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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全文阅读

作者:南中僰     市井之徒的仙城txt下载     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4.买丹

    商三儿疑惑间,金仙道:“我绝无害人之心,你家以前,那丹也曾出手过。”

    道童摇着头,往院里走:“主人本事大,他敢卖,你们改日再来!”

    篱阳山人在这位道童面前,就是个慈心长者,常时敦敦教诲,教得不少,怕他出丝毫差错。

    商三儿不知金仙求小清净丹去做甚,但不妨碍帮腔:“小兄弟,就询个价也不成?”

    道童答:“耗掉无数好药,才炼出一炉,只得三粒。以前也只易物赚人情,哪舍得只换功德叶?我家又不缺使的!”

    瞧着人小,说的却都在理上,商三儿也寻不着话说时,金仙传音过来:“骂这小童一顿,或有奇效!”

    惊奇间,纪红棉又道:“平日里,他可皮得紧,常故意惹事,想被他主人骂,一直未能如愿,主人不在家,方作这副老成模样,应也抵不得多久!”

    小清净丹消神魂道意,虽是恶丹,也不是只藏坏心的才用到,要看怎使,用在马童氏身上,消去尸鬼之道,再辅以秘法,助她新取一道,却是正好。

    篱阳山人访友之地,似乎有大能因果纠缠,不好贸然追过去。她与马童氏时日不多,等不得篱阳山人回山,草庐里既有那丹,就该想法子让这小童点头卖。

    遇着关头,有个泼皮代骂倒好,让金仙省事,不亲口出恶言。

    就算丢人也不怕,只百日寿命的,再不必回天界,还在乎得了多少?

    商三儿奉了仙旨,顿就丢开礼数不顾,撸袖子推开柴门,不请自进。

    “你个小王八蛋,不够人塞牙缝的,哪这般多话说?要知门外这位前辈身份,说出来都吓破你的胆儿!不知天高地厚,还只守着陈芝麻烂谷子讨人嫌!”

    为董策买的丹已到手,无缘无故也不想结仇,商大泼皮是把恶毒话藏着,省着骂的。

    道童先一脸惊奇,很快变骇然,哆嗦着问:“你要打我?捉我?我家主人可是大地仙,人头广熟……”

    商三儿打断他:“呸!三爷有名有姓,大罗亲传,会做那无道的事?小王八蛋狗眼瞧人低么?”

    听说不是捉他去炼物,道童胆子顿飞回来,跳起来还嘴:“那你失心疯,来我家门上撒野?”

    “老子瞧你不晓事,方教你做人!肚里那秤砣,再不吐出来,惹起三爷火气,进门抢了丹走,你可拦得住?”

    柴门外,纪红棉连咳几声。

    再怎么想购那丹,进门打劫的事儿,她这金仙可干不出来。

    道童想了一下,才明白自家肚里为啥会有秤砣,愤怒着:“哪跑来肏狗的傻屌,吃糠的夯货,抢一个试试?我家主人要捉不住你,爷爷改随你姓!”

    商三儿惊讶:“你知老子姓啥?”

    道童还未成地仙,就随篱阳山人隐居于此,已有两百多年,没泼皮儿狡诈,又中套:“姓啥?”

    商三儿就道:“不孝的儿,都不知你老子姓啥,就要改姓?”

    叫小道童羞恼,又寻话与他对骂。

    自被买来,主人向来舍不得说他句重话,平日上门求丹的,全礼数周全。以前主人出门,也都带着他,留下看家卖丹还是头一遭,自以为应付得过来,哪知就遇一顿破骂。

    于这道童来说,实要算稀奇,恼怒之余,又觉新鲜。

    但与个市井污言秽语泡大的泼皮对吵,也全处于下风,被占去好多口上便宜,过一会,骂题转到他先前玩那两只独角仙上:“人小见识少,啥破虫都玩,丢死个人,倒会在你爹面前装正经!”

    道童不服气:“吃糠的,你倒有好虫?”

    商三儿便招进老狗,狗背上摸出个蛐蛐盆,揭开盖子:“这季节,见过这般大蛐蛐么?”

    眼下还在四月初,野外蛐蛐都才米粒般大,还须脱壳几次,方能变成虫。

    道童瞟一眼,却觉能翻身解气,冷笑道:“就吸着地气,增寿几年的蛐蛐,也拿小爷面前现眼?”

    叫商三儿吃惊难信:“你晓得?”

    道童不屑:“哼!等着!”

    转身进了屋。

    纪金仙仍静立在柴门外,商三儿回头,她轻点头,放心交由泼皮应付。

    不一会,道童再出来,手提一大串草编的蝈蝈笼。

    走到面前,他提起蝈蝈笼,高仰起头:“入狗的,可够亮瞎你狗眼?”

    这些草笼里,有几只大蝈蝈,但更多还是蛐蛐儿,一个个瞧着也都威武。

    吸地气增虫儿寿,不只绿柳土地婆会,欠篱阳山人人情的地仙可多,不缺为这道童弄小玩意的。

    小道童养的虫,数量、种类大占上风,顿灭掉商城主的嚣张气焰,扳回局面。

    不过商三儿这三只虫,是土地婆精选好虫中决胜出的百胜将军,又在仙桃核边吸的地气,别的地仙能养虫,还能再有仙桃?

    道童也玩蛐蛐,倒有别的机会,他回头问:“前辈带着功德叶么?”

    纪红棉褪开衣袖,手上提着阿丑的百宝囊:“带了!”

    商三儿顿就放开胆:“呔!小王八蛋,虫儿再多,不经斗,有啥用?全只中看不中用!”

    道童扯起脖子:“咋不能斗?你的才不中用!”

    商三儿便问:“可敢与我赌斗?只三爷从来玩得大,你这人小志小的,怕没胆儿!”

    道童在山里玩虫,缺个伴,多数时间只是自娱自乐,听他要赌斗,自信自己的虫好,也愿一决高下,顺便出口恶气:“莫以为我不知,入狗的想诓我拿小清净丹做彩头,你出得起啥?”

    商三儿哼着:“就功德叶,你说个等价的数!”

    道童不干:“想得美!那丹别人只求过一回,我家主人六百叶外,还要那人赌咒,因果不牵鸡冠山,又叫他做桩事抵!”

    穷困时,只觉钱财好,富贵后,遇事除钱财不想付它物,商三儿挠头:“我没别的物事,若不然,拿七百叶与你赌!”

    道童摇头:“不成!六百叶,添你先前买去的弥合丹!”

    要被他赢回去,指定再不愿卖,难不成真抢?

    商三儿倒心虚了:“不成!”

    耳边金仙传来:“你这三条虫,沾过仙灵气,他的怎比得上,可赌!”

    真要输了,也与我不相干,有你这金仙想法子!

    泼皮安下心,但也磨蹭一会,方不情不愿地应下。

    选斗盆时,又互不放心,商三儿不愿用道童拿出的碗,道童也不敢用商城主的骰盅。

    真要用骰盅,商三儿能把道童命物都赢走。

    最后,是在院里挖出个碗状的土坑,当斗盆用。

    道童多数只自娱自乐,但晓得蛐蛐同重才能斗,他爱大,要赌八厘虫,寻来称药的小秤,称了自己的虫,也量一遍商城主的红肚牛。

    万事俱备,一大一小两个,各扯根野草,就趴地上撩拨蛐蛐,斗起来。

    自仙桃核边吸够地气,增寿以来,商三儿这三只虫还未开斗过,今儿第一场,果然发威,绞杀好一会后,是道童的虫子不支,被咬得奔逃出坑。

    道童惨嚎声中,商三儿兴奋叫:“愿赌服输,小王八蛋可莫赖账!”

    “呸!”

    捉回斗败的蛐蛐,不甘地跺下脚,道童折身回里屋。

    等他拿小清净丹出来,付了赌资,问:“入狗吃糠的,可还敢斗?”

    帮金仙拿到这丹,商三儿已没再要的,也不在意被骂,只问:“你还敢输?”

    “哼哼!夯货莫学你那狗瞧人,小爷人是小,但若惹祸,就爱惹泼天大的!再来!”

    先那场赌斗,这夯货的蛐蛐也不是就稳操胜券,鏖战好一会才赢下,道童虫多,觉着也有机会。

    商三儿敲下道童的头,道:“不玩哩,出门时应过老娘,要回家吃午饭,敢贪玩误了时,指不定又要被她锤!”

    道童瞪大眼:“你啥修为?疼么?”

    商三儿怔了下,在这深山里,倒敢坦言:“是真疼,有时被打得尿裤裆里!”

    “咦!多大个人,还尿裤裆?”

    “骗你个小王八蛋作甚!”

    “真以为我不晓事?这鸡冠山,离着最近的蒙诏城也有千里远,入狗的你家是山妖?能回家吃上午饭,还不够诓我?”

    “我只是废地仙,”商三儿用实话装样儿:“但柴门外那位前辈,金仙!”

    “呸!遭瘟的傻屌,没一句实话!”

    商三儿哼哼着:“我的儿,你死活不信也没法子,又不好叫你去我家吃饭!”

    道童瞪眼:“咋不能叫?赢我的丹去,还舍不得一顿饭?”

    女金仙在柴门外开腔:“赢你的丹,确实过意不去,要真想出去逛逛,我能捎上,吃完饭送回来就是。”

    道童狐疑着:“真的?”

    那红衣女子瞧着,比商三儿可信多了,看她点头,道童顿时雀跃:“待我收掉丹药,莫不在家,叫贼偷去!”

    商三儿不知,纪红棉却晓得,他进草堂,不但墙上丹葫芦、存药全收了,自己换洗衣物也都拿掉,全装在个大葫芦命物里,再跳出来:“走罢!”

    惹得金仙失笑。

    道童赌蛐蛐输了丹,索性破罐子破摔,顽劣性子发作,何止吃饭,这就没打算回来,故意让篱阳山人找寻。

    要瞧他暴躁如雷的样儿,等着挨骂!

    果然惹祸就惹大的!

    但小道童自家乐意,非绑非拐,莫说自己还在,便凭三友前辈亲传的身份,也能接下这份因果。

    “你想多玩几日,也不打紧。那城叫绿柳,且留几个字,莫叫你家主人回来着急,却没个头绪。”

    道童是真想叫主人多着急,但也怕寻不着他,便依言又回去留字。

    堂内大丹炉上留下“在绿柳城耍,不日即回”几个字,出门来,又取块木牌,写“主人外出,求丹请回”,挂柴门上。

    商三儿瞧着,这厮模样虽小,写起字来,比自己如狗爬的,可好多了。

    再取出两把锁,锁上柴门和草堂,道童拍着掌:“真好了,走罢!”

    女金仙轻轻一甩,道童、老狗、商城主尽数离开鸡冠山。

    须臾之后,十二生肖转盘中,黑山羊出声叫:“酉鸡!”

    酉位上赤红的公鸡、亥位上黑毛猪,一起亮起,应他:“他们可走了?”

    “走了!”

    酉鸡问:“丹卖掉没?”

    亥猪则长松口气:“这厮总算可滚回去了,见天挨着我,又不是女的,烦死个人!”

    未羊叹气:“三友那亲传炼化了碗,怎买的丹,再窥不到,眼下他们刚走,鸡冠山上,丹、人也全空!”

    齐停了一会,酉鸡再急问:“何意?”

    未羊答:“草庐里,人去丹空。”

    “丹全没不说,执扇也不见了?”

    “嗯!”

    “哎哟!难不成纪红棉瞧出我首尾?”

    未羊再答:“凭亥猪那碗,还有我出手,叫她瞧见的才能见,别的莫想!”

    “直娘贼!我没露破绽,那拐走我道童作甚?莫不成金仙还捉废地仙炼器?”

    未羊道:“草堂里留九字:在绿柳城耍,不日即回。柴门上也挂木牌,拦求丹者的。”

    惹得亥猪吃吃笑,酉鸡呆一会,喝骂:“那小杀才,跑绿柳去找屁吃?”

    亥猪笑得越来越大声,好一会才缓过劲,开口说话:“哎哟,可怜见地,怕金仙送童儿回山撞着,你这没碗的,不敢回鸡冠山,更不敢去绿柳接人,真要笑死我!”

    等他笑话完,酉鸡冷冷道:“就一直赖你这,等纪红棉死罢。”

    亥猪大怒:“凭啥?滚去寻卯兔,与她挤做一窝,不舒坦么?别逼老子动手!”

    酉鸡想回嘴,未羊悠悠道:“要吵回去吵,莫污我的碗,要打起来误事,有子鼠寻你俩。纪红棉离死不远,不难等,但你那童儿进城,遇着好耍的,未必还愿回,戌狗又还不能动手,可想好,一直不去接人,也会叫大罗生疑。”

    亥猪改冷笑:“早杀了,一刀两断,哪有这麻烦?”

    酉鸡哼道:“杀过早,道心不得圆满,晋九阶又何用?”

    亥猪再问他:“眼下怎办?再留这,老子是真嫌你烦!”

    酉鸡答:“过几日,我请商队带信过去,推说有要事,就叫他留那边耍着,等戌狗宰了三友的眼,再去接他!”

    亥猪哀嚎起来:“爷爷!要啥好处愿走,老子都能给!”

105.拐人

    城主府门前,背大葫芦的道童抬起头:“绿柳…商氏?”

    商城主问:“咋了?”

    真正姓什么,早已记不得,但被拐子拐卖到天合宗之前,尚留着的些许记忆中,就有位中年男子,对着他说:“孩儿打小就要记好,咱们商家,讲究个和气生财,童叟无欺……”

    听夯货问,道童不由轻笑:“咱俩,好似还是本家!”

    商三儿盯他看,道童已转对纪红棉下跪:“给金仙娘娘磕头!”

    转瞬万里的本事,地仙是没有的。

    纪红棉叫:“起来罢!”

    乖巧地站起身,金仙已迈进府门,旋即又闪身不见。

    道童回过头:“你看啥?”

    “我瞧瞧,可是老子留在外的私生子儿?”

    道童冷笑两声,还嘴:“入狗的,你今年几岁?”

    商三儿已丢下他,提脚跨门槛:“便论年岁,老子也比你大!”

    道童追进去,韩思刚从门房出来,叫着:“城主!”

    韩思已学到天仙妙法,还愿留在这门房,偶尔做做城相,当然是好事。

    叫道童惊奇:“哎哟!还是城主?”

    小爷只是个侍奉童子,再叫他入狗的傻屌、吃糠的夯货,似乎有些不妥?

    背着大葫芦,小跑追到并肩,问商三儿:“城主,那位金仙住你家里,是亲戚?”

    阿丑叫自己哥哥,这般论,可不就是亲戚?

    商三儿点头:“没差!”

    自己侍奉的大地仙,善能炼丹,求着的人多,原以为了不得,但这家金仙亲戚住家里,顿就被比下去。

    跟着商三儿,穿廊过庭,发觉这城主府,人丁并不兴旺,侍女不多,小厮更没有。

    那位红衣金仙,与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站在一起,旁边还有个青面红眉的驼背大山妖。

    到了这,那傻屌出声叫:“娘!”

    道童避着些山妖,忙跪下磕头,脆生叫:“执扇给奶奶磕头!”

    之前纪红棉到,与商大娘笑言:“不但丹买回来,还拐回个孩儿,又要叫你费心!”

    鸡冠山的事,几句说了,商大娘觉着惊奇:“哎哟,不怕他家大人着急?”

    纪红棉道:“不相干,我算着的,等他主人回鸡冠山,就给送回去!”

    安抚住商大娘,商三儿他俩也到了。

    道童跪下磕头,商大娘忙叫:“不兴这个,快起来!孩儿长得可俊,怎叫我奶奶?”

    道童顺着话起身,边道:“与您家是本家。城主还说,我许是他在外留的私生子,进了这门,我瞧着也像,就认您做奶奶罢!”

    把商三儿笑得打跌,怪叫:“我的儿,咋就认了呢?”

    纪红棉对商大娘叹气:“是个淘气的,我招惹的因果,倒要叫你头疼,真是对不住!”

    商大娘忙道:“前辈哪用客气?家里添个这般小儿,真正热闹,我这混账子,当年更不知有多皮!”

    纪红棉笑着,转对道童:“这城里因果重,莫乱攀亲,也占不着便宜的。你本姓、出生的城,可要我告知?”

    有金仙能算,冒充这家富贵少爷就行不通,道童把头摇成拨浪鼓:“隔了两百多年呢,爹娘早已不在,回去只能认一大堆亲戚,我这废地仙又没妙法给他们学,晓得了有啥用?”

    等后来晓得些事,真不忘寻亲,以大地仙之能,篱阳山人也能助他找到,隔了这般久都未去寻,实是没那心。

    商大娘问:“那往后就叫你执扇?”

    道童点头应:“我主人给取的名,我是他门童、看炉童子,到你家,该算客罢?”

    惹得商大娘笑:“是客,不叫你做事!先吃饭,一会给你收拾住处去!”

    年龄是两百多岁,但心智未长,与寻常总角少年一般无二,又是金仙与儿子拐来的,安置在府外不妥。

    午饭时,执扇瞧着,这傻屌城主家没多少规矩,摆了两桌,主桌空,侍女那边挤,就叫过来四个,主仆同席。

    以前随主人去别家做客,莫说侍女,便他执扇,也没坐上主桌的资格。

    两个有身份的大丫鬟,也就罢了,另外那两个,真就甚都不是,席上,老夫人还指着一个,向吃糠的城主说,是许给外间哪个姓鲍的。

    被指婚出去的,当然不打紧。

    桌上的菜比鸡冠山好些,但也不甚精致,衬托不起金仙身份,金仙倒不在意。

    能与天仙同桌,已是极大幸事,回去有得吹的,不过这趟随金仙出门,篱阳山人寻来,多半又不会骂了。

    两桌人吃饭,食不言都讲的,吃得安静。

    吃完饭,侍女们还在收桌子,执扇拽商三儿:“来来来,再斗虫儿!”

    丹药到手,纪红棉闪身去了香烛店,商三儿哪还愿与他应酬:“去去去,一堆事呢,没功夫陪你玩!”

    叫执扇发怒:“入狗的!小爷来你家,你老娘都说是客,真丢下不管,闹你个不安宁!”

    搞得商三儿心烦,又不好真就丢下,如今韩思要忙修行功课,没太多空闲,便叫阿丑:“兄弟不忙,陪他耍下!”

    领这道童回来,是他金仙娘的主意,阿丑自不会拒绝,但道童害怕:“他...他养...家没?可还会吃人?”

    阿丑咧嘴笑:“好久没吃小孩儿了!”

    不想这一句后,执扇就不怕了:“欺我没见过山妖么?骗人都不会,哪个山妖专挑小孩儿吃?”

    商三儿插嘴:“你见过几个山妖?”

    道童还嘴:“比你见过的人多!”

    “小王八蛋别只犟嘴,在老子家里呢,要撒野惹事,锤得你管饱!”

    把三只蛐蛐拿给阿丑,商三儿再对执扇道:“这位大叔玩得小,一场顶多赌一叶,爱玩不玩!”

    篱阳山人寻到他之前,卖丹得的功德叶,都要当自家的花,一场一叶,果然嫌小。

    商三儿已不管,折身出门。

    公学里,董老头也刚从杂货铺吃饭回来,午后不讲学,就在井边搓洗衣物。

    长袍内衬都由韩家姐妹帮着洗,他自己只洗小衣、臭袜。

    商三儿漫步过去:“董大爷,这年岁了还洗得勤?”

    董老头掬水泼过来,骂:“这是讲学之所,有事说事,浑话滚出去说!”

    “哎哟,老爷子,只许自家荤,倒要别个素净?”

    董老头反应快,晓得他说的啥,哼着:“你自家把道兵府造成招蜂引蝶的地,取‘鸣雌’之名,正合其意,哪是老夫说荤?”

    商三儿嘻笑着:“我本也觉着好,只怕老娘晓得了锤,且纪前辈教着,往后改指婚了,不再是鸣雌的地儿。老头儿另取一个,紧着写好换匾!”

    老头子冷哼:“不嫌我手没力气,字不好看?”

    狗背上取出小木匣,轻抛着,大城主装得云淡风轻:“今早巳时去的鸡冠山,买着丹,顺道拐来个小地仙,回家还赶上午饭,你说多大个事儿?”

    董老头确实吃惊:“就……求回来啦?”

    商三儿点头:“说这弥合丹,能再造回丹田,只是卖药的都黑心,硬要我一百八十叶!”

    “大富人家,岂在意些须抛费?为个通房丫头,上千叶都愿舍,老头子这还不值个百八十?”

    熬了二十年,终不再是废人,董老头都愿说好话了。

    丹递过去,商三儿指着骰盅:“一更锣响后,在大通赌坊玩骰子,赌功德叶,排场大,人仙九阶以上,才许入场,老头儿若来,今年年俸先支给你!”

    董老头摇头:“滚蛋!莫辱我斯文!”

    商三儿便折身往外:“一股子酸朽味儿,三爷其实也不爱久在!”

    叫董策恨恨,心想着,要想不再受这小王八蛋的气,祭坛至圣先师位下,三友仙翁的牌儿还是立起来的好。

    今日起已无别的事,出了公学,商三儿想着,今日便去六节山,试试七节虾怎钓。

    沿北通街下来,杂货铺里空着,韩窈娘没在柜上。

    转过东正街,花草店开着,苗秀未在,对门鱼鸟店坐着干瘦的仲熊。

    商三儿便停下,与他说话:“媳妇儿可有指望了?”

    仲熊苦笑:“有个瞧着似有意,真要较真,又不点头,与别个也是这般,害我几晚不得好睡!”

    惹得商城主哈哈笑,宽他心:“今儿又有娇娘来,但往后改成指婚,要不能成,我求老娘,也给你指一个!”

    鲍正山得了指婚,过几日就能办婚席,是他们这些四门村民中头一个娶上媳妇的,早都传开了。听商三儿这般说,仲熊顿咧嘴笑:“那我就不再费劲撩拨啦,拿乔的真心难哄,就等城主府指婚,便宜不说,又都没别的念想,踏实!”

    还在四门村时,就与他关系近些,商三儿应:“成!宝器可买着合手的?”

    仲熊摇头:“唐掌柜说,这回发的货多,还要两三日才到。”

    问苗秀,说大早去虎卫府,没遇着人,就叫仲熊帮看着铺子,自家去南通街与宇文兄弟论旧情,要那兄弟俩在陆娘子处,讨些上等胭脂给他,好去哄娇娘。

    苗秀种的好花,已送了两盆进虎卫府,还没得句准话。

    仲熊养的鸟同样送出两只,结局一样。

    眼下胭脂店热闹,都要讨好胭脂,叫陆娘子吃味,索性把最上等的全藏起,说要自用,别人求也不给。

    听得笑一会,再闲聊几句,说声“走哩”,再往东门走。

    魏清不会讨好娇娘,只坐木雕店里刻物件。

    与这冷木头没啥好说的,路过只互点个头。

    兽皮店那,商三儿也进去一趟,寻着屠壮,问明田余与屠小妹的婚期。

    婚事定在八日后,到时全城热闹。

    城里有奇珍阁分号,比以前就好得多,除酿酒材料外,送来的各种物事也都多,城主府再办大席,不是只有猪肉应付了。

    董老头伤将好,街上一个个门店再活回来,都是他商老三的功,溜达着,心情愉悦,出了东门,脚下如有风,轻松登上六节山。

    取条老狗的断腿做饵,钓线放到底,准备钓大虾!

