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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全文阅读

作者:南中僰     市井之徒的仙城txt下载     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89.闻声

    三友道人被噎了下,只有叹气:“唉!我也知此事于你凶险,只是拗不过个当娘的一片慈心,方与你说,任你自决!”

    “任我自决?那不去!”

    被他拒绝,九天外来的声音就断掉,商三儿盯竹笋看好一会后,方又听到:“纪道友说,她孩儿不知遇何险,只要你寻着,愿倾其所有还我师徒因果。”

    “师父不实诚,尽拿好处哄我,说甚任自决?”师父摆明也要自己去,倒只推在那女金仙身上。

    蹲在竹篱笆外,商三儿嗤鼻笑:“晓得的,天界之物,又不许轻给下界,她还因果,好处左右落不到我头上!”

    这不是弟子的本分,且冒着大险,真有个万一,守城事都要受影响,三友也不会直接下令,拿滚刀肉没法子,只得道:“我叫纪道友与你说!”

    不知使的啥道术,声音换了个女的,软绵绵还挺好听,但语气急迫:“我将受刑万年,眼下还剩几分力气,小道友若不帮忙,便拼着舍这一世,重入轮回,也要打破结界再下地界,自家来寻!”

    “那孩儿生得坎坷,打小少人疼,还望小道友怜悯!绿柳城魔患,本与我娘俩脱不开干系,若再寻得我家阿丑,两因报一果,叫他助你守城就是,本不该存于世间,死于魔劫,方是命数,我娘俩罪孽也该洗尽;南晋国那马童氏,与我有大因果,小道友凭仙桃树,可请不来她,但若阿丑进绿柳城,她也必来;地界能制的物事,我还知晓些,都能教你!”

    要不要冒险,得看利够不够大!

    她的儿子,名叫阿丑,果然没取错,名至实归。

    阿丑有地仙六七阶修为,要不嫌弃长得丑,比现在的老狗厉害,真能来城里,一个得抵几个九阶人仙使!

    鬼婆婆与金仙有啥大因果?

    大罗金仙手指缝里漏个琼花露酒方,已让商三儿受用不尽,金仙便修为上差一筹,对地界来说,好物事岂又没有?

    听清她愿付的报酬,商城主赌性顿被激发,扬声问:“师父,若遇着难处,可能请那位前辈帮忙?”

    之前宝印说的,绿柳逢魔患,遇险即可叫他,眼下要算节外生枝,大罗金仙之尊,不知可还愿帮忙。

    商三儿是宝印留过印记的,直呼其名,叫了就会知晓,真害人家白跑一趟,还以为这边逗大罗金仙耍。

    “你唤他,定会来救,受几句埋怨也免不得,到时你推为师身上罢,若他出了力,纪道友许的好处,天界之物也尽归他!”

    有大罗金仙兜底,商三儿心头大定:“那成!我安顿好城里,与老娘、城里几位九阶合计一二,就去寻人!”

    耳边又换成女金仙急切声:“还求小道友紧着行事,莫要耽误,我这两日愈发难安,指不定阿丑已在生死关头,小道友十日内寻不着,我便自下界来,但再犯罪,白帝再无可赦,性命都难保,可还不上你师徒因果!”

    半年都等得,咋就赶在关口上?这般急?

    莫说外间天地,以地龙山的广大,十日内就要寻人救人?

    难啊!

    昨日引回四门村百多号人仙,忽就增了功德,生发出支竹笋,但村民还未安置,转眼得这九天外传音,火急火燎的,就要去冒险!

    原本想着,带回四门村人仙,之后几件大事是与肥如意去龙鳞城求亲、钓七节虾、挖鬼婆婆、替董老头求丹,不想出此意外。

    他盘算中,女金仙又道:“此番功德太少,三友前辈也只能传话,不能传物,连心珠给不到你手上,便劳小道友受累这十日!”

    “连心珠是啥?”

    “取阿丑心头血凝炼的,与我命魂相连。有这珠子,任它万千禁制、仙宝、结界阻隔,五十里内也能感应到我孩儿,但若由外人催动,七日才能用一次!”

    三友插话:“你是废地仙,寻不着心头血,为师便未炼,但有千里目在你身上,也是一样!”

    若有那珠子,寻人是容易好多。

    轻叹口气,商三儿伸着懒腰站起,仰头叫:“师父,弟子去寻人救人,若有个万一,没别的挂念,只请关照我老娘,再帮着弄条七节虾!”

    他交待起后事,三友道人倒只轻哼:“真遭那般大险,叫宝印都来不及救,为师便耗些力气,轮回里捞回你魂儿,阳神改做阴神,也是废地仙,不差多少!”

    “不成大罗,不敢涉轮回,那孩儿生具仙魔二气,神魂归处恐不是轮回,纪道友方会焦急,你与那孩儿不同。”

    安抚下徒儿,三友又道:“实与你说,不就请宝印,一来他是青帝座下,性子硬,又不识得纪道友,不好空请;二来此事蹊跷,绿柳魔劫两月后,那孩儿就不见,指不定与算计老道的邪魔相关,正好借你观个端倪,换宝印去,藏坏心的都要百般警惕,甚也瞧不着!”

    于大罗金仙来说,生死竟不算大事,阳神还能改做阴神地仙,但轮回里捞魂,金仙都力有未逮,一个九天外遭刑的大罗怕也没那么容易。

    师父的意思,是拿自己的命去试探,商三儿自有百般不满:“弟子改做阴神,青牛观那道姑会与我配阴婚?阴神还能生孩儿?”

    他对绝色道姑念念不忘,惹得三友开骂:“你这厮贪色,没安好心,算计占那道姑,若不是她自家也点头,为师都要落个没脸,坏了名头!地仙已不受寿限,自身就是血脉,还定要留后拖累?于你而言,此番寻人是难,生死间有大恐怖,却也是场机缘,本已是废地仙,再不敢拼命,哪有出头的一日?”

    听得这话,商三儿叫起来:“哎呦!于我老娘来说,我是没养好的,她一门心思抱孙子,盼养个端正的出来扬眉吐气,我要敢说不留后,非被打死不可!做神仙图个逍遥,怎是为出头?修行若都为出头,要比别个强,岂不漫天全是天帝?”

    如今已是修者,话说出口,才惊觉不妥,忙要补救,迎空抱拳:“天帝天尊,弟子并无不敬之心,恕罪恕罪!”

    一会后,三友悠悠叹气:“这是好心境,徒儿原没说差,天帝也不会怪罪!”

    商三儿老娘盼孙子,在大罗金仙眼中不值一提。

    好不易得赞一句,商三儿方有些得意。

    又听师父道:“还有半炷香功夫,若有要紧话,速说来!”

    商三儿瞪大眼:“猴年马月才得通一回话,就要没了?”

    三友答道:“徒儿多行善事,积攒功德,早晚能再与为师说上话!”

    商三儿急得跺脚:“眼下传物都难,我真寻着人,纪金仙的好处啥时才给到地界?都不讲明?与鬼婆婆的因果也还未说!”

    “咳咳!”

    还以为徒儿舍不得他这师父,原只惦记自家的好处,弄得尴尬。

    人心不可度。

    九天外业风中,三友连咳两声,忍着羞恼:“换纪道友与你说!”

    换女金仙的声音:“我的外物,都已不能传地界!但修行多年,也有些女仙小术,合你那城,无因果外人又不易仿学去的,有三种胭脂、一种香胰、浣纱织锦之法,此外管魔狱五千载,整治天仙、地仙级邪魔的手段二十多种,都算给小道友的谢仪!便请三友仙翁传至你心田里,但须加禁制,为我寻着人,方可得阅,否则自消。”

    “那马童氏,若晋不得地仙,只剩十多年寿数,寻着阿丑,你再唤她,自会来出力。她的因果与你不相关,倒无须知详细!”

    剩的时间不多,却已没别的要紧事,她语焉不详,商三儿倒来了兴趣,叫道:“哎呦!要用着她,哪就不相干?多晓得些事,或就有别的助益呢?”

    “我这徒儿,也有些歪理,换我来说?”

    纪红棉轻叹口气:“自作的孽,受这业风万年,或能消尽,但尚羞与小辈讲明,又怎好再见自家道心?不敢劳累前辈,我自家说罢!”

    拒绝了三友道人,纪金仙再传音来:“我于白帝座下,本是看押魔狱的天仙之一。刚任职时,狱中有个魔头对我言,地界连接天界、九幽,得清浊二气滋养,某些神妙之物,还要胜过天界。他说的各物中,有那得子枣,说若长成紫皮,天帝吃下也能得子!”

    “我初至魔狱,不知魔头厉害,心生不忿,真就暗留意地界各物,上千年后,别的未觉,但果于某地产出枚紫枣,被我查知,下界采来,想着并无道侣,只尝个味儿,查知药性就成,不料那枣里暗藏九幽污秽,中了魔头算计。再轮值,趁同僚有事不在,魔头施邪术,叫我压不住心魔,就与他有了苟且之事,放他与另一个魔头走脱不说,自家也受孕。”

    魔头引诱,金仙都要陷进去,失了身子,这与街坊风传的寡妇偷汉子、小媳妇红杏出墙差不多,听着这般奇闻,商三儿暗中咋舌,却也想笑。

    纪红棉在九天外,想是见不到商三儿神色,还如常道:“魔狱广大,拘押的魔头众多,两个走脱,遁入地界,轮值的不报,别人也难知晓。为瞒前错,我一错再错,未报此事,只寻由头躲入地界,偷将孩儿产下,因我的罪过,阿丑生就具仙魔二气,长到如今,也有地仙六阶修为。”

    “阿丑稍大些,怕别的天仙察觉,我轻易不敢再下界,他自家跑来地龙山安身。百年前,我孩儿不知怎的,驼背竟化了脓,至仙魔二气外泄,正逢两位前辈于地龙山对弈,三友仙翁撞破,引发心魔劫,又是一场因果,也揭破我的罪孽。”

    “横竖已瞒不过,我方敢大胆些行事,怕得子枣再被魔头拿了生事,最后一趟下地界看孩儿时,偷把各家种的暗断掉根,独剩种得最多那山神家!”

    “那山神有些本事,暗动手脚或会知觉,闹起来更丢人,我便于某处,哄来头有地仙本事的作恶山妖,趁山神不在家,硬闯进去,把枣树尽毁,成熟得子枣全吞吃完,于它逃奔时,我再出手打杀!”

    “那山妖本相是匹白马,性极恶淫,又一门心思留后,我方能哄它去抢得子枣。它本事也不小,原在之地,附近有城,城主令是朱帝所制,行妖族伦理,当地城主为讨好它,每年贡送一名十六岁处子,便得马妖护着。”

    “年年少女送去,未能产子,都被马妖折磨致死。那童氏女,爹娘贪图富贵,把她送进城主府,又被城主家送给马妖,我哄那孽障时,恰刚做新娘送到,尚未受害,算被我所救,问她打算,已不愿回城,不愿见爹娘,马妖死后,就自称望门寡马童氏。”

    “我打杀马妖,天官也至,传白帝仙旨,方知越做越错,紫皮得子枣,是魔头引九幽之气而生,非是地界自成,我把得子枣灭绝,倒又添笔罪孽。幸好马妖肚里枣核尚未消化完,为挽回此过,我便传马童氏养尸鬼之术,教她修行,以妖尸为土,使得子枣再生发,她就算我的旁支弟子。马童氏是个知恩图报的,知我孩儿在地龙山,为就近照应,学成后,也来南晋国受聘。”

    听到这,商三儿醒悟过来,出声问:“鬼婆婆上回来绿柳城,不只为借地种树?”

    女金仙应道:“她已知三友前辈因果,听得绿柳遭魔劫,怕殃及我孩儿,便来打探消息。你那仙桃种,马童氏其实晓得,但不敢沾惹,装不识而已。”

    若如纪红棉所说,便种出仙桃树,也难挖来鬼婆婆。

    师父说的半柱香已快到了,商三儿忙再问:“仙子有连心珠,鬼婆婆与你孩儿就没通消息的手段?不晓得出事儿了么?”

    他商三儿只凭自家,也能置办灵犀螺、游子扣。

    “有,但也已失效。马童氏四个月前已弃姬家不顾,在地龙山里兜转着寻踪迹,只是修为低面儿小,我又在九天外受刑,地龙山神竟敢装聋作哑,不见她,一直被阻在那山神门外。”

    “你助我寻着孩儿,阿丑便助你守城,马童氏也能聘十多年,但与南晋国姬家,恐有首尾要了断,她走时并未得允。”

    地仙六阶的阿丑在地龙山悄无声息消失,那山神至少也知些情,却对鬼婆婆避而不见,嫌疑实在大。

    女金仙说完,趁最后时间,三友道人接道:“地龙山山神,名叫常九九,地仙九阶修为,八百年前抢着山神位,于地仙中也是有大本事的,那株桂花树能遮掩气机,好些事已算不清楚。若真是他捉走阿丑,指不定老道惹祸那一脚,便也与他相干!他的要紧物事,定在桂花树下,徒儿小心行事,也叫为师瞧个明白!”

    “时辰已到。多听你老娘的,端正行事,待下回再说上话,为师方好夸你!”

    对这泼皮徒儿,三友最后也顺着毛捋。

90.因果连串

    商三儿感应到,心田里已多出些东西,应就是纪红棉给的报酬,但被什么拦着神识,还看不见。

    过一会也再没声音,是真断了,商三儿便“嘿嘿”笑两声,迎空叫:“师父说三分骂、七分夸,可见便五五开,也还有两分余地,往后倒可由着些性子来!”

    恐吓一下九天外的师父,再叹气:“唉!刚引回许多低价人仙,城里一摊子事儿,都要丢下,冒死去做眼,寻别家孩儿,端是命苦!”

    叹气完,方丢开九天外那两位,出声叫:“城隍爷!”

    城隍应道:“城主,何事唤我?”

    “劳城隍爷传话,请屠大叔、赵家老两口、陈婆婆、甄黑心、董老头,都到我府里议事!”

    城隍忍了又忍,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晓得了!”

    商城主这样儿,可别是使唤顺手了,自家不好当传话小厮,再有下回,定要与他说道说道。

    得城隍传话,商三儿自去寻老娘与眉儿,先要与她俩说明。

    城里一天天好起来,突然出这变故,老娘与丫头也觉意外。

    老娘的手紧了紧,面上倒还镇定:“我娘俩守这城,本就有大险,既是你师父交待的,拼力做好就是!”

    眉儿低着头,没说话。

    商三儿捏她的脸:“你的七节虾,爷忙过这阵子就去钓,眼下先拼力气,给你弄两枚得子枣回来!”

    她为爹娘求过,原已只敢奢望一枚,但商三儿不傻。

    丫头眼眶又红了,小声道:“既有凶险,爷下回再寻也成!”

    “傻丫头,错过这村,哪还有这店?且宽心,爷运道好,又有托底的,哪真就有大险了?”

    安抚一二句,再道:“娘,师父与那纪金仙说事急,拖延不得,这就要紧着行事,我已请屠大叔他们,就快到了,咱议事厅等着去!韩思安置新来的,定不在门房,眉儿去那迎人指路。”

    老娘点头:“那你先去,我沏茶来!”

    商三儿便去议事厅等着,没多会,北通街的废九阶董老头先到,随后,西正街陈婆婆、赵家老两口、甄药神四个一起进门。

    半路上,陈婆婆和张果果已顺便拌完嘴,做足今日功课。

    住东门边的屠壮是最后一个,眉儿随后进来,也要听。

    六位九阶,商大娘都亲手奉上茶。

    人到齐,商三儿先叫:“老狗禁偷听!”

    然后,把要为金仙纪红棉出力,到地龙山寻她地仙六阶的儿子说出。

    其间藏的风险,瞒不得人,不说在头子上,往后就要起嫌隙。

    纪红棉和鬼婆婆的隐秘,给的报酬,倒不用和盘托出。

    昨晚还全城摆席,城主威风着都给功德叶,引来的新人还未安顿好,突就有这转折,一个个都觉意外。

    张果果最先拍桌起身:“不去!当初咋与我家说的?先违约一遭,老头儿已随你去寻这些个人仙,刚回家,被窝没捂热呢,咋又有事儿叫?逗我家耍么?”

    又掉头对赵老头:“不许去!老猴儿要是死在外面,老娘定再改嫁,坟堆都不替你立,孩儿生出来,不叫他姓赵!”

    赵同闷头抽他的旱烟,轻点头。

    “赵婶儿莫忧心,有大罗金仙押阵的,真遇事,先叫老狗拼命,死也先死它,轮不上咱们!”

    门外老狗安安静静的,仿佛商三儿说的不是它。

    因绿柳城魔患,几位九阶人仙早知宝印的存在,晓得是商城主真正的靠山,他那师父眼下可指望不上。

    但大罗金仙是押阵,并非前锋,身不在场,赶来总要花功夫,本事再大,遇须臾间就分生死之局,救援不及也是有的,哪就能担保无事?

    董老头还残废着,最多只能出主意,差遣不到他,便安心听。

    甄药神则最惨,九曲藏魔洞下应过泼皮城主,又指天立誓,万事任差遣的,逃不脱,只能眼巴巴瞧着另几位,指望众人都反对,阻住此行。

    陈婆婆果然也反对:“这城不安稳,防魔患才是正事,多少人都嫌少,哪好再节外生枝?”

    老娘在场,商三儿不好叫嚣难听话,只应她:“此番去,也为再得添臂助,聘位地仙来守城。真救着人,与你枚得子枣!”

    陈婆婆瞧向她乖孙,商三儿哼道:“我自家的暖床丫头,用不着外人费心,是给陈大叔两口儿的!”

    那至少要寻两枚,小龟孙好大口气!

    上回,是马童氏给他,现又哪里去弄?

    得子枣若这般易得,多宝阁何必年年高价求购?

    但这般场合,小龟孙又不似说笑!

    商三儿已不理她,先转向另几位:“这回有凶险,我商老三也不是小气人,若一路无事,各送五十叶脚程钱;但若动了手,就按多宝阁收得子枣的价,每位两百叶的谢仪!赵大爷,不给孩儿多攒些家底?屠大叔若还不要功德叶,琼花露给你一千两百斤!”

    别家请九阶动刀兵,也有凶险,给个五六十叶就差不多,他这出口两百,虽有利诱之嫌,也确要算大气!

    不管别个,陈婆婆先应:“婆婆随你去!”

    陈武两口子,能再得个孩儿,当然极好,且那得子枣,小龟孙定是一起弄到,之前没听说,多半还与此行相关,不出力气,乖孙那枚也没了呢?

    乖孙进城主府,自家并非卖丫头,但大小幽璧虾、得子枣,样样算下来,比天合宗卖的人金贵多了,不为别的,将来城主夫人进门,要是欺负自家乖孙,总要有能说话的底气。

    真要亏心,被张果果指鼻子骂时,都还不上嘴。

    第一个应下,甄药神就死心,晓得再逃不过。

    屠壮原在地龙山边缘隐居,晓得那与千丘荒地大不同,非只山神,内藏的地仙级存在不是一两个,问:“既知凶险,你打算带几个去?”

    商三儿答道:“九阶以下,去了也没用。新来那些人仙就一个不带,五位九阶,加我和老狗,想也够了!”

    这话,让胖大婶更增怒气:“我也要去?”

    董老头指望不上,城里就只有五个九阶。

    赵同也皱起眉。

    商三儿摇头否认:“赵婶儿怀着孩儿,哪敢要你去拼命?又新进好些人,自是留下,学个道术,变假银子给曹四看,再帮着我老娘照应城里!”

    那哪来的五个九阶?

    急着寻人,董老头的丹田立马就能好?

    屠壮、赵同等不解中,商大城主炫耀着说出:“还有位九阶等在地龙山,救着人,也会来咱城里住!”

    要真一切顺利,得位地仙六阶效力,还有个九阶人仙做添头,绿柳城招人的本事,可真够吕家馋的。

    再增这两个,绿柳城魔患再起时,哪还用担心?

    有地仙二三阶不会惜命的老狗,加五个九阶人仙,再有大罗金仙押阵,实力雄厚,再凶险也有限,赵同方拉回张果果,点头:“多给三十叶!”

    屠壮也道:“那得子枣有价无市,有功德叶也没地儿买去,哪好真按两百叶计?一千两百斤酒外,我不再多讨,但回来就嫁闺女,席上用酒也得琼花露,可该城主府出?”

    自家产的酒,按造价算,其实不太贵,田余修为虽低,在城里却是个肯出力的,自家这城主本该为他撑面儿,拍着胸脯应:“大叔放心,到时酒席也劳我老娘操持,就这府里办!”

    又对赵老头:“依你,便添三十叶!”

    最后转对甄药神:“赵大爷要给他没出世的孩儿攒功德叶,甄…大叔任我使唤,给两百叶,不亏你罢?”

    甄药神还未答话,商大娘听到这,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一记:“哪家做事要厚此薄彼?”

    又苦笑着向甄药神解释:“这混账,不分个轻重,要紧时还逗人耍,甄先生海涵,可莫与他计较!”

    甄药神笑应:“不相干!城主脾性,在下已略知几分了,往后也有逗他的时候!”

    揉着头,商三儿却道:“娘,咱看人下菜碟,可不是逗甄大叔,多那三十叶,要算给赵婶儿,压惊安胎的!”

    儿子有他的歪理,商大娘倒不好再多说。

    甄药神正色,对商三儿道:“那三十叶,我这可免。只两个孙儿未教好,回家就一番哭闹,不愿净身出户,离爹娘去受苦,还都拿话挤兑我这祖爷。我治家无能,眼下也心冷,死便死做一窝罢,求城主允他俩留下,除妙法外,往后常例好处赏他俩一份就是,甄某谢过!”

    他那两个孙辈,至少学过家传妙法,已是人仙,与曹四不同,不走还省些事,商三儿也允他:“成!”

    除了董老头、张果果,这就四个都说定,商三儿起身道:“纪金仙催得急,各回家交待一声,咱们立马就走。吃食干粮我会备着,一会西门外汇齐!”

    刚议定,后脚急着就要出门。

    事儿是这般,也没法子。

    六位九阶离开,老娘忙去厨房备干粮,商三儿则叫丫头:“眉儿去牙行寻辆马车,神行符也要,拉到十字口等我!”

    不知要去几日,他自家进酒窖、冰窖,拿几坛酒,四扇猪肉,全丢狗背上。

    主居室外三只蛐蛐,也取蛐蛐盆带上。

    想了又想,再没别的落下,便到厨房外,取小刀从老狗身上剔肉。

    出门两个多月,老狗肉都已长齐,暂时钓不成虾,不用也是浪费。

    剔下的狗肉都交给老娘:“娘!午后叫眉儿丢六节山去,喂咱的幽璧虾!”

    又问:“她吃的虾可还有?”

    老娘叹口气:“两月哩!已省着吃,但莫说小虾,四节的也早吃完,要不是丫头死活拦着,老娘都想煮五节的了!”

    七节以下幽璧虾,只能让眉儿减些疼痛,夹山城已难钓到,别的产幽璧虾的城离得却远。

    真连五节虾煮完,商三儿也会心疼。

    长叹口气,商三儿道:“没有便没有罢,这趟回来,别的不管,定先给她根治了!”

    又道:“老娘莫怕,你儿子是不息木棋盘做命物,可不易死。师父说了,便真遇着死局,也能把我魂儿捞回来,改做阴神地仙!”

    不说还好,听到这话,倒把老娘惹怒:“胡咧咧啥?真遇着凶险,敢拼也要敢逃,心气哪能先散?给老娘全须全尾的回来!变成阴神,老娘还能抱上孙子?”

    商三儿笑起来:“咱娘俩算想一块了!若我久未归,南晋国有位叫马宽、号肥如意的胖子地仙来,就是儿子请的媒人,请他在礼宾司先住着罢!”

    陪老娘说一会话,他方去拿干粮:“我走咧!”

    等他带又已只剩骨头叉的老狗走出去好远,老娘终于叫一声:“莫忘了灵犀螺!”

    “老娘放心,忘不了!”

    出城主府,沿街南行。

    眉儿与田余拉着辆马车,等在十字口。

    他通房丫头在,杂货铺里的韩窈娘就只端庄正坐,见无良城主走过,也没好意思问黄鹂身上,他可曾施过道术。

    从田余手里接过马缰,商三儿叮嘱:“帮着韩思,安置好新来的,我们回来就给你办喜宴!”

    捏捏丫头的脸,再向韩窈娘挥挥手,商三儿拉马车启行。

    行到西门,突然想着:“几回外出,出东门方是大吉,今日走错门了!”

