,马宽再开一局后,桌边蹦起个小人儿,嚷叫:“卖丹!”

    执扇这小王八蛋,刚也瞧见的,随大流杀庄时,狠赢着些,那时笑得得意可恶,这点功夫,就吐干净了?

    外来者眼中,小小人儿,混迹在这般场合,怕不是要搅局?

    若非先前见他拿功德叶下注,出手阔绰,都要嗤笑出声!

    众多人仙注视下,不甘心离场的孩童,又叉着腰叫:“神意、清心、驱邪、弥合等十多类丹,地仙全能用,谁要买?”

    桌边那三位地仙,齐吃一吓,出声问:“当真?”

    本城要有这些丹卖,指不定又有地仙来求,左右是小王八蛋自家贪玩,商三儿没觉着亏心,便要帮一把,喝道:“鸡冠山草庐丹,担保十足真!”

131.大赌局

    草庐丹声名远扬,篱阳山人也不缺功德叶,以往地仙去鸡冠山,多半要做指定的事儿、寻来物事,方能换到,出功德叶买,反而容易。

    姬远抢先出声:“神意丹怎卖?”

    主人离山前定的价,执扇记得熟:“神意三百二一枚!”

    今晚便多输些,能带几枚神意丹回国,父皇就不会骂,姬远大为欢喜:“我全要了!”

    吕威、三位地仙出声晚,听七皇子全要,不好争,懊悔中,万幸南晋的面儿小道童这不好使:“够本钱就成,就卖你一个!”

    还有大半夜呢,依他性子,指不定还要输干净,别人不是就没机会!

    郭掌柜掏出本薄簿,还有小管笔,蘸些口水,就赌桌上,翻开薄簿书写。

    虽未避人,旁人也瞧不见他写的啥,但按笔画,约莫能猜出,是问可要买丹。

    又一种远程传信手段,应该不便宜,以前都未闻多宝阁有卖。

    吕威则转头,向点付完功德叶,收了丹的姬远道:“家中老祖若晓得有神意丹,我当面错过,定不会依,要再卖,七皇子也留枚给我!”

    姬远笑点头:“成!在你家呢,让一枚与你!”

    山神那三位老友,全是低价,也想买,只与一方之主比不起家底,又在东山郡地界上,张张口,忍住了。

    谭云将军府、青龙府、白山派等来的不是主事者,东山郡地界上,强龙总压不过地头蛇,也不能开口。

    蒋家家主不缺功德叶,但奇珍阁营生全在地龙山周边,得罪不起主顾们,更不敢要。

    执扇心智稚嫩,贪玩好耍,但也不是傻,姬远与吕威两个对话,是指望他还要输,便鼓起小脸,恶狠狠地道:“卖丹规矩,一人一次一枚,多也没有!且瞧不起谁?看小爷全赢回来!”

    郭掌柜那边写完,合上薄簿,悠悠道:“小道友,若有六欲丹,我也愿购一枚!”

    执扇送他白眼:“老不修,本钱够哩,不卖!”

    新进账的功德叶里,数五十叶押在“大”注上,又催马宽:“这多人等着呢,快揭盅!”

    其实马宽为等他,才一直没开。

    被催着,喊声“买定离手”,马宽揭开骰盅。

    后面的局,便连续出老,庄家也稳住了,渐有起色,但郭掌柜、吕威、姬远等不在意,有意无意只撩拨执扇,生怕他收手不赌。

    小道童的脾性,其实受不得激,待阿丑巡街回来,卖第一枚神意丹所得,已输掉两百多叶。

    被众人盯着,执扇翻起白眼,也故意气坏心肠们,一注改押五叶、十叶的,耐着性子慢慢玩。

    庄位上,肥如意问可要换人,瞧场面还好,阿丑便道:“你耍着!”

    他依母命,称商三儿哥哥,却不会这般叫两位山神,未被常久久捉之前,本也是他修为高。

    阿丑不换庄,梅兴却止不住手痒:“换我掌几局!”

    后面是阿丑垫的本钱,本只问他,肥如意被换起时,还有些不乐意,但几局下来,梅兴运道却比他们三个强,卖注吃注,连赢净赚。

    也出了老局,连三注开出“大”,好些已收手的都忍不住诱惑,又丢重注下来,齐心杀庄,梅兴咬着牙硬吃,如愿开出个“小”,又大赚。

    他掌骰盅,竟渐渐回本了。

    庄家赢回老本,就意味着赌客多半在输。

    便每局只押五叶、十叶,有出无进,执扇也遭不住,又被清光。

    郭掌柜管的分号在龙鳞城,待小道童再卖丹,也忍着,由吕威先买枚神意丹。

    卖出第二枚神意丹,执扇也被激起顽劣性子,破罐子破摔,竟学着姬远,同样押重注,一局下一百叶。

    一枚神意丹只三百二十叶,运正背,三局后只剩二十叶。

    最后二十叶这注,本押的是“小”,但庄家卖大,想着梅兴手气旺,在“买定离手”之前,还是跟庄稳,又把自己的注移到“大”上去。

    卖大,郭掌柜接了。

    偏生这把是梅兴输,郭掌柜又赢。

    想赌,就还得卖丹。

    郭掌柜咧嘴笑:“小道友,鄙人只求枚六欲丹!”