    又拿出两极反转剑,随手炼黑棋子。

    这剑厉害,比多数地仙法宝都犀利得多,之前炼的破山锤才是宝器,以泼皮习性,自是先丢下不管。

    半个时辰后,四百五十丈下千里目中,玉璧里钻出条六节虾。

    耳边响起金仙传音:“这坑总深八百丈,三百丈往下,每隔四十来丈为一层,一层最多一只虾。绿柳城这,八九节虾未生得有,六节五只,七节两只。”

    那你不早说,逗我玩么?

    未料到真正的大虾那么少,不甘地绞起三四十丈线,重新引虾,嘴上问:“前辈,夹山城呢?”

    “吕氏藏有地仙,又是天仙旁支传承,你不忘做贼,当心事发后,另起因果!”

    商三儿轻笑:“七节虾我只要一条,自家有,还偷他家作甚?眼下该吕家怕我,真再做贼又被撞破,赔他家功德叶就是!闲着呢,就只问问!”

    纪红棉就说与他听:“夹山城下,幽璧虾六节六只,七节三只,八节一只。”

    六节以上,全比绿柳城多,顿让商三儿愤愤不平:“哎哟!那城积了甚德,怎就比我这肥?”

    金仙没再答话。

    其实是绿柳周家不善经营,竭泽而渔,累积的结果。

    小半时辰后,天坑四百一十多丈下,引出的也是六节虾。

    商三儿炼黑棋子已嫌累,换拿出棋谱打子,线再收四十来丈。

    还好,仅有的两条七节虾没全在最底下,千里目中,这次就钻出来条七节虾。

    仔细数清楚,确实是七个节。

    记住位置,在三百七十丈左右。

    然后,看它剪狗腿上皮肉吃。

    这大虾更机灵狡猾,嗅着狗肉味扑近,先在四周挥舞钳子,碰着钓线,口叼着肉,举钳就剪。

    没剪动,它就退后些,与以前钓过的某只五节虾一样,只在边上慢慢剪着肉,往嘴里递。

    再没第二只虾与它抢食,吃得不慌不忙。

    狗日的不上钩!

    一条狗腿被啃去大半,纪红棉传音又来:“南晋国已送人到,你不回家瞧瞧?”

    商三儿哼着:“左右与我不相干,有啥好瞧?”

    叫金仙笑起来:“这回相干!你老娘说哩,要留几个在府里做事,你不来,可就由得我们挑了!”

106.试钓

    南晋国打着七皇子旗号,领队送人来的,是位年岁不小的女官,此外护送的九阶女人仙两位,七八阶女修若干。

    城主靠山硬,那般远的南晋国都送娇娘来,让光棍汉们全有盼头,给送礼队伍领路进城的衙兵,回去时走路打飘。

    除送来十二名侍女外,还向商大娘献了份不算贵的家常礼。

    全是女客。

    队伍刚进城主府,纪红棉就传话到六节山,等商三儿骑狗飞奔回,来客也刚与商大娘见完礼。

    纪红棉带阿丑、执扇在杏雨院耍,不见外客。

    金仙提前告知南晋国送礼将到,眉儿、荷叶领侍女们备席,也不在。

    商大城主赶到,领队女官又见礼,说道:“商城主,我家七皇子与陛下说后,倒被骂一顿,说既诚心结交,自己怎不亲来,且礼也太薄了些。七皇子早就想出门游玩的,得陛下这句话,倒高兴坏了,嚷着要来,谁也拦不住,不日又来叨扰,他性子惫懒,到时若有失礼,还望老夫人、城主见谅!”

    与绿柳结交,本只备下一份礼,但二半山两位地仙得金仙撑腰,来抢地龙山山神位,南晋国是周边势力中最先知晓的,这份已在路上的礼顿就要嫌薄,连那两位地仙的算上,又紧着再筹办,让七皇子姬远亲自送来。

    马宽、梅兴地龙山山神位尚不稳,但在二半山多年,南晋国常年厚待,算冷灶已烧旺的,自是巴不得他俩占稳脚跟。地龙山遇事时,要是来得及遣援兵,南晋都愿做外援,毕竟牵扯道心因果,真正雪中送炭的情,才算牢固,比花功德叶送侍女管用太多。

    两位地仙在二半山留下的侍女,本要寻支商队随行,已被南晋皇帝拦住,等姬远带队送礼时,一并护送过来。

    见礼通名,晓得这位女官姓秦,听她说完,商三儿收回打量后边礼物的视线,难得正经一回:“原还想着,忙完手里的事儿,要来贵国走一遭,为马童氏赔罪。不想贵国陛下、七皇子这般厚爱,叫商某感激涕零、惶恐不胜!”

    女官微笑着:“随心而动,随意而行,万法自然,本是修者之道,鬼婆婆凭心而动,哪足奇?陛下已晓得,说她年俸十五叶,既是遇着结,改投绿柳,还要算助南晋交好商城主,反该谢她!只是邦交大事,不好儿戏,我家就贪财些,年俸还来八叶,就了结此因果,岂值城主专程跑一遭?不过大罗亲传,地界可没几个,陛下也望得亲近,只恨身为君王,不敢擅离国,商城主真得便时,多到苍狗城作客,上下必扫榻相迎!”

    若没请马宽、梅兴做地龙山山神,鬼婆婆的事还有得说道,但眼下,就真只是八叶的小事了。

    不多不少,当场数出八叶,商三儿请老娘递给这女官。

    女官笑接过,转从怀里掏出份收受文书:“我已收下,归国就纳入国库!”

    人家早准备妥当的,文书写明收回马童氏半年年俸,已了结因果。

    商大娘接过,开口道:“端是承情!还请贵使多留几日,让我家一尽地主之谊,也要累您带些薄礼回去,贵国陛下处,代为转陈告罪,我儿子忙完眼下事,就来登门致谢!”

    人家只收八叶,但以商大娘为人,不能真当就了了,少不得备厚礼相谢。

    女官笑应:“我等是想留下多耍,可惜家里不得便,明日定要回去的,下回再来叨扰!”

    商大娘摇头:“哪至于此?不信连个宽泛都不得!”

    女官再辞:“真受严令,不敢久留!若赶得上趟,我等回去求陛下允,陪七皇子来作客!”

    留不住客,商大娘只得暗算计要回的礼,又说晚间宴请,女官这回应了。

    由商三儿亲送去礼宾司,吩咐鲍正山安置妥当,再送澡堂去。

    回府,纪红棉已在与商大娘说话,眉儿与荷叶也来了,正在打量新来的。

    见他进门,金仙道:“已亏欠得多,马童氏的事,我就不再言谢!”

    “哎哟前辈,我娘俩也有要谢的,既成一家人,都不必哩!”

    那十二个礼物还在,商三儿嘻笑着,问他老娘:“娘,真留她们在府里?”

    那贼样儿,活像黄鼠狼见着错进自家窝里的鸡群,只差淌口水了。

    商大娘狠狠剜他一眼,才无奈着应:“府里缺人用,许你留四个!但往后再在外间胡乱招惹,老娘也不打你,只不许再回府,自去外间当你的城主罢!”

    听得商三儿着急:“已招惹上的呢?”

    商大娘喝问:“老娘是把她撵出城去了?”

    喝过,又不甘心:“不许接进家来!省着些行事,白日青天再被人光腚堵在床上,拿刺戳老娘面皮,绝不会轻锤!”

    商三儿放下心,急赔笑:“晓得了!”

    眼在那十二个娇娘身上巡睃,按以往眼光,全是一二等好女子,身量窈窕高挑,面容娇美,肌肤白皙,未施粉黛,全梳双丫髻,着同样的素白罗裙,也各有千秋,都舍不得丢,心痒痒着,不知该咋选。

    今日送到,进府就站在命运路口上,任挑选去留,十二位礼物也都忐忑不安。

    打小被养了侍奉人,但听惯大户院里的污秽腌臜事,谁知被挑中究竟是好是坏?

    纪红棉提醒:“南晋国送人,比吕家用心得多,这十二个都是精挑出来的,心性没大差,还各有技艺傍身!”

    商三儿便问:“你等有甚技艺?”

    左侧四个先躬身下拜:“奴等学的厨艺!”

    一个道:“奴善治硬菜,味辛辣。”

    另三个依次开口:“奴善制糕点。”

    “奴善治清淡小菜、煲汤。”

    “奴善治卤味凉盘。”

    果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她四个说完,紧挨着的四个再躬身:“奴等学的雅艺!”

    头一个:“奴略通音律!”

    “奴学得些棋技!”

    “奴自幼学水墨丹青!”

    “奴懂些插花、茶道!”

    听完这四个报,商三儿心道:“命物是棋盘,要指望下棋长进,这就定下一个!”

    接下来,挨着的两人下拜:“奴等自幼只学女工,懂针织刺绣。”

    最后的两个涨红脸:“老夫人、老爷恕罪,奴等甚也不会!”

    那边报完,商大娘淡声道:“选罢!”

    挨个再看一遍,商三儿终拿定主意,指厨娘中自称善治清淡小菜、煲汤那个:“你叫啥名?”

    这娇娘一张鹅蛋脸,明眸皓齿,笑起来应很甜,但眼下是谨言慎行、惴惴不安之时,哪敢露笑?被指着,颤声答:“奴名奉羹,若嫌不好,老夫人、老爷也可另再赐名!”

    商三儿满意:“嗯!老爷学问差,改不来名!”

    回头问:“老娘要给她改名么?”

    商大娘也摇头:“能叫就成,不必改!”

    纪红棉几不可闻的叹息中,他又指着善治辛辣硬菜那个:“再留个你,客不多时,无须再外叫人帮忙!”

    这个柳眉凤眼,鼻子高挺,比奉羹端庄大方得多,被指到,盈盈下拜:“瑶觥给老夫人、老爷请安!”

    商三儿对剩那两个厨娘道:“你俩不留府里,但往后便指了婚,手艺也不能丢,要用到料子,报给眉儿,做出来府里府外都用得着!”

    需制桂花糕卖,卤大肠也好久未吃了,可惜老娘只许留四个,不好全留厨娘。

    转到学雅艺那四个面前,指着学得棋技的:“留你陪老爷下棋!”

    这女的娇柔可人,似小家碧玉,也学瑶觥下拜:“官子给老夫人、老爷请安!”

    这学棋的名叫官子,选定后,最后一个有些犯难。

    眉儿有家传针技,老娘、自己都已习惯穿她做的,应远胜那两个的针织刺绣;最后两个瞧着更妩媚些,但自称甚也不会,选来做甚?

    想在丹青、音律中挑一个,金仙声音响起:“我给你选一个!”

    指着甚也不会的两个瓜子脸中,颜色更胜一筹那个:“就她罢!”

    有眼不识金仙,虽被指中,先前待客都未在的,怕不能做主,那娇娘也只低着头。

    甚也不会,是因女眷在场,用的隐语,最后这两女,与荷叶一样,专学房中术伺候男人的。

    金仙给指这个,指望泼皮真就收心。

    商三儿不明所以,但金仙指的,哪会拒绝?

    “好,那就齐了!”

    主人开口,最后的侍女方下拜:“兰舟给老夫人、老爷请安!”

    “都起来罢!”

    叫起后,按金仙前辈教的,商大娘发话:“今日客少,荷叶领未选的八位去安置。但请姑娘们记在头子上,我家授道兵之法,往后便指婚嫁出,除身孕给假外,每日辰时也须到虎卫府点卯、听差遣,无事才可自归家,一年有三回不到,常例好处就不给。”

    绿柳城一年能得的常例好处,荷叶也才刚知晓,不比大地仙家少,领她们去虎卫府的路上,先显摆着说了。

    荷叶带走那八个,商大娘再叫儿子:“席已快好,今日来的是女客,你去请陈婆婆、赵婶儿、童婆婆三位来陪客,请完,到礼宾司候着,等客人梳洗完,就接来府里。”

    城隍能传话,但老娘明摆着要支开自己,商三儿只得出门。

    等他走远,商大娘叹口气,向面前剩的四个娇娘说:“与你们说在明处,我这混账子,德行不好,色狗儿一个,你们进府难得清净,还请多担待些。老婆子没别的谢,也还不上这份委屈,只观人,规矩行事、不生事端的,合心意就抬做妾室,叫他传地仙妙法。”

    她们被买卖了送礼的,早都身不由己。

    做妾比婢女略好,不值欢喜,但能得传地仙妙法,做真正人仙,比未选中做道兵的就不知强哪儿去了,奉羹、瑶觥、官子、兰舟惊喜莫名时,商大娘又硬起心肠,冷声道:“但也请先学门避孕之术,儿媳妇进门生子前,不许哪个先有身孕,否则莫怪无情!”

    大户后宅妇人,整治起妾室、婢女,所使的恶毒手段,不比男人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四女顿时肃然:“遵命!”

    商大娘方叫:“眉儿领去做事,待席散客人走后,再安置罢。”

    向金仙请教后,晓得一味靠防拦不住儿子,这回索性留下四个,是便宜那混账,但在身边还放心些,也指望经这几个后,就收起他的花心。

    这四女,平日在桃蹊院和柿霜院轮着住,都有厢房。

    晚间席上,秦姓女官拉着马童氏,一副交好多年的样儿,却又口称“马婆婆”。

    这世间习俗,已婚妇人的称呼,都按夫家来,譬如陈婆婆、商大娘、赵婶儿,不叫本姓。但鬼婆婆自称马童氏,是因少年时的恨事,自怜自苦的,哪真甘愿嫁个马妖,晓得内情的,不会这般叫。

    如商家娘俩,如今便只称她“童婆婆”,那女官与鬼婆婆,其实不交心。

    款待完,送回礼宾司,也到更夫巡街时了。

    执扇吃饭时乖巧,但已听说他们晚间要赌骰子,初时尚不敢信:“仙家手段多,都不值当信,怎能赌?”

    阿丑笑而不语,小道童被他勾起兴趣,晚间也要随去看。

    觉着有趣,还先陪阿丑敲锣巡一遍街。

    纪红棉与儿子说了,不拦他们热闹,巡二更时才来陪。

    今夜大通赌坊,陈婆婆未再来,张果果不知怎想的,倒又到场。

    少陈婆婆,多个执扇,人数未变。

    见着小道童,屠壮等各觉惊奇,商三儿解释:“莫看他小,是个废地仙呢,两百多岁了,跑来玩的,过几日就走。”

    这城里眼下连金仙都有,再添个废地仙也不足奇,也就再没人问。

    小道童先还不敢赌,但在旁看了几局,也就心痒,赢别人没意思,只想杀庄家,抓把功德叶下场。

    赌过两把,又嫌小,要一次多压,被众人拦着,只好一局下三叶。

    比甄药神还大胆。

    先被他赢几局,但没多会,不但赢的吐出,老本也输掉九叶,不许再赌了。

    执扇想撒泼,被商三儿叫阿丑,提扔街上去了。

    街上无趣,不一会,又寻摸上来,老老实实看别人赌完。

107.侍女

    赌局到二更散场,执扇又随阿丑和金仙去敲锣巡街。

    这位端庄秀丽的金仙,竟生出这般丑的儿子,驼背也不给治好,晓得时,执扇险些掉了下巴。

    商三儿带老狗回府。

    迈进柿霜院,厢房里已多出两个侍女。

    奉羹和官子刚洗浴过,如出水芙蓉般,见着他,惶恐着,齐垂头低呼:“老爷!”

    伸手捏两把,不跑不躲。

    肉已在自家碗里,馋一会,反倒不急了,商三儿晃晃手:“先歇着,我瞧瞧老娘去!”

    桃蹊院厢房,多出瑶觥、兰舟。

    加上杏雨院的金仙娘俩、荷叶、执扇,门房上韩思,偌大个府,再不是冷清清的三个人了。

    与城里一样,都将热闹起来。

    他进门时,眉儿正在帮老娘洗头发,还未睡。

    瞧见商三儿,她俩都觉惊奇:“咋还有空来?”

    嬉皮笑脸地打混几句,老娘还一头胰子泡,在盆边低着头,倒不耐烦起来:“有事说事!”

    商三儿老实道:“那边新人笑,怕这旧人哭。儿子昨晚在外打混的,丫头定已捻酸,想带回去哄哄!”

    眉儿笑着:“有人了,我不去,伺候老夫人呢!”

    “哈哈!”商三儿拍掌:“娘可听出来?正捻着酸呢!”

    叫商大娘也笑,儿子有这心,要算好事,但嘴上故意道:“没见我这洗头,缺着人?”

    眉儿怔了下,点头:“爷快回去!”

    等商大娘笑出声,方知与没正行的爷一样,也是逗她。

    “口不应心的丫头,去罢!”

    不等她分辨,商三儿到门口喊:“瑶……瑶弓,来伺候老夫人洗头!”

    等瑶觥小跑来,商三儿问她一句:“你这名儿,是哪两个字?”

    瑶觥答:“回老爷,瑶钗的瑶,觥筹交错的觥,意是玉杯儿!”

    商三儿想想,还是只识一个,顿觉汗颜,急叫:“遇着个有学问的,眉儿快走!”

    瑶觥要接手,眉儿还有些犹豫,商大娘已替她着急:“哎哟,多大事儿,别个又不是不能洗!这混账劈不成几半,往后分的人多,难得还想到你,矫情啥?”

    眉儿方红着脸,把商大娘一头银发递给瑶觥:“长巾搭那边椅上的,冲洗完擦干,晾一会,再裹着头睡,等明早梳顺!”

    做丫鬟侍女,能与主家处成这般,就要算好福气,瑶觥带着羡道:“姐姐只管去,我怎敢不用心?”

    方随这位爷出门。

    以前还不觉得,但到柿霜院,奉羹和官子施礼叫“姐姐”,又有些羞。

    还是男人脸皮厚,说声“都歇着”,浑无事般把她扯进房。

    如今烂肠酒不用再喝,等他把神气折腾完,两人躺着说话。

    黑暗中,眉儿先开口:“老夫人说,府里的事儿既丢开不管,想趁纪前辈在,印证‘命理术’,要多到街上走,各处瞧人。”

    “那就去呗!”

    趁黑偷看他一眼,眉儿声音小了些:“城里才几个人,老夫人都已瞧完,但不知外来的商队几时进城,干等着也不是事儿。我与她说,咱们制成桂花茶,要舍得,龙山茶也能略卖些,不如虎卫府里叫几个人,把茶坊、茶叶店开起来,老夫人有个坐的地儿,又能做营生。”

    商三儿用手咯吱她:“小娘皮,都要打擂台呢,还说没捻酸?”

    眉儿扭动着,但躲不开,“咯咯”笑一会,求饶:“是捻酸,哎哟,爷快别挠了!”

    茶坊与杂货铺门对门,有商大娘在那坐着,借泼皮十个胆子,也不敢大白日的再进杂货铺后院去。

    之前商三儿说,桂花茶做出来,也要放在杂货铺卖,城里赚钱的营生就都在韩家姐妹手里,开起茶坊、茶叶店,茶上哪还有韩窈娘的事儿?且这位爷经不住勾,白天钓虾、晚间赌钱,回来都要从十字口过,韩窈娘在那占着地利,随意动动手指头,定就要歇在杂货铺,又不回家。

    这事上,眉儿是真捻酸。

    劝着商大娘开茶坊、茶叶店,左右虎卫府里有闲人,她自己就能使唤上,商大娘只挂个名就成。

    商三儿挠她一会,方叮嘱:“你俩再不对眼,也不许学甄黑心家打起来,十字口呢,爷丢不起那人!”

    “大白日的,被光腚堵在床上,倒不嫌丢人?”

    这话只在肚里说,眉儿轻瞟他:“我可就快七阶,真打起来,她个小低阶,经得住一脚踢的?”

    原多老实本分一个小娘皮,都会吓唬人了,商三儿叫着:“哎哟!瞧你嘚瑟样,让爷这地仙瞧瞧,七阶和六阶,有啥不同?”

    嬉闹着,又折腾一番。

    隔日,因南晋国客人们就要走,早起后,眉儿去陪商大娘备礼。

    绿柳城眼下最出名是琼花露,但存货已被窕妹卖光,新酿还要几日才出酒,遇着事,没法子,只得把原屠壮说镇一镇味更好,酒窖中压箱底那些拿出来送礼。

    龙山茶量少,不外送,但地龙山得回的桂花,也装上两斤。

    其它物事已拿不出手,女官、九阶护卫的私礼外,只能再备些路上吃食。

    这事商三儿不操心。

    如今,他真体会到富贵滋味。

    眉儿出去时,门只掩上,听见屋里响动,晓得他起床,奉羹、官子两个,一个端盆温水,一个来帮他整衣系结、挂骰盅。

    大早上的,若不是怕吃请罪荆,他都又想拉一个回床上去。

    留下这四个侍女,打小就学怎么伺候人,与眉儿那半路做的丫鬟全不同。

    衣物理顺,一个给梳头,一个拿热丝帕给他擦脸,备青盐漱口。

    不用他动手,手就有了别的用处。

    等他嗅着手出门,官子凑近奉羹,小声道:“这位爷,更中意姐姐呢!”

    奉羹脸早红透,勉强着:“莫浑说,我这他顺手些,下回换你来!走哩,老夫人那听使唤去!”

    厨房寻些吃食,挑扇猪肉丢狗背上,商三儿出门,要去钓虾。

    到礼宾司,进去看一眼。

    女官与人仙护卫要赶回南晋国,都已起床打理,鲍正山跑出跑进,在送水给物。

    商三儿向秦姓女官抱拳:“一会老娘来送行,我还有事儿,不能亲至,告罪!贵使下回再来,还请与陛下告个假,多耍几日,叫商某得尽地主之谊!”

    女官笑着:“那可要先谢!城主只管忙去,还少不了来往的!”

    就又告辞出来。

    走到十字口,杂货铺门还紧闭,懒婆娘多半未起。

    东正街上,仲熊、魏清起得早,苗秀也是个懒人,花草店未开。

    兽皮店倒不用说,上年岁的都睡得少。

    出城,上六节山,钓眼下唯一能够到那只七节虾。

    换着饵,也换着炼黑棋子、打谱,任那虾吃狗肉、猪肉,饵光了再换。

    午时过后,那虾就吃撑了,再不动口。

    比这位置更高,还有三百四十丈未引过,试一试,出来只六阶虾。

    剩的猪肉用钓线吊下去,全喂了幽璧虾们,大城主方骂骂咧咧地下山。

    午饭前,趁眉儿领丫头们在厨房忙事,商大娘独自去了趟杂货铺。

    韩窕妹修行上用心,杂事就多仰仗姐姐,午饭从不自己做,加上公学里董老爷子,窈娘管着三人的吃食。商大娘到时,她正在后院做饭,窕妹随着帮手。

    商大娘在杂货铺外叫几声,窈娘方听见,小跑出来瞧见,脸瞬间煞白了。

    这城里,都晓得城主老娘行事端正,与人和善,未与哪个红过脸,但越是如此,她这在外勾搭上泼皮汉的就越害怕,别说还被曹四闹了,两边都大坏名声。

    是要叫断了往来,还是把自己撵走?

