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一日两寒
六七月多雨,叫人心情不好。
进城的商队天天有,张果果坐完月子,赵家小饭馆总算又开了张,分掉些客人,叫酒楼稍得几分清闲。
初时,还有凡商抱怨,论菜价,小饭馆那边比酒楼还高。
说的是下饭的盐渍豆,只一小碟,就卖一两白银。
但便人仙去,一桌也只卖一碟,想多要,须出功德叶买。
名声起后,富裕的凡商就也要尝尝了,加人仙都爱,便有进货到别城去卖的。
有两日,赵家小饭馆生意远胜绿柳酒楼。
酒楼的掌勺全不是好玩意,他俩可巴不得所有仙凡客商全改去那边吃饭,但张果果要带孩儿,也不想太累,与商三儿说后,大城主叫送些盐渍豆去酒楼,同样一两银一小碟,帮赵家卖。
人仙毕竟爱讲个排场,待酒楼也有盐渍豆,外来客们又渐转回来,只剩图省钱的凡商去饭馆。
百里秋实早已悔翻了肠子,他选酒楼那日,绿柳城还冷清得不成,哪晓得接手后,大宴连续、商客不断,这般遭罪?
稍微得闲时,商杂碎的狗腿子二掌勺还要寻各种由头与他吵嘴怄气!
极是后悔,提过一嘴想换地儿,但商三儿哪会允,直言不住酒楼,就滚出绿柳去,不服寻他师父来理论!
带走明月也不怕!
杂碎是真敢翻脸撵人的,要坏了师父的事儿,自家先落不得好!
斗不过小泼皮,百里秋实只好忍气吞声,再为这城做牛做马。
六月里,商三儿也爱寻人吵架,大吵是与陈婆婆、百里秋实两个,小骂的则是执扇、曹四、静馨。
对渐熟悉绿柳城风气的人们来说,委实平常,商城主体面人,骂架时还算委婉的。
别看城里只两百多号人,各处明里暗里,斗得却热闹!
头一号,西正街门对门的陈婆婆与胖婶儿,若无大事,必一日一吵,两个上年岁的街坊妇人,真是各种污言秽语全骂得出口。
第二号,神医甄似理家里,眼下还只本城人晓得,隔个四五日,也必有番闹腾,有时是三位娘子与甄药神互撕,有时是公媳斗嘴,有时是追着孙子打骂。
再往下数,十字口那,城主通房大丫头与外室,这两位斗得没烟火气,无惊雷之声,却也叫通透人晓得,挑嘴瞥眼、一颦一笑皆利如刀箭。
酒楼里,两个大掌勺修为低些,但斗气骂街的本事,不在陈婆婆和赵婶儿之下,每日挣嘴次数更犹有过之。
南通街上,为卖不卖胭脂,陆娘子与坤道府娇娘们也斗得有来有往,每日指桑骂槐,酸话怪话几箩筐,再加常拿两个夫婿当孙子训,一张大嘴撑起一条街!
东正街那边,魏清与他媳妇,新婚过后,口角也渐多起来,但只听那媳妇骂人,说嫁块木头不开窍,不晓得知暖知寒,听不到魏清还嘴。
算去算来,反是北通街素净些,还不许商城主寻人闹闹?
奇珍阁新送来的匠师住进工匠司,加上坤道府里那些,北通街住的人也不算少了。
日子一天天过,却也奇怪,觉难熬时,偏度日如年,想它走慢些,却又流逝似箭。
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声半马蹄。
日升月落,全只不停。
十字口,为奇珍阁建铺子的工匠完工离开,山神宴之前,唐诺就已领伙计们搬进去开业,铺下不少货,也赚着不少,山神宴后,商队来得多,也还有些生意。
去岁种下的桃核,今春时花都未开,但移栽进城的果树,桃、杏、梨渐次成熟,可吃了。但有的酸涩,有的甜爽,真正入口之前,都难晓。
难熬中,有一日,商三儿推开公仓,才见鬼婆婆种下的各种树苗,全已被疯长的杂草、荆刺掩在下面。
马童氏倒只管种,也不来瞧瞧,这般哪易长高?
左右没事儿,他就进去,也不使唤老狗,自家弯下腰,拔起草。
公仓空旷,在里面,谁也见不着,除老狗外,就似天地只剩他一个人似的。
很快爱上这片地,每日都要来一两个时辰,独自拔草耍,雨天也不耽误,不怕打湿衣裳。
如此多的野草,好想能这般一直拔下去。
但那一日总归会来,躲不开。
这天刚起床,奉羹在给他梳头,官子打水进门时,惊呼了句:“爷!这狗腿怎就长好,不瘸了?”
他最近从不记日子,听闻这话,身子僵了下,丢下两个丫头,披散发出门看。
门外趴着的老狗,原本那两条瘸腿,果然已恢复如初。
盯看一会,商三儿突然飞起一脚,猛踹在狗鼻子上!
老狗顺着力,飞滚出去两三丈。
站门边看的官子吓一大跳,不知何人何事惹到他。
商三儿没作声,走过去,再飞起一脚。
老狗没叫,又不能躲,只顺他力气,再次翻滚出去。
商三儿追上,又猛一脚。
官子早捂住嘴,与站身后的奉羹一样,尽惶恐。
这位荒唐的爷少有个正行,但她们进府以来,也没见乱发过脾气。
连踢三脚后,商三儿板着脸回屋,对两个如履薄冰的丫头叫:“梳头!洁面!”
她俩不知,老狗那伤,若凭它自己本事,要七八年才能愈合,地龙山上,金仙问可要帮着治,商三儿答的是,前辈临走再治,先让它玩一会。
今日腿好了,就是纪红棉百日之期已到头。
梳顺的头发束上,再洁面完,带两个丫头回前院时,脸上又已是笑嘻嘻的。
纪红棉母子也带了荷叶来,一起用早饭。
是奉羹昨天熬的肉粥,热一热就能吃,门房那,是韩思媳妇自己来取,已不用人再送。
阿丑低头喝粥,纪红棉给他夹腌皮蛋、盐渍豆,他再夹些回去:“娘也用!”
纪红棉笑接了,问儿子:“商老夫人那,就不尽份孝心?”
阿丑腼腆着,果然又给商大娘夹些。
商大娘口里称谢,也笑接了。
不算沉闷。
用完早饭,眉儿、荷叶带丫头们去做事,纪红棉开口:“咱们就说几句话!”
商家娘俩坐正,仔细听。
她道:“昨晚,府里我已布下禁制,往后与小道友心田相连,耳报神已进不来,只城隍神念能传话。此外若有阳神、阴神地仙潜入,还有陈婆婆那绣花针,都能觉察。但要管得长久,须有人常检护,这事城里董策、百里秋实、藏夏都熟!”
“龙鳞城那,吕氏方晓得危局,被吓狠了,但不知南晋隐患也快爆发,吃下他家还不容易,你若守本心只防魔患,不涉纷争,倒都难波及到,早晚能做成逍遥人!”
顿一会,再嘻笑起:“但世间不宁,凭三友仙翁名头,已吓不住邪魔,要想高枕无忧,咱们这城里,还缺件地仙进城就能示警的宝贝,我是没有,但想去想来,既与青牛前辈做上亲家,他又还想再寄放个石牛来,总不至真能装糊涂到底,徒孙添奁之物都舍不得给!”
商三儿伸出右手,摊开看下后,回道:“赌个小钱,输掉九叶,还要偷拿我的,赌品不好,必是老抠搜一个,哪指望得上?”
纪红棉捂嘴轻笑,调皮地眨两下眼,换开话题:“你既能帮马童氏拔草,想必多出些力气也乐意。她旧道意已消散干净,新的还未生,若寿尽之前,有幸晋地仙,合用的命物,得你帮着寻!”
待商三儿颔首,她再对商大娘:“明早我就走哩,还望大娘撑起这家,既显慈心,也立起威风,永守着孩儿们!”
商大娘眼里流下泪,应声:“好!”
她再笑:“哎哟,聚散离合,都是常事,哪须伤感?要舍不得,我送你那锦帕,时时带着,也有念想!”
待商大娘再应下,她便站起身,回抚阿丑的头:“我陪马童氏说话去,午后再来看你!”
阿丑点头,她便闪走。
今早,商三儿愿把公仓空旷地分享给阿丑,叫上他,两个一起去闷头拔草。
午饭后,阿丑自留杏雨院,陪他老娘说话。
商三儿则厌厌地,院里逗一会啄木鸟,就诸事提不起兴趣,躺床上去了。
晚间,阿丑倒又出门敲锣,提醒商三儿去赌坊坐庄。
赌完钱回来,把奉羹、官子都撵去偏院,自家推开窗吹风。
天上阴沉沉,遮得严实,瞧不到月色。
突然又想喝酒。
晚饭时,已陪金仙饮过几杯琼花露,此时只想喝酒道人还回来的烂肠酒。
得场酩酊醉,还省些伤感。
叫进老狗,取出酒壶,刚倒一杯饮下,屋里红影闪动,手里拿着个空酒杯:“既要喝酒,怎不叫我?”
“不陪阿丑么?”
“杏雨院里,还有个纪红棉,能陪儿子说话。”
桌边搬椅子坐下,商三儿低下头,视线避开她头顶那枚红棋子,顺手给酒杯里斟满。
“往后就望小道友,帮我照看阿丑,借你的酒,敬你一杯!”
商三儿摇头:“哪须再敬?早说定的事儿,前辈还怕我不用心?”
纪红棉自伸手过来,让两个酒杯碰触一下,仰头饮尽,却也皱起鼻:“真难喝!”
待商三儿笑起来,她也笑笑,再问:“上回在夹山,你扮曹顺,丑儿是自家出口曹富贵的名儿。”
见泼皮顿住,纪红棉晃动空杯,催促:“你的还未喝!”
等商三儿一杯饮下去,再吩咐:“倒酒!”
商三儿斟着酒,听她轻声述说:“丑儿在夹山,一是依我吩咐,要教你不欠因果的道理,故意破你假扮事,二则也别有它意!”
“世间万人,皆有父有母!丑儿已晓得,地龙山中弄破他驼背,害三友仙翁起心魔劫,也使我受难的,就是他那生父!”
“我丑儿性子淳朴,少有怀恨谁之时。于我这,能得几分慈爱,但自幼无父,也有些念想,但头回遇着,却就一心害我娘俩,丑儿哪能不生怨恨?晓得我受难之日,就已立下大誓,此生有母无父,要能得机,愿亲手打杀那邪魔!”
酒杯再碰了下,饮尽亮过杯底,金仙道:“九幽之下,幽魔父子互吞噬也寻常,但我是白帝座下,伦理要讲,丑儿也已活在人间,魔意散尽,那邪魔再不堪,我也不想他背上弑父之名,往后自苦自怜度日,真有那日,望你替我阻他!”
听闻这话,饮尽杯中臭酒,商三儿不由苦笑:“阿丑那生父,本事至少与金仙相当,前辈怎指望我这废地仙?”
叹口气,纪红棉露出些无奈:“除了你,又已指望不上别个,不赖到底,能怎办?”
沉默一会,再道:“父慈这块,是丑儿道心瑕疵,但平日叫你哥哥,夹山却愿假父子之名行事,我想着,或也有补救之法!这往后,你这长兄如父,再多顾着他些!”
叫商三儿苦笑:“我这年岁、本事......”
“结缘结情之时,谁会在意这些?丑儿心智不缺,但长居山野,少与人交往,便马童氏,也只见过几回面,头一个亲近的男子,就是你!”
等商三儿点头,她又叫倒酒喝。
夜色渐浓,酒劲不小,再两杯后,金仙腮上添些酡红:“当初害我那邪魔,若在九幽下相遇,我斗不过他,但在这天地两界,真厮杀起来,是他不如我!晓得他未回九幽,但一来或也有个你骰盅般的物事,遍寻不着,二来么,我尚怕着他,不敢见!”
商三儿已有几分醉意,不由直起身,喝问出声:“为啥?”
金仙长吐口气,声音低沉许多:“九幽六欲之气,端是害人,便过了许多年,也未曾忘干净!”
待泼皮再倒酒时,握壶不稳,触到她手上,金仙并未缩回去,只偏开头,看向窗外偏房丫头们住处:“那奉羹,与我相似几分?”
商三儿真醉了,踉跄着就扑了过去。
金仙未回头:“是我自家难忘滋味,临别,便也送你一梦。”
醉意里,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只难忘记,徘徊耳边的几句泣吟。
“一遭孽缘红尘渡,结子未悔,若九转遇故,愿将真情付!”
其余都忘了。
梦醒时,手里握着枚棋子,红艳艳。
红裳,纪红棉。
135.红子
卦师生肖轮盘中,漆黑的未羊又出声:“纪红棉已入轮回,都出来说话!”
随他话落,一个个生肖上又有光亮起。
丑牛问:“可真死了?莫学上回,再生变故!”
卯位上白兔发出女声:“天帝仙旨,还能一改再改?”
不待别个答,卯兔又问:“纪红棉身陨,天界诸仙中,可有伤其情的?”
未羊答她:“有几个略有所感,但论伤情易惑、有机可乘,并没有!”
这本是常事,他又道:“辰龙丢那只碗,在三友徒儿手上,纪红棉离再近,也未借他碗共用,确实身死,我还算得出来!”
午马出声:“啧啧,可惜了!”
这一声后,轮盘里暂没人出声,怕触霉头。
过了好一会,丑牛方叹气:“虽已身陨,但为救子,命都愿舍,她儿子既定久居那城,这百日里,莫说就不会留些后手,那城已不好进,戌狗行事时,可当心些!”
戌位上花狗冷哼两声,应道:“莫不是今儿我走错,这里竟是大善人的聚会?尊驾还忧心别个死活?”
好几个都被惹笑,亥猪吃吃几声后,帮着揭底:“他已有些短柄落进那城,又与酉鸡一样,心头犯怵,不敢去讨!”
酉鸡道:“丑牛,若不然,就借你那碗,咱俩一道去?”
亥猪叫起来:“哎哟,那可好!祖宗你几时去他家?”
酉鸡哼哼,并不答他。
丑牛再出声:“便有口碗,我若出手,也难掩住根脚,基业不要了么?”
未羊清咳两声,待都静下来,再说话:“丑牛也未说差,纪红棉定留得有后手,再加青牛去过两遭,辰龙那口碗落在绿柳,都难算明,戌狗不可不妨!”
戌狗问:“青牛未全归天界?”
“是已回去,未留分身,但原青牛观主,已让位给吕家子,自搬去了绿柳城!”
“呵呵!”别人还在思量,寅虎发声:“金仙、大罗,是要借那城,诱杀咱这些邪魔外道,真要如他等的意,送戌狗去死,再丢口碗?且丢开莫管,别处忙活个百十年,再回头来瞧罢!”
“不成!”
异口同声反对的,是酉鸡、丑牛。
未羊便道:“他俩个陷些短处进去,真要长久不管,天仙又不是傻子,还猜不出几分?且与天仙比斗心智,算计角力,能得赢,远胜攒十件坏道心的事儿,又将有三个大罗同起心障,一本万利的买卖,不可不做!”
戌狗再几声笑:“落棋的不入场,布局再好,也只棋子涉险。眼下陷进去的又不是我,没就白冒死的理,改请他俩去罢!”
未羊没理会,只再道:“青牛入局,都不用再费事解石牛,我等不过求杀一废人,大罗金仙倒要长久防范,何易何难?算计到了,觅着机近身去,一击就退,如此而已。”
接戌狗先前那句,丑牛直问:“纪红棉已死,以未羊、午马两尊本事,须臾便至绿柳,随手打杀那厮,不比我等地仙容易?”
未羊答他:“我与午马自天界魔狱逃出,若出手杀那废地仙,倒要帮三友解围,白帝许就免了业风之刑,叫他戴罪立功,于大事有害无益。除此外,巳蛇随我拦宝印,也只能再有一次,大罗面前,事不过三,我能逃脱,他再多却是寻死!”
略停一下,没人出声,他又道:“天仙下界,总须费些功夫,青牛也不例外!所以这回,戌狗不动则已,动则一击必杀,抢在他下界前完事,我便丢开宝印,来带你走!”
戌狗语气变懒洋洋地:“这般凶险,我不想做哩,叫那两个陷进去的出力罢!”
酉鸡叹口气:“晓得你打劫本事了得,我出一炉神意丹,再多就没有。”
“一炉几枚?”
“十二枚,够你养多少好喽啰?”
戌狗已不理他,改问:“丑牛呢?”
又安静一会,丑牛才出声:“不是舍不得好处,但我家物事,不能吃下肚去,全有根脚可寻,给你却不好。”
戌狗就道:“那你自家去,莫指望老子!”
卯兔幸灾乐祸:“哎哟,这可咋整?”
酉鸡抱怨:“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你倒是出点血哩!”
戌狗这厮,不见好处绝不会松口,丑牛只得道:“将来有所求时,为你做件能做的事罢!”
戌狗冷哼着:“咱们这等人,全空口白牙,天嫌地厌,还能指望你指诸天立誓?”
“说得是!”
这话来自子鼠,这声后,轮盘里又再次静下。
子鼠缓缓道:“我帮戌狗作见证罢,将来若他所求,丑牛推诿不应,替他上门讨人头去!”
刚说过这群人不可信,但听子鼠说话,戌狗却就顺口应下:“成!就这般!”
过一会,丑牛也应了。
未羊再开口:“戌狗莫忘了,你等受邀之日,心田里就种下魔咒,若这回我算计不到,你被天仙擒去,受不住问,不论以何种样式,泄出轮盘里一个真名儿去,就必死无疑。”
戌狗又道:“我这地仙八阶,若被擒了,想不至关去天界魔狱!到时,丑牛那件事,便是百年内来救,别个救的也算!若百年还不得救,愿供出个名儿去,受死就是!”
未羊应他:“好!到时任你供一个!”
事儿已说定,子鼠轻叹:“可惜于大事而言,那头老牛门庭不合,不然倒好试我的剑!”
未羊劝:“莫多想哩,不怕死的大罗也多,总有你出手时!”
劝完子鼠,他再道:“绿柳城是青牛、宝印选中的地儿,又有纪红棉留后手,咱们图他,还是选在外面,先布置最好。”
卯兔问:“我得的消息,绿柳那上家,正要外图北扩,取龙阳郡,借此算计不好么?”
未羊答道:“巳蛇伤尚未愈,不赶趟儿,且那周边,必也在青牛、宝印算中!”
“左右由得你布子,咱们只管听差遣!”
“废话多!”
头回发话的巳蛇,再被她怼:“你话少,就似男人么?”
又引起一阵哄笑。
待笑声停下,未羊又出声:“眼下这局,寅虎家挑人去最合宜!”
寅虎急叫起来:“我这受疑遭囚的,动一动就是死!可莫害我!”
未羊解释:“虽挑你家的人做饵,却是外间的出力,用不到你,安生面壁就是,只须把你家那几个地仙的品性,说与我听!”
寅虎也有口混沌碗,与他相关的,好些事儿就算不准,未羊须问个仔细。
待寅虎一一告知,未羊再问:“你家那具金翅祖鹏骨架,可还完好?”
寅虎答:“门里至宝,向护得万全!”
“那便着落它身上,午马!”
待午马应声,他吩咐道:“辛苦一遭,你回趟九幽,觅个与金翅祖鹏契合的幽魔兽,放绿柳通道下去,叫它等通道开启!”
午马问:“难得通道开启,不多聚几头?”
“未到时候,莫尽给这两界送料子!你也别耽误,做完就回来,还须你助我!”
金仙身躯消散于天地间,只留下那袭红裳与连心珠。
连心珠,地龙山上借它名儿诈了常久久,只有寻阿丑一个用途,被商三儿拿了。
仙界之物,不许轻传地界,纪红棉消散时,也尽褪掉红衣上仙灵之气和符文,叫它沦为凡物,就只是个念想之物,放进马童氏做的小棺木。
商三儿与阿丑商议过后,埋在公仓里。
也不立碑,只有个小土包,常去拔草的两人知晓就行。
这之后,酿酒、炼白子、赌钱、巡街,偶尔参加婚宴、满月酒,一切照旧,但无事时,莫说阿丑,商三儿都不怎么爱出府溜达了。
比起以前,商三儿到杏雨院的次数变多,拉着阿丑下棋、钓鱼、喝酒,偶尔也讨教些道术。
七月中,田余媳妇生下一子,正逢桂花初开,请屠壮取名时,便得一个“贵”字,与“桂”同音。
城里桂花开,奇香弥漫,每日早晨都要飞进大群鸟雀,到晚才被城隍轰走。
本城与外来人仙,还没鸟雀福气大,在城主府与官衙门外广场那,一天只可留一个时辰。
但也没人嫌少,花开没多久,得了消息,为借桂香修行悟道意,或随商队、或自来的人仙,就越来越多,便九阶也有六七个,往下更不用说,礼宾司、仙客来、客舍三处,常时客满。
酒楼两位掌勺,斗气对骂的时候,又少了。
可惜进城那些位九阶,全有主家,吕东山兄妹也带着江之石、蔡凡、郭达来,耍到中秋前方回。
那吕二小姐,进城似变了个人,瞧着还是硬邦邦,但竟特意到杂货铺、酒楼两地,寻明月、窈娘赔了不是。
真心假意难说,但真正叫人意外。
妖鹏城,由巫马良带来两位宁家小姐,一对姐妹花,美貌不凡,摆明心思要勾搭人,只恨难见城主一面,见着也说不上话,更进不去城主府。
商三儿问过鲍正山,龙阳郡未有高阶人仙来,似乎已有所觉。
桂花开着,飘香甚远,别处也闻得着味,但全比不得城主府和官衙外的广场上浓,城主有令,不分内外,各人每日只许到那一个时辰,嫌白日没个遮荫处,除要去大通赌坊热闹那些,渐都改在晚饭后到场。
同一时段来,更显热闹,坤道府的女道兵们也在,齐嗅着桂花,与大姑娘小媳妇打诨插科,斗嘴皮挑媚眼,都有。
有人搬来藤椅,走时也不带回,就留广场上了,也有带零嘴的,乱弃瓜果皮,广场空旷,衙兵们扫了两日,甚难扫净,叫雷雨、田余寻商三儿告状,补出规矩,凡乱扔的,往后不许再来这边。
第二天就干净了。
中秋时,叫眉儿回成衣店过节,奉羹四个去酒楼奉承未来主妇,韩思两口子到杂货铺走亲戚,商家娘俩提前一天,就带阿丑、执扇、荷叶三个,去地龙山过节。
临走时,商大娘还只惦记她养的鸡,是眉儿应着,会帮老夫人捡鸡蛋、喂鸡,好不易才劝出门。
如今两边平时走动,已不用送礼,刚进山里,肥如意、梅兴携手来接。
他哥俩划山而治,这边偏南,是肥如意的地界,山神搭上手,连着马车眨眼移到千里之外,换梅兴使力,便转到龙首峰上。
龙首峰已是梅兴治下,他没功夫兴建新宅,又想守着那十六株龙山茶,便把常久久的久在山居据为己有,只改个名而已。
肥如意那边,则借奇珍阁的人情,择址请工匠新建,可惜要完工还早,侍女都还寄住龙首峰上。
到了群山里,与城居大不同,算散心的好地方。
白日里,两位山神轮着请去各处峰头、瀑布赏景,也看了两边分种下的三株得子枣,还有刚种下的各种奇花异木。
已说定,那些奇花异木,将来不稀罕的,挑拣出来,都送去绿柳花草店寄卖。
肥如意新盘弄的大片园子里,刚撒下茶籽,龙山茶则要精细伺候,不但更挑地,还得等明年春再撒种,都费功夫,要叫商三儿弄,定没那长性。
新茶园未成,但最差的灵茶,别处也多,便地龙山供给不上,也不愁买不到。
山神家置办的席面,各种山珍自不用提,商三儿带阿丑,凡吃着爽口的,就叫主人家备礼送。
两位山神就“二皮脸”不离口。
商大娘还有些脸薄,但听着你来我往,与不走心的曹四不同,也就没劝,由他们闹腾。
晚间席后,峰顶观月,竟似比城里要大些,再加山风拂面,又别有一番风味。
中秋热闹一场,回城后,日子又回复如初。
城里已越来越热闹,若非魔劫尚未发作过第二遭,前景不明,忧惧的占多数,只为一株桂树,好些低阶人仙已愿搬来定居。
八月底,魏清媳妇到医馆请甄药神诊脉,得知确已怀孕。
高阶人仙难得子,她运气倒上佳,但有孕的女人更急躁,木雕店那边,叫骂更响更频了。
这时,城里受孕的新媳妇也不止她一个,好几家低阶都已这般,城主府里,韩思媳妇也怀上了。
商大娘指婚时,想着韩思是低阶,做门房、城相都尽心,还要看外间韩窈娘的情面,专给他挑个脾性好的,怀着孩儿,两口儿倒更恩爱了些。
日复一日,到桂花渐落,坤道府女道兵们进官衙收集落花,今年城里的第二波热闹,才又渐消去。
寒冬再来时,成衣店陈武媳妇也生了,但叫陈婆婆在西正街上,连骂不积口德的小龟孙三天,也遭张果果笑话。
被小龟孙说中,眉儿添的是个妹妹。
136.半年
十月里那趟九曲藏魔洞之行,商三儿是请动两位山神,一齐陪阿丑去的,故地重游,逛着时,也遣老狗下洞,寻些奇药回来。
荨麻是大城,他自家与两位山神各处逛,想寻些能哄到执扇的新鲜玩意,做工精致的风筝、陀螺、爆竹等买下不少。
篱阳山人不知几时来领人,若是来得晚,执扇能再炼些神意丹也好。
便在荨麻城里,多宝阁遣人拜访,说他家其实藏有三株天乌雪莲,若商城主要买,愿意割爱。
丝萝花蜜与天乌雪莲,是酿地仙醉的主料子,已托付奇珍阁找寻,消息竟泄到他对头家去了。
多宝阁有卖的,但定也要附条款,功德叶反是小事,不想与他家往来过密,商三儿只称手头紧,待凑足功德叶,再寻了说话。
等过个三五年,奇珍阁还寻不着,再另说。
奇珍阁势力比多宝阁弱太多,允送的六十人,三年付清,今年那二十个,也赶在年关前才送达,瞧着其中有几位,比南晋送的奉羹、静馨这等差远了。
礼到时,唐诺上门致歉,说今年天合宗人已卖得差不离,好不易才凑足二十个,望城主见谅。
左右只留着指婚、做道兵,不干自家的事儿,商三儿大气饶过。
去年年夜饭,眉儿、韩思都被撵出去,城主府里就商三儿娘俩带曹四,三个人过,今年热闹许多。
曹四不来了,但不说阿丑、执扇两个,还有眉儿、荷叶、奉羹等丫头,马宽、梅兴更带来地龙山所有侍女,说山里已被搬穷,须全家进城来吃大户。
韩思两口子也留府里,共要摆五桌!
