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秋实
这事对他吕东山呢?
再怎么说,明月也有同门之谊,吕昭君与她反目,自家则正好拉拢,借明月与绿柳城的关系进一大步!
绿柳城的大罗金仙,好处已给自己的亲传弟子,喝到的酒,耳报神探到外传的妙法,都是。姓商的不娶吕氏女儿,短时间内与这些无缘,但若不只盯着绿柳城那几位九阶,把目光放长远,关系真好起来,下代人联姻走动、拜师、认干亲,花时间慢慢笼络,不是就没机会。
能否得晋地仙不管,父亲吕威的寿数怎说也还有几十年,两位大罗金仙的因果之地,自己若都能结下善缘,便本家老祖,也要重新掂量下任家主人选,除了吕昭君,别的兄弟更别想来争!
吕昭君还在气头上,还未想到这层,正好就下定论!
明白回来,吕东山出声问:“父亲、夫人,江叔还在那边等回信,怎答他好?”
吕夫人先骂:“商老婆子不识抬举,既瞧不上吕家女儿,任他娶猪狗都成,哪用再管?”
吕威不管夫人,自轻叹:“那泼皮不好相与,借大罗金仙的威风行事,让他老娘择媳,除借机再羞辱昭君,还只想与我家不远不近地处着!”
吕东山趁机:“这种人我倒处得来,若夫人、昭君不恼,愿请命去与他交好!”
吕夫人自嫁过来,已过惯富贵日子,算计多局于后院,外间事不精明,尚恨恨不平:“你瞧着的,我在绿柳城,还不够放下身段?你去亲近,人家就给你脸?”
吕威失笑:“你师父也是这般性子,想是与他处久了,倒有心得!”
吕威都不管她说话,吕夫人起身摔袖子:“左右我说甚,老爷都当未听见,就不陪着熬夜了,昭君你走么?”
吕东山低头看脚尖。
府里不缺年轻貌美的姬妾,自夫人年老色衰,吕威已有十多年未与她同房,要走也不拦,只唤女儿:“昭君莫走,还有话与你说!”
等夫人愤愤离开,吕威再开口:“昭君若还惦记家主位,有再多委屈,都不许对明月翻脸、使手段!”
吕东山胸口一痛。
好偏心!
得父亲提醒,吕昭君暂止住怒,瞥一眼吕东山。
吕威轻笑:“你便不能接我位儿,也是九阶有望的自家人,因怒坏事,真失却道心,是想一辈子耽误在八阶?”
后面这话,不只是说给吕昭君听的,吕东山稍觉好受些,再问:“父亲要允他家么?”
吕威叹气:“若如昭君所言,明月已先晓得,此时定也未睡。你去外间,唤个丫头去叫,再去请你师父,总要问过她和你师父,才好答复商家!”
唤个丫头去叫明月容易,但师父住礼宾司,一来一回用时不少。
跑腿这等事,叫个护卫就行,父亲把自己支开,定又有话与吕昭君说!
明晓得的事,也没法拒绝,吕东山只能离开。
到礼宾司相请,师父本已睡下,随行伺候的道童睡得又沉,叫不醒,太肥胖要吕东山帮着起身穿衣上鞋不说,一路还要听他抱怨。
问是何事,吕东山藏起失落,笑嘻嘻地只答不知情。
“没良心的,一天只帮着家里糊弄我!”
秋实骂,吕东山丁点不怕,笑应:“这边是生养我的父亲,便哪位天帝来评理,是该比师父更亲近!”
呛得圆滚滚的道人无语。
再回郡守府,明月已跪伏在厅中,吕昭君旁面无表情,不再外显怒气。
如吕东山所料般,不知缘由,秋实进厅瞧见这副场景,顿时发慌,肉颤着小跑过去:“怎地了?我这门人便有差错处,好歹看我面儿,郡守大人轻着些发落!”
明月接的是观中一位已过世的女冠衣钵,并非秋实之徒,他便只称门人或师侄。
吕威笑摇头,应他:“并无差错,老道莫就胡乱求情!定是东山闹着玩,故意不说明,又害你被吓!”
秋实回头,举起他浑圆的肉拳,晃两下恐吓吕东山,再开口问:“究竟何事?”
吕威说出原因,秋实也头疼,先骂:“那杂碎贼眉鼠眼,果然不是好东西!今日席上,一直敬我酒,还以为真是贪我做的素菜,哪晓得是贪荤,竟要图我家大姑娘!”
骂完,又把问题抛回来:“郡守大人怎说?”
照着他语气,吕威笑答:“你家的大姑娘,总要问你和她的意思,我哪好越俎代庖?”
“我这青牛观,与吕家还分啥里外?你也当得她长辈,咋就不能做主?”
瞪吕威半天,对方只笑而不语,小眼斗不过,秋实转问:“二小姐呢?她随你这般久,依着主仆情谊,也能做主!”
吕昭君摇头:“不敢当!她的事儿,她自家做主罢!”
听语气,怒气其实没消尽。
圆滚滚的道长抹抹头上,一把油,叹声气,问跪伏着的正主:“明月,你说过一心问道,如今又怎想?”
明月没抬起头,但语带着哭腔:“我幼时便孤,若不是吕氏,都难成活,又或被拐子拐卖给天合宗,哪还能得进青牛观,做人仙?本该以性命报还大恩,万事任由郡守大人做主,只难舍修行!”
吕昭君又还一句:“无须自谦,能用簪子换掉我手镯,吕氏哪还做得你的主?”
“二小姐,明月先前就对天赌咒,随夫人和你到城主府之前,真只见过他两回,还都是明的,绝无半点私情!那簪子……”
明月哭诉到这,吕东山插话打断:“师妹莫哭,在哪不可修行?你颜色出众,商城主便只是路遇,生出贪念也属常事。一家子呢,你做绿柳城城主夫人,又不是就断了往来,好事儿一桩,吕氏不是不通人情!”
赞明月颜色出众,迷住姓商的,实则在讥讽她吕昭君长相不如意,这是以往吕东山很少做的事。
原因在于,下任家主之位,已不那么笃定。
吕昭君深吸口气,既添恼怒,也提起些警惕。
吕东山已转向秋实:“师父会允么?”
青牛观主叹气:“这孩子是个记恩的,我也不好管,左右还是请郡守大人定夺罢!”
“呵呵!”
吕威装被气到:“你这老道,肥成这副模样,遇事还只往外推,有这般做观主的?”
秋实怪叫出声:“哎哟!当年我师父也不知怎就犯糊涂,非要我做观主,撒泼好些回,都让不脱,害我挂名儿到今天!莫提以前,如今更有东山管事呢,再不多偷闲,我不是傻么?若不然,观主位就传他,任我还俗,也娶大娘子留后去!”
“孩儿们在场,老道还是要些脸的好!且高阶人仙,哪那般易得后人?”
笑骂过后,吕威转向地上那个:“明月请起,再跪着,秋实老道都要在肚里骂我欺负人!可别学你家观主,遇事只往外推,逢着难处就哭,等出了嫁,须主持城主府的,哪好惹下面人笑话?”
明月尚未站起,青牛观主听明,又瞪起小眼:“这般说,你要允商家?”
吕威问:“不是任我做主?老道又有话说?”
秋实跺脚:“大姑娘要出嫁,我不领回去教导些礼仪?他家要娶,聘礼也当送到青牛观,不该落你郡守府罢?”
吕威送他白眼:“聘礼给你,但商家求亲,只能来龙鳞城,不去青牛观!心疼门人,怕留府里被昭君挑刺,明说就是,非要摆出无赖相,真与要娶你家大姑娘的一路货色!”
“我与那厮哪一样?”秋实笑嘻嘻地顺杆上爬:“你要这般说,东山再去礼宾司讨间房,今晚就送你师妹过去,等过了元宵,我带回观里住!早晚做城主夫人的,哪好再多留你家,仆不仆主不主,没得被外人笑话!”
吕威吩咐长子:“按你师父说的做!”
吕东山躬身领命。
青牛观主再问:“还有事儿么?”
吕威道:“没了,你也回去歇着罢!”
秋实又摇头:“你个郡守大人,不是精细的,做事还不如我!允那商家婚事,婚期不议?许他家几时来娶?”
吕威顿时没好气:“半夜里头昏眼涨,再被你一阵搅合,倒真忘了提,婚期么......”
圆滚滚的道长打断他:“既是忘了,婚期由我青牛观定罢!小杂碎不安好心,便任他大罗金仙算的吉时佳期,也不抵用!定下亲,先晾个十年八年再议!”
吕威忙道:“那不成,我吕氏望与他交好,须是早成!”
“郡守大人有难处,就晾他三五年!”
吕威再摇头,态度坚决:“太长!”
秋实看向刚抹干泪的女门人:“明月你怎么说,要晾那厮么?”
观主所言甚合她心意,明月猛点头。
秋实转向吕威:“那就晾两年,再不能少!”
吕威还是不满意,但知这肥猪真要胡搅蛮缠,一直论到天明也不会出结果,只得叹气:“依你!”
秋实喝门下道姑:“还不快去收拾物事儿,随我回礼宾司?”
明月垂头:“弟子别无外物!”
“那就走罢!”
明月上前,再次跪下。
冲吕威下拜,真心实意叩首三次,起身又到吕二小姐面前,这次不下跪,只揖让,同样行礼三次。
不论行礼者,还是受礼的,全程未发一言。
76.大公子的笼络
礼毕,明月转身行到观主身侧。
秋实拱手:“大晚上了,郡守大人也早些睡,老熬夜,可不是养生的道理!”
吕威叹气:“坐上这位儿,再没福气偷闲!”
惹得秋实笑:“可知我真不想做观主,若不然,等明月嫁出去,就叫东山接了观主位?”
吕威挥手:“我若当真,你定还有话说,老无赖快去歇着罢!”
“老道是那样人?”
吕威已不理他。
秋实便笑嘻嘻地领吕东山、明月离开。
出郡守府,秋实又道:“东山,师父是真想传位还俗,你帮着寻个合适的大娘子罢,也无需黄花闺女,不计较再婚,有无孩儿......”
吕东山叹口气:“师父,师妹在呢,好歹收敛些,若不然,您以前逛青楼的事儿,我全抖露出来?”
秋实急跳脚:“乱嚼舌根,哪有的事儿?明月可莫信他!”
这位圆滚滚的观主全没个正模样,但不知为何,在门下这些年,明月是无条件信赖他,若非如此,也不会两次传叶给商城主。听到吕东山说逛青楼,并不感意外,只点头:“观主便去那等地方,也是为磨砺道心!”
“出家几十年,我有个屁的道心!但不许信他,真没去过,我这身肉,窑姐儿招待都嫌累,定要收足三倍银钱,可不心疼死我?”
这师妹不算太傻,但不知为何,偏被这无赖师父骗得心悦诚服,连实话都不信,吕东山顿没好气:“我听着的,明只收两倍银钱,哪是三倍?”
“老子会上当?又要陷我?小混蛋才只七阶,可信当着你那郡守爹,老子也敢锤你?”
嚷嚷着,一路行到礼宾司门外,吕东山叫:“师父,该消停了,里面歇的人多,莫吵着别个!”
“哼,若只绿柳城那小王八蛋,我真给他吵到天明去!”
冷哼着,秋实打个哈欠:“安顿好你师妹,我是真困了,先去睡!”
吕东山问:“不要我帮忙?”
秋实短手拍肥肚皮:“躺下去不难,无须你再献殷勤!”
一晚被叫起几次,值夜的礼宾司吏员心里也有好多怨气,只不敢在大公子面前显露,还得恭恭敬敬招待。
为向绿柳城那泼皮卖人情,吕东山问明,恰好隔壁就有空房,便叫吏员把明月安置进去。
得知隔壁住着商城主,明月顿时胆怯,道过别,进房把门闭死,第二天也只躲里面,她不用去郡守府参加晚宴,傍晚外面没人了才出去寻吃的。
让吕东山一番好意付诸东流,这趟龙鳞之行,商三儿没再见着明月。
元宵晚宴上,大戏是六位城主献年贡,附属城还好些,直辖城缴纳得更多,估摸产出都被刮走大半。
鎏金拐江之石已赶回参宴,商三儿不知他去的绿柳城,但圆滚滚的青牛观主抓着他,反主动灌他酒,没一会就不忌惮,“小王八蛋”地乱叫起来,也猜到婚事已定。
秋实道长瞧着肥胖,灌起酒架势却猛,完全不依不饶,吕威又不再拦着,商三儿躲不掉,为了未来娘子,只能杯杯全喝。
酒量还是小,没多久就一场大醉。
害得猪大肠没吃上几口不说,宴席上舞姿妙曼的舞女也没看清容貌,最后被几个道兵抬回礼宾司。
龙鳞城没人叫起,未提前吩咐,老狗也不会多事,这场大醉,直到午时过后才醒。
等他揉着肚子打开房门,院里的吕东山丢掉棋子,笑着:“你昨晚,倒得一场好睡!”
场面商三儿熟,无人与吕东山对弈,也是独在院里打子。
肚里不舒服,商三儿苦笑:“我这地仙或是假的,昨晚被你师父灌醉,东西没吃上几口,现下竟饿得不成!”
“地仙会有饥渴感,但怎饿也不会没力气,更渴不死,要羡煞我这等人仙!”
吕东山笑解释一句,再道:“城主府午饭也用过了,里面人多礼多,不好玩,我也懒得回去,带你到街上寻吃的?”
这话合商三儿的意,一脚踢起趴门边的老狗:“快走!”
见他踹狗,吕东山又指着说:“昨晚醉那般厉害,出门被风一吹,就吐得一塌糊涂,抬你的道兵身上都沾了好些,瞧着已神志不清,倒还记得叫狗舔干净!”
商三儿全不记得:“还有这事?那往后可得少喝,万一酒品不好,真醉了胡来,叫它咬人可不行!”
吕东山点头:“我也正想劝呢,走罢!”
一起出门,到在大街上,除了饿意,腹里还翻滚着难受,商三儿忍不住叹气:“你那师父,果然是块好滚刀肉,得势就不饶人,灌起酒,叫我全没招架之力!”
吕东山附和着应:“你以为假么?我在他门下,常被整治得难受。好在大早已带明月回观,我留几天,陪陪家里,也躲他几天,得个松泛!”
“回去了?”
吕东山突然小声道:“你要求亲,媒人上门来,我师父定还要拿捏,不叫你轻易下定,最好请个有分量的,也莫说破,害我家里、观里两头吃教训!”
看得出来,这位大公子是要亲近自家,但应付他感觉轻松,总好过面对吕威和那位二小姐。
商三儿点头:“成!若郡守大人问我咋晓得,请能人吓他,我就说自家猜到,大公子啥也没说!”
他肯这么随意说话,不端架子,吕东山果然欢喜,也顺着笑骂:“不要脸的,本还想送你份大礼,过河拆桥不要太快,竟还想陷我,再不给!”
“啥礼?说来听听,可值当我向大公子赔罪?”
吕东山摇头:“不值当,不值一提!”
成功挑起商三儿兴趣,任他追问,吕东山也只不说。
寻到地头,只是家卖凉粉的小摊,吕大公子倒熟,先讨碗酸汤,商三儿饮下去,醉酒带来的头昏乏力感顿消掉大半,舒服多了。
又在这摊上要两碗凉粉,隔壁馆子里再叫份猪大肠解馋,两个人当午饭吃上。
把汤都喝干净,商三儿拍着肚皮叫:“可得个舒坦,能回家哩!”
“几时走?”
“我那城哪敢久离?谢大公子款待,这就走,郡守大人那想已没别的吩咐,就不再去辞行,若是问起,替我说一声!”
听他立即要走,吕东山也没别的话:“行,礼宾司我去帮你退!送你出城罢,离得近,往后得闲,来绿柳寻你下棋!”
“莫来!与你下棋,多半没趣,倒要害我脑子疼,做其他的倒成!”
“哎呦,说这话,不给你师父丢脸?下棋又不只为赢,多输些局,棋力自然长进了!”
说着闲话,走出龙鳞城门,已又亲近几分,商三儿手搂上他脖子:“说说先前的礼,我这人讲究,晓得礼尚往来的,真要合意,定有回礼送上!”
吕东山任他搂着,轻笑:“我若不说,你便回去,怕也还要惦记?”
“那是!大公子出手笼络我,定要衬得起自家身份,又投我所好,咱们沾着俗气的,咋能不惦记?”