    “老……老夫人?”

    晓得吓到了,商大娘轻叹口气,语气放柔些:“不相干,与你说几句话!”

    窈娘略得安心,忙道:“那屋里请!”

    进了后院,窕妹瞧见,见礼叫人,心下也不安,替六姐担心。

    商大娘颔首回应,随窈娘走进客厅。

    请入座,窈娘要去沏茶,商大娘拦她:“几句话就走,莫忙,你也坐!”

    等她半挨在椅上,商大娘道:“自家肚里掉出的肉,是甚货色,我比谁都清楚,那事本也怨不上你!”

    先扬后抑,怕不是有转折。

    揪心中,屏声静气听下文。

    “你俩的事儿,老婆子就不管,也不要你进府尽孝,算做外室罢。今儿来,是有两事要说,也请你担待!”

    还好还好!窈娘忙站起:“请老夫人吩咐!”

    商大娘吸口气:“头一桩,老婆子已与吕家说定,就要请媒人到龙鳞城提亲,儿媳进门前,不管府里府外,若先有孩儿,没得叫她糟心。老婆子想着,还是少些事端的好,幸得位前辈传下避孕之术,你要愿学去,等儿媳进门后再生,老婆子虽没别的报答,也记你的好,承你的情。”

    凡俗间避孕的手段,韩窈娘原也学会,只是涉及不堪往事,没脸提,听到这,跪下叩首:“窈娘敢不领命?就请老夫人传术!”

    商大娘把术念给她后,放下心思,难得竟笑起来:“第二桩事,是眉儿那丫头,平日性子还好,不知怎就与你不对付,撺掇着老婆子,要在对门重开茶坊。老婆子扭不过,只好依着,不是仗身份压你,先说一声,莫往心里去。”

    窈娘低着头,应声:“是!”

    事说完,商大娘站起:“那我就回去了!”

    窈娘送出门,瞧着她走上北通街。

    好久,才一声叹息。

    转回后院,窕妹吐着舌头叫:“听屠老二说,昨日城主府留下四个娇娘了,那丫头凭啥只吃你的飞醋?跑对门来开茶坊,六姐可莫与她打起来!”

    先前说话,这丫头都偷听了,放下心,倒又在幸灾乐祸。

    窈娘白她一眼:“我这小三阶,与高阶的动粗,够人家塞牙缝的?”

    真有些发愁了。

    那只七节虾吃撑了,再不动口,商三儿从六节山回城,时辰还早。

    东门内先请屠壮去客卿府,十字口又寻唐诺。

    问过货物几时到,商三儿叫他:“天蚕丝再与我送两百五十丈来,眼下功德叶花尽,往后酒帐里扣罢!”

    唐诺应下。

    地龙山大动,山神似乎出了意外,家主传信叫打探,无巧不巧的,绿柳城里新种下株大桂树,但尚未嗅着奇香,拿捏不准。

    眼下绿柳城里,金仙与地龙山的事只几位九阶知晓,并未广传,奇珍阁不算本城人,城主叫城隍传,可沾奇香光的话,也未传到他这一群人耳里,尚都不知。

    唐诺犹豫,是否要向商城主打探一二,人家吩咐完,说声“走了”,转身已去杂货铺逗人。

    杂货铺,窈娘瞟着汉子:“你家那丫头,倒似当家娘子,吃我飞醋,要请老夫人来对面开茶坊,借势压我呢!”

    商三儿惊奇:“你晓得了?”

    这一声,叫窈娘眼圈发红:“没良心的,原你也晓得,只不与我说!”

    商三儿叫屈:“哎哟!昨晚刚听说,早上想讲与你听来着,路过时,懒婆娘自家尚未起,咋怪得三爷?”

    又问:“谁说与你听的?”

    韩窈娘不答他,反问:“你老娘偏心,帮着丫头压我,你偏哪边?”

    商三儿冷哼:“三爷我只没心,还偏个屁!”

    叫窈娘咬牙切齿,泪珠儿落下:“王八蛋!那我只当被狗睡了两回,往后不许再进杂货铺!”

    女人家因泼皮斗气,那丫头能仰仗成衣店和商大娘,窈娘却指望不上董老头、窕妹、韩思,所以着急,有气。

    被骂,瞧着她哭,商三儿倒嘻嘻笑:“有位仙人传下制香胰之法,三爷事忙,做不过来,你要愿把事接去,就做了卖,两边比营生罢,别的真帮不上。”

    窈娘将信将疑,抹眼问:“哪又来的?”

    商三儿点头:“三爷几时诓人?只是这法,原主也有后人,要分润他花销,赚了只分你些辛苦钱,余下得归城主府。做法也只许传爷的儿女,不许就教你弟妹,可能应?”

    仙家之物,轻易不许外传,倒明白,韩窈娘点头,商三儿便道:“爷晚间来教,记得留门。走哩!”

    说完,走去西正街赵家饭馆,请赵老头去客卿府与屠壮切磋,助他炼白棋子。

    原切磋地是虎卫府,眼下住着些莺燕,不好再上门,便改到客卿府。

108.擂台赛

    隔日大早,城门刚启,奇珍阁送货车队就进城。

    车队半夜到的,在外等到开城。

    这次的货物,有为四门村民准备的大批中低阶法器,有万斤纯铜,有酿酒料子,还有得信后为要办的婚宴采买来的活鸡羊、蔬果。

    商三儿等刚从地龙山回来,成衣店陈武两口儿就开始赶制真红对襟大袖衫和霞帔,凤冠则由城主府出料子,快要做新郎的鲍正山手制两顶。

    今日送到的货物多,非但雷雨、田余带衙兵随着伙计卸货,仲熊、宗昊等也来帮忙。

    车马行方老头拉着远路来的独眼车夫,拐弯抹角打探佛国的事儿,可惜离得实在太远,独眼也不知详情,说不明白。

    十字口,窈娘不管卸着的货,精神抖擞地向唐诺报下批要的料子:“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蜀水花、木瓜花,茉莉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麝香,还有成色不好的真珠、玉石,各要若干,大豆千斤,另奇物某某、某某若干,先从酒上走账。”

    这份澡豆香胰方子,用着许多凡花,绿柳城郊外就有,但时令已晚,过了花期,明年才自己采备,眼下只能靠买。

    听着是个方儿,用到奇物,产出来若与琼花露相似,又是桩好买卖,若不是头上悬着刀,家主一意孤行,来绿柳开这分号,已要算英明。

    料子多,怕忘掉,等她报完,唐诺飞跑到建着的工地上,取根草茎,在木匠墨斗里沾墨,记写在木板上。

    他家营生连着天仙,外人多半难仿学去,唐诺还是好生藏起,不叫外人看见。

    商三儿则与董老头、鲍正山,刚从工匠司库房内翻找出制铜钱的模板,想照着样儿另制一个。

    刚到的万斤纯铜,衙兵们正卸在工匠司院里。

    泼皮打着哈欠的惫懒样,叫董老头心烦,问:“也只换个‘商’字,还是一并重写?”

    商三儿答:“莫逗我哩,晓得你字写得比这好,做钱使,要流到外城的,笔迹不同,不嫌丢脸?”

    昨晚自是歇在杂货铺,那得了澡豆仙方的势利眼,拿出浑身解数来谢,害他又未得睡着,早上起来,还想补一会觉,再上六节山钓…喂虾,不想奇珍阁货已到了。

    董老头哼着,提起笔,在纸上分别写下“绿柳通宝”、“商氏”。

    搁下笔,老头问:“既嫌‘鸣雌’不体面,虎卫府改名坤道府,可顺耳?”

    坤道既指地性,也指妇道、妇德、妇人。商三儿笑:“左右外人问起时,咱就说取名、执笔全由大儒董夫子,不丢人就成,听你的!”

    董策轻哼着,转对鲍正山:“制匾也你的事儿,晚间来公学拿。”

    鲍正山有双巧手,还在四门村时,制物、修缮都是他带人在做。

    婚期渐近,就快做上新郎进洞房,鲍正山干劲正足:“成!”

    商三儿又问:“我家那门头呢?”

    董老头瞪起眼:“你不是自己已改好?三友仙翁亲传执的笔,还用得着我?”

    商三儿怼他:“这悭吝样儿,哪个师父教的?说出来咱们评评理!”

    与这厮扯不起师承,董老头立即认怂:“不鬼扯,晚间一并写出来,叫鲍正山制匾!”

    占着上风,也要见好就收,泼皮改问鲍正山:“制铜钱,你还要几个帮手?”

    鲍正山挠头:“真制起来,非只化铜需人手,木炭也不够用!要想快,采木烧炭,人越多越好!”

    魔劫前七千多户人家留在城里的柴禾、死树,够眼下两百多号人烧甚久,如今都还未有人到城外伐木采樵过,木炭却少,只城主府、曹宅、绿柳酒楼、粥铺、小饭馆、工匠司各有些存余,除工匠司外,都是做饭用的,拿来炼铜就嫌不足。

    烧木炭的窑洞,东门外六节山背后倒有,不必再费事,只需伐木烧制。

    “晓得了,我叫人弄去!”

    与董老头、鲍正山一起出来,打着哈欠回府,门房处对便宜小舅子道:“去与仲熊说,六节山后面有窑,就由他带人砍木烧炭,多烧些备用。顺便传话出去,这事上出力气多的,可先得城主府指婚。衙兵留下看城,这事就别管了。”

    韩思应声跑出去,他自回屋补觉。

    睡一个多时辰,被官子叫醒,已到午饭点上。

    眉儿已是管事大丫头,手下有四个使唤的,门房韩思的饭,改由瑶觥送去。

    依然主仆同席,上至金仙,下至道童、丫头,十一个人安静吃饭。

    今儿桌上有炸猪大肠,问起来,婚宴时,排骨、猪蹄、腰肚都要做菜,但二十多桌都要有,一两头猪可不够用,屠壮就每日杀两头,他补觉时,今日的肉已送进城主府冰窖。

    屠子嫁闺女,拿城里肥猪不当事地宰,后面还有好些等着指婚,婚事不断,要成惯例,都这般杀猪,西门外养那些,可不够用的。

    罢了,婚姻是人生大事,屠子又是顶在东门前的九阶,三爷不与他计较,了不得叫奇珍阁再送些来。

    吃完饭,拎扇猪肉丢老狗背上,大城主又要出门。

    执扇追着问:“城主要钓虾?府里也没多有趣,我随你去耍!”

    商三儿头也不回:“由得你,但要敢淘气,老子可不惯着!”

    昨晚赌坊里,就已晓得这入狗城主的性子,执扇哼着:“晓得啦!”

    道童从鸡冠山带来的蛐蛐,已全败给阿丑那三只,不能斗虫,就嫌杏雨院不好耍。

    阿丑倒想与老娘聚,长得丑,不出门吓人。

    出府走着,道童瞅着商三儿,问:“你也是废地仙?”

    商三儿随口应:“是啊!”

    道童瞪大眼:“那行事还只张狂,不悠着些?”

    叫泼皮没好气:“真起黑心,要捉你去炼物事的,恭敬着就肯饶过?没那心的,因你张狂就捉你?”

    道童点头:“是这个理!”

    走过十字口,有几位娇娘已在相邻着的茶坊、茶叶店里收拾。

    眉儿那丫头心急,估摸明日就能开业。

    过去几步,鱼鸟店、花草店都已关门。

    东城门外道路旁,尽是在魔劫中枯死的百十年树木,树干粗大,他们经过时,仲熊带着人,三两个一伙,已在砍锯枯树。

    “城主来了!”

    “城主!”

    “咱不偷懒的,无须城主监工!”

    瞧见坏心肠城主,四门村民们尽点头哈腰,谄媚着笑、叫人。

    他在四门村民中没甚好名声,以前可没这份礼待。

    但怀疑眼花,商三儿使劲眨几下,宗昊确实也在其中。

    叫泼皮儿惊奇难信,叫他来问:“你不是喜上男的,已成家了么?”

    这络腮胡面上留着疤痕的魁梧大汉躬身答:“那时是实在没法子,城主,女人滋味,咱也想尝尝的!”

    叫商三儿苦笑:“须遇着不嫌的,才敢指给你,却是不易!”

    宗昊老实地点头:“晓得的,也不是就没指望!”

    “那你等忙着,我钓虾耍去!”

    别过他们,登上六节山,荆棘草坑下寻副转轮钓具,丢给执扇:“自家耍,百丈下钓小虾就是,莫烦老子!”

    割些猪肉给他,就把执扇撵到一边,自己穿上指甲大的狗肉,施上千里目,放钓线下去,再试那七节虾。

    今日来,他有些想法,拿着转轮,一点一点往上提,想勾那七节虾着急,省得它又不慌不忙地进食。

    但许是昨日吃得太饱,那虾追上一截,到上层六节虾的领地,转头回去了。

    上层的六节虾闻着味,已急掠下来。

    没法子,商三儿只好又把饵垂下去。

    狗肉惹虾馋,六节虾不罢休,随着越界下去。

    顿惹怒下面那七节虾,舍了饵不顾,先与入侵者斗在一起。

    体大者只力气大些,但钳子同样利,幽璧虾同类打架顾虑着,轻易不下钳子,先一直推攘角力。

    纠缠好一会后,快被推回自家领地的空腹的六节虾耐不住,丢掉节操下死手,“咔嚓”一声,剪断七节虾一只钳子。

    钳子断掉,那七节虾不是暴怒,反不再攀附玉璧上,自己松开脚,往通道下掉落。

    天坑外间,商三儿瞧得目瞪口呆!

    吃饱的七节虾不中用,反被只急眼六节虾斗掉!

    他千里目进步是大,但通道深达八百丈,也不能看到底部。

    金仙说,下面有两只七节虾,钓线范围内只瞧见这只,往后怎钓?

    天坑下千里目视线中,饥肠辘辘的六节虾抱着对手的断钳,先夹里面的虾肉吃。

    吃干净,再抱着钳壳来吃饵。

    一样不直接上口,只用钳子夹饵肉。

    闲着也是闲着,商三儿便盯着它看。

    饵肉吃完,六节虾爬开,已把这当它的新地盘,逛荡两圈后,抱着那只断钳壳,全融入墨玉中去。

    对手的断钳,吃完肉也没丢。

    商三儿想一会,天坑边再寻来个转轮,割下九十来丈马尾线,系在自家天蚕丝末端。

    百丈下就有三节虾,更长就会被上层小虾剪断线,最多只敢添那么多。

    钓线多出九十丈,再垂下去,引四百三十丈、四百七十丈两处的虾看。

    头一处是空,快一个时辰什么也没引出来,另一处也是条六节虾。

    叹口气,收回钓线,改瞧那道童。

    没千里目,执扇只觉钓线常动,一直有虾吃饵,但连提多少回,全是空的。

    整个下午,一节虾都没钓到一条。

    这是常事。

    商三儿问他:“快晚饭哩,还想钓么?”

    道童叫:“呸!啥也钓不起,哪好作消遣?早不耐烦了!”

    “不耐烦怎不自家回去?收钓线,回家吃饭!”

    执扇收线,商三儿把剩的猪肉割成小条,全扔下去喂虾。

    下山时,道童道:“没意思,明儿不来了!”

    没了七节虾,商三儿明日也不会来。

    道童又问:“晚间赌钱,白日里还有啥耍头?”

    商三儿哼道:“要玩虫捉蛇、掏鸟窝逗蛤蟆儿,等公学里散学,寻与你一般大的作伴去;也能去鱼鸟店奉承仲熊,看可能讨到只好鸟养了玩,或花功德叶买;嫌天气热,可去澡堂泡澡。别的大人,逗你玩一会还成,谁耐烦陪个屁孩儿久耍?”

    执扇问:“城里城外乱跑,不怕人起坏心,捉我去炼物事儿?”

    原是担心这个,商三儿哼道:“与我家结因果,须斗得过金仙、大罗,借他个胆儿!”

    有过常久久的事,夸着海口,底气其实没以前足。

    道童没听出来。

    入狗的说得硬气,府里又确实住着位金仙,执扇拍着掌欢喜:“那可好,我怕被捉,到你家来,就没敢一个人出去玩儿!”

    以前顽皮闹腾时,篱阳山人就用被人捉去吓唬他,执扇到处打听过,晓得废地仙就是这命,真正害怕。

    说着话,一路回府。

    晚饭没多久,又到赌骰子时间。

    阿丑与商三儿联手做庄家,本钱就厚足些,但连着几晚,揭开骰盅,都是输多赢少。

    商三儿安慰阿丑:“咱哥俩有进账的,输些给他们穷鬼,大气!”

    道童今晚也学聪明了,一局一叶,图玩的时间长些。

    热闹着,楼梯“咚咚咚”地响,有人走上来。

    怀胎七个多月的张果果在场,刚消光道意,几与废地仙相同的鬼婆婆也在。

    城里身份、身家够参与这赌局的,只陈婆婆、董老头两人不在。

    谁来了?

    众人打量中,进门的是个方脸壮汉,面上无须,只着皮坎肩,右胳膊上套着金环。

    眼生,都不认识,外来的。

    如今绿柳城里,除寻甄黑心的病人,不时有商队进城,加上今日给奇珍阁送货的,有个外人不足奇。

    壮汉进门,左右扫一圈,笑道:“耍着呢?带俺一个!”

    口音有些怪,赌桌上有些银锭,但还是功德叶居多,他明明瞧见,竟还敢参赌?

    这就有些古怪了。

    使功德叶的不是凡民,但除非晓得庄家立誓不使诈,还有个屏蔽万法窥算的骰盅,否则人仙地仙,要嫌功德叶败不完,才敢入赌局!

    若晓得这骰盅,莫不与常久久一路货色?

    外间还感知得到大通赌坊么?

    带着猜疑,商三儿轻呼一声:“纪前辈?”

    金仙旋即传音:“与他赌,莫得罪!”

109.外来的赌客

    商三儿眼皮跳两下,旋即咧嘴笑:“前辈快请入座,我等耍到二更就止,已没得几局!”

    壮汉左右看看,赌桌边一人一把椅子,并没多的,就叫又已输光只能观战的甄黑心:“你不赌,边上站着看去,位儿让俺!”

    泼皮城主的性子,除鬼婆婆、执扇不算太熟悉,别个都已通晓,先低声“纪前辈”后,出口这一声“前辈”,屠壮、甄药神、赵同、张果果便晓得不凡,各个乖觉起来。

    甄药神听话让开,壮汉屁股一抬,安稳坐下。

    毫不客气。

    见他掏出大把功德叶,商三儿忙止住:“前辈,咱们输足九叶,就须离场,赌不了这般多!”

    这厮有个骰盅,好些事就算不透,叫壮汉讶然:“玩得小?”

    商三儿点头,壮汉悻悻收回去,只留下九叶,叫:“摇色!”

    眼下是阿丑坐庄位上,果就拿起骰盅,连摇晃三下,放稳,嘶声叫:“下注!”

    壮汉盯骰盅一会,还是瞧不透,只得随心,拿三叶押大。

    旁边一个个也下注,小道童恰剩最后三叶,一股脑跟着压了。

    连着马童氏那二十两纹银,全跟着他,都押在大上。

    小上空注。

    这把要是输了,赔得可多,阿丑呲着牙:“买定离手!”

    这一声后,不许谁再下注,坐庄的方伸手揭骰盅。

    打开来,三粒骰子是一、二、五,八点,小。

    庄家通吃。

    阿丑憨笑着,伸手搂桌面上的注。

    执扇顿就哀嚎,并非心疼功德叶,而是又已输够九叶,今夜玩不成了,只能与甄药神一样,抱手看别人赌。

    第二局再下注,赵老头、鬼婆婆、屠壮,已不信这位“前辈”,各押各的。

    壮汉丢两叶在大上,另一叶押豹子。

    阿丑再开出个小,吃了他的注。

    第三注,又三叶全押在大上,壮汉道:“连着两把小了,总该出回大!”

    商三儿在旁笑:“前辈,赌钱要认老,莫与它犟,连开十九把小,也是有的!”

    阿丑开盅,果然又是个小。

    只赌了三注,九叶就已输光,壮汉骂骂咧咧地站起:“娘的,果然流年不利,啥都不顺!”

    “多少年未这般赌过了,往后得空,再来你城里试手气!”

    丢下这句,壮汉下楼离开。

    到二更天时,非只甄药神、执扇,张果果和赵同也先后被清完九叶。

    今晚庄家总算扬眉吐气,商三儿、阿丑各有十来叶进账,屠壮也赢不少,鬼婆婆则保本。

    出门后,阿丑铜锣响起,仰脖子喊话,商三儿却觉不对劲。

    先前放回功德叶时,百宝囊里好像少了些。

    平时富裕,恐还留意不到,但九阶去地龙山的谢仪、鸡冠山买丹,花销下来,兜里已快干净,只剩二十多叶兜底儿的。

    打开百宝囊,清数一遍,功德叶不多不少,恰丢了九叶。

    有这般本事的,定是那“前辈”!

    壮汉拿他的功德叶做本钱,赢来的却又分阿丑一半,亏血本了!

    咬着牙,商三儿没敢骂出声。

    纪红棉今晚在十字口等儿子,陪巡上北通街。

    明晚,她将站官衙门口等,后晚起,就不再陪巡街。

    执扇昨夜已陪走过,没觉有趣,今夜北通街走到尽头,直接进城主府。

    商三儿倒陪着。

    抄巷子近路,向东门走着,他问:“前辈,那位也是天仙?”

    纪红棉轻颔首:“他本是位妖,但不听朱帝号令,是青帝门下,大罗金仙修为!”

    “大罗?”

    老商家祖上积的啥德,咱这又见着一位大罗了?

    刚想再问,巷中显出个黑影:“说俺么?”

    就是那壮汉!

    商三儿、阿丑被吓一跳,纪红棉淡定施礼:“见过前辈!”

    “走着走着!莫停!”

    不待后面两人见礼,壮汉吆喝起,要他们继续走路。

    “俺来这城,是讨回件物事儿!”

    巷子里一起走着,壮汉解释:“你没炼化骰盅时,俺已晓得,拴牛桩被你得去,混沌土果然不凡,瞧了三天,全模糊不清,方上门来讨。”

    “拴牛桩?青牛观的拴牛桩?”

    提及拴牛桩,商三儿顿记起吕东山、吕昭君说的失窃案:“是常久久盗的?不说石做的大楔子么?咱没见过!”

    壮汉哼着:“它本相是木桩,平时化石像!”

    商三儿方醒悟,且就存在老狗背上的,忙掏出来:“既是前辈之物,拿回去就是!”

    “敞亮!”

    壮汉拍着商三儿肩膀,先赞一声,随即变苦脸:“三友还受着刑,因果可不好欠!”

    天仙尽要讲因果,不会白拿走,这木桩又没个好用途,商三儿才这般大气。

    壮汉拍他肩时,一直隐在右手心里的城主令,竟随着轻颤了下,似在应和。

    嘴里说不好欠因果,手上却已接去木桩,壮汉道:“但你这兔崽儿,不安好心,算计那小道姑身子,只凭这个,也要算场因果!俺便白拿回拴牛桩,往后遇着他,也有得掰扯!”

    纪红棉开腔:“我下界时,三友仙翁说,正经买卖,小道姑自家点头的,须怨不得他这徒儿,要便宜给吕家,您何地了因果去?”