年三十大早上,又是一场大雪,商三儿出府,在广场雪地里与明月主仆汇合,一起进坤道府,向劳累一年的娇娘道兵们道声辛苦,明月打赏些金风玉露出去,商三儿则给喜钱,一人一叶。
都只给老人,奇珍阁新送来的,功劳苦劳都还没有,今年不赏。
接到奖赏,欢喜道谢完,那些已出嫁的各归家团圆,未嫁的则一齐做饭食过年,已说过,初十前,城主府不使唤她们,由她们自家玩乐。
在绿柳过年,正月里,山神侍女也会寻坤道府的耍,全是天合宗养大卖出来,好些幼时就熟,便年岁差得大不认识,也寻得着话说,两位山神许她们出府,寻旧识耍乐松泛。
从坤道府出来,与媳妇并肩走向十字口,商三儿还想偷拉下她小手,被明月甩开,鼓眼瞪回来。
静馨在后瞧得清楚,戳他面皮:“三爷,这可大街上呢!还要我借丑爷锣来,为你吆喝几声?”
商三儿不心虚,还嘴:“臭丫头,莫只张狂,有你求爷的时候!”
静馨不服:“偏就狂一世给你看!”
“哎哟,家里养那老母鸡,昨日还与只飞来的鹰啄架呢,果然狂足一世!”
“那癞皮狗儿,见煮汤圆的水沸了,就不等上桌不挑地儿,心急火燎地下嘴,烫起泡来,可不该丢丑?”
明月肩膀已稍离远了些,由丫头与他斗几句嘴,才问:“家家过年呢,你不回府?”
此时还早,放爆竹的孩儿都见不着,街上没几个人。
商三儿答她:“你家坐坐去!”
一路随进酒楼大堂,叫道:“四哥也在?”
这个年,不在城主府也不在小饭馆,曹四要随师父混弟媳家的酒楼,眼下与清乐剥着花生,应了一声。
商三儿在他俩旁边坐下,拣两粒剥好的丢进嘴,再扯脖子往里叫:“藏夏师兄、隽山!”
听着动静,后院一个个全出来了。
商三儿不理别个,只道:“辛苦一年,给三位兄弟送喜钱来!”
藏夏七阶,给了六叶,隽山、清乐两个只四叶。
藏夏接过去,咧开嘴笑:“可多谢城主!”
酒楼辛苦,只赚得着银钱,但自陈家拿到涤濯锦,又以金仙教的织法,做衣服卖出后,这两年涤濯锦上的利都归明月,她这东家手头也富裕了,过年前,掌勺、跑堂各已送过一份体己,不亏自家人,比商城主给这还丰厚些。
二掌勺覥着脸:“跑堂都有,想忘不了小的!”
“辛苦哩!”
这厮平日奉承得好,商三儿笑嘻嘻地,果然递三叶给他。
彭望苦起脸:“三爷!”
大跑堂六叶,掌勺才三叶,天下没这个理!
商三儿再道:“给你徒儿一叶!”
眼下只是小一阶,晓得与废地仙还差得远,也用不到功德叶修行,曹四本没别的念想,眼红馋的不是功德叶,但听给一叶,也就欢喜:“哎哟,可多谢老三!”
只给三叶,还要分润曹四,商三儿头号狗腿子难受着,但也依吩咐递一叶出去。
商三儿方再递出六叶:“丧啥脸?三爷爱分两回给,不成么?”
二掌勺顿换出笑脸:“晓得三爷爱逗人,咱这不扮可怜应景么?”
奉承完,又问:“可还有一回?”
商三儿不理他,已转向百里秋实。
圆滚滚早觑着他了。
谁也不说话!
彭望、清乐、静馨都在等看好戏,不想互瞅半天后,商城主竟就掏出九叶,递过去。
他俩凑一块,不吵已算好的,还愿给功德叶,叫明月都觉意外。
圆滚滚接过去,也换上笑脸:“年俸?还是一年辛劳赏钱?”
商三儿轻哼:“家里叫我寻你拜年,这就算来过了,别的莫想!”
“哎哟!这般说,年初一席上,咱还能再得些花销?”
初一晚城主府摆席,要发放年俸,酒道人外,商三儿只请了那七位九阶,全是私下说的,不知这厮哪得着消息,露出这赖皮样,是也要去混席吃,讨九阶待遇。
圆滚滚未到九阶,身为观主,原本私房钱有些,但赌场输多赢少,已没了吕家接济,若非后半年徒儿暗中有孝敬,赌场里都已快撑不起面儿,便不为气商杂碎,也不会轻放过。
冷扫一眼,商三儿转身就走。
他身后,圆滚滚叫起来:“明月啊!”
“师父?”
“年初一去城主府,向老夫人拜年,可要磕头?”
又是两个无赖斗法,但明月绕不开,只得答:“要的!”
“师父瞧着,还是省些事儿罢,她儿子来咱们家,可没这般多礼!”
但任他拿捏,商泼皮也不理会,自往杂货铺去了。
这两天,窈娘倒没贪睡,昨日就已早起,带着窕妹,给酒坊、杂货铺除尘,今日也早开门了。
不能与窈娘过年,便陪她坐坐,只恨韩窕妹也在,说不上体己话,不好哄。
毕竟还有两位山神在家,略坐一会,尝几嘴她姐妹做的凉菜,又要回府去。
公学里种的梅,今年结果不多,窈娘采来,学着做出两坛梅子醋,可惜生手,不晓得与外间的比,味儿好坏,自家尝着倒好,今天过年,没别的孝敬商老夫人,便叫他带一坛回去。
又说,若觉着好,明年她就多做些,也卖银钱,发财了分润商三爷使。
爆竹声里,欢乐过三十,又一起守夜,初一大早上,两位山神也随城里人去抢早水,只敬香时,在土地庙、城隍庙外等着,不进庙去。
午后明月到城主府,磕头拜了年,又随着备席,准备招待酒道人、屠壮、赵家两口等。
圆滚滚不用人请,也不想早进府,又被使唤去炒素菜,待差不多时辰,方进府蹭席。
他到时,人都已入席,酒菜上了几样,陈婆婆身旁,商大娘正与张果果逗襁褓里的赵虎儿。
山神、阿丑、屠壮等,待都见完礼,圆滚滚坐下,便问:“亲家母,我徒儿明月,可算晓礼?”
不晓得怎有这问,商大娘疑惑地抬起头:“老婆子自是中意!”
没等他再开口,明月恰也端菜进来,打断道:“师父,先前酒前辈还说,要与你喝两盅,这就坐一起哩?”
瞥一眼身旁脏道人,圆滚滚没好气道:“臭丫头,要我猜,酒前辈定未说这话!还没过门呢,胳膊肘就往他那拐?”
师父也没正行,闹女徒儿个大红脸。
有时想解忧,有时要忘凡,但今日城主又请吃席,不好先灌醉自己,酒道人怔了下,虽不晓其意,还是顺话接口:“是想与你喝两盅来着!”
这城里,那小王八蛋的体己人也多,叫圆滚滚各处不好受。
但不待他再设法告状,见明月有些不自在,商三儿扯开椅子,站起身:“过年哩,商老三给各位长辈磕个头!”
就跪下去,席边磕了个头。
平日“董大爷”、“屠大叔”地随口叫着,除两位山神和阿丑,都能算长辈!
圆滚滚就也在长辈之列,一个头,全应付过去,总不能再向他老娘告状,说拜年不磕头。
明月方折身出去。
待菜上齐,商大娘拉着,让明月在身边坐了,其余执扇、眉儿都随侍女们一桌,在外间吃。
与去年一样,商大娘头一杯酒,又为儿子,向在座的赔罪。
商三儿已晓得自家事,席上就只圆滚滚一个,也还有得好斗,不会不再得罪,便不陪受罚酒,只笑嘻嘻听着。
老娘赔罪酒饮完,杯觥交错中,他再开口:“两位山神哥哥不是外人,去年年俸,咱这就结清!”
九阶人仙除屠壮外,全是九叶,眼下如废人般的马童氏,因着阿丑娘俩,也同样不少;圆滚滚那,老娘在场,商三儿懒得与他磨嘴皮子,真当九阶待,奉送上九叶。
今年董策也得着了。
酒道人那,本也说过用酒抵,但他只图灌醉自家的,平日喝的就多是桂花酒,不值几个价,补给了二十叶,又特意说明,是买地仙手制陶器的钱,绕开“年俸”二字。
此外,切磋、吵架、杀猪、治病、炒菜的功劳苦劳,也给付清楚。
发放清楚,商三儿再道:“借两位哥哥的山神宴,还有一季桂花香,城里进账是不少,想着往后也不至再闹饥荒,今年起,就给各位九阶涨年俸罢,给足十五叶,免得尽背后骂我小气人!”
府里那株公德竹,今年只收着三十多叶,但大富人家,不缺那二三文!
屠壮在算该换多少酒为好,抱孩儿的胖婶儿露出些喜气,又忍不住数落:“真要大气,就这席上,去年的也涨起来,才是敞亮人!”
“原说定的事,哪好改口?”
商三儿不受她激,随口拒了,又道:“别家城里,九阶人仙多有人伺候,咱这没那福分,与各位实说,若要添丫鬟侍妾,坤道府里那些,须人家自己乐意,妙法、功德叶之类,好处自家给去,不关城主府的事儿!就问问,可有哪位要讨?”
屠壮、陈婆婆、马童氏摇头。
赵同还未开口,张果果先一眼瞪过去,止住了;甄药神意动,但再带个回去,三位娘子定又要与他打破头,胆儿越来越大的某个儿媳也有碎嘴说道,也忍住。
终只董老头开口:“我讨一个罢!”
商三儿叫明月:“过了十五,坤道府里问问,有乐意的,人家要啥,再叫董老头给!”
待明月颔首,他再道:“今年龙鳞那元宵节,吕家已传下话,叫多去些高阶,凑个热闹,这席上,咱就定去哪几位!”
吕氏外图启战不好明说,先冲逃不脱的甄药神:“大叔随去,给六十叶辛苦钱,有功再另算!”
一个个的,听少说六十叶的辛苦钱,顿就反应过来。
去过个节,还给钱么?
张果果瞪大眼:“又要差使我老头子?”
她家两口儿,原说定不必出城,先已违约两次了,商三儿只得叹气:“赵大爷若去,与黑心大叔一样待,只任你自决,不强求!”
其实指望他点头,可惜有做盐渍豆手艺后,赵家守着小饭馆就能赚,以前诱他,说给孩儿攒家底的话,已劝不动了。
当初,商三儿还想着,半年功夫,能再聘几位九阶人仙,但周遭稍近些的无主家九阶,其实已极少,再加金仙消散后,没去外面好生寻,最终一个没增。
赵老头拔出背后旱烟袋,瞅瞅孩儿,又插回去,问:“是随吕家行事?”
商三儿摇头:“我与阿丑都去,再加酒道人!”
“两位地仙前辈呢?”
“那等事儿,两位哥哥不好去!”
那边鬼婆婆脸上,有些忧色,金仙与她说过的,但免不得担心,她又不能随行护着。
阿丑咧嘴,冲着她笑。
赵同叹口气,对张果果道:“老伴儿,做人有来有往,还是莫欠情的好,既学了纪前辈的豆儿,我就陪阿丑去一遭罢!”
阿丑原修为高,但夜夜在一起赌钱,已是说定,众九阶人仙都不称他“前辈”,而是直呼其名。
张果果只得点头。
商三儿大喜,再问:“屠大叔呢?”
屠壮得金仙指点过修行,要算半师之谊,听到赵老头的理由,自也要去:“给琼花露就成!”
他赌钱时稳,运道也不差,向来输少赢多,积少成多,家底儿已厚实了,宝器又有城主管,功德叶够使就成,还是讨酒。
商三儿转向陈婆婆,竖起根指头:“得子枣一枚!”
马童氏那,今年产的得子枣商三儿没让她多毁,只说有求时再寻她买,让都留着。
但陈婆婆私下去问时,那老抠搜又叫价两百叶,把人气得摔门回去,生几天闷气。
与话不利索的,吵都吵不起来,那老抠搜,竟天生是她陈婆婆克星似的。
陈武媳妇生下丫头,陈婆婆嫌小龟孙口臭惹的祸,在街上骂足三天,接下得子枣时,面上都还有气。
商三儿笑补一句:“没事哩,管够!生个七八胎,总能出儿子!”
这世间,也见过七八胎、十胎全是女儿的。
不等陈婆婆撒泼开骂,商大娘拿筷子,在商泼皮头上狠敲了记。
惹得山神、阿丑等直乐,明月只叹气。
揉着头,商三儿转问董策:“老爷子对吕家还有恨?”
董老头吞下口里的菜,慢悠悠开腔:“恨吕氏是一回事儿,但为你效力,忠君之事,也当不计恩怨,你要叫,我也可去,一样六十叶辛苦钱!”
这是真正的意外,免去多少口舌,商三儿欢喜着拍掌:“哎哟,那可得敬你一杯!”
就举杯,单敬他一杯。
五位九阶人仙,加上阿丑和酒道人,还有自家老狗,这趟为帮吕氏干仗,不可谓不下大血本,吕威要还敢算计,老子能喷他一脸口水!
想着,商三儿又转头,膈应百里秋实:“你这当九阶待的,可该随去?”
老泼皮也不含糊,瞟商大娘一眼,拍着胸脯:“城里不留人照应?安心去,我帮你看家!”
左右只斗气。
其实莫说圆滚滚,便魏清、彭望两个好使唤的八阶,他也不会带去冒险,再往下更不用说。
不屑地轻哼一声,商三儿撇下百里秋实,转向马宽、梅兴敬酒:“城里要请两位哥哥费心!”
两位地龙山神还只低阶,靠金仙、大罗坐稳山神位的,吕氏外图启战,要参与进去,坏人基业,乱惹下大因果,别人来寻仇时,大罗的面儿或都不好使!
外战不能随去帮忙,但已经说定,商三儿回家前,绿柳城里就轮着留一人,帮他守家。
哪用得着个小八阶显摆?
137.定人
去年,吕昭君求随姬远往南晋而不得,吕氏上下具大受惊吓。
南晋已明确无误地告知,不会受吕氏降。
舍不得抛弃这份基业,唯就只剩死战!
怕有人生出异心,还不敢挑明,只暗中再加倍拉拢。
幸好,除非本就心术不正的,否则高阶人仙反叛主家、外逃,道心必多少受些挫,难再精进。
想要留些根,吕威都已在低阶子嗣、族人中挑人,尽往远方某个门派去拜师。
虽未言明,但吕威晓得,到时,老祖也是要逃的,不会与东山共亡,逃在外的子弟能得照应。
但与金仙陨落差不多的时候,遣往天策府、栾氏的耳报神,尽带回好消息,柳暗花明,叫吕氏上下齐松口气。
他与老祖都未料到,巫马良察觉姬氏养鹫之术已成,消息传到那边去,会生出大效果。
南晋东边,荀、栾两家臣服未久,荀氏还只装聋作哑,但栾氏回消息来,只有三字:“请死战”。
或只诓骗吕氏死战到底,削弱姬氏国力;或真要在南晋全力取东山郡时,趁机在后发难。
这三字在模棱两可之间,还不足解忧,但随即天策府传回的消息,真真叫人意外和惊喜。
前些年,天策府柏氏是靠拉拢周边几家,以结盟之势抵住南晋西扩,但柏氏二十年易三主,一个比一个年轻,叫姬氏离间之策大获成功,结盟已是摇摇欲坠,眼瞧着难有作为。
但眼下柏氏之主,人年轻,却有大魄力!
或者说,有股癫狂劲儿。
传给吕氏消息,是“以身为质,蛮楚借兵”八个字。
那柏氏之主,竟舍自身家业不顾,亲去蛮楚做质,请他家出兵!
世间七千二百城,都有一枚城主令,主人若死在城外,城主令必自闪回功德竹旁,无惧权位外落,但那位胆儿还是大。
刚得消息时,吕威还只难信,但随即,南晋国内耳报神传消息来,苍狗已遣出好些位高阶人仙,分往西、南两边镇守。
那蛮楚国,实力并没南晋强,但最大好处,是东至大海,西、南两面则临着莽莽群山,都已没法再外扩,唯北边隔着数千里大泽,与南晋相望,剩些余地。
世间修者,能骑乘的妖禽本不少,譬如绿柳赵家饭馆养那白鹤,但此类等阶低的,受六七阶人仙一击就得毙命,若于高空遭遇地仙袭杀,天上就要下饺子,人仙尚不能飞,只能有限腾空,于军国大事上,并不敢倚重。
蛮楚也在试养皮厚体大的妖禽,且上下皆知,与南晋早晚必有大战,若叫姬氏实力再飞涨,他家更难敌过。
得南晋养鹫之术已成的消息,天策府之主是真搬得动!
且他只身往蛮楚做质,胆魄、见识都足,若引发两国大战,他等联盟还能捡着便宜,原那几家盟友,忽又紧密起来了!
于外,拖住南晋,于内,拢回盟友飘散的人心!
竟是步好棋!
眨眼间,南晋西、南皆要防范,东南边还藏着家不安好心的栾氏!
吕氏哪就没机会了?
金仙临别前所说,南晋也有隐患,几年内已莫想全力北上。
这是姬远造访绿柳之前,南晋皇帝万万未料到的,他不想国内荀氏、栾氏之后,又添出个吕氏,方叮嘱儿子,不许受东山郡女色之惑,乱增因果。
于吕氏而言,抓紧北扩,待与石山书院接上地,南晋便缓过劲来,也有了对抗本钱。
这一仗,非尽全力不可,只许大胜!
惨胜或平手,都是取祸之道,与战败无甚差别。
东山郡治内,绿柳商家已是强藩,来多少人自家说了算,别城却全没这份优待,高阶人仙几乎被征光,加上各直辖城抽调来的道兵,龙鳞城光驮马、御马就汇聚了四五千匹。
吕氏治下,绿柳城算最先得着消息的,其余多还蒙在鼓里,但入城见人语马嘶、城防戒备森严,加上年初一起,东山郡就已禁商队往来,便再迟钝者,也明白了。
元宵节还是上贡之日,商三儿一行到后,按之前定的,八条三节虾、三十张功德叶、五百斤琼花露,全交去官衙。
郡丞吕上带人接下,又亲引一行去礼宾司,看着全安置进贵宾室,再引商城主进郡守府。
商泼皮要亲自随征,老狗外,带来两地仙五九阶,待郡守府见着面,吕威也一副亲热模样,拿出本册子,登录了同行七人名字,搁下笔,走近拍他肩膀:“你还年轻,不晓得当家人的不易,切莫因上回事生出芥蒂!此战之后,龙鳞愿与绿柳永为兄弟之城,年贡挂个名儿就成,咱东山郡各城物产,任你挑,瞧中那样,我都用来还礼!”
论皮面话,还未做城主之前,商三儿便与曹四混得精熟,嬉笑应对:“没丁点火气的,那是活菩萨!是我不知好歹,乱说话,惹郡守大人恼,大人莫往心里去才是!”
不想吕威笑起来:“要真惦记着昭君,这场战事,你家就多出些力气,真立大功回来,吕氏赏罚分明,嫡女也不是不能舍!”
让商三儿难信:“当真?”
吕上在旁,帮腔添一句:“咱们郡守,从不妄语!”
吕威哈哈笑着,再拍商三儿几下。
晚间设了上百席,郡守府里摆不下,也是在府门外广场上。
要出征的只缺着道兵而已,其余都在,元宵宴变作誓师会,吕威换上一身甲胄,入席前,先向天地敬酒,言明明日四更早饭,五更启行,北伐五马、秀水两城。
伐五马、秀水两城只是名目,真正图的,乃是两城背后的龙阳郡,若折损小,顺势再助石山书院取贤王府。
然后取出册子,朗声念名,绿柳城主商春、同行阿丑、酒道人、董策等,赫然在最前列。
石山书院来的算友军,不在他那册子上。
凡被念到名的高阶人仙,都须随军出征,低阶则没被念名的资格,由吕上征调,去管辎重物资。
人仙六阶以上,共念出五百多个名字,这是东山郡多年积攒下的底蕴,吕氏家族本身、治下八城客卿与青牛观等附庸门派合凑出的数目!