果然与师父相似,浑不要脸,吕东山苦笑:“我原想着,你府里现缺人用,送些个年轻貌美的一二阶人仙去做丫环,最适合不过,但又想着将来师妹要嫁过去,万一有几个淘气争宠的,讨好你倒得罪她,还在犹豫,你这厮就不讲义气,摆出过河拆桥的样儿!将来占够便宜,反口供出我,岂不要惹她不快?你们做一家子,讨好你,得罪师妹,左右不划算,不送哩!”
“哎哟!怕个屁,我那府里,头一个是老娘当家,第二个就是我,她便嫁过来,还敢翻了天去?丫环都在哪?可不许赖!你要耍赖,我回身住你家去,天天讨好的吃,晚间要丫环暖床,就不走了!”
“嘶!轻些,莫勒我脖子,真莫使力气!便要送,眼下也没有,拿郡守府的送你,家里不打断我的腿?再使力我可还手了,难不成怕你个废地仙?”
与吕东山闹一番,骑狗回绿柳,见老娘。
儿子回来,商大娘道:“郡守府遣人来,老娘照你意思说了,求那道姑做儿媳,那人走前也替吕氏允下,还叫我们早些上门提亲,城里这几位,请谁走一遭的好?”
早些说定亲事,把媳妇儿娶进门,再抱上孙子,商大娘才没遗憾,觉得对得起商三儿他爹,对得起他老商家,这事比她自身做神仙要紧。
人选一定,吕家也同意,就比儿子显心急。
商三儿馋人家身子,好歹府里已有能解馋的,商大娘馋孙子,可没个替代。
已得过吕东山提点,商三儿劝她:“老娘莫急,咱娘俩承接大罗金仙因果,都是地仙,要显身份,就不劳累城里老大爷老婆婆去做媒哩,等我请位地仙哥哥去提亲,更有面儿!”
成衣店里,明已晓得城隍剑用的满星黑金石,是他与位地仙合买,陈婆婆也忍不住破口骂:“小龟孙好大口气,不怕闪着腰!”
晓得城主回城后,自家老娘便坐家里也会随时出声骂,陈武两口子不再自讨没趣往前凑,各装听不见。
77.坑人的董老头
城主府,商大娘皱起眉:“地仙哥哥?”
商三儿向老娘解释:“在外结识的朋友,地仙二阶,一步步修行上去的,可不是咱娘俩这般废地仙,住在南晋国,城隍爷拿着那剑,就是与他合买的!”
商大娘道:“你要撑脸面,也成,只是紧着行事!老娘外间的事不管,只盼儿媳妇早进门,也做那恶婆婆,早晚有个使唤的!”
旁听的眉儿笑出声:“您这心善的,说得再恶,也变不成恶婆婆!”
商大娘白她一眼:“哎哟,那可说不准!”
商三儿也调戏:“别的难,学你奶奶还不会?”
逗得眉儿又咬牙轻恼,商三儿再冲老娘道:“到时,只管做恶婆婆,且欺压媳妇去,别再欺压我就成!”
商大娘拿出请罪荊:“还能真叫你脱缰,得松泛?”
商三儿撒腿跑,跑远些,又回过头:“本想过一两月,等桃树抽条了再去南晋国,老娘心急,事儿也不好耽误,那就跑两趟,我歇两日,就去请媒人。往后重跑一趟,再挖鬼婆婆!”
除偶尔琢磨下“命理术”,商大娘连请罪荊都没花功夫温养,对修行事几乎不上心,挖鬼婆婆之类的事更不用说,都算儿子的正事,由他去使力气。
城里这些位,都是儿子请回来的,至少从吕家反应来看,当日不与难民走,留下做这城主,并不算差。
真只缺媳妇、孙儿了。
以前商三儿与曹四在街上厮混,商大娘只打理老宅、喂鸡、种些小菜、从儿子那抢银钱攒存,一天都忙碌,更别说如今整个绿柳城全算商家的,没正行的儿子不省心,撒泼打滚,只管拉人仙进城,来了却不好生礼待,当娘的要尽力帮他挽回,笼络人心不说,城主府、礼宾司、仙客来、客舍这些常用到的地方又全有事堆积。
商大娘也没三头六臂的,只她和眉儿确实忙不过来,便不急着抱孙子,儿媳妇早进门做帮手也是好事。
商三儿跑走,想瞧仙桃可发芽了,便到老娘住的主屋门外。
还只正月,实是早了些,柳树都没抽芽,桃木更没动静,罐里的三只蟋蟀倒齐叫得欢。
这三只虫活过冬季,已是吸足地气破了寿限,不再短命。
扯头发逗弄几下,商三儿对着金翅将军、红肚牛、赤头鬼许诺:“你三个命好,等今年母虫儿长大,也给你们寻些来配种!三爷大气,可不是只顾自家娶媳妇!”
按土地婆的说法,突破命限,等仙桃树发芽,就不用再埋这边。
养蛐蛐玩的蟋蟀盆,陶器店里没卖的,须去古玩店寻,陶瓷、木竹做的都有,这些物事,以前搬走的难民瞧不上眼,没顺走,但雇工眼下正拆着店,东西都已搬到牙行,来来回回指不定短,再不去寻,以后或都没了。
起身走着,商三儿随口叫:“城隍爷!”
“城主唤我何事?”
“鸡冠山所在,耳报神可打探出来么?”
城隍道:“仍未得消息!”
肥如意说能治丹田破碎的妙丹,炼丹人住在鸡冠山,在地仙中好大名气,但想是离得太远,耳报神在外打探消息,又不容易遇着地仙,别人不主动提起,很难探到,结果并不意外。
商三儿道:“那可停了,我过几日就去南晋国,自家问肥如意。”
“成!还有事么?”
“现最要紧的,是吕家谋划,多遣些耳报神去龙鳞,打探他家外图,会先取哪个城!”
城隍道:“龙鳞城里可通行无碍,但郡守府有禁制,耳报神进不去,估摸也难探得真切!”
指不定吕家会故意放假消息出来,得了提醒,商三儿也不强求:“尽力就成,左右不是与吕家放对,先晓个大概,不至临事手足无措就成!”
城隍声音又起:“东山郡眼下西、南两向可难外扩,与东边、东北云潭将军府隔着三座没上家的城,北边是龙阳郡,也是如此,隔着两城。这五个城,全夹在中间,以往左右逢源,叫两边都难占下,吕氏若能借上绿柳城的力,外图定只在这五城里!”
商三儿点头:“我也这般想,只不知要与哪家对敌!”
“龙阳郡占四城,这些年愈发没落,只得两位九阶人仙,但背后的地仙甚有威名,据说已是六阶,又擅厮杀;云潭将军府占九城,地仙老祖还在低价,但高价人仙多,九阶就有七位。吕氏要如何取舍,确实难揣测。”
“且走着瞧罢,左右不能叫我家出死力气!”
与城隍说完,已出城主府,北通街上走一段,拐进公学。
公学里,董老头要栽四君子应景,田余等除移来些斑竹、楠竹,没事儿做时,原曹四本家在城外种那一片梅,竟全被他们挖回来,都种进公学,可惜因为新移栽,这个冬季多数未能开花,几十株树上只有星星点点几小朵梅花绽放。
开的花很少,但瞧着也觉喜气,引商三儿驻足,仔细狠看一会,才去寻人。
日头好,董老头就在院中太阳下,旁边摆桶水,他一手提酒壶,在青石板上动笔写字。
用清水在青石上练字,不废纸。
走近,商三儿先笑:“哎哟!董大爷,上回我说,等你伤好再请写匾额,小心眼顿就发作,连个‘商’字都不帮我写了,奇物给你买回来,眼下咋不忙制宝器,倒练起字呢?”
董策白他一眼:“要斗嘴,寻西正街那两位利索的去,莫来我这!”
商三儿凑近,老头才解释:“你门上匾额,只当张果果脸上擦的粉,装点做样儿用,有甚要紧?我做书要备着厮杀,能相提并论?且你自家写那字,瞧着不也挺好?”
自家写的字,商三儿可不觉得惭愧:“啧啧!还是老头儿会夸人,当年若是你做启蒙夫子,我哪至读不进书去?”
董老头哼哼两声,损他:“真要是老夫启蒙,教出这般的来,自家跳粪坑里淹死还好些,实没脸见人!”
“老头子可悠着些,我师父在天上听着呢!”
董老头丢下笔:“要鬼扯就鬼扯,扯啥神仙?啥事?”
商三儿笑嘻嘻地:“两桩事!”
就着酒壶口,轻抿口琼花露,董老头等着他说。
“头一桩,先前屠家两个屁孩儿,已玩野了,现又多出黑心甄几个没长成的孙儿,成天晃着玩不成,怕养废了,我叫各家送来,老头儿先管教着?”
“我脾气臭规矩大,受得住就送来!”
再不寻事做,身上都要闲得生虱子,董老头一口答应。
“第二桩,本想开年替你去寻丹治伤,但那地儿城隍爷尚未打听出来,定离得不近,城里又实在缺人,只好先缓一缓!”
到这止住,商三儿只盯着他。
老头再提壶:“缓就缓呗,二十年都过得,还怕再缓上一年半载?”
商三儿伸出手,按住已递到嘴边的酒壶:“老爷子,欠我的人情可还没给,那些个犯‘渎佛’罪的低阶,藏哪的?”
没喝到酒,董老头眨眼:“哎哟,还未与你说过?”
商三儿冷笑:“装啥糊涂?”
“年岁大,难免是有糊涂时候!当年那些个低阶人仙,就逃进三伏城南端的千丘荒地,左右未到南晋国地界,你只管去寻,定在的!”
气得商三儿咬牙:“这就是你晓得的大概地点?”
董老头点头:“没错,大概地点!”
做城主后出门多了,商三儿也晓些地理,世间七千二百座城,邻城之间距离不等,多数只在三百到五百里之间,少数地方情况也不同。
西边最近的白鹿城,与绿柳城之间隔着个地龙山,相距一千二百多里。
三伏城到南晋国没有名山大川相隔,但也属于少数情况,距离还要更远些。
三伏城在东山郡最南端,再往南到南晋国北端某城,有近两千里路,期间没封魔结印,也就再没依功德竹而居的城,除商队踩出一条道路外,全是荒野,一大片深山老林,被称为千丘荒地。
那千丘荒地狭长,已超出地龙山最南端,北边三伏城,南边南晋国某城,长近两千里,宽也在八九百里以上,东西两边又有城和商队往来的商道。
两方势力交界之处,有些名气,商三儿也便晓得那地方。因“渎佛”罪逃亡的低阶人仙,既然是从三伏城逃进深山老林,不敢到某城定居,不用想也是在千丘荒地,董老头说知大概地点,商三儿还以为能准确些,谁知要在几千里方圆内找?
老王八蛋!
商三儿脸色不善,知道真要比撒泼,自家不一定是对手,不等他脏话出口,董老头先堵住:“好些年来,各家早已清楚,那地界只是荒野,少有钟灵毓秀之气,地仙都嫌弃,左右不过些人仙阶的山妖邪祟。你有那狗傍身,没啥风险,飞着寻几百号人呢,又不是找颗豌豆,多耗些时日而已,寻着也不亏你,不用冲我发火,三友仙翁亲传,摊上欺负白叟残弱的名儿,可不好听!”
他不逞强,自认是年老残弱,商三儿真被噎住,再骂不出来。
明日上架
编辑通知,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到时有两更,晚间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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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失信
酒坊酿酒,田余、韩思等又帮着挑水,午饭是商大娘做了送来,三人在酒坊忙碌到下午,外间突然响起“汪汪汪”的三声狗吠。
城隍旋即传声给商三儿:“城主,有商队进城!”
“他娘的,总算盼来了!”
商大城主欢喜不已,丢下酒料往外冲,又吩咐:“眉儿接着弄,窕妹开门做营生!”
跳出酒坊,一眼瞧见刚走进西城门的商队,也有个屠家小子沿街跑来,正要报信。
不等他跑近,商三儿先吩咐:“晓得了,与别的城一样行事,先领人仙去礼宾司报备!”
叫返那屠家小子,商三儿再喊:“城隍爷!”
“城主何事?”
商三儿挥着手:“劳你在城里传几句话,可成?”
城隍沉默一会,瞧他实在急迫,方应下:“你说!”
“商队进城,与我老娘说,请她准备照应,缺啥补啥;与田余说,让他速去礼宾司,寻文案等着,人仙报备完,再出来帮忙;与成衣店陈大叔说,请他两口子帮着应付仙客来;与韩思说,先去管着客舍!其余屠家、甄家人等,家里留人备热水,送去仙客来、客舍,余下的去城主府寻我老娘,取肉、菜送赵大婶,帮着做饭菜、卖银钱!”
除几位九阶和韩家姐妹,几乎全城都要叫到,堂堂阴神,真成传话小厮了,城隍暗叹口气:“成!”
城隍出力,叫人最方便不过。
商三儿就在酒坊门前站着,也不搭话,只静静看那商队,三十多人、十几辆车,全从他面前走过,到十字口,留凡商看着牲口、车辆,人仙则由衙兵引着,齐去礼宾司报备。
留在十字口的凡商,都在偷瞄杂货铺里坐着的韩窈娘,商三儿反觉着乐呵,任他们看也不泛酸。
人仙们还在报备,韩思先跑过十字口,再一会,陈武与他媳妇从商三儿面前经过,因眉儿天天有幽璧虾吃,遇着时他两口子还打了声招呼,再拐去南通街。
屠家的、甄家的或备热水,或去饭馆帮忙,或去城主府寻商大娘讨要用的物事。
看着、听着,原本死寂的废城,因这支商队,有动静了。
田余过来,告诉他这支商队是经白鹿城,翻地龙山而来,路上遇袭耽误了时间,天黑前已赶不到龙鳞城,方大着胆儿来绿柳城过夜。
商三儿吩咐窕妹:“我和眉儿酿酒,你就守铺子!今日若是好卖,新酿这三池酒,一池送我府里,一池给唐诺,最后一池全留给你卖!”
回里间再忙着,等商队的人仙安顿好,得了指引,到杂货铺、酒坊来讨问虾、酒价格,他又出来看。
这时候,难得商队进城,曹四也已跟着凑热闹,不过人仙买卖,自觉离远些,听不到交谈内容。
杂货铺里那三只四五节大虾,商队人仙全都嫌贵,没人愿买,三节小虾也不买。
尝过窕妹特意备的琼花露,听到报价,倒愿采买些去试卖,但要等回程时再下手。
城里人太少,但总也是场生意,随商队来的凡商中,也有不嫌弃利润小的,在十字口摆起摊做营生。商三儿叫各家若有缺的凡物,自去摊子那问,有就拿走,他这城主会付银子。
只有个小饭馆卖吃食,商队仙凡轮流进去,出来却都不满意:人仙嫌菜不好,凡商在这城没利可图,各要讨找补,等叫老狗去衙兵府把剩的铜钱驮过来,人家久等已不耐烦了。
太缺人,虽有商队进城,绿柳城也尽显寒酸样。
不寻那些“渎佛”罪的低阶人仙已不行!
次日一大早,先瞧着商队人等从西门离开,商三儿再带屠壮、赵同出发。
与商队不同,他们走的东门。
别人忌讳,商三儿却因上回一次聘成三个九阶,反觉这边更吉利。
出门时,老狗无比凄惨,浑身上下能割的肉都被割干净,丢下六节山天坑喂虾了。
商三儿自有狗驮,赵老头带屠壮骑鹤,先往龙鳞方向,待进城,商三儿只与郡臣吕上打声招呼,请个小吏领着,去看安置在这边的屠壮两个子侄。
那屠家哥俩,吕家安置在工匠司做小吏,等去寻着,问几句话,屠壮没啥不满的。
绿柳城带来的灵茶,各给上五斤,就别过。
吕东山还未回青牛观,得着消息,赶在他等出城前拦着,两位九阶随行,怎也要款待一顿,商三儿拒绝:“心急娶媳妇,我出远门请媒人哩!吃你一顿饭,倒要耽误一天功夫,哪划算?关照屠大叔家两个晚辈,再早些把该给的心意送去我城里,比做皮面事儿强!”
吕东山苦着脸:“就不该漏口风让你晓得,要是不送,倒成我的罪过了!”
商三儿大笑:“可不是!你要敢反悔,我能闹个十来年!”