    但执扇瞥他一眼,没理会,转问旁边那三位地仙:“神意丹三百二,可还有人要?”

    独来独往的,之前修为高也不能争,眼下人家问上门,都不敢要,还算得地仙?

    莫说那三位,便马宽、梅兴,若非身为主人,不好与客争,又晓得小道童就住商兄弟府上,只要有剩,早晚能求,也想开口求丹。

    其实有多的,姬远、吕威也还要买,但执扇不问他俩,是秉承篱阳山人规矩,一人一次只可求一丹。

    没想到真有机会,三位地仙也是兴奋,彼此还争谁来买,小人儿豪气干云:“等开色呢,费那事作甚?卖三枚!”

    一次拿到手九百六十叶,这可够他赌了,执扇嘚瑟着,向郭掌柜挑挑嘴角。

    郭掌柜笑笑,数出百叶:“小道友,可敢与我场外对赌?任你挑边,一局十叶,你若输净百叶,卖枚六欲丹给我!”

    明知对方意图,执扇也受不住激,撸起袖子:“要你输净呢?”

    郭掌柜想想,答他:“龙鳞多宝阁里的物事,任你挑走一样,不收分文,如何?”

    其实不在意彩头,执扇应他:“好!”

    金仙拐回来,瞧着人小,其实是废地仙,两百多岁,因果自家能担,商三儿也没劝止。

    再开局后,一大一小两个,就在场外对赌起。

    兴致转到场外的十叶上,场上倒不在意,十叶、二十叶地胡乱押,反不会输太多。

    他那里,只图耍快活,最多盘算篱阳山人到后,会气成啥样儿,是破天荒揍他呢,还是与以前一样,只笑着讲道理。

    场外对赌,场场执扇挑边,于他最有利时,赢走郭掌柜五十叶,但之后,又背运连连,渐渐输出去。

    坐庄的梅兴也是,颓势渐显,本钱又在往外吐。

    再赌一会,梅兴就站起,叫:“不成了,换人,商兄弟来!”

    商三儿瞟向阿丑、马宽,这两个也叫:“你来!”

    已理好心境的大泼皮“嘿嘿”笑两声,真不与他俩客气,换回去坐庄。

    坐上庄位,卖注开盅,不论输赢如何,只以玩乐心养逍遥意。

    执扇却稳不住,输多赢少,常听他出懊恼之声。

    等场外的百叶输干净,卖出枚六欲丹,倒比神意丹更贵,六百多叶。

    这之后,本钱足,不重注了,一直赌到天明。

    阿丑记着时,次次敲更巡街,五更时,商三儿叫道:“最后一时辰,耍到卯时正,咱们也该散了!”

    到卯时,府里老娘定已起了。

    做城主之前,若过卯时才回家,就算夜不归宿,定又要遭一顿锤。

    那时,不管他玩得多晚,最多许睡到辰时,老娘就要来撵人。

    好些时候,是从家里出来,跑到曹四家补回笼觉。

    想到这,人群中巡睃几遍,只看不能赌,想已被挤到后面去了,瞧不见彭望与他徒儿。

    耍到阿丑再出声“卯时”,果然就收起骰盅,不再赌。

    城隍庙前这场大赌局,总算了结。

    还掉阿丑垫付的功德叶,四位庄家清点本钱,各还输着一百多叶,但比起昨晚最惨时,真不算啥了。

    就是一场好耍,赔钱赚吆喝!

    散着场,外来人仙们也三三两两议论着,回住处补眠。

    地龙山山神宴上,遇着最大两千多叶的赌局,输得大庄家面色如土,这些事儿,已注定要成为周边好些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谈资。

    或许百年后,都还有一两位寿长的人仙,对子孙夸嘴:“爷爷那年,到绿柳赴地龙山山神宴,啧啧!那场面……”

    再难遇着第二回,好些人觉未尽兴,但同样也有好些,便再遇着第二回,也不愿再赌了。

    百样人万种心,加时过境迁,方有这世间百态,天帝、大罗都叫算不准。

    走到北通街,看着某些客人随曹四回曹宅,马宽、姬远、吕威等则进客卿府,人潮散去,回头看,雷雨领几个看了一夜的衙兵,已在城隍庙前扫街。

    “好孩儿们,忙完这场,都有赏!”

    嚷叫一句,不管衙兵们有未听见,任阿丑、老狗随在后,搂着未着道袍的小道童肩膀回府:“神意丹做啥的?”

    执扇哼着:“地仙晋级全仗神魂,那丹名神意,你说呢?”

    商三儿再问:“六欲丹呢?”

    执扇就送个白眼:“是坑人玩意儿!”

    金仙传音来:“与我当年遭的暗算相似,于地界而言,药力要算极强,真正买此物者,与小清净丹一样,多半是为害人,只不知是何地的因果,你可莫沾!”

    商三儿皱起眉:“前辈算不出?”

    “嗯!总之当心为上!”

    有常久久在前,凡大罗、金仙算不出的事儿,都须提起万分小心,对那多宝阁,也更忌惮了。

    小清净丹、六欲丹不是好物事,但那位篱阳山人,却不好定论,便如铁匠打的刀,真正拿刀害人的才有罪过,不该算在铁匠身上。

    小清净丹落在金仙手上,是借它消融鬼婆婆原本道意,再重凝一份晋地仙,哪曾害人?