商三儿人仙只重九阶,绿柳便没聘着多少高阶。
郡守念完名,才开始上菜。
将有一场大战,但明日启程,东山郡治内还要走上三天,今晚这顿酒席上,人仙还允饮酒。
应战事的景,酒甚烈,是云潭将军府的产出,并非绿柳的琼花露。
吕威入座,侍女上菜中,已任各席自便。
便有各般喧哗声起,有人议那两城后面龙阳山神的本事;有人忧走得突然,家中尚不知情;有人回忆二十年前讨三伏城时的景象、收获。
商三儿又坐在主桌上,阿丑、酒道人得陪席,外客是石山书院来的六位儒生,全是九阶,并未见地仙,其余是巫马良、江之石等。
董策老匹夫竟也被姓商的拉来,晓得他脾气臭,席上定说不出好听的,吕家才未把绿柳五位九阶安进主桌,而是隔远些另起一桌,由吕东山、蔡凡招待。
稍觉得奇怪,是以往龙鳞吃席,郡丞吕上那小低阶,要么离得远,要么直接见不着人,今日竟就在主桌旁,款待两位老账房,陪坐的却是些七八阶人仙。
见他打量,吕威便作介绍:“石山书院来的功曹,也是低阶,记录战事的,不好怠慢!”
待商三儿颔首,吕威再端起酒杯:“那龙阳郡贺氏,去岁已晓得吕氏要伐他家,寻不着别的路子,竟送降表去苍狗城,请做姬氏外臣,指望南晋北上救他家,其行可笑,其心可诛!启战后,诸位莫留力,剿灭他家,我东山郡、石山书院必不吝赏功!”
他既这般说,功成之后,多半不会留贺氏做附属城城主。
同桌共饮这杯后,巫马良接口:“某愿出死力,但若得些功,不要别的赏,只请郡守大人帮着求情商城主,莫再堵我妖鹏城商道!”
妖鹏城主宁瑜不随着出征,但要送进贡,也来了龙鳞的,此时与夹山单城主、三伏吕城主等坐在别席上。
巫马良的根脚,绿柳城隍自是清楚,早与商三儿说过,幼时老父遭人打杀,晓得晋九阶后,是宁家替他查清眉目,觅着仇家踪迹,助他报了仇,算欠下恩情,此后就一直受聘于妖鹏城。
去年宁氏姐妹进绿柳,心思是明的,商三儿没给机会,左右见不到,赖到年底才回妖鹏,这里又提?
不用管吕威脸色,商三儿抢先道:“好稀奇,妖鹏城商道被堵,自去寻堵路的就是,关老子甚事?”
如今周边数千里内,谁不晓得两位山神与商泼皮的关系?山妖堵住商道,也只因宁家未长眼,得罪到这厮,与山神又没恩怨,但当面不认账,谁能拿他如何?
大战在即,不好叫巫马良寒心,更不能惹恼姓商的,吕威便笑着解围:“巫马兄稍安勿躁,待战事了结,我亲去地龙山,向两位山神求饶,左右觅得着赔罪法子!”
两位山神能得位儿,是金仙先护着,后又有大罗金仙还拴牛桩的因果,要赔罪,只能寻姓商的,但也得等战后。
这事上,宁家已全无计可施,只能指望吕氏帮忙,吕威应下,城主席上竖着耳朵听动静的宁瑜,得长松口气。
目的已达成,巫马良就不再多言,转向石山书院那六位儒生敬酒。
既已不谈正事,石山书院六位儒生,偏爱与绿柳城来的亲近,不嫌阿丑人长得丑、酒道人身上脏,各自称晚辈,轮番敬酒,几巡之后,又不管在吕氏家里,去吕东山那桌,敬大儒董策。
商三儿则算着,吕威亲自统领出战,但听念名,是留蔡凡随吕东山坐镇龙鳞,地仙不明,己方九阶人仙已有十五位,对敌的秀水城没九阶,五马城倒有一位,但加上早已没落的龙阳郡,也只才三个九阶,高阶定也没吕家多,若别无外援,几乎已是碾压之局,龙阳山神本事再大,也难敌过这般多人。
心里稍安,就不管别人,饮过几杯烈酒,觉着不好喝,转去瞧别席上吕昭君。
郡守大人亲口说,若立功回来,这女儿也能舍。
是还未允下,但咱此时多瞧几眼,也该不犯忌讳!
明目张胆地打量,但余光里,也暗观着吕威,猜他心思。
吕昭君要随着出征,但今日席上,堂堂二小姐,竟只与些七八阶客卿坐在一桌,安静吃饭。
啧啧,身段不差、风骨犹胜,坤道府娇娘还真比不上她!
今早老娘还带着明月、眉儿,与张果果、田余等,一起送他们出的东门。若干完仗,真把这娘们带回去,是专给三爷洗脚,还是送给明月做侍女?
哪样更能气她?
主桌上,吕威装未看见。
吕昭君那边有所觉,瞥过来一眼,反挺直腰,任他放肆打量。
于她而言,半年前如坠冰窖、命运全不由己的痛楚感,再不能忘!
锦衣玉食数十年,方知世道艰难!
任那厮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
绿柳与吕氏本城龙鳞相邻,实在太近,崛起又快,若一直涨下去,便姓商的指天立誓,说无雄霸之心,吕氏又怎能无忧?
幸好,与南晋的虚惊一场相似,那厮借天仙给的物事腾挪,实力暴涨也该有个头,后半年起,绿柳总算未再增一名高阶人仙,眼下是到顶了。
老祖与父亲传给那厮的话,其实已告知吕昭君,晓得要先哄着那厮。
吕氏能趁南晋不稳,抓住这天赐良机,与石山书院接上地,姻亲真正结盟上,就不用再惧商家能翻天,她吕昭君反而能免掉被送人的结局,安心觅九阶之机。
若战事失礼,南晋北上,吕氏已求降不得,唯剩死战这条路,自家才真会被送去绿柳,为奴为婢,再加威逼利诱、讨还因果,怎也要姓商的出上力,搏万一之机!
半年多来,她一直在琢磨商泼皮的脾性,万一真到那日,该如何去讨好,那是为防最坏的结果,其实内心深处,岂愿被那厮羞辱?
一副泰然模样,任他看个饱,静心镯未有响应,左手无名指也未跳动。
比起最坏之日,看看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这场仗,也关系自己能否得口硬气,可要伏低做小,当然许胜不许败!
138.战前
正月十六,龙鳞城点足两千多名道兵,出兵北伐。
大战起,各样都要花销,先发放给道兵补灵气的酒、丹药等物就值一大笔功德叶,御马、驮马和贴着的神行符只卖银子,也不会是小数目。
吕氏统领道兵的将军,名叫吕真,八阶人仙,路上行军诸事,由他与统领辎重的吕上总管。
高阶人仙骑马或搭马车,有得自便。
吕昭君带着侍女躲进车里,商三儿没得瞧的,路上无事,便又偷偷在某位头上施放千里目,暗观别人行事。
只行军途中,众人所见都差不多,不耐烦起来,仗着没几个敢寻不是,道兵与低阶人仙之外,高阶的也敢放了,被察觉就打诨插科地应付。
手法越来越娴熟、隐蔽,察觉减少,偶尔也丢个在吕威头上,被他瞪一眼回来,嬉皮笑脸几句,给他撤掉。
暗下又琢磨如何改进,但任他手法了得,吕威似有相应道术的秘法,放巫马良、江之石、石山儒生等九阶身上时,都多半未有所觉,唯他不成,次次被瞪。
他只骑老狗,在队伍里忽前忽后,到处乱放千里目,偷瞧着别人,手上则在把玩那把两极反转剑。
老狗会主动配合,第一枚黑棋子几个月就炼成,两极反转剑却难炼,自觉道术已进步了许多,但九个多月还未成,金仙说,能当半件天仙法宝使的,比破山锤不知强哪儿去了,符兵不用炼化也支使得动,自先勤炼化剑,只还差着火候。
白棋子也是,请屠壮赵同切磋那般久,还一枚未成。
把剑炼成棋子的好处,是更能合心顺意,如臂使指,否则他这废地仙,本事不足,便炼化过的法宝,也使不出最大威力。
三日行军,先抵秀水城,次日便到五马。
五马、秀水两城,应对截然不同。
这两座城,都夹在龙阳、东山两郡之间,多年来,是靠两方大势力相互忌惮,常借东风压西风,才挺下来的。
但这次,吕氏倾力而来,大军压境,已没再转圜的余地!
再糊弄不过去,行事却也完全不同。
吕氏大军出动前,逃不过耳报神打探,周边该知晓的早已知晓,军伍里有如此多高阶人仙,已是碾压之势,两家也向龙阳郡求援,但贺氏答复回来,老祖须借龙阳峰才好与敌,不会来这边相帮,叫两城若相投,可把人仙、道兵撤去他家龙崖城,死守待援。
撤去龙崖死守,就是彻底倒向龙阳郡,眼下吕氏实力还更强些,秀水城城主便不多事,吕氏大军还未到,先领全族半道迎接,直接降了。
而五马城主家有位九阶人仙,高阶人仙也比秀水城多几个,就怀侥幸之心,带着族人、客卿、道兵,把库房搬空,功德竹叶掳光,到龙崖城死守。
不损一人,得入两城,不过五马还缺着城主令,并不算真吃下。
秀水城主家愿降,吕氏也容得,令做附属城主,此城依着河流,多出位河神,便叫与东山郡直辖的双溪城主更换城主令,聘的人仙一并带上,有愿随的道兵也可放行,全迁去已在吕氏治下多年,又已是腹地的双溪城,城隍、土地、河神也与那边一一对换。
若没适合的器物容身,阴神搬一次家,折损都不小,吕氏还答应借出相应宝器。
额外条件就是,秀水城主子女,无论嫡庶,成年未婚配者全要去龙鳞城住数年,等郡守府指定婚配后,才许回家。
双溪比秀水略小些,但能得保全,便几个亲生女儿只能做妾,儿媳中添几个吕氏女,秀水城主也没甚不满的,纳子女做质后,叫家族、阴神、外聘人仙们打点行装,准备迁走。
等过几日,双溪城主领人来管秀水,变成东山直辖,此城就算吃下肚,年贡还不太要紧,治下又多出些能使唤的高阶才是好事。
五马城里,两位阴神废地仙不知是眷念旧地,还是不愿折损己身,又或有别的打算,未随五马城主离开,但没想到,疑心未除作用又不大的,吕威不许降。
九阶们耗尽两位阴神愿力,捣毁城隍庙、土地庙泥像,逼出阴神来,将之打杀。
那两位或真降也有可能,但吕家没功夫细辨,容不得他们再留要紧之地,是否屈杀已无人知晓。
大军进五马城安抚民众,寻找子弟做道兵的人家,叫早降的衙兵领着,一家家上门去,喝令各写书信给家人,劝其归家受降。
不愿写的,直接投入大牢,战后任有功者选奴仆。
战事起,容不得半点慈悲!
吕氏兵马在五马城,休整了几日,其实是等双溪城主一行到秀水,稳住后路。
进这城已三次,商三儿颇熟,城里奇珍阁分号掌柜还寻到他,请照应些个。
其实不用绿柳城主人情,吕威也不许波及仙凡商号。
几日后,得报原双溪城主已入主秀水城,吕威留一个八阶族弟带一营道兵守五马,就以龙阳贺氏收留五马城主为名,大军又出征,讨伐贺氏本城龙崖。
一营道兵三十队,是三百六十名。
这些军国事,商三儿、阿丑、酒道人等都没丁点兴趣,随征而已,各不关注,绿柳来的人等中,只屠壮、董策得闲时,愿点评几句。
龙崖城外,远远立起道帐,休息一晚,待道兵列阵对轰,才是大战开启。
龙阳郡辖着四城,其余三城也尽已弃守,各带城主令、人仙、阴神、道兵收缩进龙崖,死守。
要防地仙六阶且有法宝善战的龙阳山神突袭,吕氏不敢分兵攻打,就把全军聚在龙崖东门外,合力攻城。
加上五马城来的,城里只有三位九阶人仙,但道兵也多,若分队,能把三四位七八阶人仙的道意涨到九阶境,聚一阵助某位九阶时,或就有斩地仙之能!
愿力实在难聚,用过就没,龙崖城隍、土地倒不轻易出手。
一方在城墙,一方在城外,各自道兵结阵,见之就晓其名的宝器纷飞,按商三曹四以前的说法,真是好大一场热闹!
绿柳五名九阶都被吕威遣上前参战,商三儿暗吩咐过见机行事,但屠壮落日箭、赵同剁骨刀上蕴藏的道意之强,便在一众九阶里,也要排在前列,大放异彩,给绿柳城主涨脸,叫吕氏生羡。
论交战双方实力,吕氏这方稳胜,只压着对面打,但顾忌城旁依着的龙阳峰,初时全要留几分力气。
唯只吕氏嫡女昭君是例外,战阵上,娇声呵斥连连,催分给她那一营道兵出力,把大绝剑催得璀璨夺目,记记要寻人硬拼。
东山郡道兵称得训练有素,统领吕真又奸猾,见她初战就不愿留力气,以虚实之计,让别处轮空,再暗添一营之力,让吕昭君骤然爆发,就把城头五马城那书生打扮的九阶,宝器桃花折扇给斩伤!
己方石山书院那六位儒生,宝器是瑶琴、判官笔、纸镇、君子剑等,各不相同。
鏖战半日,得出力更多的龙阳道兵先疲惫,修为低的耗尽灵气,开始大批退下,到后方服用灵物补充休整。
吕威清清嗓子,叫大军压上。
屠壮、陈婆婆在内,七八位九阶跃上城头。
便于此时,龙阳山上,一把硕大的追影宣花斧骤现,带着蒙蒙青光和漫天道意,迎发令的吕威所在,骤然劈下!
下回,老子定要离他远些!
那斧头所携道意,真正庞大,吕威身边除江之石等几个高阶,还有吕上领的大批低阶,全被笼罩进去,混在其中的商三儿也不例外。
“法宝!”
若非另有奇遇,六阶地仙,还没占住名山大川,能炼出件法宝,身具怪癖的龙阳山神就确实了得!
阿丑一声后,屈膝飞起,右手握成拳,半空中猛砸那斧头。
金仙说,你吸过两回魔气,眼下只才比九阶略强!
把商三儿急得跺脚,喝着:“老狗快去!”
老狗随声飞起,旁边酒道人也祭出忘情酒坛,不过便大罗手制,这玩意也不敢与大斧硬碰硬,只飞到旁侧,放出淡淡黄光,以连绵道意震荡。
阿丑离全盛还差得远,老狗比起幽魔时也大降阶,酒道人荒废修行多年,晋级才没那么难,这三个,单论都比不过龙阳山神,但好歹是三敌一,没等商三儿丢出招石兵的符纸,拳头、狗爪、酒坛,连续三击之后,宣花大斧止住,旋即闪没。
下一刻,却又闪现在城墙上,重劈一名跃上城墙的石山书院老儒。
周边九阶、城外道兵撑起的八阶,件件宝器,全力帮那老儒抵挡。
商三儿这边,阿丑刚落地,见除有些萎靡,别无损伤,方松口气,又忍不住骂:“这般多人呢,个个不缺好家伙,显你这用拳头的能耐?”
阿丑只咧着嘴笑。
商三儿瞥开脸:“傻样儿!”
吕威听着,朗笑两声,插话过来:“阿丑前辈这肉躯,也是天下少有,绿柳虎将临战争先,战后当论一功!”
“哎哟,谢郡守大人!”
应付一句,扯阿丑、酒道人走远些叮嘱:“下回让老狗先上,死活都不揪心。”
老狗一脸无辜,没摇尾巴。
那两个只管笑应。
吕威不动声色,但领着身边人群,向商三儿这边追出几步。
商三儿回头望来,他只若无其事,扬声叫:“收兵!”
城头那边,应付山神宣花斧有些乱,还被城中抽冷子,伤着秃顶微胖的郭达。
待收兵回来,除吕昭君那一营里,几个道兵脱力昏厥,余者全无大碍。
还在龙鳞城时,道兵们已发过补灵气的物事,趁战事暂停,吕上领管辎重的低阶人仙们,又急补发一批,补足消耗。
眼下战事不吃紧,但要他们兜里满,真正死磕时,伤亡才会小些。
高阶人仙们,则聚回道帐。
郭达伤得不重,都无须甄药神和吕氏的医者,化几片功德叶、将养一二日,就能无碍。
但议事时,就止不住疑惑。
龙崖城城隍早已禁耳报神出入,但到吕氏九阶跃上城头,城里都只龙阳郡的抵挡,贤王府晓得名号高阶人仙,未见有一个助战!
这一路行军,日日有耳报神穿梭报信,出东山郡时,吕威至少已说过,贤王府、谭云将军府都已聚起道兵,并非全无反应。
谭云将军府早与龙阳郡成仇,不来帮、或等耗到最后再出手,都属常,但贤王府真能瞧着贺家被灭,让石山书院、东山郡再联手攻取他家?
议论中,石山书院做主的老儒曾申带着些笑:“或正窥着虚实,待这边围攻龙阳山,贤王府就去取咱们书院!”
这没良心的,要打你家,还笑?
叫商三儿送个白眼,但细想,他的话确有可能。
书院共有两位地仙,八位九阶人仙,实力在贤王府之上,不过更北方还有敌家,为帮吕家,又已来了六位九阶,贤王府趁虚去咬一口,逼他家退走,也大有可能。
若石山书院六个九阶撤走,贺氏有龙阳山神做依仗,吕氏独对上,最多也只能得个惨胜!
吕威竟也点头:“那就如他家的意,明日莫管城池,先打龙阳山!”
龙崖山城隍、土地都还未出过手,这边围攻山神,城里高阶人仙若敢出来救援,更容易吃下些。
第二日,除留几个嗓门大的,远远念五马城道兵的家书,全军果然就岂龙崖城不顾,合力攻龙阳峰。
“轰轰轰!”
龙阳峰要属地龙山余脉,但已独立出来,未与别的山体相连,也足雄壮,至少比原梅兴的二半山更有威势。
山顶是块耸立石崖,五六十丈高,就是某位天帝制城主令时,龙崖城得名由来。
山上的面首、仆役侍女早已迁入城里,产出之物也如此,这位六阶地仙是位狠人,早做好久抗的准备。
怕中计,龙崖城里确实不敢出城援他。
没有金仙本事,山神融入山中,便九阶人仙轰下去的道意,也要被山体本身消去六七成,余下的才落到山神本体上。
但屠壮、董策、江之石等十多位九阶人仙,加道兵撑起的吕昭君等六位八阶,不间歇地轰地,灵气耗得差不多就以功德叶、奇物等补充,几不间断,也够这位尚未见过面的山神好受!
吕威给商三儿下的令,是带阿丑、酒道人、老狗,站高阶人仙与道兵队列之间,专防山神那把宣花大斧。
也不轻松,山神被打疼了,第一日法宝就砸下数十遭出气,之下还暗藏把宝器钩镰枪,抽冷子放出,贯穿老狗肚皮,是商三儿放出符兵石人,又替阿丑和酒道人挡在前面。
左右靠肉盾,不叫自家人吃亏。
139.战龙阳
“即日起,全军分三拨攻山,白日两拨攻,夜里以一拨攻,一个时辰轮歇!昼夜不停,莫让贺老鬼再得回气!”
分作三拨,轮流休息,白天每拨攻两时辰歇一个时辰,晚上则攻一个时辰歇两个时辰。
前五日,还只是白日猛攻,晚间除留值夜的,全军都能休息。
这般攻山,莫说一干道兵,高阶人仙也要觉着累!
给高阶人仙补灵气的功德叶、道兵们用的奇物,全不能停下,吕氏为这场战事,真正肯下本钱!
这已是首战吓住龙崖城中后,围攻龙阳峰的第六日!
仗有山体消减伤害,带的补给也多,山神依然未曾现面,攻山人等只能瞧见他的宣花斧、钩镰枪。
眼下气候回春,但这山峰上,在被轰出的上千个大大小小泥坑映照下,乍吐露出的点点绿意,并不招人欢喜。
引发变故的原因,是吕威接到耳报神消息,贤王府、谭云将军府两家道兵,终于出动,往北合取石山学院!
谭云将军府与龙阳郡不睦,不愿救贺家,但能与贤王府合取石山书院,也不甘落后。
传过来的消息,吕威没瞒己方高阶人仙,但也没再多解释一句。
没瞧见石山书院来的六位儒生有焦急样,那就是有防备,但攻山还是变急迫了。
商三儿问:“我等要咋防?”
吕威答:“他那追影宣花斧、钩镰枪势都已不如前,还辛苦你等防白日,晚间归换歇的两拨人仙防!”
连攻六日,龙阳山神是还守住,但伤疲便废地仙也察觉得出来,大斧、钩镰枪威势渐衰,也出现得越来越晚了。
分作三拨,连吕威都御使个青铜小鼎参与攻山,石山书院借吕家一个九阶,恰好书院、吕氏、绿柳都是五位,各随一拨。
道兵支撑下的吕昭君等与其余高阶,各分派好好,又再攻山。
山神追影宣花斧再一次劈下时,伴随着哈哈狂笑:“兔崽子们,晓得急了么?”
除未现面,这也是龙阳山神头回出声,吕威不甘示弱:“贺老鬼,且瞧瞧到底谁急!”
山神出声,许还是个暗号,没过多久,龙崖城那边,休整了几日的道兵、人仙,列队从城头跳下!
贺家出城来战,帮山神的忙,吕威顿欢喜,又叫:“全军列阵,转向,先破出城之敌!”
连刚分派去休息的在内,忙又起身列阵。
龙阳郡那边,连上五马城撤过来的,道兵足有十多营,比吕氏更众,且有山神襄助。
混战再起!
鏖战这几日,山神也清楚敌情,他那大斧带追影之名,闪速极快,辗转战场,掠斩落在边缘的九阶人仙,逼得各处忙乱!
商三儿一脸无辜,伤痕累累的老狗、阿丑、酒道人三个要兼顾他这废地仙,追不上大斧,战场一散开,对山神就出不上力。
只好迈步向前,准备向龙阳郡人仙出手。
凡被山神大斧劈中的宝器,不论九阶,还是道兵撑起的八阶,主人本身都要受些损,道兵中,某些呕血倒下的,就再站不起来。
混乱中,被山神瞅着机会,宣花斧劈向宝器难挡的屠壮时,趁各方在救,钩镰枪倏然现出,直接钉穿一名吕氏八阶人仙胸膛!
郡丞吕上,不知何时混进高阶人仙队中的,竟也同时暴起,一把龙鳞剑青光大冒,飞刺得了山神传音,御宝器上前捡便宜的九阶人仙。
那就是龙阳郡守,贺氏之主!
他身前,顿有黄芒闪动,是龙崖土地神觉察不对,急在他面前撑起的土罩儿!
龙崖城土地庙建在城门里的,不然早也要被毁。
可惜没用,以城为名的宝器龙鳞剑,恰有克土的本事,黄土罩一刺便破,击穿贺氏家主脖颈!
贺氏家主被剑上力道带凌空,蹬脚呕着血,一句话说不出,脸上只剩绝望的灰败。
剑上片片龙鳞乍起,绞碎他脖颈,又挂着头颅飞回!