    地龙山在西边,才与那几位九阶随口说西门外汇齐,眼下人都去了,懊悔着,已不好再改。

    这次没带赵家白鹤,商三儿骑狗,屠壮充御车的,马车拉着另三位九阶,顺往西边白鹿城的商道,向地龙山进发。

    地龙山南北向三千余里,东西向也有数百上千里,地域广大,但山势与外间的丘陵地截然不同,边界明显。

    绿柳城到地龙山,只有三百多里,踏足边界之前,便有只黑白二色的啄木鸟从狗背上飞出去,它只是寻常生物,实力太弱,马车上四位九阶倒未察觉。

    在二半山,肥如意教过,与城隍、土地等阴神一样,山神只要有心,踩在他地界上,都会被知,飞半空、停树上倒还好。

    城里事儿还多,被支使来寻人,又只给十日,商三儿可不想久耗,顺商道进入地龙山地界,他跳下狗背,就扯着脖子喊:“山神前辈,知您隐居,不喜打扰,面儿小的等闲都见不着!但我受师命来寻人,可不是只有自家脸面,再躲着不见,事就着落您头上,改请位大罗金仙来问话罢!”

91.谢仪

    师父还在九天外受业风,但地界还有位宝印道人,呼之即来,自家与顶着纪红棉名号的鬼婆婆可不同,宝印以前曾在地龙山对弈,不信这山神不识,还只装聋作哑。

    听他出口就带威胁,马车上甄药神忍不住劝:“城主可好好说话,这位前辈与咱们人仙不同,一方大地仙呢,只寻人,又不是非要与他为敌!”

    “呸!”商三儿对他不讲客气:“好生说话的,还在他门外兜转,小爷没那闲功夫!”

    屠壮停下马车,赵同、甄药神都下来,陈婆婆是最后一个,也抱怨:“论周边高人,就这位前辈离绿柳最近,指不定还有往来,又或求到之时,小龟孙只得罪人,当心你娘叫你吃请罪荆!”

    不一定与山神为敌,商三儿却不愿巴结,态度还不如初见个九阶人仙时,泼皮城主德行不好,但很少胡乱行事,不知轻重,没吭声的屠壮、赵同都有些奇怪。

    商三儿冷哼着:“本事再大,也不会管我那城死活,奉承他有个屁用?”

    四位九阶看的是修为高低,商城主想的是有用无用。

    拜师那晚,商三儿已借三友的光影瞧清楚,幽魔外逃过来,地龙山屠壮之外,只一个阿丑拼死与斗,山神也装聋作哑。

    这般隐居的地仙,还不如庙里泥胎管用,本事再大,有三爷背靠的大罗金仙大?奉承他作甚?

    他这边丁点不客气,道旁一株老树上,树皮幻化出块人脸,开腔冷声问:“大罗金仙好大威风,寻我作甚?”

    腰杆子硬,果然比鬼婆婆待遇好,这不就出来了?

    屠壮、赵老头、陈婆婆、甄药神齐弯腰:“见过前辈!”

    商三儿大喇喇地,只胡乱抱个拳,张口道:“我师父叫我做两事,一查你种那株桂花树,有何古怪;二问山里的阿丑哪去了,为何不敢见鬼婆婆马童氏?”

    树皮化的人脸只有个轮廓,眼、鼻、口全模糊,看不清容貌,山神“呵呵”冷笑两声:“大罗金仙要看桂花树,九天外也能瞧见,怎敢累你大驾?我也不是奶娘,未帮人看孩儿,寻不着人怪我?”

    山神语气也硬,但商三儿不怵,冲树翻着白眼:“我哪晓得?若不然,您问我师父去?又或我呼另一位的名,请他来说?”

    宝印在地界,其实泼皮底气更足,树皮化的山神幻象怒哼连连,却只能认怂,吐露些话:“半年前,地龙山里来了位大能,本事比我大得多,自称是那丑汉子的爹,把他捉走,我哪敢多事?”

    阿丑的爹,原是关押在天界魔狱中的魔头,尚能蛊惑金仙失身,本事至少也与金仙相当,地龙山神确实难敌过。

    堪比金仙的存在,真要是他捉走阿丑,莫说四位九阶人仙,商三儿都要打退堂鼓。

    山神又道:“我那株桂树,自娱作耍,方戏称‘无双馥韵’,哪真值一提?既是九天大罗要你瞧,便来龙首峰看个究竟罢,在此西北一千六百里外,那寻人的老婆子也在,不过并无道路,马车去不了。”

    自家不客气,倒要对方讲礼数,商泼皮道:“那我这两匹马,便放山间里,请山神顾着些,莫被山妖野兽吃了。”

    山神再轻哼一声,也不知应没应,树皮恢复原状,已是去了。

    商三儿叫着:“咱们把车卸下来,马赶到山里去,真被吃掉,叫山神赔!”

    除了马儿,车也卸在道旁山间,都不藏狗背上,说不定也会被路过的商队带走,但商三儿要借马车试探山神,任性而为,他老娘不在,谁也管不着。

    车卸下后,都不要老狗出力,而是请屠壮、甄药神抬到个山坳里,扯些枝叶盖上。

    然后向西北走,去寻龙首峰。

    狗日的山神只说位在西北,再不多提示一句,四位九阶不能飞,这么广大地界,哪里好寻?

    让四位九阶沿地龙山边缘往北方进发,商三儿骑狗,飞着寻了三天,临近座比周边险峻、也更显钟秀的山峰,山腰上有青砖绿瓦的一个大院,里间好几进房子,老狗先叫起来,发现曾接触过的鬼婆婆气息。

    商三儿不去接触,拍着狗,叫转回去,先寻屠壮等人。

    等把四位九阶引过来,又过掉五天。

    这八天过去,都够老狗身上的肉再长回来,恢复如初。

    龙首峰脚,两下终于会面,上回到绿柳城,马童氏衣物、鬓发打理得极仔细、一丝不苟,山里呆上好几个月,鞠衣上已反着油光,发丝散乱,苍白脸上还有好些污垢,瞧着已是个脏老婆子。

    她好歹比奇珍阁强些,按唐远山所说,奇珍阁几回拜访,连山神住哪都没寻到。

    见着他们,马童氏神情激动,急迎上来。

    知她说话艰难,不待见礼,商三儿先出声:“婆婆无须多言,纪金仙请我们来,也与你一样,咱先上这山神内室瞧瞧去!”

    整个地龙山,都是山神的家,龙首峰就当内室睡房了。

    马童氏在山下苦求多日,只未得山神允,强闯便遇鬼打墙似的,养的尸鬼也上不去,积下无数委屈,更堵着怨气,商三儿叫上山看,咬着牙应:“好!”

    师父、纪金仙竟都不足持,商大城主是扯宝印虎皮做大旗,一行方得登上山去,之前拦阻鬼婆婆的禁制,再未出现。

    龙首峰灵气比周边足,他等登山后,好些鸟雀飞来,拼力往山上飞,也未受阻。

    甄药神、屠壮等想来,山神家桂花树真有啥猫腻,这几日也够藏干净了,还会让人瞧见?

    多半只是白看。

    但不走一趟,商大城主交不了差事。

    半山腰上,有两名宫装女子相迎:“客人远来辛苦,山主已在沏茶,请随小女来!”

    “多谢多谢!”

    应是那山神的侍女,都是绝色,行走间婀娜多姿,屠壮几个目不斜视,商三儿对她们比山神客气多了,但转过头,行走间又肆无忌惮,跟在后面恣意打量。

    佳人引路,尚未进大门,又嗅到股凝而不散的桂香,沁入心扉,叫人精神大振,屠壮几个道意蠢蠢欲动。

    眼下还是春季,离桂子飘香尚早,嗅到的也是去年留下的香味,弥久不减。

    那大门上没对联,只有“久在山居”四个大字。

    两女引进门,回廊中七折八拐走一会,香味越来越浓,又到个大院,院里铺着青石,一株须两人合抱的高大桂树,树下七把竹椅,一张竹桌,桌上摆着冒热气的水壶、茶碗,应是难得一见的成套名窑好瓷,釉彩光亮,印着美人图。

    这院落后方,还有个茶园,里间茶树也高大,但从墙头瞧不清全貌。

    按唐远山所说,最上等的灵茶树应有十六株。

    借商三儿等之行,蹭进山来的鸟雀,更早到场,尽飞在桂树上停着,但到这里,冥冥中感知有仙机,没一只乱出声叫。

    七把竹椅,只桌边坐着一人,其余都是留给客人的。

    竹桌上,刚沏好七碗茶,成套应是八个茶碗,剩一个未用,倒扣在桌上,碗盖置于旁边。

    那人一身青衣,鼻子高挺,朗面美髯,瞧着有玉质金相之感。

    商三儿一行进院,他方站起,略拱手:“足下要替师看桂花树,便在此品茶,就近瞧个清楚!”

    他是大地仙前辈,不通名,只拱个手,不算托大,商大城主不自卑,自持同样地仙,也一样拱手。

    除了马童氏,屠壮四个低头弯腰,小步上前,先行趋礼,再抱拳相见。

    同样九阶,不过人家是地仙。

    引路那两个侍女做个万福,退出院子。

    与所知的相符,姓商的是泼皮,礼数不周,但人已进屋,左右要应付一场,便没计较的必要。山神愈发冷脸,指周边竹椅:“请坐!恶客上门,但沾着大罗金仙因果,小小山神山居简陋,只以自种龙山茶待客。”

    师父已告知,晓得他名叫常九九,走到离最近竹椅边,大马金刀地坐下,又回头招呼:“童婆婆先坐!山神说咧,阿丑被他爹捉走,你问个仔细就是!”

    与屠壮几个不同,马童氏晓得阿丑他爹是谁,听得凛然,果就顾不上自家委屈和怨气,拱手先问究竟:“前…辈,几…时…的…事?那…厮…长…甚…模…样?”

    山神脸色不变,依然冷着,一个个送上茶,再答她:“五个月前,山里突来个……”

    鬼婆婆吐字艰难,要问仔细,且得废一会功夫。

    端着茶碗,商三儿也没个坐相,竟脱掉鞋,将臭袜逗逗趴面前的老狗,再连袜除掉,脚蹬到竹椅上,惬意地嗅桂香、茶香。

    又仰头打量头顶这株桂花树。

    不知山神种了多少年头,树身高大,树冠如伞,遮蔽掉六七丈方圆,确与凡间桂树不同,枝干、叶片上好似有层玉质,玲珑剔透。

    外间飞来的鸟雀,树枝上已停了不少,全如喝醉般,痴傻着嗅香味。

    那其中,有只灰白相间的啄木官,与商三儿熟。

    一斤值五叶的龙山茶,掀开茶盖,又是另一种芳香扑鼻,别具特色,于桂香中也不怎逊色,品上一口,蕴藏的灵气极足,果真不凡,不是肥如意种的贱茶可比。

    山神解释的话,也尽听入耳中。

    那边好一会方说完话,不顾沮丧的鬼婆婆,商三儿放回茶碗,出声:“咱们做恶客,前辈倒大气,舍得给好茶,也解了童婆婆的疑,可要多谢,这就去别处寻!”

    取出三个蛐蛐盆,一溜放竹桌上:“我这大罗金仙亲传,各处给师父丢人,拿不出好物事谢这茶,只自家新长的仙桃树下,养得三只虫儿,已吸足地气,虽是玩物,也属难得,山神挑一只,充作谢礼罢!”

    人家请喝五叶一斤的灵茶,不着调的城主回礼一只虫,未免太过儿戏,甄药神也是无语。

    山神轻哂着:“我修行也有近两千年,哪似少年人贪耍?又没小辈,送我也是没用,搁置闲着,倒要耽误它的威风,心意领了就是!”

    心里却在冷笑,三友传有酒方,泼皮能酿好酒,以为我不知么?不拿酒送礼,扯这些没用的,不过疑心未除,想塞东西进来,指不定大罗金仙都能借着施手段,偷窥我这。

    被拒绝,商三儿干笑两声,挠挠头,道:“瞧不上这个,可再没适宜的物件了!”

    山神摇头:“左右没交情,以后也无往来,自种的茶,也不值谢!”

    “那成!”商三儿弯腰够鞋子,嘴上道:“叨扰山神!咱们这些恶客就告辞!”

    一手够鞋子,一手拿蛐蛐盆,不想身子一歪,陶制的蛐蛐罐没拿稳,摔落下地,“砰”地碎作几瓣。

    山神冷着脸,任他装模作样。

    盆儿摔破,里面装的赤头鬼几个跳跃,跑着去了。

    商三儿“哎呦”一声,顾不上鞋,赤脚俯身去捉。

    春时,青石板缝隙里新长几株野草,那蟋蟀就借着遮身躲藏。

    商城主竟如顽童,瞧见虫子,撅起后臀,两脚蹬地,身似蛤蟆般,猛跳扑去捉。

    那虫儿机敏,左右只扑不到。

    或不是无端行事,但这般丢丑丢面,甄药神还是没脸看。

    冷眼瞧他玩了好一会,还不起身,山神方哼道:“虫儿在这,拿去罢!”

    摊开手,赤头鬼在他掌心,已不能跳走。

    商三儿悻悻起身,回来接过赤头鬼,有些羞恼,虫子丢回狗背,手提布鞋,就叫:“告辞!”

    山神应:“不送!”

    甄药神长舒口气,急随屠壮等放回茶碗,起身行礼,告辞出门。

    赤脚走至院门,无良城主又回头,问:“进山耽误八日,敢问山神,我的马儿、车,可还在?”

    山神冷脸答:“大罗金仙亲传吩咐的事儿,不敢有违,只是再无下回!”

    “那可多谢!”

    来时有侍女引路,去时没人送,好在不会走错路,寻原路退出。

    他们刚出院门,常九九衣袖拂过,地上摔坏的蛐蛐盆、臭袜子、捉蛐蛐时“不经意”掉落的碎银,全移到千里外去了。

    山神抬起头,望向树冠间停着的鸟儿们。

    外间行走的商三儿,顿时“哎呦”一声叫!

    不知该到哪去寻阿丑,鬼婆婆忧心忡忡,没功夫理会,甄药神等四个倒都看过来。

    屠壮问:“咋了?”

    “嗯,石子咯了脚!”

    里间桂花院里,山神嘴角轻扯,冲树冠上说话:“各有各的命数,我这里没你等的机缘,回山里去罢!”

    受他这一句,群鸟果被惊起,各扇动翅膀飞走。

    常久久回过身,再对着商城主坐过的竹椅、拿过的茶杯。

    脱鞋登竹椅,脚不踩地,行隐秘事、施道术,可叫山神难觉。

    衣袖拂过,原地又少了一椅一茶碗。

92.献丑

    那只灰白二色的啄木鸟,疾飞出桂花院,并未与别的鸟下山,径在“久居山居”大门前寻着商三儿,飞落到他肩上,鸟喙轻啄,要讨食吃。

    “真没法子了!”

    丢小块肉干给啄木鸟,已跨出大院门槛。

    山道走下十来步,商大城主一屁股坐道旁石块上,往脚上套鞋,出声问:“童婆婆,阿丑被他爹捉走,咱该再往哪儿寻人?要去他被捉那地儿看看么?”

    鬼婆婆自称马童氏,晓得因由后,泼皮觉得还是叫童婆婆好些。

    山神已指明阿丑被捉的地点,但时隔这么久,去那多半只是白跑一趟,鬼婆婆茫然着,却只有点头。

    她此时六神无主,真正无计可施,希望再渺茫,也要去那地看过才死心。

    商三儿叹口气,道:“瞧过那地,再寻不着头绪,咱们就走,还是等纪金仙自家来罢。她答应过的,我不好白出力,辛苦这一遭,婆婆藏那得子枣,匀我几枚!”

    阿丑他娘原已是重罪,要敢打破九天结界,硬下地界,罪上加罪,性命都要保不住。

    鬼婆婆快哭了。

    “婆婆莫急,我吓你呢,也还有别的法子!”

    她回神,看向并不太熟的泼皮城主。

    这位是大罗金仙亲传。

    商三儿咧着嘴笑,似没当回事,又轻眨下眼。

    虽是不解,她也迅速掏出个盒子,直接丢过来。

    这种盒子值两叶,商三儿也有一个,知它唯有一种妙用,就是保鲜。

    打开来,排着整整齐齐的九枚得子枣。

    纪金仙其实没用得子枣做报酬,商三儿随口加的。

    鬼婆婆出声:“多…的…已…毁,剩…九…枚,都…给…你!”

    那旁边,赵老头有些感慨,另一位婆婆则惊喜之余,又升腾起无名鬼火,大声喝问:“你既能产出,毁它做啥?”

    鬼婆婆看她一眼,答道:“多…了…价…贱!”

    陈婆婆被噎住,再说不出话,心里的憋屈无以言表。

    里间院子里,常九九暗道:“这些年得子枣偶现,原是这婆子流出的,定是纪红棉留下种,再传给她,当时天官在,牵扯到白帝,我等方未算到。老婆子倒谨慎,自己从不出头卖,虽是小事儿,若与亥猪说,也能讨个人情!”

    商三儿鞋已穿好,装得子枣的盒子收入百宝囊,骑上狗背,叫老狗飞起,也掏出一物,哼道:“这连心珠,我七天才能使一回,轻易不好用,但别无头绪,只山神一面之词,也难信他,就试他家罢,纪金仙又不受时限!”

    九天外已传物下来?

    院里山神一惊,急伸手拿桌上倒扣的茶碗。

    桂树已能一叶障目,这茶碗更屏蔽万法,但那泼皮带着连心珠,就须避一避。

    先前它便明晃晃摆在桌上,亲传弟子进院时,九天外大罗金仙可曾瞧出端倪?

    冷笑着,身影一晃,山神钻入茶碗,瞬间茶碗消失,碗盖倒留在竹桌上,原是假配的。

    连心珠只几十里内有效,整个地龙山都是山神家,来去自如,他这须臾间,已移到千里之外。

    院外,商三儿终于开颜,仰起头:“宝印前辈,我师父请你来抢个茶碗儿!”

    听这一声,千里外的山神再笑不出。

    这厮先前行事,在脑中飞快闪现,终落在他扑虫时,那难看的蛤蟆跳上。

    还真小瞧了这泼皮。

    非但已飞他肩上的鸟、摔裂的蛐蛐盆、遗在椅下的臭袜,全是障眼法不说,之前赤脚蹬椅也只为迷惑。

    他留下窥视的道术,原是施在石板缝的某株野草上。

    一方山神,自家山界内,对地面最为自信、最是放心,因全似炼化过的宝器,几乎没有能瞒住他的事,那厮倒偏反着来。

    落地上时,丝毫灵气波动都会被山神知晓,他就借跳扑腾空之时,快速施道法。

    当时自家就坐在旁,瞧他装模作样出乖弄丑,心里鄙视得不成,都岔开想别事去了。

    他就敢在眼皮下施法。

    且疑心一直未消,窥见自己钻进茶碗,顿就知要害所在!

    确实够机灵,胆儿也大!

    发觉端倪,又知敌不过,立马出声呼宝印,毫不犹豫,不拖泥带水,行事果决!

    打小混迹市井的泼皮,自家还真是小看了!

    但事已至此,再没后悔余地,诸天大罗、金仙,不都是自家等选定的对手?

    身在千里之外,山神常九九神念去得更远,暗于某个场合,叫声:“未羊、巳蛇,替我拦一会宝印!”

    紧跟着,三千里地龙山,齐摇晃起来。

    山神脱位,地龙翻身!

    脱位要花点时间,不管那场合里的破骂,山神倏然闪回龙首峰,于半空哂笑:“死活要瞧,便让你等瞧个明白!”

    手腕一抖,那釉彩为美人图的茶碗骤然化大,待落下时,整个龙首峰都被罩在其中!

    山神也被罩住!

    “大罗金仙了不得,可瞧得透我这茶碗,可能来救你?随手灭个你几个,真费事儿?”

    茶碗罩下,商三儿、鬼婆婆等一眼瞧清,碗底顶空吊着根木桩,旁边又悬着把朴实无华的长剑。

    那根木桩,穿过那驼背丑男的胸膛、驼背,就把他钉在倒扣的茶碗底,又自旋着,从阿丑身上磨出丝丝缕缕仙魔二气。

    阿丑奄奄一息,气机已微弱,木桩上还染着好些漆黑的血。

    磨出的仙魔二气,尽被那把剑吸走!

    竟真是这山神,捉阿丑来炼法宝!

    鬼婆婆惊怒交加,尖声厉吼。

    山神刚讥讽完,却也在茶碗顶看清,泼皮手上只拿着个蛐蛐盆,哪有什么连心珠?

    叫他心口一痛!

    多少年前,有谁说过,他爱弄险,又多疑,想得太多,好些时反瞧不见最浅显的事儿。

    堂堂大地仙,做成泼天大事,原也成惊弓之鸟,心虚着,被这废物虚言恐吓,就乱方寸自曝秘密,注定要丢掉经营多年的山场家业!

    那厮掏东西时,已骑狗升空,又叫他未第一时间辨明真假。

    这些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随来的甄药神眼中,商大城主升空,刚拿出物事,立马就呼那押阵兜底的大罗金仙之名。

    紧接着就是变故,远近都地动山摇,龙首峰上不少碎石滚落。

    这阵摇动,比平时遇的地震激烈太多,便不知是山神脱位,也知出了大变故。

    然后,山神现身,哂笑着,便使茶碗罩落。

    茶杯罩下,龙首峰全暗下来,白昼转黑。

    转眼间,大地仙前辈翻脸为敌。

    于山体摇动中稳住身子,甄药神急祭出自家三件宝器。

    屠壮执霸王弓,赵同提剁骨刀,陈婆婆指夹绣花针,全已凝神戒备。

    甄药神心里打着鼓,祈求城主唤的大罗金仙快来。

    茶碗未全落下时,彼此已瞧清状况。

    山神常九九、人仙马童氏都瞬间怒极,最早出手!

    常九九把手一招,喝道:“剑来!”

    那柄悬空吸仙魔二气的长剑,闪到他手上,山神握住,剑在阴暗中黑光大冒,他随手往下劈掷!

    两极反转剑!

    鬼婆婆凄厉尖叫着,一头身躯庞大、长着枣树的马妖现出,四蹄轮动,向罩下的茶碗顶部撞去!

    马眼灰白无神,它是尸鬼。

    “老狗上!”

    商三儿已经跳下地,一声令下后,废地仙再没别的用处,便出声扰敌:“贼厮莫狂,宝印道长就来啦!”

    山神那剑,化作极致黑光,把站一起的废地仙和五个九阶都笼罩在内,常九九在半空狰狞着:“他捉不到我!你等还要先死!”

    剑势极快极锋,马妖生前也是地仙,躯体不可谓不坚硬,是鬼婆婆压箱底的本事,以前在南晋国还从未用过,但这一剑黑光无声无息掠过,尸鬼竟就被一劈为二。

    尸鬼无痛无感,但鬼婆婆惨嚎着,口鼻都有血冒出,她伸手一招,身前又多出两个人形虚影灵鬼。

    半空一分为二的马妖尸鬼,也未停下,继续往上,向茶碗顶部飞去。

    那剑划开尸鬼,也全然不停,继续下劈。

    黑光下,一支飞射来的落日箭瞬间破碎。

    划开地仙级马妖尸鬼,劈碎一支落日箭,剑上至暗黑光,也只稍内缩些!

    已切磋多回,屠壮箭上本事,赵同深知,但在这山中打斗,山神那剑黑光中蕴藏的道意,浑厚似群山巍峨,叫人生出不能匹敌的无力感,剑体锋锐更是生平仅见,剁骨刀再不敢迎着正面去,变直为弧,改作侧击。

    陈婆婆的绣花针出手,同样弧形飞出,绕击黑光边侧。

    山神冷笑着,两极反转剑不避不让,全不在意,只管劈下。

    “叮当”两声后,剁骨刀、绣花针全被弹开。

    赵老头、陈婆婆都一声闷哼,气机牵引下,受了些轻伤。

    世间尊崇的九阶人仙,两件宝器全力出手,除让那剑上黑光再消退些,再无可奈何!

    山神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屠壮拼尽全力,老狗扑到剑之前,也只射出第二支落日箭。

    那些逊一等的箭支,这场合已没出现的资格。

    第二支箭又碎。

    屠壮比赵老头、陈婆婆好些,他的箭出手后,气机就断,本身不易受伤。

    老狗已扑到黑光前。

    它感受得到这剑厉害,若不是身为魂奴,不能违背主人令,都想第一时间躲逃!

    眼下,只能使出全身本事,四条狗腿似缓实急,全按到黑光上。

    这一刻,它是真正的地仙之躯,绝非一把凡刀就能剔去皮肉的烂狗儿!

    山神头顶,也显出狗头虚影,一口咬下!