    “多宝阁东家是谁?”

    “也是几家合办,东主比奇珍阁还多,算不出背后可还有人!”

    长吐口气,商三儿问执扇:“神意丹剩多少?”

    “你我废地仙,便拿它当炒豆吃,也晋不得级,问了作甚?”

    商三儿哼着:“老子拿它送人情不成?”

    执扇便道:“成!三百二,卖一枚与你!”

    大泼皮手上使劲:“一枚够做个甚?小王八蛋实说,剩多少?”

    执扇呲牙抽气:“嘶!是药三分毒,真丹也如此,一人一次一枚,莫多求,多吃有害无益!哎哟!肏狗的撒手!”

    商三儿不管,再加大劲,嘴里也骂:“又不是我儿子,吃我的,睡我家,又不是白拿,买个丹还这般多废话?”

    但很快,“蓬”地一声,执扇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个磨盘般的大葫芦。

    商三儿抱着大葫芦,使劲晃动:“一人一次一枚,住老子家这般久,一天可该算一次?”

    葫芦里没响动,他再道:“小王八蛋真不卖,可信老子拿葫芦浸粪坑去!”

    仍然没响动,商三儿便改口哄:“这般守规矩,往外输些功德叶,主人寻来,就骂你了?”

    葫芦里终于出声:“肏狗的,三百二一枚,小爷不赊欠!”

    商泼皮笑开:“剩多少?”

    “七枚!”

    这几日,城里杂货铺、酒坊、茶叶店、胭脂店各处收益都大,但功德叶要么先交在老娘手上,要么还在店里,手头可没有,赌钱都得靠阿丑撑腰。

    夹山城学到的道理,功德叶能定的事,莫使心眼儿的好,商三儿覥着脸回头:“兄弟!”

    阿丑及时道:“借哥哥两千!”

    待执扇现出来,收起葫芦,把七枚神意丹买下,再问阿丑:“你可要一枚?”

    阿丑摇头:“于我无用!”

    商三儿便又问执扇,其它丹药的妙用,多只疗愈或别的用途,与修行无关,且量少价贵,功德叶不凑手,暂都不用买。

    神意丹多多益善,问完,商三儿又激他:“随你家主人两百多年,炼丹的本事,你就没学?”

    “学了!”执扇眨着眼:“但炼十来炉也难成一回,没得白糟蹋料子!”

    “哎哟,本事不到家,多练练就成哩,坑人害人的就算了,神意丹那般好玩意,却不该炼起来?”

    执扇再送白眼:“没那功夫,且你出本钱么?”

    卖丹的收入,眼下都算他自家的,何必买料子糟践,留着赌钱不好?

    不知篱阳山人几时来领走,又不是自家儿子,商三儿也不愿做冤大头出本钱,只想往后多条买丹路子,淳淳善诱:“自家的本事,炼成了,或哪天地仙们就传,鸡冠山执扇小山人,炼丹本事比他主人还大呢!”

    “夯货,你瞧我傻么?”

    “炼起来,老子再与你寻些好耍的物事!”

    “啥物事儿,说来听听,可值当小爷受累?”

    一路哄着,走回后院。

    但未听到真正意动的玩意,执扇随阿丑去杏雨院时,还未松口。

    商三儿也管不得,自回柿霜院补觉。

    他这快活一夜,白天补觉,明月、眉儿等做事的却没这福气,客人是有陆续离开的,但更多也在补觉,还要再备些席等着,吃饱才好走。

    商大娘大早上就传令,让田余领衙兵,叫上白山派的人,把西门上两头白猪放了。

    被放下来,接衣物披上,曹玄也没脸再留绿柳,央着师长们,当时就离开。

132.执扇卖丹

    初二这日,留在绿柳城里的客人还多。

    媵室试婚之事,还以为会由吕夫人提,才先央了老娘,但等商三儿补觉到午时,刚起,便听兰舟说,吕威已在门房留话,要私下见他。

    应不会是别的事,堂堂东山郡守,倒不嫌丢人。

    叫韩思去客卿府请来,客厅里,商三儿比他老娘可放得下脸,那边刚提起头,露出几分意思,便直言道:“我中意二小姐已久,郡守大人真舍得送媵室,不如遣她来!”

    真要中意昭君,就不是求娶明月为妻!

    这厮睁眼说瞎话,以吕威涵养,也被气得不行,眼里冒寒光,毒蛇般死盯住商三儿,好一会才将恨意压下,冷笑着问:“家业渐大,再添到两位山神强援,真不将吕氏放眼里,就敢辱我?”

    商三儿做出惶恐样,叫屈:“咱这几斤几两,大人不晓得么?只是经手女人渐多,那些没意思的,吃着也同嚼蜡,听大人说起,不该逞口舌之快,口误失言,冒犯处,万望恕罪!”

    这厮假模假样,吕威还须借坡下驴,再盯一阵,冷哼:“我家本无别意,你既不愿要,这事再不提就是!但问一句,翻年后,能带几个九阶来过元宵?”

    转折得突兀,乍听这话,商三儿还以为他真敢翻脸掀桌,心思转好几下,方回过味儿。

    元宵之后,吕氏要外图了!