倒地的尸身上,有光芒腾起,一闪而逝。
那是城主令,回功德竹身边去了。
不知是惊吓过甚,还是别的缘故,龙阳郡方,竟无一人起意抢那头颅。
提回自己的剑,另一只手抓住头颅,吕上皮骨轻响,个子变高了些,原本带几分官威的面孔不再,换成个带须的俊逸中年,冲龙阳峰微笑:“我这小五阶,已百多年未曾出手,叫山神见笑!”
道兵阵前,吕昭君轻咬着嘴皮。
家里小一辈中,也只有她和吕东山常参议事的晓得,郡丞就是自家老祖所化,已有多年!
那渐学会逢高踩低的母亲,还给过他脸色看,她吕昭君又不敢说明,等战后回去,母亲不知得赔多少不是,再提心吊胆多久!
瞟眼阵后,一直压着脚步,尚未上来的商泼皮张口结舌。
幸好,这一战之后,自己能扬眉吐气,不用学母亲。
宣花斧再改劈吕威,而龙阳峰上,山神声音悲凉:“晓得你暗随来了,只防藏命物宝器里,不想奸猾至此,多年前就藏形匿影,早换了人皮!”
得周边人仙相助,吕威执青铜小鼎,吃力顶住,嘴里暴喝:“只诛贺氏,余者容降!”
随他这一声,龙阳郡人仙中,那些折身回逃的,都姓贺。
耳报神早打探清楚的,便原吕上这种小三阶,敌方也不会不认得。
道兵营阵中,有人跪地乞降,被领队的斩杀在地,但很快,更多人跪了下去,还有人对斩杀降者的领队拔刀相向!
吕上龙鳞剑再挺,飞扑龙阳峰!
应付完宣花斧,吕威再喝:“九阶进城追杀,其余纳降!”
又令商三儿:“商城主领绿柳所属,助我家老祖攻山,莫容贺老鬼脱位!”
纳降时,绿柳城的一个不用,怕他家再抢高阶人仙去。
龙阳峰已开始摇晃,在忙脱位,宣花大斧又已改到龙崖城门前,略阻住九阶人仙追杀贺氏子弟的步伐。
贺氏灭门之仇,自家等也有份,吕氏又不敢纳降这地仙六阶的贺老鬼,让山神脱位逃走,对绿柳也有无穷后患!
商三儿便领阿丑、酒道人、老狗,赵同等九阶,甚至符兵石人也放出来,随吕上那柄龙鳞剑之后,迎山而去,赶到就一阵猛砸。
屠壮掠阵。
宝器不同,与山神厮杀,轻易不敢脚踏其山界,射出去的好箭几没收回可能,他就留后面,主应付宣花斧、钩镰枪。
这般多强者围攻,叫法宝也建不了功,山神脱位屡次被打断!
阳神地仙做成山神、河神,在地界内,本事大增,但若遭围攻,也难再走脱,寄托的山川反要成他葬身之所。
兵败如山倒,龙崖城里外,已有大批高阶人仙请降,若山神帮不上忙,实力本就悬殊,负隅顽抗的,转瞬被斩杀。
逃进城的,有城隍、土地帮忙抵挡一会,但很快,愿力耗尽,是否得存须看吕氏意愿。
龙崖城东门外,被高高在上的人仙之血染红,凡民百姓,老实呆在家中的,反不会受牵连。
敌方剩的两个九阶,贺氏外聘那个得逃脱,五马城使桃花折扇的书生不愿舍下家人,跪地请降!
因山神是六阶地仙,自开战起,吕氏就未敢分兵拦阻别门,晓得郡守被斩,己家大败之后,其实得逃脱的也不少,五马城城主就带着几个亲近的,跑脱了。
贺氏子弟全只顾仓惶逃命,漂浮在龙阳郡守府里功德竹旁的城主令,拿走反更遭祸,竟就一直留在原地,终被江之石收回,呈给吕威。
对逃出城的追杀持续了整天,但九阶们天黑前就已回来,只留老儒曾申领高阶在城内搜索残敌、谨防变故,余者又参与围攻龙阳峰。
请降的两千多道兵,由吕真造册收编,吕威又再当众下令:“耳报神传语远近城隍,请往外传话,五马城主灭族因果,自有我吕氏来担,提那城主人头来龙鳞者,可换功德叶六百!”
任那城主在外得活,念念不忘报仇不说,五马城还将数十年内无主,便占下城,也封不得城隍、土地,隐患不小。
但得吕氏担下因果,一颗人头换六百叶使,世间愿帮忙、又有觅人奇术的人仙地仙,可不会少。
五马城主自身修为未到九阶,若寻不着大能庇护,一样难活,这也是贺氏子弟逃难前,不敢带走龙崖城主令的原因。
处置完,又按昨日分的三拨攻山。
龙阳山神已绝了脱位指望,唯只死守,盼贤王府、云谭将军府攻入石山,引这边书院的回救后,想着他还有用,能挥军来搭把手,又或生出别的变故来。
晚间在道帐里,商三儿与那被收掉宝器的老书生攀谈。
次人名班远,说话风趣,自陈虽作书生打扮,其实生来只爱读闲书,不研学术,未入儒家,晋九阶之前,游历过好些地方,后方在五马安身。
与他攀谈,自是指望招揽上。
若就此投旧主仇家,名声也不好听,能去绿柳城防魔患,沾些大罗的光,班远也是乐意。
郎有情、妾有意,可惜,两人聊得火热时,也得歇,故意在旁边养神的吕昭君插来一句:“商城主莫想多,班先生只可为我吕氏所聘,他的家人,吕真都已派道兵护着了!”
待商三儿瞧过去,她昂起头,略有些得意。
其实背在身后的左手大拇指跳动轻颤不已,欢喜可不止才表现出来这几分。
商三儿道:“我老娘开那茶坊,二小姐也晓得的,正缺个坐堂说书人,班先生这老经历,可不正合适?随军出战,我家出力都不少,还不容我请回去,向老娘表表孝心?”
吕昭君不理,转向班远:“任他巧舌如簧,班先生只莫信!虽是受降而聘,吕氏也万不敢亏着,晓得先生最爱美人,父亲已传信回去,叫家里为你挑人,到龙鳞后,侍妾美婢自不缺,还可与五马城送的比比!”
班远泛起苦笑,只能点头,叫商三儿气急败坏:“出征前,郡守大人可发过话,要把你许我的,过些日子就改姓商哩,咋还只帮吕家说话?”
这回改无名指跳了。
与这厮说话,动辄就要受气,压下怒意,吕昭君吐口气,冷脸答他:“我口拙,又吃女子的亏,要掰扯,城主请寻老祖和父亲大人去!”
晓得虎口夺食不易,她本也做不得主,故意打量一会身段要紧处,再添些火气后,商三儿起身:“得,寻你爹去!”
“班先生且歇着,待我寻郡守理论,也不是就没机会!”
出来寻到吕威,扯住就不放,但任他说上一通夜,嘴皮磨干,也得不着允。
意料之中,却又不能不扯这皮,轻松饶过。
北方,贤王府、谭云将军府两家联军,四日内连入石山书院数城,全未遇一名人仙、一个道兵,阴神也已尽迁走。
石山书院共十余城,不断有耳报神打探消息来报,晓得大军抵达之前,各城都已迁去本城石山躲避。
联军离石山城六百里远时,耳报神又报来的消息,才叫两家主事的全然透心凉,晓得是吃算计!
书院留守那两位九阶,领治下各城城主、儒家人仙,由道兵护送着,许下大宏愿,已浩浩荡荡地往东海各城去讲学。
石山也只留空城一座!
书院地仙老祖在哪?
任他两家北上,得更多时日消耗龙阳山神,将之彻底打灭,才是吕氏与书院的算计!
计算着时日,比两家得消息稍早,吕氏军中,石山书院那两位账房先生模样的功曹,也与吕上一样,露出本来面目,一个以石山砚猛砸、一个荡出千军图连绵道意,在龙阳山神惊惶声中,尽攻向山体。
虽都只是宝器而已,但在地仙手里,威力自与人仙不同!
石山书院有地仙,也只有两位!
再加上这两个,贤王府、谭云将军府北上之军回救前,龙阳山神定已死透了。
吕威望山狂笑:“贺老鬼,可知儒生云游讲学,弘扬白帝儒道,外间少有人敢加害?便周边近邻晓得,于此战无关的,几个敢趁乱去占他家城池?”
转回头,还不忘向商三儿解释:“可知为书院愿摆下空城计,吕氏下了多少本?降服的高阶,实不好让你家,体谅则个!”
泼皮只撇嘴。
140.空城计
石山书院那两位地仙,使石山砚的是六阶,用千军图的只三阶。
他两位加入攻山,龙阳山神很快惨嚎连连,晓得大势已去,宣花斧、钩镰枪都不再往外砸,只护着自己死扛,改口求降,左右不得允,又再破口怒骂。
但一日日轰击中,开骂时也越来越少。
再有两位地仙加入,这么大阵仗,也又攻山八日,才把山神击杀。
身死后,这位吕威口中的“贺老鬼”,总算被龙阳峰吐出来,摔在山腰上,得见着面。
吕上、两位假功曹、吕威等一干地仙人仙快意大笑中,绿柳姓商的已使唤伤势未愈的老狗,飞奔上山,于那尸身旁,拖追影宣花斧。
最后这八日,宣花斧替贺老鬼担下许多伤害,自蕴道意已消散至几无,但无论如何,它还是件法宝,用心温养,总涨得回来,比指望自家宝器晋级容易得多。
老狗闷头上山,叼大斧回来,顿叫山下笑声戛然而止。
已非原模样的吕上回望商三儿:“小友何意?”
大泼皮乐呵着:“我家出力,辛苦一遭,总不好白走,班远不许聘,就拿这物事罢,别的不与你们争!”
所谓法宝,已经自成一体,另生出种道意,除混沌碗、拴牛桩那般只作它用的,逢战时,主人道意也能借它催发,二合一下,威力自然远甚过宝器。
贺老鬼才只六阶,就有件法宝,早叫两家参战的三位地仙老祖眼红,想着夺下来后,若没彻底废掉,定有一番说道,肚里各打着腹稿,等着争呢,哪知这厮二话不说,先要拿走?
谁肯依他?
吕上先出声:“小友怕是想差,细数此战,论出力多寡,也轮不到绿柳拿它!”
他说话,石山书院那位地仙六阶,则直接飞上山腰,拦在老狗面前。
若被废地仙拿到手,定诸般耍赖,再难吐出来。
剩那位三阶地仙哂笑:“三友仙翁好大名头,弟子就要多吃多占?”
这位书院地仙,与董策不同,不怕与商三儿扯辈份。
诸道尽头,如今只有四位天帝,大道各不相同,但若投奔其座下的天仙,须尽信他的道,才许纳入,于法、杂、阴阳、商、农、墨等诸道而言,何其霸道?千万年来,只要于本脉道心无碍者,各不相扰,都能得收容座下。
大罗青牛还是个妖,就在青帝座下,也不信道。
三友仙翁是白帝座下,但不以儒学选,更爱些杂学,能攀辈份,但必生拉硬扯了,董策是有股泼辣劲,但大节上迂腐气甚重,石山书院这位地仙倒不怕。
商三儿回头,问吕威:“郡守大人,真不给么?”
确实不能给他,吕威轻笑:“你拿钩镰枪罢!”
商三儿嗤笑着,喝令:“老狗丢了,回来!”
随主人号令,老狗松口弃下宣花大斧,在飞回来路上,他又喝叫:“人不许聘,法宝也不给,还帮个屁?绿柳来的,回家啦!”
撂挑子,掀桌!
几日前纠缠要聘班远,未得逞,已算提前做足功夫,左右出力一遭,不给捞好处?
不给点脸色看,把滚刀肉当任捏的面团,商三爷可是吃得亏的人?
吕威忙一把拉住:“势头正好,万事都可商议,怎就急眼?”
眼下只成一半,贤王府可还没打!
那两家没来救龙阳郡,但彼此已是联手,绿柳连着符兵石人算上,有四位地仙、五个九阶人仙的战力,任闹翻走脱,还能再成事?
剩着贤王府,同样连不上地,遇大事时,姻亲还是使不上力气!
山上,捡起老狗丢下大斧,又去拿了钩镰枪、百宝囊的六阶地仙,用枪勾着贺老鬼尸身,也飞下山来,皱眉道:“莫说这斧道意已快散尽,便完好无损时,你平日拿那剑,不比它强?剑还使不上呢,怎又惦记这斧?”
“我拿送人情不成么?”
回那边一句,懒得管三位地仙,商三儿只迎吕威冷笑:“不急眼?要被当牲口,任白使唤?”
话不中听,叫吕威也火起,板脸瞪眼:“与我家说定的事,你敢不认账?”
确实是早说定的事,但眼下,商三儿不怵,斗鸡般原样瞪还:“认个逑!你家老祖只看出力多少,那书院老东西更拿我师父名头臊我皮,与他熟么?见着好处,忘了还光着屁股腚,左右一毛不拔,可晓得是谁求着谁?散伙罢!你愿到哪儿理论,只管去,要与我绿柳翻脸,也随意来!”
请客帮忙,缺这客还做不成事,谁与你按功劳大小分赃?胡乱个地仙,把自己当做人物,也敢坏师父名头,臊老子?
不给他脸,掀桌!
当初说助战,又不是白帮忙,自家讲过差遣费、伤药钱,都须郡里出,当时吕昭君还答:“吕家眼皮子再浅,这也要省么?”
不是没帮忙,除五个九阶人仙,自家还带来阿丑、酒道人、老狗,符兵石人也用几遭了,这大斧,不能算差遣费里?
便天仙掰扯起,也有得说道,因分赃不均散场,怕啥?
这泼皮,真不是好相与的!
吕上那边,传神念给吕威:“若不然,拿夹山城因果,打发这厮?”
这厮乔扮后,在夹山城偷钓走许多四五节虾,算己方能拿捏的一场因果,但绿柳已肥,不信应付魔劫之外,真已无力外援,到应对南晋之日,还能拿什么说动他家?
平日大事是老祖说了算,但与家族命运相比,一件道意几乎耗尽的法宝,孰轻孰重?
老祖顾及自身多些,但便得商泼皮放过,不还要与书院争?
吕威叹口气,道:“绿柳缺人,龙崖收降的道兵,任你挑两营走,如何?”
当初只给十队,如今开口就是两营,本钱不可谓不厚了。
商三儿只摇头:“没家室拖累的,够两营么?”
多数城主家,要想好管,都不会任道兵世代相传,也轻易不招没家室的,道兵家眷都是凡民,受降者中没家室拖累的,莫说两营,二十个都难挑出来!两营七百多人,家眷得有三四千,全迁去绿柳,遭魔劫死难,是给师父增刑;若不迁去,就还得算吕家的人!
打过不少交道,姓商的不是没心机,难进套,咬咬牙,吕威传音过去:“那把昭君给你!”
占下龙阳郡,若书院再得贤王府,两家连上地,吕氏顿能转安,势也得大涨,昭君也不用在这泼皮前抬不起头,心结得解,仍九阶有望。开战前,这嫡女已不愿再给出去,吕上吕威只拿话诓商三儿的。
但昭君九阶,还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远水解不得近渴,老祖们难舍法宝,总没破贤王府要紧,不可让泼皮儿翻脸,只好又旧事重提。
他是传音,商三儿却不客气,偏要嚷嚷开:“本说定的事,你家还卖两回?不给就算了,又不缺暖被窝的,脸冷性子硬的小八阶,处处不如意,还值当个啥?”
虽未提名道姓,听到的,岂能不知他说谁?
送媵室时,张口钟意昭君,法宝面前,这女儿就处处不如意了?
狗日的只管胡言,这次出征,凡见着昭君,贼眼还尽放肆,已到明目张胆、众人皆知的地步,因要哄着,他吕威才认吃亏装糊涂,合着这些日子,全只白看了?
吕威这当爹的,险要吐血!
就没二皮脸不敢说的话,绿柳众人中,酒道人、屠壮有些脸红,甄药神嘻笑个不停,董策、陈婆婆在冷笑,赵同则抽起旱烟,与阿丑一样事不关己。
当事者吕二小姐那边,已快咬破嘴皮,左手无名指跳个不停,仿佛凭空还有把琴,任她拨弦。
滚刀肉耍横耍赖,咬定法宝不松口,吕威也是无计可施,只得传音给老祖:“瞧那法宝样儿,道意散得多,没个几十年将养不回来,咱们家拿,也难堵书院的嘴......”
吕上叹口气,转身去看高耸的龙阳峰。
战前,吕威与他商议,若顺利占下龙阳郡、贤王府,可任东山为龙崖城主,用心经营些年,南晋还敢北上,吕氏便弃掉龙鳞,将本城改来此地,偏北许多,石山书院易援不说,也有更多腾挪余地。
吕威那意思,已将吕东山视为承嗣者,除此外,还要他这地仙老祖,也做龙阳山神,助守龙崖城。
贺氏虽已没落,龙崖原也是大城,雄城依壮山的地儿,可不多见,得位阳神山神,就易守难攻。
但做了山神,陷入危局后,脱身都难,吕上还有顾虑,并未允下。
不愿承认私心作祟,吕上只拿吕东山做借口,说他任龙崖城主,青牛观不顾了么?
家族大势面前,只能舍法宝哄泼皮,但仔细想想,贺老鬼再有奇遇,追影宣花斧也是在龙阳峰晋为法宝的,好些高阶地仙还未有呢,此地要算法宝福地?
大斧已受重创,落他几个地仙手里,一心温养,复原也须数十年功夫,龙鳞剑已温养多年,若自生出道意,与自家更契合,借这山得着机缘,成就法宝,不会比大斧差分毫!
老祖不做声,算是默认,吕威便安抚商泼皮:“稍安勿躁,我与老祖们议议去!”
到书院两位地仙身边,磨嘴皮劝说。
若吕氏老祖拿法宝,书院确实有好些说道,绿柳城主拿走,反而不难劝。
道理简单,龙阳郡得手,是归吕家的,石山书院至今还未得占一城!
贤王府之主,乃自称“北山王”的王乾,本身就是四阶地仙,属下四位九阶人仙,若只他家,还好应付,眼下联手的云谭将军府,地仙老祖虽才二阶,人仙九阶却有七位之多,两家联手,再占着地利,这边与姓商的闹翻,就不易拿下。
这一战,石山书院愿下大本钱,是吕氏已经同意,下两代家主无论定的谁,都于书院弟子中择偶,如今未成年子弟里,再任书院挑二十人去做弟子,往后每五十年,也是这个数。吕威长女就是嫁的书院学子,往后结亲不断,等再拉拢些年,指不定吕氏有全族习儒学的可能!
青牛观怕传承外落,立志弘扬儒学、大权又不会旁落的石山书院却不同,巴不得门下弟子广博,若一两百年后,吕氏全族习儒,都能说动并进书院,两家合做一家!
西边儿,有个佛国,儒国还没有呢!
法宝难舍,总没大事要紧,书院六阶地仙把大斧递到商三儿手上时,叹口气:“好生将养,可莫白瞎了!”
这大斧可重,废地仙拿着吃力,忙又丢狗背上去,然后换上笑脸,向前辈们赔罪。
待诸事定下,吕真领低阶人仙和道兵细查探龙阳峰,高阶人仙们则移进龙崖城,要再讨中了计的贤王府,也得休整个一两日。
龙阳郡没落多年,除龙崖城外,还辖的三城,都好平定,城主外逃的,再使耳报神往四方传语,拿功德叶换人头。
占下龙阳郡,已有时间梳理,便没五马城那般残暴,四城未逃脱的阴神,观其根脚,若是原城主族人,也不饶过;但如绿柳城隍、土地那般的,又愿效忠新主家,便得饶过,或迁地、或就任原职。
新化个阴神,也要耗去城主好些灵气的,终归能省则省。
进了城,与阿丑独处时,商三儿把大斧拿出:“兄弟拿去使!”
阿丑摇头:“我用不着,哥哥留着罢!”
叫商三儿着急:“别人打架,都有家伙用,你这只用拳头,不吃大亏?”
阿丑笑道:“仙魔二气日夜冲突,早养得我一身皮骨肉厚实,娘炼的颠倒漏壶,又能助吸劲化劲,并不易受伤,用惯了拳头打架,还觉畅快些!”
老狗做幽魔时,逃进地龙山,阿丑与它死斗一晚,也是用拳头,未落过下风,也未见过皮绽。
他真不要,商三儿与酒道人交情没好到送法宝的份上,就还留着自用,多炼棋子,指望撒豆成兵呢。
只是要温养几十年,有些愁人。
第一枚白棋、第二枚黑棋都未成不说,棋盘也离不开温养,更不知几时能成。
自家这废地仙,从吕氏、书院两家虎口夺食,争到法宝,阿丑不要,竟又愁没功夫温养,可不吃饱撑的么?
141.追影宣花斧
龙阳郡四城,加上五马、秀水,一仗之后,东山郡治下便多出六城来,还得一位九阶班远,其余高阶十多位,道兵两千余,除功德叶外,各都增长,可说大获全胜。
吕氏老祖本名吕无伤,进龙崖城后,考虑两日,为了家族,终还是同意做龙阳山神,叫吕威也欢喜,但老祖说得不差,大罗真正定论之前,青牛观石牛还不能弃之不顾,吕东山须再顾着,不好就来北方。
合议一番后,吕威索性自任龙崖城主,叫吕昭君带上龙鳞城主令和一营东山道兵,押缴获和不愿降的石场苦力回家去,免得她老被商泼皮挑逗起火。
龙鳞城主令,回去后转给吕东山。
吕氏下任承嗣者,已是明了,吕昭君便得晋九阶,也已无缘。
吕东山的媳妇,只能从石山书院挑。
耳报神传回来消息,贤王府王氏、云潭将军府云氏晓得被骗,占不下石山书院,各已退兵,云氏令三位九阶领若干高阶人仙,领七营道兵,齐到贤王府本城北山城助守。
云氏以“将军府”为名,养道兵乃周边之冠。
石山书院出远门避战的人等,假“远游讲学”之名,也不敢草草就收场,至少半年后才敢归来,暂时借不上力。
但待受降道兵整编完,总也要先打打看。
班远指诸天立誓,效忠吕氏后,桃花折扇已得归还,待将养几日,便要随征贤王府。
少了吕二小姐解闷,城里休整时,商三儿就到处逛荡,瞧些物事。
答应过纪红棉,马童氏要能晋地仙,给寻个命物。但眼下,鬼婆婆新道意尚未生,都不知哪种命物为“合适”,先涨些见识也好,实在不成,宣花大斧也舍得给。
她和阿丑的体己人呢!
老太婆拎大斧,本事高低不说,定先吓人一跳!
第二个,就是废地仙执扇,已买去好些玩意,只不能叫他觉新奇,未哄开怀,左右不愿炼丹。
篱阳山人闭那关,不知得多久,真哄到那屁孩儿做事,便宜能占多少算多少。
须多走走看。
龙崖城九幽通道下特产,是种通体发紫的紫竹,用处也多,蒋氏匠师叫奇珍阁买的上等料子,就是这种,已为甄药神新制出了药篓。
拿下产出之地,原贺家所藏两株最难得紫竹,还有另那五城压箱底物事,眼下多已姓吕。
可惜,与咱老商家无缘!