吕东山只得送他们出城。
出龙鳞,再往南边飞。
若论体重,屠壮比赵大婶更甚,这回是白鹤落后面,反飞不过老狗。
商三儿叫老狗顾着鹤,飞慢些,昨夜钓虾,他自己要在狗背上补睡养神。
作为吕氏最后征服的城,三伏城在东山郡最南端,恰是离绿柳城最远的友城,足有一千八百多里,顺大道飞着去,也第二天傍晚才达。
刚过的元宵节,几日前方与吕氏委任的三伏城城主坐一桌喝过酒,晓得也姓吕,是吕威的一个堂弟,但只算认识,商三儿不想去拜访。
在礼宾司报备过,仙客来住一夜,次日买够干粮就离城。
商春的大名,加屠壮、赵同两个九阶,都没作假,一起进城报备,城主府不可能不知道,但商大城主不主动求见,人家也不拿热脸来贴冷屁股。拉拢绿柳城是郡守府的事,与这位吕城主不相干,真热情过头,指不定还要遭猜疑。
出城再往南,未过百里,便见着东一座西一座的小山,其实只是占东山郡大部分地形的丘陵,一直延伸过去,那些小山只是稍大些的丘陵,并不是连绵起伏,与险峻的地龙山截然不同。
独峰交错的这片荒野,就是人们所说,东山郡与南晋国交界的千丘荒地。
孤独的山丘上、荒野地里,全是厚厚的密林,春意未显,落叶的树木全还未再返绿,多半光秃秃的,但实在厚密,稍远些也难看清,连那条穿梭其中的商路,好些都被枝条遮蔽住,半空瞧过去,商路断断续续的,不能见全貌。
这条路上没地仙级山妖、邪祟,但一日也只一两支商队过,多数时间只有荒凉。
商三儿叫停,先降到无人的商道边,掏游子扣套给屠壮:“地界大,咱们分开寻!”
屠壮接去,眯眼问:“有啥方略?”
商三儿点头:“正要请你俩帮着合计!”
屠壮、赵同都等他说。
商三儿道:“咱们分从两头起,赵大爷你俩管这边,我从南晋国那端寻回来,千丘荒地东西向多只八九百里,再宽一千二也该到头,恰能每日横着飞寻一遍,晚间歇这或外间商道上。要寻的是几百号人,再藏得深,也要伐木造屋、清林种地,住哪儿都是一大片,总不是颗豌豆!横着飞高些,左右两边十来里地也尽瞧得见,留意被遮挡的沟谷、山涧就成,第二天就能往前推二十里。我知那些个低阶人仙,是逃命来的,定进去得深,不敢住在外围,头三百里就暂不用寻,等到中间汇合,还没找着,再回头去瞧。”
千丘荒地占地广,只是因没功德竹,没人仙建城,凡民不能聚居,方沦为荒野,并非得钟灵毓秀的名山大川,商队往来多年,都说未察觉有地仙级山妖、邪祟存在。商三儿叫分开找寻,一头是两位九阶人仙,一头有条堪比地仙的老狗,都能保安全无虞。
屠壮哼哼两声:“按日算工钱,老子还以为这趟出门,可多混些时日,你倒不傻,两千里的林子,最多不过五十天就寻完!”
商三儿叹气:“屠大叔、赵大爷莫坑我,各按时日估距离,只是我先到南晋国耽误几天!你俩一天南移二十里,若寻着,游子扣知会我;若我寻着,也一样,你俩才好找。”
“晓得了,你个泼皮的便宜,不好白占!”
商三儿笑起来:“屠大叔,为多讨几口酒喝,你眼下这副模样,更像个泼皮无赖,哪还有将军的威风?”
打趣一句,又交待:“不管哪边寻着,莫去打扰,都退回商道等着,我三个汇齐再说!”
赵老头点头,屠壮则催促:“那走罢!还要再飞三百里,莫多耽误,晚间可不想寻!”
白日只会遇着山妖,夜里则还有邪祟横行,那些个邪物修为不算高,但各有诡异之处,比山妖麻烦,便两个九阶一起,晚间也要多防备。
商三儿道:“咱们顺商路进去,到得差不离,你两还是先养足精神,明日再进去寻罢!”
主家愿意耽误一天,屠壮拍他肩膀,赞声:“敞亮!”
回头又对着赵老头发愁:“但要与他个闷葫芦厮混这么久,也是没趣!”
赵同咧嘴笑:“有趣事儿,等忙完事,定叫你晓得!”
商三儿叫:“走罢!你两位地头近,我还要去南晋国呢!”
于是再顺大路飞,向南三百里左右,商道边有块大石,屠壮指着道:“就歇这!”
赵老头没出声,脚下轻送力,白鹤就降下去。
“赵大爷、屠大叔辛苦,我走咧!”
道声辛苦,商大城主继续往南飞。
到晚上也没歇息,叫老狗继续赶路。
商路某处,有支近百人的商队聚着歇息,外围全插着火把,照得附近明亮,夜已深,但那商队里仙凡没几个真睡着,狗飞过时,引得惊呼成片。
商三儿“哈哈”笑着,丢下句:“地仙出门,不是邪祟,孩儿们莫怕!”
越过那支商队,一直往南,快天明到南晋国最北端那城。
79.启程南晋
到南晋国地界,商三儿也没停,骑老狗继续飞。
屠壮、赵同先寻着人,他去南晋国国都旁的二半山请媒人。
出门前问过城隍,从北端这城到南晋国国都,还有一千七百多里,须顺西南方向大道去。
这又是一天一夜,路上全没歇。
四位天帝,每位制一千八百个城主令,成就世间七千二百城,各城都是天帝命名,至今没哪家敢更换。
南晋国都城名苍狗。
作为国都,苍狗城城名不算好,但莫说商家绿柳小城,要比规模、城建,龙鳞城都远被抛在后面。
四方城墙,都有十多里长,因临着水,还有护城河,里面住的百姓甚多,又是春耕农忙时节,商三儿进的那城门,出入人等极多,除衙兵、吏员照应,两边还各有一溜持械肃立的道兵。
不计绿柳城,东山郡有五位九阶,而这南晋国,拥城三十九座,地仙不论,九阶人仙也超过三十之数,实力更雄厚好些倍。
苍狗城中的繁华,足叫远道来的绿柳城主大开眼界,羡慕了一路,但在这,老狗的本事都算不得甚,压根不敢惹事,老老实实去礼宾司报备,出来寻澡堂洗浴毕,才到仙客来要间房,先补一觉。
期间迷糊睁过眼,但外间天已黑了,懒得起,丢张功德叶进口,等化完,翻个身继续睡。
天明再起,洗漱完,寻仙客来管事,问那二半山所在。
与肥如意结识时,说二半山在南晋国国都西侧,但商三儿昨日进城前,并未瞧见城西有高大山峰。
仙客来管事解释,那二半山,出苍狗城后还有百余里。
超过百里,已不受城主令辖制,肥如意借居那位二半山山神,就不是南晋国封任的阴神。
鬼婆婆马童氏住在苍狗城客卿府,但出门时,仙桃核尚未发芽,别的物事难挖动她,眼下就没拜访必要。
退掉房间,街上寻些吃食,商三儿带狗出城,直往西飞。
仙客来管事说,二半山不小,尊客到左近,一见就知。
果然没说假,百多里外,平地上突兀耸起两座相依的大山,与千丘荒地的小山丘又不同,甚是高壮,若从山脚登山,到两个山顶怕不有七八里路。
远远瞧着,商三儿忍不住咧嘴笑。
娘的,这两座雄伟大山,倒叫他想起胖大婶的胸。
自家屋里那丫环,有点就不错了,哪敢与这二半山比?
韩窈娘也不配,非得胖大婶不可比。
猥琐笑一会,狗已飞近。
只山脚下有个山门,顺山门有条山道蜿蜒上去,拐过山脊就瞧不见,但未见有人居之所。
老狗背上,商三儿扯开嗓子喊:“马宽大哥,兄弟来寻你喝酒下棋!”
无须再叫第二遍,不多时,山脊那边飘起个白袍高冠的胖子:“哎呦!我说满山喜鹊一天叫不停,真是商兄弟来了!”
飞近前来,不管老狗,一把抓住商三儿的手:“果然没忘了哥哥,哈哈!”
又道:“先教你个乖,有山神河神之处,要寻人,莫临空扯脖子喊,落在山脚、河边,通名求见,山神河神便能晓得。有山门的,更要在山门外通名,也是个礼数!”
商三儿忙抱拳:“我还真不晓得,谢哥哥教导!”
肥如意笑着:“那没正行,也不见多讲礼数,贵客登门,竟不陪我来迎!”
又回头叫:“没正行,快来接客!”
但无人应他。
挠下头,马宽有些尴尬:“那厮不是个好人,瞧我笑话呢!”
叫商三儿骑狗随着他,飞过山脊去,山坳里见着个大茶园,茶园后二十多间茅屋,有些女子在其中行进、驻足观看。
其实山脊也宽,上面就有个凉亭,但被遮住视线,先前未觉。
亭里桌上尚有残棋,有位干瘦高个老头等在亭外,待马宽与骑狗的商三儿落下,他捻须叫:“小兄弟,他咋咋呼呼像青楼里的虔婆,好不丢人,我便没理会,可不是有意怠慢你!”
马宽立即还嘴:“我当虔婆开青楼,也轮不上你去做红牌,还是做你的师娘好些!”
肥如意说的“师娘”,是“师婆”的另称,专靠跳神、画符咒哄骗愚夫愚妇银钱的,原绿柳城也有,当然,有些病寻医靠药太耗银钱,请师婆施法,十个里也有一二个真就好了。
商三儿他爹病重时,老娘万般没法,也曾请过师娘,可惜没治好。
被马宽讥为师娘,山神无奈,只得再抱拳:“得,不虚言诓你!是我小家子气,见小兄弟不守礼通名求见,也摆架子不去接!既是好朋友,莫怪莫怪!”
他吐露实话,马宽方引见:“二半山神,大名梅兴,我只叫他没正行,好歹是地仙四阶,兄弟随意叫声哥哥罢!”
“这位商兄弟,大罗金仙之徒,绿柳城主!”
和曹四不同,商三儿与自卑可没多少交情,听马宽介绍,地仙四阶,也只与自家老狗差不多,果然就抱拳叫山神“梅大哥”。
梅兴也还礼:“商兄弟!”
见过礼,都进凉亭里坐。
屁股落下,马宽就问:“兄弟来请我喝酒?”
“可不是!”山脊上风大,微眯着眼,不耽误商三儿编瞎话:“哥哥大老远送灵茶去,我新酒酿出来,也不敢忘了哥哥!”
倒让肥如意脸红:“莫提那茶,不当夸!实是手头紧,运费都要兄弟出!”
嘻笑羞着肥如意,梅兴问:“灵酒可是令师所传?”
待商三儿点头,他与马宽欢喜着,一起拍掌:“那定要尝尝!”
这趟出门,要请马宽做媒人,交好两位地仙更没错,商三儿做足准备,带了酒来。
也不多,八十斤琼花露送礼,二十斤装的一人两坛。
马宽要启封试酒,商三儿伸手止住,狗背上再摸出酒葫芦:“两位哥哥留着喝,且尝我的!”
几句话功夫,已有侍女送点心、水果来,梅兴笑:“咱们实在人,你这客人自带好酒来,我就不叫侍女送茶献丑,只拣几个果子吃罢!”
果盘里,是大红枣、柿饼、梨,那大红枣、梨都还鲜着,他这里定也有冰窖。
与马宽一起,拂袖扫过,各自的两坛酒都收掉。
梅兴作为阳神山神,本山中都是他的家宅,坐凉亭里,把手一招,桌上顿多出三个雕刻精美的竹酒盅,桌边又多出两盆开得正好的腊梅。
商三儿倒出酒来,一起赏梅尝酒,倒真似逍遥神仙了。
琼花露入口,梅兴、马宽身为积年地仙,也赞不绝口。
指着旁边茶园,梅兴又臊肥如意:“向我借地时,说定能种出好茶,诓我几百年不说,上回还有脸给商兄弟送礼,可比得这酒万一?”
马宽嘻笑着,浑不在意:“便它再差,也算个进项,不比你坐吃山空的好?商兄弟有好靠山,根脚硬,咱哪好与他比?”
二半山神还他个白眼,不言语了。
商三儿再倒酒,肥如意伸手收拾桌上棋子:“商兄弟远来作客,定要与他好生下几局!”
梅兴瞪眼:“先前那局就不算了?”
马宽点头:“咱俩天天下着,弃一局哪打紧?”
惹二半山神笑骂:“该把‘不要脸’写你额头上,这就又逃掉场败局!”
马宽不理他,只顾自家欢喜:“商兄弟,让你五子,瞧你棋力可有长进!”
商三儿也帮忙捡棋子:“要让五子,指不定叫哥哥输棋!”
梅兴接酒葫芦过去,负责添酒。
只是添几杯酒后,就见着两手坏棋,惹他撇嘴不屑:“两个臭棋篓子!”
与商城主下棋不太吃力,马宽抬起头,不客气地回怼:“三个!若你不是臭棋篓子,我也不愿长住二半山!”
梅兴冷笑:“哎呦!说得除了我这,你还有地儿去似的!”
若棋下到难处,商三儿便啃个枣,喝杯酒。与这两位地仙相处,只觉自在,上回能在龙鳞城结识到肥如意,还真是件幸事。
尚未下完第一局,梅兴突然扭头:“平日冷清,只能与废如意斗嘴耍,今日倒热闹,商兄弟之外,竟又有客登门!”
商三儿棋还是他马宽教的,本局让了五子,未到尾盘,已把局面控制住,算着全能赢,肥如意轻松好些,抬头问:“又有谁来?”
梅兴叹气:“是七皇子!你俩下着,我去迎客!”
山神起身去迎客,马宽低声叫:“快认输!”
商三儿直摇头,盯着棋盘:“许还有救呢!”
“咱哥俩下的棋,哪好让别人瞧笑话?”
商三儿学的时间不长,棋瘾还没马宽大,但一样有自知之明,两个棋都臭,朋友之间全没关系,倒不想被别人笑话。
方明白,来那个客不能当一般朋友待的,商三儿便投子认负:“是哥哥棋高一着!”
肥如意眯起眼,一阵得意笑,猛点头,又伸手扒拉搅乱棋局,收拾装盒。
等梅兴引客过来,凉亭里果核果皮都已消失无踪,只两盆梅花正艳,两位仙风道骨的地仙端坐赏花、饮酒。
一只皮肉尚未长全的老黄狗,无精打采地趴在亭外。
80.二半山
来客浓眉大眼,只着便服,瞧见凉亭,老远先笑出声:“姬远只随意逛逛,倒打扰两位前辈待客!”
马宽与商三儿起身等着,笑答:“不相干,没正行方是此山主人,哪日惹恼他,我都要被撵走的!”
等梅兴陪进亭来,马宽向商三儿介绍:“这位南晋国七皇子,最随和爱玩,兄弟也该与他多亲近!”
又介绍商三儿:“北边儿来的地仙,姓商!”
姬远抱拳:“哎呦!那也是位前辈!”
商三儿笑嘻嘻回礼,厚颜无耻地默认下“前辈”称号。
姬远赞着好梅花入座,不一会,茅屋那边侍女奉四杯茶来,他顿时不满:“酒杯都在,三位前辈有好酒喝,到我只有茶?”
梅兴再摄来个酒杯:“你是有口福,刚得好酒,就上山来!”
“这般说,是商前辈的好酒?定要尝尝!”
等他尝过琼花露,也赞口不绝,又拍着棋盘,要与前辈们下棋。
这回由棋力稍强些的梅兴与他下,马宽与商三儿观棋。
二半山山神待客的茶,不是马宽种那种,但也没好太多,灵气略足些而已。
下棋观棋,偶尔取用点心、水果,茶渐没人喝了,只四个酒杯不离手,一葫芦酒喝完,商三儿又从狗背上拿出个酒坛,是他平时出门喝的,里面只剩半坛。
等山神投子,七皇子伸手抹抹额头,长吁口气:“还以为我输,不想竟赢前辈两目半!”
梅兴笑摇头:“你要认真,赢六七目也不难,我这里不用作假!”
“几位兄长来还差不多,我哪有那般厉害?家里也被骂臭棋的。”姬远也笑,又出言邀马宽、商三儿对弈。
肥如意摇他的小短手:“我棋力不如没正行,下不过你,就不献丑了!”