    壮汉哼着:“俺口拙,讲不来理,耍赖又怎样?”

    金仙答:“我命已不久的,两位大罗的事,又半点不相干,自是说不上话。要按世俗结亲礼数,您收回去当做聘礼,也应该。”

    “呸!甚都不是呢,结啥亲?”

    问过一句,他又冷笑:“被个邪魔害着,就只窝囊到死,丢光俺们天仙脸面!”

    壮汉讥讽他娘,阿丑面起愠怒,纪红棉手抚上他后背,阻住话,柔声道:“被邪魔害,心里是有愤懑,但得生这孩儿,为母一遭,也是大幸事,并不怎悔。天地有常,自有大能去除魔卫道,我只愿身死后,好报都报在孩儿们身上。”

    壮汉道:“可见有牵绊,不是啥好事,俺与三友结个屁的亲!”

    这位大罗,口上并不素净,倒不怕惹是非。

    自纪红棉开口,商三儿就只老实听着,但听到这,似乎结上亲对自家有利,便停脚躬身,腰先弯到底,再叫:“小子商春,给亲家长辈见礼了!”

    他这出声在后,礼要算已受了,惹得纪红棉清“咯咯”笑,壮汉则恼怒:“无赖厮鸟,可信爷爷赏你几个大耳巴子?”

    商三儿直起身子:“亲家长辈手头紧,缺花销,拿小辈几张功德叶使,都是小事,但拿了钱,想不会再赏大耳巴子?”

    就不该贪那九叶便宜,壮汉被气着:“果然滚刀肉一块,不好相与,懒得与你置气,走了!”

    “兔崽儿,你这骰盅,早晚俺也必有一只,到时天界开赌局,大场面馋不死你!”

    再丢下一句,真就闪身不见。

    纪红棉催道:“走着,莫停!”

    原已到菜市场,走出去就是东门。

    绿柳城西南,地龙山边。

    道童伺候圆滚滚的观主洗完脚,先已睡了。

    二更天已过,看几页闲书,圆滚滚解开道袍,准备灭烛歇息。

    屋里人影一闪,多出个坎肩壮汉。

    秋实被吓得身往后倒,一屁股坐地上,叠成肉一坨,又不敢放声惊叫,慌着问:“哪路神仙,闯本……进本观作甚?”

    壮汉骂:“没出息的样儿,你接观主位时,没听说过俺?”

    秋实揉揉眼,瞧清他赤膊右臂上套的金环,凑近些,环上文字也看清楚,激灵着爬身跪好,动作都不笨拙了。

    “是吓懵了,没认出来,给爷爷磕头!”

    壮汉哼着,在他洗脚椅上坐下,开腔问:“你家开山祖师爷,俺的事儿咋交待的?”

    外间那道童,倒床就已睡着,丝毫不受里屋动静影响。

    秋实跪着,肥肉上堆满谄笑:“祖师爷留下话,后辈子孙看好石牛,等到它自碎,就有场大造化!我师父说,爷爷会赐下支传承,择人做入门弟子。”

    壮汉再骂:“不中用的东西,替俺守石牛呢,拴牛桩被盗,观里这般多人,竟连个贼模样都看不清?且观里传承,轻飘飘就要被外人图去?”

    胖观主委屈着答:“做贼那个,修为实在太高,我等要看清了,怕反是场大祸,想着爷爷都能算出来,就没敢细看;吕家占着东山郡多年,拐弯抹角的,不知从哪晓得爷爷的事儿,花百多年耕耘,观里弟子多半都拉过去了,后来入观的,又尽是他家送来的人,我师父死前,左选右选,才挑中我接观主位,但吕家不死心,又塞来个庶长子,门下那些不争气的,全已心向着吕家,我也是没法子,只好立他做下任观主!”

    壮汉轻哼:“哼!做观主呢,倒会推干净,但俺的传承,自家会选人传,不想叫别个算计了去!”

    秋实赔上笑:“吕家只得去祖师爷留下的人仙妙法,还不打紧,爷爷要嫌膈应,真了结因果收徒传法时,又不是非紧着观主不可,众门人弟子里,也略有几个不向他家的人,到时您掐指一算,自就了然!”

    听到这,壮汉扯嘴角讥笑:“这聪明劲,倒左右不吃亏,但真就以为,你等观里学的妙法,只是你祖师爷留的人仙妙法?”

    秋实吃一吓:“爷爷,我师父死前,真就这般说的!”

    这事儿本是自己要青牛观开山祖师爷隐瞒住的,原怪不到后辈人身上:“俺的妙法,掐去几段要紧话,假作人仙之法,叫你家祖师爷传下,待择弟子,补上所缺,就成大罗妙法,修为自能猛进,你还以为不打紧?”

    听明白后,秋实哭丧起脸:“哎哟!也不是在我手里泄出去的,爷爷要气不过,寻吕家晦气就是!”

    壮汉被他气笑:“这无赖劲,与绿柳城那厮倒有一比,起来说话!”

    秋实一咕噜起身,扮乖巧样:“凭爷爷吩咐!”

    壮汉先叹口气,沉默一会,方道:“拴牛桩是拿回来了,但外间已晓得俺着紧这石牛,邪魔又有屏蔽万法的碗,叫俺都算不到,再来盗取,凭你这等不中用的,哪看得住?”

    拿回拴牛桩,秋实先是一喜,听到后面,禁不住惊呼:“邪魔啥本事,叫大罗金仙都算不到?”

    壮汉不想与他细谈:“你等守不住,没法子,给石牛换个地儿罢!”

    取出拴牛桩,丢给他:“先插回去,掩人耳目拖个几年再说。但有外魔图谋不轨,你这等修为,凭换到哪儿去,也守不住它!”

    秋实有颗玲珑心,明白几分,急又跪下“砰砰”磕头:“请爷爷传法,收小的入门,待涨了本事,自看得住石牛!”

    壮汉问:“原许你祖师爷,是自后辈中收几个传真法,你这般不中用,又不是非紧着观主不可,就罢了!且说说,眼下观里这些,俺选哪几个为好?”

    秋实委屈着:“爷爷,真要我说,真法还是传我最合适!”

    壮汉“哼哼”两声,没理他。

    圆滚滚只得扳着他又胖又短的指头数:“头一个,明月;第二个,藏夏;第三个……”

    一连说出五个道号,方止住。

    壮汉点头:“那就收你作入门弟子罢!”

    秋实真以为自家没指望了,哪知大罗金仙也会逗人,突然的转折,叫他都措不及防,怔了一下,方反应过来,急又叩首:“秋实给师尊磕头!给师尊磕头!”

    壮汉点头:“俺虽在青帝座下,却未信道。等明月婚事定了,观主位传给吕家那位公子,脱身还俗罢!先说那五个,愿随你走,就是你的徒弟,都可传真法!”

    秋实喉里咽起唾沫:“真娶大娘子去?”

    “由得你!”壮汉不在意:“还了俗,就去你徒儿夫家城里等着,机缘到了,石牛自来。”

    “徒儿夫家?”

    问出声,也就醒悟:“师尊亲下界,传下真法,明月不愿给吕家使唤,多半肯随我走,收她为徒,还便宜那泼皮?”

    “拴牛桩打他手里接回来的,已欠着因果,明月还自家点头愿嫁的。且不结亲,石牛好卖他家去?你又守不住!”

    说完,再交待一声:“但那厮今晚恶心俺,议婚时……”

    秋实撸起袖子:“徒儿定给恶心回来!”

110.第三位大罗

    申时许,鲁不渝随商队进入绿柳城。

    领路的衙兵相貌堂堂,言语殷勤,但鲁不渝不会在意,都未多看一眼。

    死了近三万人,进这城,白日里也要发憷,与城里的多说几句,都犯忌讳。

    刚遭过魔难的城,想也知晓,挣不到多少银钱,实在不想来。

    但商队行止是人仙大爷们说了算,作为凡商,能得随队已要算侥幸,没置言的余地。

    左近早传开,绿柳城产的好酒,好些人仙大爷爱喝,到产地来买,一叶多得半斤,就能从奇珍阁手里抠到些利。但昨晚在龙鳞城,从其他商队得的消息,鲁不渝也听入耳的,说那酒眼下妖鹏城也在卖,一样一叶五斤半,不晓得领队为啥还要进这城。

    这支商队是云潭将军府闲散人仙们组起的,鲁不渝也是那边的凡民,巴结上某位本家人仙,方得带小舅子一起随队行商。

    这事上,小舅子伍同并不感他的情,但当初兄弟三个分家分地,小舅子多拿银子不要地,到澡堂做几年的搓背汉,贪玩好耍,没攒下个一分二文不说,反把分家分到的银子花光,媳妇娶不上,老丈人棒子锤着,又掏出棺材本给他做本钱,方不情不愿地随姐夫出门。

    其实与小舅子一样,若不是前年娘子一场大病,熬干了家底,连田地都卖光,鲁不渝自己也不会来。

    行商,实在是风险大,路上真遇着凶暴的山妖,人仙大爷们都有伤亡,更莫说无反抗之力、腿脚也不利索的凡商。

    这世上,没几个仙凡真愿一辈子做行商的,等攒够本钱,尽要改行。这支商队在老家名气不小,组起已有四五十年,最初的人仙大爷没剩下一个,领队换了两任,凡商随队最久的只才六年。

    早些赚够钱,回家买地,或租赁铺面做小生意,都成,一家子平平安安守着,比啥都强。

    城门内,衙兵大声与车马行前的老人打过招呼,转过头,向领队人仙孟青道:“肯贴补银钱,这儿马、车都能换,也可出银买,但本城不出车夫外送。”

    孟领队点着头,回了句:“我等也无须聘车夫。”

    说过,便领车队继续向前。

    鲁不渝眼中,只见到零星几人,好些路过的铺子虚掩着门,望进去,里间全是积灰,显见并无人住。

    冷清的些许好处,便是青石板上干净,更没蚊蝇围着飞的牲畜粪便,两侧一二尺高的新桃树衬着干净的街面,给他悦目之感。

    家那边,自家没被选中做小吏,鲁不渝琢磨其中缘由,是取着“将军府”名号,掌权的就以粗人居多,选吏员也不要他这带些酸气的。

    有时自嘲,确实带着酸气,出门做营生,货物也与“雅”字脱不开干系,与小舅子等四人合购的马车里,谭云狼毫、谭云红茶、漓湖银针、汤山绿雾都是他的货,只有笔、茶,价格不便宜,但不占地方,从这来说,买马车时平摊的银子,自家其实吃着亏。

    刚觉着街面上干净,走过几家铺子,自家拉车那匹黄骠马儿,马尾一仰,“噗噗噗”泄起粪,尽落在光亮的青石板上。

    好似污了副画,身为马主人之一,鲁不渝顿时涨红脸。

    与打哈欠染人一般,有了第一匹,队伍里好些拉车的马也跟着排泄了。

    这是常事,领路那衙兵轻笑着,回头冲城门上叫:“屠老二,来扫街!”

    城楼上有声音回他:“费那事干啥?老狗!老狗!”

    那人扯着脖子叫,声音并不怎么大,应该传不远,但前方十字口,真就瘸拐着跑来条缺腿黄狗,在车轱辘里穿梭,把马粪全吞吃了。

    其貌不扬的残废狗儿,这么多马粪,全吃完舔干净,肚里真能装!

    行到十字口,人仙们先要去北街礼宾司报备,留凡商帮看着马车。

    除一个新加入的,魔难以前,其实都来过这城,晓得路径,但那衙兵献殷勤,又为人仙大爷们领路。

    先前路过的酒坊、杂货铺,各坐着位美貌老板娘,鲁不渝老成些,名字也取得好,与家里娘子恩爱,各瞧一眼就收回视线,伍同倒偷瞄个不停。

    这十字口,西南边有新铺子在施工,东南边酒楼铺门紧闭,但东北角那茶坊,竟聚着十多号人喝茶,在这冷清的城中,要算得奇了。

    其间穿梭着跑堂续水的,也是位丽人,可惜小舅子的魂已被这边勾去,没功夫兼顾。

    开茶坊,就要用着茶,不知可瞧得上他带来的汤山绿雾,等安顿下,该来问问,这城人太少,但既已进来,莫嫌买卖小,销出去多少都成。

    等到衙兵领仙商们回来,各拉上马车,又吆喝着走上南街。

    人仙送到仙客来,再过去几家,才是凡商们住的客舍,全交给掌柜的,那衙兵方折身离开。

    两边都有马厩,而天下各城,客舍还兼做货栈,有塌房二十来间,专给外来凡商存寄货物。

    连着小舅子的货一起,租间小塌房不贵,加上宿费,鲁不渝付客舍主人一百二十文铜钱。

    那小子装傻,姐夫请了住宿,都不道一声谢,下回再不管他!

    卸下货,瞧了房,再一起去澡堂洗浴。

    进了里间,泡上澡,伍同方道:“姐夫付宿费,洗澡搓背、馆子改我请罢!”

    算他不是全没良心。

    但瞧着澡池边的搓背汉,鲁不渝又有些怕沾晦气。

    这城里的,委实不想离太近。

    小舅子原就做过搓背汉,好这口,说完话,迫不及待爬过去了。

    想了想,四百里路赶过来,汗渍灰尘不少,两人对请的事,不搓背倒要吃亏,终究忍不住,招呼位搓背汉子,爬去与小舅子并肩躺着。

    “你这手法,倒与别家不同!”

    小舅子出口一句,鲁不渝也察觉到了,背上的手指温柔,力道不重。

    这能搓下汗垢?

    怀疑着,看不到自家后背,便扭过头,瞧咋给小舅子搓的。

    旁边搓背人,全没外表的粗糙劲,拿长丝帕只轻轻擦拭,竟也能搓下条条汗垢,端的稀奇!

    鲁不渝心头一惊,或并非凡民?

    动作轻柔,那眼神,又与伍同他姐瞧自家相似。

    偷瞄着的地方,更不对劲!

    瞬间,鲁不渝汗毛炸立,急跳起身:“哎哟,想起件事儿,我不搓啦!”

    小舅子不解着,他也不理,飞跑到外间衣柜,取干净衣裳换上,出门。

    逃到街上,方长舒口气。

    真真是晦气!

    但出来了,不愿干等着小舅子,便打算先去茶坊看看。

    请客舍主人打开塌房,揣上三小盒样茶,想想,又加上几支笔,出门。

    这城的客舍,并无专门浆洗的妇人,换下的衣物只好收起,到下个城再请人洗。

    茶坊门口,才发现隔壁就是家茶叶店,开着门做营生的,一会也该去看看。

    走进去,里面的茶客,竟是年轻人居多,好几个是衙兵,别处茶坊常见的老叟老妪倒不多。

    非只跑堂的娇娘,案桌边端坐沏茶那位,也是坊间少见的绝色,有这两位在,引来年轻男子饮茶,就不足为奇。

    案桌旁边,燃着两个火炉,各偎着个冲热气的壶水,沏茶续水随时都有用的。

    年轻人注意力多在两位丽人身上,鲁不渝进门,少有理会,年岁大那几位,倒都瞥眼过来,一位着翡翠色对襟襦裙的富贵老夫人,更是把他看了又看。

    挑女婿么?咱家里有娘子不说,这年岁也够不上,换小舅子来还差不离!

    猜测着,他在张空桌边坐下。

    别人面前有茶水,正没事做的跑堂娇娘很快过来:“客官,饮茶么?”

    要做买卖,正该先观他家用的茶叶,鲁不渝应道:“来一碗!”

    娇娘道:“与客官言在明处,我家的茶贵!”

    自家身上不脏不破,瞧不起人么?

    无论行商坐贾,全要讲和气生财,鲁不渝没往心里去,好生问:“要价几何?”

    跑堂娇娘答:“外来的客官,两钱银一碗茶!”

    莫不是少有人来,这城见着外地人,尽当肥猪宰?讹着一个算一个?

    一斤茶叶少说能泡一百五十碗,一碗卖二钱,卖得出三十两银子以上!

    茶坊里卖茶,卖的是风味韵音、典故轶事、家长里短,也还要费别的本钱,不能真按茶价算,但这价真过了些!

    自家也卖茶,再好的货、再远的脚程,也不敢这般喊价!

    仙茶么?

    鲁不渝改口:“喝不起,我打算卖茶的!”

    娇娘捂嘴轻笑时,先前盯着他看那富贵老夫人出声:“茶坊里还正缺茶用,客官有卖的,拿来瞧瞧,若是价合,将就买些。”

    原来她就是茶坊东家!

    鲁不渝忙上前,掏出揣来的样茶,恭敬奉上:“泡法、价格都不同。漓湖银针最上等,须八钱银一斤,非富贵人家用不起;谭云红茶算中等,一钱两分一斤,走礼也撑得起脸面;汤山绿雾价贱些,二十文钱一斤,小康之家常拿它待客。”

    富贵老夫人转头,向旁座小短襟上绣芍药的老妪笑:“原我家里,便那汤山绿雾,也喝不起!”

    那老妪笑而不语,她又转头叫:“丫头,都拿去泡来,咱们尝尝!”

    鲁不渝怀里掏茶盒时,露出笔杆,旁边顶高冠的老头儿瞧见,出声:“笔也拿出来看看!”

    鲁不渝就全取出来:“谭云制的,上等狼毫,绝无一丝杂毛,四钱银子一支,不二价!”

    高冠老叟拿一支细瞧:“是没假!但在谭云,它只值两钱银,离这也不是太远,就要翻倍?”

    听着是有见识的,鲁不渝叫起来:“哎哟,我等冒死做买卖,脚程辛苦都要计本钱的!”

    老叟点头:“是这个理,买两支罢!”

    隔得远些的精瘦山羊胡插话:“董老爷子要用笔,我奇珍阁能制好的!”

    关照奇珍阁买卖的,必是人仙,鲁不渝忙低下头。

    老叟摇着头:“寻常用的,有这个就成!”

    又有位着大氅的中年接话:“董老都说好,我也买两支去,开药方用!”

    天道酬勤果然不假,小舅子只在澡堂泡着,没分文进账,自家走这一趟,茶叶买卖尚没谈,笔已先卖出四支!

    鲁不渝自是欢喜。

    但这两位说买,选了笔,却没人讨银子。

    疑惑中,领队孟青与位同伴又跨入茶坊:“店家,来两碗茶!”

    他俩是人仙,瞧见鲁不渝,只点下头,就算见礼。

    鲁不渝躬身还礼。

    跑堂娇娘又过去招呼:“与客官言在明处,我家的茶贵!”

    孟青问:“怎卖的?”

    娇娘一样答:“眼下只有桂花茶卖,外来的客官,两钱银一碗茶!”

    惹孟青笑:“还分人么?本地与外来,不一个价?”

    “本城人,一天奉送一碗茶,再多要,也是一样价!”

    与鲁不渝这锱铢必较的凡商不同,人仙大爷大气得多:“来两碗尝尝!”

    客人的声音,案桌边正沏茶的娇娘也听见,无须转告,刚泡上鲁不渝的三份样茶,又在两个茶碗中放入桂花茶,以沸水冲入。

    案桌边那丽人,不止长相出众,沏起茶来,也讲章法,茶壶出水,一点一扬全带着莫名韵味。

    孟领队身边的同伴出声:“是个懂茶道的,放在这儿,不大材小用么?”

    孟青不得罪人,笑着转圜:“独乐乐岂比得众乐乐?”

    跑堂娇娘先送去客人两碗桂花茶,再给这边端来几小杯样茶,是大碗沏泡好后又分在小盅儿里,富贵老夫人、高冠老叟、小短襟老妪、大氅中年各取着尝味。

    尝过,小短襟的老妪道:“味还好,红茶陈味够,银针恰相反,是今年采下的春茶,若货也是这般,这小哥要算实诚人!”

    最便宜的汤山绿雾,竟未做评价。

    高冠老叟、大氅中年也都点头,富贵老夫人就道:“银针和红茶,货若不算多,我家全要了!”

    价都没还,这般豪气,还说以前汤山绿雾都喝不起,爆发户么?

    只汤山绿雾没卖动,但便宜货得利也少,听着这话,鲁不渝已欢喜不胜。

    就要回去拿货,但四支狼毫笔的银还未收到,拿眼瞟那高冠老叟和大氅中年,都不理他。

    富贵老夫人笑起来:“等茶称了重,我一起付!”

    那边,领队孟青又出声问:“主人家,酒坊里已没琼花露,女掌柜说桂花酒尚未好,但茶已成,茶叶店能外卖,不知价几何?有多少货?”

    富贵老夫人答:“一叶十斤,能卖五百来斤。”

    领队那同伴想杀价:“只是桂花好,茶是去年的陈茶!”

    孟青打断他:“莫丢人,仙家买卖哩,出口不二价!我全要了!”

    方知这茶坊里泡的真是灵茶,隔壁茶叶店也是她家的营生。

    鲁不渝忙飞跑回客舍,把漓湖银针、谭云红茶全取出,再送过来。

    进城时吃马粪的残废狗已跑到茶坊里,高冠老叟瞧了货,确认与样茶一样,没作假,富贵老夫人就从狗背上拿银付账。

    娘的,这城里,连个吃屎的狗都不是凡物!

    人仙大爷们爱的物事,平时凡民哪有机会尝味?赚到银钱,鲁不渝便也要碗桂花茶,美滋滋地品着。

    满口桂馨。

    待小舅子寻来,也拉来尝一碗。

    喝过灵茶,出来西街上下馆子,然后十字口摆摊卖物。

    可惜好运气已用尽,摆摊到天黑,鲁不渝的货再没卖动丝毫,小舅子带的酱油、青盐、胭脂、牛角梳等杂货,倒好销了。

    摆摊时,车马行来了几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坐着与凡商们唠话讲轶闻,但东扯一句西拉一句,说的尽远,听得糊涂。

    黄昏时,东边又来一群光着膀子的汉子,齐进茶坊讨茶喝。

    听他们嘴里的话,似乎伐木刚回。

    茶坊里,富贵老夫人、高冠老叟等,早已走了,留下的两位娇娘似就等着他们,汉子们喝完茶,也就关门。

    城里冷清,卖到天黑,鲁不渝等凡商也收了摊。

    那碗茶不但高过度夜的宿费,也比馆子里两人的饭钱贵,是伍同自己付的铜钱,收完摊,货送进塌房,出去逛一圈,回客舍来,就寻他抱怨茶价,后面还有一肚子牢骚,说这城里既没窑子,赌坊也不接外地客,百般不好。

    绿柳城里只住着自家这一支商队,寻不着互通消息的,也就避不开小舅子的碎嘴,倒真有些烦。

    家里娘子,啥都好,为啥会有这般惹人厌的兄弟?

    算了,矢志不渝,不记娘子的不好!

    第二日早起,离城时,又遇昨日领路的衙兵,孟青客客气气与他见礼,问:“冒昧问下,足下几阶修为?”

    那衙兵咧着嘴笑:“不中用,只得七阶。”

    才六阶的孟领队怔了好一会,躬身:“有劳,告辞!”