某一日,忽闻有人来纳五马城主人头,换取功德叶,商三儿也便去瞧。
是位带个男童的耄耋老者,一头灰发,两只眼皮上创痕明显,没有眼珠,手持竹盲杖,肩上背负把油亮琵琶。
商三儿到时,人头、功德叶各已交付清楚,十二三岁的男童牵着老头,正向外走。
待问吕威,得知这位自称石瞽叟,也是位九阶,眼盲,天生有觅人的本事,听闻哪里有战事,就去候着,专拿外逃的城主人头换赏钱,名气不小。
商三儿怀着心思,急又告退,都未察觉郡守大人嘴角的笑意。
出来,就骑上狗追人。
那男童牵着,石瞽叟走得不快,街边就追到,商三儿叫住,问话:“老人家,风餐露宿不易,可愿受我聘?”
老少二人转过身,那男童仔细打量商三儿和老狗。
老头空洞双眼也对着商三儿,一会后,哑声问:“南晋已北上?还是吕氏改主意,愿聘老朽了?”
声音颤抖,竟有些激动模样。
商三儿方觉不对,答道:“在下商春,东山郡治下绿柳城主!”
“姓商?城主?”
石瞽叟怔一会,转向男童:“子宜,与你同族见礼!”
男童松开他手臂,学大人般抱拳:“同族,商子宜有礼!”
商三儿很意外,听是同族,不可不回礼:“同族有礼!”
石瞽叟又问:“道友这商氏,出自哪一支?”
自家族史,商三儿是真不知,略有些尴尬:“我家世代居绿柳城,别的都不晓得!”
“族谱、列祖灵牌呢?”
本不是自身的错,但答此问时,也叫他赧颜:“听父亲说,老人本传下的,但祖屋失火,成人遇难,族谱、灵牌全被烧尽,那一代存活下来的祖辈年尚幼,不记事,便都断了,只记得三四辈人名。”
石瞽叟一脸失望:“那可难理清谱系!”
哪日得空,问问师父,倒也不是真理不清!
听他不说话,盲老头叹口气,再道:“道友想是不明内情,听到我曾为商氏客卿,就来求聘。要聘我其实不难,只须一枚安稳之地的城主令,且主家不惧与南晋国为敌!”
让商三儿惊讶不已:“城主令?”
莫说没那玩意,已受南晋两回大礼,还要加马童氏因果,谁愿与那大国为敌?
这回未打探清楚,追得冒失了!
石瞽叟又道:“我侍奉的主家,原是南方成武郡之主,玄鸟城商氏,快五十年前,被南晋所灭。”
因商三儿这姓氏,沉吟一会后,老叟愿再多说几句:“城破时,我随城主等出逃,但姬氏悬赏人头,城主说便还掉令,姬氏也定不会撤悬赏,有他在,各方追杀不休,反要连累逃出的族人,不如拿他人头去换功德叶,给族人们使。”
“城主叫我这外姓人,取他人头,带去南晋领赏。但石某幼受商氏大恩,城破未死于战中,是想拼死护城主平安,但他不愿,趁周边人不备,竟就自戕。我救之不及,只好自抠掉眼珠,割他头去换功德叶!”
商三儿听得背冒寒气。
是位狠人,确实不该受咱小城的聘!
“之后这些年,也寻回外逃的商氏族人,上下不敢忘报仇,但怕姬氏打探到,便漂泊远方,四十多年过去,听闻南晋与蛮楚或有一战,方回这地龙山周边!”
“老瞎子已风烛残年,地仙多半无望,约莫还可驱使十来年,道友既姓商,一方城主,若愿指天立誓,从此与南晋姬氏为敌,势大后还一城给玄鸟商氏,无须俸禄职位,也能效死力!”
商三儿吓一跳,忘记面对的是个盲人,直摆手:“是我想差了,请不起老先生!”
石瞽叟不理,再诱惑:“玄鸟旧部,虽已散尽,但你同族商氏族人,有百余存下,修为高的已七八阶,还有原商氏地仙妙法、养道兵之法,点个头,都能为你所用!”
商三儿苦笑抱拳:“不瞒老先生,我那城,与南晋已结善因,你等与他家为仇,我管不着,也帮不上忙,打扰了!”
不待他转身,男童先重哼出声,扯石瞽叟衣角:“石爷爷,咱们走罢!”
这就两散。
走出去老远,回头偷打量,那一老一少背影,都有些萧瑟冷感。
执扇刚进城时,假冒过同族,不想今日遇着真的。
南晋皇帝遣姬远交好时,定已打探过自家根脚,两番送礼,除不想绿柳帮吕氏外,或也为这事考量。
大罗金仙因果之地,既不好为敌,那就抢先交好。
纪红棉说,南晋在图谋东山郡,吕氏咋不聘这老瞎子?
多半怕惹祸,早留意着,南晋北上之日,吕氏便敢聘请!
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灯。
咱就防个魔患而已,别事纷扰何其多也。
城里休整数日,吕真已整编完受降道兵,连上东山郡来的,共点出十营,全军再度北上。
贤王府主人,“北山王”王乾自身地仙四阶,这般贪恋权势的地仙,可不多见。
但若此战再胜,王乾也带城主令外逃,石山书院要悬赏人头,六百叶可远不够。
北山城就在贤王府最南端,北方石山书院大军还未到,王氏眼下不用弃一城。
王乾并非山神,北山城也没依着龙阳峰那等雄山,但得盟友撑腰,也丝毫不惧,竟不要城隍相帮,选择出城野战!
吕氏、书院三位地仙,已再隐藏不住,加阿丑、酒道人、老狗,怎也是六位地仙战力,敌王乾一个,九阶人仙是十六对七,没旁的掣肘,竟拿敌方无可奈何!
如今废地仙也有些眼力了,战阵初起时,骑狗升空观战,瞧着敌方阵中,密密麻麻道兵比己方还雄壮、众多,共有十五营,其中着黑甲那七营,撑起的七件高阶宝器,蕴藏道意之强,屠壮、赵同竟远不能比肩!
龙阳郡收降的不说,商三儿本觉着,东山郡道兵已是训练有素,但比起对面那些黑甲,却又相形见绌。
半空中,只见黑甲道兵聚合结阵,时散时合,仿佛合着某种节韵,也未曾浪费丁点多余灵气,无比精准。响应主将号令时,数百上千人的兵阵,竟又呼吸一样自然流畅,浑然一体,且实力足,若两营道兵骤然合力,撑起的宝器道意必再涨一大截,威势不在贺老鬼的法宝之下,便修为最高的书院六阶地仙,遇着也只有急退的份!
王乾领着九阶人仙,以及贤王府自家高阶人仙统领的道兵,全只用防被敌方修为高的闯入黑甲道兵阵里屠杀,不在别事上花功夫。
屠壮威力极强、钻空子射去的落日箭,次次被一把虎贲刀劈成两半!
今日又见着一奇,双方大战,一边的主力竟是七营黑甲道兵,敌过己方这般多人仙地仙!
撑起的七件宝器,其主人最多只是八阶人仙,别人在旁提起时,商三儿都懒得记名号的!
混战一日,拿敌方无可奈何,己方反有个八阶人仙不小心,想闯阵屠道兵,被敌军中一根长梭穿个透心凉,九阶人仙连陈婆婆绣花针在内,宝器都已受些损。
竟要算己方小败!
那些黑甲,来自云潭将军府,而商三儿得的消息,这家的道兵,共有十六营之多!
商三儿惊诧难信,息兵后,问起周边人,董老头道:“云潭的道兵,自称铁衣卫,承自四百多年前东华国的厚土卒,你不晓得么?”
商三儿茫然间,屠壮接话:“我在大启国领兵时,也未见过这等好道兵!”
另那几个也都不知,老头儿便向他们解说:“地龙山以东,东山郡、龙阳郡、云潭将军府,及再往东钟山郡、三川府等,四百多年前,原全属一家,称东华国,国君家姓姒,领六十余城,国力还在今日南晋之上!厚土卒道兵之法承自某位大罗,初是姒氏私兵,凭之得立国,转为国之重器。”
商三儿张口结舌,大罗传承的道兵之法,自家也有,只未有多看重!
“四百六十年前,不知为何,地龙山以东万里内连遭洪灾,最重那年,连下月余暴雨,引得夏水决堤,今南晋国地界,受千年未遇之大涝,近百城池被洪水冲破,人仙们救下的灾民,无法养活,就领着越过千丘荒地、夏水河,北上东华国乞食,但东华诸城自身也遭灾,实在救援不及,叫好些沦为盗贼,四方啸聚,破城夺粮。”
“那些盗贼中,仙凡混杂,若遣军镇压,滥杀必损功德,便总剿之不息,本国倒也有好些仙凡随之从贼,惹起一大场风浪。四方皆乱,镇压不及,姒氏便把得用地仙、人仙册封到各城,参与剿贼修、收乱民、防洪涝,本也不差,但十多年后,乱贼渐息,诸城却已不听使唤,合力以下克上。”
“龙鳞城本是东华国附属城,但吕氏在那场乱中,晋出位地仙;龙阳贺氏原为盗贼之首,受姒氏招降后,遣驻到龙崖的;云潭云氏之祖是当年统领厚土卒的大将;钟山郡、三川府,老夫曾效力的三伏韩氏,还有绿柳比周氏更早的城主家,无不如此,连着好些已败亡之家一起,合力将姒氏亡族。”
“那场大灾,叫东华灭国,南边苍狗姬氏却又崛起,建下南晋国。”
“东华国都,便是今日云氏本城厚土城,但他家承到养厚土卒之法,也遭四方忌惮!东华旧地,皆以将军府为大敌,各与之厮杀多年,云氏死伤极重,当年的老地仙早已陨落,如今那位,百二十年前刚得新晋,只二阶修为!”
“云潭养道兵也耗本钱,那些三阶以下的,只配做辅兵,非四阶不可入铁衣卫。凡与云氏为敌的,都晓得突袭暗算最佳,好些次遭地仙、九阶人仙乔扮潜入,于铁衣卫未结阵之前发难,得手就走,再反复袭扰;两百年前,还有位地仙下大力气设下陷阱,战场施术,一举坑杀掉三营之数;吕家那柄龙鳞剑,铸剑之初,原也存着些心思,因厚土卒之名,剑专带破土之能。”
“不愿再做众矢之的,要等老祖再晋些级,云潭已学着韬光养晦,好些年未动战事,若非吕氏敌意明显,与书院接地后,不会放过他家,这回多半还不愿出手。”
商三儿才明白,世间还有不仗高阶称雄的本事。
董老头说,对上云潭将军府道兵,以突袭暗算最佳,但吕氏偏反着来,还要与之硬拼,第二日,又列阵与敌。
各有长处,吕氏拼的是家底。
己方终归实力在上,每日鏖战过后,对面明显须消耗更多物资,那王乾贪图享乐多年,攒的财货定没吕氏多!
待耗尽补给,屠云氏七营铁衣!
142.盲瞽叟与铁衣卫
王乾这位地仙,向来物究其奢,平日花销甚巨,吕氏要与他拼财货家底,是真拼不过,无奈下,急再向盟友告急。
对峙二十来日,各有些轻损,之后耳报神传消息来,云潭将军府大军调动,与救龙阳郡时一样,不来贤王府,而是去伐东山郡。
吕氏可唱不了空城计,只得回军自守。
贤王府之围一解,云氏大军却就撤回,并不真到东山郡冒大险。
回到龙崖城,吕氏与众动议,便且休兵,待石山书院云游讲学的大军归来,两边合围贤王府。
眼下离云游大军归家,还有四个多月时间,商三儿便请辞,先回家看看。
城里全是自家心血,为别人的事,常时在外,哪里放心?
且这打来打去,多只见死人,夜里只能抱枕头睡,哪有家里软玉温香的好?
吕威叫把屠壮等五位九阶人仙留下,但姓商的不允,推说赵大爷定想儿子了,别个也惦记家人,回去歇歇,待有事相招,再来,不会耽误。
谁叫郡守大人在绿柳吓唬人,商三儿自家不盯着,可不放心。
左右拿滚刀肉没法,只得依他。
临走,商三儿又请道:“我这人实在,晓得郡守府还要赏功,既已拿到法宝,别的就不争,但龙阳郡各城捉到的五阶以下年岁轻的女人仙、侍女,不好赏人的,转给我家可成?若超赏功的数,我拿功德叶买,莫只送石场,白糟蹋了!”
吕威想想,答他:“不用功德叶,就拿琼花露换,且下回战前,多送万斤酒来,眼下手头也有些吃紧,先赊着!”
万斤酒赊出去,一千六百多叶呢,商三儿也是心疼,想想,答道:“赊给郡守府,但还是低阶年轻女人仙抵账,三年内付清!”
吕威点头:“依你,去罢!”
但商三儿讨两辆马车,出龙崖城后,却不就归家,而是领着一干人,先转去荨麻城。
眼下已是三月,再过些日子,阿丑又可下一次九曲藏魔洞,吸到魔气,本事能再涨几分。
阿丑的本事,须仙魔二气齐备,他金仙娘封得有仙灵本源在体内,只还缺魔气。
虽说越到后面,本事涨得越慢,但全复原之前,可不能停。
龙崖到荨麻,往东只两千多里,比回家后再去省事儿。
但荨麻城是钟山郡附属,不论从绿柳,还是自龙崖过去,要不想绕远路,都必经云潭将军府地界,沿途可以不进城,但毕竟是穿过敌境,屠壮等都带去,人多势众更安心。
云氏麾下,数铁衣卫最可怖,高阶人仙、地仙倒不用太过虑,只凭道兵双腿,在野外拿能走能逃的地仙、九阶们可没办法。
阿丑未驾过车,举着有趣,就与赵同一人一辆。
路上走着,狗背上的商三儿问董策:“董大爷,姬氏是势强,但咋不在南边好生经营,图那啥天策府之流,倒只一意北上?”
董老头在车里坐着,答他:“别的因由,老头子也不晓得,但姬氏要想得千秋基业,非平定南方不可,除蛮楚芈氏,余者全称不上大敌。”
说的是南辕北辙,顿一顿,他再道:“以老头子所知,晋楚之间,隔着数千里大泽,蛮楚养有不惧水妖的水军道兵,能渡大泽,姬氏却难渡,历来只能守,便添飞禽驮兵,也易中伏。姬氏可练水军之地,唯有北境夏水河,偏因当年那场大涝,他家上下深恨夏水河神,狠得罪过,早已成仇,河神莫说容他家在河上练兵,驮禽都不许过!”
“要启战端,河神不惜损功德、坏道心之时,决个堤,就能淹没南晋许多城池!姬氏图东山郡,多半是为开路,终要往东取夏水北岸的三川府,占得地利,待能引开夏水,再与河神一战!此后练水军道兵,再与蛮楚芈氏国战!”
这些事儿,商三儿还真不知晓,只道:“我听人说,云潭将军府与南晋早有往来,董大爷给说道说道,姬氏容不得吕家,还能容云氏?”
叫董老头狐疑:“你哪得的消息?”
这事吕氏早已知晓,商三儿则是听金仙说明,不愿细讲,含糊应:“听位前辈说的,不会假!”
车厢里的老头儿也不追问,自捻着须:“我还纳闷,云氏隐忍些年头了,这回怎就愿助贤王府,拖吕家后腿儿,原是要帮南晋的忙!”
自家想明白后,再向车外解释:“也不难猜,姬氏觊觎厚土卒道兵之法,存万一指望;云谭将军府则想背靠大树,安生歇上些年!云氏地仙老祖才只二阶,周边却全有敌意,一旦事起,应付不过来,他家老祖要能安心修到高阶,又或再晋出一两位地仙,夏水河北岸,就唯他家可称雄,两家比谁算计高罢了!”
点点头,商三儿最后问:“我师父也传下道兵之法一部,坤道府那些位,已是学到,只未结阵演练过,人也还嫌少,若成营,可能有铁衣卫这般本事?”
“难!”
这是屠壮插话:“一营强兵,道法、挑卒之外,还须勤演阵、习变化、守铁律,你家道兵尽选娇娘子,叫她等端茶递水、暖床生娃还行,上阵怕不全软绵绵?便人够了,结出的也是脂粉阵,哪有杀伐味儿?”
听屠壮这般说,另一辆马车上的陈婆婆不乐意了:“呸!只门缝里看人,女子咋就不能结阵?”
屠壮“嘿嘿”笑两声,只答:“忘了你在,是咱说错话,这就认怂,可莫与我吵!”
商三儿也笑,一会后,试探着问:“若不然,老太婆争口气,等回去,就去坤道府帮我练兵?”
要论硬气,陈婆婆绝不输男子,但练兵是与人打交道,并非骂街,却有自知之明,答道:“儿子媳妇手脚慢,家里不知已堆起多少涤濯锦,等老婆子做衣服换功德叶呢,哪有那功夫?”
商三儿只能叹气。
寻不着练兵的女高阶,但也不想换男道兵。
除五个原常久久的侍女,其余娇娘全是当礼物送来,已有些修行底子,比从头养要快,更要紧是没凡人家眷拖累。
别的低阶人仙,叫改去学断前途的道兵之法,多半不愿意,她等中,宜修行的可不是这价儿,改做道兵没那心障,还能指婚成家,安城中人心。
再一个,莺莺燕燕的,帮做好些事儿,瞧着也养眼。
按揣摩的形势,吕氏大胜在即,吕昭君已不用奢望,等回家去,还是哄着明月,叫她多花些心思在坤道府。
他等路上谈话时,荨麻城某个街角处,肩扛“铁口神断”的卦师忽现出现。
周围的人全无所觉。
但还未有任何动作,卦师轻皱眉,转身又再消失。
两息之后,黄裳黄冠,背负长剑,腰悬缺角螭纹道印的宝印闪在那街角,左右看看,又再闪走。
周边行人、城中城隍,也无所觉。
同一天大早上,刚松口气的贤王府北山城,北门大启,放已在外等候几日,想趁战事发财的数支商队入城。
吕氏大军已暂退,但待石山书院大队云游讲学归来,必还要再启战,王乾也要多备物资了。
要攒财货,除治下各城九幽通道的特产之物,竭泽而渔地多采来卖外,与行商们的互易也不可少。
王乾还想着,某些奢华无用之物,要能卖出去,都该卖掉了。
非常时期,王氏也盘查得严,但头一日进城商队中,三位交足银两,头回随商队做小本生意的凡商,只大氅上各绣的松、竹、梅惹眼些,其余真瞧不出有何不同。
凡商都不用到礼宾司报备,进了城,待在客舍安顿好货,洗完澡,三人就在城里游玩。
作为王氏本城,北山城中道兵府本足大,但自家八营,再添云潭来的七营铁衣卫,共十五营道兵,也驻扎不下,便将自家的八营调进城主府、衙兵府、官衙,各处分住,道兵府都留给铁衣卫。
大氅上各绣松、竹、梅的三位凡商,乱逛一会,不知怎的,竟行到道兵府门前,新奇着,探头往里瞧。
门前值守的四名铁衣卫中,有人皱眉呵斥:“哪来的野人?全不晓得规矩么?”
大氅上绣竹那个,脖子一梗:“啥规矩?”
那铁衣卫刚要喝骂,旁边绣梅那个衣袍拂过,四人就一起栽倒,全没了气息。
北山城隍急示警,但三人拿出龙鳞剑、石山砚、千军图,已打将进去。
由那千军图,抵住不计折损、倏然出现的城隍剑,另那两个,在里间道兵结阵、客卿府九阶人仙赶到之前,先放手大杀。
身份已明。
地仙更精通道术,又能飞能遁,外逃时,怎也比九阶快。
且还是三位地仙联手,毫不恋战,人仙们援过来之前,齐飞身往外逃,城隍、土地婆两个抵不住,那怒气腾腾的王乾,追出城后,怕中计遭伏,就得恨恨止步。
那三个在道兵府里,只才一两息功夫,但铁衣卫伏尸,已超过五十,比前些日子对战二十余天死的多。
道兵府不是只能从大门进,只凭封街护不住铁衣卫,北山王急改规矩,凡第一次随商队的,不许进城,也禁东山郡来的姓商。
商三儿一行入荨麻城时,阿丑吸魔气的时限还有几日,便先在城中游玩,难得放松,各逛街品尝风味,或进多宝阁、奇珍阁瞧奇物。
这荨麻城,除商三儿和阿丑外,酒道人、甄药神也算故地重游。
没说的,老狗又被使唤下洞,寻奇药去了。
这座城里,除酒道人外,当初商三儿还认得,下洞寻奇药磨砺道意、挣钱的另两位九阶,如今再问,某将军府下属已自回去了,那某城城主之子倒在,此外又新来个挣功德叶的九阶。
商三儿与新来的攀谈,一样有主,还是聘不着。
但这荨麻城,或为磨砺、或因挣钱,怎也要算高阶人仙爱来之地,商三儿想想,有枣没枣,也该打上几杆子,便扯上阿丑,到城隍庙上香。
若不是商三儿硬拉着,阿丑还真不愿礼敬阴神。
白日里,这庙里热闹,好些个凡民在敬香,两人在门外等一会,还不见得闲,便直接进门。
城隍现形,冲进门的富贵公子和丑怪物行礼时,凡民全被吓得脚软。
避开不受城隍之礼,远来的无良城主满脸笑,安抚凡民们:“无事,各不相干!但请诸位暂退,容我与城隍说几句话!”
等凡民全跑完,商三儿才对荨麻城隍道:“我俩来敬香,是有事相求,不敢受城隍的礼!”
两位地仙并未遮掩修为,要能得合乎情、顺乎义的一炷香礼敬,所添愿力可不少,城隍道:“道友请说!”
商三儿说明:“我本绿柳城主,那城遭着魔患,想聘些个高阶人仙去助守,只恨难遇。见荨麻城热闹,便想着,请城隍帮着,给进城的高阶留些话。”
听他说到这,城隍虚影脸上泛起苦笑:“不瞒道友,我家城主也想多聘高阶,这话,却不敢替传!”
商三儿一脸笑:“各有各的缘法,哪里相干?既已进庙,事成不成,我哥俩都该敬炷香,听完话,城隍只管问你家城主去!”
“我家绿柳城,是大罗因果之地,愿去受聘守城的,能替他担些许因果,只欠人性命、破家灭族、掘人祖坟者不在此列,余者皆可去面议详谈,不会强求,为万民防魔劫,总也是功德事,比那些做打手,陷阵打杀的,名声可不好得多?除此外,缺功德叶使的,愿受聘,我这也能外借,以年俸抵还就是,九阶人仙最高可借六百叶,要有地仙愿来,还能加!”
六百叶是吕氏悬赏外逃城主人头的价,也是肥如意为买满星黑金石,备下的家底。
城隍果真传话问荨麻城主,真就得允,是能替他传这话。
商三儿、阿丑敬完香,又去城主府拜访致谢,送上几坛琼花露、小袋龙山茶。
以担因果、借功德叶之名,怎也该添到几个人才是,能把吕威翘起的嘴角再压下去!