肥如意推辞,商三儿也有样学样:“还是马大哥教我下的棋,与他下得让五子,更不成!”
于是止住棋,四个人共赏梅、品酒,扯些闲谈。
午时许,姬远又叫起来:“饿着肚皮来的,三位前辈是地仙,不用吃饭,只不好冷落我去!”
梅兴苦笑:“早已吩咐下去,还在备菜,耽误会而已。我这山上厨娘、侍女、佳肴,哪样不是你家送的?便不开口讨,敢短你一口?堂堂皇子,偏要做一副惫懒样儿,当心你父皇不喜!”
七皇子嘻笑着摆手:“不相干,我与别个不同,早不惦记那位儿,倒还舒坦些!”
再聊一会,梅兴叫去吃午饭。
商三儿出苍狗城时,其实已垫过东西,厅里又用了点心、果子,并不饿,但主人盛情,怎也要入席表示一下。
山神待客的菜,包括之前那点心,各样都精致,不比龙鳞城郡守府里的差多少。
席上,姬远又狠敬三位地仙酒,商三儿后面拿出的半坛都消耗了好多。
待酒足饭饱,姬远已微醺,又聊一会,方摇晃着告辞:“家里还有人等着赌斗鸡,昨日就下好彩头的,三位前辈耍着,我先告辞!”
离开之前,他拉住商三儿:“喝掉前辈那么多好酒,不可不谢!但恨我这俗人,手边没好物事,只好学家里那几位兄长,也与梅前辈这一样,送几个厨娘作谢罢!商前辈说个地儿,过段日子定叫人送来!”
商三儿微笑着:“不过些酒水,哪值当你这皇子谢?”
轻打个酒嗝,姬远道:“应该的!应该的!前辈不收,莫非还瞧不上我这闲散皇子?”
商三儿只得应:“我住北边绿柳城!”
打着酒嗝,姬远笑起来:“记得了!前辈下回再来南晋,也到苍狗城里耍耍,我定作陪,不敢怠慢。不为别的,下回我去绿柳城,才好到前辈府上叨扰!”
人家客气,商三儿只得随马宽、梅兴一起送出山去。
山脚下,原还有人带只近丈高的秃鹫守着。
与随从汇合,姬远再抱拳施礼:“三位前辈请回!”
那秃鹫俯下身,待姬远跳上背,侍从吆喝下,它挥翅卷起些草屑土灰,飞起去了。
秃鹫远去,马宽叹道:“不说送商兄弟厨娘,还不知他为哪样来!你那城远在五千里外,姬家竟也晓得,可见经营的好,他家还要拉拢?”
商三儿也是不解:“我那城里,就这酒最值得称道,此外只有些幽璧虾,隔着五千多里呢,与我扯关系做啥?”
左右想不明白,梅兴也有疑惑:“他家要与人套近乎,多由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出面,几时轮着这小七?他是修行、承嗣都无指望的!”
南晋国离那么远,为何讨好他,商三儿是想不通,但船到桥头自然直,左右不打紧,有好处来,只管吃下肚就是,了不得遇着要紧事不认账,又嘻笑着应:“两位哥哥面前,我不敢放肆,收着性子的。估摸是南晋皇帝,探知脾性,晓得这儿子易与我亲近,方遣他来!”
要拉拢自家,人选上,倒与吕氏的吕东山一样,不难猜。
解小惑后,商三儿又问:“前几日,也有人说要送我丫环,便再低价,好歹都是人仙,一方之主,怎就这般易得?”
问出这话,瞧他神色不似作伪,马宽问:“兄弟还不知天合宗?”
商三儿摇头:“未听过!”
梅兴招呼回山,三个都不飞,顺山道走,解酒也欣赏山景。
登着山,肥如意施展了个“禁闻术”,再作解释:“那天合宗,本是位媒婆得道后创立,专为人仙、地仙撮合姻缘,宗名取天作之合之意,原本无大差,但待时日久了,先是自家养些女人仙,卖别个做偏房、妾室、丫环,后来走偏门的邪徒、拐子见有利可图,专于各城拐长相好的女童卖给她家,到如今,是媒婆、牙婆营生一并儿都做,端的好买卖,势力也大,还占着座城!若有人要送你美貌女人仙,多半都是从她家买!”
“拐子全该天杀,最是可恨!”山神骂一句后,又叹气:“但若天合宗不收,那些女童怕还更惨!”
肥如意随着叹两声气,拍商三儿肩膀:“大老远来寻我,当不是真就送两坛酒,输盘棋!哥哥先与你说,要有事,打架、守城都莫提,不然坏交情!”
商三儿点头:“哥哥放心,我是那般没眼色的么?”
做出保证,商三儿再道:“哥哥上回说的鸡冠山,我家城隍打探不出来,头一桩事,要问问所在何地!”
肥如意轻笑:“离得远,你又不与别的地仙往来,方难知晓,从这二半山,往西南一万六千多里路,寻到蒙诏城,再打探就容易了!”
竟要去那么远,商三儿郁闷着记下,再道:“第二桩事,是瞧中家姑娘,尚缺个说合的中人,请哥哥帮忙去提亲!”
马宽就朝山神叹气:“可知灵酒不好拿?要我跑腿呢,那是辛苦钱,你倒白捡得两坛!”
梅兴回他:“我与商兄弟也结识了,你嫌辛苦,酒拿出来,我愿去做媒!”
“一边玩去!”
马宽摇着头,又叹:“没事提天合宗作甚?口彩不好,转眼自家也要变媒婆!”
把商三儿惹笑:“两位哥哥这宝地,不到一天,我耳里三姑六婆已快要听齐!好叫哥哥们晓得,我瞧中那姑娘,恰也是个道姑!”
“哎呦!兄弟咋要娶道姑?”
惊叫一声,肥如意又扭头对梅兴:“嫌二半山不好听,若不然,此地就改叫六婆山?”
惹梅兴骂:“滚!这二半山就是你取的名,又嫌难听?二半山神勉强还能入耳,能做六婆山神?”
商三儿嘻嘻笑两声,接话:“二半山之名,属实有其妙处!六婆山差了些!”
马宽就与他挤眉弄眼:“兄弟果然知音,晓得其妙!”
“呸!你两个败类,真丢光仙家脸面!”
在二半山耍一天,约定肥如意四月初去绿柳城,替商三儿向吕家求亲。
再用过晚饭,不嫌天晚,商三儿就告辞离开,骑狗北归。
原路返回,沿东北飞一千七百里,回到南晋国最北端那城,歇息一夜,再启程进千丘荒地。
再向前三百里,也开始东西向横行着寻人。
头天从西寻到东,第二天再从东寻回西,一天飞八九百里。
左右两边各看出去十里,飞在半空,三四百人的村落,只要不被山丘挡着,十里外怎也能见着。
南晋国到东山郡那条商道,每天都要从上空飞过一遍,晚上再回路上歇息。
密林里藏的山妖,都是捻软怕硬的性子,感觉斗不过地仙境界的老狗,全老实藏着,不出头寻死;晚间在商道上歇息,老狗震死两个邪祟之物,后面也再见不着。
风餐露宿,每日奔波,够辛苦。
辛苦着,荒地四野中林木渐渐绿了。
商三儿最惋惜的是,自己亲手插下那两支柳条,铁定已经抽芽,无福在第一时间看见。
若身在家里,柳条抽芽时,或会在城隍庙前发一两天呆,不用做别的事,只细数清每个柳芽儿上的纹路都成。
柳条之外,南北通街、东西正街种下的桃核,公仓里鬼婆婆种的桃、槐、柏,冬季里各处各家移栽来的各种树木,也该渐发芽了。
可惜,真没福气。
81.姬远
又过去近二十日,游子扣终于滚烫起来,是屠壮、赵同两人先寻着人。
本来的么,那些低价人仙是从三伏城逃过来,进千丘荒地避难隐居,只要稍微明白地理,就不大可能跑到南晋国这头。
不出力气,商三爷的功德叶,哪那么容易赚?
估算下时间,顺商道回飞向北,一天就遇着屠壮、赵同。
辛苦这些日子,白鹤一身羽毛都脏了,瞧着灰扑扑的。
两下汇拢,屠壮有些凝重:“寻是寻着,又有些不对!”
商三儿问:“咋的?”
屠壮叹口气:“你说有三四百人,但那地瞧着虽近百间屋子,我俩数了又数,进出的却只一百四十多号人,周边垦地也不多!我与老赵还绕寻两圈,未见附近还有分居的。”
商三儿也随之叹气。
人数对不上,但这深山老林里总不会有第二波避难隐居的人仙。
董老头说来时有三四百号人,现只有百多号,那是二十年下来,其余的已死在荒地中。
千丘荒地没有太凶恶的存在,那些潜伏着的山妖、邪祟,对商三儿与两位九阶只能空流口水,恨吞不下肚,低价人仙们就没那么好命。
这二十年,想必过得艰辛不易,能带他们离开也是件好事。
但总要看过情况再说,更不好直接邀请,“渎佛”罪已平反也不可说破。
那些逃难人仙要晓得其实无罪过,谁知会有啥想法,指不定辛辛苦苦寻着,倒为他人做了嫁衣。
商道上,商三儿与赵同、屠壮先编好一套说辞,才向那些人仙隐居的村子飞去。
两个离得近些的山丘中间,就是那村子所在。
到时是下午晌,狗、鹤先远远降在密林里。
商三儿手指轻响,把老狗变成枚黑棋子,捏在手心,三人一鹤从地上慢慢行过去。
离着还有六七里,有清脆似童子的声音在他们头顶树枝上响起:“你们来作甚?”
不说赵同、屠壮两位九阶,完全未觉附近有强大生灵,便商三儿手心的黑棋子也没动静。
声音太突兀,把三个人都吓一跳。
抬头左看右看,头顶上,除一只在树枝间不停跳动的绿羽林莺,再无别物。
那绿莺跳动几次,停下盯着他们,鸟喙轻启,先前的童音又响起:“有主之地,不喜外客扰动,请回!”
果然是它发出的声音,与人几无差别!
看清是它说话,非只商三儿,屠壮、赵同两个老江湖都长舒口气。
这只小鸟,其实比赵老头养的白鹤更弱,只是不知什么缘故,竟然会说话。
是代替那些人仙问的,商三儿抱拳答:“我是绿柳城主,本想进山采些妖兽皮,制皮甲售卖,瞧见这边竟有村落,似有人仙居,端的好奇,特意来访!”
“那只大鸟驮人,在周边飞了两天,我们也瞧见的!”绿莺有些灵智,对答一句,又问:“它会吃我么?”
商三儿摇头:“它只吃鱼、吃虫,不爱吃鸟!”
绿莺胆子就大了些,飞低到下面的树枝,凑近看,嘴上倒拒绝:“你们快回去,这里人不喜见外客!”
“既不喜见外客,我等也不好冒昧!但问一句,他等久隐居深山,可有山妖皮要售?我愿出功德叶收购!”
这是屠壮出的主意,那些低价人仙在深山密林中久居,与山妖厮杀日久,定有存下的皮货,听能换成功德叶修行,多半愿意。
但这个问题,不是小小鸟儿能答的,它在树枝上来回跳跃,好一歇后,烦躁着尖叫:“我不晓得!”
也没让三人久等,另一道声音在林中深处响起:“能出上价么?”
那已不是童声,定真是个人,商三儿笑起来,朗声答:“咱们实诚人,不说假话,山妖皮还要制衣出手,总要给自家留着利,不敢给高了!”
那边沉寂下去,想还在商议,头顶绿莺越来越不耐烦,又跳跃着尖声:“仲熊快来,我不会答!”
林深处传来声哨音,林莺扑腾着翅膀,飞了回去。
先前的声音又起:“请稍候,待村里老人议出结果,再来答话!”
商三儿笑答:“好!”
随意寻块不挡视线的空地,不顾地上枯枝树叶,靠树坐下,取出二半山神梅兴送的点心,与屠壮、赵同分着吃。
林子深处,似乎有人在吞咽口水。
这可不是听到的,纯只有种感觉,觉得好些目光汇聚在这点心上。
于是,再取出酒葫芦和酒杯,三人分喝。
偏还有屠壮这酒鬼在,大口灌酒,嘴还要咂巴几下,放下酒杯,又咧着嘴惬意地笑。
过了好一会,那边再有声音问:“我等山货原不止山妖皮,奇药、奇花都有些,你…城主可愿收?”
这次的声音苍老,已不是先前那人。
商三儿点着头:“价若实惠,也能收!”
再等一会,林子里就转出三个披兽皮、踩木屐的……野人。
他们来三位,那边过来也是三个。
最右边的最显眼,三十来岁的面貌,长得极英俊,但须发杂乱,不修边幅,背上背把长剑,一脸冷意,整个人似把刚出鞘的利刃,只远观就有锋锐割目之感。
中间那位老叟,身上全是老人斑和皱纹,杵着拐杖,行走间颤颤巍巍的,仿佛命不久矣。
左边那位干瘦,面貌也只二三十岁,肩上就停着那只绿羽林莺。
赵老头压低声音:“估计都未到九阶,但作不得准!你胖婶儿若在,自能瞧出,我等没那本事!”
还好,关键时候愿多说几句话,不是真闷到底。当初给赵家老两口做媒时,也被看破废地仙的根脚,张果果在感知上是有特别本事。
屠壮也小声道:“修为不知,但背剑那个,道意已是不俗!”
交流两句,对面已经走近。
居中的老叟主事,颤悠悠地抱拳:“山野老朽,不识礼数,此地也不爱与外间往来,咱就不通姓名!此地为城主所知,尚请勿外传,往后要做买卖,可自家来!”
若真是做买卖的,独晓得个货源地,倒是件好事。
商三儿带几分欢喜,一脸诚恳地点头:“我等可不是恶客,依老先生的!”
辛苦这些天,总算与这些背负假渎佛罪的人仙接上头,欢喜是真欢喜,诚恳倒未必。
听他说完,老叟不多客套,先从百宝囊中丢几块硝制过的山妖兽皮:“请城主出价!”
这个屠壮熟悉,上前摸摸,出声:“七阶山妖皮,还算完整,若是收,一叶三张!”
老叟轻点头,并不因屠壮压价而不满,反取出一捆:“那此等都照这价来!”
那一大捆,有二十多张兽皮,虎、豹、熊、猿、羊都有。
商三儿要装偶然发现对方,屠壮也配合,翻捡着,挑出次等的来:“这几张有洞,不好用,两张只当一张的价!”
老叟不争论,一叶三张兽皮,有破洞的次等货两抵一,把凑不整的兽皮收回去,他出声:“请城主付账!”
商三儿点出相应功德叶,老叟颤巍巍地接过去,摩挲着,眼眶微湿。
过了好一会,老叟稳住情绪,又丢张八阶山妖皮出来:“请城主出价!”
待屠壮出一叶一张,他又拿出一小捆八阶兽皮,等屠壮验货毕,又来一句:“请城主付账!”
分开来卖,是免得被骗、翻脸,商三儿付完款,老叟再拿出两张九阶兽皮:“请城主出价!”
九阶的皮货,屠壮出到两叶一张。
老叟自家穿的兽皮衣,只是七阶妖山妖皮,但随他出来那两位,身上也是九阶妖兽皮,倒不是只有卖的这两张好货。
兽皮卖完,老叟又拿出些制干的奇药,也是山里出产,可惜甄药神不在,问屠、赵,好些也不认得,商三儿只能胡乱出低价,老叟纠正了两次。
低等奇药,顶天值六七叶,但商三儿沉吟一会,最后摇头:“实不相瞒,奇药上我不大明白,但晓得你等所在,下回问明价再来收!”
老叟就不强求,把商三儿不认识的奇药全收起,往后招手,又有四个野人模样的,各捧两株花草出来。
天下之奇花,花色独具造化,香味清奇,别有妙用,甚至有助于悟道,都算难得,又须活着,不能装进百宝囊。
有老狗在,商三儿倒能带走。
奇花碰着喜欢、有求的,能卖上价钱,但遇不着就分文不值,没个定价。
这便由屠壮与赵老头商议着来,他俩认定的数,商大城主再拦腰砍一半,算做收购价。
老叟与商三儿讨价还价,独家买卖,左右说不过大城主,只好都认。
这已是最后的交易,采买到此结束。
老叟道:“村里不喜外人往来,不能待客。往后城主再来,也到此间就止,我等会出来做买卖!”
“客随主便,依老先生意思就是!”