    鲁不渝瞧见,小舅子也吓得咋舌。

    走在路上,昨夜的抱怨全没了,改与同伴们吹嘘,昨日就他两郎舅有福喝到的灵茶,今儿嘴里还留着香味呢。

    却也怪,往回走商,少说也要跨过地龙山,再到西边儿走上一圈,这趟竟不顾仙凡都有的抱怨,出了绿柳,就踏上返程。

    走出百多里地后,方听见孟领队解释:“别家耳报神不许进这城,咱们此趟,也是替将军府打探消息,回去自有好处补上。”

111.凡商

    身为丫鬟婢女,没有比主人家起得晚的福气。

    天明后,听见主屋里又嬉戏了一会。

    待官子起来开门,奉羹便端水进去,与乍为妇人、含羞带怯的官子一起,伺候那位纵情声色的老爷着衣梳头、拭面漱口。

    官子是真没说错,奉羹自家也察觉到,这位老爷,不知是何缘由,真就偏宠她好些。

    被独留下侍寝好几晚,叫本想结好做互援的官子话里话外,全带着酸味。

    只轮空一晚,进门伺候,还要再占手足便宜。

    他对自家,真是馋猫见着肉的模样。

    若不是昨日城里齐办两场婚事,荒唐老爷酒喝得不少,醉醺醺地称不会吃亏,要比那两个新郎官更似新郎,都不知几时才改拉官子陪夜。

    伺候拭面梳头,官子还只是羞,不时瞟向榻上,猜得出来,着紧换褥面呢。

    偏生这位无良老爷,惯会作弄人,心里也晓得,洗漱后,饶过自己,倒又拉着官子,大早上的要叫下棋。

    他两个头回手谈时,猜子争先,官子只赢下半目,而那天剩下的局,她要么小胜,要么和棋,仿佛只略胜一筹。但渐渐的,自家连被宠几晚,官子吃起味,行棋就越来越犀利,到昨日,已让了五子,还杀得老爷大败亏输。

    这位爷,眼下是趁官子心神不宁,觅机报仇!

    花天酒地夜夜笙歌不说,心眼也小,还爱捉弄人,书上说伴君如伴虎,落在这样一位老爷手里,更得谨言慎行,真要敢持宠而骄,不知是个甚下场。

    以色娱人者,色衰而恩驰,再偏宠的婢女,终也有失宠那日,敢不小心?

    见他俩真就摆开棋盘,奉羹问:“爷,可要沏茶来?”

    老爷摇头,她又问:“官子妹妹呢?”

    官子声音娇媚:“姐姐,大早上几个喝茶?”

    奉羹尽量让自家柔顺:“那你俩下棋,我去桃蹊院。”

    得了允,柿树边给为啄木鸟备的竹筒里添些水,就跨出柿霜院。

    一个人走着,方觉可以放松些。

    这一路上,假山石边、花坛下,或只空着,或生出杂草、荆棘,都是魔劫的影子。

    听管事的眉儿说,过个两三年,本城又要再遭魔劫,且此后一直不绝,劫难之地,谁知终会成多大浩劫?几时方休?九阶人仙再多,也难担保全城无恙。

    终了时,我奉羹是何模样?

    送进这家来,有习到地仙妙法的指望,但比起卖到安稳之地的姐妹们,尚不知是祸是福。

    自家这等被养来卖的假人仙,命运就真和满地婆婆丁一样,飘似羽,逸如纱,秋来飞絮赴天涯,全看落在泥地、水田、火堆,没个定数。

    同被送来的侍女中,以前只与擅插花、茶道的静馨处得好,她没被留在府内,指给外间谁做当家娘子去,许还更好过些。但已听眉儿央老夫人,说茶坊开起来,缺不得这般一个沏茶的,请晚些指配静馨。

    有这番话,又不知结局了。

    以前被天合宗养着,就似关在笼中,来这八日,一样也被关着,未得出府机会。

    便昨日婚宴,席也是摆在府内,只顾着忙碌,没得空与静馨说话。

    柿树上歇的啄木鸟,虽也是被养的,还能飞出去寻虫儿吃呢。

    眉儿说,有事儿可寻她告假,但初来乍到的,小心都来不及,谁想多那事?

    本就谨小慎微的人,无缘无故受主人偏爱,更得步步小心。

    想着心思,一路走到桃蹊院。

    老夫人已出去了,管事大丫头在院里逗画眉玩。

    奉羹快步走过去,叫:“眉儿姐姐!”

    瑶觥、兰舟都候着,看样子,就正等柿霜院的两个过来。

    眉儿好奇问:“官子呢?”

    奉羹忙答:“爷拉着她下棋,刚摆开子,得一会功夫!”

    听得眉儿发笑:“这大早上,就下起棋?”

    奉羹低了头,未着答,眉儿轻笑一会,吩咐起:“那不等她,咱们四个先做事儿!”

    她与瑶觥、兰舟齐声:“请姐姐吩咐!”

    眉儿道:“爷与老夫人说了,胭脂、织锦,府里咱们几个自制了卖,不外传出来,各种料子已请奇珍阁送来,还要些时日。只一样,那浣纱织锦之法,我这家传裁缝手艺的,瞧着也足奇,真正是冲洗出来的纱线,再织成锦,又与制麻全然不同。”

    “要浣出那纱,用的水可多。咱们爷说,木炭已烧出来,闲着的男人们正好使唤,咱们城里水层浅,既取井水冲洗不易,不如趁奇珍阁建铺子的工匠师傅在,请他们指点着,府里就挖条沟渠出来,一则造成景,补四处荒芜,二则浣纱用。”

    “破土动工的事儿,老夫人与爷撒手不管,纪前辈也是这般,全只丢给我。我没经历过,壮着胆儿应的,只怕出差错,今日便邀三位妹妹一起,先与我把府里拾掇拾掇,午后就请工头师傅进来,一起筹划,定起落、泄水道、经哪里过,最好少坏庭院,又宜造景,都请你三位帮着参详!”

    非但奉羹,瑶觥、兰舟也听得咋舌。

    哪城哪个府,改庭院这般大事就丢给几个丫头做?

    杏雨院整天带丑儿子的纪前辈不主不客,瞧不透根脚,府里万事不插话。主人娘俩,那位爷没个正经,但老夫人瞧着稳当的,也不忌讳风水么?

    头回做侍女,也头回遇着这般主人,实在太…大胆任性了些。

    奉羹禁不住苦笑:眉儿自称没经历过,但自家这等被养来卖的,庖厨雅艺刺绣甚至伺候男人都有教授,又何曾学过半分土木?

    以听到的主人家背景而言,估摸也不懂,方撒手不管,但若丫头们捣鼓出来,不合心意,可要寻不是?

    见把她们三个吓着,眉儿笑道:“我这几日就寻思这事,茶坊都少去管,担心着呢,一会也去请我奶奶帮忙!”

    这管事丫头命好,自家六阶不说,还有位九阶的祖母疼她。

    九阶人仙的眼界自不用说,主家原是借眉儿的名,把事丢给那位婆婆做。

    猜出些内情,是体面人扛住大头,奉羹方稍放下心。

    眉儿叫随她一起拾掇,是好些工匠师傅、城中男人要进府邸内院,平日随意洗晒的小衣、未住人的院落、放置要紧物事的库房,都要先理过一遭,该收该藏该上锁,做在前头。

    于是,一起出门,内院里走一遭。

    内院不小,但成天就在里面转着,已大半熟悉了。

    除库房、酒窖外,那株刚发出二十多叶的功德竹最要紧,走到时,眉儿也说,非但挖的沟渠要离功德竹远些,真动工时,要么遣老狗,要么轮人,须得守着。

    功德竹叶叶老自落,无须采摘,但要有人起坏心,摇晃、生扯去,只是灵气少些,当不得钱使,也能自用。拿走竹叶还只是小事,怕的是因小失大,被起坏心的动着竹身。

    到处走走看看,收拣物事,转完,竟就巳时了,官子也寻了来,已见不着慌张模样。

    眼下该是瑶觥和自己做午饭的时间,但眉儿说:“昨日一天,婚宴忙得头晕,午后又还有事,咱们也该松泛松泛哩,就茶坊里坐耍去!席尽未用的菜,除分出去的,多是送去坤道府,一会劳累那边姐姐们热些出来,就送到茶坊里吃!”

    问了官子,老爷已经出门,未曾留话是否回来吃午饭,眉儿又道:“爷便回来吃,十字口也撞得着,姐姐们稍等,我往杏雨院说一声就来。”

    但她刚起步,又停下脚,对空“嗯嗯”应两声,再看着奉羹等道:“纪前辈晓得了,执扇也在街上,她一会就带丑爷、荷叶来,咱们走罢!”

    进这府后,还第一次出门,非只奉羹,官子和兰舟也雀跃,瑶觥稳重得多,但眼神里也带着欢喜。

    门房那,瞧见她们,韩思低着头,轻呼声:“眉儿姐姐!”

    管事大丫头轻轻颔首,就是回应,带头出门。

    随着眉儿,先进挂上新匾的坤道府,里间宽敞不在城主府之下,还有块大校场,住的女子只有二十来个,也尽显空旷。

    住这里的,昨日刚嫁出一个去,奉羹等到时,余下的小半聚在厨房外,议论新郎官鲍正山的模样,最早来不必受指婚委屈的,有人正幸灾乐祸;另外不在意那些在踢毽子、投壶耍;灶台边只有一个老实的在生火。

    府里管着事,府外要开茶坊、茶叶店,事已尽多,眉儿自家又还是人仙六阶,离不开修行,奉羹瞧得出来,她对这坤道府并不上心,瞧着散乱、嘴碎场面,皱起眉,轻责都算不上,略劝几句,就放过了,听不听由得她们。

    或于眉儿而言,平时有事喊得动就成了,并未把柔弱娇娘们当道兵看。

    天合宗的白桃城里,也养着些女道兵,同样是女修掌权,奉羹见过,就管得严厉。

    但除了眉儿,城主府再没适合的人管这里。

    吩咐了热饭食,送去茶坊,再遣人给韩思送一份,眉儿又领她们四个出来。

    走进茶坊,静馨比奉羹胆大许多,等她们向老夫人、顶高冠的董老爷子行了礼,不顾还坐着几位茶客,就扑上来抱住,叽里咕噜往外倒话。

    奉羹忙把她拽到角落里,小声叙说别情。

    自家境遇略提一两嘴,不敢细讲,多问静馨的事。

    静馨笑着,连珠道:“茶坊这儿,可比坤道府里有趣!姐姐不晓得,那些个砍树回来的汉子,明都望着老夫人指婚,到这又想勾我和紫莺,被我狠骂过一顿;做衙兵的屠家兄弟老赖着不走,被紫莺撵,就在衙兵府寻了些旧时铜钱来,叫要喝第二碗茶,恰被城主老爷撞着,说新钱就出来了,不许他们再使旧的,且衙兵府里的钱,得算官款;前日还来了支商队……”

    她说的紫莺,就是茶坊里跑堂那位,昨日办席时已认得,与出嫁给鲍正山的新娘子一样,也是地龙山来的。

    静馨快活,奉羹也高兴,但也添出些忧心,怕她不知收敛惹上祸,眉儿求老夫人要晚给她指婚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要说也得换地儿偷着说,不能在这茶坊,可自家出府难,想再见个面也不容易。

    平日处得好,奉羹本也不是闷性子,静馨察觉出来,停下话,改问:“姐姐有心事?城主老爷待你不好么?”

    背对着老夫人那边,不知视线是否已投到自家背上,奉羹提起小心,装出些娇羞:“甚好,没别的事!”

    急扯开话题:“你与坤道府的姐妹呢?可处得来?”

    谁心眼小,谁不爱干净,谁心机重,静馨又唧唧喳喳说了一通。

    不用在厨房忙活,外间来,倒好混光阴,感觉没听多久,坤道府的送饭食来了。

    都到饭时,本不多的茶客也都回家,顶高冠的董老爷子起身,去了街对面杂货铺。

    执扇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奉羹、静馨与别的侍女拼起茶桌,摆开饭食,众人口里的纪前辈带着她丑儿子与荷叶,也到了。

    昨日婚席用的菜肴,多是瑶觥与她奉羹做出的,味都还正,但天气渐热,吃过今日,也快放不住了。

    收食盒时,静馨在她耳边小声道:“董老爷子去用饭那家,是城主老爷在外置办的外室,眉儿姐姐敌手呢,开茶坊就是放对,两下遇着都不说话的,姐姐可仔细些,莫犯着忌讳!”

    奉羹被吓一跳。

    这事与她个刚进门,指不定被玩厌就扔开的婢女哪相干?

    之所以受吓,是因人仙耳目聪明,静馨又不是不知厉害的人,眉儿离得不远,她附耳细语就听不到么?

    纪前辈、老夫人先笑出声,眉儿也听见了,顿涨红了脸。

    奉羹还在腹中急思法子,怎才能给这不知轻重的丫头转圜一二,眉儿举起拳头,冲静馨叫:“臭丫头!可信把你配曹四去?”

    瞧着不是真恼!

    认得几天,就与静馨这般好,能开这等玩笑了?

    昨日婚宴上,说全城人仙都已到,但谁也没随礼,听笑话中,大半已认得,曹四又是谁,在这城很有名么?

112.笼中鸟

    天坑通道下的虾,寻不着七节的,除丢猪肉、狗肉下去喂,再上六节山已没别的事。

    若非制铜钱、婚宴、挖沟渠、观试制胭脂和织锦、宠美婢等真假一摊子事儿堆着,商三儿定已又拌曹四他爹,再去夹山城。

    逍遥赛神仙的日子里,也不是全无所事事,眼下眉儿忙,田余、鲍正山婚事第二日,他改带奉羹、官子到酒坊,又酿下三池新酒。

    前后六池酒不说,酒池再得空也酿,不怕妖鹏城宁家做妖,再来把酒买光。

    上万斤铜,加上回收原周家制的绿柳铜钱、外城流来的铜钱,鲍正山领着衙兵,共制出千吊绿柳新钱。

    新钱是大儒董策的字,银钩虿尾,遒劲有力,尤其背部“商氏”二字,格外提神。

    让大城主笑得合不拢嘴。

    新钱制出,城里人仙,就都得分了银钱。

    不管大小年岁,每人十二两,十两是曹四那搬来的现银,剩下二两折成两吊铜钱。

    请城隍通叫过后,官衙门前是韩思发钱,商三儿坐在旁,只翘着二郎腿,每来几个,都喜滋滋地吩咐:“省着花销!”

    四门村来的小屁孩们,不识银子,各只争去搬铜钱,一吊足十斤重呢,呲牙咧嘴还不放手,把商城主乐得不成。

    仲熊、宗昊等伐木烧炭完后,又进城主府挖沟渠,是白帮忙,指望得指婚呢,发银钱时,也没谁提工钱。

    十二两银,在多数人仙眼中,真算不得甚,拿到手,好些个就打定主意,今儿就要喝到茶坊的第二碗桂花茶。

    商三儿不管,从今往后,城外养的猪、杂货铺进的货、胭脂店胭脂、酒坊新出的桂花酒,都得算私产,银钱使起来,都做上买卖,花光的头疼时,自家想法去。

    一人十二两,便铜钱抵去些数,也发放出二千两银。

    孰料他这城主把风气带坏,银钱到手,没几个手紧的,当晚,屠家、甄家小子们就邀约雷雨、陆娘子、宗昊、宇文兄弟等,也到大通赌坊聚赌。

    原在四门村,鲍正山也是个贪玩爱耍的,但眼下刚新婚,恨不得整日黏在娘子身上,听说开赌,两头着急,心里猫抓一般,却还是舍不得丢下娘子来。

    喊鲍正山的仲熊到赌坊,当笑话说了,哄笑中,也有人眼红,屠老二就扯着脖子喊:“城主,我要指上婚,也不来赌钱!”

    玩不起功德叶,他们在楼下另开一桌。

    屠壮板着脸骂过一通,方与楼上一样定下节制规矩,输完三十个铜板就须离场,二更一起散场。

    楼上的局,除执扇外,各个稳重,赌起来平心静气。楼下的局,却是年轻的居多,一晚都沸腾喧闹,与原本的大通赌坊有些相似了。

    够热闹,但风气委实已坏。

    连赌二十来天,甄黑心这倒霉催的,竟输出一百二十多叶,就到城主府里哭诉:地龙山上,别人都无事,只他赔掉两件宝器,治病卖药得的功德叶,又被三位娘子截完,可再置办不起了。

    逢公事损毁的宝器,原是该主家赔,商三儿自是允他:“眼下功德叶不凑手,待卖出两池酒,就给你买材料来,担保不比原来的差!”

    甄似理道:“也不置办原样的,给我功德叶就成,自家买去!”

    买给你的不一样?

    商三儿狐疑:“要多少?”

    甄药神小心着:“听张果果说,城主给董老头置办一件宝器,材料花销三百二十叶!我折损这两件,也想置办成好的,依这个价就成!”

    惹得商三儿冷笑:“不要脸的,你瞧三爷傻么?”

    读书人的物事都贵,董老头的宝器才花费那么多,甄药神在地龙山毁掉的药篓、雨伞,原置办时,也算好货,但价高的雨伞也只花销一百五十多叶。

    有过地龙山之行,再被救一回,商三儿不乐意,甄药神倒敢与他炸毛了:“骂我不要脸,平时又叫甄黑心,还以为我不会撒泼?材料本值得不多,制它不费心力么?将养得契合道意不算本钱?地龙山里险些送命,坏掉宝器,还不该得两件好的?真不给,寻你老娘论理去!”

    老娘行事周全,但你这也站不住理,商三儿冷哼:“赌钱输着功德叶,上我家来讹人,不晓得老子是滚刀肉的祖宗?赔你两百叶一件,嫌少就莫要,瞧我老娘可赏你脸!”

    甄药神也怒:“本事不如他几个,不置办两件好的,下回再遇着要命的事,莫指望老子出死力!”

    这般说,是得了好的愿出死力气?

    但这厮奸猾,商三儿甚是难信。

    除刚进城两日,未再管过事的纪红棉传音过来:“甄先生随着地龙山救阿丑,我母子也该记他的情,不足的数,叫阿丑补罢!”

    这话不是只传给商三儿,甄药神也听到,抱拳迎空行礼:“多谢前辈!”

    瞪眼商泼皮,背手走了。

    金仙闪身出来。

    商三儿冲她谄笑:“大富人家,不缺那二三文,我这出得起,不用掏阿丑兄弟家底!”

    纪红棉摇头:“原想着,到临了前,再酬谢这几位随去地龙山的,他开口要功德叶,倒最省事!”

    又道:“既起了头,其余几位也一并了结罢!与你再讨个人情,浣纱织锦做出的涤濯锦,与桂花茶一样,莫卖给奇珍阁,先赊给成衣店,等陈家做出衣裳,回本再付你帐,如何?”

    商三儿急点头:“便瞧眉儿面上,这事也使得,哪算前辈人情?”

    “真用着,瞧眉儿面,你是会允,但多半又要与陈婆婆吵嘴!”

    纪红棉嘻嘻一笑,又闪身不见。

    再现身,已在西正街成衣店门前,嘻笑不在,纪红棉端正发声:“主人家,我来做个客!”

    商城主不爱讲礼数,纪金仙就常直接闪在他面前,冷不防时会吓着人,来别家就不这般。

    张果果怀胎已快八个月,两边为挣功德叶的口角,都已省起好些力气,每日随意拌几句嘴就成,偏生借着得子枣,陈武媳妇也刚种下种,陈婆婆最近在家也要压着脾气,实在憋不住时,跑去乖孙女开的茶坊里坐。

    那边小龟孙他娘在,便遇着小龟孙,也吵不起来。

    还不知,金仙刚又给她省下一仗。

    眼下倒在家,正与儿子媳妇缝制着衣裳,见金仙进门,急放下针线,起身叫:“前辈!”

    纪红棉与她的丑儿子,陈武两口子这些日子也见着几回,九阶人仙没一个在家里外露口风的,但全称她“前辈”,也就知修为了不得,忙也起身迎客。

    陈婆婆撵他们:“里间去!”

    纪红棉笑:“不相干,几句话的事儿!”

    陈婆婆躬身:“请前辈示下!”

    “我这晓得门走针技,寻常都看不出针线,并非仙家之法,但也要算难得巧技,费事费功夫,手笨些的可难学成,与你家祖传手艺倒相契,又合用在城主府往后要织的涤濯锦上,可不嫌弃?”

    城主府正挖着小河沟,乖孙忙碌的事,还请她帮忙的,陈婆婆也晓得,眼下有好事上门,学到可流传子孙,顿觉没得吵架的郁气一扫而光,喜滋滋地拜下去:“老婆子多谢前辈!”

    “哎哟!上门还个人情,客气个甚?”

    将那法子传入陈婆婆心田,便转身出来,问饭馆门槛上抽旱烟的赵老头:“我没东西谢你,报在尊夫人身上,可成?”

    赵同站起抱拳:“中!”

    饭馆里没人,纪红棉进去,择张桌子坐下,赵老头则去后院,叫出胖大婶。

    先唠嗑几句家常,问问肚里动静可大,纪红棉方道:“都是做娘的,赵先生往地龙山寻我孩儿,害得你担惊受怕,真真过意不去。没别的报答,但曾有个友人,以地界奇物制成盐渍豆,请我尝过,味却是好。她玩笑之作,刚又传音问过,不计我这份因果,教给你,可好?”

    下饭小菜而已,但再小的物事,天仙制出的,必也极究味之极,张果果自也称谢:“可多谢前辈!”

    同样把制法传她心田里,告辞出来。

    这回不再闪行,还在西正街上,就传语屠壮,请他茶坊里坐坐。

    酒坊刚泡出桂花酒,屠壮还以为再不用到茶坊来,听金仙相请,忙又赶过去。

    紫莺送上茶,两个就坐桌边闲聊。

    旁人都听不到。

    纪红棉与屠壮讲修行。

    修行上的事儿,除师承、至亲外,几乎再没讨问余地,偏生屠壮大半本事是靠奇遇得的,盲人摸象般走到今日,万般不易,得位金仙尽心提点,那是天大的恩情!

    比起成衣店、饭馆,屠壮获益更大!

    究其原因,也与商城主想法一样,愿顶在绿柳城最东边的,怎也不能亏着。

    闲谈一个下午,屠壮离开时,向她行了师礼。

    金仙这回没客气。

    出茶坊,与商大娘漫步回城主府路上,纪红棉捂嘴一笑。

    四位到地龙山的九阶人仙,坏掉两件宝器的甄药神给得最少,但一来真没物事能给了,二来,谁叫他黑心肠呢?

    金仙真正了却四位九阶人仙因果的两天后,马宽、梅兴方进绿柳城。

    山神之位,已坐实了,且只要金仙还在,他俩就敢同时离山。

    一来该道谢,二来还记着要做媒人,帮商兄弟提亲去。

    两位山神进府,先叩谢金仙,再以晚辈礼见商大娘。

    非只记着前面恩情,他俩虽已成山神,却不能说就安稳无事,金仙不在以后,恐还得面对不死心的,离不开商三这强援,要结成真兄弟,就得把他老娘当长辈待。

    商大娘连称不敢,还了平辈礼。

    见礼完,对着商三儿,马宽笑:“头回做山神,仔细梳理了,才晓得先前那位修为本事高,但若论种茶,还不如我呢!那龙山茶,给哥哥二十年,定再养出四五十株来!”

    二十年太久,不是商三儿指望的,且新种出来的茶,也没脸皮按原法子分润,他只道:“那不急,哥哥在二半山种那等,倒快送些来,我家能卖的桂花茶,已被商队买尽!”