    劈开鬼婆婆最强尸鬼,击碎屠壮两支落日箭,再击飞剁骨刀、绣花针,四条狗腿再按上,黑光也瞬间泯灭,露出朴实无华的长剑真身。

    山神嘴角扯动,再现讥笑。

    他回身一掌,击破头顶咬下的虚影狗头,袖口顺手抖出张道符,往下飘落,自家飞掠木桩附近,阻拦已变两半的山妖尸鬼,不让救阿丑。

    半空中,狗腿按住的剑身上,忽又起刺眼白光!

    那光亮起,瞬间大盛,犹如烈日当空一般,须臾已不可直视,驱散茶碗底阴暗,又把龙首峰照明!

    剑上道意恢复如初,又是那样的巍峨浑厚,不可敌!

    两极反转剑再动,白光掠过,老狗两条前腿掌尽被斩落!

    长剑裹着刺眼白光,掠过老狗,又再斩下!

    老狗尾巴急扫,抽中剑光,但也只让它道意稍缩,剑落方向略偏开些。

    遥远的某个场合里,有神念传给山神:“废掉之前布置,已替你拦住宝印,但可没谁再挡纪红棉。知宝印不能救,她已在破九天结界,快些斩了人,脱位逃罢!”

    神念最快,报信完,方“啧啧”叹出声:“这两界生灵,端是无谓,那丑儿还是遭骗生的,纪红棉竟也愿为他舍命不要!”

    另一个声音接道:“与九幽不同,这两界万物有序,你瞧许多年,还不知为母护崽时,多半凶厉么?她虽是金仙,也脱不开本性!”

    那边神念传信来时,剑光尚未落地。

    速度实在是快,剁骨刀和绣花针尚未回力,众人面前,已只剩马童氏的两个灵鬼,还有甄药神三件宝器。

    剩那两个虚影灵鬼,是鬼婆婆平日充门面的,远比不上之前马妖,甚至还追不上剑光,也不能挡。

    甄药神的药锄最先迎上,也不敢硬碰硬,只从侧面敲击,紧接着,条条竹篾出现,在长剑周围组合成药篓,将它套在其内!

    但刹那之后,无数耀眼白光穿透篾片,药篓被绞得粉碎!

    山神最想斩的是大罗金仙亲传,但余下的剑光已不足斩杀数人,受药篓气机牵引,自家朝甄药神落下!

    甄似理骨寒毛竖,只期翼最后防御最强的雨伞,能替他挡下这剑。

    雨伞全撑开,就挡在他头顶。

    白光掠过,雨伞也分作两半。

    剑上光芒再黯,但仍闪烁着,当头斩落!

    “噗”地一声后,一个棋盘化作两半,跌落在地。

    剑上道意到此也耗尽,白光消散,抽身回飞,准备下一击。

    到这时,山神抛下的道符恰才落地,化成个四肢头胸俱全的符兵石人,面上也有五官,出来便长,眨眼便有五丈高,提起它那巨脚,迎地上众人狠狠跺来!

    符兵巨石人也有地仙二三阶威势,但比那把剑好应付得多,已缺两条前腿的老狗肉身一弹,掠向猛压下的巨脚。

    那边地上,商城主抱着头,因命物牵扯,神魂撕裂,正在满地打滚。

    地上五个人仙,拼起性命,或就有能伤到常久久肉身神魂的,山神不想遁地近战,若不然,取命正当时。

    要紧时候,甄药神也呆了一下。

    并肩御敌这五个九阶人仙,自家分明是泼皮城主最不待见的一个。

    并非孙女做他通房体己人的陈婆婆。

    不是家里老娘子怀着身孕,最怕出意外的一刀仙。

    也不是语硬心软,遇事肯出力的屠大将军。

    便那受了重伤的鬼婆婆,尚未入城,牵扯着位金仙的好处,又能种得子枣,在他眼里,只怕也比自家要紧。

    前番到九曲藏魔洞下救人,逼自己立誓后,他先出洞,才再叫狗来救,丁点险不肯冒的人,今日竟舍命救他甄…甄黑心?

    泼皮儿行事,还真出人意料。

93.惊弓之鸟

    打飞两半马妖尸,山神再叫:“剑来!”

    与此同时,罩住龙首峰的大茶碗外,竟生出条幽幽裂缝,里面先有怒叱传出。

    于那不知多远的场合里,常久久神念气急败坏:“她只是金仙,已受业风刮半年,有余力破开九天结界就不错,怎能来这般快?”

    也有神念答他:“早叫你等上几年,勿急着行事,只不听,眼下涉险,怨得了谁?不难算,是三友出力助她!为求道心安稳,救废地仙亲传,那老道也甘愿再增刑期!既脱位未成,先躲罢,且凭运道定你生死,宝印也已拦不住多久!”

    不甘怒哼着,山神没奈何,身子一晃,连人带茶碗,还有地上的符兵巨石人,全消失无踪。

    龙首峰得重见天日,商三儿与五位九阶还是在“久在山居”大门前山道上。

    纪红棉出来时,群山仍在震动,山居房舍、回廊、边墙都垮塌了些,里间好多侍女、仆役惶恐着乱窜,但外间全是山主之敌,没一个敢跑出来。

    非只“久在山居”如此,地龙山边缘青牛观里,受地震垮塌不少房舍、廊亭,明月与些同门跑出观外,寻宽阔之地暂避。

    观主秋实两腿又胖又短,平时起卧都要道童伺候,但逃出时,跑得比谁都快。

    也有不同的,吕东山就带好些个同门,护在青牛石像周边,不让神物受损。

    这番地震,屠壮故居、白鹿城那边建在山里的观景台,都遭波及。

    山里行走着的商队,从未见过这般阵仗,吓傻不少。

    群山里隐藏的人仙级山妖也惶恐,但不多那几位地仙级的,都在为即将空出来的山神位兴奋!

    龙首峰上不停有石块滚落,绿柳城主还在地上惨嚎着打滚,五位九阶在旁,倒不会叫落石砸中他。

    “娘娘!”

    看清那身熟悉的红裳,重伤的马童氏挤出两滴眼泪,痛惜不已。

    是自家没用,害她亲下地界寻子,或就要为此赔上性命。

    这就明了身份。

    在屠壮、陈婆婆等眼中,骤然现身的纪金仙是位中年圆脸美妇,一袭红裳,看不出多少仙姿,只有愤恨怒气,双眼已似要喷出火。

    没理会小人仙们,到场先寻仇人和孩儿踪影,但她神识四放,竟搜不到常久久所在!

    “杂碎!你那茶碗是古怪,我一时难寻,但好歹还没脱位,不用连心珠,也不会叫你走脱!”

    咬牙切齿丢出这句,女金仙动绣花鞋,往地下重重一跺!

    仙力激荡,龙首峰千里之外,某处一张桂叶遮盖的土石下,传出声闷哼。

    金仙跺脚过后,三千里地龙山顿止住晃动,山神脱位之举已被打断!

    山里蠢蠢欲动那几个地仙存在,尽都难解。

    任常久久身在何处,只要还是山神,神魂就与地龙山相连,纪红棉能借山打杀他。

    山居面前,纪红棉第二脚又已跺下。

    第一脚阻住仇寇脱身,第二脚再落下时,顺手一招,一分两半的棋盘飞了过去。

    三友助她破结界,也要救徒儿的。

    女金仙拿着,两半棋盘切口对齐,仙灵之力激发不息木本性,顿时比自家长快百倍,须臾复生如初。

    她再输入仙力,商三儿神魂撕裂的痛楚也得大减,惨嚎改做抽气轻哼。

    不用纪金仙帮忙,山妖尸鬼两半自合到一起,齐中有条裂,便能行动,飞回鬼婆婆拿出的特制小棺木里,可慢慢养伤。

    但马妖尸鬼虽非命物,却也和马童氏命魂牵连,先前一剑两半,也让她受到重创。

    纪红棉吹口仙气过去,大含生机,小棺木里马妖尸鬼眨眼痊愈,马童氏却只是瞧着好了,减的四五年寿限已补不回来。

    纪红棉面露伤感,她自家倒不在乎:“多活这百年已是赚着,娘娘莫在意,快些救阿丑!”

    女金仙轻点头,阴沉着脸,又跺下第三脚。

    转头问嘶哼着的商三儿:“你那魂奴,断腿自家能再生,但贼厮剑上尽是仙魔之气,这回生得却慢,非七八年不可痊愈,可要我救?”

    于这泼皮城主而言,狗是常用来消遣出气的,救回孩儿,也还有求于他,纪红棉就不自专。

    老狗没了腿,拖几年确实好耍,但常带身边是为救主护驾,伤若不愈,哪能行?

    这事居然也问?商三儿轻哼着,答道:“前辈临走再救,先让它玩一会罢!”

    隐匿不出的常久久除了古怪茶碗,还有“一叶障目”道术,神魂若有扛住仙力击打的本事,大罗金仙也难寻着他,但纪红棉只用三脚,就再受不住,隐藏那地下,山神已在呕血。

    金仙能把他震死!

    山道旁树干上,树皮又幻化出块模糊人脸,嘶吼:“纪红棉!可信老子就捏死你孩儿!”

    修道数千年,为母慈爱之心再重,此时也不会受他威胁,纪红棉一脚再跺下,方道:“我娘俩命数一齐到头,又如何?”

    树皮混乱着惨嚎,好一会后,改叫:“我晓得阿丑爹躲在哪,你不想知么?”

    女金仙又一脚:“我拿他无可奈何,自有大能除魔卫道!贼厮,莫再妄想狡计脱身!”

    这一脚之后,树皮人脸惨嚎中问:“你要如何?”

    纪红棉方停脚,一脸冷笑:“守魔狱几千年,我可不缺炮制邪魔的手段,放我孩儿出来,许你入轮回!”

    树皮挣扎着咆哮:“蠢婆娘,你捉不到我魂魄!敢与天仙做对,还不做防备么?”

    纪红棉问:“你欲如何?”

    “还你孩儿,任我脱位自去!”

    女金仙没言语,提脚又是一跺!

    树皮惨嘶中,她再冷笑:“我赔上性命下来,倒要饶你不死?”

    连跺几脚,树皮上嘶吼连连,幻化的面容模糊起伏,几已维持不住,她似才稍解气,喝道:“放我孩儿来,许你脱位逃一炷香功夫,再被我追上,且任命罢!”

    那个遥远场合中,已再无神念、声音响起,境况极不妙,但凭自家手里茶碗,挣扎出去,也不是就没一线生机!

    树皮嘶哑着:“好!你敬告诸天罢!”

    “我命已不久,还怕毁指天立誓?你这贼厮……”

    山神打断急叫:“你们这等蠢货,死也要顾道心自然,我咋就不信?莫拖延,速立誓来,不然拉你孩儿垫背!”

    纪红棉果没拖延,就敬告诸天,常久久还回自家孩儿后,许他脱位先逃一炷香。

    千里外桂叶下,茶碗吐出阿丑,瞬间又移位,把他挪到龙首峰“久在山居”门槛前青石上。

    阿丑驼背、胸腔前都有木桩留下的洞口,躺那气息已几不可闻。恶臭味又大盛,鬼婆婆欢喜,屠壮四个皱眉,想掩住鼻,又怕得罪丑汉子的金仙老娘。

    地龙山再一次震荡摇晃,山神重新脱位。

    纪红棉没管,自行过去扶孩儿,又垂泪:“我苦命的儿!”

    莫说还剩口气,只要魂魄未离体,金仙都能救活回来,但他仙魔二气几乎已快吸空,修为全失,神魂也受大创,不是短时内能恢复的。

    她落泪,一为孩儿这段日子受的苦,二为娘俩见这一面,往后就是永别。

    阿丑因孽而生,诸天天仙中,关系再好的也不愿看她面儿照拂,已被所知,再瞒不住,便将养回来,在地界,论邪魔垂涎,仙魔二气比阳神地仙之躯更甚,等自己这做娘的进入轮回,他处境太险。

    瞟一眼轻嘶着,尚未完全恢复的废地仙城主,纪金仙心里苦笑。

    先前允这废地仙,寻到孩儿,就让儿子襄助,这位一心守城的泼皮,便只剩欢喜,恐还未想到,不借绿柳城托庇于大罗金仙因果之下,阿丑又哪有容身之地?

    孩儿便如愿被宝印前辈所救,自家在九天外老实受刑,那业风又哪里好受?大罗受两三百年,指不定都要降修为,那还是小事,但道心不稳者,更有入魔身陨之险!因那孽事,自家道心早已不稳,万年之刑,一身修为吹刮干净外,性命多半也熬不过去,方会那般决绝破结界。

    这位商城主,以前没太在意,但观今日行事,不是没算计的,一时未醒悟,早晚必也能回过味,更莫说眼下阿丑修为已废,养回要时不短,更不难猜。

    我这做娘的,临死没别的法子,孩儿赖也赖到你城里去!

    天官或已在来路上,须早结因果,叫三友前辈也没话说。

    也晓得孩儿身上气味,人仙都要嫌难闻,纪红棉先道:“他驼包未破时,味原没这般重,你等要受不得,可退远些去!”

    进山一场,四位九阶谢仪早说定,这位金仙给的好处,只会落在商城主身上,左右与他们无关,群山震荡渐消,山神脱位已近尾声,金仙到场,大地仙定不敢再多事,屠壮、甄药神、赵同、陈婆婆便不矫情,齐行一礼,屠壮道:“晚辈几个到那边吹吹风,瞧一会山景,不打扰金仙与城主说话!”

    鬼婆婆倒不离开。

    纪红棉已无须在意自身折损,得她源源不断灌入仙灵本源,阿丑悠悠醒转,先叫声:“娘!”

    声音嘶哑难听。

    纪红棉抱着儿子,又哭出声:“我苦命的孩儿!”

    便在此时,地震止住,常久久脱位,已不再是地龙山山神。

    那千里之外,施“一叶障目”道术的桂叶收起,茶碗飞出。

    常久久留下的最后一丝感应中,纪红棉还是没动,就在山居门前哭孩儿。

    这山里,唯只舍不得那株相思桂,但来不及收拾,先前虽未言明,桂树却也是自家脱逃要付的代价。

    纪红棉性命不长,往后得机,再夺回来罢!

    斩断丝丝不舍,茶碗飞起,急向西遁。

    然后,凭空伸出只手,将它捏住。

    纪红棉多次跺脚,叫常久久神魂损得厉害,那倏然劈出的两极反转剑,还没之前两成威势,被另一只手轻轻就捏住,动弹不得。

    “冒死得罪金仙,捉她孩儿,就炼出这么个玩意儿?”

    来者黄裳黄冠,唇下黑髭,腰悬缺角螭纹道印,背负一剑。

    山居门前,纪红棉抱儿哭泣中,回头骂一句:“狗贼!我允你先逃一炷香,宝印前辈却没许!”

    晓得宝印已到,纪红棉方指天立誓,允他先逃。

    千里外半空,一手捏两极反转剑,讥讽过后,宝印对另一只手上茶碗怔了下,方问:“这样的物件,天下还有几样?”

    茶碗里,早已重创常久久全已绝望,厉声叫:“死就死了,我会答你么?”

    多少年前,自家也吼过这句?

    做大地仙太久,忘掉太多事了。

    只记得,那是个中秋,都尚未晋地仙,妻子本事比自家还大些,在外刚得株难见的桂树,喜滋滋回家,与她共庆佳节。

    有位扛“铁口断神”长幡的卦师登门,对两口子说,这桂树得了天地造化,与月宫那株相似,是真正难得奇花,若能以相思养它,必成天下绝香,对修行大有裨益。

    卦师虽露出些修为,两人也当他胡言乱语,请出门了事。

    但当晚赏月,共饮下几杯酒,她杵脸仰头,对月叹气:“不脱人仙身,挡不住红颜易老,月宫里那位女仙,倒叫咱们女子羡煞!”

    那位女仙,是盗走丈夫宝药,才得入天界,终只是个废天仙,没用的摆设罢了。

    他道:“她可不是好人,又没甚本事,便做上天仙,两界也还有人骂,又被说书的编排出多少荤段子?若是你,独住那月宫,不嫌冷清么?”

    她翻着白眼,玩笑着答:“能使芳华常在,哪个女子不心动?一个人还自在些,不用再受你的气!”

    玩笑后,她念叨几次“相思”,似有所得。

    打那中秋后,自己的疑心怎也消不掉,暗防着她偷拿走桂树。

    夫妻拌嘴争吵越来越多,家中再不得安宁,吵了几年,终有一日,忍不住动起手。

    两个都动真火,拿宝器对斩,但她的宝器,到自己顶上三分撤了。

    自己的剑,没停。

    临死时,她说:你爱弄险,又多疑,想得太多,好些时反瞧不见最浅显的事儿。我随在你身边,也借得到桂香修行,真要恩爱,身在一起,未必就不相思。

    最后,她说,你早上出门练个剑,我在屋里也会想,就不是相思么?与你吵架这几年,多少次哭湿枕头,夜夜念着,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我不会学月宫女仙,今以身死,换你长长久久,相思一世。

    她最后问,我能如愿么?

    自家就是那时说的,死就死了,我会答你么?

    再往后,修行猛进,也越行越偏,与那些人渐走到一块。

    只是不服,两界三仙,身死魂灭后,哪还有长长久久的相思?

    宝印再问话,茶碗里已无声息,他伸手进去,掏出具地仙尸体。

    常久久已自绝。

    神魂全消,不入轮回,便大罗金仙也不能收魂整治。

94.常久久

    遥远的某个城中,一名假模假样的卦师杵着桌案闭目养神。

    他身旁靠着根长幡,是摊子的招牌,多年前中秋节登常久久家门时,长幡上是“铁口断神”四字,现在这闹市里,字换了顺序,变成“铁口神断”。

    商三曹四商大娘,还有绿柳城搬走那些难民若在此,或能认出这位假神仙,以前在绿柳城十字口,也摆过几年算命摊,魔劫那日还随着一起蒙难,尸骨烧在公仓里的。

    招牌长幡外,他杵着的桌案上摆着龟壳、签筒、八卦图、笔墨纸砚,家伙事齐全。

    桌案右边最外侧还有个泥做的生肖转盘,十二个泥捏的生肖惟妙惟肖,按地支排序,围成一圈,又涂着五彩,很是好看,眼下不知谁家的孩儿,就趴在桌边摸转盘里鸡狗龙蛇玩。

    生意冷清,没人算卦,卦师也不怕孩童把物件玩坏,自杵案假寐。

    恰在常久久身死之时,泥胎转盘里,未支位上,涂得漆黑的山羊开口:“辰龙已死,都出来说会话罢!”

    于是,一个个生肖亮起。

    无论是泥胎中羊说的话,还是生肖上泛起的亮光,卦摊旁摸着玩的孩童都浑然不觉,尚自玩着。

    亮起十一个生肖,只辰位上黄龙黯淡。

    未羊身边,午马先赞:“死得好,死得妙!”

    “哈哈!”

    笑声是涂金色的寅虎发出,随后幸灾乐祸:“身魂俱灭,比我惨多了!”

    戌位上花狗也随即讥嘲:“哎呦,先前打斗起,还以为得他出力气,我就省了事儿,不想转头就了账,只白欢喜一场!”

    丑牛冷声:“早劝他勿急,徐徐行事,一方大山神,便要炼把好剑,待三友没了地界的眼,纪红棉修为大降,想下来也有心无力,再行事不好么?非等不得,要在三个大罗、一个金仙眼皮下虎口夺食,真以为得口碗,天仙都捉不着,再有那把剑,就天下无敌啦?不死他死谁?”

    酉鸡道:“废物一个,身死无须再提,他那碗呢?”

    未羊答酉鸡:“眼下在宝印手上,他几个在地龙山,还未分好处!”

    亥猪笑:“酉鸡,你倒只惦记那碗!”

    酉鸡哼着:“十二个人,却只十口碗,一起提着头做买卖,你等有碗不怕天仙算,我稍不在意,怎死的都不晓得,咋会不在意?”

    亥猪再呵呵笑:“申猴也没碗,咋不见急?”

    “他躲得更偏,又不与人打交道,哪个天仙吃饱了算他?”

    酉鸡辩白完,戌狗再问:“未羊,待我去绿柳,你与巳蛇还拦得住宝印?”

    未羊叹气:“要拦大罗,还是个剑仙,哪这般容易?今日这遭,已叫巳蛇受大创,过段日子再说!”

    纯白的卯兔开口,是个女声:“巳蛇伤得重?话都没说!”

    巳蛇方哼道:“是不轻!要不然,换你来这方,助未羊拦宝印?”

    卯兔嘻嘻笑着:“我要敢露头,定被宝印看破根脚,再被他那印盖一下,可没法子脱身,哪敢白送命?左右你本事大,不用酉鸡帮忙,也一年半载就好,还是能者多劳。”

    地仙天仙没有寿限,但若受创,没那么容易痊愈,养伤数百年的都有,但卯兔说巳蛇一年半载就好,这场合也没质疑的声音。

    巳蛇冷哼着:“女人就是废话多!”

    卯兔还嘴:“你是男的么?”

    巳蛇被噎住,好几个嘿嘿笑中,灰不溜丢的子鼠出声:“咱们向来少有差错,此番辰龙炼剑,是做私事,大家都劝不住,结果送了命,还丢口碗,不知几时才得补人进来、寻回碗,可见其恶!这往后,谁要再敢为私利一意孤行,不用大罗上门,我去取性命罢,还能拿回碗!”

    他出声,转盘里顿就冷下来。

    好一会后,戌狗方出声问:“还要等巳蛇伤好,少说一两年,但我在这方,是放出风声去的,一家不抢,也惹人疑!”

    子鼠道:“只管抢你的,但行事前先问未羊,若与天仙相关,就莫再招惹,眼下可不宜节外生枝!”

    戌狗笑起来:“那就好,正离济水不远,那河神养的鲤鱼好大名声,早惹得我馋,抢他,与天仙不相干罢?”

    未羊答道:“是不相干,但那河神本事也不小,怕有一场好斗,动静闹大不说,你若受创,也没巳蛇易愈!”

    戌狗嘻笑起来:“没本钱的营生,自有多种做法,也不是只死斗不可!”

    子鼠道:“左右省着些,早前三友、宝印等自持大罗金仙修为,两界无人敢去犯虎须,但这回辰龙身死,瞧清咱们的碗,哪还没个警醒?绿柳那边,一击必杀、再而远退的机会已是难觅,莫再出意外!”

    惹戌狗畅笑:“我修为不如辰龙,但没他傻,放心就是!未羊早前叫在那边布闲棋,我就吓个厨子过去,被关了几年,刚放出来,真动手时,装作寻他,必不露破绽。”

    子鼠应他:“机会不定,到时再瞧,先等巳蛇伤好罢!”

    亥猪问:“打杀那城主,三友真会道心失守?”

    子鼠没做声,换未羊答:“借天仙常说的话,未来难测,哪有个定数?但多播种儿,总能有收获之日!”

    又改卯兔问:“在地界的大罗不多,宝印那边呢?”

    未羊再答:“他收徒儿,有与三友比较的意思,悟性、品行样样出挑儿,又合他传承,也是蟠桃养到六阶,但半年不到,便晋七阶,眼下卯足劲冲八阶呢,指不定两三年又能晋级。这般好的事儿,自要等宝印心满意足时,一把掐断苗儿仙途,才易起涟漪,一桩桩堆积多了,适时化作心魔,崩坏他道基!”

    卯兔道:“我这边的人已选定,身世也造好,几时要用?”

    未羊应道:“不急,也非就用宝印徒儿身上,再说罢!”

    又问:“别处可有异状?”

    没谁再说话。

    未羊出声:“那就先散,已丢了口碗,申猴抓紧行事,多收复些,或就有用到时!”

    申猴声音沙哑,只吐出一字:“好!”

    这一声后就散场,转盘上生肖一个个暗下去,终只剩子鼠、未羊、午马三个。

    那几个走后,午马再骂:“一群没用的废物!”

    未羊倒不同意:“于这地界,还有几个本事大过他们,又能为我所用?还嫌不知足?”

    子鼠也开腔:“辰龙要捉你儿子去炼剑,你没一句多话,眼下被纪红棉救出,怎倒似不快?”

    午马道:“莫再提!那婆娘不中用,孩儿生得奇丑不说,铸道基时,又以人族道德束他,仙气霸道,把我血脉里横暴凶淫气息消尽,已成个蠢货,拐都拐不回来,还不如死了干净!”

    未羊接上:“他这好淫的,九幽下孩儿一大堆,弱的只被吞噬,也剩几个得意的,到这方来,得紫枣助力,也只生出一个,但失去魔性,本事低,活世上只丢他的脸,哪会在意?”