商三儿同意后,又添一句:“此地离你家近,想必要清净些,没邪祟敢来犯,我等便在此歇一晚,明早就走!”
故意下午来接触,就为这个!
这不好撵,老叟只叮嘱道:“前些年,我等这村子,周边山妖、邪祟反最爱来,这两年稍好些,但也不是就没有,若出意外,与我等无关!”
商三儿一脸笑:“我等歇在外间,只求互有个照应,彼此有事,自都不相干!”
于是,主人家一行就回去。
客人们歇到天尽黑,四野密林中有些野兽叫,但听着不是山妖,也无邪祟来犯。
商三儿摊开枚黑棋子,轻声吩咐:“去寻个七八阶山妖,擒了从后头丢进去,丢前学着假叫几声,让他等有个防备,仔细莫伤着人。等村子乱了,你也幻化山妖模样,潜进去,把存粮全背出来!”
82.釜底抽薪
天下人精多,傻子少。
二十年没外人到的村子,头回来个绿柳城主,当晚就闹山妖,而且是两头,一头正大光明的闹事,搅动禁制,再被群殴致死;另一头混入村,几乎未见到动静,但几个眨眼功夫,村里粮食全不见了。
天下有这般巧的事儿?
哪个山妖不吃人,倒只抢粮?
折腾到半夜,待知晓公仓口粮消失,全村群情激愤,百多号野人冲出来,把靠树干假寐的三个人围住。
捅了野人窝,全拿着刀枪、掐着道决,男女身上都只披兽皮、踩木屐。
上百号人气势汹汹冲出来,闭着眼,屠壮已忍不住低声骂:“狗日的,真把人惹急,九阶也架不住人多,莫害咱们冤死在这!”
商三儿摇头:“真不成时,我往棋盘里一躲,叫老狗带着跑!”
屠壮听得呆滞:“我和老赵呢?”
“大难临头各自飞,各显本事,大叔九阶呢,还不会跑?”
若不是上百号人当面,屠壮都想踢他两脚。
几个呼吸间,已被围住了。
打头的不再是一个老叟,而是四个。
出头喝问的也换了个,夜色中同样颤巍巍,不知是被气的,还只确实老迈。
“你等贼厮,原是藏着坏心来此?”
打死也不会认,睁开眼,商三儿一脸无辜:“老丈说啥?我等狩猎山妖皮,偶然遇着贵村,有啥坏心?你们要作甚?”
瞟一眼已合拢的人群,滚刀肉要反客为主:“我等敢来深山狩猎,捕杀山妖,也不是好欺的!赵大爷!”
事到临头,要帮这厮撑起威风,赵同脚下发力,弹向白日里做交易那老叟。
老叟身边,还陪着那道意锋锐、人似利刃的英俊中年,赵老头是见猎心喜,迎难而上。
“好胆!”
“作死!”
“该杀!”
野人群中,顿响起各种呵斥。
赵老头眨眼已至,老叟身边的英俊中年背上剑起,倏然直劈。
见之晓其名,无畏剑。
除无畏剑,老叟旁边五六个人,也纷纷出手,藤蔓、飞石、缨枪、苗刀劈头盖脸砸向赵老头。
商三儿身旁,屠壮弯弓搭箭,霸王弓弓弦抖动,“嗖嗖嗖”五箭连珠出手。
他的箭,后发而先至,各种或叮当或沉闷的交击声中,击碎飞石,钉死藤蔓,射飞缨枪,打落苗刀。
屠壮再搭箭,一箭射在吆喝人们围攻的老叟身侧树干上,箭支直透树身,剩尾羽在外“嗡嗡”响。
这箭射空,但与前五箭不同,本地村民们也见之晓其名。
落日箭。
那边,“叮叮当当”声不停,赵老头与道意锋锐的中年俊男已交击十余刀,没别人帮忙,剁骨刀劈得无畏剑道意萎靡,劈得持剑者歪歪斜斜,站立都艰难!
“呵呵!”商三儿朗笑着出声:“一位地仙,两位九阶人仙,可值当贵村以礼相待,好生说话?”
赵老头大占上风,但不取人命,随商三儿话落,也抽身退回。
白日来做交易的老头想是为首的,他摆手,止住野人似的村民躁动,出声问:“今夜山妖闯村,莫说你等不知情?”
“我乃一方城主,大罗金仙三友道人亲传弟子,行得端做得正,与山妖有甚瓜扯?且三人一鹤,今晚全歇在这的,半步未离,你们没遣人盯着?”
商三儿全不心虚,辩白后,挤出些疑色:“村里又遭山妖祸害?死伤几个?可打杀了?”
老叟咬着牙:“未…未伤人,山妖打杀掉一个!”
“既未曾伤人,山妖又已打杀掉,也便小事一桩,怎还全村齐来问罪?”
旁边另一个老头怒不可遏,抢声:“山妖不止一个!还抢了我等的粮!”
商三儿露出惊色:“哪个没天良、该吃屎的山妖,竟然抢粮?不晓得这青黄不接时,最难熬么?”
脾气急的,听他这话,险些被气吐血!
负责白日交易的老头又出声:“城主说来狩猎,所获山妖皮便请让我等瞧瞧!”
商三儿的百宝囊小,昨日向他们买的山妖皮还存在老狗背上,现已变成黑棋子,且新猎山妖皮与干制的截然不同,没假冒的可能。
老头儿说中要害,但商三儿还是不惧,淡然道:“我等一路过来,晓得惹不起,山妖全躲了,还未猎着!”
已几乎不算装样儿,叫野人们又鼓噪起来,暴躁的都想要动手。
商三儿方淡然道:“且宽心,缺的粮都着落我头上,大罗金仙亲传,不敢行恶事,断不使饿着一个!”
为首老叟面带狐疑:“你真是大罗金仙亲传?”
商三儿指天立誓:“敬告诸天,我商春乃大罗金仙三友道人亲传弟子,若有丝毫假,愿遭天罚!”
说完,摊开两手:“可信了!”
不信不行,老头少去些敌意:“先把我村里粮食还来,再说话!”
“我真没拿!”商三儿继续耍赖,又觍着脸问:“可能进村里说话?”
不交出粮食,断不会放他们三个走的,围在村里与围在外面也没多少区别,村里有防山妖、邪祟的禁制,在里面动手还更有利些,四个老头聚拢,低声商议几句,再不甘的也只能跺脚同意:“走罢!”
商三儿嘿嘿笑着,当先一步,与老头们走在前头。
屠壮、赵老头只得跟在后面。
林间走着,商城主与一脸防备,肩上停绿莺的野人说话:“你养的鸟儿?真是少见,昨日吓我们不轻!”
又问:“你叫啥名?”
人家不理会,他改问那鸟:“绿鸟儿,你有名么?”
莺类中有晚上出声叫的,这只绿莺并非夜莺,但想是有些道行,比后面瞌着头的白鹤强,答他:“坏人,我叫慧娘,他们都说是仲熊浑家!”
养鸟的中年野人大臊,急走几步上前,不再给绿莺卖弄口舌的机会。
惹得商三儿笑,改问那背无畏剑的男子:“哥哥叫啥名?”
任他问,那人恍若未闻,只冷着脸走路。
屠壮在后冲赵老头道:“这个与你一样,定也是个闷的!”
商三儿听见,回头接话:“哪里一样?赵大爷只是瞧着闷,其实暗里藏骚,这个是真的冷!”
旁若无人,当主人家全不存在,自己家里似的说话,叫同行野人们全恨得牙痒痒。
他们的小村,是在两丘之间的山坳中,错落着百多间茅屋,开垦的土地都在周边,正是远远看到农地,屠壮与赵老头才找着的。
进村里,叫其余人在外守候,四个老叟把商三儿等引入议事大茅屋内,引燃柴火照明,为首老头问:“城主说句实的,究竟意欲何为?”
商三儿在柴火边坐下:“哎呦!还是屋里暖和,虽开了春,晚间也够冷的!屠大叔、赵大爷快来烤火,鹤儿远些,不怕燎着你那毛?”
火边舒服坐稳,他再道:“便实与你说,因此地或有刀兵事,我等方来勘探地理,不料遇着你等隐居,这做城主的,见人仙就欢喜,当然想请回去为我效力!”
老头摇头:“城主恐算计差了,我等因惹上大仇家,实在难敌,为求条活路,没法子才躲此地避世,若走漏些风声,定就要被仇家上门,全数打杀,哪能为你效力?”
商三儿嘻笑下,问:“你等是一家子么?”
为首老叟看看同伴,再摇头:“本是四家人,如今也与一家无异!”
“还不知贵姓?”
粮食被劫,用硬的难抢回,只能好生说话。
老头们介绍,为首那个姓方,其余三位李、曾、夏。
口上说四家,但他等并非家族,而是宗门,村里人就各姓不同,如那养绿莺小鸟的,姓仲。
商三儿又问:“你等避世多少年头了?”
方老头道:“已快二十年!”
时间也对得上,确定就是要寻的人仙们,商三儿先顺口风骂:“啥仇啥怨,追杀四大家人,二十年还不肯放过?”
触及伤心处,几个老头面色黯然,方老头叹息:“我们那仇家,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行事就不免霸道,我等四家都无靠山,小有得罪,便被当大因果待,被打杀数千人,他家还定要斩草除根,四方缉拿,我等实是无奈,远逃避祸,一路又三停死去两停,挣扎到今日,委实不易。”
商三儿帮他们抱不平:“便上面四位天帝,也许讲理,哪个没天良的,行事这般霸道?”
说完仗义话,再出言宽解:“且安心!我师父最公道不过,真有这般不讲天理、胡乱行事的,定愿为你们撑腰!”
眨眼又激愤着,字字铿锵:“若搬我那城去,我商春今晚可对天立誓,若别个真这般霸道,胡乱行事,不给你等活路,便本事大过天,我师徒也接下这场因果,拼死庇护你等!若违此言,叫我被天打雷劈!”
草堂不能隔音,商大城主的话,外间也全都听见,又成功引发一阵躁动。
赵老头咂着他的旱烟,屠壮则偷偷撇嘴。
他俩不晓得此地人仙犯的是何因果,但明白城主为人,其中若无蹊跷,绝没那等仗义。
天仙中确有疾恶如仇的,但也少会主动听、管地界俗世,草堂外人心振奋,四个老叟也难相信自家耳朵,沉默好一会,还是方老头开口:“城主秉公执义,老朽等感激不尽,但全村大事,便能得大罗金仙庇护,也须商议一番。村里这公仓,各家每三日要领一回口粮,明日…天明后恰就是领粮日,孩儿们不好断了顿!”
商三儿挥手:“你家公仓被盗,与我真不相干。不过我出门在外,也常带些粮周济贫困,天明后叫村里人都寻我领就是,瞧着你们人不多,十天半月的总应付得来!”
拿住村里要害不松手,真不似个好人,大罗金仙这般教徒的么?
83.接因果
方老头哭笑不得,再问他:“若我村里共议,终不愿出山,城主要如何?”
“穷困要命的地儿,我请出师父撑腰,还不愿走,难不成藏着宝贝?”商三儿不解反问,沉吟一会,答他:“那我再做周全些,先替村里寻足粮,等出山去,请出师父查你们对头家,待与那厮辩白清楚,明了是非,让他不敢乱来,再来礼聘你等!”
这城主师父是大罗金仙,对头家也不弱,更上面还有金帝,菩萨罗汉都不少,渎佛大罪,哪敢相信辩白得过?
一旦走漏风声,“渎佛罪”便要见光!
不辩还好些!
四个老头顿都胆寒,有两个齐出声叫阻:“待我等议后再说!”
商三儿点头:“且议你们的去,我这人随和惯的,总由你等自家做主!”
瞧他丁点不亏心的模样,四个老头肚子里齐骂娘。
只恨拿他无法,叹口气,方老头出门叫:“仲熊,领这三位去你家歇息,余下各家一个,都来议事!”
被老头亲自点名,肩停绿莺那汉子却不过,只得来领人,进厅瓮声叫:“三位,请!”
商三儿、屠壮、赵老头起身,硬拉着不情愿的白鹤,随他出议事厅。
这人的家在村落边缘,茅屋做顶,四壁全是木制。地方不大,虽有里外两间,但外间歇息着上百只鸟类,鹰隼等猛禽少,画眉、黄鹂、啄木鸟等体型中小的居多,全没用笼子,只在十余根横木上停着睡觉。
外间地上不少鸟粪,里间则只有一张床。
那几个老头,只是支开商三儿等,并未真想着待客。
里外瞧过,莫说睡,坐的地方都难寻,屠壮道:“也快天亮了,就外间坐着歇会罢!”
这家里想是少有人来,板凳只有一根,拿出门外,叫屠壮、赵同两个挤着坐下,商三儿变出狗来,自坐狗背上。
突兀出现的老狗,可不是死物,也不像道符招出的,仲熊揉着眼,看了又看。
“就是条狗,除吃屎外,没啥本事!一会叫它把你屋里鸟粪都舔干净!”
随口扯一句,商三儿问他:“几岁了?没娶着媳妇?修行几阶?”
仲熊支吾不答,过了一会,倒忍不住反问:“你真愿出头,接去因果,庇护我等?”
“那是当然!天下有不平事,还不许别个管?”商三儿顿又露出大义凛然模样:“师父是大罗金仙,我自家是地仙,敬告诸天的事儿,能作得假?”
声音大,仲熊肩上那绿莺儿又被惊醒,撑开眼皮应声:“就是就是!我是慧娘,仲熊浑家!”
见商三儿、屠壮想笑,仲熊忙解释:“村里几个缺德鬼,教它乱说耍笑的,我与宇文兄弟、宗昊他们可不一样!”
这等事,当然是戏耍了玩,他偏要解释,倒显诡异!
商三儿追问:“宇文兄弟?宗昊?”
仲熊倒未觉该守密,解释起来:“四门村里女的太少,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宇文兄弟同娶一妻,宇文娘子姓陆,我们多叫她陆娘子,少叫宇文娘子;宗昊几个是两个男的做夫妻,六人凑成三家过活!”
商三儿与屠壮面面相觑,都想笑,又怕不尊重人家,只尽力憋在肚子里。
仲熊看得出来,长叹声气,补上句:“若真随你们出去,别的不求,记得给我寻个媳妇!”
商三儿猛拍胸膛:“包我身上!你也与别个说说,搬出去,媳妇都有!”
心里嘀咕起,吕东山与南晋国的姬远,谁敢说话不算数,不送美人去绿柳城,定与他们没完!
出口请寻个媳妇,商三儿拍胸脯应下后,仲熊就放开多了,真有大罗金仙愿庇护,他是极力赞成搬出去的,就与商三儿聊上。
他说,几百人逃难到此,安下家,自取名四门村,一直遭山妖、邪祟侵袭,如今连上老幼,只剩下一百四十多号,修为最高的就是拿无畏剑那个,名叫魏清,八阶。
仲熊与另一个叫雷雨的,同属七阶;往下宗昊、陆娘子、苗秀、鲍正山四个六阶。这几个都是二十年内晋级上来的,其他包括主事的方、李、曾、夏四个老头,全还在低价。
商三儿暗把名字记住,回想起动手时,仲熊的宝器是块飞石,已被屠壮射碎,说一会话,又向他卖好:“若出去,寻些好石子赔你!”
龙鳞城专卖石头的,若不要满星黑金石,买一块石条来,能切割出好些飞石。
仲熊道:“我们常与山妖、邪祟死斗,宝器损坏得多,向来有啥用啥,倒不是非石头不可,能帮我寻个媳妇,就感你大恩,别的不强求!”
也没谈多久,天就亮了。
商三儿活动着腰:“村里看看去?一会村里人也该寻我取口粮了!”
赵老头嫌没多少看头,挥着自己的旱烟袋:“不去!”
屠壮倒愿随他走走。
人多意见就多,那边议事到天明,还未出结果。
仲熊领两人在村里闲逛,瞧见的全是原木钉成的木屋,顶部盖着茅草,没一间土石屋。
商三儿好奇,仲熊解释:“木屋好修些,若被打坏,比土石省事!”
又指向一户门前摆满竹筐、陶罐,都装土种花草的:“那便是苗秀的屋子,村里卖你们的奇花,全都是他种的!”
那些盆栽里,以兰花最多,苗秀只有六阶,商三儿不怎么重视,只欢喜绿柳城鱼鸟店、花草店都将有主人,又好奇着问:“你养鸟,苗秀种花,魏清和雷雨呢?”