    之前说定的,绿柳魔劫满三年之前,若东山郡外图,绿柳出不少于三位九阶。

    除两位山神强援,比起议定前,四门村村民、酒楼掌勺跑堂之外,九阶以上也添了阿丑、鬼婆婆、酒道人,但商三儿不想出大力气:“便三位罢!”

    吕威扯动嘴角,露出略带些诡异的笑容:“总由得你做主!”

    丢下这句,折身离开,礼数也不讲了。

    叫商三儿毛骨悚然。

    他诡笑个啥?

    莫非想借外图启战之机,阴谋害我家九阶?

    担得起大罗因果?

    细想来,也说不准,都无须阴谋算计,启战后,遇着难啃的骨头,便叫绿柳城九阶上前,战阵事儿,真折损着,并非就不能辩白!

    谁叫绿柳早已臣属吕氏,便大罗亲至,说破天去,也不好空口白牙,便讨回这段因果。

    除此外,吕威还有甚算计?

    绞尽脑汁想头绪,渐感不安时,金仙传音来:“他家本要开年后,才传话郡内,想元宵热闹,招各城高阶人仙到龙鳞过节,却借机发动,就此出兵!”

    商三儿还在疑惑:“啥意思?”

    红影闪动,纪红棉现出身,捂嘴轻笑:“今日他本不想说这个的!”

    低头想一会,商三儿终醒悟过来:“借着怒气,吓唬我,为多讹几个九阶去助战?”

    金仙点头:“演给你看,但也是阳谋,你要敢只遣三位九阶听使唤,指不定真就被遣去打头阵、啃骨头!”

    “狗日的没安好心,到时三爷随军去,遇着这般,敢与他翻脸!”

    话说出口,又想到,自家随军,至少得带上老狗,不也是给吕氏添战力,中他算计?

    且吕氏是图谋别家基业,杀伐中,大罗名号全不好使,到时兵危战凶,就靠三位九阶和老狗保三爷的命?

    此时,金仙说破,多半也还要中他算计!

    听自家讨嫡亲女儿做媵室,现出来的怒气中,定也有几分是真,尚能临时起意,借机算计一遭,这位郡守原不好相与!

    以前未有多在意,只想不远不近处着。

    叹口气,抛开无谓懊恼,商三儿问:“前辈,吕氏究竟图的哪家?”

    纪红棉答:“定的是龙阳郡!”

    还记得城隍所说,龙阳郡已没落,只占四城,九阶人仙两位,但背后的地仙却有六阶,又擅厮杀,吕家老祖都比不过。

    龙阳郡与东山郡间还隔着两城,商三儿去过两次的五马城就是其中之一,若东山郡往北扩,这两城必投龙阳,反之亦然,以致得存至今。

    城隍判断,吕家若外图,取的多半是与龙阳郡或云潭将军府之间夹着的五城,借去绿柳高阶,以实力吓阻,免不得口角扯皮,但应不会轻启大战。

    哪晓得,吕氏胃口大,直接图谋龙阳郡基业!

    已是场大战!

    某些关窍事耳报神探不到,城隍活得再久,也有料错之事,往后更得小心。

    但逢着大战,敌方还有位善战地仙,折损个把九阶更只是常事!

    屠壮、赵家两口、董老头等九阶,各个都好不易才聘到,送去参战,哪里安稳?

    商三儿皱起眉:“怎图龙阳郡?那六阶地仙……”

    “除你家外,吕家还请石山书院做外援,吕夫人那娘家在四千里外,原与这边就隔着龙阳郡与更北的贤王府,他两家已议定,石山书院助吕氏取龙阳,吕氏也助他家取贤王府,因你这城起来,只两三年内外出助战,便由吕家先动手!”

    商三儿方晓得,吕氏往北扩,是要与石山书院接地。

    忍不住就嘀咕起来:“吕家结外援,龙阳郡就不会么?”

    吕氏对云潭将军府也有意,各家都不缺人精,不会无所觉,若贤王府、龙阳郡、云潭将军府三家联手,姓吕的自保都难,还敢外图?

    金仙便再告知些秘辛:“龙阳郡背后地仙是龙阳山神,有件法宝,极擅厮杀,但也身具怪癖,多年前,曾遭云潭将军府背后老祖笑话,吕家多年前,就已遣商队大肆宣扬,叫他两家结怨,难得联手!”

    “且云谭将军府,对外也不是无意,正等他两家大战,若就两败俱伤,正好捡着便宜。”

    战场外,还有些额外功夫要做,不是泼皮短时内学得会的。

    龙阳山神身具怪癖?

    听着熟悉,想一下,才记起初识肥如意时,听他说过一嘴,龙阳山神养着好些美男面首,但逢有地仙聚会,必带去现,不少人背后都骂。

    “贤王府呢?”

    纪红棉露出浅笑:“贤王府与云谭将军府亲近些,但启战后,也不可预料,又或还有别的外援,若事事能顺意,何须开战?你家起来得快,借得上大力,已算吕氏难得好机缘,顺势发狠,便强敌在前,也定要北扩!”

    “也无须多忧,应付过这场,你这绿柳城多半就无须再为外人出战!”

    说到吕氏北扩,金仙笑容中有些别的意味。

    她笑的是有南晋国在侧,吕氏方这般急迫,后面补那句“无须再为外人出战”也有别的意思,商三儿还以为在说满三年期后,最多只助守东山郡。

    安静一会,金仙又道:“到十月,累你送丑儿去九曲藏魔洞,再吸得些魔气,就怎也比个九阶人仙抵用,出战时,可带他一起!”