    冷哼两声,午马再问:“太岁还不能出手么?”

    未羊答:“咱们图谋的还不多,那事未成,太岁要敢露头,必遭围杀,没丁点胜算!”

    “唉!”

    午马叹口气:“好不易逃出魔狱,但得了这碗,只听你们的,耐着性子藏数千年,爽口的没吃着几个,好女也只弄到个纪红棉,等回九幽,遇着自家孩儿,被问都没脸提,这是白来两界一遭?”

    未羊“桀桀”笑起来,好一会才平复:“数千年都忍得,多耐几百年还难?要吃,也等着吃顿大饱!莫急,回去定有得你吹!”

    午马哼下:“那我就等着!既是时机未到,再弄个废物来填补辰龙罢!”

    未羊叹气:“没那般容易,也要凭运道!”

    “在这两界,你我指望运道,还不如指望废物有用!”

    说句笑话,午马又道:“要真没事,我先走,追玄素门女子耍去!”

    未羊叮嘱他:“玩归玩,莫又弄死一队,不好收场!”

    午马哼道:“上回已尝过味,轻易不会哩!”

    待午马上亮光消散,未羊叹口气,向留着的子鼠解释:“他是难忘女金仙滋味,辰龙出差错,向个废地仙弄险,竟还被诈出来,惹纪红棉下界,必然受死,断掉他念想,才大冒火!”

    子鼠问:“百年前,三友、宝印快下界,还是他自家弄破那丑儿驼背,叫仙魔之气外泄,也卖掉纪红棉,怎还未忘?”

    未羊答:“此一时彼一时,他也未料纪红棉决绝如此,尝过一回,以为还有机会亲热!”

    “带着怒去,那玄素门长老弟子,不是又要死完一路?”

    未羊应道:“多半要死,但他狡诈惯了,我叮嘱过,也会藏好首尾!玄素门虽礼崇玄、素二女仙,传承早远得紧了,招惹不来。”

    “那就成!过了这会,辰龙丢那碗尚没定主?”

    未羊答他:“已定!却是最好不过,没落宝印手里,待巳蛇养好伤,戌狗就能拿回来!”

    “那还好,且等就是,不必我出手!”

    未羊道:“你也忍忍,压得越久,剑意越重!指望你出手,就能斩大罗,但宝印、三友这些我等能坏他道心,叫他自遭天人五衰,就莫费你的剑意!”

    “晓得了!”

    泥盘内说完话,那城闹市里,卦师才睁开眼,驱赶桌前的孩儿:“去去去!值四钱银子呢,弄坏了,叫你爹娘来赔,要不打烂你的腚,就算我生的!”

    那孩儿吓跑出几步,却不输口,扭头回骂:“呸!你才是老子生的!”

    抓起长幡,卦师作势要追打:“小兔崽儿,鸟毛还没长齐,学人充老子?”

    孩童已一溜烟跑走,卦师年老体弱,哪追得上?

    龙首峰“久在山居”院前,宝印现身,抛出常久久尸身。

    纪红棉收了泪珠,手抱阿丑,领商三儿、马童氏向大罗见礼。

    远远的,屠壮等也急冲这边施礼。

    如三友所料,宝印到场,也不忌讳纪红棉,先就责问商三儿:“她既能不顾性命,自家下界救孩儿,你师徒怎不好生守城,倒只多事?”

    商三儿刚缓过疼劲,挣扎着勉强行礼,就闻斥责声。

    宝印应过师父,要照看自家的,却从不给好脸色。背靠着大树,自持腰杆硬,先前泼皮不怵九阶大地仙,眼下也讨好不来大罗,没好气地答:“我也不想来,还险些送掉命,前辈是该与我师父说道说道!”

    泼皮无礼,宝印顿就不想再与他说话,改向纪红棉:“贼厮是我打杀,别的物件任你处置,茶碗归我?”

    不料将死之身,纪红棉也不惧他,自家孩儿要得安稳,讨好那泼皮更有用些,直起身应:“与三友前辈说定,我一身家当,都留给他,若劳累前辈出手,再转给你。下界之物倒要给这小道友!”

    宝印自有大罗的傲气,开口讨被拒绝,再不会提第二次,把茶碗丢来,他道:“这物事,便四位天帝,也要拿到手才知根脚,远看都不成,泼皮儿当心些!”

    丢过茶碗,宝印又道:“天官快至,我回去了!”

    接下来免不得子哭母难,对着三友这没德行的废物徒弟又嫌烦,他不愿多留。

    黄裳一闪,大罗消失无踪。

    纪红棉接住茶碗,摸着查探,也觉震惊:虽未亲见过,但制茶碗的料子,应就是混沌土!

    自混沌初开,分为清浊,便成天地两界,如今两界哪还有丁点混沌土?

    九幽便有,也当有限,够制茶碗这般的,不会超过十份!

    怪不得邪魔越发猖獗,四位天帝、漫天大罗却推算不出,全难寻踪迹,丑儿被常狗贼捉住,自家在九天外也感应不到!

    这个茶碗,贼人同党定惦记不放,把它给个废地仙,反倒是招祸上门!

    但宝印性子再硬,不会想不到这,故意留下,是有别的算计?

    茶碗不是空的,里面还有别物。

    纪红棉伸手掏出来,却是那根钉穿阿丑、磨取仙魔二气的木桩!

    这物事根脚好算,比起白帝座下女金仙,宝印还要更熟些。

    它也被留下!

    纪红棉顿就明白,顺大罗之意,该如何行事。

95.生肖轮盘

    “等我一会!”

    丢开木桩,纪红棉抱起儿子,身子一闪,消失在原地。

    半盏茶功夫后,又拉着闪回来。

    阿丑胸膛、驼背上洞口竟已痊愈,身上臭味也轻多了。

    与先前的虚弱不同,阿丑已能立稳,站在母亲旁边,眼神悲切,一语不发。

    便知无害,但他那面目青面红眉,委实不像常人,看着也瘆的慌。

    闪回来,纪红棉轻招手,常久久尸身上百宝囊外,又飞出剑、符两物,都落她面前,与木桩一起悬空浮着,只茶碗在手里。

    她先取符纸给商三儿:“常狗贼的物件,别的再难入眼,这张符可招石人,倒勉强算个玩意!”

    与老狗相当的符兵石人,金仙眼中只勉强算个玩意。

    商三儿拿好,女金仙再道:“茶碗、木桩、剑三样算要紧的,还全是法宝!但茶碗、木桩不是御敌之物。”

    “茶碗遮蔽万法窥算,炼化它,大小模样变化如意,带在身上,仙魔都再算不到、看不清,只你师父、宝印那般施了术的例外;木桩专炼神魂魔念,与我留你整治邪魔的手段相似,但若被它钉住,打起旋,尚会强磨出魂力;这把两极反转剑,吸足我孩儿仙魔二气,已当得半件天仙法宝,于地界要算极难得!”

    听她语气,商三儿瞪大眼,简直难以置信:“全给我?不留件给你…阿丑么?”

    来地龙山前说定的好处,已给在他心田里,眼下师父法术消失,能看见了。

    三样好物事都漂浮到商三儿面前,木桩、剑不好拿,叫他先放狗背上:“这碗最好随身,莫给狗拿!”

    再看向自家儿子:“丑儿出世时,我已炼个颠倒漏壶给他,就收在驼背里,专使仙魔二气不外漏,他晋地仙后,已化做命物,便还未成法宝,也不差多少了,不缺用的。”

    阿丑轻点头,不贪那些外物。

    所谓漏壶,是民间用来计时之物,有沙漏和水漏之别,纪红棉炼成宝器,使儿子的仙魔二气在内循环流转,不至外泄。

    百年前被邪魔使手段,弄破漏壶,至仙魔气外泄,还不好修补,眼下趁阿丑体内二气已空,方才补上。

    好处都给出去,做娘的面前只剩百宝囊,拿给儿子:“只是些功德叶,你商家哥哥又得为娘几样小术,往后生财更有道,想也会分润你些使,这就不给他了!”

    好宝贝全拿到手,商三儿果然不在意那袋里功德叶多寡,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呦!他修为高,年岁也比我大,我哪敢当哥哥?”

    仗着废地仙也是地仙,商三儿以前冒充过人仙的前辈,现在好处拿得多,脸皮倒薄了。

    纪红棉脸有些热,还要解释:“这孩儿自幼远离城居,人情世故丁点不通,淳朴有余,机变不足,助守绿柳魔患,也要小道友教导他做人行事,半师之恩,唤声哥哥却正好!”

    听他娘的话,阿丑果然对商城主叫声:“哥哥!”

    样子丑,声音也似喉咙被划破,难听得紧。

    堂堂地仙六阶,叫老子哥哥!

    人家硬要伏低做小,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挠挠头,商三儿不再深究,改道:“常狗贼身死,能得的好处,倒不止这几样!”

    常久久已死,没了茶碗遮蔽,纪红棉已能算出许多事,道:“那桂树搬城里去就是,只是天下之物,过犹不及,便大道有望者,若只指望它成事,时时念念不忘,生出执念,心性便要走偏走窄,反不是好事,你又是废地仙,大道无望,更莫太在意。切记,城里也须广传,沾它便宜修行没事,但都不好处太近、太久!”

    “比起桂树,十六株龙山茶要次一等,但早与地气相连,反不能搬走,否则不死也品级大降,要不成!里面那些个仆役、侍女,多无罪过,修为还低,与南晋国送来、已过三伏城的一个路数,可要他们搬去绿柳?”

    常久久的身边人,商三儿哪敢要?

    看他摇头,纪红棉道:“那便送到别家去,修为太低,没人护着,商道都到不了!”

    “便死干净,与咱们也不相干,”茶树不能移走,商三儿可不管那些人死活,只急问:“前辈,这地龙山呢?”

    商三儿的命物棋盘,不但用材最佳,还得三友炼过些岁月,比好些山神、河神省事,无须再借名山大川养宝,莫说个废地仙站不住三千里地龙山,背负着守城因果,他哪能离开绿柳城?

    神思略转一下,纪红棉明白他的意思:“你想卖给别个?”

    商三儿笑着点头:“我师父号称‘友友’!这么大个山场,前辈夺下来的,阿…阿丑兄弟若不做山神,卖人情不正好?叫新山神替咱们种茶,略分润他些,也要喜翻了天,莫白便宜别个!”

    “之前应过的,阿丑助你守城,须进绿柳城,不做山神!”

    她亲自下界救人,当初的报酬其实可再议,说完这句,自己也觉得不真,泼皮城主修为废,人却不傻,只好再吐些实话:“阿丑遭邪魔惦记,等我身死,守山场却是坏事!便如姓常的,不能脱位,反还逃不掉!”

    商三儿认识的地仙不多,问她:“南晋国二半山那位肥如意,怎样?”

    卖人情,当然做生不如做熟,马宽性格脾性都好,结交就是因他缺好命物,真能送偌大地龙山做礼,该有多欢喜?提多少条款定然都愿应承,这十六株茶树大半好处能落自家手里不说,命物换成整个地龙山,成了山神,当再不怕打架,绿柳城有事时,又能得强援!

    但纪红棉一口否决:“山神脱位只须片刻,但神魂全融入这般大山场,非得三四十日功夫不可!莫说我今日就死,镇不住场,便能助他做上山神,低阶也太难了些,名山大川惹地仙馋,没多久定又要被有本事的抢走!”

    商三儿不甘,再问:“还有个没正行梅兴,地仙四阶,他那二半山也不见有多好,定肯舍了来!”

    金仙还是摇头:“也不成,山神得地利,但非六阶以上,定占不稳地龙山!”

    商三儿叫道:“他两个一并做地龙山神呢?一个二阶、一个四阶,加一块不当个六阶使?”

    本该愁云惨淡的场合,纪红棉都不由失笑:“要按这么算,九个你这般的加一块,也能当常久久使!”

    有求于人,说笑话时,她连“废地仙”都不提。

    商三儿嘻笑着:“约莫也该抵得!”

    插科打诨的,永别前的伤感,倒消散了些。

    理理鬓发,纪红棉道:“两个低阶共分地龙山,再有你做外援,或勉强能成。但就眼下,得了机,已有两个本山地仙在融地,强些那个还是七阶;外间得消息后,又不知多少在赶来路上,都要争!我活不过今日,不能帮你们撑腰,怎争得过?这只是白想。”

    商三儿没止住遐想,叹着气:“与他俩有交情,性子又合,来做山神,对我那…咱们那城最便宜。城里有事,他哥俩离得近,能帮上手,真要有人抢山神位,我也带老狗、阿丑来助阵,不就是夫子说的掎角之势、守望相助?”

    确实是好事,但除非他面儿真大,能再叫宝印来帮忙,否则哪做得成?

    金仙无语中,他又问:“天官几时到?”

    纪红棉叹口气,答道:“早到了,就等咱们说完话呢!”

    红袄孩儿倒是个讲情面的,不急着催纪红棉死,要等这边说完话才现身。

    商城主低下头,不知想啥。

    与儿子的话,都留在阿丑心田里了,但临死前,还有不少想说的。纪红棉指着常久久山居,正告道:“小道友,莫真不在意那些仆役、侍女死活!要定新山神,必有一场好斗,都顾不上这边,常狗贼身死,没护着的,龙首峰乱闯来个山妖,于他等就是一场大难。他等并非凡民,却也是天地生养的条条性命,身死不减谁功德,但给活却必能增些,勿以善小而不为,日积月累,或就能与你师父再说上一回话!”

    也是这个理。

    从千丘荒地引回百多号人仙,已引功德竹生发出笋。

    纪红棉与常久久要算大仇,将死之日,都不忘给里边的低阶人仙寻生路,商三儿先搁下心思,问道:“前辈当知,大院里这些人,几时来这院里的?”

    金仙之能,自然一清二楚:“院里男仆四人、侍女二十三,随那贼厮最久的已五十多年,但只一个,其余多半一二十年。”

    一二十年也太久,足对身死的山神生出忠心,商三儿问:“五年内来的可有?”

    “有!”纪红棉答:“六个年轻侍女,全是多宝阁前年送来,他家与这狗贼交好,往后倒须防着些!”

    还没忘唐远山说过的事,早又已瞧多宝阁不顺眼,往后自会离远远的,商三儿道:“那咱走时,便带上这些仆役侍女,但进我绿柳,顶多只留那六个新来的,其他的给路费,自谋生路就是。”

    纪红棉点头,又道:“这院里,狗贼也有些库藏,小道友不去瞧瞧?多过一会,倒要被仆役侍女们拿完!”

    好东西多在常久久身上,里间库藏再多,也没地龙山要紧,商三儿自家不想去,要再盘算一会。

    踢一脚瘸腿的老狗,再提声冲屠壮等喊:“屠大叔,山景好,你几位看这会也该够了,到里间帮老狗刮地皮去,也把仆役全叫出来。回城还有好处分的,可不许私藏!”

    老狗本事大,但不会说话,与山居里的人等打交道,还是几位九阶人仙方便。

    不许九阶私藏,是小王八蛋戏耍之语,金仙面前,屠壮懒得还嘴,刚受过救命之恩的甄药神倒笑答一句:“放心,金仙在呢,似我这般黑心的,想藏也瞒不住!”

    在九曲藏魔洞,城主救命是图报答、要使唤,甄药神便没领多少情,这回却不一样,心里舒畅多了。

    瘸腿的老狗飞着,与四位九阶人仙一起进山居刮地皮。

    商城主低头想事儿,纪红棉便转向马童氏,心疼着道:“百年前初见,你年方及笄,一副花容月貌,不想转眼已成白首,这半年寻阿丑的辛苦不说,今日又少几年寿,叫我母子愧疚!往后住绿柳城,别事少管,一心晋地仙罢,南晋国的首尾,我也请商城主替你了结!”

    马童氏抹着泪,一字一顿说了大番话。

    她吐字艰难,连起来其实不多:“娘娘大恩,已助我多活百年,便晋不得地仙,今日死也无憾!只恨我没用,害得娘娘亲下界来!”

    耐心听她说完,纪红棉道:“此番事后,你我因果已结,无须再挂怀。我命数合该如此,哪怨得你?”

    想事的商三儿倒又抬起头,问了句:“童婆婆那得子枣,只能种妖尸上么?”

    纪红棉代答:“得子枣树确实挑地气,移出来便种活,等闲也难结果!她又怕传开去,广种价贱,便没试过。”

    商三儿道:“天下想求子又没门路的,本也不少,得子枣贱些,还多叫几家有指望!”

    纪红棉摇摇头,再解释:“便它价再贱,也是奇物,凡民哪买得起?与功德不相干。”

    商三儿笑笑:“前辈曾说,险使得子枣灭绝,给自家添笔罪孽。童婆婆寿既不多,往后那马妖尸谁管?”

    马童氏原本想着,临死再把枣树送人,听商城主这么说,也怕出意外有个闪失,害纪红棉罪孽消不干净,又拿出自家小棺木,打开盖子,问:“要…几…株?”

    棺木里是缩小的马妖尸,尸身上长着十多株枣树。

    商三儿道:“与我三株罢,真要难种,我自家不成,就寻个能种的!”

    其实马童氏也有外号,但与陈婆婆一样,意并不好,纪红棉便替她隐住未说。

    咬牙拔下三株,难舍地叹口气,方递给商三儿。

    随枣树根须带出的尸肉,出棺既化灰,全散落干净。

    已没别的事,纪红棉才对商三儿道:“常狗贼害我孩儿,仙魔二气几乎吸光,修为全废。我已补些仙灵本源在丑儿命物里,但他不是天仙,缺着魔气,便还用不上我本源。先前带他,便是往荨麻城边九曲藏魔洞下,吸些九幽魔气。二气本为死敌,非我孩儿本身的,安稳互存也须些时日,一次不敢多吸,往后还要小道友留意。”

    金仙本事,须臾几千里不足为奇,商三儿张口结舌,只诧问:“他…他如今是何修为?”

    女金仙神色如常:“吸这一回,已抵得人仙六七阶!”

    “多久能涨回原来本事?”

    “往后越来越慢,但吸个二三十回,也该复原!”

    说到这,她终添了些腮红:“隔上半年,能再吸一次!”

    看着她身边青面红眉的驼背丑男,商三儿暗叫:“哎呦!怪不得要叫我哥哥,这哪是助我守城,分明要我给她看孩儿!”

96.看孩儿

    纪红棉将死,早说定的事,又多收到好处,商三儿这块滚刀肉就没辩白。

    其实肚子里还有别的算计,不嫌弃阿丑修为低。

    女金仙松口气,回头对着儿子:“丑儿,往后多与商哥哥亲近,别的少管,他不会叫自家人吃亏的!”

    阿丑应声:“娘,知道哩!”

    老狗不在身边,三株小枣树也没收进百宝囊,另一只手把玩着茶碗,都没空着。

    她这哪是吩咐儿子,分明故意说给自己听,忍不住举茶碗叫:“哎呦!金仙算不着曹四,莫非他也有这般茶碗?”

    又被这泼皮逗笑,想着孩儿随着泼皮,耍几年或也能多笑,伤感真正驱散不少,纪红棉还记白眼:“你与那人称兄道弟,但相处几时走心?”

    闲话说不得,叫红袄孩儿现出来:“差不多哩!”

    见到他,商城主立马换副脸嘴,越过金仙,谄笑着上前施礼:“哎呦!又见着天官前辈,小神仙呢,差事也忒多了些!”

    弄得天官郁闷:“少套近乎,咱俩可没交情!”

    商三儿只管涎着赖皮脸:“头回生,二回熟,咱这第二回见面,咋还没交情?”

    红袄孩儿赏他个白眼:“莫拿我当曹四哄,一边去!”

    商三儿“嘿嘿”笑:“哪能呢?真有话说!”

    白帝判决还一句没出口,这厮要拦着说话,红袄孩儿冷下脸:“你可思量清楚,凡说与我听,必为白帝所闻,莫乱开荒腔!”

    商三儿略想一下,还是要开口:“上回小神仙说,哪天也带您赌一局,这不就得便,遇着了么?”

    吓不怕泼皮,天官就来了兴致,也是贪玩的,正事先放一边:“说来听听!”

    对着他,商三儿缓缓道:“说书先生讲,有人替父报仇,手刃仇家,抓进官衙,遇着法家的官判,杀人罪必抵命死;但若遇儒家的官判,还要讲个法外容情,判得就轻。”

    天官安静听着,商三儿轻抛下手中茶碗:“这茶盅还未炼化,除了在场几位,后面几句不想叫外间人听去,小神仙可有法子?”

    头顶暗了些,是浮出的一朵红云,罩住当场五个人。

    天官道:“说罢!”

    看一眼身后的娘俩,商三儿问:“不知天尊怎判纪前辈?”

    听问这个,红袄孩儿记起正事,板脸喝道:“纪红棉,你前番本已犯死罪,是你孩儿阿丑应允,不于地界传子嗣血脉,才换得白帝开恩,饶你性命,改受业风刮骨万年!不好好熬刑,竟敢打破九天结界,硬闯下界,今罪上加罪,已不可再赦,闻仙旨立时自投轮回,方免延祸阿丑!”

    前番获罪时,阿丑应允不传子嗣,为母减罪?

    他这血脉,再传都不知会生出啥人,白帝要断掉,倒也想得通。

    但现在纪红棉死罪,闻仙旨立即受死!

    还不如不问,再胡扯一会!

    还好已知晓,四位天帝面前也可辩白一两句的,不是不讲理!

    腹中早想好话的,商三儿急加快语速:“我学的炼棋之术,黑白二子之外,尚能再炼红子。我师父说,红子与霹雳雷珠相似,但却是吸生灵命力为子,有伤天和,吩咐要少用。纪前辈犯重罪,自家也愿受罚,若允我借她命力炼枚红棋,多打杀些魔物,庇护一方城土,也是功德;她下界是为救子,为母者不易,商春也有老娘,感同身受,便请天尊法外容情,许她与阿丑再聚些时日!”

    天官听得笑:“你这没二两本事的,要把金仙命力吸干,怕不得几百年?但你吸得慢,她未入轮回前,会帮你守城,助你占下地龙山,端是好算计!”

    商三儿再谄笑:“死法不同而已,不敢就求免罪!小神仙帮着讲讲情,真炼成红棋子,便是你的因果,用到它时,打杀的邪魔、幽魔,所得物件都归你,要是功德能让,赚着功德也算你的!”

    “除非再有个你这般的碗,其它地界物件儿,咱贪了作甚?功德倒还成!”

    商三儿拿茶碗那手,忙往后收收。

    这物件在手,能不被别个算,再舍不得给出去。

    天官咧嘴笑笑,仰头问:“白帝,可要允他?”

    废地仙的神来之笔,要算绝对意外,纪红棉、阿丑、马童氏听清,也全期翼着。

    不知为何,白帝的回话比大罗金仙来得更慢,仰头问过一句,红袄孩儿再对商三儿:“你黑白棋都未学成几分,咋又想要炼红子?”

    商三儿顿时撇嘴:“拜师时,师父吹得好大牛,说我不惹事,就少有人敢犯!这才刚大半年,就被个山神戳破面儿,两个大罗金仙都不好使,纪前辈冒死下界,方得救命!我这啥也指望不上的苦命亲传,放出老狗后,就只剩抓瞎,还不给自家备个狠招?再遇着这般的,老子给他一雷!”

    惹得天官捂着肚子笑,嘴里叫:“哎呦!老三友,不再拿好处出来,这话我也传遍天界去!”

    但很快,他止住笑,道:“白帝传话到了!”

    白帝的话,只传给天官。

    不管结果如何,多耽误了会,已不是闻仙旨就自投轮回。

    阿丑、马童氏两个,比纪红棉本人还紧张。

    小道友说的占得住理,女金仙便也心存奢望,能得临死前陪孩儿一段日子,真真是好。

    就只怕是场空欢喜!

    患得患失的四双眼盯着,天官先长叹气:“唉!”

    瞧把马童氏眼泪都吓出来,他才忙道:“白帝说,既有邪魔作祟,绿柳不靖,便依商春,法外容情一遭,收回前旨。但只许百日,百日满时,不论你红棋炼得如何,纪红棉都须自投轮回,否则祸及商春与阿丑!”

    这下,商三儿被吓一大跳!

    天帝仙旨,咋绕到自家头上来?

    要是满百日后,纪红棉改变主意,不愿死了,可该咋整?

    能多得陪阿丑百日,女金仙已喜极而泣,急拉着儿子跪伏,马童氏也紧随其后,齐叫:“谢白帝开恩!”

    商三儿尚在纠结,红袄孩儿挥挥手,笑道:“走哩!可别忘了,红子炸出的局,功德与物事都算我的!”

    又没听你帮着讲情!