仲熊道:“魏清平日雕石、木养道意;鲍正山爱布禁制、陷阱;雷雨、宗昊几个得闲只种地;陆娘子除了打扮她自家,啥也不做!”
外带木雕店也有主,这趟果然没白跑!
那边议事厅事没议出个结果,先散了场,今晚要再议。
仲熊说,村里设公仓,三天领一回粮,本是刚逃过来时的惯例,保留至今,每次按各户丁口,成人领半斗,十六岁以下按岁数酌减,正恰逢领粮日。
逛完一圈,商三儿便到村中公仓前,请仲熊把分粮的斗寻来,自家在靠墙石墩上翘二郎腿稳坐,叫老狗丢出几袋粮,新启封的一坛子酒,就等人来领。
摆明着是本村丢的粮食,麻袋都还未换,且突然多出条老狗,都叫不想冒险搬家的村民恨得牙痒。
恨归恨,还要求他施舍,人仙离不了吃喝。
头一个来领粮的长得秀气,商三儿问名字,仲熊帮着介绍:“方某某,宗昊屋里那位!”
商三儿算是明白,这是男男成户的,给领两个人的一斗米,又倒出小半杯琼花露:“请你喝酒!”
这位不客气,仰头喝下,咂几口,叫:“再给些!”
真给喝够,就不是下饵,商三儿摇头:“带出门的酒少,可不够分!若搬去我那城,每年这酒给你十斤!”
以前是按户头给酒,但这村里一妻二夫、男男夫妻都有,等哄骗进绿柳城,不知还有多少幺蛾子等着,琼花露自家酿的,本钱其实不贵,索性大气些,改按人头先分,再依修行等阶酌增,回去叫韩窕妹拿个章程,原城里那些不足的补上就是。
只能喝到半杯,秀气男惋惜着去了,后面又领几个人,都送酒喝,宗昊寻了来,是条魁梧大汉,络腮胡脸上还有几条疤痕,性子也粗,嚷着:“逃出来时,我都未长成,至今不晓得酒滋味,让我也尝尝!”
四门村里垦地都要拿性命冒险,没多种粮食,哪能酿酒?
倒杯给他,堂堂大汉双手捧酒杯,小口小口抿完,不舍着还回酒杯,转头“呜呜”哭嚎着离开。
四个老叟一起行过来,姓方那位冲商三儿道:“分粮原是我四个老朽的事,位儿让出来,城主只给酒罢!”
“成!”
商三儿嘻笑着,不与他们争,又倒一满杯,先给方老头喝,再轮着给李、曾、夏三位。
四位主事的老叟,比起村民们,得满杯的优待,一个个慢品着酒,商三儿又请仲熊去取滚水来,他拿出茶叶、茶壶,泡茶请四个老头儿喝。
这片林里有野茶树,但那只是凡茶,肥如意种的茶再差,也是灵茶,味又不同。
后面再来的人,分粮已不重要,讨酒、茶喝更热闹。
来一个都要请仲熊、方老头等介绍,不论男女,只要成年,今日都喝到琼花露,孩儿们则给杯茶。
也就都认识了。
道意锋锐、冷意肃杀的八阶俊男魏清,便在村里也只独来独往,少与人说话。
同娶一妻的宇文兄弟,瞧着也尽精壮,身板只比宗昊略逊。那陆娘子其实眉宽口厚,不算美人,但有好肥臀,脸上又涂着些花草汁,便也成勾人的一朵村花儿了。
其余雷雨、苗秀、鲍正山,得力的各个记住。
有琼花露、灵茶、允帮娶媳妇各项助力,当晚再议事,村里赞成搬出去的人猛增,一举压过几个冥顽不化的,终得定论。
威逼加利诱,他等才愿意随商城主搬去绿柳城,四门村最终也没说明,是因“渎佛”罪逃难而来,商三儿更乐得装糊涂。
不过这些人出去后,明里暗里定要打探佛国动静,须早些给娶上媳妇,再择得力要紧的几个传妙法,把心拢过来,免得真相大白后,又跑掉。
84.四门村
四门村村民打点行李,又耗了两天。
离开这个山坳,先要往东三百多里,才能转到商队常年行走的大道上。
最初逃难来这片密林时,他等只想躲往最偏远之地,离开时,这三百多里路最是难行。
百四十多号人,多数是低价,修为低的老叟、妇人外,幼童也有十几个,全只能在林中行走,沿途树木太密,稍有不慎,就要折损人命。
四门村内没有大型牲口,村民们的行李,包括仲熊养的大群鸟儿、苗秀种的花草、魏清雕得好的木石摆件,全丢狗背上。
狗背上着实能装,村民们才晓得自家被劫走的粮藏在哪儿的。
没行李拖累,村民只需要警惕着前行,商三儿让屠壮在前开路,赵老头于后押阵,老狗散发一身威势,飞在半空前后照应,再加仲熊养的几只鸟在周边巡梭。
商三儿的破山锤,先借仲熊使着,但不许他炼化,已炼过一阵黑棋子的,舍不得让人,宁愿出去后给他们置办新宝器。
这么多好肉食上路,听到动静来窥探的山妖着实不少,老狗两下扑倒离得最近那八阶青狼,一口咬死,叼着在天上来回飞几遍,后面的终没再敢动。
紧赶慢赶,终于在落日前转入大道,寻个稍微宽敞的地,生火做饭,晚间再团围一起过夜。
这一夜,老狗咆哮着,又震杀两个偷偷潜近的邪祟。
天明再顺大道走,就安全得多,村民们全与野人无异,不好向别人解释来历,商三儿便不等商队,天明又出发。
一条老狗,加两位九阶人仙,护得众人安稳出林,行到商道未伤一人不说,魏清、仲熊、雷雨等都未有出手机会,让村民们信心倍增,以最大恶意揣测商三儿那几个顽固者,说话没人信,也暂老实下来。
顺着商道前行,商三儿也安心许多,得闲暇与人说话。
与仲熊最熟,先问他:“你养这些鸟儿,都能与慧娘一样?”
仲熊摇头,轻抚肩上绿莺:“我家传的本事,秘法饲养几年,方得它一个,其它的没这般灵慧,最多能学说几句人话,对答甚难!”
商三儿叹气:“那也分我几只,送人用!”
刚从村里出来,仲熊还保留着深山里的质朴,商城主开口讨,直接点头,愿意给。
商三儿又向苗秀讨花:“除去能卖的奇花,其它难得的,也匀几盆与我!”
苗秀同样三十多岁,没宗昊、宇文兄弟壮实,但个子很高,没仲熊那么好说话,不敢直接讨好处,只答:“城主,要寻株好的不易,往后住城里,又少有进山机会!”
商三儿看着他:“便尝过那酒,安家后多与你十斤!”
利字当前,苗秀立马点头:“成!”
不患寡而患不均,很快仲熊得知消息,也要多讨酒,这个算眼下最亲近的,又是七阶,早晚得用,商三儿自然允下。
讨花、鸟只是小事,真正要紧的,是借此观人心性。
那八阶的魏清,商三儿开口讨木雕,答道:“给你一件!”
丢给个刚雕成的木狗,随后又一副生人勿近模样,冷着脸让商城主难看透。
他浑身散发的冷意,让商三儿这厚脸皮都寻不着多话说。
七八阶已是高阶,九阶在望,便天仙妙法,除非修行已多年不能寸进,否则不宜改学,魏清、雷雨、仲熊三个外,中低价的更有传法必要。
逃难这些年,原本是四家门派的弟子,但为生存下来,相互学妙法、道术,传承早都乱了,真已合成一家,更不会忌讳外学天仙地仙妙法。
借行路之便,一个个先了解个大概。
村民们全靠步行,走得慢。
第一日,撞着支迎面来的商队,人家老远发现半空的老狗、白鹤,又登高见到地上走的大队人,全披兽皮,都似来历不明的野人,问都不敢问个究竟,就扯转牲口,原路飞逃回去。
第二日,又被贴着神行符的一支大商队从后追上,瞧见野人队伍又吓破胆,也想逃回去,还是屠壮见不得无良城主只顾捂肚子笑,主动骑赵老头的白鹤去解释几句,总算把那商队稳住,但也一路远吊在后,不敢来交涉问询,更不敢从旁越前过去。
迎面的全得了消息,再没遇着;后面从南晋国来,再赶上的商队,也一个样,全压在后边慢慢走。
野人们做饭商队也做饭,野人歇息也歇息,原本三四天就能到三伏城的商队,硬被挡着走上二十多天。
只因野人大队里,做主的是个无良城主。
三伏城里,同样堵了好些准备南下的商队,千丘荒地商道大队野人仙出没的消息,早在东山郡内飞传,说什么的都有,可惜全没猜对。
大队野人仙赶到三伏城,把队伍留在城外,使够坏的商大城主自家进城,求见吕城主。
见了面,方与这城主道明:“野地里遇着人仙隐居的村子,好不易方说动,愿搬我那城去过活。刚出千丘荒地,尽穷困潦倒,牲口、车马全没有,还缺好多杂货,望吕城主助我!”
商泼皮又撞大运,请到这般多人仙,还起坏心故意阻塞商道,着实可恶。
但也有好事,被堵在三伏城的商队,吃喝住宿都要花销,倒助三伏城主増了些进账。
埋怨有些,感激也有些,见着惹事精,三伏城主也是心情复杂。
家主还吩咐过,对绿柳城,吕氏要尽力拉拢,等闲不可得罪这大泼皮,也只有顺毛捋:“我尽量调拨,但非官家所有的,不好白讨。”
商三儿笑着,数二十张功德叶给他:“这回出门,没带够银子,便以功德叶抵,劳城主费心!”
世间修行者,尽只重功德叶轻银两,拿功德叶各城都能换白银使,持白银的巨富却寻不到换功德叶的地方。
无论哪城,随意兑换,二十叶也值两千两白银,不要他自家掏腰包补亏空,反倒是笔进账——郡守府年贡只收功德竹叶,不会要白银,别处挪银来补上,二十叶都是他自家的收入。
三伏城主便再不为难,使唤城相领官吏、衙兵跑腿,替商城主买足三十两车马,又添置被褥、碗筷等绿柳城已不足的杂货。
绿柳陈家再有本事,短时间内也做不出百多号人的衣物,布履更没人做,不好任这些村民只披兽皮、着木屐,把绿柳城映成野人城,吓着商队,成衣、布履也买上大批。
带马、神行符的三十两马车,价就在九百两上下,三伏城车马行本没那么多,好在来去两边的商队堵进城不少,卖啥不是卖,调剂得过来。
被褥、新衣物都等到绿柳城再分,但老叟、幼童、妇人全有了车坐,马儿贴着神行符,速度就快起来。
只被堵商队打探到真相后,免不得怨声载道,等出城进野地,不再担心耳报神、地里鬼偷听,破口骂绿柳城主的着实不少。
骂归骂,该走的商道总还要走,真要去绿柳城采买的,想也不会因此就改道。
野人队伍又辛苦几天,终到绿柳城。
前后两个月时间,都要算工钱,屠壮得酒六十多斤、赵同有十叶以上进账,心里都乐。
到绿柳东门外时还是正午,六节山下,商城主手舞足蹈指着叫“到了”,四门村村民便陆续停下,先打量这城。
没有登高,除城头上不见衙兵,在外哪看得出别的?
白鹤等不得,先展翅起飞,回城寻胖婶儿讨吃的。
队伍里,赵老头对屠壮道:“去时你嫌我无趣,今儿便与你说个有趣的!”
屠壮疑惑着:“啥事?”
“姑娘未婚先孕,转眼肚皮就要大了,可有趣?”
“谁啊?”
话问出口,屠壮猛反应过来,两眼瞪圆:“我小闺女?”
屠壮有三个女儿学到地仙妙法,但只最小那小妹生得好,会遭无良贼厮惦记。
当爹的,对女儿事没有做娘的仔细,屠壮本又不是精细人,儿女们全出去住,不陪着他,也只小有不快,从未防过生出这等意外。
赵老头笑眯眯点头,屠壮扭脸,怒视那头商泼皮。
商三儿骑着狗,两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就碍着他这九阶大将军,未对屠小妹起过心思,此时虽未扯弓,瞪眼怒视,也叫商城主脖子一缩,心里发急,跳下狗背,摆着手喊冤:“天地良心,真与我不相干,没勾搭过你闺女!”
屠壮怒火未熄,商三儿又扯赵老头追问:“哪个王八蛋下的种?”
赵老头乐看笑话,慢悠悠给旱烟点火,丁点不急。
还是屠壮开口:“无须问,老子猜得着是谁!但住你城里,你这城主怎不防着?”
只要把自家嫌疑洗干净,商三儿就不怵他,丢开赵老头,扯脖子反问:“亲爹都没个防备,倒要推小爷头上?小爷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你闺女偷汉子?管得着别人的裤裆?”
屠壮其实只想寻个人出气,但滚刀肉不好惹,反怼得自家无语。
真把过错推他身上,也确实说不过去,只是意难平。
前段时间,屠小妹常跑饭馆,定是寻同样怀孩儿的胖大婶讨主意,也就瞒不过赵老头。
商三儿已不管屠壮,追问赵同:“赵大爷,究竟谁下的种?”
栽赃栽不到商城主头上,赵老头扯嘴坏笑几下,不再卖关子:“田余的!”
瞧着最稳重的一个,怪不得独子也不陪他爹住,屠壮又能猜着,指不定还没进城就早有苗头!
那更怪不到老子头上!
商三儿咧嘴,与赵老头一起无良地笑。
四门村好些村民也听懂首尾,但全不敢笑话那位咬牙切齿的九阶人仙。
笑一阵,商三儿方冲仲熊、雷雨等叫:“这就到家啦,还等啥?进城!”
没想到真有回归人城的一日,野人队伍里,有人抹去欣喜的眼泪,有人开怀笑,有人抱紧孩儿,有人摸着特意带来的骨灰。
都随商城主,高声齐叫:“进城!”
白鹤先回,田余也已得了消息,带衙兵们来东门迎接。
衙兵群里不见屠小妹,入城时,城主就搂着田余嘻笑,屠壮狠狠瞪两人一眼,几大步迈回东门边兽皮店,再不出来。
四门村民们从城主、衙兵身边走过,鱼贯入城。
进了城门,放眼远顾,东西正街都荒凉少人,方知先前高兴过早。
野人们眼下,也与韩家姐妹、赵家两口初到时一样,全都傻眼。
原本不想搬来的,又有一肚子话想说、想问。
但出来容易,没人襄助,再想回四门村可就千难万难。
商三儿暂没理会野人们,进东城门,先见东正街两边的桃树芽,新芽长得最快,高的已近一尺,碧绿、嫩黄的树芽,瞧着就心生欢喜。
心荡神摇中,好一歇方发现队伍全停下,就堵在东门口,已有好些道被骗后不解、愤怒的眼神瞅过来。
“嘿嘿”先笑两声,商城主大声喝问:“本城魔患未绝,几无凡民,但地仙不论,还有五六位九阶人仙助我守城,晚间就能见着,可比得四门村安稳?”
炫耀完,回头叫田余等衙兵:“去个人叫韩思!剩下的领方大伯他们去牙行,那里宽敞,暂且安置。”
除中人掮客外,原先的牙行还做人口、牲畜的营生,里面宽敞,马车都能赶进去,小房间更多,离澡堂又近,到那里集中,再慢慢分户安顿。
魏清、仲熊、苗秀三个各占一店,是早就想好的,可巧都在东正街,到门前就指给他们看,先不管,也去牙行。
叫衙兵领四门村村民往南通街去,商三儿又搂住田余肩膀,问他:“这些日子,有几支商队进城?”
田余答:“不多,正月里那支返程外,打城主出门,后只再来过三支!”
商三儿叹气:“又叫老娘辛苦了三四回,还好,往后人该够用!”
叹气完,再小声着:“先紧着事儿,生米煮成熟饭的,晚间就去屠大叔那求亲,不怕他不应!早些娶过门,做成一家子,莫叫肚皮真大起来,害小妹难见人!”
85.野人堵路
屠壮、商三儿临进城的表现,叫田余晓得,事已露馅了。
他讪讪应下,商三儿又叫:“屠小弟,去请你爹杀两口猪,晚间开席,与他说,今日席上只用琼花露!”
屠家小子倒还不知自己做了便宜舅舅,并未动脚,只问:“城主,商老夫人说,前些日子送进城的美人,我们要能说动,就许带走做媳妇,可当真?”