    四个月后,她已不在,陪不到儿子。

    见商三儿皱眉,金仙解释:“把他托付你家,也不是只求享福!”

    生死间有大恐怖,但也有大生机,阿丑生具仙魔二气,神魂与别个都不同,晋级本艰难,以往少有拼命时,难以精进,往后金仙娘不在,自家图强,才是长久之计。且这泼皮性子不好,唯只偏亲而已,不肯真心出力气,或有遭疏远之日。

    废地仙是没本事,但眼下,有三位大罗盯着绿柳城,地界再寻不着这般安稳的地。

    与金仙说会话,商三儿出门时,才晓得吕威之外,两位山神哥哥也没补睡多少,早已在城主府外的空地上送客。

    因昨夜通宵大赌,府门外,午饭就摆流水席,来一桌吃一桌,不少客人吃完就走。

    见着他,两位山神齐笑:“兄弟好福气,媳妇未过门,先替你把事儿做完,自家得高卧!”

    商大娘在陪吕夫人等女客,商三儿补觉,外间摆流水席、送客,就都是明月撑起,眼下正带眉儿、荷叶、静馨、瑶觥等,忙得不停。

    世俗中可没这个理,未过门就管事,定要遭人说嘴,但毕竟都是修者。

    商三儿笑:“一家子哩,可不该她受累?咱连谢都不用道一声!”

    声音并不小,那边明月咬咬牙,装没听到。

    惹两位山神哈哈大笑,梅兴叫:“待成了婚,你还有这份底气,哥哥就服!”

    马宽接上:“废地仙打不过七阶,但二皮脸家里再怂,场面哪会垮?”

    商三儿轻哼着:“咱吃年岁小的亏,两位哥哥在老嫂子面前的模样,不晓得,也不敢问,只由得你俩说嘴!”

    没正行、肥如意两个,人仙时也取过妻,只熬不过寿限,没在了而已。

    马宽答道:“当年我倒真怕媳妇儿,那时还不识没正行,不好乱编排!”

    他又自曝其短,梅兴只笑笑,没接话,但眼光变柔和许多,似在缅怀。

    都有过往。

    客卿府那边,姬远刚出门,远远就叫:“两位前辈,商兄弟,我也告辞啦!”

    等他过来,商三儿笑留客:“刚睡起呢,说走就走?小赌局不会停,再耍几日罢!”

    马宽、梅兴也留,又邀他去地龙山耍。

    姬远摇头,直言不讳:“两位前辈那,正百废待兴,我这爱热闹的,这回就不去吹山风,过些年倒定来叨扰!父皇遣的差事已了,城里全逛遍,耍过大赌局,再见小的索然无味,还是走的好,且留些念想,下回闻着得趣的,再来造访!”

    真论起来,穷乡僻壤之地,怎比得苍狗城,姬远又道:“你上家长公子吕东山,还约我去做客,已允下他,龙鳞免不得又耽误两日,再晚,回去要被父皇唠叨,不触老头子霉头的好。”

    南晋国这,说过要单独送份礼,听他真要走,商三儿便叫:“成,但也等等我!”

    晓得要备礼,姬远笑道:“秦女官她们,还在打点行装,也吃过席再说,忙你的去!”

    商三儿便寻明月:“叫几个道兵,与我搬物事去!”

    府门前,又叫韩思:“叫车马行把南晋国客人的马车送到客卿府!”

    来时搭乘娇娘,南晋国来的马车够多。

    毕竟是送礼,从狗背上往外拿不好看,叫些娇娘,明晃晃捧出来,让外人瞧见,指不定还如姬家的意些。

    更要紧的,那郡守大人敢吓三爷,就给他添添堵!

    这回吕家不送礼,只南晋来的客人有!

    门前等一会,明月带着静馨、瑶觥等七八个娇娘过来:“要搬甚?”

    商三儿引着进府:“送南晋的礼,早几日就备下的!”

    明月惊奇:“好些人还在城里,都没有呢,瞧见可好?”

    与老娘有些相似,不愿得罪人。

    泼皮与她们的不同,就在于此,只要腰杆硬,不论何时何地何人,都敢翻脸。

    “各处各的,哪里相干?鬼婆婆的事儿不说,静馨、瑶觥这等,人家前后送来二十四位,独一份不说,还丁点好处没讨,哪能亏着?”

    瑶觥安静听着,静馨笑嘻嘻:“我等倒不知该谢他家,还是怨他家!”

    与奉羹等不同,这丫头胆儿不小,泼皮哼着:“小娘皮,等过两年进府,就晓得了!”

    明月瞅过来,只若不见。

    带她们去的并非秘库,而是桃蹊院一间偏房,龙山茶、桂花茶、三种胭脂、琼花露、澡豆、赵家买来的盐渍豆,各样要用的全在里面,备着送礼那些,眉儿还已用红绸捆起。

    别的都小,但桂花茶、琼花露多,这些位娇娘,须得跑两趟。

    静馨守着物事,瑶觥领人先搬走些,商三儿方轻声道:“这几日,实叫娘子受累辛苦!”