    马宽原是把凡茶转成灵茶,含灵气极少,胜在量大,可惜急来争地龙山神位,今年采下的春茶全与侍女们留在二半山,要是寻着商队,也该到了,偏又被献殷勤的南晋国拦下。

    马宽笑着:“那茶太贱,哥哥随身百宝囊里,也不愿多装,兄弟要急用,我回去一趟?”

    “提一嘴的事儿,如今营生多,哪称得上急?等南晋国送来就是!”

    他俩说完,梅兴方接上话:“多我一个媒人,想还吃不穷吕家?”

    商三儿嘻笑回应:“难说,他家可小家子气!先下棋喝酒去,晚间吃我家的席,富贵人,吃不穷!”

    与金仙告声罪,不见外,拉着这两个就去后院。

    “要造条河,到处挖得乱糟糟,哥哥们莫见笑!”

    到柿霜院,支使奉羹:“去杏雨院叫阿丑来喝酒,再到门房,让韩思去寻曹四,叫他自往车马行借车,收拾起行装,明日辰时出门,去龙鳞城!”

    杂货铺把商三儿堵床上后,曹宅大门一直紧闭,曹四没到街上见人,婚宴酒席都没去。

    老狗两三日潜入变一次银子,借着千里目,商三儿晓得他有吃食,又听田余说,那厮每日架梯子翻后墙出入,就在巷子里寻人家讨吃食。

    不想真逼死他,商三儿也交待了田余、屠家兄弟,他上门讨要时,胡乱给些。

    饮酒下棋,耍乐到晚上,吃过席,又扯着两位哥哥去赌坊耍。

    于地仙来说,全凭运道的赌局也真难遇上,玩得兴高采烈。

    赌局上见着扎双髻的童子,马宽瞪大眼,还以为认错人。

    他去鸡冠山求过丹,所以记得,但道童已与城中野孩子们玩疯了,非但少回城主府吃饭,道袍也不知飞去哪里,装束换了,赌桌上咋乎着,不似原来,又不知为何出现在这。

    少不得解说几句。

    炼着红棋子,金仙与商城主不能远过五里,但因要带曹四同路,纪红棉没再丢人去龙鳞城,自隐在左近,随两辆马车行进。

    一辆曹四自驾车,拉着他的古董与银两,另一辆上,装着些世俗礼物,搭乘的两位媒人有本事,无须驾车,马儿自随着前车行走。

    商三儿还是骑他断了腿的老狗。

    走出百多里后,大道上跳出名莽汉,扛着根大狼牙棒,厉声爆喝:“来往的贼厮,爷爷于这打劫呢!”

    商三儿认得他。

    眼珠转下,大城主惊叫出声:“哎哟!是赤脚仙的伙计,八阶大人仙,哥哥们快逃!”

    扯拽着曹四,丢下两辆马车,就飞逃而回。

    被倒拽着逃命,衣襟卡着喉咙,阴沉了一路的曹富贵眼泪汪汪,“我的银子古董”几个字硬没惨呼出来。

    得耳报神报信,晓得今日商城主带新山神来提亲,吕威、秋实、吕夫人等出龙鳞城二十里迎接。

    大风中,等了半天,没等着。

113.遭劫

    赤脚仙的名头,加上戏弄曹四,遇到八阶大人仙打劫,便让商三儿选择退避逃走。

    便金仙在侧,终究难得保长久,马宽、梅兴也不想招惹上那位最有名的地仙大盗,听他喊破根脚,便一起弃马车撤走。

    随着商兄弟的老狗,都没飞,两位新山神也跑着逃,模样狼狈。

    龙鳞城二十里外,东山郡凡有头脸的人物,已全随郡守出城迎接,谁知黄昏消去,天色转黑,也没等着人。

    天黑下来,吕威方发话:“想是有事耽搁,今日已到不了,大伙儿先回我府上吃饭!”

    吕氏是得了耳报神回报,自家要出城迎接,并非绿柳城通报,在这吃着风,空等大半天,便以吕昭君的性子,也知怪不到对方头上。

    莫说吕家,晓得地龙山换了山神,眼下周边,纠结是否要来巴结的,已不是一家两家。

    以吕家打探到的消息,马宽、梅兴两个能抢到山神位,是因有金仙做靠山,那金仙眼下就在绿柳城,她的根脚,也已从天界传了下来。

    金仙为救自己孩儿,舍命下界击杀仇敌,也使地龙山无主,这真事儿比多少传奇轶事更叫人震惊,但这位金仙百日后就要陨落,地龙山这般名山,普天下觊觎着的高阶地仙不少,也不是不会联手,马宽梅兴便占先手夺得地利,毕竟只是两个低阶,等没了撑腰的,山神位儿可还坐得稳?

    比起孤僻、少与外间往来的常久久,两位新山神容易结交,眼下位不稳,更是上好的时机,但真过于巴结,被别人瞧进眼里,真又被夺掉位,还能再讨到下任山神欢心?

    真真是纠结!

    太过亲近不好,得罪也万万不敢,年前卖那块满星黑金石价已要高了,那两位亲到龙鳞城说媒,不是自家凑过去的,地主之谊尽好,别人便挑不出错来。

    便不算那两位山神的助力,绿柳城多出鬼婆婆和那位金仙孩儿,金仙本身也定给出许多好处,泼皮家实力又得大进,也须陪上小心,不好再全以臣属待之!

    郡守吕威都已想好,见着面,便道愿永为兄弟之城,东山郡只占主家之名,元宵节收他年贡,也须还礼回去,且还得稍加重些!

    眼下的吕昭君,绞心着,满是后悔。

    去年在自家石场,行事实轻率了些,不该与泼皮无谓结上仇。

    事后对父亲说:女儿拼力修行,他是不能晋级的废物,那狗奴也是,又性子轻佻爱惹祸,等走到他前路儿上,总有遇再犯我手里时。

    当时口吐之言,全是自信自负,但这还不到一年时间,就让她生出无力感。

    那厮背靠大罗金仙,把绿柳城经营成这般光景,自家便得晋九阶,继位东山郡守,在他面前,还是抬不起头!

    按得的消息,金仙的孩儿原有地仙六阶,要再给马宽、梅兴坐稳山神位,那厮便一辈子只是个无用的废地仙,吕家老祖与无数地仙见着也得客客气气!

    眼下,老祖定已把自己否了!

    仙家之言果然不差,因果不宜轻启,谁能料到,与那厮的一场小怨,竟会变成她吕昭君继位东山郡的最大阻碍?

    家主位没了指望,要想再仗修为出掉怒气,高阶地仙都已嫌不足,须得成...天仙?

    任她高傲自负,也知要想成就天仙,太过渺茫了些。

    瞟眼随在身后的新侍女银钩,又生出另一层的悔。

    不该与明月全搞僵去,也不...不该全心抗拒与那厮的婚事。

    银钩者,残月也,她这主人给重取的名。

    明知所有懊悔、不甘,于她修行来说,全只是害处,但道心起垢,哪易再擦拭干净?

    越是如此,想晋级就越难,离吕氏家主位也就越远。

    借捋鬓角的机会,瞟一眼身旁,城府浅的母亲吕夫人,又未收住愠怒。

    而那吕东山,就算白等大半天,嘴角的笑意也未减少半分。

    左手上无名指又跳动起来。

    吕东山的笑容,多半就是故意刺自家。

    静心镯相助,怒气转瞬消去,但吕昭君还是暗叹口气。

    蔡凡、江之石身旁,特意从青牛观赶过来的圆滚滚与吕夫人一样,也不掩怒气,别人没心情说话,他倒要搅合,冲吕威道:“我就说,那杂碎不是个玩意,郡守大人还迎他做甚?”

    吕威显好脾气,只笑应:“你这不要脸的,商城主要求娶佳人,或不在意礼数,但寻回拴牛桩,青牛观都不谢他么?又还有两位山神同行,你家根脚在地龙山的,怎比我等还不着紧?”

    不好与你说明,我师尊面前,地龙山神只值当个屁,且保证过要恶心回来,自家嫁大姑娘已吃着亏,今日再陪你空吹半天风,气势又弱了,老子心里有气!

    心里想着,又听吕威问:“那拴牛桩,真这般容易就寻回了?”

    秋实脖子上全是肉,点头时,下巴陷了进去:“老山神做贼,那位金仙下界,打杀了他,瞧出根脚,晓得是我家丢的,帮小杂碎赚人情,就给送上门。那小杂碎便沾着些边,于做女婿的而言,还不应该么?谢他作甚?”

    大半是实话,只瞒住师尊已下过界,肥观主趁机叹气:“为救回孩儿,金仙连命都不要,可见世间红尘之妙,叫人心难止。”

    只当他又与往常一样,胡搅埋缠着玩,不想老道又大声道:“下月初一,老道就传位东山,”

    叫吕威等瞪大眼难信。

    太过惊讶,反应不及,吕东山都不知可该把挂在脸上的笑容收起。

    秋实又对江之石、蔡凡等道:“到时,还要请各位好友来青牛观观礼!”

    不大相干的人,惊讶归惊讶,倒能如常抱拳应对:“定来叨扰!”

    吕威一把揪住圆滚滚,喝问:“你失心疯了么?”

    秋实在额头上挤出些油汗,回道:“郡守大人是不晓得,丢了拴牛桩,害我多少夜睡不稳,生怕祖师爷不饶,诈尸来骂我!能寻回来,交了差,真要算青帝大老爷保佑!老道已嫌累,可懒得假清修了,自家没本事,让出位来,再不担半分干系,落个清爽!”

    吕威夫妇、吕东山兄妹方有些信了,郡守又问:“你传下观主位,要去哪?”

    圆滚滚瞪大眼:“偌大个东山郡,还容不得我这两百多斤肉?自是遍历红尘,逗大娘子耍去,哪日真逗成一个,就凑对过活!”

    委实是凡俗礼仪,未有新娘嫁人前,就住到新郎官家去的,这老道对商泼皮,又真是一副老丈人不待见女婿的模样,听他愿留在东山郡,吕威也没往绿柳城想,只道:“真要有这心,馋娶娘子,我叫东山孝敬你几个好的!”

    老道摇头:“我可不似你,这年岁了,没脸欺负小丫头,且自家寻的才得趣!”

    他愿主动让出观主位,吕威不想亏待着,才提一嘴,没想到杂毛要退位了,胆子肥起来,当着众人面也要臊他,脸皮挂不住,只道:“由得你!”

    一路回龙鳞城。

    回来晚了,厨房忙着热菜置席,叫吕东山、吕昭君招呼着,吕威自家先回书房坐坐。

    秋实真要退出位置来,庶长子观主位到手,吕氏只要守到那青牛石像自碎,就能得场大因果好处。

    他想静静心,好好理下事。

    但没多久,书房门被轻敲两下。

    是女儿昭君。

    想来有事,吕威叫:“进来罢!”

    等她推门进来,面上竟有些轻松意味,吕威问:“何事?”

    吕昭君道:“秋实道长行事,倒助女儿也下了决断!”

    吕威沉默一会,方道:“说来听听!”

    “立嗣人选,请老祖与父亲再商酌另选,女儿已不做此想!”

    第一句,就让人惊讶。

    绿柳城势渐大,她与那泼皮有过龌龊,确实不再适合接位,老祖虽未露过口风,定也是这般想的,她自家提起,倒是省好些事。

    但不管怎说,吕昭君也曾是他最出色的子女,不愿见真就颓废了,吕威皱眉道:“各都不易,便为父,岂不想抛下俗事,一心去晋地仙,求得数千年逍遥?但身为大家子女,莫以为能学那杂毛撂挑子!”

    吕昭君苦笑:“女儿已做箭靶多年,暂且躲躲,静静心罢了,敢不为家里出力?”

    “那就好!你的话,我会转告老祖!”

    得了允,吕昭君长吐口气,再道:“绿柳不足一年,便成此局面,女儿细想来,除大罗、金仙助力外,咱们也输在家业大,行事须端着,便晓得结症所在,也使不出下三滥手段去揽人。但家业大,也有泼皮不及的长处,譬如内外联姻觅援......”

    自家这女儿,平心静气时,智计原也不差,吕威提起精神:“你想说甚?”

    吕昭君道:“于内缓图绿柳,商家人口简单,联姻交好只那厮本人可行,但他不娶吕氏女,改求明月,想与我家不远不近处着,却不可就轻放过去。秋实老道要拿捏,想把婚事拖上两年,要女儿说,还嫌他拖少了,明月是以我吕氏女身份出嫁,大族嫁女,必陪媵妾,没这份体面的方以婢女替之,便择个吕氏族女做媵妾,以试婚之名,先送至绿柳,若能诞下庶长,数十年后,咱们就有得说道,他也不好再拿吕氏当外人。”

    所谓试婚,是大族子女大婚前,遣陪嫁至男家,试新郎可有行房之能、异常怪癖、隐秘恶疾,避免贵女错嫁。

    绿柳城隍唯不敢撵龙鳞城的耳报神,金仙也没管。自晓得地龙山变故与商城主有关后,吕氏就又遣十多个耳报神过去,昼夜打探消息,商大娘怕将来儿媳难处,绿柳城主府留下的四位侍女与杂货铺韩窈娘,令皆习避孕之术,都听得一清二楚,吕昭君方如此提议。

    但以试婚之名,硬塞个吕氏族女过去,又胆敢违背商家老夫人之令怀上孩儿,那做媵妾的吕氏族女定要过得极苦,也显昭君心肠硬,吕威不置可否,问:“于外呢?”

    吕昭君答:“于外再结强援,增吕氏之势!眼下女儿这一代人,也该觅家真正有用抵事的姻亲!”

    上一辈人里,最有用的姻亲就在吕威身上,娶到石山书院女弟子做夫人,结做外援;吕东山、吕昭君这一辈,原定由吕昭君承嗣郡守位,她须招上门婿,未继位之前,若给同辈弟兄姊妹结势强之家的婚姻,被引外援内斗,反是取祸之源,便一直未行。

    听她这般说,定已想定对象,吕威问:“你属意哪家?”

    吕昭君答:“石山书院离得远,真有事时,出不上多少力。女儿想着,要结外援,也该挑家相邻的,但正要与云潭将军府、龙阳郡争锋,这两家又不成!”

    与南边的南晋国隔着千丘荒地,西北青龙府、西南白山派则隔着地龙山,这三家虽说是邻居,却都不近,也暂无争斗之意,确实都可结成外援。

    又听她继续:“商家势涨得快,要结亲,就结最强之家!南晋国拥城三十九座,地仙难以查明,但九阶人仙三十余位,就合结亲!他家七皇子,又正备着礼,要来我东山郡!”

    吕威叹口气:“南晋国养那秃鹫,尚未见效,但外图之意,从未熄过!”

    与南晋国这庞然大物相邻,东山郡自也是不安,万幸南晋占地本就广大,与东山郡最难端的三伏城还隔着千丘荒地,若来这边占地,有事别想救援得及,两家方未起过龌龊。

    但那姬氏皇帝,铁了心要打下个庞然大国,一直在试育可驮四五人的大秃鹫,若能得成,多养出来,远程调遣道兵、高阶人仙变得容易,就难说了。

    吕氏急外扩,也与这隐隐的不安相关。

    吕昭君道:“与他家结上亲,或也是消祸之法!”

    “但那将送礼来的姬远,于南晋只是个闲散皇子,并不宜婚配!”

    吕昭君点头:“女儿也是这般想,他家只大、二、四三位皇子有得嗣之望,姬远归程时,愿寻个借口,随他去南晋,觅结真龙。”

    吕威再皱起眉:“你?”

    “女儿愿嫁去南晋国,一为吕氏结外援,二来么,指不定便得成一国之后,真有幸得那日,总不至再受个泼皮的气!”

114.吕昭君的决断

    被拖拽逃出好远,曹四后背落地,才得大口喘气。

    商三儿松开手,就没管他,老狗也未停。

    一胖一瘦那两个人仙,跑得也不慢。

    道路两旁,全是荒野深林,偶有未知鸣啼声传出,不知几时会跳出头山妖。

    曹四翻身起来,急拔腿追那狗尾巴,也再顾不得杂货铺堵人后的怨气,气急败坏地吼:“狗日的商老三,你莫诓我,咋晓得是赤脚仙家的伙计?”

    前方飘出句:“原吕家捉住的,不敢杀不敢再关,方放出来,信不信由你!”

    在这野外,便不信那狗日的,又能如何?

    还须接着追,莫被丢下。

    暗中一位笑嘻嘻的金仙,明面三位都无良的地仙,加一条地仙级老狗,竟被个八阶人仙吓着,但全没飞,只一路跑回。

    为逗他个凡人玩,曹四也要算面儿大。

    等曹四体力耗尽,也陪他歇会儿,再继续往回小跑。

    跑跑歇歇,撤回八十来里,那商道三岔路口处,又全停下。

    不只等曹四,岔路上,已钉着块六七尺长的大木牌,上书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妖鹏琼花露,一叶五斤半。”

    早上路过时,都没见着,才刚钉上的。

    这三岔路,往南不足三十里就是绿柳,往北四百七八十里到妖鹏城,往东三百多里到龙鳞城。

    绿柳城西去,越地龙山直达白鹿城的商道,还在更南边,出西城门一路向西就是。

    “啧啧!”商三儿瞧着没说话,梅兴瞟眼后面又快没力气的曹四,称赞:“那妖鹏城主家姓宁?可真给咱兄弟面儿!”

    马宽也笑嘻嘻:“只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外间就耳聋目瞎,自家撞上来寻晦气呢,三儿莫急,哥哥们替你把气出了!”

    商三儿点头:“两位哥哥也莫太狠,把路堵个一二十年就成!”

    梅兴大笑:“成!那就莫太狠!”

    与商三儿已翻脸的,怕被丢下,曹四早追得两腿酸软,只不敢停,好不易跑到木牌下,先喘着粗气央求:“老三,两位仙大爷,再歇歇罢?”

    要没喝过琼花露,八十多里跑下来,脚底早该起水泡了,他倒只觉累,腿酸。

    他又叫回“老三”,商三儿就应:“好咧!那贼厮想也追不来这般远,就先歇歇,再慢慢回城。虽被劫一遭,咱城也不缺马车,明日新套一辆,再送哥哥去龙鳞。”

    听说明日再去龙鳞,想到他的银子,曹四又心肝全肉疼,抹起眼泪:“不得好报,该天杀的贼厮!”

    不敢骂赤脚仙,只抹着泪咒“贼厮”,但哭泣着,旁边木牌上的字也看清了。

    这酒名气大?

    瞧着字,眼泪越抹越多,渐变成嚎啕大哭:“商老三,老子家底儿都被劫尽,去龙鳞也只显摆穷酸样,你这没良心的,真丁点不讲情谊啊?”

    他要耍横使奸,全能奉陪,但眼下哭得伤心,让商三儿心软下来:“得!莫哭哩,兄弟一场,咱也不亏心,临走送你千两银使,莫乱糟践,娶媳妇置家业,也够过好日子了!”

    千两白银都能随手送,商老三是真已富贵发达,但这点数目,眼界已高的曹四也已瞧不上,抽泣着盘算一会,终拿定主意:“我不要!你若真念些许旧情,就这琼花露,多许我些!”

    让商三儿不解:“你拿去做啥?”

    咬咬牙,曹四道:“以往只觉人仙高攀不起,畏他敬他,现瞧了这般多,仙大爷裤裆里的货不定就有老子大!你不传仙法也罢,老子自家撒泼打滚寻去,不信真就没个指望,要娶媳妇,也得娶个沾仙气儿的!就拿那酒去做老本,终有叫你傻眼之日!”

    马宽插了句:“哦豁!了不得!”

    家底被打劫走,狗日的商老三摆明不会帮他抢回来,断了做巨富的路,倒惹发曹四泼皮无赖性子。

    两下知根知底,老子凭啥就比他商老三混得差?

    只当又穷困潦倒,回了街上厮混之日,以往讹骗银钱,现下眼光高了,曹四爷要弄份仙法出来!

    商三儿劝:“四哥,与你说句实的,没人仙护着,你拿那酒去,在别城倒惹人眼红,还不如银子稳当!”

    曹四冷哼两声:“生是绿柳城好汉,死就死在绿柳,老子不走了!”

    “不走?”

    “晓得你家门槛已高,回去哄胖婶儿,还到她家混饭!”

    留在绿柳城,好歹能扯商三儿虎皮,不至于耍混时,真被人仙不明不白地弄死。

    要真能自觅到妙法,商三儿也乐意:“那成!琼花露刚酿时,你曾开口,讨要百斤,就定这数,回城给你,但只这一回,往后可没了,不许再讨!”

    曹四讲起价:“城里的年年能分酒,莫说称兄道弟的交情,便只算个旧日玩伴,老子这凡民,也不值你当半个人仙待?”

    说得有理,商三儿反驳不得,叹口气,认下:“这般说,是做兄弟的不是了,确该拿你当半个人仙待,一年再许你八斤罢!”

    曹四晓得的,成年人仙,一年有十斤酒,欢喜着跳起:“那快走,回城去!”

    已耍了半天,再陪他走完余下的三十里地。

    回到城里,曹四果然就钻进饭馆,又去奉承胖大婶,说等她生后,要做孩儿的哥哥,帮她带娃。

    顺着车马行、香烛店、饭馆一路过来,曹四走开,梅兴才笑起,冲商三儿道:“废如意只叫我没正行,眼下瞧来,这号不好由我占,三儿还更配些!”

    金仙、地仙,今日全陪着他戏耍曹四,可不就没个正行。

    商三儿也笑起来:“我只是行事随心,哪就敢抢哥哥雅号?”

    马宽摸着鼻:“莫急,这事我拿手,过几日,也给你想个好的!”

    “哥哥唉,要真拿手,先把你自家的号改了!”

    说着话,走到酒坊门前,窈娘、窈娘都惊奇:“不说去提亲,怎又回来了?”

    “莫说哩!就不该从西门出去,撞着赤脚仙的伙计打劫,物事丢完,还给堵回来,三爷掐指算过,明儿方是吉日!”

    打小在石场长大,不怎怕赤脚仙的威名,且上回听说时,那位还在九千多里外,窕妹先反应过来:“是石场常充大爷那八阶彭望?”

    原来那贼名叫彭望,待商三儿点头,她问:“自家逃脱?还是吕家放人?”

    “放的。听说赤脚仙到左近,惹不起,不放能怎的?今儿可是又卖酒了?”

    听他问,窕妹忙道:“正要与你说,妖鹏城那帮人又来了,你说的只管卖,我就照做营生,又被拉走了三池,功德叶这就给你?”

    五百多叶呢,最近兜里正空,商三儿就接了,再往前走。

    这琼花露,妖鹏城销得竟比奇珍阁还快,可见商队汇集多的话,买卖是好做。

    纪红棉定已先回杏雨院,与两位地仙走上北通街,商三儿叫:“城隍爷!”

    “城主,何事?”

    商三儿道:“可晓得妖鹏城咋卖酒的?”