回礼宾司想一晚,嫌只荨麻城里传还不够,同样的话,也请奇珍阁帮向外传,特别是地龙山西边儿,自家还未去过。
再耽误几日,待阿丑吸足魔气,又一起回绿柳。
回城是往西南方,有四千余里地,同样经过云潭将军府地界。
还好,遇城避开,都安稳。
他等一路没遇着意外,但云潭将军府厚土城外,有改了装束的三位凡商,随商队进城。
又惹城中一场鸡飞狗跳,且这边九阶人仙剩四个,地仙老祖只二阶,防御更难,有上百铁衣卫遭难。
无须再闹几场,云家已是心疼。
143.传话
今年的绿柳城大街上,桃花已开。
商三儿一行回城时,正逢花期,开得不算多,但粉嫩嫩的,足以喜人。
到时天色已黑尽,约定明晚再来城主府吃席,就各回家洗漱歇息,夜色里,商三儿与阿丑观着沿街桃花,礼宾司见着留下帮守城的马宽,陪说几句话。
商三儿在家时,两位地仙山神来,都住府里,他不在家,就改住进礼宾司。
关系再好,礼不能不讲。
说过话,叫歇着,要回府见老娘。
出门近四个月,厮杀干仗呢,虽有灵犀螺通着消息,又听城隍转告龙阳大捷,府里也免不得提心吊胆,总算见平安回来,众人长松口气之余,又改喜气洋洋,得门房小八哥告知消息后,连执扇一起,全聚到桃蹊院说话。
眉儿说,老夫人已好多晚未睡踏实了。
商大娘催瑶觥、奉羹,去给他哥俩热吃食,又叫兰舟、官子去烧水,只她自家与眉儿、荷叶,留下说话,都问东问西。
商三儿拿出那把追影宣花斧,显摆一会,又把花费多少功夫,才打杀地仙六阶的龙阳山神贺老鬼,略添些自家功劳,但又不敢吓着老娘,有真有假地讲完。
城里近况,老娘也说些,无非是有利可图,进城商队只有增无减,越发热闹了,别的还好,但那琼花露,韩窕妹不能酿,商队买的多,再被奇珍阁提走几池后,又已售罄。
其余要紧事,只有一件,是进城三个道士,寻甚守中道人,商大娘先还糊涂,听清是在绿柳晋的地仙,方明白是酒道人。
商大娘便按金仙和儿子所教,说酒道人强占大罗传下的宝贝为命物,欠下本城大因果,未归还之前,不许离开。
三个道人不敢做主,只道须回禀师门,又走了。
说着话,奉羹、瑶觥先热来饭食,瞧着两位爷吃饱,又拣碗收拾残局。
商三儿打着饱嗝,笑:“郡守府的厨子,做得也精致,但比起来,味儿竟不如家里这两个丫头,可不怪么?”
阿丑笑笑:“哥哥是恋家呢!”
瞧着他俩吃完饭,商大娘已觉满足,接话:“所以世人说,狗不嫌家贫!”
执扇倒不客气:“哎哟,这话可不准,你家那条老狗,可嫌弃得不成!”
好些日子没得赌钱,他已闲得慌,又不见篱阳山人接人。
商三儿瞪他一眼,又觍起脸,冲老娘道:“这两丫头的手艺,比老娘可差得远,好久没尝着娘做的菜,也想得慌,哪天再受些累,让儿子解解馋?”
商大娘倒有自知之明,自家做那些个家常菜,哪比得瑶觥、奉羹专学过的?赏他个白眼:“出门久了,想是皮痒,怕不更馋擀面杖、请罪荊?”
摸摸脑勺,商三儿辩白道:“在外间真没惹事,老实着呢!信不过儿子,你只管问阿丑!”
阿丑憨笑着,没替他解围。
听到外间响动,老娘道:“懒得问,免得受气!快三更了,回去洗洗,都歇着罢!”
脚步声响,是兰舟、官子烧完水,送去杏雨院、柿霜院后,刚折回来。
阿丑先行礼告退,带荷叶、执扇回杏雨院。
被商三儿眼睛一扫,老夫人面前,擦过金风玉露、尽显靓丽仙姿的丫头忽都有些害羞,目光各自闪躲。
经历过真人后,商三儿对奉羹那张鹅蛋脸,已没以前那股馋劲儿,多少能一视同仁了。
就笑道:“她四个还好些,只眉儿爱躲,但今晚这满身垢,非卖给她不可!”
拽着脸红的大丫头:“娘,你也歇着!”
这月是瑶觥、兰舟留柿霜院,回去后,不用那俩个,钻进浴桶,只叫眉儿给搓垢。
果然七阶人仙,本事大,再多的泥垢,都搓得干净,商老爷又呲牙咧嘴地,要报复回来。
还没洗完,就惹得水波荡漾,折腾上了。
待天明,屋门打开,外间两个端水进去,要伺候梳头,眉儿一把拧住兰舟的脸。
兰舟吸着气,大声喊:“疼疼疼,姐...姐姐轻些!”
捏一会,眉儿方松手,啐她:“臭丫头且悠着些,只管教花样讨好爷,不晓得要连累别个?”
兰舟揉下腮帮子,嘻笑着应:“姐姐,各管各的,这府里,我也要活呢,还管得殃及池鱼?”
她显露的得瑟模样,叫眉儿又来气,撸起袖子叫帮手:“瑶觥,对这坏心眼的,只客气啥?挠她!”
想起多承受的各种不堪,瑶觥果然也来气,同样动上手,齐挠兰舟胳肢窝:“可不是,这坑害人的玩意!”
兰舟怕痒,被两个围攻,又只躲不开,急寻帮手:“哎哟,爷救命!”
她三个闹成一团,商三儿瞧不过,起身走近,在眉儿、瑶觥身后各拍一记:“莫只欺负人,爷还等着梳头出门!”
眉儿捂住后臀,红着脸回头,咬嘴唇不满:“爷是占足便宜,就拉偏手!”
商三儿不理她,只管嘿嘿笑:“兰舟莫怕,下回我按着她俩,让你报仇!”
被眉儿、瑶觥瞪着,兰舟吐下舌头,出声求饶:“姐姐们饶命,再不敢了!”
嘴上求饶,但绕到商三儿背后,胆儿又肥起来,要捉狭,腻声问:“爷说句实的,品着味儿,眉儿和瑶觥姐姐,各是哪里好?”
商三儿应她:“眉儿那腿......嘶!”
这回不管啥大老爷,被眉儿狠狠拧了一把。
“瑶觥,还不撕烂小蹄子的嘴?”
商三儿伸开双手,帮兰舟拦着她俩个,嘴里又道:“一个腿又长又细,别人都没有;一个屁股,唔唔!”
已被眉儿伸手捂住,不许他再说。
嬉闹好一会,梳洗完,逗逗啄木鸟,带丫头们齐出柿霜院。
沿着沟渠,走到前院。
厨房那,老娘不在,想是吃完走了,阿丑、执扇与荷叶正喝着粥,见他们才来,阿丑憨笑出声:“哥哥起晚了!”
到这,不好说别的,商三儿只挑眉问:“离家这久,你没贪么?”
也叫荷叶没了平素的大方,借碗遮住脸,暗啐。
阿丑傻笑两声:“今日其实也起得晚!”
那边,执扇皱起眉,不满道:“两位大爷,没见着有小孩儿在?”
商三儿怼他:“两百多岁的小孩儿,莫装不晓事!”
“只见过肏狗、鸡爬背......”
老夫人不在,自家爷胡咧咧时,不分人和场合,再加个添乱的皮孩儿,都不晓得能说出啥不正经话,怕荷叶恼了,眉儿忙插话:“老夫人定喂鸡去了,咱们也快些吃,完事浣纱去!”
再催执扇:“快些吃,街上定有人等你去耍!”
“姐姐,董夫子回来啦,他们要念书,早上哪得空?”
眉儿要扯开话题,瑶觥寻思着帮忙。
主食是粥,桌上还有几个小菜,其中那道炒青笋,尝一口后,她问奉羹:“妹妹有心事么?早上吃的,油放多哩!”
桌下,奉羹轻踢她一下,没说话。
咽下嘴里盐渍豆,商三儿也夹一块笋,尝过后,端到自己面前:“你们不爱,就全归爷!”
阿丑抬起头:“哥哥,也匀我些!”
“成!咱哥俩吃,不给她们!”
和阿丑分着青笋,商三儿再吓唬瑶觥:“臭丫头,要讨好不着爷,这话定传给老娘听!”
执扇哼道:“这般可吓不到她,老夫人那性子,只对儿子凶,待别个也与我主人相似,哪爱骂人?”
瑶觥已涨红脸,方晓得这道笋,是老夫人亲自炒的。
这位爷昨晚刚说想吃,今早就炒出来,老夫人打儿子不留力气,其实也心疼,只嘴上从来不说而已。
等吃完,搁下碗,商三儿吩咐一声:“今儿浣纱少两个人罢,巳时后,瑶觥、奉羹去酒坊帮忙,你俩切料子快,就多受累!早酿完酒,回府备席,晚上还要宴客!”
再对阿丑:“兄弟耍着,晚间一起吃席、赌钱。”
阿丑应下后,他便起身,带狗外出。
韩思陪挺着大肚子媳妇,在前院空地上溜达。
两口儿要见礼,商三儿忙叫:“哎哟,大肚婆省省事罢!”
待韩思行完礼,瞧着脸色,商三儿又诧异着:“莫假绷着脸哩,遇啥喜事了?”
韩思顿咧开嘴:“恰又小晋了一阶!”
他修行顺畅,商三儿也乐,但嘴上不饶:“还只小低阶,地仙面前,也值当显摆?”
叫大肚婆捂着嘴笑。
出城主府,北通街上,先到礼宾司。
马宽竟已走了,只留下话,说怕兄弟盛情挽留,就不再面辞,下回要出战,传话过去,他再来。
叫鲍正山媳妇拿进城报备名册来,他翻几页,竟每日都有记录,可见城中热闹,又翻到三个寻人道士那页,瞧清日子和名字,记下。
出来,赏着街边桃花,又进工匠司。
去年山神宴后来的蒋姓匠师,要满一年才能换人,还是原来那个老头。
他这大匠师,除甄药神外,只为四门村来的人仙制了些中、低级宝器,大材小用,这城里留一年时间,并不费力气,若非还担忧幽魔来袭,比起在家里时,倒似在养老。
见着面,商三儿问他:“你家可制过道兵衣甲、器械?”
蒋老匠师答:“制过,但虽全是低阶,要的量却大,我一个人可做不过来!”
商三儿笑笑:“咱坤道府里,还没几个人呢,不劳你动手做,但帮着定出套式模样罢!”
道兵最高只到五阶,绿柳城里又是用侍女丫头充数,大匠师为她等定装备式样,只有丢脸的。
老匠师正不乐意,又听商三儿道:“要定,就定套好的,莫糊弄我!”
奇珍阁求着他家呢,是真不敢糊弄,但听这城主说要定好的,老匠师也有些难信:“衣甲还罢了,器械上,不赚利,只论本钱,最好的也须六十多叶一件,做一回,得按一营人数,少了也不成,城主真要?”
叫商三儿吃一吓!
六十叶一件的宝器,寒酸些的九阶人仙也能用了,道兵不结阵以灵气助高阶人仙时,就欺负凡民还成,平日所用器械,值个三五叶就算顶天,哪那般贵?
见过东山郡、贤王府道兵的长戈,最多值一叶,云潭将军府的铁衣卫大刀,也不会超过三叶!
一营可有三百六十人!
见商三儿表情,方知他不明内情,大匠师解说道:“道兵顶级物事,是不知多少年前,某位大地仙做出的拼凑宝器,名旋风绞,恰能拆分成三百六十把旋风刃,平时都能单使,精熟后,能借它生出些微弱道意。使它结阵,凑足三百六十个微弱道意,若有人闯入阵,发出那一两击旋风斩,也不比九阶人仙弱。那位大地仙做出后,流传开来,有本事的匠师都能仿做。”
商三儿问:“云潭将军府铁衣卫,已是世间精锐,咋就没用?”
老匠师瞥嘴:“他家穷!且旋风绞毛病也多,价贵不说,战阵上折损一人一刃,整套就要失效,再聚不起来!”
云潭将军府竟也被他嫌弃,商三儿叹口气:“你先忙着,便宜的也做样式出来,过些日子再定!”
出工匠司,走完北通街,十字口那,已见着几个生人。
驻足问几句,都是外来行商,要等杂货铺开门,买了澡豆再走。
韩窈娘那懒婆娘还没起呢,这些头回来的,不知内情,昨晚没买到,只能等开门。
隔壁酒坊倒开着,但眼下只有桂花酒卖。
与韩窕妹打声招呼,说巳时来酿酒,他先往成衣店去。
眉儿她娘已又怀上了,见他进门,一脸警惕,忙抱着二丫转回后院。
店里眼下没客人。
今日商三爷心肠好,不说生丫头的话气人,只问陈婆婆:“死老太婆,现叫奇珍阁买红云棉、奇金线、天蚕丝送来,你家那红云霓裳,五月初可做得出一件?”
下月又到老娘的生辰,商三儿说过,煮面让给明月,他自家在外寻寿礼。
不想说起这个,陈婆婆就来气:“用不着小龟孙再表孝心,你那媳妇,已买料子来了!”
乖孙在府里辛苦做出涤濯锦,成衣店赊来,做出衣裳卖掉,赚得的功德叶,被这小龟孙未过门媳妇拿走不说,要表孝心,又请她家出苦力!
若是自家乖孙的事,也认了,偏是个外人!
儿子不中用,不晓得往外推,她还未回来,竟已答应了!
这不给老太婆添堵么?
被明月抢了先,那自家还是省事,煮一碗面就成,只也叫商三儿咋舌:“一年不到,她赚着这般多了?”
144.旋风绞
转回酒坊。
不晓得商三儿几时回城,三个酒池全被韩窕妹酿着凡酒,还没出酒呢,只能先腾地,舀出来装进蒸桶,先搬去后院。
有过这遭,酿出的凡酒多半要酸掉,但琼花露耽误不得,糟蹋也是没法子的事。
常时外出,实在耽误酿酒,但商三儿这小家子气的,并不想就把酒方传给外人。
晓得窕妹想学,但她只忍着,商三儿以前便也不提。
下了这么久的香饵,总要试试可会咬钩,窕妹舀粮食时,他在后叹息:“这琼花露,今年除奇珍阁,吕家要的量也大,还要留些卖商队,酿几回才够?”
窕妹口上应:“要嫌少,请田大爷帮忙,酒坊外另寻地,多起几个酒槽,一回酿个十来池,总该够使了!”
确实如此,但再装模作样长叹:“可惜,这酒方与澡豆一样,也只能传自家人。”
叫窕妹怔一会,转回头来,眨着一双大眼睛:“你是姐夫呢,不算一家人么?”
头回听窕妹这般叫,商三儿心正酥着,她又“嘿嘿”笑两声:“今儿胆够肥,敢勾我,不怕六姐晓得,拿剪子,把你命根子剪下来?”
窈娘那脾气,护弟妹时真能发狂,啥事都做得出来,商三儿忙瞥下门外。
往来多了,韩窈娘才没再随时来偷听,开始那段日子,可都当贼防着的。
其实耳朵更好使些,门外并无响动,只是心虚,不自禁要小心。
也没再说上话,奉羹、瑶觥到了。
料子理出来,叫她们切着,商三儿又到街上。
早上等那几个行商已买到香胰澡豆,走了,韩窈娘正杵在柜上,逗黄鹂儿说话。
当初向仲熊讨来,送曹四那只红鸟,因主人懒得喂,让自家找食吃,渐飞野了,只晚上回曹宅睡,平时已难在曹四身边见着。余下三只,商家娘俩的画眉、啄木鸟,新奇过后,也只得空时逗逗,唯窈娘这只黄鹂,早当作伴,与她最亲近。
茶坊那边,老娘还没到,只紫莺带着新沏茶的屠二媳妇,两个在烧火。
商三儿靠到柜上,伸手要逗鸟,却顺势捏住窈娘的脸:“晚间留门,爷赌完钱就来!”
窈娘这才抬头,看着他:“府里一堆人呢,还以为便回来,也要好久才想到我!”
商三儿嘿笑两声:“你也馋三爷的肉?”
窈娘丢个白,啐他:“去!”
这一眼别有风情,叫商三儿心痒痒,见街上没什么人,手就要往下探,但被一巴掌拍开去。
直起身,理着鬓角,瞟茶坊、酒楼那边一眼,窈娘低声骂:“害人精,大白天呢,快走开!”
商三儿笑嘻嘻地,手虚捏两下,果就转身,改进奇珍阁去。
两个伙计擦拭着货架,柜台上,唐诺在翻看账薄。
迎北那边,奇珍阁特意做成货柜,瞧不见杂货铺门口的事,见他进门,唐诺忙走出来,满脸谄笑:“城主回城啦?伙计快沏茶来!”
去秋买到二十斤桂花,奇珍阁借着它,各分号生意确有起色,地龙山西边,都有两城在谈着,要增开分号了;绿柳分号这,除琼花露越来越好卖,唐氏借着山神宴、桂花会两场盛事,也赚得盆满钵满。
财神爷进门,唐诺的笑可是发自肺腑。
“又是桂花茶打发人,要喝,我不会去自家茶坊?免了罢!”
听商城主的话,唐诺忙叫屈:“哪能呢?小号是用不起龙山茶那等,但稍次些的总有些,有一款,还是家主叫送来,专给城主用,别人来都舍不得泡!”
商三儿不与他客气:“那留着,我改日再来尝,今儿只说几句话,酿着酒呢,不得闲!”
唐诺要请去后间雅室里,商三儿也只摆手,把背靠在门上:“传话回去,问问你家家主,我这功德叶不凑手,求着他时,可能垫借些出来?”
他家这绿柳城,如今全是好营生,功德叶淌水似的流进来,要说比别的城差,也只因乍起乍富,输在底蕴上,怎还说功德叶不凑手?
若只数百叶,唐诺自己都能做主垫借,须传话问家主,要的定不少,他就诧问:“城主还缺多少?”
商三儿答:“先瞧瞧,若凑得出旋风绞的价,就做一套,要凑不出,改买红云棉、奇金线、天蚕丝,累死成衣店那死老太婆,多做出几件红云霓裳,送人情用!”
唐诺听得咋舌!
旋风绞名头甚大,也有些用,但极大坏处,是须整套齐做,还不能留下备用的,三百六十件不多不少,任被谁毁掉一件,全套就都要变废物,最多能回炉再炼,端叫人无语,世间多数城主家,都用不起。
用最省钱的料子,按本钱算,做出一套也得两万多叶,因费工夫,一般承制的匠师,对外报价更高,叫三万叶的都有。
那红云霓裳,唐诺也晓得,听城主报料子,方知前些日子酒楼向小姐请购的三样奇物,就为做它,一件光料子也上千叶了!
奢豪人家,行事非常人可揣度!
唐诺只能苦笑:“千叶、万叶的营生,小的还真只能听听,等问过家主,再答复城主!”
商三儿挥手:“我等着就是!顺便也催催你家总号,今年的人,早些送来,莫又等到年底,拿些歪瓜裂枣凑数儿!”
他已出门去,唐诺追在后解释:“年初就去定咧,也该到了!”
奉羹、静馨、荷叶这等的,已不算坤道府的人,但那府里,眼下也有五十多位女道兵了,再得吕家赏功换酒、奇珍阁送礼,加起来怎也要破百,结阵已能出上些力气,修行之外,器甲两物,是该操起心。
出门,南通街上随意走几步,瞧瞧桃花,再进酒楼。
大早上没客,明月趁得闲,正在里屋忙自家功课,八阶在望,不敢松懈。
前段日子商城主不在家,彭望乐得偷闲,都少向圆滚滚找茬了,眼下这时,两位掌勺多半还酣睡。
世间各人,或勤或惰,除养成习惯外,也真有些天性,譬如那陈婆婆,嘴巴从不饶人,但自打住进成衣店,连隔壁履鞋店也一并打理起,她家做不过来,就叫奇珍阁送成货来卖,不为赚钱,图是桩事儿,让城里的都有鞋穿;香烛店马童氏,新道意未生,几如废人一般,但因香烛店兼着棺木生意,却也叫人帮伐了些硬木回来,慢慢做起,不好盼着城里死人,但悄无声息地,已有两副待卖了;还有城主府商大娘……
这样算起来,绿柳城里,全是妇人勤快,男人是爱偷懒些。
当然,韩窈娘那般意外的也有,不可就一概而论。
等静馨进里间,请东家出来,倒也惊奇:“今早回来的?”
“昨晚!想着夜里不好闯你闺房,就没来说!”
小师弟清乐在场,明月不愿说别的,只狠瞪他一眼。
也有丫鬟替主分忧,在她身后扬起粉拳,做锤人状。
恰在这时,对面茶坊里,丫头们开口叫人,听那动静,是老娘来了。
商三儿忙收起痞气,改正经问:“听说你发了财,眼下富裕,与我说个数,怕有用到时!”
她身后那静馨,改手指在脸上比划,在羞人。
金仙在时,原已说定的,未过门之前,涤濯锦上收益全归明月,因拿多了心难安,听眉儿说她家里能做红云霓裳,想着老夫人生辰快到,方买来料子,请陈家做一件。
商三儿这话,是违背前约,但也不见外,身外物而已,够用就成,明月如实答:“买来些料子,只剩五百多叶了,怎的?”
老娘已坐进茶坊,不想叫她听到,商三儿就笑笑:“教你省事儿的,只不听!”
等她强笑一下,商三儿再道:“这回出门,瞧着云潭将军府的道兵,好生厉害,逗得我眼馋,不甘心呢,想给坤道府做套好宝器,就各处凑凑看,可够买的!”
坤道府还归她管着,明月也足意外,瞪瞪眼,反应过来:“你莫不是想做旋风绞?”
待商三儿点头,她吸口凉气:“那靡费可大,又易毁!”
商三儿应道:“道兵怕被高阶闯阵打杀,得那一两击,兴许就能保下几条命,功德叶够使就成,富裕时,做一套也算不得啥!且咱绿柳城,道兵结阵,也不是与外间的厮杀,只防魔患呢,谁敢来坏我宝器?”
平日丁点不正经,但晓得护人,明月不敢再看着他脸,撇开头去,缓声道:“买下的料子,已退不了,要能等到年底,我这该还能多两千多叶!”
商三儿笑起来:“奇珍阁求着咱们家呢,各处凑凑,再与阿丑借些,就该能下定了,便缺些也说得过去,与他家送礼一样,分年给付!”
说“咱们家”,又在讨便宜,明月装没听出来,应道:“那往后我省着些花,后面的都攒起来,要时你来拿!”
商三儿点头:“成!辛苦娘子攒钱,我酿酒去啦!”
终叫向明月绷不住,又怕对门婆婆听见,只敢小声喝:“滚!”
茶坊里,商大娘其实听到几句调戏话,脸上笑眯眯的,只不吭声。
泼皮已心满意足,与老娘打了招呼,自回酒坊,把玩着剑,看三位美人儿备料。
午间饭前,外间东正街木雕店里,有挺着肚子的妇人骂街,好不容易歇下,西正街上,好久未得挣嘴的两位九阶也启战了。
酒坊里的忙着自家事,都不理。
仔细称量,切、蒸完料子,娇娘们出门回避,由他下料酿酒。
晚间城主府摆席,除随出征的酒道人与五位九阶人仙,胖婶儿、马童氏、得九阶待的圆滚滚与女徒儿也被请来作陪。
襁褓中那赵虎儿,除与他娘不对付的陈婆婆外,几个女的都争着抱,逗着玩。
虽未足月产,但张果果奶水足,眼下瞧着,已与名儿相符,确实有几分虎气了。
开席后,又是商大娘先敬酒,谢出征的辛苦,也敬家里担心这几位。
她说得笼统,但视线没漏过自己,明月也就明白,胖婶儿牵挂赵老头,马童氏担心阿丑,自己在婆婆眼里,也是念着某人的了。
其实晓得泼皮奸猾,轻易不会涉险,真没多少担心。
随大军出征,差遣费本该东山郡给付,但商三儿指望拿这与吕家扯皮,先已赚个法宝到手,还指望多得些个受俘的娇娘,酒道人、屠壮等该得的,席上就掏荷包,全给付清。
但也说明,战事未完结,往后吕家发令,再随征贤王府,也在这一份里,到时还是这几位,一并去。
泼皮城主随着,不会使自家人吃半点亏,甄药神、赵同等,都无异议。
晚间,寂静了几个月的大通赌坊二楼上,又热闹起来。
输赢不要紧,只求得好耍。
散了场,歇杂货铺。
昏暗烛光下,韩窈娘捂嘴从被窝里钻出时,浑身舒泰的商三儿还搂着取笑:“如今床上,姐姐倒真乖!”