    打入城起,只觉身心受累,这两日尤甚,听到这话,顾不得他又讨口头便宜,明月瞥一眼,轻哼:“不是说没心,连谢都不用道一声?”

    商三儿转向她:“哎哟,爷们在外,还不许夸个嘴?”

    明月方觉消掉些委屈,没好气地道:“打修行起,几十年未受的累,原都攒在这城里!”

    她受的累里头,有为整治圆滚滚,自家推波助澜的原因,商三儿嘻笑着:“叫你家偏挑中酒楼!等指婚的还有几十个,再加些满月酒,这两年,可都不得大闲!”

    等明月叹气,他再涎着脸:“真累着了?我给揉揉?”

    外人不在,受调戏,明月倒未脸红,只捏拳头,迎他虚锤一下,瞪眼威吓。

    废地仙,莫在七阶人仙前仙,当心遭锤!

    静馨从屋里探出头:“哪敢劳累三爷?我在呢,好歹也收敛些!”

    原本意思,是她在场,莫调戏她家小姐,但商三儿笑着:“成!换你给她揉,三爷给你揉!”

    静馨还他记白眼:“我勾你时,只不稀罕,往后也莫想勾我,当不起,也没那福分!更不许惹我家小姐,她不好寻老夫人告状,我可不怕!”

133.吕威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山神宴也是如此。

    南晋闲散皇子同意到龙鳞做客,吕氏便也不在绿柳多停留,随姬远等一并出行。

    商大娘送别时,吕夫人脸上的笑已很勉强。

    那族女吕玲,自是带走。

    送完一拨拨宾客,两位山神带着自家侍女,也就回山,临走前说定,中秋节时,请商家娘俩、阿丑兄弟去地龙山赏月,他哥俩则来绿柳过年。

    蒋氏家主离开前,商三儿与他说,请快些把匠师送到。

    说定的匠师,蒋家本打算再留些日子,与总号买的娇娘一并送来,被泼皮催,只得点头。

    各有各的难处,半年后就得随吕家出战,甄药神却还缺着宝器,商三儿也等不得。

    遣人帮吕氏外图,本来三位九阶人仙都嫌多,但既晓得风险,为不遭折损、要保万全,却得多多益善。

    龙阳郡只有两位九阶人仙,难缠的是龙阳山神,又或再加某些外援,既已躲不开,必尽全力!

    张果果须奶孩儿、鬼婆婆服小清净丹后道意全消,这两位,已不能指望,董老头又与吕氏有仇,还不知可能哄去,甄黑心这等可随意使唤的,已再不能缺。

    买到的神意丹,阿丑用不上,转卖马宽、梅兴各一枚,酒道人那,则请他开年随去出战,报酬就是枚神意丹。

    酒道人能晋地仙、得命物,还得不惧太清门收留城内,极感他和金仙的情,其实没这枚丹送上,也愿去帮忙。

    商三儿想着,随行人仙过年再定,万一又聘着几位呢?除此外,金仙既让阿丑同行,酒道人也就随去,加上老狗,绿柳不可谓不下血本。

    酒道人那师门,商三儿不怎么惧,眼下也尚无人来问。他随行出战,还可借别的名头,了不得说为友助拳!

    神意丹对废地仙无用,剩下的四枚,商三儿存进秘库,往后再遇着地仙时,充作聘请的本钱。

    地仙怕命物神魂受损,轻易已不敢入世,比九阶人仙更难遇,便遇着,除非欠下大因果,轻易不会受聘,心里也明白只是奢望,但无论如何,有备无患、本钱足总是好事,万一就有那么一两位呢?

    府里沟渠已挖好,三处地下水源并成,水量也不算小,除少数几处水塘外,都有丈许宽,沿府七曲八折后,终在门房对面流出府,并入城中出水道。

    沿沟也补造了些假山、凉亭,添几株山神送的花草、翠竹,掩盖之前颓相,景观好了许多。活水源头,潺潺清流,除眉儿、荷叶、韩思媳妇等府中女子借它浣纱,织涤濯锦外,还可再养些鱼。

    赵家养有只馋嘴白鹤,养观景的金鱼、锦鲤之类,怕不够它吃的,便只图实惠,与唐诺说时,叫运些逃得快、颜色不艳丽、却又好做菜的鲫、鲤、青、银之类鱼苗来。

    韩窕妹自酿的凡酒,只随意添几朵桂花,专卖银两,定的价极贵,但与“仙”字沾边,就被凡商们疯抢,除还留两坛给酒道人,山神宴期间竟就销光,当初说过的,发了财,要分商三儿花销,借这一项,银荒暂已得解。