    绿柳城买去原价卖出,除路途脚程钱,品尝试酒、给商队的添头,都要折本,按理说便再好卖,宁家也不会这般快又使人来。

    城隍答:“依城主吩咐,除龙鳞城外,别家耳报神全撵出去,外间各家便也原样奉还,妖鹏城还更早些,已不知他城里事,往后探着,再与你说。”

    金仙定然晓得,但不是啥大事,她不主动开口,商三儿也就不问。

    回城主府,又叫阿丑来喝酒下棋,晚间一起赌骰子,过逍遥日子。

    隔日再去龙鳞,路上没了意外,吕家也只吕东山一个出城迎接的了。

    上吕家门求娶青牛观弟子,郡守府里,主位上坐着吕威夫妇,左侧秋实陪坐在侧。

    江之石等三位九阶人仙外,吕东山、吕昭君等都没位置。

    青牛观只来了秋实与吕东山,其余弟子都未到场。

    见礼时,各都客气,圆滚滚更是笑得乐呵,瞧向商三儿的眼神里,甚多“慈爱”之意。

    仙人配婚,非求娶养在深闺的娇女,问名、纳吉等都能省了,媒人到场,商三儿送上彩礼、董夫子书写的求婚贴,吕威就笑着开腔:“城主与我这义女,恰是美满良缘、天作之合,待观主定下日子,就可请人写婚书了!”

    要当作吕氏嫁女,“义女”之名,定不能少。

    郡守开口后,以为老道会有各种拿捏,不想圆滚滚笑吟吟地:“今日大吉,但我那门人,前只重清修,未学持家之道,须再留着教导,婚期便定两年后今日,可成?”

    以老道为人,只按当初说好的拖两年,全没节外生枝,要算难得痛快了!

    商三儿哄道姑点头应允时,也曾说过,许她耽搁个三五年,定两年后成婚,已算是赚着,自也无异议。

    轻松议定,吕威欣喜着,急发话,便请才子蔡凡动笔,手写一式二份的婚书。

    明月俗家姓向,小名已无须提起,今要嫁作人妇,只把道号改作名。

    男方自不用说,生辰姓名外,女方长辈写的是郡守夫妇和秋实,此外梅兴、马宽两位山神媒人,中人江之石,写书人蔡凡,见证人郭达等,一一罗列在上,又写了“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宜家宜室”等吉祥话儿。

    圆滚滚的青牛观主朗读一遍,说字好文也好,没口子赞好,自家先收起一份,另一份递来给商三儿:“好孩儿,往后成了家,性子收收,就安分过日子罢!”

    这满身慈意,与元宵节上拼命灌酒的老道,可还是同一人?

    不似待姑爷的模样,商三儿郁闷着接过,又听老道讲:“往后得亲上加亲,咱爷俩再好生处!”

    市井中厮混大的商泼皮,对这话语不要太耳熟。

    都没二话,左手拿着婚书,右手握成拳头,迎老道鼻梁就是一下!

    他个废地仙,本打不着八阶人仙,但身后还随着高人。

    两日前,两位地仙刚在绿柳城主府里,认下商大娘做长辈,眼下也被占了便宜。

    但两位地仙衣袖拂动,已是晚了,有人比他俩更快。

    圆滚滚身为八阶人仙,泼皮拳头到时,硬没能动弹一下。

    蔡凡写的婚书上,还少列了一人,是位金仙。

    也见不惯这厮占亲家便宜。

    郡守府里一大群人,是委实没想到,先前还欢喜着的老道,婚事都已定下,竟会突兀地冒出那么一句。

    既结成亲,说荤话结仇做啥?

    那些心思多的,还要算计老道背后的深意。

    秋实本人,也没想到商泼皮翻脸那么快。

    以他想来,小杂碎怎也要怔一下,待反应过来,他都已退开了,然后两边摆开阵仗,有人骂有人劝的,左右在郡守府里,吕家眼皮下,怎也打不起来的。

    没想小杂碎反应快,两个拉偏架的山神没够上,身子却诡异地滞住,生吃他一拳。

    废地仙的拳头不重,但被挨上,就落了师尊面皮。

    吃过一拳,秋实也已跳开,保证过要恶心回来的,尚还叫嚣:“我的儿,打你爹作甚?”

    翻脸后,商三儿不吵架,只叫:“老狗,把他卵子咬下来!”

    有过石场一事,商城主再与吕家相处,老狗都伴随在身侧,从不例外。

    姓商的耍泼翻脸动粗,不惜结死仇!

    吕威等已反应过来,全然大骇。

    凭秋实老道自家,才八阶修为,莫说两位地仙山神,便那条老狗,也是敌不过。

    吕氏不可与姓商的闹翻,但真让杂毛老道在郡守府被咬掉卵子,下月初一,众人还好去青牛观观礼?

    “救他!”

    吕威厉声喝着,使九阶们去挡老狗,嘴里骂:“老杂毛,失心疯么?”

    喝骂中,又急闪到商大泼皮前:“打他罚他都成,望城主收回成命!”

    商泼皮没理会。

    乱哄哄中,两位山神也就动手,专拦那边九阶人仙,让老狗上前。

    某处,赤膊上套金环的壮汉苦笑:“恶心是两边都恶心着了,但自家也没落到好,还有纪红棉哩,真以为吕家拦得住?学三友收的这徒儿,可要晦气死俺!”

    急传音纪红棉:“有因果还他家,救个场呗!”

    于是,瘸腿老狗扑到,张口往裤裆咬下,圆滚滚惊骇尖叫中,却不知怎地,身子转了个圈。

    屁股腚上刺疼,是少了块肥肉。

    115.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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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翻脸

    金仙传音暗劝,商三儿方叫回老狗,扬起婚书:“要嫌这桩婚事不称心,眼下毁婚也来得及!”

    拜得大罗金仙为师,得意忘形了些,知晓的事也少,算计得不周全,未料防备森严的郡守府里,又暗藏古怪,先前动弹不得,老狗迎裤裆那一口,真把秋实吓出一身冷汗,吃了亏,没敢再继续张狂,捂冒血的后臀,抽着冷气,只叫:“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事儿,小杂碎要敢悔婚,与你家大人理论去!”

    他家要寻理论的大人,不再是商大娘,而是九天外那位。

    眼下倒是女方更不许事坏,秋实惹事前已想好,万事还有师尊扛着,但这小杂碎已恼了,恶心他只是消遣,师尊安排还俗后进绿柳城事却大,若连婚事废掉,再想去小杂碎家,大罗金仙定也要多费不少力气,那时,老道落不到好。

    三位九阶各还提防着,吕东山扶住圆滚滚的老道,吕氏夫妇、吕昭君瞟那商城主,倒巴不得他恼怒中,真就扯掉婚书,另择个吕氏女嫁过去。

    肥如意马宽仰头看屋顶,没正行梅兴抱肩,等他决断。

    那大罗寻他赌过骰子、小巷里说过话,讨的拴牛桩是青牛观之物,自晓得的,商泼皮收起婚书,冷笑道:“小爷厮混时,挨打受骂,也不是吃不得亏,但各人各性子,便说与你听,十四岁那年,因着我爹,被个卖黑心药的惹毛,便没啥大本事,也伺候他家一年多!老杂毛且打探清楚,再来招惹,再敢拿我老娘说嘴,任你仗着谁,要不把你卵子扯下来喂狗,算你养的!”

    再对吕威道:“大婚那日,我该到何地迎娶,郡守大人捎个信就成。今儿搅了场,对不住,也没脸混席面吃,就告辞!”

    抱抱拳,转身就走。

    两位地仙自是跟上。

    吕威看看左右,无奈道:“我送你!”

    东山要留下安抚老道,这泼皮与昭君也翻过脸,夫人与三位客卿九阶又不合适,只好他亲自送走。

    今日见鬼,也不知姓商的和老杂毛,究竟谁是瘟神。

    还想着好生款待两位山神,被闹这一场,且就休提。

    打算直送出城去,但还未到城门,便有人从后追来,高喊:“两位山神爷、商城主,这就要走么?”

    追到近前,长作揖:“郡守大人、山神爷、商城主,郭某有礼!”

    吕威自认得他,向三位地仙介绍:“是多宝阁龙鳞分号的大掌柜!”

    又对那人道:“郭掌柜既都认得,我就省下口舌!”

    瞧着精干的郭掌柜急道:“打听得三位今日到,鄙号不敢与郡守府争客,便一直等着,但定要拜访的!”

    能猜到他要说甚,可惜两位山神位还不稳,给好处也丰厚不到哪儿去,商三儿声音冷淡:“绿柳城有事,急赶回去,下回再来做客罢,郭掌柜若有话说,陪咱们出城走走?边走边说也成!”

    待这掌柜点头,他对吕威抱拳:“郡守大人受累,送到这也够了,后面又有郭掌柜陪,还请留步!”

    吕威也就止住,抱拳告辞。

    回到郡守府,待吕东山安置好秋实转回,父子独处,吕威吩咐:“你回观后,细查石牛可有异动。”

    秋实胡搅蛮缠的,平日也会有古怪举动,但都比不上今日离奇,昨日又说了传位,自要惹人怀疑,吕东山忙道:“可能与上界传话,问个究竟?”

    吕威摇头:“咱们家没那福缘,老祖也只能等传话下来,到哪问去?”

    龙鳞郊外,郭掌柜陪三位地仙走着。

    他先向马宽、梅兴道:“晓得两位前辈就地龙山神位,总号便传话来,令我备礼登山恭贺,不想琐事缠身,今尚未能启行,既已遇着,先与两位前辈道喜,恕罪来迟!”

    马宽笑着,自曝其短:“贵宝号分号遍布天下,日进斗金,咱这山神位可不稳当,指不定哪天又没了,你家面前,哪值得一提?”

    郭掌柜忙道:“买卖人,再大营生,也离不开八方关照,讲个和气生财,不好忘了自家斤两!且两位前辈福缘深厚,定能稳居地龙山,往后这周边数千里内,我家数十分号少不得仰仗,正该常来亲近!”

    因那剩不了多少时日的金仙靠山,两个低阶地仙占下地龙山,再有绿柳城做外援,也不是就全无机会,这些人不敢完全无视,但真安稳下来之前,便给好处,也好不到哪儿去,马宽、梅兴自心知肚明,随口客套两句,就停下。

    郭掌柜方转向商三儿:“鄙号营生多,难免有照看不及之处,用人也良莠不齐,叫黑心小人混做掌柜,已得罪好些贵客,实在惭愧,待查明清楚,再一一登门致歉,尚请城主原宥则个!”

    对头家各分号在卖绿柳城产的酒,那城里已建着奇珍阁分号,与多宝阁却连谈都没谈过,哪还不知已被得罪过?追本溯源,商城主只进过一回龙鳞分号,此后就再不与做营生,怎会查不出来?

    “那黑心小人,鄙号用不起,已是解聘,不日也备薄礼,来绿柳城赔罪,但求得恕!”

    买卖人,墙上挂着童叟无欺,真正不黑心赚钱的却没几个,要算常事儿,但他家与常久久往来密切,商三儿岂敢真放心?只不耽误听听报价而已:“我这人就爱贪个实惠,眼下又急着回家,掌柜的空口话且免了,请直说,能许我多少好处?”

    已听说是个泼皮,但真未料到有这般不要脸,摆明讨好处,郭掌柜怔了下,随即又大喜,抱拳道:“若按鄙人之意,愿举全号物力,结城主之欢心,只恨不是东家,万事须由总号做主。眼下已传令到,晓得绿柳缺人,赔罪薄礼之外,尚愿向天合宗购百十位娇娘,送给城主使唤!”

    商三儿还不觉,梅兴、马宽同吃一惊。

    天合宗贩卖人口已有几百年,营生也大,但毕竟调教出个上等娇娘也不是喝口水的事儿,都要费功夫,莫说东山郡,便南晋国那般大势力,一次求购到三四十个,已是极有面儿,多宝阁开口就送百十位,除财大气粗外,人脉也惊人!

    晓得别的礼大罗亲传瞧不上,就又是送人,但多宝阁与南晋国、东山郡不同,须得允下条件,才有后面这份礼,郭掌柜是仔细人,遇着个泼皮,先说明是“赔罪薄礼之外”,并非白给。

    郭掌柜再道:“若能得城主宽宥,求那株桂树,产出再卖我家。此外琼花露的营生,我家也愿做,只要价一样,销得定比奇珍阁多,与他家一样,绿柳也可来设分号!”

    两位低阶地仙山神位不稳,送礼还可轻些,但那株桂树移进绿柳城,无人敢接走大罗金仙的因果,就已成泼皮城主囊中之物,要想再在地龙山周边继续挤压奇珍阁,非得下血本。

    总号传来的意思,逗得这位城主开怀,所求最佳的结果,就是郭掌柜所讲这些;次一等的,只要桂花,卖琼花露、开分号可免;最差则是绿柳城留着桂花自用,不理会多宝阁,但也别卖奇珍阁。

    按谈得的结果,再定送多少娇娘。

    真送百位娇娘来,绿柳光棍汉们一人娶两个还有富裕,当道兵结成阵,倒已不能小觑,商城主不置可否:“事儿不小,也请容我想想,已出城哩,郭掌柜不用再送,请回去罢。”

    “那鄙人告退,过几日再来绿柳赔罪!两位前辈,告辞!”

    等他走后,梅兴问:“他家倒舍得花费,三儿要许么?”

    周边就两家成气候的商号,两位山神自要与这兄弟同进退,共选一家亲近。

    “又不是我的儿,许他作甚?”商三儿笑起来:“不过他家的厚礼,转告给奇珍阁,方好打秋风,多讨些油水!”

    梅兴失笑,马宽便打趣:“哎哟!那比我还肥的老道,还是你媳妇儿家长辈呢,你也不管,当面翻脸似翻书;奇珍阁还老实巴交建着铺子的,又借多宝阁榨他家油水。你这雅号,叫二皮脸就得了,还用我再费事想去?”

    商三儿笑应:“哥哥不愧沾个‘废’字,堂堂地仙,取名也想不出个好的?”

    肥如意嘻笑:“贴切着呢,三儿就叫这个,莫想赖!”

    梅兴叹气:“往后站一起,别人就道,废如意二皮脸,没个正行,丢不死人?”

    商三儿也觉难听,但马宽拍着掌:“就是这般,方显咱三个臭棋篓子的威风!”

    “丢人丢到姥姥家,哪里威风了?”

    马宽不管:“哥哥做主,已定的事儿,你俩再多话也无用!”

    笑谈着,一起往回飞。

    到三岔路,梅兴停下:“哥哥们也该回山了,得闲再来寻你下棋赌钱,讨酒喝!”

    他两个刚即位的新山神,抛却诸事不管,只来做媒人,已要极承情,商三儿抱拳叫:“那就不说见外话,两位哥哥真得闲时,来我城里耍!讨酒倒不必,狗背上驮着的,哥哥们带些回去,也无须省着喝,没了就寻我要。”

    新酒酿出来,就已准备下的,也不多,二十斤装的十坛,每人百斤。

    关系渐近,已不用讲客气,收起酒,两下就别过。

    回城,晚间赌完骰子,商三儿歇在杂货铺。

    半夜下起大暴雨,电闪雷鸣。

    听屋顶瓦片“叮当”响,窈娘伸手推他:“听听,雷响不说,这雨可大!”

    商三儿哼着:“下就下呗,守门衙兵能躲城楼里,阿丑本事大,便还要打更,也不碍事。”

    窈娘撑起身子:“我瞧瞧去,屋子多,莫有漏水的,淋坏物事!”

    商三儿将她搂回:“三爷这地仙在呢,漏水还听不着响动?”

    暴雨如注,天明犹未停。

    商三儿从软玉温香中爬起,寻她家的蓑衣披上,踩着水出门,站十字口往南看,城隍庙周边一大片,果又积起深水来。

    南通街地势低些,城隍庙背后的南墙下,东西北三向去的污水都在那汇聚,每逢大雨,就易被冲去的枯枝烂叶堵塞,积起水。

    瘸腿老狗飞随着,商三儿蹚水过去。

    眼下还早,仙客来、客舍、澡堂都未开门,胭脂店门上,陆娘子吆喝着宇文兄弟,用沙袋堵门槛。

    水已淹过她家门槛了。

    商三儿叫:“靠堵有屁用,你哥俩寻家伙事来,与我通水道去!”

    陆娘子就一人赏一脚:“人家城主都去,你哥俩先前倒只嫌脏,还不快去!”

    壮实的兄弟俩,在她面前,只似温顺的小猫,唯唯诺诺不敢二话。

    商三儿没等他哥俩,先蹚到城隍庙后面,弯腰摸到石板缝隙,用力抠开,果然水漏得极慢,是堵住了。

    有些浑水冒出来。

    无须等宇文兄弟到,商三儿避远些,叫:“老狗下去,通开水道!”

    以老狗的本事,通个水道,哪用真钻进下水道里,但主人一声令下,魂奴就不得违抗。

    老狗钻下去,旋即又出来,随它身旁,水面飘起些绞碎的枝叶,也有些污水黑汤,略带臭味。

    原本各家,粪坑里的东西,要留给种地的渥肥用,并不往外排,污垢只是平常用水积成的。

    水面形成个漩涡,开始往下漏。

    待宇文兄弟追过来,积水已经下降一寸多了。

    商三儿指着道:“往后再积水,就来这儿通水道,归你哥俩管着,可成?”

    一年也堵不上几回,城主吩咐,兄弟俩自然应是。

    商三儿笑着:“给你俩差事,不白使唤,有桩好处许你们娘子!”

    纪红棉给的胭脂方子,与三友的酒方不同,原料易买,三种都能做出来,卖胭脂不易抛费,猫腻少,本就打算放在胭脂店卖,这哥俩儿面前,再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回来,路过胭脂店,就与陆娘子说了,再道:“等做出来,定下价,就由你卖,一年到头不出差错,许你六叶辛苦钱!”

    胭脂上的利也不会少,但她家不事生产,只管卖,换谁来都成,六叶不少了。

    陆娘子欢喜中,宇文兄弟高昂起头,显摆他们的功劳。

    巳时末雨方停。

    午后,又一支队伍进城,领头的是商三儿正准备刮油水的奇珍阁东家唐远山。

    队伍里,还抬着个奄奄一息的人。

    116.二皮脸

116.二皮脸

    唐远山已来过,但队伍里还带着好些生人,老狗这魂奴,自又连叫三声,随后城隍也通报。

    得着消息,商三儿也没多端架子,只到礼宾司里坐等,叫鲍正山站门口迎客。

    站迎和坐等,已显身份的不同。

    唐远山上次来绿柳城,礼宾司都没法待客,商城主还假借看置杀猪席之名,把一行客人引开,另遣人收拾出贵宾室,才安置下的。

    这半年过去,城里模样大变了,且满街的桃树苗,各处伸出院墙的葱郁枝叶,还有街上遇着的本城人,原那等死寂感,已消散掉大半。

    上回来,是绿柳城主有求于己,心里还藏几分自矜,这次再来,已只有谦卑和企望。

    鲍正山迎进门,礼宾司大厅里,唐远山先引见随行来的同伴,护卫之外,是奇珍阁另三位东主。

    四家东主一齐上门,可见其迫切。

    没说的,定能榨出许多油。

    待见礼毕,鲍正山媳妇上着茶,唐远山指向抬进来那人:“我等于四十里外遇着他,已被暴雨淋了一夜,好不易叫醒,没别的话,只说要来绿柳,不知可要紧,便带了来!”

    还以为他等路上遇着意外,是受伤的护卫,听这般说,商三儿忙近前去看。

    头发尚未干,凌乱着全沾在脸上。

    捋开乱发,有面熟感,仔细看一会,借他身上那件已褪色却又沾满污泥的道袍,才记起来。

    不就解救甄药神时,荨麻城见过那位连宝器都卖了换酒的大派真传弟子?

    受情伤,拿命下洞寻奇药,只换把自己灌醉的那位,商三儿还送过他些酒。

    “道长!道长!”

    连喊几声,都没回应。

    这道人也是九阶人仙,昨夜暴雨于他还只是小事,但荨麻城遇着时,曾说自己只有半年寿命,眼下就是寿数将尽,已在弥留之际。

    唤不醒,商三儿直起身,冲客人们抱拳:“怠慢几位财东,待我安置了他,再来说话!”

    有求于人时,自都好说话,四位东主连道不碍事,还叫随从护卫们帮忙抬人。

    商三儿叫鲍正山夫妇先待着客,请护卫把这剩口气的道人搬到间房舍里。

    怕道人死在礼宾司,选的房舍是给一般随从住的,并非贵宾室。

    待护卫们把他放在榻上,退出去,商三儿关上门,轻叫:“纪前辈!”

    纪红棉还在,这事哪用得着甄黑心。

    红衣闪动,金仙到场,轻摇头:“大限到了,凭地界之物,已不能救!”

    当日送酒时,曾说过那大派不许门人受外聘,商三儿也没想费力气救他,只问:“不知有何事,可能叫醒问几句话?”

    纪红棉笑起来:“这倒容易!”

    红袖轻拂,道人面上就添几分润色,眼皮颤动起来。

    商三儿再叫:“道长,来我家作甚?”

    道人缓缓睁开眼,只茫然片刻,就回过神来,对红衣美妇视而不见,视线落在商三儿身上。

    他声音干涩:“我已快死,能发善心,再给壶酒喝么?”

    未想到临死前,专门来绿柳城,竟还为讨酒喝!

    荨麻城也有奇珍阁分号,已有琼花露卖,他一个将死又无宝器的九阶,这数千里路还不知是怎走过来的,要的当然不是琼花露。

    是他赞过声“好酒”的烂肠酒。

    寿限已至的九阶人仙,全然无用,但临死前眼巴巴瞧着自己,开口讨碗酒喝,商泼皮也拒绝不了。

    忆起半年前的事,三爷大气,还只当被泡尿冲废了!

    但自灵气增长到够钓七节虾,商三儿已不再喝那酒,不出门时,狗背上也没放,便道:“且等着,我就拿酒去!”

    要等商三儿跑酒窖拿酒回来,道人都不知是否还有气,纪红棉阻他:“我去拿!”

    红影闪走,旋即再现,手上就托着个两人才合抱得过来的大酒坛。

    连酒坛都拿过来了,轻飘飘地放在地上。

    商三儿从狗背上拿个酒壶,舀烂肠酒进去,把道人扶起,便送壶嘴到他嘴里。

    由商三儿喂些下去,道人再赞:“好酒!”

    赞过,若有所觉,目光转到大酒坛上:“酒坛……怎来的?”

    金仙轻叹中,商三儿答:“我师父取无忧土捏制的忘情坛!”

    “呜……”

    道人哽咽起:“原……原不是酒好,是坛儿好!”

    哭泣着,他双目竟回复些力气,又有些激愤样,浑身颤抖个不停,一会后,突然暴喝出声:“但这人世间,哪有无忧?哪得忘情?”

    听说是受过情伤,将死之人,不必与他斗嘴皮子,商三儿只笑应:“道长说得是!”

    应声后,道人双目神彩消去,盯着酒坛,又似在看远处。

    再凑壶嘴过去,他嘴不动了。

    眼看就要死,不过萍水相逢的,倒要帮料理后事,商三儿伸手在道人眼前晃晃:“道长,可有啥话要留下?能遣耳报神帮你传回去!”

    道人絮叨着开口,却非是留遗言:“我父母是太清门弟子,尚在娘胎里,我也成了太清门人……”

    纪红棉再叹口气,传音给商三儿:“你听着罢,我回杏雨院去!”