    撇撇嘴,商三儿没敢说出来。

    待纪红棉站起,不用商三儿提醒,又一脚跺下,不过收住大半力气的。

    止住那两个已在融山势的地仙,她又朗声向四方传音:“我夺下的山场,未得允,谁敢就做地龙山山神?”

    吓阻之后,纪红棉向马童氏说一句:“你且松泛松泛,也瞧瞧山景去,我们去去就回。”

    马童氏擦去欢喜的泪珠,手指山居:“我…里…间…瞧…瞧!”

    耐心等她说完,纪红棉点点头,一手拉儿子,一手拉商三儿衣袖,闪走。

    被她拉着,商三儿眼前一黑,但转瞬又恢复。

    身已在半空中,下面全是密林,远近又有座座独自耸立的山丘。

    这地刚离开不久,熟,是千丘荒地。

    三人面前,正疾飞来个白袍高冠的胖子,两袖还学着鸟翅扇动,赶着路逗风耍。

    胖子只觉眼花,前路上凭空多出三个人,中间红衣美妇最亮眼!

    但太近已避让不急,吓得他惊叫:“啊!啊!啊!要撞上……”

    实在太突然,胖子在身后聚起太多风,此时是风推着飞,不是自家力气,真来不及避让,并非见美妇起心占便宜,故意要撞。

    两百年换了四件命物的他想哭。

    “不该贪两坛酒,就跑出来做媒,我这运背的,哪宜再出门?以天地之广,赶路都能撞着位大能!”

    从无到有闪出来的,修为自不用说,又是妇女,真冲撞到起因果,便侥幸保住性命,指不定也要换第五件命物!

    兜里精光,债台高筑,哪还置办得起?

    且再换,难说再掉与废地仙同阶。

    他原曾是地仙三阶来着!

    万般惊恐着,肥如意顺风滑了过去。

    老天开恩,还离着丈余,就被堵软绵绵气墙挡住。

    正准备用惯熟的自曝其短解围,惊喜声先起:“马大哥,是你在此?”

    之前没想占凭空闪出的美妇便宜,但旁边还有个青面红眉的太…太奇,一美一奇都夺目,不俊不丑的商三儿方被他忽视。

    听到声音,马宽反应过来:“哎呦,是商兄弟,正要去你那城……”

    话未说完,后腰带被什么扯了下,接着马宽被人丢出去。

    被人丢出去!

    又不是废地仙,被丢着玩,生平头一回!

    “啊!啊!啊!”

    惨叫声中,脚已踩实,是落地了。

    浑体无伤,命物也完好。

    睁开眼,嗯,熟悉的二半山,身处下棋的凉亭里。

    赶路三天,又被人一把丢回二半山?

    惊愕中,身边人影晃动,一美一奇三个人又闪了出来。

    马宽喉结蠕动,嗓子眼痒。

    商三儿落地就喊:“梅大哥快来!急事儿!”

    感应到无法匹敌的大能突然闯进山,梅兴也吓得不轻,刚遁逃入地,听商三儿扯着脖子叫,为做媒人已出门三天的废如意也在,方敢出来:“吁!吓死我,这位是?”

    商三儿叫:“这是纪金仙!来送两位哥哥大机缘的!”

    “金…金仙?”

    一胖一瘦两个低阶地仙齐吃一吓,急躬身施礼:“见过前辈!”

    商老弟是废地仙,但也是大罗金仙之徒,不会在这事上妄语,且各已感受过对方的修为,吓得刚回魂呢。

    梅兴动念,准备呼侍女们奉茶果待客,商三儿已道:“地龙山山神位现已空出,两位哥哥可想做那山神?”

    两人又目瞪口呆。

    商三儿拣着,把地龙山变故能说的都说了。

    他说完,纪红棉方淡淡开口:“让你俩做地龙山山神,是商小道友卖的人情,与我无关。但我也只管得百日,此后有人来夺,风险仍有,你俩且想好!”

    肯定有风险,但能得金仙护着,神魂抢先融得山势就位,再与高阶争斗,两个小地仙也已占山神地利,又能彼此互援!

    只一个低阶地仙,尚不敢占这般名山大川,但两个相交莫逆的一起,同进共退,再加商三儿这摆明要做外援的,要还不敢冒险,修个啥仙?

    天上掉馅饼,金仙下界,帮夺地龙山的机会错过,此生再不会有第二次!

    马宽先点头:“多谢纪前辈照拂,我愿去!”

    比起穷困的肥如意,梅兴好歹还有个二半山,多犹豫了下,落在后面:“承商兄弟的情,更要感纪前辈的恩!我也愿去!”

    商三儿吐口气:“那就成,但有些事,咱哥仨也须说在头子上!”

    马宽叫:“原山神经营之物,都是兄弟的!”

    没正行梅兴也点头:“有甚条款,商兄弟只管说!”

    肥如意、没正行莫逆多年,但与商三儿未深交,结下这场大因果,往后或能成至交,但那是往后的事,不是眼下,该付出的不能省半点。

    商三儿点头:“第一桩,原山神种的十六株好茶树,与地气相连,不能移走……”

    “都是兄弟你的!”肥如意拍着胸脯:“我哥俩便划山而治,那茶树分在谁地上,帮商兄弟守着,都是你的!”

    梅兴跟上:“就是这般!”

    商三儿笑摇头:“年年辛苦,落不到半点好处,却不是处长久的道理,我老娘要晓得,非锤我不可!两位哥哥种茶制茶,我不客气,拿六成就是,剩下的你两个分!”

    他俩对视一眼,由梅兴苦笑着答:“兄弟这般大气,愿分润我俩好处,做哥哥的便不矫情!但你养着一城,家业大花销也大,拿七成去,余下的我与废如意分!”

    “成!”

    你来我让,方是来往之道,商三儿应下:“第二桩,往后两位哥哥山里有事,可来叫我!但我那城遇事,也望出手相帮!”

    这一对地仙好友,梅兴修为高些,也更能拿主意,听商三儿说完,他低头想想,先问马宽:“做地龙山山神,还怕打架么?”

    “呸!”

    废如意撸起袖子:“我要不降阶、老换命物,咱俩打起来指不定谁赢!”

    心情还激荡着,金仙面前失礼都顾不上了。

    梅兴方答商三儿:“那第二桩这般定,往后我们山上有事,兄弟带人来帮,连我俩在内,见势不妙可溜可藏!绿柳城里有事,我俩来帮,必出死力气,兄弟你不发话不走,怎样?”

    马宽紧跟在后:“好!”

    商三儿抱拳:“那就多谢两位哥哥!”

    梅兴不只口说,金仙面前,又与肥如意一道,指天立誓。

    举起手里三株枣树,商三儿再道:“最后一桩,得子枣挑地气,我种难产出,两位哥哥做地龙山神,烦请帮着种枣,真成了,产出平分,但须一道卖,齐拿出卖的章程!”

    第三桩事更容易,只感慨商兄弟门路广,快绝种的得子枣都能弄到,再无异议。

    须着紧行事,不能耽误,议定后,等梅兴脱二半山山神位,吩咐侍女们自寻商队去绿柳城,纪红棉就再抛人。

    两位低阶地仙又转到地龙山龙首峰。

    (本卷终)

97.山神

    某城闹市,挂着“铁口神算”幡的卦师伏案大睡。

    数万里之外,又有另一个同模同样的卦师,现身在鸡冠山草庐丹房内。

    门外玩耍着的童子全无所觉。

    于此结庐炼丹的篱阳山人吃了一吓,急起身:“您…有事怎不在您碗里说,还亲自来?”

    卦师笑道:“我来提醒一声,你避些时日罢。”

    篱阳山人不解:“为何?”

    在房内负手游走,随意看墙壁上挂的一个个葫芦,全写着丹名,卦师答:“纪红棉居然未就死。为那董策,绿柳城主早有求丹之心,以前是脚程远,来得及布置,眼下却有金仙帮忙,须臾即能到鸡冠山,你这没碗的,还不躲一躲?”

    “哎哟!不是说纪红棉下界必死?”篱阳山人急得跳脚:“那我去亥猪那,借他碗躲躲!”

    卦师点着头:“莫慌,怎也要三五日后,方会来!”

    篱阳山人哪不慌,已急去扯最近的丹葫,要收拾物件跑路。

    卦师悠悠道:“你不在家,他求不着丹,往后免不得惦记,能躲一辈子?鸡冠山空久了,非只三友、纪红棉,其他修者求不到草庐丹,若与天仙相关的,也要生疑,起意算你!”

    篱阳山人顿住,想想后,指门外未觉的道童:“那我留执扇在家,练好的丹也留下,这回不装好心乱送,都定价叫他卖,别人来,都买得着就成!”

    “都由得你!”

    卦师轻点头,改问:“治丹田破碎的,是哪种丹?”

    “弥合丹!”

    卦师便向写弥合丹的葫芦走去,篱阳山人问:“不留与他么?”

    他摇头:“莫再节外生枝!”

    取下丹葫,倒出一粒弥合丹,卦师凑鼻轻嗅:“你炼得倒真好,好丹!”

    与此同时,那城闹市里,卦师的生肖转盘中,午位上棕色马亮起,出声问:“未羊,纪红棉竟未死?”

    黑山羊答他:“绿柳城主不知怎求的情,叫白帝改了旨,得许她多活百日。”

    “他刚得手碗,求的情你竟就算不出来?”

    黑山羊轻笑:“天官是白帝三个分身童子之一,有他施法,我哪还有那本事?那城主说的,多半与咱们这些邪魔相关罢。”

    午马轻哼:“他倒还不动……”

    未羊开口警告:“纪红棉多活百日,你莫就不死心,巳蛇未愈,我可不想独对宝印的剑和印!百日时间,不够我再做局算计纪红棉一遭,在这地界,没六欲之气相助,真斗起来,你也敌不过她!”

    “她被业风刮半年、再下界救蠢孩儿,都不消本源么?眼下我还敌不过?”

    “我说的话,几时有假?”

    “晓得了,唉!”

    午马黯淡下去前,再叹一句:“金仙滋味,再尝不着,真是可惜可恨!”

    纪红棉性命还在,身在何地都能威慑,又随时可闪回帮马宽和梅兴,倒不用再留地龙山里。

    常久久修为高,做山神时,不怕地龙山里几个地仙生异心,便都容得,也是卖人情笼络,又不知与原山神交情如何,换没正行与肥如意两个低阶地仙来做山神,都不敢再留,纪红棉临走,又帮着把那几个地仙撵走。

    九阶大地仙的尸身,给了马童氏,但不许她就炼尸鬼,寿命有限的人仙,须先紧着晋级。

    金仙在,“久在山居”那些侍女仆役就无须护送上路,也不用等马宽梅兴两个晋成山神,直接一个个丢到绿柳城城门前。

    山居门前,那六个年轻侍女,商三儿都问几句话,姓氏出生,可愿留绿柳之类的。

    搞得陈婆婆着急,怕她那乖孙再添强敌。

    这倒冤枉了商三儿。

    人仙挡不住岁月催老,每隔上七八年,多宝阁都要新送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女来地龙山侍奉,这六位进山三年,全已成常久久枕边人,泼皮再贪色,也知惜命,眼下顶天只敢占点小便宜。

    纪金仙尽知根脚,倒不嫌弃,说其中那叫荷叶的侍女性子直,又不能生育,阿丑已没法在地界留后,那侍女倒正合适,以门地仙妙法做购人之资,要荷叶往后做她儿子的丫环。

    荷叶身上,许还有不一般之处,纪金仙未说透,别人也猜不着。

    那丫头果然不嫌阿丑样儿奇丑,还在山居门前,就换了主子。

    入山时的两匹马已经走散,不在一起,八天里常久久都护着,但今日耽误下来,纪金仙带商三儿寻着时,其中一匹已被头雌虎捕获,雌虎正带着几个幼崽撕扯马肉。

    马只寻回一匹活的,车倒还在,一样丢回绿柳西门前。

    纪金仙活着,老狗就没给治,拖着它的瘸腿,驮回那株桂花树。

    它的两条断腿,也自背在背上,拿回去能喂虾,还有用。

    几个呼吸间,回城人等就现身在西城门外。

    墙楼上,一身新衙兵装的雷雨小腿抖个不停,问同值的甄家小子:“头一天上任,咋…咋就见着神仙?”

    那小子虽不随父姓,却已一眼看到他爹,应道:“雷大哥莫慌,是我爹他们回来!”

    下面城门洞外,还有个屠家小子守着,同样惊吓过后,也看清了,高兴着喊:“是城主他们回来!”

    就跑上前帮着牵马,虽被阿丑样貌吓到,但很快,眼神就越过商三儿和他爹屠壮,只在那几个小娘子身上巡睃。

    何等大战叫老狗少掉两条腿,全不在意,

    带着驼背丑男的女金仙纪红棉,雍容美妇已不年轻,但容貌、气质与众不同,更看了好几眼。

    好在不知底细,不似商城主以前,没乱说话惹祸。

    叫老狗收马车,衙兵拉着马,商三儿领众人一起进城。

    还没走进城门洞,纪红棉便开口:“你四位先归家罢,不用管我!受累这几日,各家也定担惊受怕,我明日再登门来谢!”

    屠壮、甄药神、赵同、陈婆婆四个九阶齐施礼:“不敢当前辈的谢,那我等就先行一步!”

    把屠家小子吓一大跳,急低下头,扮老实样。

    商城主叫:“四位辛苦,晚间来我府里吃饭!”

    人多了,动辄再叫全城摆席,都要劳累老娘,今日也忙不过来,只款待一桌人,倒还好。

    应下后,那四位便加快脚步,先行进城。

    城门洞里,纪红棉又问商三儿:“我家阿丑已认小道友做哥哥,往后就随住城主府里,可好?”

    商三儿自是应承:“我家里正闲冷清,多他也热闹些!”

    这话不诚,阿丑性子淳朴,多半时间安静,可添不了热闹。

    女金仙便道:“再问句实的,白帝若未收回前旨,我不随着,阿丑进城来,你会安他甚差事?”

    挠挠头,商三儿答:“咱实诚人,不诓前辈,阿丑兄弟样儿吓人,莫说外来的商队,本城孩儿们见着也怕,晓得他命物是漏壶时,我就想,这兄弟倒合做个更夫!”

    阿丑模样吓人,更夫晚上打更巡街,白天少见人,确实最合,商三儿真没虚言。

    两句话功夫,已进城,走到车马行门前。

    尺许高的桃树苗后面,摆着两把椅子,四门村来的方、夏两个老叟就坐着晒太阳。

    瞧见商三儿,夏老头只撇嘴,方老头倒颤巍巍地起身,想打招呼。

    商大城主忙叫:“哎呦!坐你的罢,可莫弄散老骨头架,成我的罪过!”

    不顾金仙在场,质问起衙兵:“他几位走路都要人扶,叫来看车马行?韩思这般安置的?”

    屠家小子点头:“韩思和田大哥合计着定的,里间也有壮劳力,是几位老先生自家不愿闲着!”

    商三儿踹老狗:“车卸里间去,再寻韩思来!”

    老狗之后,衙兵也把马拉进去。

    商三儿站那等屠家小子,纪红棉、阿丑、鬼婆婆与荷叶等龙首峰来的杂役侍女也就停下。

    闲着无聊,纪红棉手指斜对面的香烛店,回顾马童氏:“这家还兼着棺材生意,与你倒应景!”

    马童氏面上泛笑:“娘…娘…说…好,那…我…就…住…这!”

    商三儿应道:“先礼宾司去,回头我叫人收拾干净,婆婆再来!”

    纪红棉就拉阿丑:“我娘俩帮她收拾,不麻烦别个!”

    鬼婆婆再着急,话也是一个一个往外吐:“哪…敢…当?娘…娘……”

    纪金仙头一次打断她:“左右只是几个洁净术,不费事!走罢!”

    拉着儿子,再扯上马童氏,就先移步去香烛店。

    荷叶倒有眼色,也追着随了去。

    等屠家小子出来,商三儿问:“便这街上,田余韩思怎安置的?”

    衙兵答:“四位老大爷,领十多位修行无望的叔婶,就搬来车马行,也接了咱们衙兵养猪的差事;礼宾司那,去的是鲍正山,他人长得寒碜,却是个奸猾的,听说要两人,别个又不愿去,就说排我们前面,先给他娶个媳妇,两口子看礼宾司人就够,韩思许了,这几日都去虎卫府,不忙自己的姻缘,倒帮那厮说合,可惜只没人愿嫁;仙客来是宇文兄弟去,但陆娘子说被褥太多,她不想洗,自住进胭脂店;宗昊他们六个,都要留澡堂做搓背汉,韩思左说右说,叫他们每天轮两个去守客舍,留四个管澡堂!”

    商三儿交待韩思的礼宾司、仙客来、澡堂、客舍四个要紧地,都说完,衙兵再道:“魏清木雕店、仲熊鱼鸟店、苗秀花草店,是城主之前定下的。其他人都安置到各巷子里住,不过又挑些愿做事的出来,不止四门村来的,甄家也有两个,给咱们凑足二十个衙兵!韩思说,等城主回来,要不满意,再改!”

    “我这偷闲都来不及,还改个屁!”听完,自觉没啥不满意的,商三儿便手指身后等着的侍女仆役:“客舍既已有人管,你把这些位领去那住。”

    又指和同伴已站不到一块去的五个年轻侍女:“她们五个,再叫个人送虎卫府去!”

    这般说,这五个又是能说了做媳妇的,屠家小子顿时欢喜,扭头看城墙上,雷雨正在下楼梯,只甄家那小子留在墙上。

    他忙叫:“雷大哥,累你把这些位送客舍安置!”

    雷雨哼着:“你这人欺生,我明已听见城主吩咐,你送的是客舍,虎卫府我去!”

    商三儿随口吩咐的小事,他两个倒争起来,屠家小子叫着:“哎呦!我哪敢欺您这高阶?你送去,有坏心的再给上眼药,张家姐姐定要捻酸,指不定就黄掉!”

    虎卫府最先住进的十个美娇娘,因僧多粥少,围着献媚的多,倒各都有得挑,修为长相两样都要占,才肯搭理。鲍正山长得不如意,屠家小子修为低,都争不过别人,冷冰冰不愿献媚的魏清倒好几个愿嫁。

    雷雨七阶修为,长得也不差,倒有人相中,已快成事了。

    “要有上眼药的,定就是你,滚着去罢!”

    逗他两句,雷雨方允下。

    “五位姐姐,请随我来!”

    争得好差事,屠家小子打前飘着,引五位美娇娘去虎卫府,一路介绍着吹:“我叫屠老二,住西门巷子里,姐姐们有事只管叫我,城里人头都熟,没叫不来的!”

    雷雨陪城主笑笑,带剩下人等去客舍前,又说句:“董老爷子说,咱城里的道兵,再叫虎卫丢人,不如改成鸣雌。城主要同意,等他伤好了,就给写匾挂上!”

    “鸣雌?”

    见商三儿不解,雷雨解释道:“这词仲熊最熟,林子里雄鸟要勾搭雌鸟,叫的声儿,读书人就叫鸣雌!”

    “呸!老王八蛋没安好心,编的这名……倒甚合我意!”

    也逗雷雨一下,本想就应下,忽又想到多出位金仙,显下流样不太好,话到嘴边急改口:“恩,再说,你先领他们去!”

    韩思小跑来,便在十字口与雷雨等错身,互打了招呼。

    他还穿着城相官服。

    等韩思跑近,商三儿道:“刚雷雨引去的,共二十一个,我叫他等自谋生路。明日你去客舍,哄也好,轰也罢,全弄出城去,路费要个三五叶的,给他,自去酒坊找你二姐拿,账上记明就是,不过三五叶外,再多要就翻脸!今日先给这香烛店童婆婆送安家物件,被褥炊具碗筷这些,新的可还有?”

    韩思点头:“城主三伏城买带来的不少,还有剩,奇珍阁也补了些来,都在老夫人那。”

    有用的就行,商三儿便改问他:“天仙地仙妙法,你想学哪样?”

    这还用答?

    背负家族重任,事关己身仙途,免不得患得患失,韩思呼吸已急促起来,自觉不争气,讷讷答不上话。

    无良城主道:“地仙……唉!”

    叹气过后,没等韩思胯下脸,商三儿伸手来搂住,嘻笑着:“便宜小舅子呢,哪会亏你?不过往后行事,机灵着些,莫再扯脖子与人耍愣,到处比头铁,真急死你姐夫我!”

    再拍拍他的肩:“去忙罢,晚间就传你天仙妙法!”

    听得传天仙妙法,感激的话硬一句说不出口;被占了便宜,也半点发不起火。

    叫韩思哭笑不得。

98.再回城

    商三儿走进香烛店:“纪前辈,还未好么?”

    纪金仙拍着手:“完事了!”

    随手又一个洁净术,却是扔商三儿身上:“这等小术,你也该学学,走到哪都干干净净的!”

    鬼婆婆身上就已整洁许多,定也是她施的术。

    商城主只叫屈:“我事儿多,师父传的术还有一堆,哪得空学?”

    阿丑难得开一次口,腼腆着:“我会,往后帮哥哥施洁净术!”

    商三儿:“那先谢兄弟!走罢,归家去!”

    哥哥兄弟的关系,便都坐实。

    纪红棉对鬼婆婆道:“小道友晚间请咱们吃饭,你归拢归拢,等人送物件来,也上他府里去!”

    马童氏应:“好!”

    等她带阿丑、荷叶,随商三儿走过十字口,清净了九天的西正街上,骂战又开启。

    陈婆婆回家,是憋着好多气的。

    出门前,城主给四位九阶的谢仪,本以陈婆婆的最重。多宝阁愿出两百叶收得子枣,还是有价无市,真遇着想要的,三百叶也卖得出去,比屠壮他们都重,但已变了局面,鬼婆婆能出产,绿柳城往后再不会缺,给陈武两口儿讨一枚不难,且等那两位地仙当上地龙山山神,也要试着种枣,用不得多少年,价就要大跌。

    百年前,得子枣一枚值个八九叶。

    同样冒死与九阶大地仙斗一场,比起那三位,陈婆婆已是巨亏。

    乖孙有好处拿,她在财物上也不是太看重,但这还只是第一层气恼!

    这得子枣,鬼婆婆一直藏着掖着,人人以为难得,小龟孙第一枚给张果果后,陈家都以为断了指望,乖孙只得任命做小,白让那商家议定了媳妇!

    已议定的婚事牵扯东山郡吕氏,比她一个九阶人仙要紧,已不能毁约,将来乖孙便借得子枣产下孩儿,也再没正室指望,可不冤得慌?

    这是第二层气恼!

    事瞒不住人,等张果果晓得,定要常拿来说嘴,戳她陈婆婆面皮,第三层也就有了!

    于是,怎也要先下手为强,先得个痛快!

    金仙在西正街时,放不开吵,陈婆婆还只忍着,等纪红棉等离开,便跳出成衣店,对着饭馆就是一顿大骂。

    九天没得吵嘴,张果果也嫌不爽利,哪会只挨骂?

    今日陈婆婆战意浓,胖大婶毕竟有身孕,不敢鏖战太久,吵到嘴皮干,就抚着肚子认怂,偃旗息鼓回饭馆后院去。

    没了对手,陈婆婆气尚未出完,意犹未尽,跺跺脚,转头又进香烛店。

    先前那场吵,已叫车马行前晒太阳的两个老朽笑了半天,车马行里也涌出群看热闹的,见她再进香烛店,都等看好戏。

    不想见陈婆婆进门,马童氏先开腔:“你…去…寻…利…索…的…吵!”

    鬼婆婆说话都难,与她吵架,可不急死个人?

    温吞迟缓,向来是急性子的克星。

    陈婆婆憋了一阵,甚不甘心,骂一句:“你个等死的老婆子,棺材里藏枣,任价涨得再高,还能再带进棺材去?没好报的害人精!”

    马童氏还是一字一顿:“别…个…叫…你…针…婆…婆,叫…我…抠…婆…婆。”

    抠婆婆?

    鬼婆婆原是个老抠搜,把小心眼的针婆婆气得不成,那绣着芍药的翘头履猛踢两脚门,方回成衣店去,接着与儿子媳妇怄气。

    商三儿领金仙娘俩,加个丫头荷叶,一起回府。

    今日十字口,屠壮先走过,接着衙兵、韩思等来往几遭,韩家姐妹便晓得城主已回来,都在各自铺里坐着,哪也不去。

    先路过酒坊,窕妹不顾他身旁客人,在里面叫:“琼花露已卖光,城主回来,紧着酿……!”

    说着话,才看清阿丑的容貌,后面的话顿断掉。

    上回酿酒,还是去千丘荒地之前。

    但酒坊只留一池酒卖,两个多月卖光,商三儿也不觉生意多好:“我府里还有,与我老娘说一声,先拿来应急就是,哪就急了?”