商三儿怔了下,旋即大喜:“吕东山送来的?”
田余替小舅子答:“是郡守府遣人送来,老夫人叫先安置进礼宾司,十个女子,全是美人儿,他几个早心痒得紧,只差得你句准话!”
城主府里,大事都是商大娘说了算,但毕竟她儿子才是城主,屠家这些个得传妙法的,城主更有半师之谊,不敢越礼,再心痒,也得等商三儿回来。
吕家送美人,商三儿想也晓得,老娘怕他色心大发,明明城主府缺人用,不让美人进府不说,还趁自己不在,先就把风声放走,许城里年轻男子去说亲。
老娘釜底抽薪,先在板上钉钉!
幽怨归幽怨,商三儿也没别的法子应付请罪荆。
过段时日,南晋国姬远或也要送人来,两家送的美人听着不少,但仲熊等四门村新来的单身汉,指望得媳妇的也有几十个,恐还要嫌美人少。
以前还只屠家兄弟,眼下又多几十个光棍汉,真要敢与这些个急娶媳妇的争美人,老娘定饶不了他!
美人少,倒有解决之法。
既已知天合宗做这营生,左右只需功德叶,咱自家也能买!
吃不着美人,心里又痒又醋,商三儿催着屠家小子:“过几日再说,先去叫你爹杀猪!”
城主不肯给准话,屠家小子难免失落,跑出去几步,又大声叫:“老夫人说,若你回来,就敢进礼宾司,定要打断你的腿!”
扭头看田余,他也点头:“老夫人不止这般说,还请陈婆婆帮忙盯着,不叫闲杂人等乱闯礼宾司,曹四在那门口,已被绣花针打翻几回!”
陈婆婆更是个死心眼,那就真没了指望!
她打曹四,还会手下留情,自家要敢去,指不定又得掉门牙!
老娘唉,先让我瞅瞅,过个眼瘾也不成?
商三儿只得死心,大声道:“不看就不看!”
又问田余:“可知那些女子几阶的?”
田余已有屠小妹,倒不怎惦记美人:“吕家送来时,已说明,都只一二阶,守城帮不上忙!”
商三儿哼着:“那可不一定,我还有部道兵之法,叫她们改学做道兵去,遇事也能结阵!”
送来的那些位女人仙,是天合宗专门养育,卖给人仙地仙做妾做丫环的,说起来有可怜之处,修行上有指望的又早已挑走。吕家经手从远路买来,可做的猫腻太多,再迷死人的妖精,商三儿也不敢传天仙地仙妙法,能速成的道兵之法便是唯一选择。
田余苦笑:“好是好,但道兵结阵,怎也要上百人才可用,少了抵不得事!”
商三儿哼着:“自有法子的!”
知晓门路,所谓法子,不过是万灵万能的功德竹叶。
说着话,已走到十字口,打前的衙兵带着拐向南通街。
韩家姐妹已站杂货铺外,瞧着经过的大队野人。
商三儿在队伍里冲她俩挥手,有野人们相衬,韩家姐妹眼里,是稍微俊些了。
更远的西正街上,胖大婶、陈武两口子、甄家娘子、曹四也都站在外,各扯脖子看。
窈娘和窕妹离得最近,容貌身段上等,野人队里,仲熊、雷雨、鲍正山这些个指望娶媳妇的,早就眼都不眨,拐过去还频扭头看,陆娘子则不服气,淬上一口,经过时高挺起胸脯。
杂货铺对面,原本的典当行、古玩、钱庄三处,全拆了干净,连基石都已铺完,雇工们眼下正在砌墙。
唐诺也在十字口,迎着商三儿施礼,比别人还欢喜。
城主寻回这么多人仙,能助守城不说,定又有买卖关照!
撇开队伍,商三儿先叫窕妹去城主府传话,劳累老娘再操持备席。
窕妹先给酒坊上锁,商三儿走向唐诺,指着经过的野人们:“下回给我送万斤铜来,须制些钱使了。此外天合宗的营生,你家可能代买?”
之前已想过,银钱该使起来,眼下又搬来四门村百多号人,再不能随意拿别家物事,白银、铜钱就都不能少。
缺着银,真要心够黑,还能从曹四那偷,便已用砖石置换过一回,那厮藏的真银子也还不下七千两。
但一味偷拿不是长久之计,得曹四陪了这般久,眼下热闹了,城里不再缺人,是该送走,给他留些到别城充大爷的本钱。
不拿曹四的,铜钱抵银使,也能应付一阵!
铜钱是各城私铸,但要让外来凡商、别的城接受,太轻也不成,一千个大钱至少得十斤重,绿柳城这点人,铸造一千吊钱出来,既有零钱,还能顶上银荒。
原本周家铸的铜钱,曹四早都瞧不上眼,商三儿叫老狗寻得些,还扔在衙兵府大牢里的,非但数量不多,正面“绿柳通宝”外,背面“周氏”两字也已过时,只能一起回炉制新钱。
上回的酒坛已送来,万斤铜也只是小事,听问到天合宗,唐诺答道:“他家占的城,离这一万六千多里,奇珍阁没分号开过去,但有行走四方采买的商队。城主若要,家主也能代买。”
商三儿问他:“价格怎定的?”
“一二阶的最多,天合宗名声做保,各个都是处子,依容貌身段、精通杂学,一个要价三到十叶不等,三阶起到六阶,高一阶涨五六成。七阶往上,已得自由身,再不卖,只收彩礼嫁人做妻;除女人仙,他家也卖小厮,那就便宜得多。城主要买哪等的?”
听唐诺说价,吕东山送的人情最多只值一百功德竹叶,倒不知南晋国七皇子有多大手笔。
商三儿摇头:“先只问问价,等过段日子,算着差几个再说,多买来,又不是要做柳絮院营生!”
柳絮院就在南通街上,唐诺当然晓得,不由失笑:“天合宗买卖的要算正经女子,开青楼不能寻他家,须寻玄素门!”
“玄素门?”
城主有兴趣,唐诺少不得认真解释:“这家拜玄女、素女两位女仙,只收女弟子,专修行房中术,最得其妙,好些男的盼能亲近一回,他家就以肉身换功德叶,可惜居无定所,各由长老带几个,分走四方去结善缘,等闲难遇着!”
惹得商三儿笑:“我倒不盼亲近,只想他家能来,替我把柳絮院撑起!”
唐诺摇着头笑:“她家四处行走的,那可不易!”
胡扯上几句,韩思跑过来:“城主回来了!”
野人们已尽进了牙行,别过唐诺,商三儿带韩思顺南通街走。
与正街上一样,街道两侧种下的桃核多数发芽,裁缝店门前青石板缝隙里,竟还有两株露头的野草,又惹商三儿驻足,看了一会。
过喧哗着的牙行而不入,再往南行,走到城隍庙。
庙门左右两边,插下的柳枝抽出的叶片全已舒展开,也已成活。
枯柳城里,总算已有些春意。
韩思没做声,学那老狗,只老实跟在身后,任城主发呆。
欢喜一会,商三儿带他进城隍庙。
今日没拿香,进庙后,商三儿先问他:“甄家传妙法的人选,可拿定了?”
韩思拱手答:“想了几个月,不知可合城主心意!”
商三儿仰起头:“城隍爷的呢?只与我说,莫使韩思听见!”
城隍声音便只在他耳边响起:“甄家儿孙,大多还稳当,孙辈按排行算,只老四、老七两个,易受喜怒左右,行事少计后果,不可传妙法!”
儿孙出自三位娘子,姓氏各都不同,但全搬来绿柳城后,商城主不会再给他脱缰,甄药神便按年龄大小,也重新给出排行。
甄药神儿子中,年岁大的几个已不好再改学。
商三儿听完,对韩思开口:“说你的!”
韩思答道:“甄家小那几个儿子,都还行。孙辈里,按排行算,老四、老七两个,一个受父母宠溺,已娇惯坏了;另一个则心术不正,背后连自家爹娘都要骂。我没本事知谁宜修行,但其他瞧着还好,若按我想,传天地两部妙法,甄家既难分嫡庶,除那两个外,年龄适合的儿子传地仙,孙辈中按年岁论,传长孙天仙妙法,余下也只传地仙!”
商三儿其实没时间仔细斟酌,听他说的与城隍差不离,就准备照着施行。
又对他道:“第二桩事算完,眼下又是第三桩!”
商城主未做评论,韩思猜不出他对自己是否满意,但既然还愿说第三桩事,至少不算太差,忙打起精神,躬身:“请城主吩咐!”
“我出门一趟,好不易请回这些人仙,全等着安置!别的还罢了,礼宾司、仙客来、客舍、澡堂四处眼下可要紧,都需人手打理,但尽是些杂、累、脏的活计,还不能是老弱。别的城能交凡民管着,咱们可没有,除那些买来的美人,人仙多半只愿当大爷的,都要嫌弃,不像屠家兄弟愿养猪,便凭你口舌,安置好新进城者,那四处都有两人愿去,就成!”
须与新来的人仙接触过,才好琢磨,韩思先应下。
怕他不知内情,商三儿把陆娘子嫁二夫,宗昊等六人男男成家先说了,听得韩思咋舌。
商三儿又道:“那几家仔细些,莫言语得罪到。别的人,可与他们说,愿去那四处管事,每年再多给十二斤琼花露,但若做事不上心,被寻着短处,定要从明年的酒里扣回来。”
临走,又迎空叫:“城隍爷,累你使耳报神听着些风声,这些个新来的里,要藏着坏心思,早与我说!”
走出城隍庙,商三儿再吩咐韩思:“去换城相服来,若晓得是门房,或就有人轻贱你!”
韩思跑走,商三儿方去牙行。
曹四已到牙行门前,倚着门看热闹,瞧他过来,扯住问:“老三,哪寻来这些野人?”
商三儿不答,从狗背掏出只小红鸟。
红鸟在商三儿手上扑腾着,被轻弹肚腹,就张口叫:“曹四爷来咧!曹四爷来咧!”
叫曹四瞪大眼,商三儿笑道:“四哥,你只说做兄弟的不仗义,倒冤枉死我!晓得你爱耍,这回出门,寻得些好处,就送你这只鸟,算个心意,叫它陪你去别的城,咋样?”
红鸟叫两声,离了商三儿的手,振翅飞出去,顿惹曹四心疼,“哎呦”叫出声。
但它绕空飞一圈,回来停在墙头,商三儿招手,红鸟又飞回他肩上来,曹四方放下心。
商三儿递出半颗不知名的野果:“四哥喂吃了,往后它就听你的话!”
曹四果然欢喜得紧,拿过野果,就逗那红鸟玩。
商三儿丢下他,进入牙行。
这当下,里面乱哄哄的,田余等衙兵穿梭其中,认真解释城里现况,又安抚着说话。
有几个再不满,全村已被哄进城,没地仙和九阶护送,想再齐心回四门村也不易,二十年前,可是死难了好些人的。
四门村民的家当,全还收在老狗背上,商三儿叫它连粮食一起,都卸在牙行屋檐下,雨淋不着就行。
再使唤老狗去寻扫帚、抹布、桶、盆等物事,商城主自家跳上辆马车,大声道:“明日起,城相、衙兵助你等分粮分物事安家,待酒坊拿出章程,各就可领酒茶,没安置的只在牙行凑合!今晚有席吃,但还剩半日功夫,就先劳累诸位,把澡堂打整出来,收拾好领衣物去洗浴!”
一路的车马劳累,刚进这城,就使唤做事?
走了二十多天,男女老幼,一个个全蓬头垢面,确实需要洗洗身子,但绿柳城里澡堂以前居然都闲着,要收拾出来,居然也要新到的人仙出力,可知窘迫到何等地步。
不满归不满,住四门村时,诸事也是亲力亲为,到了这里,境况相似而已,刚回归城居,人仙架子倒都还不大。
耄耋老者们留在牙行,其余连着孩童,便全随商城主出来。
86.韩思定人
空了半年多,澡堂里都是积灰,需要打扫收拾,原先周氏抽水、热水的法器也已不能动,好在损毁不大,鲍正山能修补。
韩思先换城相服回来,不一会老狗也到,把清洁用具取出,商三儿便向野人们告辞:“有事可问城相、衙兵,我先归家去,一会也来洗澡!”
曹四带已粘着他的红鸟,跟过来,见在收拾澡堂,更是欢喜:“哎呦,往后再洗澡,就不用自家费事!”
商三儿笑着:“再过些时日,南晋国有位媒人来,我就要去龙鳞城。哥哥要走,这回正合适,还怕那边没澡堂给你洗?”
曹四也已准备向胖大婶开口,讨学仙法,不成就走,听这般说,随口应:“成!”
向魏清、仲熊、苗秀三个讨到的物事,有能学话的小鸟四只,难得一见的奇花两盆,木雕一个。
窕妹已到城主府帮忙,酒坊的门上了锁,陈武媳妇、甄家婆媳等也去了,西正街上已没几个人,只韩窈娘恐新来的用到杂物,留在杂货铺。
商三儿路过就要调戏:“快两月没见,姐姐想我没?”
窈娘轻笑,应他:“说实的,不做修行功课,又半天不见人打门前过时,偶也会想,平时倒不觉!”
商三儿轻呼:“哎呦,那我招回那么多人,往后铺子门前常有人过,不再冷清,岂不叫姐姐没空想我,反倒吃亏?”
窈娘笑点头:“那是!”
相互调戏几句,商三儿忍不住,伸手进去捏她脸,这回窈娘没躲。
好久没见,没人耍贫嘴,门前冷清,确实盼他回来。
但也只给捏脸,商三儿要再进一步,又躲了。
不能多占便宜,商三儿叹几口气,从狗背上取出只黄鹂,同样加半枚不知名的野果,都放柜上:“新来的仲熊秘法调教的,活得久不说,还恋主不离,无须笼子养,送你做个伴儿,往后没人从门前过,就逗它玩!”
“往后陪这姐姐罢!”
他冲黄鹂说完,那鸟居然点头,窈娘见识少,与曹四一样,也无比惊奇。
商三儿把半颗野果递过去:“拿了喂它!有些灵智的,认主后,晓得你住这,往后便飞出去,也会回来寻你。”
韩窈娘依言,递果实上前,黄鹂果然跳过来,叽喳着张嘴啄食。
商三儿再伸手过去,它就跳开,不许碰触,反对窈娘亲近。
便如得了宝贝,窈娘欣喜不已,用手逗玩两下,轻声问:“叫你甚名好?”
黄鹂张口:“心肝儿,三爷可想你!”
方知还会说话,闹窈娘个红脸,再欢喜着嗔怪,送给他记白眼。
商三儿只嘻笑着:“路上有闲暇,只教会它这一句,姐姐再慢慢教罢!”
娇羞中,心里的悸动也惹得人慌张,窈娘急伸手理鬓发,扯开话:“那些幽璧虾,价真高了,几次商队进城,都没卖出去一条!”
商三儿浑然不觉,心思随话岔开:“不相干,三节虾价是死的,常见不缺,四节、五节的却不是到处有,慢慢卖就是!”
说完,狗背上又取出盆奇花:“这花不给你,董老爷子的,得闲你替我送公学去!”
窈娘不解:“这可稀奇,你的礼,咋要我送去?”
商三儿挠挠头:“他上回坑我,不想去赔笑脸。本该为他去寻丹,不想耽误这般久,又生出别的事儿,指不定几月内都要钓虾,还不得闲,我去送,定要挨老头子骂!”
窈娘没好气:“当面他哪敢骂?”
董老头怕担欺师灭祖的名,当面不对商三儿乱开骂,窈娘已经知晓了。
“当面不敢,背后指不定多难听!”
嘻笑着说完,商三儿又突然探进柜里,伸手在她身上狠捏一把。
窈娘还没来得及喝骂,泼皮带狗先逃:“回城还未见着老娘,再不去,定要被锤!走啦!”
冬季移栽来的树木,大部分也成活,北通街路上,透过公学、衙兵府墙头,都能瞧见片片绿意。
都叫商三儿心情舒畅。
走到公仓,忍不住拐进门瞄一眼,鬼婆婆马童氏种下的桃、柏、槐,也多数生发。
回到城主府,更是如此,非但绿叶,梨、杏等果树上还有花蕾,有蜜蜂飞着采蜜。
以前那种死气沉沉,因丝丝缕缕的绿意,因花间飞舞的蜜蜂,因偶尔落在树枝的鸟儿,已消失得一干二净!