费好些力气才伺候完,窈娘回复几分泼辣,用力掐他腰:“老娘这单门独户的,要还豁不出去,斗得过府里那群小妖精?”
不能进府,终归有几分酸,掐得不轻,商三儿也轻嘶几声,等她撒开手,忙说好消息逗个欢喜:“你那兄弟,可又晋一阶了,指不定几时到高阶,等他回来,够帮你撑起门户了罢!”
听到好消息,窈娘果就添上欢颜,还口是心非着叹气:“亲姐弟,各自成了家,也变做亲戚,要分开了,眼下他只疼媳妇,还顾得上我这六姐?”
欢喜一会,靠在商三儿肩上,又幽幽叹气:“窕妹修行,也比我快好多。”
好好说话呢,肩上忽沾到些水,商三儿转过去时,才知无声无息地,她竟已在掉眼泪。
“你当心尖子护了这些年,弟妹各涨本事,欢喜都来不及呢,哭个啥?”
搂着哄好一会,才听见她幽怨声:“我是怨自家不争气,得了地仙妙法,修行还这般慢,再过些年,都要老了,真不如他俩!”
商三儿伸手,被窝下重重拍一记:“笨不死你个势利眼,谁指望你拎刀子砍幽魔么?只到六阶,就转做废地仙,一辈子巴结着爷,谁敢害你不成?”
绿柳城里,废地仙也能活得滋润,不怕被捉走。
但人仙六阶,也不是轻易就修到的,别的不说,眉儿她爹娘不出意外,就要老死在四阶上。
久难晋级,让韩窈娘也没多少信心。
145.窈娘的担忧
既已回城,无事时,屠壮、赵同又被请着切磋,供商城主炼白子。
三天后,吕东山与蔡凡来绿柳作客,顺道说明,郡里的赏功分派。
商三儿认识的吕氏人等里,对曾化名吕上的吕无伤、吕威夫妇、吕昭君等,都无好感,唯这位时而谦恭、时而显痞气的庶长子、下任郡守,算是例外,单独来,愿意款待他。
东山郡占下六城,只秀水求降得保全,其余五城里,贺家与各城城主子女中,也有些修为低的,但仇家子嗣,若卖给绿柳,再与韩窕妹、韩思相似,总是隐患,便全只自家留下,除两个被江之石挑去做婢女,龙崖城里也留下几个,其余全囚进石场采石。
俘到的人仙侍女,三十五岁以下,未替原主生过娃的,就能放心外送,共有近五十位。
随过别的主人,其实不好再赏给高阶,绿柳城愿接,可全送来。
这里面,只有九位算赏功给绿柳地仙、九阶们的,商城主拿走法宝,已占去大便宜,多一个都不给,其余全得按价买卖。
龙鳞、绿柳两个无良城主,头凑在一块儿,就第二遭被卖的侍女是否该降价,扯了好一会皮。
其实便不降价,也只值三百多叶,换两池琼花露,还是绿柳特产之物,用不到多少本钱。
旁听的蔡凡,翻了几回白眼。
吕东山在绿柳城,白日到酒楼与圆滚滚胡扯、看笑话,晚上随众小赌,三天后,才回龙鳞去。
临走前与商三儿说,南晋与蛮楚,在南方大泽边缘,大军已对峙上了,那年轻的柏氏家主,人不在家,却传信回去,叫天策府取下南晋边境一城,抢先动手。
他走后,商三儿与城隍说,也遣几个耳报神过去,打探南晋消息。
当初定得早,绿柳城里,不容龙鳞外各家耳报神进来,但姬氏如今一心交好,己方的去了,应不会被撵。
已不用钓虾,炼棋子、养宝、酿酒,全是正事,除此外,就是赌钱消遣,女人堆里享福。
宠婢兰舟,因传出好些不堪之术,叫眉儿等恨得牙痒痒,合伙欺负了一阵,结果更变本加厉,教着那位爷色心再进一步,柿霜院里,晚晚都要两个人侍寝了,唯眉儿怎也不从,仗着高阶人仙修为,仅以身免。
府外的窈娘,那事上倒千依百顺,都能放得开,可惜没能成双。
几日后,龙鳞城就送人过来。
这批女子有过旧主,进坤道府后,明月叫齐新老人等问话,竟真有一位,不想再嫁人,甘愿去伺候老头子。
静馨报信后,泼皮请着董老头去看了,并非吕氏送来的战俘,而是头一批来的,就是与魏清媳妇同受罚那个,因有择婚之权,至今未学道兵之法。
心思也明摆着,不想嫁给小低阶,在魏清媳妇面前再抬不起头,索性给九阶老头儿做侍妾,董策又没正室,怕啥?在这城里,废地仙身边的奉羹、瑶觥四个,还有丑爷身边的荷叶,谁又是没脸的?
魏清眼下才八阶,不是定能抵达人仙之巅。
向小姐已说明,既还未成道兵,随那老头儿,就可学他妙法,得指点修行。
魏清媳妇如今见天骂街,有这命么?
见着人,董老头也满意,嫌天合宗取的名字不好听,当场改名红袖,与城主府里那几位一样,从此不再去坤道府。
再几日后,三位狼狈不堪的人,奔逃进绿柳城,领头那位,礼宾司报备为八阶,特来求聘。
得鲍正山报后,商三儿带狗出来见。
领头人带几分儒雅,名叫马吉,另那两个是他儿子,见着时,神情都还有不安。
马吉自陈道:“我原是地龙山西面,白山派与黄叶府之间的小丘城主,六年前小丘被黄叶府破城,外逃至白山派,方得保命至今。但悬赏未停,还不时有人贪赏钱,往来刺杀,又有风声,说白山派有意与黄叶府议和结亲,恐就有被卖的一日,早晚不安。”
“听传言,商城主这大罗亲传,为聘高阶守城防魔患,能帮着担因果,便冒死逃进地龙山,求得山神相护,任我等东来绿柳。若能保全,从此愿受城主使唤,绝不生二心!”
瞧他样儿,与眉儿他爹相似,是个怂的,竟也有八阶,还是位城主!
商三儿要问个仔细:“你等可曾受聘白山派?”
若已经受聘,拿了年俸不告而逃,就是两桩因果,山神宴时,已与白山派起过些龌龊,可莫让因果累积,逐渐成仇。
马吉摇头:“他家对小丘城原还有念想,护着我等的命,但未聘人起因果!”
聘人须以诚,相互都是因果,主家也不好再拿他等待价而沽,商三儿又问:“城主令可舍得还回去?”
马吉瞧瞧两个儿子,面上有难明之色,好一会后,方咬牙决断:“我手里断送祖上基业,是为不肖子孙,但势不如人,真叫家族血脉断绝,岂又算得孝?非但城主令能舍,若能得黄叶府撤悬赏令,还愿指诸天立誓,子孙不许寻报此仇!”
商三儿这才满意:“那先在礼宾司歇着,一会再来答你!”
见马吉又有些慌乱,泼皮出言安抚:“安心,你几个要死也是死在城外,既进了城,未得商三儿点头,谁敢来杀人?借他个胆儿!”
原一家之主,马吉本没这般不堪,但城破出逃时,身边还有位九阶人仙追随,护了他六年,外逃城主在白山派,断了收入来源,上下全要打点,前年就已花光积蓄,发不出年俸,是那位九阶依蛛丝马迹,推算出白山派有意与黄叶府媾和,觅着空,护他等逃进地龙山,改请山神护佑,已算仁至义尽。
马吉已无意再起,那九阶不愿随晦气的旧主同伺一家,多年臂膀忠臣请辞而去,连个商量事的人都寻不着,才是他这份惶恐的主因。
安抚过,商三儿出来,公学、兽皮店、成衣店、饭馆、香烛店各处走一遭,拿马吉事问那几位老成的,都说若他能舍城主令,再指诸天立誓不寻仇,以如今绿柳城名气,托个中人去求情,足使黄叶府收回悬赏,留他父子性命。
全都问过,商三儿回礼宾司,再请马吉父子说话,让他等指诸天立誓,不寻仇,余生都受商家驱策。
待马吉取出小丘城主令,商城主问:“街上铺子、巷中民宅,但凡空着,都可住进去,平日可有喜好之事?”
马吉答道:“酷爱美人。”
还真不愧亡城之主,商三儿难信,又被三个儿子怒瞪着,他方赧然:“闲暇时,独爱笔墨丹青,行书、绘的花鸟虫豸,各有几分自得!”
不但怂,还有几分傻气,商城主点头:“得!东正街字画店正空着,去瞧瞧罢,若是选中,到酒楼说一声,请那东家遣人帮打扫出来!”
又瞪一眼:“那是我媳妇儿,你可省着些!”
马吉擦着汗,讪讪应:“哪敢唐突夫人?”
收留这般亡城之主,倒是条添人好路子,但离得太远的,想挣命逃过来,可不容易。
这城主令在外,主人能取出体外,但身不在本城,不能再受新主,原主若身死,定要自闪回去。
回家与老娘说一声后,商三儿叫上阿丑,就拿着令,一起去地龙山。
找中人说话,周边谁都没地龙山神合适。
到两位哥哥家,下棋喝酒,赏景观物,先耍上两天,才把马吉父子指诸天立誓,再不报仇的话交代清楚,请梅兴做中人,带城主令去黄叶府化解因果、撤悬赏令。
梅兴自去黄叶府,商三儿与阿丑别了马宽,自回城等消息。
好消息尚未传来,绿柳城又来了几个客人,小男孩牵着背琵琶的石瞽叟,就在其中。
这位老瞎子,之前专靠人头换赏钱,礼宾司商三儿面前,先问:“原那小丘城主,得你家护着了?”
打量着他同路来那几个,商三儿答:“没错!世间为权势厮杀,因果报应其实无谓,他能弃仇,我就敢护!”
晓得他话有所指,但自抠过眼珠的石瞽叟,可不会被说动,转叫同伴:“成骏,你与他说罢!”
一脸精干那个,这才行礼:“同族有礼,再下商成骏!”
商三儿只抱抱拳,未应声。
见他只沉默,商成骏诚恳道:“我等城破出奔时,玄鸟商氏族谱,也一并带出的。前些日听石老提及绿柳有商氏,我等细翻谱书,其实有载,四百多年前大洪灾时,族里救灾不及,商氏族人里,共有十二位随流民北上东华国,从此断了音讯。我等想着,绿柳商氏,或便与这十二位有关,今日来,并非要高攀,只想告知,凭城主之血,若请到善推算的地仙,当能尽算出祖辈。”
商三儿叹口气,终于接话:“祖上再荣光,也已隔着多少代人,那些个会沦为流寇的小低阶,在玄鸟城时,与庶民已无多少差别,其实不用求地仙,我已晓得!”
石瞽叟、商成骏都怔住:“你晓得?”
商三儿点头,看着自家右掌:“有位前辈替我算出,当年,商氏北上十二人,十一位死于乱中,唯商武启独活,但做流寇,乱中也遭重伤,手臂断了一条,是混入凡民堆里,才得安进绿柳城,此后娶妻生子,不敢显修为,就是我家祖上!”
这几个还将信将疑,商三儿又将先祖商武启上三辈、下十五辈人名念出,商三儿是第十六代,也该是“成”字辈。
商武启与上三辈,四代人族谱里都有明确记载,往下十五辈虽无记载,但听着初时字辈都未乱,那就确凿无疑。
也是可叹,商武启沦为凡民后,后世人丁向来不旺,起起落落的,传到第十六代,又只剩商三儿一个独苗。
绿柳城主真是同源族人,意外中,也叫商成骏几个同伴惊喜。
正要说话,商三儿又摇头,抢先道:“但与你等说在明处,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原本赤贫人家,太爷爷当上道兵,已够三代人说嘴!有眼下这局面,是仗师父恩情,先要还师父因果,南晋灭玄鸟商氏,与绿柳城并不相干,莫指望我替你等报仇。你等流浪已近五十年,确实不易,以同族亲情,要进绿柳,都能允,但须与小丘城马吉一样,进城先立誓弃仇,我便去苍狗,向姬氏求免悬赏。”
欢喜消去,想一会后,商成骏泛起苦笑:“族弟未曾受家族荫庇,又志不在天下,无意与南晋作对,我等也不敢强求,但能结识,晓得有一支族人在此,我等便全为姬氏打杀,玄鸟商氏也不至绝后,实是幸事!”
说完,指着同伴,一个个介绍见礼,多与他等同辈。
勉强着,商三儿也改口,称上“族兄”。
商成骏又瞪牵石瞽叟的孩童:“还不向族叔见礼?”
这孩儿叫子宜,原是他的儿子,但还未忘上次的事,一副气鼓鼓模样,不情不愿地行晚辈礼。
都见完礼,商成骏再问:“族弟家里还有几人?”
商三儿犹豫一下,如实答:“只有个老娘!”
商成骏就是自戕的玄鸟城主之子,外逃的商氏族人里,他才是做主的,听说有老娘,欢喜着:“我等正该拜见!绿柳的长辈坟茔,也该去烧纸!”
怕老娘晓得后,因同族之情,心软定要收留,回来后,便已晓得祖源,商三儿也未与她说过,先前方有犹豫。
身为同族,商成骏要拜见长辈,实是世间常情,回拒不得,只得引去茶坊见礼。
老商家人丁稀少,商大娘生下三个儿子,也只养活一个,之前更无同族帮衬,见了面,听完解释,真是与商三儿同源同族的,果然欢喜,极力留客,又使紫莺回府去传话,叫眉儿领人备席。
还未进府,商成骏等在茶坊陪商大娘说一会话,那石瞽叟解下琵琶,手指轮动,就弹奏起。
是一曲《海青拿鹤》。
专拿人头换赏钱的老瞎子名头极大,所到处,也常用这首琵琶曲表明身份,听清楚之后,旁边新开的字画店里,马吉被吓得瑟瑟发抖,只不敢出门看究竟。
146.玄鸟商氏
“婶儿,亲族少有少的愁,多也有多的烦,我在玄鸟城时,年岁还小,但也记得,同族人仙两千余户,父母每月赴婚丧、弥月、祝寿诸事,总叹不得个闲。”
说话这位族兄,与商成骏一样,年岁都已在五十以上,身为人仙,外貌却不显老。
他口才甚好,坐上席,专就奉承商三儿老娘了。
商成骏则与商三儿、阿丑两个互敬,也说事:“等我回去,族谱里就续上你家这一支,也抄送一部过来。你翻看了就晓得,咱们这族,掌玄鸟上千年,原出了两位地仙老祖,可惜南晋姬武君算计强、本事大,城破之日,被他领人拖着,两位老祖都未能走脱。”
今日,执扇又未归府,再没别的陪客,这席上,只有阿丑与商家不搭边,算是外人。
但商成骏等来前,已打探清楚的,绿柳城两位地仙,这奇丑驼背的,就是其中之一,还与地龙山两位新山神上位有关,巴不得就是商家自己人。
听阿丑叫商三儿“哥哥”,他们更添欢喜,不敢照此称呼,“前辈”不离口,开席就敬了好几杯。
阿丑只淡然以对,喝完敬的酒,就只安静用菜,任他等说话,全不搭理。
左右亲近不上,商成骏等才不再讨没趣。
坐商大娘身旁的商子宜最小,甚是懂事,将席上好菜都夹到石瞽叟碗里,满满一碗,只叫石爷爷吃。
在茶坊里,这孩儿已磕过头,按辈份叫了奶奶,想抱孙子已多少年的商大娘,也是喜欢,开席就拉他坐身旁。
“子宜你也吃!”
夹两筷菜给那孩儿后,商大娘正经交代儿子:“晓得列祖之名,就快些请人制出灵牌,连着你爹和你爷奶、太爷太奶的,请进祖堂里安置。”
这府里原建的祖堂,摆放着周氏列祖灵位,商三儿是从他家子弟手里得的城主令,须记些情,娘俩不好处置,左右自家只三辈人灵排,并不多,索性另选一屋放置,周氏祖堂,一把锁锁上了事。
老娘的意思,是要请周氏列祖让出屋子了。
商三儿轻点头,寻思着左右已无人祭祀,周家灵位是该请出去安置,但那屋要改做自家祖堂,非但门匾、对联须换,修葺门窗,里间至少也得刷一遍白灰。
制灵牌,只需简单木工活,不说鲍正山,拿来木匠家伙事,自家都能摸索着做。
他想着事,商大娘又对几位客人道:“同源同族,自家人呢,有啥为难的地儿,都莫客气,只管与我娘俩说!”
老娘吃够家族单薄的苦楚,商三儿他爹病重,家里债台高筑,再借不着银钱时,感触最深,曾抹着眼泪说,若在曹家那般大族里,怎也不至落到这般境地。
但这些个同族别有用心,这话,恰是商三儿最怕听到的。
瞧他一眼,商成骏笑着:“不劳婶儿费心,我等皮实着呢,要进城,隐姓埋名各都精熟,又不是有名有影带城主令的要人,不在一地久留,那些靠悬赏过活的,可不易追着。”
叫商大娘眼眶红了:“哎哟,居无定所、风餐露宿的,真不容易!”
听她这句话,商成骏突然就偏开头去。
席上静了一会,都没了声音,商大娘左右看看,才问:“咋的了?”
商成骏背身抹抹眼,回头时,偏还带些泪渍:“婶儿的话,叫我想起自家老娘来,若她不被害,晓得我等受苦难,定也是这般心疼!”
果然把商大娘惹哭了。
商三儿冷眼瞅着,先不说话。
还是那能言善道的族兄几句话,把她劝开颜。
商成骏再道:“婶儿疼惜晚辈们,是天大的福气,别的也不敢求,就请允三不五时来登门拜访,使我等得聆听慈音。”
商大娘正要允下,商三儿插话进去:“不成!”
叫婶侄俩诧异,齐望过来。
商三儿将声音放缓:“今日算是例外,你等既不愿弃仇,以同族之谊,每年只许进绿柳一次,进城不得超三人,也不能过夜。”
惹得商大娘怒气勃发,她身旁商子宜更摔掉筷子,愤然站起:“不吃啦,走罢!”
商成骏喝骂:“坐下,大人说话,哪有你的事?”
商大娘也气狠了,手指儿子,同时发声:“老婆子咋生出你个薄情忘本的玩意儿?”
商三儿先冲老娘苦笑:“娘,等客人走了,儿子任打任罚!”
又对站着的商子宜:“子宜,要论掀桌的本事,还须与你族叔多学,且也该听老子说完话,再做计较!”
回过头,对席上诸人:“因是同族,我便多说几句,别人头上,真不稀罕管!”
“若讲实利,你等不忘成武郡、玄鸟城荣光,但便得在南晋周边复起称雄,一族人里,真正占着大好处的,能有几个?以人命去填这般渺茫的事儿,哪里合算?”
“论复仇,你等这些年岁大的,城破时,眼见着亲人惨死,念念不忘心里的恨,也是应该,但子宜这般孩儿,打哪来的恨?不过是受爹娘生养,不得不走上这路,我没问过他娘在哪儿,但若成骏族兄两口儿向姬氏寻仇时,又死了,于这孩儿来说,方是不可不报,如此这般,或就代代相传,与姬氏不死绝一家不算完!为你等的仇,真要把儿孙全拖累进去?”
“上回在龙崖,遇着石先生,他与我说,幸存同族还有百余口,上下不敢忘报仇,‘不敢忘’三字,说得极好!那些个小低阶族人,若姬氏免去悬赏,能得安稳度日、修行,真有几个不愿学小丘城主,还一心只要复仇?”
“毕竟血缘在,同族之谊不可不念,但我这,与你等说明,那些不想一条道走到黑,能弃仇的,可来绿柳,我愿去苍狗城,亲替他等向姬氏求情告免!余下的事,莫拉我家垫背,我这人肩窄,只愿逍遥活着,担不来大事,趟不起浑水!”
他这番话,全出自真心。
让这些一意复仇的同族常进城,叫姬氏晓得,必起芥蒂不说,已占着同族二字,再亲近上,些许小事相求时,允不允?往后被人追杀,逃来绿柳,救是不救?
听完这番话,想着是逼外逃的商氏族人莫忘族仇,连子宜这般小的孩儿,也已坠入局中,要与占下一国、地仙人仙众多的姬氏不死不休,便石瞽叟那般狠人,也免不得轻声叹息。
几位同族脸上阴晴不定,商三儿便丢下不再理,只叫还未归座的商子宜:“小王八羔子,在外间饥一顿饱一顿的,不知有多可怜,好不易捞着顿好席哩,便要发脾气,也等先祭完五脏神再说!出我这城,再哪里吃去?”
其实也是说给孩儿他爹听的,说完,不等商子宜反应,又对外扬声:“官子,再拿副筷子来,顺道哄哄这位小爷,要还下不来面儿,扯你们丫头席上吃去!”
商子宜瞪他一眼,真就坐回原位,只脸上仍带着气。
官子换干净筷子来,他接过,就埋头大嚼。
儿子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商成骏瞧在眼里,眼睛又有些湿了。
经这一闹,大人们也全学着阿丑,只用酒菜,再不说话。
席散后,商三儿亲送一行去礼宾司,临别,还交待明早就须出城,不必再面辞。
又叫鲍正山家的,多取桂花糕送他们,说留着路上吃。
未来得及赌钱,先回城主府。
商三儿进桃蹊院,见老娘只不理睬,便嘻笑着:“再几日就是娘的生辰,可莫被儿子气着,若不然,叫眉儿帮你把擀面杖寻出来,锤几下解恨?”
商大娘方瞥他一眼,冷哼:“老娘要解恨,就用请罪荊,拿擀面杖,给你挠痒痒么?”
听着语气,已没多少怒气,商三儿长松口气,再扮出副苦相:“请罪荊委实太重,儿子不经打,还是不吃的好!”
插科打诨,只叫商大娘没好气:“滚!不想再见着你!”
泼皮儿装模作样地抱拳:“得令嘞!”
转对眉儿眨眼:“把老娘哄开心,爷明晚疼你!”
大丫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好,涨红脸不知咋答时,他又问:“娘,儿子是横着滚,还是竖滚出去?”
瞧见商大娘拿出请罪荊,方大喊:“晓得了,老娘莫打!”
抱头一溜烟跑走,赌钱去了。
窗沿边的画眉鸟还未睡着,被他最后那声惊醒,扑腾着翅膀,也叫:“老娘莫打!老娘莫打!”
惹得眉儿“噗嗤”笑出声。
大丫头捂嘴问过,要睡了,出门叫奉羹、官子打来洗脚水,伺候着卸完发饰,等那两个出门,插上门闩,就抱上自家枕头进里间。
商大娘直哼:“天热哩!自家睡一张不舒坦么?又与老娘挤?”