    山神宴已散,但绿柳名气大得提振,又有厚利可图,来往商队渐多起来,没过两日,北边妖鹏城过地龙山的商道又被山妖堵住,就连原本经那边的,都有好些改走绿柳了。

    遭魔劫之前,一日有一两队商队入城,眼下倒比那时还更热闹些。

    叫明月的绿柳酒楼,只不得个清闲。

    也有几个没家室、胆大怀侥幸的低阶,要在奇珍阁手里抠些利,求到城主府,想留下做长久买卖,商三儿只叫摊摆到城隍庙前,不给街上铺面,自寻巷中民居住,别的都允。

    城里渐起热闹,阿丑却沉闷起来,便晚间赌钱时,也难得再见一笑,听他巡街喊更,不知是否错觉,瓮声里,还有股难言的凄凉意味。

    进入六月,百日之期,就已过掉六十多天,他那金仙娘,所剩时日已不多。

    明面上,商三儿一切如常,又请回屠壮、赵同切磋,整日炼着黑白棋子,温养棋盘,觉累时有官子陪下棋、兰舟捶腿捏肩,偶尔调戏明月、静馨主仆,晚间轮宿府里府外,各种逍遥。

    心底里,却与阿丑一般,也藏着丝丝悲伤,只无可奈何。

    府里见纪红棉时,她头顶那枚只商三儿能见到的红棋子,已鲜艳、凝实到刺眼,难以直视。

    红裳、红子,只不知当初天官面前,为甚寻不到别的由头。

    沉闷伤情的,也非阿丑、商三儿两个,商大娘、眉儿、荷叶早知晓内情,自也免不得多叹息,奉羹四个不知缘故,但善察言观色,晓得不对,也就提起小心,诸事更谨言慎行。

    阖府上下沉闷起来,倒只有金仙自家,言笑晏晏,并无忧色。

    龙鳞城,盛情款待了两日,七皇子请辞时,再使吕东山送他一行出东山郡。

    姬远等走后,郡守府里,待郡丞吕上说完事,告辞出门,吕威回书房,独坐椅上,阴脸好一会,突然对外扬声:“外间谁在?唤昭君来。”

    一会后,吕昭君在外小声:“父亲唤孩儿?”

    “进来说话!外间的退开,不许人听!”

    待吕昭君进门,行礼起身,被盯着好一会,渐感不安时,方听他问:“昭君,老祖叫我问,你自让出嗣位,也是无奈,但吕氏有用你时,可还愿出力?”

    叫吕昭君惊诧莫名,急跪下:“便没那位儿,孩儿也是吕氏之女,生养之恩未敢望,也从未有逾矩不敬时,全家一损俱损,老祖怎出此诛心之言?”

    “起来!”

    待她起身,吕威幽幽叹气:“老祖面前,是为父力争,便送你去绿柳,也得不着姓商的泼皮儿真心待,方暂缓此议。”

    遣族女做媵室试婚,还是她提起的,但绿柳城的答复,吕威夫妇回来后并未说起,吕昭君又已不再管事,未主动问过。

    姓商的性子,她总算渐琢磨透,听到这,顿就明白,这边说起时,那厮定是顺话讨她吕二小姐,晓得吕氏丢不起这人,以此拒掉试婚之意!

    顾不得左手无名指大动,怒气升腾,吕昭君急道:“绿柳势再大,只要无与我吕氏启战之心,就须认先前的因果!那厮不愿亲近,远着处也成,孩儿怎也还有九阶之望,又是嫡女,想是轮不到去做媵室,老祖怎会有此意?”

    “眼下一两个九阶,哪还解得危局?”

    吕威苦笑着,再道:“你可知,姬家这般讨好姓商的,是为取我东山郡之日,绿柳城不出大力气来救?”

    吕昭君轻点头:“也约莫猜出几分!但家里与石山书院共布的局,不已要引发?姬家势力强,却也不是没别的敌手,待与石山接上地,往来救援得上,还怕南晋不投鼠忌器?”

    “北进之局,箭在弦上,吕氏必全力以赴,便老祖也允了,真要紧时,他会出手!怕只怕,姬家不再给从容布局之机!”

    来自南边的威胁,已有数十年,怎就突然迫切?

    吕昭君狐疑,吕威解释开:“东山左右探话,姬远带那头秃鹫,只推说原是他父皇的,年岁已老,体力渐衰,方赐给他骑。却不知妖鹏巫马良,最善养兽识兽,二十年前刚破三伏韩氏,老祖便叫我使他潜去苍狗城!”

    “当年姬家防备之心还不严,巫马良留苍狗两年,他家养的几头秃鹫,都得见到,辨识清楚,方才回来。姬远进龙鳞,我暗叫巫马良再看,带那秃鹫确实年老体衰,但已非原那几头之一!姬家养鹫之术,便未大成,也绝不只明面这几只,只深藏着,叫耳报神打探不到!”

    说到这,吕威泛起些悲凉:“南晋若图我东山,定也不愿遭大折损,最坏之局,便是我家北进时,他家大军即过千丘荒地!到那日,石山书院、绿柳不出死力,我东山郡唯有出降,求留龙鳞做南晋臣属一途,此外再无它法免祸!”

    “呵呵!咱吕氏祖上,也不是未蛰伏过,本不足为奇,就怕姬家不容留!昭君,老祖今日叫为父与你说,要不能得绿柳对吕氏另眼待,出死力气襄助,你趁早去南晋罢!”

    听到这,吕昭君怒气全消,代之而起的是彻骨寒意!

    怪不得说,多一两个九阶,也是没用!

    姬家大秃鹫养成,千丘荒地不再成屏障,元宵节之日,吕氏除拼力北上,还得盼南晋受别的掣肘,不能全力对东山郡!

    若最坏之局出现,与石山书院接地、互援之前,南晋北上,书院指不定就要撇开关系,见死不救!

    南晋之强,书院也避之不及,若见不到回报,哪肯遣地仙人仙来为吕氏血拼?

    绿柳城姓商的更不用说!