    窕妹缓过神,应道:“就是你府里的也卖尽,方才着急!”

    商三儿吓一跳:“几时卖完的?”

    窕妹答:“你出门前,我这还剩三百多斤,但四天前来了队人,口气大,有多少都要,我寻老夫人说了,把存你府里那一千斤也搬来卖他!”

    上回酿三池酒,酒坊一池、奇珍阁一池、城主府存一池,都是千斤。

    还好,因屠壮说这琼花露镇些时日,味儿会更好,当初第一回酿的酒窖还存了些,狗背上也还有,不至于就没招待金仙的。

    看看酒坊里的窕妹,纪红棉笑道:“是妖鹏城买去的,于那城摆摊,也是一叶五斤半,宁家情愿亏损些,也要多笼住商队。”

    窕妹听得发急:“哎呦!那往后再来,我不卖他了!”

    “他又不少给功德叶,卖谁不是卖?傻么?”商三儿倒不在意,昂着头:“宁家亏得起,任他来买!”

    这事要发生早些,他定没那么好说话。

    但眼下,金仙所给三种胭脂、一种香胰、浣纱织锦之法,都已到手,等买料子做出来,看宁家可还堵得住!

    真要惹得三爷不痛快,等马宽、梅兴两位哥哥在地龙山站稳脚跟,传句话过去,妖鹏城往西去商道都能断掉!

    再财大气粗,把绿柳城产出的好物买光去,也有宁家哭的时候!

    纪金仙没说话,笑吟吟地看他装大气。

    “得闲就来酿新酒,走哩!”

    走过酒坊,杂货铺里窈娘坐着,也在装样儿,没事般逗那黄鹂耍。

    其实她懒,午觉起来才洗碗,听到街上动静,又丢下抹布出来,手指尖上还有油。

    商三儿招呼:“有事呢,晚些再与姐姐说话!”

    只说一句,便领着客人转到北通街。

    等他们走过杂货铺,韩窈娘从柜里探头出来看。

    都没回头,只看到背影。

    吕家送来那十个妖精,得商大娘堵住,没能进城主府,但刚才屠老二又带过去五个,看模样也要住虎卫府。

    眼下的丑汉子除外,他亲自领两个女的,后面那个也只丫头命,但前面红裳那个,只瞥一眼,样貌、仪态,世间一等一的出挑!

    一个个的,愁人!

    北通街上走着,金仙开口:“我进城借住,更愿见不在时,阿丑要过的日子,定不会太多事。这城里的,别个与小道友一样,都只管依往日性子行事,莫顾忌着我!”

    商三儿稍露不解,她道:“道兵府要取哪样名,你这城主乐意就成;要叫阿丑去做更夫,也可,他定要觉有趣!”

    从未在城里住过,阿丑觉着,晚间敲锣沿街喊“闭户关窗、谨防走水”甚有趣,他这容貌,晚间要撞着个凡民,指不定都要吓哭,遐想着,就在旁咧嘴笑。

    儿子笑起来,纪红棉也笑,一会后,又对商三儿道:“你修为有限,莫以为百日能吸去我多少命力,紧着炼红棋子!别的无须在意,丑儿就乐意做更夫呢!”

    商三儿长舒口气:“那可好!我还想着,要晓得金仙在咱城里,人人都拘着,也无趣儿!”

    话音刚落,西正街上陈婆婆已与胖大婶吵翻天,这边都能听见。

    纪红棉失笑,商三儿脸皮厚,还能勉强解释:“她俩也不是真有仇,多半只图个热闹!”

    “晓得的!”

    说着话,商三儿领金仙娘俩与荷叶进府,请老娘与眉儿来见。

    见到阿丑,都被吓着,但听完介绍,红衣美妇就是丑人的娘,堂堂金仙,更吃惊,忙又见礼。

    纪红棉阻住:“我这孩儿,往后都住你家,就要劳商大娘照拂,本该我大礼相谢,想着你定不肯受,也罢了,但我不敢受你的礼!”

    商大娘都觉嘴笨,不知如何好时,眉儿在后小声道:“那…那我…我替老夫人行礼!”

    见着金仙,她又结巴上了。

    纪红棉颔首:“这倒好!”

    待眉儿行完礼,她转身吩咐:“阿丑,来与商大娘见礼!”

    商大娘叫道:“哎呦!莫说是您的孩儿,便以修为论,我这老婆子也不能受他的礼!”

    纪红棉摇头:“他往后在你家,要叫你孩儿一声哥哥,见你也当见着长辈,应该的!”

    商大娘只推迟不让,左右不敢受,荷叶要学眉儿,也插话:“那我也替我这位爷,给老夫人行大礼!”

    纪红棉摇头,语气坚决:“不成!这礼他自己行。”

    商大娘左右推脱不过,只得受阿丑一礼。

    这你来我去,商三儿要嫌烦,但老娘面前,不敢太放肆,等他们见礼完,方道:“劳累老娘收拾间院子,安置纪前辈和阿丑兄弟,晚间屠大叔他们也来吃席!”

    纪金仙叹气:“小道友,哪好让你老娘受累?叫丫头们做去!”

    眉儿忙道:“我…我去收拾!”

    纪红棉又阻住,先向商大娘告罪:“今日容我失礼,越俎代庖说几句,主人家莫见怪!”

    金仙面前,商大娘没儿子放得开,忙答:“岂敢!”

    纪红棉就对眉儿道:“丫头,城主府不小,往后还有新娘子进门,你要不想做只被闲养、几日才得见男人一面的妾,就先把管事丫头的架子端好!”

    难听话先说,她再回身指人:“诺!眼下府里,头一个归你使唤的丫头,荷叶!”

    荷叶裣衽下拜:“荷叶给老夫人见礼,给商老爷见礼!”

    商三儿嘻笑着:“叫三爷!‘老爷’听不惯!”

    她就改口:“给三爷见礼!”

    荷叶站起身,尚不知眉儿的名,万福之后,说:“往后姐姐只管使唤!”

    眉儿不知所措时,纪红棉又道:“连今日新来的,虎卫府里住着十五个侍女,荷叶都去叫来!”

    新来的可还没安顿好,她这金仙行事,倒有些霸道。

    荷叶也是初来,人生地不熟,出门要寻着去。

    荷叶离开,纪红棉再教眉儿:“要安置我娘俩住哪间院子,问过商大娘,你先讨钥匙,等那些丫头来,只管分派她们,能做菜的去厨房,不能的收屋子、打下手,等备妥当,席安好,回来禀明,便是管事大丫头的本分!”

    陈家人口简单,眉儿也是当心肝儿养大的,城主府做丫头至今,也没想太长远,只想着商家娘俩待她都好,万事都成,正听得发怔,纪红棉又道:“等新娘子进门,你已样样管事,她是道姑,身边也没个体己人,当家须倚重你,遇事请着帮衬,一来二去,两下正好相处。若不然,她万事不好使唤你这老人,用上别个,商大娘、小道友待你再好,你也只能闲养,修行功课外,一年绣几件衣服,养养花草、逗逗孩儿罢了!”

    “这城里的,别人便晓得,碍着身份不好说,你奶奶还有惦记,是不愿想到这上面。今日初见,受了你大礼,我便说这回,入不入耳且由你!”

    “前辈愿…愿点拨,是眉儿的天大福气,哪会不听!”

    眉儿又要行礼谢,纪红棉拦住:“送你这因,是指望着报果,无须谢!”

    几句话后,没觉着这位金仙高不可攀,倒似已交心多年的老街坊,商大娘便也出声:“前…前辈不知,吕家送来那十位娘子,已许她们自择夫婿,等各成了家,可不好再使唤,我这府里真没几个人!”

    纪红棉微笑着:“要不嫌我冒昧,与你也唠叨几句?”

    从没做过富贵老太太,好些时候怕失体面,商大娘早指望得提点,正寻不着人请教,忙道谢:“我这寒酸老婆子,正望得指点,先谢前辈!”

    纪红棉就道:“商大娘你有副好心肠,小道友贪玩了些,却也不是坏人,我方敢把阿丑托付你家。但这当家作主,要讲个威恩并重,一味只施恩,绝非好事!”

    “便吕家送来那十个侍女,说起来都可怜,但如今,若说送她等归家去见父母,再做那凡民妇,定也没一个愿意,修为又低,到哪都没自主的命!你好心肠,任她等在城里自择夫婿,但这口一开,或就有事端,别的不说,等婚配的城中男子,可要争?可会起嫌隙?争不着的要生怨,争到的洋洋得意,还道是自己本事好,哪记得你商大娘的好心肠?”

    “那十个女子,眼下围着的男子多,全受好话奉承,左挑右选,眼花心也花了,原本老实本分的,这事上倒学会拿乔做样儿!就眼下,荷叶已寻到虎卫府,但任她叫人,原本那十个买来的侍女,装病、装有事,已有三个不肯来!我等从地龙山带回那五个,还没安顿下,倒没一个敢这般行事!”

    “她等其实年少,阅历眼界比不得老成人,易被骗娶去。若不讲修为,最终老实人说不上媳妇,巧言令色的倒先得成家,可算公道?那些个做成夫妻,几个真就比指婚的过得强?等家宅不宁时,男的已忘娶不着媳妇时的窘迫,女的也再没回复自由身时的欢喜,都记不得你商大娘的恩,也失对城主府的敬,何苦来哉?”

99.细说施恩

    听得商大娘恍惚,苦笑:“已允过她们!”

    纪红棉笑道:“一城之主,也要讲言出如山,允过的就算了,慢慢再补救,小道友经营得好,南晋国姬家也送侍女来奉承,眼下已在东山郡地界,两三日就到,她们进城,加今儿带回的五个,莫再这般轻许出去!”

    商大娘点头,她又道:“你这主人家心善,想也不会胡乱配婚姻,给她们指婚,左思右想,要选合适的,反更受累!但若不如此,不足赏功罚过,如那愿去礼宾司的鲍正山,长相不如意,求先娶着媳妇,要只靠韩思帮忙,几时能说定一个?这城要防魔患,小道友安这些个侍女进虎卫府,准备传授道兵之法,待人多起来,就再不是作耍!道兵演习结阵,更须令行禁止,她等一个个便成了家,岂能就不听城主府号令?”

    “你爱学‘命理术’,却是正好!待研习再深些,看相品人渐准,慈心自家藏着,替这些个人操心,选性子合或互能补益的配对,且紧着有功的先成事,争执便少,城主府也显恩威并济、有功必赏,遇事方使唤得动人!这往后,家务琐事先丢给丫头,往后则给儿媳妇管,你自家脱身出来,一来享享儿子的福,二来多识人看人,主持有用的事儿!”

    商大娘躬身,诚心道谢:“真要谢前辈,为我费心指路,若不然,再过百年,老婆子也只会围着锅灶打转,一辈子没见识!”

    商三儿也受益匪浅,笑着:“我娘俩不是富贵人,真要多谢前辈点醒!”

    先前未受礼,商大娘道谢躬身,纪红棉倒端正受了,又轻笑着:“我不过仗活的岁月长,方唠叨这些,不嫌我多事才好!荷叶她们快来啦,丫头还不去分派事儿?”

    听的这些,虽与修行功课不同,眉儿也觉眼界大开,舍不得离开,被提醒了,忙慌着再施一礼,碎步小跑出门。

    跑到门边,又折转身来:“忘…忘了问老夫人,纪前辈和这位爷,安置在哪个院,还有讨钥匙!”

    纪红棉笑着安慰:“万事起头难,莫慌张,都能历练出来!商大娘心善,又待你似女儿般,些许差错都用得。”

    待眉儿出去,她又叫:“那桂树叫相思桂,放久不好,小道友快种去,阿丑随哥哥帮忙!”

    两个男子也就离开。

    只剩两个当娘的,纪红棉再道:“商大娘怕儿子行差踏错,防得严,不许那些女子进府,也没想差,但这城主宅,也是一城脸面,哪好一直如此?天地分阴阳,禽兽论雌雄,人分男女,各具禀性,方能传承衍化。他这年纪,知慕少艾正是天性,又是个爱玩的,处在这位上,一味死防,怕反还要多出事端!”

    商大娘苦笑:“婚事已议下,家里还有个眉儿,老婆子又不是不许他碰,德行浅薄、行事不知收敛的,再不管着,就要贪得无厌!”

    “天下万般事,都过犹不及,但我想来,还依你管束,人不坏,也不算色中饿鬼。毕竟堵不如疏,与其由他在外沾花惹草,乱留种,还不如定几个自家放心的,既有人手用,家里也收他的心,经历过几个,等媳妇进门,能得夫妻和睦,多半也会收心了!”

    商大娘轻叹气,却不知松开缰绳后,那混账会祸害多少。

    与阿丑出来,商三儿思量着,该把桂树种哪好。

    最早念头是就种城主府,但金仙已说过,这桂树也有害处,恐生执念,不宜处太近、太久,他娘俩都是大道无望的废地仙,死霸着它,其实无益,反招人不满。

    想去想来,官衙倒还合适。

    城中尽是人仙,便韩思这假城相偶尔管事,也只整治曹四时去官衙,平时不在门房就在城里跑动。

    官衙没人,且北依城主府,自家能借着光;南邻礼宾司,能嗅到这奇香,指不定就有高阶人仙愿进城一试!

    桂香本就传得远,城里这些人仙,要借它修行,随时可到北通街来,都便宜。

    想定,带着阿丑,先去礼宾司喊上鲍正山,三个人一起种树。

    鲍正山长得尖嘴猴腮,以前在四门村还不觉,搬来绿柳城,遇着可择婚的美娇娘,全不假辞色,已自苦好久。

    但见着阿丑,惊愕过后,竟觉自己也是个美男子了。

    听城主叫种树,跟着出来。

    商城主选种桂的位置,在官衙后院。

    老狗放出那株桂树,枝叶上好似有层玉质,树冠足六七丈方圆,树干则七八丈高,根部须两人才能合抱。

    树挖过来,但香味没了,都留在龙首峰呢。

    阿丑与鲍正山力气大,挖坑、扶树身的力气活都是他俩,商三儿只管盖土,残废老狗驮水,不多时也种好。

    种下树,泼下定根水,商三儿叫:“城隍爷,这桂树要紧,烦请照看着些,它极招惹鸟雀,白日莫管,晚间哄走就是,只不许在树上筑巢。再烦请与城里人仙传句话,这天下奇香,花开后,都可来北通街沾光,但谁也不许多贪时,也不许进官衙!”

    城主府里,与商大娘唠着家常的纪红棉,赞了句:“许鸟雀留枝,城里人人共享,正合自然,不易生执念。”

    有她在,相思桂没种不活的道理。

    城隍原已拿定主意,城主再叫传话,就要掰扯一番,但这株大桂树种下,牵动地气,便知不凡,他这阴神嗅到些许香味,已觉不凡,着实受益,犹豫间,又听见金仙出声赞,不满便都没了,应承:“好!”

    商三儿对鲍正山道:“韩思允过,先帮你说媳妇,今日虎卫府新来了五个,与先那十位一样,各都美貌,不过伺候过山神,不是处子,你可愿要?”

    鲍正山欢喜着叫:“在四门村,宇文兄弟还共娶陆娘子呢!我这修为不拔尖,长相却在末梢的,能有就不差,得那般美人儿做媳妇,哪里敢嫌?”

    商三儿免不得叮嘱:“今日说好,往后不许后悔!也不许这事上与娘子生怨,被我听见一句,扣你五年常例!”

    “哎呦!城主不信,可要我指天立誓?”

    商城主摇头:“那倒不必!你既愿意,我就请老娘受累,为你指婚一个!你去与兽皮店屠大叔合计,选定日子,两场婚事一天办罢!”

    已说好的,回来就办屠家小妹与田余的婚事,由城主府操持。

    真任那些美娇娘自择夫婿,鲍正山就属难被选中的,能排在魏清、雷雨前头,先娶到娘子,顿时心花怒放,拍着胸脯叫:“城主大恩,咱记心里!有事只管差遣,姓鲍的要皱下眉头,就是狗娘养的!”

    金仙说的果然不差,商三儿笑着:“往后脏活累活,少不了你!”

    “没得说!”

    说完话,鲍正山欢喜着回礼宾司,商三儿问阿丑:“兄弟,你初来,我领你城里逛逛去?”

    不想驼背丑男摇头:“哥哥,百日并不多,我想陪着娘,城里往后都能逛。”

    商三儿点头:“那咱们就回去!”

    回城主府,阿丑去他娘身边听闲谈,商三儿则去寻丫头。

    荷叶等十三个侍女忙碌做事,眉儿只管分派、寻物,倒也很快适应。

    寻着她,商三儿叫着一起去秘库。

    “久在山居”搜刮来的好处,摆件、实用小宝器之类拿得甚多,狗背上全取出,放入秘库,商三儿对她道:“这些个物件,多数没啥大用,但撑场面。得空时,你请老娘检点清楚,摆家里,或送人情,都随她的意!”

    又拿出要紧的两样,龙山茶和“无双馥韵”的桂花。

    常久久种的十六株上等灵茶,各都高大繁茂,但一年只春季采茶叶,所得并不多。

    那灵茶,采茶只能取芽尖上三四叶,一株茶树顶天得五六斤鲜茶,制干后,只剩一斤多了。

    常久久今年新制的茶还未卖,加上剩着自饮、待客的,还不到二十斤干茶。

    一斤就值五叶,价是高,但共只十六株茶树,其实卖不出多少功德叶,商三儿都瞧不上眼。

    搜刮回来的桂花,才是真正值钱的物事。

    荷叶等原山居侍女说,老桂树开得也不算多,待花落扫收,一年只有四十多斤,但制茶、酒、糕点等都能用,常久久卖给多宝阁,是按两算,一两三叶,一斤四十八叶!

    积攒多年,常久久定肥的流油,纪金仙给阿丑的百宝囊里,不知还有多少!

    桂花秋时才开,去岁的多数卖了,“久在山居”只存三四斤自用,都在商三儿拿出的保鲜盒子里。

    开启盒子,秘库中就都是桂馨充塞。

    拿出这两样,商三儿再开口:“龙山茶不多,往后咱都不外卖,只留下自用,贵客登门用它。”

    “桂花眼下少,但往后也不单卖,窕妹酿那凡酒,只添些许,也是桂花酒,换银子使;二半山春茶定已收了,待马宽哥哥安顿下,咱多讨些来,制成桂花茶,就能卖功德叶,眼下茶叶店没人,先放杂货铺卖!”

    提到杂货铺,眉儿就泛酸:“外间忙着呢,这些事,爷自拿主意就是,与我说了作甚?”

    瞧她一眼,商三儿再掏出个盒子:“这与你可相干?”

    打开来,是那九枚得子枣,商三儿笑着捏她的脸:“与你爹娘一枚,也还剩得多,爷就问一句,你想生几个?”

    眉儿欢喜中,又大害羞,脸上烧着,说不出话。

    惹无良城主上火,盒子丢回狗背,搂着她开啃。

    寻常小别归来,也要贪欢,更莫说这趟地龙山之行,被常久久一剑劈开命物,撕开神魂的痛楚中,商三儿头回感受到离死亡之近。

    此后金仙下界救命,为她求情多活百日,帮马宽梅兴图到山神位,一干事了,回了城,全只如常,但神魂深处,对生的眷念、死的恐惧,都还深刻,此时全转为股疯劲儿,抱着啃得用力。

    这位爷打千丘荒地回来,一夜之后,就又出门,眉儿也有些想他,方任啃着,但不多会,感受到他汹涌澎湃的念头,在扯她腰带,顿就慌了。

    莫说外间还有事,大白日做那事,于她万万不成。

    急伸手推开,拔腿往外逃:“我…我做事去!”

    商三儿被丢在秘库里,狼狈着哀嚎:“才申时初,开席还早,小娘皮倒救救火!”

    眉儿已没影了。

    唉声叹气出来,念头犹强烈,心实在不甘,就起身出府。

    酒坊已没琼花露卖,他到时,窕妹正在杂货铺,指点窈娘修行。

    修行路上,妹子已走在前面了。

    商三儿吩咐:“窕妹,去与董老爷子说一声,晚间我请九阶吃席!”

    窕妹叫起来:“哎呦!这北正街上,你来时忘了说,回去也还顺路,咋要我跑腿?”

    泼皮哼着:“三爷乐意使唤你,不成么?”

    今日刚回城,想是有体己话与六姐说,故意支开自己,窕妹叹口气:“得!咱这没出息的,该是三爷使唤的命!”

    等她离开,商三儿道:“与你说几句话!”

    踢老狗一脚:“外头守着,不许别个进来!”

    走进铺子,又径直往后院去。

    平日里,没别人时,商三儿要进自家后院,窈娘定要怀疑居心,但他刚回城,又说晚间要请席,现是申时初,已不早了,以为真有话说,委实没想到别的去,便跟进去。

    后院中站定,等她近前,商三儿叹口气:“这回出门,命物被一剑劈成两半,以为真要死呢!”

    窈娘随着心惊:“这般凶险?地仙命物可比肉躯要紧,可有后患?”

    商三儿摇头:“得金仙治好,并无后患,只是以为要死时,有个念头,咋也灭不了!”

    韩窈娘还好奇:“啥念头儿?”

    泼皮就道:“三爷能上手的还没上手,就屈死掉,该到哪说理去?”

    窈娘反应过来,脸上顿时火烫,啐他:“呸!谁是你能上手的?”

    商三儿一把搂住:“姐姐说呢?”

    窈娘只是三阶小人仙,没眉儿那把力气,被啃上两口,更软了,被抱着往里面卧室去,挣扎不脱,腿乱蹬着,语带哭腔:“铺门…铺门还没关!”

    商三儿轻哼:“老狗守着呢,谁也进不来,我酉时定要回去的,姐姐!”

    窈娘就没再挣扎。

    窕妹与董老头说完话,回十字口,见杂货铺外趴着老狗,那只黄鹂又飞柜台上站着。

    她要进,老狗起身拦路。

    窕妹疑惑:“啥事儿,还没说完么?”

    柜台上黄鹂叫:“心肝儿,三爷可想你!”

    知这是它学会的第一句话,窕妹不以为意,哪知它又叫:“三爷能上手的还没上手!”

    这句可没人教过。

    反应过来,窕妹也啐一口,急逃回酒坊,关了铺门。

100.种桂

    (丢这章防盗版,半小时后置换内容)

    遥远的某个城中,一名假模假样的卦师杵着桌案闭目养神。

    他身旁靠着根长幡,是摊子的招牌,多年前中秋节登常久久家门时,长幡上是“铁口断神”四字,现在这闹市里,字换了顺序,变成“铁口神断”。

    商三曹四商大娘,还有绿柳城搬走那些难民若在此,或能认出这位假神仙,以前在绿柳城十字口,也摆过几年算命摊,魔劫那日还随着一起蒙难,尸骨烧在公仓里的。

    招牌长幡外,他杵着的桌案上摆着龟壳、签筒、八卦图、笔墨纸砚,家伙事齐全。

    桌案右边最外侧还有个泥做的生肖转盘,十二个泥捏的生肖惟妙惟肖,按地支排序,围成一圈,又涂着五彩,很是好看,眼下不知谁家的孩儿,就趴在桌边摸转盘里鸡狗龙蛇玩。

    生意冷清,没人算卦,卦师也不怕孩童把物件玩坏,自杵案假寐。

    恰在常久久身死之时,泥胎转盘里,未支位上,涂得漆黑的山羊开口:“辰龙已死,都出来说会话罢!”

    于是,一个个生肖亮起。

    无论是泥胎中羊说的话,还是生肖上泛起的亮光,卦摊旁摸着玩的孩童都浑然不觉,尚自玩着。

    亮起十一个生肖,只辰位上黄龙黯淡。

    未羊身边,午马先赞:“死得好,死得妙!”

    “哈哈!”

    笑声是涂金色的寅虎发出,随后幸灾乐祸:“身魂俱灭,比我惨多了!”

    戌位上花狗也随即讥嘲:“哎呦,先前打斗起,还以为得他出力气,我就省了事儿,不想转头就了账,只白欢喜一场!”

    丑牛冷声:“早劝他勿急,徐徐行事,一方大山神,便要炼把好剑,待三友没了地界的眼,纪红棉修为大降,想下来也有心无力,再行事不好么?非等不得,要在三个大罗、一个金仙眼皮下虎口夺食,真以为得口碗,天仙都捉不着,再有那把剑,就天下无敌啦?不死他死谁?”

    酉鸡道:“废物一个,身死无须再提,他那碗呢?”

    未羊答酉鸡:“眼下在宝印手上,他几个在地龙山,还未分好处!”