眉儿腻声:“又不是天天挤您,容我一宿么!”
商大娘学儿子,伸手捏她的脸:“小蹄子,多大人了,还只发嗲?有力气,留那混账面前耍去,莫在老娘跟前现!”
眉儿吐着舌:“哪有呢?”
捏一阵,商大娘才撒开手,把自家枕头挪进里面,先解衣上床去。
眉儿吹熄灯火,陪她躺下,过了一会,听到外间更声响起,方轻声问:“您真不恼了么?”
黑夜中,商大娘睁开眼,送个白眼球:“老娘又不傻!同族要周济不假,但也不能把自家个儿搭进去!为这个,还能对儿子发火?”
眉儿不解:“但我瞧着,回屋时,您还有几分不乐意。”
商大娘就叹气:“自家养的儿子,以前百般嫌弃,还道养废了,不想做起正事来,大事上倒不含糊,关口上,比老娘还想得周全,心里不是滋味呢!”
听明这原由,眉儿拉被盖住脸,不一会,下面就有吃吃笑声。
商大娘笑骂:“臭丫头,敢笑话老娘,明儿叫你干重活儿去!”
眉儿急又撇开被:“哪能呢?我是想着自家,修行这多年,还不是被爷叫笨丫头,大事上更没个见识,许是男儿家,比女子有远见些也说不准!”
商大娘点头:“见事明,偏还要惹是生非,这又是哪里的道理?”
眉儿小声替那位爷解释:“以前贪玩么,这一年不挺好?您都未动过请罪荊哩!”
“这可说不准,指不定哪天又犯老娘手里了!”
次日,商三儿起床,放自家几块灵牌那屋寻着老娘,她先是对老爹灵位牌絮叨,见着自己,神色、话语都如常,真没恼怒迹象,才全放下心。
吃完早饭,叫眉儿拿钥匙来,打开周氏祖屋。
锁门已有近两年时间,里面早布满灰尘、蛛网。
打发走眉儿,寻扫帚、抹布、水桶来,一个人打扫起。
扫干净些,商三儿跪下,给磕个头,大声道:“周家列位,商老三不敢忘城主令的因果,但凡在世,年年岁岁给周家烧纸钱,都不敢忘。眼下府里已换主人,一室不居两家主,今儿黄道吉日,要请诸位搬出去哩,与自家子孙葬一块去罢,惊扰之处,可莫怪罪!”
又跑去找来六张纸钱、两个装米的大麻袋,先烧三张纸,再把灵牌一个个取下,全装麻袋里。
麻袋丢老狗背上,自家扛着把锄头,出门。
到西城外,逢难后埋周家遗骨的旁边,动手再挖出个坑,一麻袋灵牌,全放进去。
盖土埋上,又烧剩下的三张纸。
回来,拐去公学。
任孩童们在里间自读书,董老头教着红袖修行呢,被他闯入打断,有些不乐意,听闻是请新写商氏祖堂门匾、门联,没好气道:“单论字,字画店那马吉,写得还更可观些,寻他去!”
那厮再写得好,哪有九阶大儒的体面?商三儿不依:“他那人,瞧着轻浮些,字想也如此,那是祖堂哩,还是劳你这稳重的受累!”
董策摇头:“论轻浮孟浪,谁敢与你比?且我的字也金贵,原等闲不给人,既有别人使唤,莫再烦我!”
“哎哟,这般说,可要轻浮孟浪个给你瞧?一客不烦二主呢,咱这地仙,开个口容易么?已到你这,老头儿要不点头,就闹你一日,叫你不得清净,可信?”
147.祖堂
说了名字,请鲍正山帮制灵牌,上漆后,灵位上字还赖给董夫子写,其余修葺门窗、刷白灰、拣瓦扫房梁,都未叫别人,商三儿自家一个人慢慢打整出来。
绿柳周氏起家传承不久,要祭拜的祖先并不多,灵牌两麻袋就装走了,但不知是为将来打算,还是更早的城主家所建,这祖堂高大宽广,乃是城主府中位最重、占地最大的殿堂,一个人收拾,用时可不会少。
但就像刚做上城主时挑水,有时候,纯只自家想找些事儿做。
家族祖上什么的,商三儿并非就有多看重,只是他爹死那晚,输掉了买药的银钱,有份愧疚在,做些事儿弥补,图个心安,也是有的。
忙碌中,梅兴传消息过来,不出意外,得了小丘城主令,又听马氏愿弃仇,山神做中人,黄叶府就允下,撤掉马吉父子的悬赏,还放出几位马氏受俘的低阶族人,叫其等指天立誓后,给足路费,由他等寻商队,自来绿柳寻马吉。
到五月初七,商三儿停下祖堂活计,独上六节山,割些狗肉喂大虾后,又拿起转轮,钓一日小虾。
隔日是老娘生辰,今年消息传出去些,府里的都知晓了,韩思两口儿、执扇也来拜寿。
荷叶、奉羹、静馨等六个只能磕头,为弥补去年的缺失,眉儿早备下新襦裙、莲底鞋、香草绣花鞋垫齐套,阿丑送副字画店买来的《青虾斗蟹图》,明月则是陈家赶出的红云霓裳。
商大娘显老,陈家做这红云霓裳,也把色压着,金底缎子上,大片如流淌着的红云颜色深沉,并非鲜艳的大红。
这宝器,陈婆婆也是第一回做,与天仙所传借涤濯锦所织衣物一样,不难的地儿分给儿子,其实都涨了手艺,不收工钱,也不能说吃亏。
拿到红云霓裳,晓得能温养成法宝,但造价不菲,做寿礼的,又不好违儿媳心意,商大娘收下,还心疼着:“明年你还是煮面罢,我这废地仙身上,莫再糟践功德叶!”
明月脸红着应下。
明年这时,她已进门了,一家子,确实不用太抛费。
大早上,又是商三儿给亲煮碗面,端来请老娘用,但晚饭时,端上满满一盘幽璧虾。
商大娘和大丫头还记得,当初哄人吃虾治病时,曾说过,等眉儿病好了,一天钓一盘来,专给老娘做菜。
一天钓一盘,已不大可能,生辰时孝敬一份,倒不费事。
商大娘与眉儿互视一眼,眯眼笑着不说破,明月肚里倒忍不住嘀咕。
红云霓裳再金贵,却是件宝器,增长防御不说,要肯多花功夫在上面,指不定也能温养成法宝,不算白糟践。倒是桌上这盘虾,三节的都有几条,废地仙吃进肚里,与琼花露等一样,再涨灵气也浑浊无力,没多少用。
好在婆婆也不是独享,先紧着大的,阿丑、明月、眉儿一人给夹了条三节虾,她儿子与韩思两口子、执扇、荷叶次一等,都给二节,静馨、奉羹等五个还未修着好妙法,就只给一节,最后剩的几条,才在众人劝说下自家用。
去岁过寿,金仙在,今年则多出韩思两口儿、执扇,连着侍女们,也是一大桌,各有热闹和唏嘘。
再过几日,祖堂那边,总算打整出来,但自家这支祖上牌位还未摆进去,又有族人进城。
商成骏等同族,倒没真生就一副铁石心肠,离开绿柳,合议过后,把消息传到每个族人耳里,终送来近百人,但好些并非被悬赏的族丁,而是各自家眷老小。
冒死做大事,能得个安稳之地,使后人无忧,总是好的。
绿柳城主不愿多牵扯,商成骏、石瞽叟把人送到西门外,交待了衙兵,请转报城主,就不顾队伍中呼爹唤夫的,折身离去。
未再进城。
城主娘俩带上明月,来接人时,见领头的是位貌相寻常的中年妇人,商子宜与个稍大些的女孩随在她身后。
一众人等里,唯商子宜认得人,但眼下双眼红肿,被妇人扯两下后,才行礼,叫:“奶奶、三叔!”
算明了身份。
妇人面上也有戚色,勉强打起精神,拉着女孩行大礼:“见过婶子、三弟!”
猜着几分,商大娘先扶起,再问:“你是?”
妇人答:“婶子,我是子宜他娘,商崔氏,成骏家里行七,族里尊长就叫我老七家的,这是小女子韵。”
比子宜大两岁的商子韵,也脆生生开口叫人,祖辈的种儿好,长得倒不似她娘,是个小美人坯子。
商崔氏是玄鸟城破后,商成骏在外娶的媳妇,其貌不扬,修为也只有五阶,但晓得丈夫根脚,还愿死心塌地相随,也是不容易。她前后生下五个孩儿,如今活着三个。
商成骏也是苦劝了几日,才得说动,就留大儿子随父报仇,让她为这对小儿女着想,进绿柳城,得个安稳。
听说明,商大娘也叫她“老七家的”。
称声“七嫂”后,商三儿笑着,指明月:“子宜,她是你向姨,眼下若敢叫三婶,她指不定要赏你爆栗吃!”
明月暗咬牙时,商大娘先送儿子一记爆栗,笑骂:“好些族人还没见礼呢,就没正经!”
又对商崔氏介绍:“也是一家人,你先叫着妹子,往后再改口!”
婆婆也要打趣,明月没个奈何,只得先行礼:“明月见过七嫂!”
商成骏如今是族长,这里才由商崔氏出头,叫声“向家妹子”,算见完礼,再按着辈份,引见身后的同族。
同来者中,男子只有三十来个,好些还是花甲耄耋、黄口垂髫,外逃者的妻、女人数更众。
石瞽叟说,聚起的商氏同族有百余人,说的定是成年男丁,其实远不止这数,玄鸟城破时,姬氏只顾围杀两位地仙老祖,得逃脱的倒不少。
近百人口,却来自五十余家,有和商子宜一样不情不愿的,也有终得解脱,激动不已者。
但听着介绍,问起修为,最高的竟只才五阶,一个高阶都没有。
石瞽叟原提过,商氏有地仙妙法,还有这么多低阶,可见修行确实不易,韩窈娘的担忧不是没道理。
辈份最高那两位族爷,哆哆嗦嗦共抱出套族谱。
上千年家族,谱书每本两寸厚,也足记满十余本谱书,分做两堆,两个老头抱。
族老说,商三儿家这一支,商武启往下十六代人,已添进去了。
这套商氏族谱,虽是新抄录的,但往后要算正谱,仍在外觅机再起、寻仇那些位,若身亡、再得子,都会来绿柳续谱。
商三儿接过去,又正色把向商成骏等说过的话,再讲一遍,请族人一位位向诸天立誓后,再请进城。
他等来之前,未得着任何消息,临时遇事,只好先带到仙客来、客舍安顿,待明月领着女道兵,收拾出周边好宅子,再请去住。
听到安置之事,商崔氏道:“三弟,我等进城,要全住在巷子深处,万一外间的想通个消息,遇急事时,寻不到人,岂不着急?街上也有个铺子,才便宜。”
她是想得多些,怕外间族人遭难时,有吊着口气,送来见最后一面、交待话语的,多几步路或都要坏事。
商三儿便将空着的裁缝店、布店、蜜饯店、书店、粥铺等说了,由她等自选。
想着绿柳城大道直通西门,进城寻人的,多也往西面来,一一问明地址,商崔氏道:“我就占粥铺罢,族人也请三叔多安置在那两边!”
见商三儿面上有些古怪,她又问:“三弟,有为难处么?”
商三儿回过神来:“无事,是想到位故人,七嫂定下,都无碍,明月会使人去收拾。”
晚间,府里又请同族吃席。
黄昏后,龙崖城里,一个拇指大小,身披金甲的虚影,穿墙过树,进入客卿府。
里间,全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好宅,小小人儿四下瞧瞧,寻到一间,飘荡着,再穿墙进去。
若不愿意,隐迹匿踪时,人仙、阳神地仙都不易察觉到他,但今日主动泄出气息,还在墙里,此间主人就已知晓。
此屋主人身披鹤氅,美髯,穿着似位富家翁。
东山郡九阶客卿江之石!
感应到墙中耳报神,江之石蹙起眉头,挥挥手,先打发走跪着捏脚的新侍女。
新得那贺姓侍女退出,金甲耳报神就显出身来。
身披金甲的耳报神,还是头一回见,至少不属于东山郡各城。
“金甲力士?耳报神?”
他发问,这耳报神却不答话,只摇头晃脑地,金甲虚影上显出几个细蚊小字儿。
凝神细看,是“附属城主,任选一地”八字。
江之石冷声:“不管你受遣于何家,传话回去,人仙受聘的因果,石某并不敢违!”
小小金甲虚影晃晃头,胸甲前换了字,是“地仙无望,基业传子”。
年岁还长呢,怎知他地仙无望?
且儿孙都还留在龙鳞城,这使耳报神传话的家伙,害人么?
叫江之石生出怒意,伸手向前,要捏那虚影小人儿。
虚影不躲,嘻笑着,又换字了。
他瞥了一眼,随手捏碎,让这小阴鬼彻底化为虚无。
摊开手,站着看一会,江之石折身出门。
往郡守府,把这事告知吕威。
“金甲力士般的耳报神?”
头回听闻,吕威也免不得狐疑:“要论城多,能许给一城基业,必是南晋遣来的,但真是挖人,还只是离间?”
新取的龙崖城内,城隍已被打杀,土地不姓贺,得保留下来,吕威不愿耗灵气另塑阴神,且也没个合适之选,便从直辖城调来新土地、城隍,原龙崖土地都已换出去了。
别城缺的阴神,多补给城主些功德叶,叫自家想法去。
龙崖作为吕氏新本城,阴神也要紧,新调这位来自斑竹城,生前是吕氏旧部,忠诚无虞,但见别样耳报神,怎不告之?
吕威喝问:“城隍?”
城隍答:“郡守大人,石先生所告耳报神,恐别有古怪,下臣感知里,竟与自家的一般无二。”
“还有这般事?”
奇门秘术皆由修者所创,所涉之广众,便修行再多年,也会有闻所未闻的。
要紧事不在耳报神或道术身上,江之石提醒道:“大人,管他是何术,能传消息与我,那几位......”
吕威轻点头:“不急,等着罢!城隍既已晓得,便感知是自家耳报神,有未进过客卿府,总能知晓。”
果然没过多久,巫马良与班远都到,禀告的事与江之石相同。
这两个,一位是妖鹏城所属,一位新降,都到了,反而随吕氏甚久的郭达,一直没来。
东山郡众九阶中,还有位蔡凡,但还远在龙鳞,不在这城里。
江之石低头瞧着鞋尖,吕威脸色阴了一会,突然笑出声:“使这计的,其实晓得买不去这份因果,故意漏下一个,离间之计!”
叫人传郭达来,主动提及,郭胖子一脸惊讶:“还有这事?”
吕威道:“城隍与我说了,今晚未有耳报神进你府,先说与你听,有个防备罢。”
郭达拍下自家秃顶:“指望晋地仙呢,哪个敢为些身外物,就背弃主家?”
若道心生垢,晋地仙必更难,便侥幸得成,名声已坏,从此要被大众天地二仙当成邪道,皆难容。
五月十九,商三儿就领着族老,将赶制出的部分商氏灵位牌搬进祖堂大殿。
将来,这大堂正北向之外,东西两侧也能分列许多,各放置数十排,也能安下了。
按族谱上名儿,须制的牌位数量实在太多,除鲍正山之外,商氏族人好些也在赶制,但要一段日子才能补完,只能慢慢填充进去。
这是商三儿的城主府,玄鸟商氏嫡祖灵位,曾任过家主城主郡守之类的昔日显贵,如今也只能分列在两边,商武启这支后人单薄,十五代凡民,但已要摆在正中央。
瞧着布局,已近五十年未得祭祖的族人们既兴奋,又失落,譬如小小年岁,却早学会懂事,装满一肚子心事的商子宜,出门就哭了。
人之常情,不能免俗。
隔日是商三儿他爹祭日,没叫外面的,就府里众人,加明月主仆,随祭一番。
玄鸟商氏族人进城,虽都是些低阶,但也要去向姬氏说明,求情告罪,免生出龌龊。
商三儿与老娘说明,要往南晋一行后,苍狗城某道城门内,黄裳闪动,宝印就已现出身!
身在闹市,但周边仙凡,无人能觉。
他走过之地,有丝丝缕缕肉眼难觉的黄雾,飘荡开去。
有这些黄雾在,再有混沌土,再能隐匿的邪魔,都别想逃过他这大罗所知!
城再大,一步一步,也能丈量完。
148.暗流
商三儿去南晋,阿丑要随行,哥俩一块。
这些天酿出的琼花露,够应付一阵子的了,但待石山书院云游讲学的归来,吕氏势必又要叫上商三儿出征,战事起,出门不知得多久,只嫌不够用。
临走前,便请田余他爹带几位年轻衙兵,到牙行里,砌起八个酒槽,也让酒道人多制些酒坛,等从南晋回来,再多酿些。
出城之前,奇珍阁今年送的二十位娇娘也到了,人安置进坤道府,唐诺便告知城主,家主传信来,唐氏这些年其实不宽裕,掏干家底儿,也只能借出两千四百叶。
再开仗后,吕氏还要上万斤酒,说定用人抵些帐,不足的功德叶也得赊着,短时之内,本钱能否见着都难说。
府里那株功德竹,一年只产三十四叶上下,实不抵事,但富贵人家,各处有进账,阿丑能借个四五千,加上明月涤濯锦上的利,年底凑个一万三四倒不太难,商三儿就请唐诺传消息给总号,问制那旋风绞的要价。
绿柳城不与外间起因果,会暗潜进城下黑手毁宝器的少,只用来防幽魔,旋风绞的短处,就不怎惧。
用最便宜的料子,工价不太贵的话,寅吃卯粮,年底前先付一万二的定,请制一套,余下的三五年内付清,应无大碍!
奇珍阁在料子上还有得赚,又还求着自家,想是不会拒绝。
这边说定,在启行前,城中又有两声婴啼响起。
是魏清、韩思两家。
城里没稳婆,临产前,都只请商大娘、陈武媳妇、田余媳妇等有生产经历的妇人去,互帮着接生。
木雕店里的魏清,道意锋锐,但平日相处,真正似块木头,不知怎的,他自家做出的木雕里,最喜仿自赵家的白鹤,儿子出世,不加思索,看着木鹤,就给取名魏鹤,把他媳妇气得不成。
城主府里韩思媳妇,比魏清家的只晚生一天,同样是个男孩,韩思乐颠颠地,先到杂货铺、酒坊报喜,再去公学,请董老头子给取名,得了个“振”字。
不借助得子枣,高阶人仙得子不易,魏清是运道好,韩思则只是小低阶,其余仲熊、雷雨、鲍正山等,还有胭脂店成婚多年、两个夫君的陆娘子,就还没这福气。
凡民妇人生产这关,有无数险恶,比起来,人仙要好得多。
五月下旬,城里连增两个男婴,叫成衣店小心眼的针婆婆眼红得不成,但这人世间,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怕啥来啥,眼下不敢埋怨儿子儿媳一句,与张果果挣嘴骂街时,也省着好些,怕真惹恼她,口不积德,又拿生丫头说事。
听小龟孙要去南晋,请他们帮着照看城里,是真正谢天谢地,巴不得儿媳再生产之前,这厮都莫回来。
商三儿与阿丑,在五月底出门,去南晋苍狗城。
出门时,桃花已谢,街两边小桃木上,已结着些青茸果子。
两年的桃树,结果全只几枚而已,但眼看着,还未出门,商三儿就开始想家了。
出东门,他骑狗,阿丑自家能飞,齐往东南边去,离得远,单程也得个七八日。
六月,某日,晴空万里。
听到这,胖和尚不再等,转过墙角,跨进门去,叫声:“掌柜的,来碗茶!”
茶坊内景象,其他茶客安静饮茶,也有人在下棋,茶博士是位美妇,她那柜前最近的藤椅上,端坐着位贵气老妇,面前弯腰站着的两位男子,一个面上有疤,魁拔彪壮,一个俊俏伶俐,很是年轻。
肥和尚有些难相信,先前谄媚逢迎的求婚之语,会是这样的两位男子说出。
他出声讨茶,叫茶坊里人等全看过来。
扫到一眼,面上带疤那魁梧壮汉,突然“哎哟”出声,脚下晃动,险些立不稳,叫道:“大娘,家里还有事,明儿再寻你!”
折身跑出走。
茶坊有两面门,胖和尚自东街走进铺子,那汉子打北街的门跑出去,不从和尚身边经过,出门后,听脚步声,却又是往南街跑去。
呼吸急促、脚步轻浮,绕着路,躲他。
并非心境太差,实是已怕到骨子里。
茶坊跑堂也是个年轻妇人,先出声问:“法师,礼宾司报备了么?”
这世间僧道,几乎尽是修者,他身边还没个同伴,不会是凡商。
凡去礼宾司报备的,都要打茶坊门外过,她今儿可没看见这和尚。
胖和尚摸摸光头,一手油,答她:“少在外间走动,忘了!口正渴,喝杯茶就去!”
女跑堂摇头:“那不能卖!”
茶柜前,老妇人与茶客们一样,也在盯着他打量,俊俏的年轻后生,倒帮句腔:“屠二家的,这大和尚刚进城,你就先卖碗给他喝,再请去礼宾司,能怎的?你汉子是衙兵,你又不是!”
女跑堂瞥柜台前一眼,没再说话,但没动脚没动嘴,柜上女茶博士也安安静静地,不沏茶。
胖和尚扯嘴角苦笑一下,叹息道:“得!和尚先去报备,再来喝茶!”
转身走前,又对众人问:“诸位居士,请问城里可有中人?”
这绿柳,横竖就两条街,几个铺子的产出,全好问好寻,哪用得着雇中人?
茶客们全未说话,只那俊俏后生答:“咱城里,没个凡民,大和尚要请中人,酬钱一日须给一叶功德叶!”
天下各城,可没这般贵的中人,和尚居然颔首:“成!”
俊俏后生拍下巴掌,顿跳过来:“我就是中人!这城里,没我曹四不熟的地儿、不知的人!”
胖和尚也无异议:“可!先领我去礼宾司罢!”
曹四欢喜着,抢在前头:“法师请随我来!”
跑堂的屠二媳妇,就是紫莺,原地龙山神常久久身边的侍女,如今嫁给个小低阶,也是九阶儿媳,除偶尔对肚皮没动静发愁外,已活得滋润。
等他俩出门,走远了,屠二媳妇方轻声问商大娘:“老夫人,有妨碍处么?”
与自家汉子不同,她是个精细人,商大娘心机又不重,茶坊里做活这般久,早能观出些神情变化。和尚进门时,商老夫人第一眼瞧见,面上露出些古怪,叫她以为不对,才不给和尚喝茶。
现下只甄药神在里面,喝着茶与陈武下棋,听说在九阶中本事不算大,要有个不对,支走和尚,她好再去叫几个来。
商大娘摇头:“相由心生,瞧他面相,性子定极要强、护短,眉眼间又有好些懊悔苦意,觉着奇而已,没别的事儿!”
礼宾司里,被曹四叫来,身上还沾着木屑的鲍正山边问边笔录:“名号?”
“修济!”
“打哪来?”
“佛国挖耳罗汉寺!”
“那道路可远呢,修为?”
“五阶,呃,地仙!”
鲍正山手上一抖,写着的那笔废了。
和尚身边,曹四那小一阶,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好半歇才问出声:“莫...莫诓人,真的假的?”
胖和尚回头,冲他咧嘴:“安心,少不了你的功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