    与南晋早眉来眼去的谭云将军府更指望不上。

    但降也不易,吕氏耕耘东山郡已久,家中有地仙、九阶人仙,北方还有石山书院这姻亲,南晋能容安守龙鳞城,待机再起?

    要想不被出尔反尔,降后再被灭门,非得南晋国主以姬氏列祖之名,指诸天立誓,不可信!

    若姬家不容降,家族败亡时,危巢之下安有完卵?

    一方之主,败亡时,便族人不全被斩草除根,想想韩窈娘姐弟的命运,也要吕昭君不寒而栗!

    与上回自家提议时不同,事已急,老祖做最坏打算,叫她此时去南晋,不再指望甚皇子妃、慢慢经营,而是立即就要贴上身子交结得势皇子,或直接得入宫侍奉老皇帝,真到危局时,能苦苦哀求,换个容吕家降!

    实在攀不上得势的,闲散的七皇子都顾不得,只求得几分真心,到时能说上话、求情!

    她吕昭君容貌不算绝美,阳刚气又多了些,但九阶有望,在某些权贵眼里,也足诱人!

    可只凭一介女流苦求,怎能动摇一国之策?

    何等天真?

    多半只是白赔上身子和性命!

    老祖此举,也不过病急乱投医,乱布些棋子出去,怀个万一指望,她吕昭君,定只是其一!

    吕氏嫡出的二小姐,也曾威风凛凛,九阶、承嗣有望,与人不假颜色,但竟有一日,竟要被舍出去,靠身子求别人施舍怜悯?

    竟如......韩窈娘一般?

    咦!

    从韩窈娘那,记起当初那场不该起的嫌隙,倒又多明白了几分老祖的算计。

    吕氏毕竟还是天仙旁支传承,自家要真赔上身子,再送掉性命,天界上,还有场小因果说道?姬家也要忌惮些许?

    那就不是全无指望!

    细想下来,修行本求长生,除董策那般臭脾性,不到万般无奈时,几个愿就化黄土一抔?吕氏求降,便得允下,龙鳞得做臣属之城,也是嫡子为质,嫡女入他家皇宫任选,早晚而已,有何区别?

    千思万绪闪过,打记事起从未流过的泪,这一刻,破天荒地涌出了。

    泪珠儿滚落,最后的不甘心,化作一问:“父亲,南晋别处不是没敌手,这要紧时候,就一家指望不上,不能掣肘个两三年么?”

    处在南晋周边的势力,谁甘心姬家势力再涨大?不缺想长远的,帮着出些力,拖个几年,待吕氏与石山书院合上力,都得受益!

    吕威漠然摇头:“全已遣耳报神去报信,但真难指望上!天策府二十年连换三主,他家拉起的盟友,受姬家离间,已有不稳之相,自守都不易,哪敢轻易捋虎须?栾氏、荀氏两家,臣服南晋这些年,全不敢出差错,死心替姬家镇守东面!再往南,蛮楚国也是大国,但与南晋隔着数千里大泽,难启战!”

    “倒正逢姬家吞东山郡良机!”

    便眼前男人是她父亲,吕昭君也不愿多露出软弱样,拭去眼泪,昂首决绝道:“老祖意既已定,女儿也无话说!但与绿柳泼皮石场起隙,明月难再处,他家一意自守,只凭那大罗因果,任女儿去伏低做小,也再不能撼动心意!这就去追姬远罢!”

    毕竟疼爱多年,吕威难得露出些不忍:“也不急!东山刚送行出去,到三伏城也还久,回去打点行装,晚间陪陪你母亲,明早再出门罢!”

    不想吕昭君心又硬起来:“性命要紧时,哪顾得别的?与女儿备些功德叶就成!一别或再难得见,望父亲大人保重!母亲那,怕哭啼难舍,不孝女就不面辞了!”

    回自家院子,取些衣物、杂物,拿了管事送来的百宝囊,带上侍女银钩,就出城向南急追。

    有吕东山送行,姬远等车队行速并不快,追出两百多里,就已赶上!

    未理会惊奇的吕东山,见着南晋闲散七皇子,吕昭君以少有的明朗笑容招呼:“小女子晋级遇阻碍,左右难得破关,闻南晋风物与东山郡大不一般,临时起意,想涨几分见识,便借搭皇子车队,南行一游,可能允?”

    不想姬远摇头:“哎哟,那可不成!我出门前,父皇留话,这回是给差事,不许乱招惹女子,丢了南晋面儿!与道友再清白,一路回去,定也说不清楚,父皇非打断我腿不可!”

    秦女官对吕昭君僵在脸上的笑容视若不见,笑着帮腔:“我家陛下真这般说的!吕二小姐要去南晋,还请自上路,一路礼宾司、城主府都不敢怠慢的,莫为难七皇子哩!”

    六月天里,一日之内,吕昭君竟第二次生出寒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8061/ 第一时间欣赏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 作者:南中僰所写的《市井之徒的仙城》为转载作品,市井之徒的仙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市井之徒的仙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市井之徒的仙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市井之徒的仙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市井之徒的仙城介绍:
万丈红尘,未必不能修行;嬉笑怒骂,岂知就非豪杰?
要什么霸业?图什么千秋?我只管守住我的小城!
还有我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市井之徒的仙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市井之徒的仙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