    亥猪笑:“酉鸡,你倒只惦记那碗!”

    酉鸡哼着:“十二个人,却只十口碗,一起提着头做买卖,你等有碗不怕天仙算,我稍不在意,怎死的都不晓得,咋会不在意?”

    亥猪再呵呵笑:“申猴也没碗,咋不见急?”

    “他躲得更偏,又不与人打交道,哪个天仙吃饱了算他?”

    酉鸡辩白完,戌狗再问:“未羊,待我去绿柳,你与巳蛇还拦得住宝印?”

    未羊叹气:“要拦大罗,还是个剑仙,哪这般容易?今日这遭,已叫巳蛇受大创,过段日子再说!”

    纯白的卯兔开口,是个女声:“巳蛇伤得重?话都没说!”

    巳蛇方哼道:“是不轻!要不然,换你来这方,助未羊拦宝印?”

    卯兔嘻嘻笑着:“我要敢露头,定被宝印看破根脚,再被他那印盖一下,可没法子脱身,哪敢白送命?左右你本事大,不用酉鸡帮忙,也一年半载就好,还是能者多劳。”

    地仙天仙没有寿限,但若受创,没那么容易痊愈,养伤数百年的都有,但卯兔说巳蛇一年半载就好,这场合也没质疑的声音。

    巳蛇冷哼着:“女人就是废话多!”

    卯兔还嘴:“你是男的么?”

    巳蛇被噎住,好几个嘿嘿笑中,灰不溜丢的子鼠出声:“咱们向来少有差错,此番辰龙炼剑,是做私事,大家都劝不住,结果送了命,还丢口碗,不知几时才得补人进来、寻回碗,可见其恶!这往后,谁要再敢为私利一意孤行,不用大罗上门,我去取性命罢,还能拿回碗!”

    他出声,转盘里顿就冷下来。

    好一会后,戌狗方出声问:“还要等巳蛇伤好,少说一两年,但我在这方,是放出风声去的,一家不抢,也惹人疑!”

    子鼠道:“只管抢你的,但行事前先问未羊,若与天仙相关,就莫再招惹,眼下可不宜节外生枝!”

    戌狗笑起来:“那就好,正离济水不远,那河神养的鲤鱼好大名声,早惹得我馋,抢他,与天仙不相干罢?”

    未羊答道:“是不相干,但那河神本事也不小,怕有一场好斗,动静闹大不说,你若受创,也没巳蛇易愈!”

    戌狗嘻笑起来:“没本钱的营生,自有多种做法,也不是只死斗不可!”

    子鼠道:“左右省着些,早前三友、宝印等自持大罗金仙修为,两界无人敢去犯虎须,但这回辰龙身死,瞧清咱们的碗,哪还没个警醒?绿柳那边,一击必杀、再而远退的机会已是难觅,莫再出意外!”

    惹戌狗畅笑:“我修为不如辰龙,但没他傻,放心就是!未羊早前叫在那边布闲棋,我就吓个厨子过去,被关了几年,刚放出来,真动手时,装作寻他,必不露破绽。”

    子鼠应他:“机会不定,到时再瞧,先等巳蛇伤好罢!”

    亥猪问:“打杀那城主,三友真会道心失守?”

    子鼠没做声,换未羊答:“借天仙常说的话,未来难测,哪有个定数?但多播种儿,总能有收获之日!”

    又改卯兔问:“在地界的大罗不多,宝印那边呢?”

    未羊再答:“他收的徒儿,有与三友比较的意思,悟性、品行样样出挑儿,又合他传承,也是蟠桃养到六阶,但半年不到,已晋七阶,眼下卯足劲冲八阶,指不定两三年又能晋级。这般好的事儿,自要等宝印心满意足时,掐断苗儿仙途,才易起涟漪,一桩桩堆积多了,适时化作心魔,崩坏他道基!”

    卯兔道:“我这边的人已选定,身世也造好,几时要用?”

    未羊应道:“不急,也非就用宝印徒儿身上,再说罢!”

    又问:“别处可有异状?”

    没谁再说话。

    未羊出声:“那就先散,已丢了口碗,申猴抓紧行事,多收复些,或就有用到时!”

    申猴声音沙哑,只吐出一字:“好!”

    这一声后就散场,转盘上生肖一个个暗下去,终只剩子鼠、未羊、午马三个。

    那几个走后,午马再骂:“一群没用的废物!”

    未羊倒不同意:“于这地界,还有几个本事大过他们,又能为我所用?还嫌不知足?”

    子鼠也开腔:“辰龙要捉你儿子去炼剑,你没一句多话,眼下被纪红棉救出,怎倒似不快?”

    午马道:“莫再提!那婆娘不中用,孩儿生得奇丑不说,铸道基时,又以人族道德束他,仙气霸道,把我血脉里横暴凶淫气息消尽,已成个蠢货,拐都拐不回来,还不如死了干净!”

    未羊接上:“他这好淫的,九幽下孩儿一大堆,弱的只被吞噬,也剩几个得意的,到这方来,得紫枣助力,也只生出一个,但失去魔性,本事低,活世上只丢他的脸,哪会在意?”

    冷哼两声,午马再问:“太岁还不能出手么?”

    未羊答:“咱们图谋的还不多,那事未成,太岁要敢露头,必遭围杀,没丁点胜算!”

    “唉!”

    午马叹口气:“好不易逃出魔狱,但得了这碗,只听你们的,耐着性子藏数千年,爽口的没吃着几个,好女也只弄到个纪红棉,等回九幽,遇着自家孩儿,被问都没脸提,这是白来两界一遭?”

    未羊“桀桀”笑起来,好一会才平复:“数千年都忍得,多耐几百年还难?要吃,也等着吃顿大饱!莫急,回去定有得你吹!”

    午马哼下:“那我就等着!既是时机未到,再弄个废物来填补辰龙罢!”

    未羊叹气:“没那般容易,也要凭运道!”

    “在这两界,你我指望运道,还不如指望废物有用!”

    说句笑话,午马又道:“要真没事,我先走,追玄素门女子耍去!”

    未羊叮嘱他:“玩归玩,莫又弄死一队,不好收场!”

    午马哼道:“上回已尝过味,轻易不会哩!”

    待午马上亮光消散,未羊叹口气,向留着的子鼠解释:“他是难忘女金仙滋味,辰龙出差错,向个废地仙弄险,竟还被诈出来,惹纪红棉下界,必然受死,断掉他念想,才大冒火!”

    子鼠问:“百年前,三友、宝印快下界,还是他自家弄破那丑儿驼背,叫仙魔之气外泄,也卖掉纪红棉,怎还未忘?”

    未羊答:“此一时彼一时,他也未料纪红棉决绝如此,尝过一回,以为还有机会亲热!”

    “带着怒去,那玄素门长老弟子,不是又要死完一路?”

    未羊应道:“多半要死,但他狡诈惯了,我叮嘱过,也会藏好首尾!玄素门虽礼崇玄、素二女仙,传承早远得紧了,招惹不来。”

    “那就成!过了这会,辰龙丢那碗尚没定主?”

    未羊答他:“已定!却是最好不过,没落宝印手里,待巳蛇养好伤,戌狗就能拿回来!”

    “那还好,且等就是,不必我出手!”

    未羊道:“你也忍忍,压得越久,剑意越重!指望你出手,就能斩大罗,但宝印、三友这些我等能坏他道心,叫他自遭天人五衰,就莫费你的剑意!”

    “晓得了!”

    泥盘内说完话,那城闹市里,卦师才睁开眼,驱赶桌前的孩儿:“去去去!值四钱银子呢,弄坏了,叫你爹娘来赔,要不打烂你的腚,就算我生的!”

    那孩儿吓跑出几步,却不输口,扭头回骂:“呸!你才是老子生的!”

    抓起长幡,卦师作势要追打:“小兔崽儿,鸟毛还没长齐,学人充老子?”

    孩童已一溜烟跑走,卦师年老体弱,哪追得上?

    龙首峰“久在山居”院前,宝印现身,抛出常久久尸身。

    纪红棉收了泪珠,手抱阿丑,领商三儿、马童氏向大罗见礼。

    远远的,屠壮等也急冲这边施礼。

    如三友所料,宝印到场,也不忌讳纪红棉,先就责问商三儿:“她既能不顾性命,自家下界救孩儿,你师徒怎不好生守城,倒只多事?”

    商三儿刚缓过疼劲,挣扎着勉强行礼,就闻斥责声。

    宝印应过师父,要照看自家的,却从不给好脸色。背靠着大树,自持腰杆硬,先前泼皮不怵九阶大地仙,眼下也讨好不来大罗,没好气地答:“我也不想来,还险些送掉命,前辈是该与我师父说道说道!”

    泼皮无礼,宝印顿就不想再与他说话,改向纪红棉:“贼厮是我打杀,别的物件任你处置,茶碗归我?”

    不料将死之身,纪红棉也不惧他,自家孩儿要得安稳,讨好那泼皮更有用些,直起身应:“与三友前辈说定,我一身家当,都留给他,若劳累前辈出手,再转给你。下界之物倒要给这小道友!”

    宝印自有大罗的傲气,开口讨被拒绝,再不会提第二次,把茶碗丢来,他道:“这物事,便四位天帝,也要拿到手才知根脚,远看都不成,泼皮儿当心些!”

    丢过茶碗,宝印又道:“天官快至,我回去了!”

    接下来免不得子哭母难,对着三友这没德行的废物徒弟又嫌烦,他不愿多留。

    黄裳一闪,大罗消失无踪。

    纪红棉接住茶碗,摸着查探,也觉震惊:虽未亲见过,但制茶碗的料子,应就是混沌土!

    自混沌初开,分为清浊,便成天地两界,如今两界哪还有丁点混沌土?

    九幽便有,也绝对有限,够制茶碗这般的,不会超过十份!

    怪不得邪魔越发猖獗,四位天帝、漫天大罗却推算不出,全难寻踪迹,丑儿被常狗贼捉住,自家在九天外也感应不到!

    这个茶碗,贼人同党定惦记不放,把它给个废地仙,反倒是招祸上门!

    但宝印性子再硬,不会想不到这,故意留下,是有别的算计?

    茶碗不是空的,里面还有别物。

    纪红棉伸手掏出来,却是那根钉穿阿丑、磨取仙魔二气的木桩!

    这物事根脚好算,比起白帝座下女金仙,宝印还要更熟些。

    它也被留下!

    纪红棉顿就明白,顺大罗之意,该如何行事。

101.落瓦

    席散,眉儿带侍女们收桌,纪红棉叫阿丑随商三儿送客,她与商大娘只管唠嗑。

    今日再招待客人,除锤儿子那一顿外,商大娘已像个富家老太太,未再诸事都亲自操持。

    等里间收拾完,侍女们要走,商家娘俩没话说,金仙又教导些。

    许那十二位侍女回去,但临走前,纪红棉道:“今日没来那三位,请你们带话回去,她等既不愿再侍奉人,早日选定夫婿,成亲搬出虎卫府,往后好生持家就是,道兵之法,左右只能到五阶,不学也没甚妨碍!”

    修为高,至少身强体健,多增些寿,哪真没妨碍?

    眉儿、荷叶送侍女出门,纪红棉对商家娘俩道:“莫说仙缘,便世间凡民,各人的路,都是自家选定,仁心厚德,本是好事,但处处只显宽仁,也会坏大事,慈不掌兵,尚须紧记!”

    说完,她再道:“人仙受肉身寿限,容颜易老,天下多数女子都着紧皮相。你家城里,既要养女道兵,我再给个养颜抗老的小方儿,助你收她们的心罢!”

    “是我做人仙时用的,隔了数千年,也还有些许因果首尾,做出莫外卖,只城里自用,便不相干!”

    商三儿道谢,又好奇着问:“地仙天仙不受寿限,容貌怎也会显老?”

    金仙答他:“地仙以上,多有变化换貌之法,但随行为精进,肉身皮相与心境渐相合,老成者现耄耋老容,锐气者现壮年,绚烂者现芳华,稚心者显童身,修行日久,心境老成持重的居多,肉身自就显他年老。魔气受两界所斥,我家丑儿这副样儿,要算例外。”

    那你这心境,倒还年轻!

    面上不显,商三儿道:“已允下鲍正山,叫他与田余一块办婚事,老娘就从地龙山带回那五位里帮他选个媳妇罢,也请纪前辈帮衬着。”

    若不是家里有位金仙,眼下随时可请教,这头一回给人指婚,老娘也会不安,点过头,又记起先前的事:“往后行事,多思量着些,再叫老娘丢人,下回也不给你留脸,拽到十字口打去!”

    商三儿讪讪应了。

    纪红棉笑着:“今日刚到,咱们就歇着了,明晚再陪丑儿做更夫!”

    她娘俩定也有好些体己话要说,商大娘忙道:“我送您过去!”

    纪红棉应下:“今日任你客套一回,长住呢,往后真不必了。”

    商三儿提着灯笼,陪老娘送他们到安置的偏院。

    冬季时,这院里种下株杏树,眼下杏花刚谢,叶翠枝稀。

    这院也是正房带东西厢房,就三个住还要嫌空荡,里里外外看一圈,没什么缺的,商大娘道:“须添置何物,请与我和丫头说!”

    纪红棉笑回:“真无须客套,再有缺的,我自己拿去,主人家也莫怨我做贼!”

    说得商大娘笑:“您要拿,秘库里任挑!那您娘俩歇着,明儿咱们再说话!”

    告辞出来,商大娘再狠狠瞪儿子一眼,撇下他和丫头,自家回屋去。

    两人回商三儿住的院子,西厢房里还亮着灯,商三儿探头看,摆着个浴桶,有大半桶冒热气的热水。

    商三儿惊讶:“哎呦!几时烧的水?”

    眉儿答:“你们还在喝酒说事,我就请侍女烧了送来,眼下这节气,多凉一会也不打紧!”

    伸手摸摸,商三儿讨好道:“我帮你打水去!”

    热水已搁了好一会,不怎烫了,商三儿打两桶井水回来,眉儿嫌多,只兑小半桶下去。

    丫头试着水温,商三儿转身要走:“你洗罢,爷回屋等着!”

    叫眉儿着急:“给...给爷洗的!”

    要逗她,商三儿一本正经地道:“回城时,纪前辈已给我施过洁净术,不用再洗!”

    见他起步要走,眉儿咬牙跺脚:“那我陪老夫人去!”

    惹得商三儿哈哈笑,回身来捏脸:“叫你捻酸!”

    今日沾过韩窈娘,不洗干净丫头不肯陪睡!

    “那帮爷洗头!”

    等他除衣入桶,把玩着个美人茶碗泡着,丫头就端个木盆,帮解开发,拿香胰搓洗。

    清洗着头发,眉儿轻声道:“爷!那得子枣,且缓缓罢,我还不能用!”

    商三儿问:“为啥?”

    她答:“一来,我病便根治了,也先将养一两年,怕对孩儿不好;二来新娘子还没进门,在她前头生,往后怕不好处!”

    这是听过金仙一席话,她自家想到的。

    商三儿哼着:“要依爷这性子,你在前头,各顾各的就成!但你想与她处和睦,爷管不着。先将养身子,也应该,原街坊里妇人,都说生孩儿就是生死坎,你虽是人仙,也不好大意!”

    “嗯!”

    接下来,她安静地搓洗头发,商三儿也不说话,就把玩那美人茶碗。

    搓洗一会,浴桶里舀水冲掉泡沫,终还是忍不住:“爷可收着些性子行事,在外间,一府的脸面,都在你身上呢!”

    惹得商三儿哈哈笑:“还以为你忍得住!”

    扭头看,她小脸果然红了,又有些生气,嘟着嘴小声:“也不是捻酸,爷真要寻她,晚间背着人去,哪会给曹四戳面儿?”

    伸手轻捏着脸,商三儿再捉弄:“叫你只管跑,不给爷解馋!”

    眉儿嗔道:“白日里哪成?再说家里还有客!”

    茶碗扔桶里,“咕咚”着往下沉,商三儿抱住人:“眼下呢?”

    “哎呦!都是水,这裙我明儿还穿……”

    已被抱进桶里。

    这院种的是大柿树,那只灰白二色的啄木鸟就在树上停着,已垂着头睡着,被突起的惊呼声吵醒。

    只可惜夜里,它甚也看不见,声音一直未歇,只能扇几下翅膀出气,每隔多久,又抵不住困,垂头再闭上眼。

    已晓得此地是主人的家,啄木鸟旁边的柿树干上,有新啄出小半个洞,准备做窝用,今日大半天功夫,才啄进去一寸深。

    这一晚,为解丫头的酸意,从厢房到主卧,商大城主把浑身力气都拿出来折腾。

    这事上,地仙之躯,竟也会觉着累。

    精神头倒足,等丫头睡了,还扳着指头数往后要做的事。

    百日有限,论要紧,其它事都要排在后面,先紧着炼茶碗、红棋子。

    想一会事,愈发睡不着,起身去厢房,拿回茶碗,回记着那术诀,先试着炼红棋子。

    只炼个虚影棋壳子的话,其实不难,天亮之前,成了。

    难的是靠它吸取命力,填充成实棋。

    这虚影的吸力与商三儿术法强弱相关,棋壳子虽成,莫说金仙,恐连个高阶人仙都难吸动。

    还好,金仙自家愿意给命力,吸不动,但她可以送。

    这般好事,估摸也再遇不着。

    散掉虚影棋子,方迷迷糊糊睡着。

    睡得晚,醒得也晚,枕边早没人了。

    倒是稀奇,老娘居然任他睡,没再催着起。

    起了床,一头散发懒得打理,略梳几下,取逍遥巾随意扎起,披在身后,再洗把脸,茶碗揣怀里,就懒散着出门。

    先往后院,去看功德竹。

    竹笋生出后,与凡竹也没什么不同,长得比树木都快,才十来天功夫,已冲起两丈多高。

    竹身上笋壳未脱,竹尖未舒展开,功德叶还一片都没有。

    瞧它长得好,心情也好,其实不缺竹叶使。

    看一会,心情舒畅,折身出来,才叫老狗放开背,给看昨晚偷换到的银两。

    曹四剩的六七千两银,全在狗背上了。

    等马宽坐稳山神位,往龙鳞城求婚时,把那厮也带去,往后老死不往来,再不相干罢。

    回到前院,纪红棉与老娘带着阿丑,刚逛完城回来,就坐厨房门前,看眉儿、荷叶两个做午饭。

    瞧见他,商大娘又骂:“莫讲身份、修为,纪前辈到底是客,发也不束好,哪显尊重?”

    纪红棉笑:“不相干,他这身慵懒劲,倒显逍遥意,万事随意就好!”

    看两眼,金仙又道:“莫急,等碗炼好,再用你那法儿!”

    她还能看透商三儿,就知混沌土制的茶碗未炼化成。

    外防邪魔,借那别人算不到的茶碗,在金仙身上吸命力成棋,才算隐秘的杀着。

    商三儿也搬把椅子过来坐,掏出茶碗,就把玩着炼化。

    常久久神魂消散,美人茶碗已是无主之物,按说炼化不难,但废地仙本事不够,昨晚炼过一小会,今日再炼,两个丫头做好午饭都还没成。

    曹四没脸来混,送了门房韩思的吃食,两对母子加两个通房丫头,六人用,清净。

    扒拉着饭,商三儿道:“前辈与阿丑兄弟多走看些,但要请荷叶随眉儿帮忙,与我酿新酒。”

    纪红棉应他:“成!我们陪商大娘到虎卫府相人!”

    听说一会出门,眉儿就吃得快,丢下碗,起身到商三儿身后,帮他挽起髻,嫌逍遥巾有些脏了,收进怀里,囊里扯出根男女都能使的素木簪,定住。

    以前常帮奶奶梳头,进府后帮商大娘,给这爷简单挽个髻,并不费事,手脚麻利。

    韩窈娘还没脸见人,杂货铺柜上见不着。

    里间屋顶上,蹲着个拣瓦的陈武,他媳妇在下面,丢好瓦给他。

    在杂货铺,眉儿连爹娘都不招呼,商三儿也没管,只叫老狗去寻衙兵。

    进了酒坊,三个丫头被分派着切料、蒸煮。

    给酒坊挑水酿酒,也是衙兵的差事,眼下琼花露卖光,雷雨等新来的安家酒还没得,更是积极。

    见着田余,商三儿叫:“田大哥,我见街上,好些处积灰厚了,没主的铺门上也结了蛛网,你大婚时,瞧着可碍眼?”

    田余反应过来:“得!挑完水,就与兄弟们清扫去!”

    商三儿摇头:“也不用全扫!有主的铺子,你挨家都说,往后自家门前整干净,没主的方归衙兵!”

    衙兵让出养猪的差事没几日,改扫地了。

    商三儿又道:“往后事更多,城里再问问年轻后生,可还有人愿做衙兵,男女都成!”

    田余几个,是得传妙法后做上衙兵,眼下城里人多起来,难得挑,商城主想着,没九阶人仙做靠山的低阶,愿来做衙兵,方传地仙妙法。

    但不可说破,暗地里行事。

    事儿全分派出去,商三儿自家就坐酒铺里,继续炼化。

    外人看来,城主就只独坐着,一直把玩茶碗,还以为他爱那上面的美人图。

    酒料尚没备好,他先炼成。

    欢喜着,商三儿问:“眉儿,我逍遥巾呢?”

    眉儿转身过来,瞧清他手上物事,哭笑不得:“爷,哪来的这个?”

    先前的美人茶碗看不出半点玄妙,只以为是个玩物,窕妹、荷叶都不知他在炼宝,眼下换了物事,也当新拿出的。

    这位爷,贪玩好色,倒全沾边。

    商三儿得意笑着,指给眉儿看:“上面这空柄儿,用带子穿着,就能系腰带上,先那逍遥巾呢?”

    眉儿有祖传针线活,囊袋里藏的丝线不少,那逍遥巾还脏着,也宽了些,不好系物,没给他,倒扯出根青色丝带:“用这个系罢!”

    接过丝带,他真就把那物系腰上。

    她三个还忙着,商三儿装作如厕,进了后院,轻叫:“纪前辈!”

    纪红棉扯着阿丑现出,看他腰上系的物事:“成了?你倒不忘玩!”

    商三儿嘿嘿笑着:“物尽其用么!”

    “放棋子来罢!”

    商三儿腰上,原茶碗化的宝贝化大,先把他三人罩住,再掐决施术。

    那枚虚影棋子现出,就定在纪红棉头顶上,转瞬又隐去,只施术、受术两者能见到。

    随她移动,这枚棋子都将如影随形,命力不断,将一直在。

    多得处百日,但见用他母亲命力炼的棋子,阿丑眼里又已有悲切。

    摸着儿子的头,纪红棉忍不住叹气:“这力道儿,我便不动念阻它,任吸上百年,命力也不会少一丝一毫!”

    商三儿脸皮够厚,谄笑着:“我自家不成,就指望前辈使力呢!”

    三友创这术,是吸取命力做红棋子,落到亲传弟子手里,须受术者自家灌命力进去。

    废地仙的本事,纪红棉也不会觉意外,神念微动,命力化作涓涓细流,灌入那棋子虚影里。

    虚影吸力不够,要化实,一时也不能灌太多,会把它撑爆。

    维持着最多的量,纪红棉问:“这术管得多远?”

    棋子虚影中,可见已泛起微红,商三儿忙答:“未成子前,离我五里外,它便要散,再不能成子!”

    纪红棉点头:“晓得了!”

102.红棋子

    白日就只酿酒,又吩咐虎卫府侍女们出力,新收拾出个铺子。

    晚饭后闲聊一会,戌初一刻,一更天,更夫该巡街了。

    今夜有小雨。

    纪红棉要陪儿子,商三儿眼下没事,时辰也还早,也随新上任的更夫兄弟走一遭。

    有本事的两个,不打伞不施术,任细雨飘落身上;没本事的废地仙,倒没他娘俩随心,带着残废狗,自家打伞提着灯笼。

    阿丑从未在城里住过,但打更事项,他金仙娘已教过。

    提锣出城主府,就“咣!咣!”地慢敲两记,扯着脖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下着雨呢,也叫“天干物燥”。

    阿丑暂时没有地仙修为,但身具他娘给的仙力,这声音与寻常更夫不同,传得极远。

    全城都该听见了。

    商三儿忙叫:“哎呦兄弟!你这般喊话,倒真省事儿!”

    阿丑有些疑惑:“我娘说,就这般喊!”

    纪红棉已揉着肚子笑,原是故意的。

    沿街走着,商三儿轻叹气:“纪前辈咋教的?”

    阿丑老实地答:“我娘说,这城里都是人仙,防盗就无须喊了,‘闭户关窗、谨防走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些换着来!”