    红影再闪走,道人仍未觉诧异:“因宜修本门妙法,修为精进得快,七阶时,太上掌门老祖就亲收我做真传弟子,此后又八年连晋两阶,达人仙之极,道意也强,一时光彩溢目,门里上下齐夸,期许成本门第四位地仙。”

    “那段时日,我也得意,常出门游历。四十三岁那年,于荨麻城识得个佳人,年岁比我稍大,七阶修为,处得两情相悦,便带回门里,禀过双亲、师尊,与她结成夫妇。”

    “但十二年后,师尊不知从何得的消息,将她擒拿,说是玉清门掌门之女。那玉清门,因道统之争,与本门结下大因果,我尚未出世之前,就已被本门灭门,她要算漏网之鱼,既是查出来,就该斩草除根!”

    “结发十二年之妻,虽未有后,但向来恩爱,被擒时,她自己都不知是玉清掌门之后,极为无辜,我哪舍得让死?祖师殿前跪求三天,方得师尊开恩,饶她一命,但须远逐,不许我再有丝毫往来。”

    “能救下她性命,我也顾不得别的,只得允下师尊,就请我爹娘,送她去个远些的城,我娘回来时,还笑道聘给那城做客卿,年俸八叶,我妻止步于七阶修为的,不算差了。”

    “虽常挂念,但事已如此,我也没别的法子,只好藏了夫妻之情,苦闷着打磨道心。只我父亲年事渐高,独处时自语不听,我有次偷听,竟是念我妻的名,见着我,又一脸惊惧。”

    “心下难安,实在忍不住,出门时暗去打探,才知我妻从未到过那城,回家逼问爹娘,方晓得为不碍我大道前途,门里饶过她只是诓我,我爹受师尊密令,带出门后,已在荒野里把她打杀了!”

    “爹娘面前,我问了句,‘十二年儿媳,怎下得手’,没人答我,我就从太清门出来,从此浑噩度日,爹娘寿尽时,门里传话给我,也没回去。”

    “四十多年了哩,酒家,我这不孝子,便化做阴鬼,哪来的无忧?该怎个忘情?”

    送你酒喝,便成酒家了?

    轻把道人的头放回枕头,想一会,商三儿开口:“我这皮实的,被爹娘从小打到大,想着总是为我好,就不会生恨,道长双亲那,或也是这般?道长媳妇那,门派无情,倒要你忘情,我年岁小见识浅,实不知该算谁的罪过!”

    泼皮随口的话,叫道人怔了一会,落出两滴浊泪:“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

    圣人不动情,下等人无情,半生怨气,临死发作,是骂他那师尊下等人么?

    杏雨院里,瞧着丑儿子,金仙接话:“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她这一声传过来的,礼宾司的商三儿和道人,也听见了。

    床上道人“呵呵”涩笑着,肉躯上,就有丝缕灵气溢出。

    “咦!”

    红影闪动,眨眼间,纪红棉又出现在室内。

    “道意散乱,灵气浑浊,灯尽油枯之躯,还想晋地仙么?”

    道人回她:“临要死前,才想起还有些话未请教师尊,左右有不甘之心,随意试试,看天命罢!”

    纪红棉伸手拍他的肩:“那就再助你些力气,瞧可有那造化!”

    “多谢前辈!”

    不知是颓废数十年,筑起的堤坝已千疮百孔,还是纪红棉的仙灵之气帮到大忙,十多息后,道人身躯略震,无数气机迸散而出,在室内刮起阵狂风。

    吹得床边帐幔飘起,窗户猛荡。

    礼宾司院内杂草纷飞。

    狂乱无形的气机,却是有主,尽泄之后,在礼宾司周边搅动着,吸取来更多有灵之气,到达某个程度之后,又如乳燕投林,全数扑回老道身上,滋补神魂。

    金仙颔首:“恭喜!”

    晋作地仙,就需寻物寄养神魂,或命物、或土地,道人早穷困之极,身无外物,又不好与城隍争地。

    幸好,身边有个能做命物的现成物事,大罗金仙手制。

    再几息后,商三儿怪叫声起:“你这臭道士,怎不告自取?快赔我酒坛!”

    117.被抢的酒坛

117.被抢的酒坛

    那屋里,道人已能站起,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脸苦笑:“眼下并无物赔阁下,且欠着可成?”

    商泼皮只不饶:“你那师门势大,几十年前就有三个地仙,修为老辣,你便也成地仙,回去讨说法,多半只有被打死的份,借给你,我再去寻鬼讨?你拿做命物的,待争斗起,便没被太清门打碎,抢去以后,可愿还我?”

    纪红棉已在掩嘴轻笑。

    泼皮是要劝他莫急送死,但偏不好好说话!

    将死人仙,已晋做有用地仙,更还要为绿柳城留人!

    道人果然应:“不说太清门另两位老祖,我那师尊可是地仙九阶,眼下我这小一阶,哪有回去讨话的底气?有功夫置办赔你的物事!”

    与人仙不同,地仙晋级更难,知名的九阶真正不多,眼下只遇到个常久久,太清门竟是这般庞然,道人的怨气倒不知多久方得出,商三儿听得牙酸,又问:“这忘情坛,可是师父留给我做念想的,地界少有,你置办啥物事来赔?”

    这酒坛,道人不知是大罗金仙手制,但能感知不凡,苦笑着答:“莫说制坛的本事前所未见,无忧土也不易寻,原样儿的赔不起,寻个等价的来,又或能换命物时,再还你?”

    道人是个实诚人,耍不来赖,商三儿大为安心:“你要拿着坛跑了,到哪寻去?我只要原样儿的!城里陶器店后院,有烧陶瓷的小窑,你就住那去,几时做出来赔我,方许走!若想一回多烧些,城外六节山后也有大窑!”

    道人涩然:“本门不许门人外聘,若知我晋地仙,晓得落脚处,也定要来寻,我不好在你家久留!”

    商三儿对这倒不在意,哼着:“两界三仙,都有人说小爷是块滚刀肉,地龙山左近有名的二皮脸,还管他太清玉清、九阶八阶?要带你走,进城先还我忘情坛,若不然,比比哪家因果大!真劝不住,大罗金仙因果就卖给他!”

    红衣美妇嘻笑着帮腔:“真的咧,未说大话!”

    道人收起惊讶,抱拳先问:“还不知前辈……”

    美妇收起笑,肃容答:“纪红棉,借他家暂住的!”

    这回改商三儿帮腔:“金仙!”

    道人张口结舌时,这位城主换出恶形恶状:“应不应?敢说个不字,酒坛还回来,自滚出城去!”

    道人实诚,又不傻,躬身:“城主大恩盛情,岂敢再拂意?”

    家中坐着呢,天上也掉下个地仙来,真是挡不住的运道,商三儿冲金仙眨眨眼,又笑对他道:“你家不许门人外聘,咱就不说年俸,改成买卖罢,一年做几千个酒坛,卖给酒坊,地仙手制之物,怎也值得…二十叶?”

    吕威想以黑金石聘肥如意时,开价算一年四十叶,到商三儿这,修为低着一阶的,价先砍一半。

    道人倒不在意,摇头:“无须功德叶,换酒就成!”

    晋为地仙,也还是贪酒,但若还只求把自己灌醉,喝凡酒就得了,莫只糟践灵酒。

    道人一身邋遢,不顾体面,对入口的倒留着贵公子习性,以往在荨麻城,也多只换灵酒灌翻自己。

    城里已有个屠壮,再加他这真正的大酒坛,往后琼花露更不能少酿了,商三儿应:“成!但余下的烂肠酒,须得还我,大罗亲酿呢,已只剩这点儿!”

    道人扯扯嘴角:“就灵气足些,其实难喝得紧!”

    “酿废了的,也不好臊我师父面皮!还不知道长叫啥名?”

    道人沉吟一下,又叹口气:“过往种种,皆已成烟云,往后我只叫酒道人罢!”

    金仙开口:“陶器店在东正街上,你这酒道人未醉,想能寻着?”

    听她话,有撵人的意思,虽不明所以,酒道人还是抱拳:“前辈、城主,那我先去了!”

    商三儿叫:“城隍爷,传话眉儿,叫她坤道府叫些人,酒、茶按双份,送去陶器店,也帮着收拾出来!”

    传话小厮无奈应声:“晓得了!”

    以酒道人的邋遢劲儿,扫不扫的其实无所谓,但既成自家人,地仙哩,不可亏待!

    荨麻城见道人时,还觉着放荡不羁,眼下想是未灌酒,一身脏兮兮,还要处处讲礼,又回身抱拳:“多谢城主!”

    待他出去,纪红棉叫:“前辈出来罢!”

    礼宾司这间寻常房舍里,便又现出位…大罗。

    赤膊上套金环的壮汉。

    现出身来,他道:“兔崽儿有这骰盅,离远了听不着,俺方过来!”

    解释一句,壮汉再问商三儿:“晓得俺是谁了么?”

    商三儿哼哼:“约莫也该晓得了!”

    道人先前躺的床上还沾着些泥,壮汉不嫌脏,过去坐下:“俺本相是青牛,相熟的就这般叫,老早以前,曾驮青帝爷出函谷,在道家里,就有些名气!”

    “三友可曾与你说过,五千年前的上个五千年,天界群仙,只有一位真仙、两位散仙遭天人五衰,殒命入轮回?”

    商三儿摇头,青牛就拍着床铺:“先前这酒道人,遇的腌臜事儿,若为道门天仙知晓,道心就要蒙上些许尘垢。世道人心渐不正,再加邪魔兴风作浪,此等事实在太多,累积起来,便极易坏仙人道基,这五千年里,不算她纪红棉在内,还有一位大罗、四位金仙、十二位真仙、三十余位散仙陨落,有些仙人轻易已不敢再窥地界观历红尘,其实也不得通达!”

    某些仙人不敢再窥地界观历红尘,他倒过来听讲,又坐在酒道人躺过的脏床上,还迎着去么?

    “险局里,俺老牛也遭殃,千年前也生出心魔劫,要换做是你,可会怕?”

    师父因那玩意,乱了分寸,跺一脚下来,惹出莫大因果,方有今日之局,从这上来说,商三儿反要道声谢,同样要迎着去的,但顺他口气答:“怕得要死!”

    青牛便叹气:“是哩,俺老牛也怕得要死!”

    “求着青帝爷,得他老人家赏俺一剑,把心魔劫斩出体外,送地界化作石牛,以拴牛桩镇压消磨,又叫那青牛观的祖师爷守着,待它自碎!地上有人守,俺还在天界瞧着,本以为万般只无忧,哪知方安心七百多年,那常久久仗着混沌土制的茶碗,盗走拴牛桩,就已查不出来!”

    “兔崽子这城里,左右已系着大因果,三友之外,还有宝印、纪红棉帮着分担,连上俺,三大罗一金仙了哩,牛虱再多也不愁,便加个石牛进来,怎样?”

    听明白后,商三儿挨个竖起指头:“头一件,从我这拿走拴牛桩;第二件,叫我饶过秋实老杂毛;再往后,还要使我守石牛。这就三件因果了,牛前辈!”

    “地龙山那两个,是你狐群狗党,俺老牛帮他俩坐稳山神位!”莫说泼皮儿,只给出这点甜头,青牛自己也觉寒酸,又道:“明月是俺徒孙,做姑爷的还计较这般多?”

    商三儿翻个白眼,转问纪红棉:“前辈,我是因大罗求娶的媳妇儿,还是她做我媳妇后,方得拜入大罗门下?”

    叫大罗也晓得,滚刀肉不好打发,纪红棉笑得含蓄:“本事不够,我算不出来!”

    商大城主就叹气:“那咱没本事的更没二话,牛前辈道心通达就成,只任你吩咐!”

    青牛站起身:“通达个屁!但总有那日,兔崽儿等着就是!”

    “这地界,如今不是二皮脸,就是腌臜人,哪还是好留的地?走哩,这就回去!”

    话毕,闪身不见。

    转瞬后,地龙山边缘青牛观石牛神像上,忽发出黄钟大吕之声:“俺老牛借这地龙山,还拴牛桩因果,本事不够大罗瞧的,莫来费力气!”

    正在石牛边打盹的弟子,被唬得一跌。

    声音传出不算太远,但地龙山周边两三千里内诸城,所有城隍竟也同时听到。

    地龙山里,一南一北,梅兴正琢磨着种枣,马宽在聚地气育龙山茶树苗,都没功夫耍,听见声音,同舒口气,咧着嘴笑,又都赞叹:“啧啧!这运道,山神位就稳了哩!”

    龙鳞城郡守府,得城隍转告后,吕威好一会方回过神,少有的失态,跺足骂:“那狗日的,更惹不起了!”

    “就该备两份厚礼,往地龙山恭贺!”

    自言自语一句,又迎空叫:“城隍,传话去给东山,死活稳住老道,也留意石牛,五月初一前,莫出纰漏;再与昭君说,死了心罢,莫再费事,便南晋国皇帝,眼下也真要巴结商家!”

    妖鹏城城主府,同样得了城隍转告,城主宁瑜尚琢磨不透:“老牛?大罗?这是哪位?不管怎说,新山神即位,该备份礼去恭贺,不求亲近,只莫得罪到!”

    白鹿城、五马城……

    别家都传音给城隍,绿柳城内,同样不良的青牛特意留了道声音在礼宾司。

    唐远山与三位同伴,听得目瞪口呆。

    礼宾司里先前那大动静,有见识的都晓得,是有人在晋地仙,没多久,自家等送来的那位只剩口气的邋遢九阶,就活蹦乱跳地来道谢。

    再听到这一声!

    他娘的,这还不任人家宰割?

    118.青牛

118.青牛

    商城主出来时,一脸云淡风轻。

    奇珍阁四位东主,已再添三分恭敬。

    纪红棉不会出现在这等场合,商城主坐定,笑道:“能得着酒道人,商某也该道声谢,晚间且多饮几杯。”

    又明知故问:“一会儿再去洗浴,莫怪我急,尚不知四位东主来,有何要事?”

    城主到场,鲍正山两口儿借口有事,躬身离开。

    四位东家里,唐家势最弱,唐远山已没出头的余地,改由位姓蒋的老头儿答:“指望城主多关照营生呢,早该来拜访,还请恕迟来之罪!”

    商三儿笑起来:“哪就迟了?我城里不是已有你家分号?”

    蒋家家主小心赔笑:“让城主见笑,是远山老弟眼力好,也比我三家想得长远些。此番来,还望求得与城主亲近,往后常来往。”

    唐远山半年前冒险来绿柳设分号,还被三家笑话来着,说唐家不顾下面掌柜伙计死活,只要钱不要命,弄得都有几分僵了,但到眼下,这城已不只一位大罗的好处,传言地龙山更换山神,与位金仙相干,其中与绿柳城又有大因果。

    之前的生意分开做,但唐诺为绿柳城采购、调拨的原料,瞒不过总号去,看最近的单子,除琼花露外,绿柳城已又要做新物事,多半就与冒出的那位金仙相关,还能无利可图?

    琼花露销得不差,反是奇珍阁买卖不好,拖累到了,饶是如此,唐远山当初定下的一年十二池酒已嫌少,要再加上新制那几样的赚头,能不叫人眼红?

    老祖宗共创下的奇珍阁牌子,三家家主拉着唐远山,争吵几天,才出结果,琼花露、绿柳城采买原料的利还是归唐家,但若再分销包括桂花在内的新物事,就须四家共分。

    生意上的事,争吵完,又变做其乐融融的大家子,相约来绿柳拜访。

    蒋家家主瞟一眼过去,唐远山便接话:“听唐诺说,城主福缘深厚,本事更大,原地龙山那株桂树,竟已改种在绿柳城。这回上门拜会,一是恭喜城主,二来求年年购些桂花,三则请引荐给两位地龙新晋山神!”

    那株大桂树,一年产花四十多斤,用来制桂花茶,每百斤茶只添一二两桂花就够,制作桂花糕、桂花酒也是如此,进城的商队不多,眼下绿柳城自家无论如何用不完,若全制成成品卖,奇珍阁定要嫌利薄,绿柳人手本又不足。

    商三儿便道:“不瞒四位财东,待入秋采收后,桂花确实要外售些,但昨日在龙鳞城,多宝阁大掌柜与我说,也想求购,晓得我缺人使唤,还愿向天合宗买百位娇娘送来,他说在前面,礼又厚,我已应下,倒不好反悔!”

    已应下云云,还有多宝阁龙鳞大掌柜说的是百十位娇娘,还没议定的事儿,直接说成满数百位,满口瞎话,不外如是。

    但也不是全没影儿,让四家东主听得咋舌,又心惊肉跳。

    多宝阁买桂花,不仅为赚钱,更还要继续打压奇珍阁。

    两家相争至今,奇珍阁颓势尽显,能否借着地龙山大变的机缘,扳回些局面,竟就在眼前这位废地仙身上!

    当然,要付出再多,也比以前山神面儿都见不着的好!

    为绿柳城带来位地仙的恩惠,已不足持,蒋家家主苦着脸开腔:“实与城主说,不是鄙号不舍得花功德叶,没要紧交情的,若一年买太多,天合宗也不肯卖!我奇珍阁创号晚,买卖只在地龙山周边,财力上先已输着多宝阁,更比不得他家人脉广阔,拼尽全力,各方借用好友名头,顶天也只买得着二三十个。”

    唐远山帮腔:“到一定份上,就知功德叶赚再多,于修行也已无用,天合宗的买卖,更要各处交好,名气本事不大的,有功德叶也买不着太多人。”

    惹商三儿好奇,问:“似我这般,要开口向天合宗买人,买得着几个?”

    蒋家老头儿答道:“城主福缘深厚,与别个都不同,我等不好揣度天合宗怎样待。但寻常又无交情的城,一年最多只许买二人,一方雄主,按占的城数算,大致如此。”

    奇珍阁只是偏居一隅的商号,自家不占城,要买人送礼,还须借别家名头,远比不上多宝阁。

    商三儿点着头,又沉默下去。

    继时日不长的金仙之后,又有大罗为两位山神撑腰,外与多宝阁相争,为得那桂花,须得再多出血,来之前可没议过,看看另三位,蒋家家主在拟定的数上加些:“听闻绿柳以娇娘做道兵,城主既缺人使唤,鄙号也愿送六十位来做礼,但求给宽限,三年内送够。”

    一家大商号,免不得各处打点,三年送绿柳城六十人,别处就要紧巴巴地过了。

    且除了绿柳城,新晋两位山神也须打点到,得罪不起。

    以天合宗卖娇娘的价算,一二阶的,一个卖三到十叶不等,买来送礼,差的可拿不出手,便按八叶一个算,六十人也已值四百八十叶。

    蒋家老头儿咬咬牙,再道:“除此外,我蒋家还有几个制器匠师,每年愿轮遣一人来绿柳,听城主使唤!”

    蒋家肯下血本,怕商三儿不晓好处,唐远山代为解释:“蒋家几位匠师,制器上各有所长,真用心、肯耗时,量身制出的好宝器,甚至比自制的还要强。”

    眼瞧着绿柳城干系渐大,与他家往来,不是一锤子买卖,蒋家家主方愿轮换着,一年送位顶级匠师来奉承,是真正的割肉。

    屠壮不会制好箭,甄药神眼下缺宝器,可不都能用上?

    仲熊等四门村来的,缺着宝器也多,工匠司正闲着,蒋家送人来,往后好开张了!

    商城主点着头:“确实多谢,但……”

    还嫌不足!

    四家共做营生,没有只一家出血的道理,蒋家家主便瞧向同伴。

    富态的周家家主擦着汗:“我那家里,没能拿出手的礼,但养得个女儿,模样周正,就修为低些,才只四阶,送城主府上,侍奉老夫人罢!”

    周胖子平日就奸猾,闹着唐家不能独站绿柳分号的,大半就是他,唐远山晓得这厮说的女儿,并非嫡出,去年其母还死得不明不白,多半有龌蹉事,那女儿正在周家闹腾,搅得后院不宁,他是要一举两得。

    要能得个一男半女,与商家沾上亲,还怕往后没绿柳城生意做?

    原先怕担的风险,半点不顾了。

    亲女儿呢,左右也要算出血,这个唐远山不用解释,倒皱眉低头想起自家事。

    蔡家家主年轻,一副富贵公子打扮,也有样学样:“我家里有个妹子,行事稳当,愿送来侍奉老夫人!”

    小气人当家,他那妹子也是庶出,送给商城主做妾,还能省下一份嫁妆。

    但转瞬间,已到他唐远山说话了。

    对绿柳商城主,送别的似乎都不如送人好使,而四家里,蒋家有手艺传承,能送匠师,余下这三家却不成。

    唐远山长吸口气,终下定决心,抱拳:“嫡亲的四女顺娘,六阶修为,也愿送来侍奉老夫人!”

    这下,蒋、周、蔡三位家主齐都吃惊。

    他那宝贝四女儿,美貌还不用说,精明晓事,早修行到六阶,跨一步就成高阶,一直当掌上明珠待的,蔡家家主求娶都未允,竟就舍得送人做妾?

    为稳占这绿柳分号,老唐也够狠心呢!

    他四个各添心思,商三儿也在盘算。

    师父给取的名儿不差,原穷困之日,娶不上媳妇也沾不着腥,但凡见着位周正女人,就要学那猫叫春。

    但眼下女人已不少,昨日眉儿还说,明日就满月了,该换走奉羹、官子,改瑶觥、兰舟两个来柿霜院。

    府里府外,这就有六个。

    肉味尝多了,也就不再那么急迫,且府里住着位金仙,说动老娘已给留下四个,并不想被她看扁了去。

    这四家能许的好处,也就那么点,比多宝阁可差多了。

    盘算一会,商三儿方笑:“与唐财东已是老交情,不忍他为难,你三位诚意,也已晓得,又还要看酒道人面儿,只好得罪多宝阁哩!送女儿妹子,要伤心伤情,我看就不必,但比着多宝阁太少,也不好回绝那边。”

    “老狗禁偷听!”

    叫一声后,商三儿再道:“我手上,还有份酒方,但丝萝花蜜与天乌雪莲两样料子,只买不着,贵宝号若能寻来,花费的功德叶我自出,每年桂花就卖你家半数,可成?”

    师父传下两个酒方,除琼花露外,尚有地仙醉,一直买不着两样要紧物事,只好请奇珍阁试试,从多宝阁打探得的消息,是便有也不会卖。

    这两样料子,一份就值千叶左右,且又稀少难觅,不可能多酿,便做出来也不会卖,无利可图,不占人情,恐奇珍阁不会上心。

    叫老狗防听,是怕多宝阁知晓,先寻到送来,倒不好说话,但头回去龙鳞城,就与那二楼掌柜提过这两种原料,多宝阁真要有心,也查得出来,到时再瞧罢。

    至于蒋家出匠师,另三家怎去补偿,就不关商城主的事了。

    说定后,方叫鲍正山引着,送去澡堂洗浴,晚间酒席上款待,就都只谈风月。

    119.条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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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介绍:
万丈红尘,未必不能修行;嬉笑怒骂,岂知就非豪杰?
要什么霸业?图什么千秋?我只管守住我的小城!
还有我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市井之徒的仙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市井之徒的仙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