    “还有么?”

    阿丑答:“戌初一刻,一更天,每次敲两记慢的;亥初三刻,二更天,每次打双的,连着打几次;子时正,三更天,一次敲三下,一慢两快;丑正二刻,四更天,一次四下,一慢三快;寅正四刻,五更天,一次打五下,一慢四快!”

    “别的没教?”

    阿丑看看他娘,疑惑着:“没!”

    纪红棉自家通透,阿丑一直独居山林,便地仙修为,却也还质朴,偏金仙故意捉弄儿子,想瞧他笑话,关窍不给说透。

    商三儿只得道:“你这声传得透,要真这般喊,无须上街,在我府里吼一嗓子就成,都能听见!叫声也不是越大越好,现才一更天,众人未睡,尚不觉,三更四更天也这般来一声,睡着的非被你吓醒不可,不骂人么?”

    骂人还只是轻的,一晚被这般惊吓几回,睡不着觉,要能打过,指不定都要冲出来开揍!

    被戳破,纪红棉也只摸摸儿子的头:“娘忘啦!”

    阿丑没奈何,咧着嘴苦笑。

    再走几步,公学、工匠司门前,锣再响,声音就小下来:“睡前闭户关窗,谨防走水!”

    走到十字口,又敲一回。

    再往南,南通街上正建着的奇珍阁,也走过绿柳酒楼、仙客来、胭脂店。

    这条街上,唐诺、宇文兄弟、陆娘子、宗昊,也已增了不少人,时辰还早,多未睡下,走在街上,隐约听见各院内的人声。

    走四五十步敲记锣,一路往南,直到城隍庙。

    到这,纪红棉道:“丑儿,往后在这城过活,过庙门前,敬柱香罢!”

    翻转手,竟拿着三柱香。

    话音刚落,城隍虚影现出,惶急着鞠躬:“上仙,可莫折煞小的!”

    纪红棉笑着:“望你往后尽心竭力,护佑这城,我孩儿住这里,做母亲的,为他上柱香,与身份修为不相干!”

    诚惶诚恐的城隍,就眼睁睁瞧着金仙把香分给商三儿和阿丑,三人一起进庙。

    他忙闪身在泥像前,先拜下去。

    纪红棉打头,点燃香,先插上。

    三人都礼敬了。

    阴神清爽,陡然大涨的愿力,让城隍恍惚。

    比起逢难前,愿力已增倍还不止!

    这位金仙将陨,修为留不下,但把自身功德让出大半,全化做愿力,一分为二,一半进了城隍剑,另一半送到城外土地庙里!

    眼下西城门外,土地婆阴神也现出身来,正伏地下拜!

    功德加身,便入轮回,也有无数福缘应在下世!

    为母者,为自家孩儿,真就什么都能舍!

    绿柳城主、更夫,还浑然不觉。

    纪红棉笑笑,领头出庙。

    城隍轻轻叹息。

    临出门前,商三儿道:“城隍爷,劳您传话,董老头之外,城里六位九阶,请来南通街,我一会就到,留老狗等他们!”

    泼皮城主命好,福缘越来越深厚,城隍是注定要做传话小厮,只得应声:“好!”

    走完通街,还有正街未巡,城隍庙出来,留老狗到个铺面前,就抄小巷,转到东门外。

    阿丑少知人情世故,但不是傻,如今小巷里也有人住,离得太近,他就不再敲锣喊话惹人烦。

    东正街上,也有兽皮店、花草店、木雕店、鱼鸟店四家铺子活了,但平时安静,没多少声音。

    城隍传声后,屠壮已经出门,走在锣声前面。

    再把眼下最热闹的西正街喊完,更夫第一夜第一遭出巡,就告完结。

    西门前,商三儿问:“纪前辈,我带阿丑去耍,可会怪教坏他?”

    纪红棉笑着:“能与人玩耍,于他本是幸事,定然欢喜,只是他和你都须牢记,‘节制有度’四字!”

    商三儿忙点头:“就只耍了玩!”

    又拉阿丑:“哥哥带你耍去!”

    阿丑问:“娘去吗?”

    “我不好去!”

    他娘不去,阿丑就有些不乐意,纪红棉又道:“且与哥哥耍去,娘二更天再来陪你巡街!”

    只耍一个时辰,阿丑方点头。

    纪红棉自回城主府,阿丑带着他的铜锣,随商三儿去南通街。

    老狗趴在家铺面前边,屠壮、赵同老两口、甄药神、陈婆婆、马童氏,都已在。

    胖大婶嘴快,问:“叫我们,又有啥事?”

    商三儿摊开手,有不知哪寻摸来的三粒骰子,笑着指身后:“听说九阶人仙本事大,今儿我坐庄,赌色子,任你几位使解数,赢我功德叶去!”

    这里就是大通赌坊,今日侍女们刚收拾出来。

    他腰上系着的物事,原是个骰盅。

    这玩意屏蔽万法窥算,想去想来,也是做骰盅最应景,来大罗金仙都敢开赌!

    董老头进城之后,还未得过功德竹叶,穷鬼儿一个,又是个大儒,怕瞧不上这下九流的玩意,方没叫他。

    眼下来这六位,五个亲历地龙山一战,九阶人仙面前,泼皮城主还这般笃定敢赌,猜也猜得出是炼化了山神的茶碗。

    炼化了的法宝内,别人动不到手脚,他这主人还不容易?

    陈婆婆翻白眼:“小龟孙吃饱撑着,婆婆哪像爱赌的?”

    她转身要走,商三儿忙叫:“哎呦!可想好,普天之下,除我这,人仙还有地儿可赌?又都闲得慌!”

    屠壮出声:“那物事,借我们几个耍还成,你要下场,年俸、谢仪还回去怕都不够,老子不如回去早些睡!”

    不指望自家得耍,法宝炼成这模样,才真是吃饱撑着,大城主忙叫:“商春今日指天赌咒,往后若在赌骰子上作假,叫我功德全消,不得个好报,浑身生疮灌脓,再碰不得女人!”

    屠壮等将信将疑间,商三儿又道:“纪前辈叫我记‘节制有度’四字,咱今日开耍,先立下规矩,谁一晚输上九叶,就须离场,不许再赌!耍到二更天,阿丑去巡街,咱们也就散场!”

    九叶也是一年年俸,不是小数额,好在刚从地龙山回来,几家刚发过财,阿丑和马童氏本又有身家。

    听他这么说,真只是散闷玩耍,不是要大赌,赵老头敲着烟袋:“那走呗!”

    胖大婶有身孕,听着只赌一个时辰,也动心了,随老头子先进赌坊。

    泼皮话没说错,天下修行者,各有手段,作起假来防不胜防,这之前,他等想赌也没地儿赌去。

    便尝味图个新鲜,也值当玩一回,一个时辰而已,了不得往后再不来。

    连陈婆婆也转身回来,八个人全进了赌坊。

    原绿柳城里,澡堂是城主府的营生,大通赌坊却有统领虎卫的何将军参股,从没人敢在里间闹事。

    以前赌坊营生大,柜上不用筹码,但存着大量铜钱,随时可换银子,牌九、骰子、投壶都有几张桌子,二楼上还有体面人赌牌九的雅桌。

    商三曹四混迹其中时,此地极是热闹,通宵达旦地开赌,赌客之外,看场人、放印子钱的大泼皮、觅机会的小泼皮、柳絮院生意冷清时来拉客的妓女,每夜往来不息。

    赢钱的,当即去柳絮院,或天明后到澡堂搓背,钱庄存钱,裁缝店做新衣,下馆子,十字口买卤肉,给屋里买布、添首饰、胭脂。输钱的,或就去香烛店买香敬城隍,求下次赢回来,若赌红眼不甘心,掏空家底去古玩、典当、银器、牙行腾挪本钱,又或借印子钱还不上,闹得家破人亡都有。

    南通街一小半热闹,与这赌坊相关。

    自他爹去世后,街面上铺子,商三儿最熟悉的两处,就是大通赌坊与孟家粥铺。

    眼下都没了,已冷清太久。

    进到里间,马童氏先到柜上,手拍桌子:“换…零!”

    她嫌下一叶注太重,要拆散着玩。

    只图能耍,商三儿也依她,可巧曹四那偷换来的银子,二十两一大锭的,存有近千两在狗背上,就掏些出来:“散场时,须换回来给我,且除了这儿,再拿银子换功德叶,我也不认!”

    百两银换一叶,定价是如此,但天下少有换的,商三儿也不想做冤大头。

    鬼婆婆拿一叶换走五锭银子,商三儿问:“可还有要换的?”

    猜色子赌功德叶,张果果莫说见,听都是头一遭,也想玩小些,同样换走五锭。

    三个男九阶、阿丑都不换,陈婆婆心眼小,却好强,也不换。

    赌骰子难登大雅之堂,只穷哈哈们爱玩,二楼雅桌没有,但也只须换块写着骰注的桌布上去。

    待都上桌,商三儿问:“猜色子,阿丑会么?”

    原地仙六阶,也老实摇头:“不会!”

    商三儿指布上的字,教他:“就猜大小、单双和豹子,大小单双,买中一赔一,押中一赔六,最简单不过。你要不会,先看一会,又或拿本钱来,咱哥俩合伙坐庄,把他几个赢个精光!”

    骰盅法宝是他的,自然只能他坐庄。

    得他金仙老娘治过,阿丑身上臭味已淡了许多,眼下才能坐一起完。

    阿丑点头,问:“坐庄要多少本钱?”

    “说了输九叶离场,一人九叶!”

    阿丑掏出九叶,商三儿拿八叶,再补五锭银子,合一起放桌上,是庄家的本钱。

    商三儿开始叫嚣:“撑死胆大,饿死胆小,来来来,三爷开色啦!”

    这一套,他惯熟。

    下面摆个盘儿,放入骰子,盖上他那法宝骰盅,先摇晃几下,揭开来,摇摇头,又重新盖上摇。

    赌场规矩,当晚开赌前,三粒骰子须当众先摇出个一三五,方才正式开赌。

    连摇好几把,方出这三个数,商三儿叫:“看好了,可就开庄!”

    正式开赌,骰盅每次只晃三下。

    连声音都可错乱,任别个法术了得、耳力不凡,在这骰盅下,也只能老实靠猜。

    摇完,骰盅落桌上,大庄家吆喝开:“下注!下注!”

    饭馆老板、老板娘,成衣店老板,香烛店老板,医馆坐堂,杀猪的果就都拿本钱下注。

    胖大婶、鬼婆婆各下一锭银,其他几个都丢一叶,压单双、猜大小都有,独没人敢买豹子。

    “买定离手!”

    好久没得耍,商三儿揭开骰盅,吃小赔大,亏了两叶零四十两,却还乐呵着。

    输了也高兴。

    第二把还在下注,他忍不住心急,暗查看法宝下是何结果,计算几家压的,又要亏,神色上就有些变化。

    鬼婆婆不动声色,“买定离手”之前,又添上一叶。

    张果果也一样,甄黑心外号没叫错,添了两叶。

    开盅后,不但亏,还多赔出去四叶!

    阿丑在旁,扭了下身子。

    地仙九阶山神都曾骗过,还怕你几个小杂鱼?

    商三儿如常赔出,再下把,脸色又微变。

    又几个添注的,这把却是庄家大赢,扳回不少。

    扳回一局,商三儿就不再提前偷窥结果,欢喜惋惜只等揭开盅那一刻。

    鬼婆婆也再不添注,老老实实一局只猜二十两银,银子增多或少后兑换。

    张果果却胆子渐大,押注一锭变两锭银,渐渐的,银子不用了,换成功德叶下注。

    甄黑心是个贪的,平时只下一叶,觉着拿得定的局,倒要重注,一次三叶。

    陈婆婆、赵老头、屠壮三个,不管输赢,每局一叶,不添也不减。

    市井常言,赌品如人品,也略有些道理。

103.骰盅

    赌过一会,阿丑在旁已扭得愈发厉害,晓得也手痒,商三儿方让出庄位,让他也摇骰盅,坐庄耍。

    阿丑的命物是漏壶,计时上真就有天赋,到亥初三刻,玩掉一把,不舍着起身:“二更了!”

    甄黑心是唯一输满九叶,不许再赌的,但也没走,在旁看到最后。

    鬼婆婆每次下二十两,运气却好,细水长流,最后算账,反是赢得最多的一个。

    两个庄家输六叶多,分账下来,一人亏三叶零些银子。

    散场出来,商三儿叫:“往后只要我在城里,一更锣响后,大伙儿都来耍!”

    陈婆婆骂:“小龟孙做城主,全城都要带坏?这玩意不是好东西,年节上耍一遭,就是了,还能见天赌?”

    商三儿还嘴:“死老太婆假正经,爱来不来,你们呢?”

    胖大婶摸着已滚圆的肚皮:“我也少来,莫把孩儿教成你似的!”

    其他几位没做声,那就都愿来耍一个时辰。

    四个人,够开赌局就成。

    出赌坊门,纪红棉正在外等着,等那几位见了礼,问阿丑:“可有趣儿?”

    阿丑咧嘴笑,猛点头,又小声道:“明晚还与哥哥合伙,赢回来!”

    商三儿笑:“晓得哩,莫忘打更!”

    于是,铜锣又响起,这会儿是二更天了,一次要双击着响几回。

    敲着锣,喊着话,齐走到十字口,人仙们向金仙道别,往东边去一个,西边五个,散了。

    等他们走完,商三儿左右晃着头,叫:“辛苦兄弟巡街,我也走了!”

    南通街走过来,要回家,不一起再经北通街?

    阿丑疑惑间,她娘道:“丑儿走吧,你商哥哥去见外室,不好带着你!”

    身边那荷叶,受老娘之命侍奉他,阿丑也晓男女之趣了,点点头,随着娘巡上北通街。

    走出去几步,后面有些异响,扭头一看,商家哥哥竟然在翻杂货铺的砖墙。

    让巡街的更夫挠头。

    娘说“防盗”不用再喊,难不成又逗我玩?

    巡完通街,还要拐去再走一遍正街,方能回城主府杏雨院歇息。

    一晚要起来几遭,不好次次吵醒门房,回府,娘俩就纵身出入,也有些像做贼。

    上千年岁数的人,打更辛苦、赌骰子输功德叶,但只头回与人往来,阿丑便觉有趣,心里痒痒。

    五更巡完街,回屋再钻入被窝,一直有荷叶捂着,热热的。

    儿子吵醒荷叶,纪红棉身子一闪,再出现,已是香烛店内院,厢房内点着灯。

    赌钱回来,马童氏也通宵未歇,眼下还拿着个木匠的刨具,在刨块尺余长的木板。

    她手里只是第一块,旁边,解开后未刨光滑的木板还有好些。

    “娘…娘!“

    纪红棉轻责:“叫你着紧晋地仙,怎又在旁事上瞎耽误?”

    马童氏笑:“不…费…功…夫!”

    叹息着,金仙道:“别个叫你抠婆婆,赌钱也舍不得下功德叶,存了百年的好楠木,倒愿拿出来,为我做的么?”

    鬼婆婆点头,纪红棉无奈着:“宵小之辈尽多,我身死前,会把肉身消散,还于这方天地,用不着棺木!”

    鬼婆婆此时却固执:“有…衣…冠…冢…也…好,给…阿…丑…留…念…想。”

    纪红棉道:“葬些衣物,也用不着好的!”

    “我…就…表…个…心…意。”

    百日还早,但马童氏做这口小棺,极费功夫,要的时间也长。

    若晋不得地仙,她自家寿命已不多,做这些,是真没想着能得后报。

    纪红棉苦笑:“指望你晋地仙,多陪阿丑些年,怎不听,只在这不打紧的物事上耗时?”

    鬼婆婆道:“对不住娘娘托付,那马妖尸,陪了这些年,见着就生厌,实难借它晋地仙!”

    也是一字一顿说的,纪红棉早已习惯,耐心听她说完。

    莫说只是金仙,便四位天帝,也算不透人心变化,当年为弥补得子枣上的过失,教马童氏尸鬼之术,却不想于她来说,本厌恶那马妖,做了百年望门寡,如今要晋地仙,马妖尸上得来的道意竟已成心障。

    纪红棉黯然:“是我未算计周全,害你如此。”

    马童氏吓一跳,再一字字地道:“哪关娘娘的事?是我自家不争气!”

    纪红棉叹着气:“那也早些睡,我瞧瞧阿丑去!”

    对方躬身中,先闪回杏雨院,站着走神。

    与商大娘唠嗑时,就已说定,府里这些偏院,以前周家所取的名都弃之不用,眼下住人的三处,阿丑这改叫杏雨院,商城主那称柿霜院,商大娘的主屋种着两株仙桃,则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得名桃蹊院。

    城主府里,五更刚过,商大娘已起身,便得金仙劝过,笼里的鸡和地里几垄小菜,还是不愿假手他人,喂过鸡,看了菜地,又到处走走看看。

    再之后,桃蹊院眉儿也起床,不过梳头打扮又废些时,完了才出门去寻商大娘。

    杏雨院里,阿丑打更几次进出,荷叶都被吵到,天快亮亲热一遭,眼下阿丑补觉,她也还好睡。

    被商大娘锤过一顿,商城主夜宿在外,倒是心虚,天蒙蒙亮就偷溜回来,没好意思叫门房上的便宜小舅子开门,骑老狗飞过墙的。

    韩思醒了,还在床上做修行功课,城主府大门便还未开启。

    念起间,纪红棉闪到揉着腰悄往柿霜院去的商城主前:“你这也太贪了些,一夜不眠,今日可还要做事?”

    心虚着,金仙骤然现出,商三儿也被吓一跳,瞧清那身红衣,长舒口气。

    对着这位金仙,商三儿愿说几句实话:“以前西正街粥铺里,曾有个好女子,叫我和曹四恋她,可惜全家死魔劫里,尸身都化在公仓。韩窈娘长相、行事与她丁点不相干,但伸手挠人时,就叫我恍惚,又住那条街上,真就贪了些!”

    解释几句,反问:“还想问前辈,董老头的伤,您可能治?可能帮我捉七八节大虾?”

    纪红棉答他:“董策丹田破碎,非仰仗外药不可,我不擅丹术,外物又尽赠你师父,治不了他;七节虾倒不费事。但你要晓得,我将死之身,除只能报在阿丑身上的,再多赚人情做甚?陈婆婆、眉儿祖孙俩,于你都要紧,自家又不是不能钓,因果着落你身上,方好!”

    若七节虾难钓,快到百日还全没头绪,再请动金仙也不迟,商三儿道:“那请前辈送我去鸡冠山,今日求丹,明日起钓虾!”

    纪红棉掐指轻算:“今日去,遇不到主人,但能买丹。”

    没见过人、物,不相干的只能算这么多。

    “买得着就成,甄黑心那病人都少,似董老头这般重伤的更难再遇,离那般远,与他攀上交情也没多少用,凭空口白牙,又不会助我守城!”

    聘过的人仙多了,他也就明白,结不成因果,只凭功德叶,没人愿来这绿柳城,对方还是能炼丹的地仙。

    纪红棉颔首:“我也想瞧瞧那人炼的丹。现下还早,你回屋补补觉去,咱们巳时去,早些回来,南晋国送的人,晌午就该到了。”

    商三儿点着头,别过金仙,再偷潜回自家屋子。

    叫老狗满一个时辰唤他,倒床补觉。

    要出门,待再起床,仔细梳理干净,包括啄木鸟、蛐蛐儿、酒、茶、桂花,可能用到的物事都带齐备。

    骰盅系腰带上,更不会忘。

    前院寻着老娘时,虎卫府那些个侍女又在,都与眉儿、荷叶在厨房里忙。

    商三儿不在意她们,装没事般:“娘,我与纪前辈去鸡冠山求丹,说能买到,去去就回!”

    商大娘也装不知情:“纪前辈说过了,晓得的,等你们回来用午饭。”

    彻夜未归,老娘没发火,心里一大块石头顿时落地,方敢指着厨房问:“又有客么?”

    商大娘应道:“那位马先生去年送的茶,还有好些未用。既说那桂花好,就请她们试制出来尝尝,请来帮忙,饭总要留她们吃,没外客。”

    说话间,纪红棉也漫步行到:“走罢!”

    这回不带阿丑,金仙拽上商三儿,转瞬间,已过万里之遥。

    那鸡冠山,深藏于茫茫山林中,独自成峰,山势峻峭。

    离这最近的蒙诏城,也有近千里远。

    草庐炼丹者连山神都没做,只隐居于山腰上,避世炼丹。

    被金仙一拽,眼前大黑,再复明,便已在几间草庐面前,篱笆院中一个挽双髻的道童,十一二岁模样,趴木桌上逗两只独角仙打架。

    到了这,纪红棉抱手远立,由商三儿自家行事。

    四下望了一会,那道童尚玩得入神,全然不觉,便出声叫:“小兄弟,我来求丹!”

    道童抬头瞟他一眼,脆生生的童音应:“山人远游访友,求不着,只成丹能卖!”

    商三儿忙道:“能买就成,带功德叶来的!”

    道童掏出个小竹篓,将两只独角仙赶进去,起身到院门前,问:“要买啥丹?”

    “治丹田破碎的,你晓得么?”

    道童轻哼两声:“弥合丹!不知可有剩,待我瞧瞧去!”

    他转身进了草堂,纪红棉袖里掐着手指,传声过来:“这小道童,竟与你一样!”

    商三儿不解中,她再道:“也是废地仙,阳神!此地主人炼丹,真是好本事,于地界而言,要称得惊才绝艳!”

    反应过来,商家娘儿俩,是靠大罗金仙赐下仙桃,一跃人仙六阶,旋即转做地仙的。而这位小道童,既是废地仙,按纪金仙之前的说法,容貌便与心境无关,那成阳神地仙前便是这副模样,十一二岁尚心智未齐、见事不明,若就能修到人仙六阶,天下其他修者全可寻个粪坑淹死了事。

    道童能十一二岁晋地仙,必也仰仗外物。四位天帝定有规矩,天界之物,不许轻传下界,能得商家娘俩这般机缘的,也是少之又少,道童若没得天界之物,多半就是靠此间主人炼的丹。

    地界的丹能与仙桃同力,连金仙都要赞本事好!

    纪红棉掐指中,已算此间主人过往。

    知晓他道号篱阳山人,是某修行都低的道观里,一名火居道士之子,自幼随父修道,但十二岁时,因看丹炉时贪玩,未守着丹炉,至错过火候,废掉一炉丹,他父亲暴躁,亲自斩断他双腿。

    过节时,便在大人们饮的酒中偷下了引梦丹,趁人都睡着,纵火烧掉道观。

    那夜不知怎的,城隍未报消息,得知晚了,待人仙们赶到,扑灭大火,只在水缸中救到残废的他。

    断了两腿的残废儿,得了观里传承,炼丹上倒颇有天份,修行突飞猛进,待晋为地仙,双腿重生出来,出城云游天下。

    后来隐居这鸡冠山,除采购药材,甚少离开,不过他炼的丹,俱称草庐丹,各有妙用,地仙中名气极大,专程来求丹的不少。

    那篱阳山人,地仙八阶修为。

    依这厮的过往,不是甚好东西,便再晋天仙,四位天帝也都不会收留,缺大道指引,只耽误在散仙上,循规蹈矩还好,若有逾矩,斩他的倒不会少。

    留下看家这道童,分明与篱阳山人少年时相似,非只容貌,一样贪耍,多半为他自家那心魔,舍大本钱炼出十二枚丹药,一月一服,方得仙桃之效,叫这童子做废地仙,日夜与他相伴。道童常有误他炼废丹之时,篱阳山人也只和颜悦色讲道理,从未责骂过一句,宠溺了两百多年。

    除当年纵火一事,那篱阳山人未再作过恶,当时他年幼,弑父屠门的过错,也有委屈处,且与纪红棉不相干,便丢开不管,只对他炼成的丹生兴趣。

    稍待一会,道童出来:“你有运道,弥合丹恰剩一枚,要买么?”

    商城主问他:“要价几何?”

    道童答:“一百八十叶拿走!”

    仙家买卖,不二价。

    搜搜家底儿,商三儿还拿得出来。

    这边给付了功德叶,道童便拿出个蛐蛐盆大小的木匣,递过来。

    小木匣上,写着“草庐”二字。

    打开,就装着粒弥合丹,炼得圆满无暇,药力充沛,便旁边的金仙见着,也要赞一声:“好丹!”

    赞一声后,纪红棉问:“草堂里的小清净丹,要价几何?”

    道童跳起来:“哎哟!害人的丹会起因果,我小童一个,可不敢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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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介绍:
万丈红尘,未必不能修行;嬉笑怒骂,岂知就非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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