很快,又从欢喜中惊醒回来。
原还以为老娘防得死,吕东山送来的美人难得一见,不想要办近两百人的席,城里人不够用,她们也被叫来帮忙,厨房外就见着。
美貌、身段,果然各个顶尖,按与曹四的评判,尽是一二等好女子!
原本都是送老子的,全要便宜外间光棍汉了!
十个美人,各有其妙,却一个都尝不着,真真可惜可恨!
心肝脾胃全发着酸味,商大娘已过来揪他耳朵:“回家不与老娘报平安,只瞧着妖精们发呆?”
激灵中回过神,商三儿忙叫:“天地良心,想事儿走了神,就来见老娘的!”
商大娘嗤笑:“老娘可会信?眼下事忙,没功夫收拾你,且等着,能管你吃饱!”
连着那些个美人,周边听见的都发笑,商三儿大惊失色,顾不得妖精们在场,忙讨好老娘:“孩儿可惦记你的!”
狗背上取出只画眉鸟、一盆草、一个木雕摆件,商三儿急表孝心:“外间好不易寻来,就给老娘解闷玩!”
盆里栽的是株兰草,尚未开花,但拿出就有幽香扑鼻,那是去年的花香味,弥久不散,额外有安神的妙效。
木雕没别的好处,就是魏清雕的木狗,只瞧着好看。
画眉鸟跳在商三儿肩上,张口极清脆:“老娘莫打!老娘莫打!”
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倒真似商大城主在讨饶,把周边人全逗笑,但能说话,瞧着又不是八哥、鹦鹉,都觉新奇。
儿子献宝,老娘没展颜笑,不过眉头也松开了。
商三儿如释重负,又掏出野果,指着画眉骗老娘:“它须先认主,不然要飞走!”
其实便不认主,晓得仲熊在哪,也只会飞回他身边去。
画眉有趣,府里又没笼子,商大娘也舍不得它飞走,问明法子,果然接过野果,叫它认主。
那鸟啄吃了野果,飞起绕几圈,认识了新地盘,就落到附近树上去,叽叽喳喳叫着,间或夹一句“老娘莫打”。
商大娘朝它伸手,它又飞回来,停在手上,偏着头看人。
商三儿叫:“眉儿,把兰花、木雕送老娘房里去!”
近两月未见,瞧他那样儿,或有体己话与丫头说,不是要在人前充大爷,商大娘就没管。
眉儿端兰花回后院,没一会,儿子果然也抽身去了。
任他花花肠子多,自家生的,养那么多年,总逃不过老娘法眼!
略得意着,商大娘又对帮忙的女人们赔罪:“那混账子德行浅,今日刚回,就由他显摆一回,各位还受累着的,可莫见怪!”
商三儿追着跑回后院主屋,先瞧见门前两株当阳的桃树也已一尺高。
仙种桃树,定要小心呵护,靠着它,才有再钓一个九阶的指望。
眉儿把兰草放进里屋,出来问:“爷有事?”
商三儿招手,待她近前,伸手先捏脸,嘴上说:“能学话的鸟,别人都送,就没你的份,可捻酸?”
眉儿问:“都是什么鸟,爷送的哪几个?”
商三儿如实答:“老娘是画眉,曹四送个红鸟,杂货铺给只黄鹂!”
本没贪心,但听说杂货铺也有,眉儿果然有些泛酸,只强撑着:“没…没有就没有呗!”
商三儿“嘿嘿”笑两声,松开手,回身从狗背上掏出只灰白二色的啄木鸟:“这啄木官是爷的,你要么随老娘,要么陪爷睡,自家没屋子,但两处都有鸟逗,也不亏!”
那啄木官出来,长喙轻啄着商三儿的手,早已认过主。
留给他自己玩的,毛色倒最差,想着先前那画眉已会说一句,眉儿问:“这只会说啥?”
商三儿摇头:“正要与你说,它任你逗着耍,但不要教说话!”
眉儿顿觉奇怪:“为啥?”
商三儿道:“是受仲熊提醒,爷常在外间跑,有事时,正好拿它做个探子,可当我的眼,灵智没那慧娘高,但百里内,都能寻着我。只怕不经意露馅,你见哪个野鸟会说人话?”
说完,又“嘿嘿”笑起来:“这回回来,‘千里目’不止已够远,声也能听清楚,明日就去钓七节虾,董老头的事都推推,爷先给你根治病!”
丫头眼角一酸:“爷出门在外,已是辛苦不易,还没落下涨灵气,学道术!”
“哎呦!小娘皮哭啥?这回出门没灌酒,化功德叶呢,又不受罪!”
被他搂着哄,眉儿不好意思起来,急扭头收拾情绪。
出门这么多天,回府又见着些好妖精,商三儿已憋着些邪念,瞧她羞样,从后搂过去,就要动嘴开啃。
这是在外间院里,眉儿吓一大跳,急用力推开,拔腿往外走:“忙着呢,我做事去!”
窘急间,六阶人仙没收着力气,把商大城主推跌坐在地上。
商大城主不由唉声叹气:“刚回城,还没洗过,身上脏着,哪就要拉你睡觉?亲两口解个馋也不许么?莫跑!把我摔伤,小娘皮都不扶一把?”
晓得被哄骗回去,定没好事,任他叫,眉儿只不理,头也不回地跑了。
商三儿只得自家爬起,哀怨一会,又搂起袖子:“不止馋人,肚皮也馋着,先弄大肠去,晚间再收拾小娘皮!”
今日杀的是两头猪,用草木灰清洗完两副猪肠,澡堂那边也该收拾出来了,去洗个澡,回来正好开席。
拿上毛巾,再取身干净衣物,出府。
顺路先到杂货铺讨澡豆。
窈娘道:“本就剩得不多,刚韩思过来,两等都全拿澡堂去了,哪还有剩的?”
洗浴用的澡豆,绿柳杂货铺里有两种,一种便宜,只寻常百姓用,是猪胰研成碎糊,加豆类制成;另一种富贵人家用的,添得有香料,也称香胰。
除这两种澡豆,还有人为省银钱,只拿皂角洗,原菜市后面有户人家院里,就有株祖传的大皂荚,所结果实任街坊取用不收银钱,可惜现也枯死了。
韩思已把澡豆拿去,澡堂里有用的就成。
商三儿到时,好些已洗完出来,站太阳下晒头发。澡堂内男女分浴,女人少,洗得更快,那陆娘子就在门口,叫宇文兄弟给她拉着头发晒。
田余、韩思等或蹲或站,都在旁陪着,与人闲聊。
两三千里跋涉过来,四门村民进城时,蓬头垢面披兽皮,男女老幼真与野人无异,洗完澡,换上一身新衣、布履,顿就变副模样,野人味少了许多。
除各人身上的老茧、伤痕,尚能瞧出端倪的,便那些个七八岁的孩儿,瞧着稚嫩,但与外间同年龄段的相比,已失了童趣,在这足让他们新奇的城里,洗完澡出来,也没一个乱跑,只老老实实呆在大人身后。
带狗进澡堂,脱衣衫进里间,就见曹四图舒坦,还在池里泡着。
雷雨与几个年轻的,在帮行动不便的老叟们擦洗身子,此外池边相互擦背的还剩几个。
跳进水里,搓洗一会,突然发现,池边帮同伴搓背那个,三不五时抬头,在偷打量池里的曹四。
眼神里带着些莫名意味。
商三儿身子一僵,记起搓背那个,分明是与宗昊一伙,爱好已变了的。
曹四比自家俊些,又有一身好白肉。
他娘的,怎忘记还有这一出?
被膈应着,顿觉浑身都不自在,忙擦上澡豆,扭着身子舀水冲洗净,擦干水,就往外走。
曹四还叫他:“老三,开席早着,还这般胡乱洗,不多泡一会?来哥哥帮你搓背!”
难得曹四好心,但商三儿脚步不停,回应:“哥哥只管耍着,我府里还有事!”
出门站南通街上,长吸口气,方没了紧张感,街上四处是闲散晒太阳的,商三儿放声喊:“田余,洗好的就领去城主府,随着帮忙,哪里不能晒头发?韩思与屠家哥几个招呼后面的!”
吆喝着,让人们动脚,赶去城主府。
他自己陪走到十字口,与窈娘说笑耍。
等韩思带后面的来,不等她关上杂货铺,又扯着随了走。
与赵家老两口进城时一样,摆明商三爷要霸的人,好叫别人断掉念想。
87.送鸟
外间安排好雇工,晚宴时,唐诺也带着伙计来凑热闹。
两百来号人,晚宴共摆了十八桌,挤着才全坐下。
遭魔劫之后,绿柳城头一回这般热闹,城主府又拿出琼花露待客。
新来的这些人仙,方、李、曾、夏四个老头已经老朽不堪,当用的是魏清、仲熊、雷雨等后起之秀,但不管怎说,四位老叟才是四门村主事的,不能以修为高低看,就只请他们到主桌上招待,魏清、仲熊等倒坐在旁桌,田余、韩思、曹四等陪着。
除了客人般的唐诺,六位九阶也全在主桌上,酒席上,商三儿就指着,一个个向四门村民介绍,使他们安心。
但不管有几位九阶,四门村民倒已认定,自家等是被城主坑骗来的,席上酒是好东西,但商城主不是。
这是坑蒙拐骗的后果,没法子,商三儿只得借老娘的话说,指着吕东山送来,已在最边上自成一桌的美女人仙:“这些位美娘子,往后改住虎卫府,已许在城里自择夫婿。要说媳妇的,都可去勾搭,她们修为低,不许用强,谁自愿点头,就能领去成家,喜宴城主府替你们办!”
听城主这么说,仲熊、雷雨、鲍正山、屠家兄弟等心思顿就不在席上,其中还夹着个曹四。
四门村里真没生得这么好的美人,宇文兄弟也扭着头看,暗吞口水,陆娘子狠狠地一人拧一把,方老实了。
十位美貌人仙,也听到这话,能得自由,没几个真想给别人做丫环、小妾的,城主府任她们自择夫婿,成家过活,自是欢喜,也悄悄打量在座的适龄男子,其中生得最俊的是魏清,光比相貌,凡民曹四、已献了好些日殷勤的屠家小子都不如,瞧着又正经,冷冷的倒叫人心动,先前还听说有八阶修为,好几个先相中他。
十位美人,四门村民进城之前,屠家未成婚的兄弟们尽够分,现突然多出那么多对手,顿就僧多粥少,底气不足,最小最淘气那个隔席问:“城主,哪里够分?”
商三儿哼着:“莫急,往后还有来的,能叫你寻着媳妇!”
六阶善养花草的苗秀,还对十字口见着的两姐妹念念不忘,晓得杂货铺那个已是城主的,不敢多肖像,就指着妇人席上韩窕妹问:“那位美人呢,可也能求?”
曹四与他同席,指着酒杯仗义执言:“这酒人仙都赞好,卖功德叶也不便宜,要不是商城主惦记的人,会许她管着酒坊,叫屠家哥几个都不敢去勾搭?她叫韩窕妹,原已定过亲,但进咱们城来,怕已再没嫁人的心思,夫家定也不敢来娶!”
甄家一个儿媳,在妇人席上拍掌应他:“我就说,咱们还没曹四瞧得清楚!”
韩家姐妹坐在一起,听曹四引发胡言乱语,窕妹只送个白眼过去,窈娘则扭头怼甄家儿媳:“曹四那厮,惯会喷粪,只与猪狗相似,你竟连他都比不上?”
不等妇人们再开撕,苗秀已经死心,把目光放回那十位美人身上。
可惜晚了,能选的人多,长得又不出众,听他惦记韩窕妹,堂堂六阶,也再没一个美人儿瞟过来一眼。
韩思冷哼着:“曹四爷,不瞧瞧我今日穿的衣裳?”
他今日穿的城相服。
曹四不怕韩窈娘,却被韩思噎住。
场上有些乱,但商三儿全不管,笑吟吟看完戏,方对甄药神道:“过几日,我送曹四哥去龙鳞城,若想给自家留条后路,你孙辈里,老四、老七两个可随去安置。”
听商城主这般说,甄家所有人顿知晓,他家学天仙地仙妙法的人选已定,那两个孙儿都没份。
恰好先前出声那儿媳,就是甄药神孙辈中老四的亲娘,听城主为护姘头,把自家孩儿妙法前途抹掉,顿时急眼,拍桌站起:“凭啥?”
公爹冷眼瞅过来,喝令:“坐下!不然滚回家去!”
甄药神龌龊事做得,但再不当人,也是她公爹,大庭广众下戳不得面皮,再说婆婆也瞅了过来,眼色同样严厉。
那儿媳红着眼,悻悻坐下。
几家欢喜几家愁,老七的娘孩儿多,比她好些,甄家其余人等却都欢喜。
为啥不传那两个孙子,甄药神也是明白的,与自己、三个儿子常年不在家,疏于管教脱不开关系,他叹口气:“如今家里,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回去商议定,再与城主说罢!”
“行!”
先前只是乱,后续场面有些不好看了,除屠壮、田余他爹等浑没事喝着的酒鬼,气氛降了不少。
把一盘子猪大肠吃光,琼花露也喝下不少,趁着酒兴,商三儿站起身,朗声把振奋人心的大法宝祭出:“这城里的,往后都是自家人,咱手头富裕,不装穷鬼儿!难得今日这般热闹,人也齐,凡成年人仙,五阶以下,各领三叶去花用,余下六阶五叶,七阶六叶,八阶七叶。九阶大爷们没份,不给!”
原与韩窕妹说过,酒若好卖,各家领三五叶去花用,商三爷见不得穷样儿,今日给发,正好安定人心。
城里热闹起来,曹四就要送走,行事不再避着他。
掏出大叠功德叶,从主桌上方、李、曾、夏四个老头开始,果然一人给三叶。
走到旁桌,非只新来的四门村民,田余一家子、韩家姐弟、甄家婆媳、屠壮侄儿媳妇等原城里的都有份。
未成年的孩童,一人给了一叶。
全场只四人未得,当客人待的奇珍阁掌柜唐诺和两个伙计,此外绿柳首富曹四爷。
那老四的娘,手捏三张功德竹叶,瞧着自家娇生惯养的孩儿,拿着一叶功德叶却已快哭,自觉肝肠寸断。
除了老四,她还有一个女儿,已能学妙法,不知是陪儿子迁去别的城好,还是留下陪女儿。
女儿是要出嫁的,素来不得她疼爱,但上还有公婆,丈夫平日再听她的,也没不顾孝道,抛开长辈带儿子走的道理。
“谢城主赏!”
“城主大气!”
“愿商城主仙福永享,绿柳年年有今日!”
商城主行到之席,不管新人老人,全惹起欢声雷动。
城里人仙有了家底,难免都要照顾他营生,没功德叶领的唐诺也欢喜。
生平第一遭摸到功德叶,这才刚进城呢,苗秀也是激动,他的宝器是根藤蔓,还能用,六阶直接用竹叶化灵气有些亏,未想到这五叶要添置啥,身旁两声脆响就叫他回神。
同席那曹四脸上,一边一个掌印。
苗秀诧问:“便没得着,咋打自家?”
曹四一脸沮丧,没理他,城相韩思揣好自己那份,笑着解释:“曹四爷那晚头一个进城的,却没遇着神仙,错过城主位儿,眼瞧商城主风光,又恼起自家,与功德叶可不相干!”
除了嫉妒眼红,也怨自家患得患失,未敢轻易开口求胖大婶,成人仙晚了,今日的好处才没轮上,曹四瞪他一眼,出声骂:“送两个姐姐做姘头,自家当上看门狗,是够你嘚瑟的!”
韩思哼着问:“恶语伤人,合判多少板来着?”
又摆城相的谱,叫曹四恼怒之极,仗着商三儿在场,不至又整治自家,指不定过些日子,四爷也是人仙哩!泼皮性子发作,伸手就要掀桌子。
但酒桌纹丝不动,掀不开。
放眼看,桌面上已压着三只手,分是田余、仲熊、雷雨的,不知谁在使力气,阻他撒泼。
田余先抽回手,淡然道:“城相只是逗你耍,但要敢闹起来,咱们可就都当真了!”
打板子的时候,是衙兵出力气,田余平时脾气好,真要发起火,定比韩思难缠。
生生把曹四火气吓回去。
商城主那边,与老娘一桌的甄家三位老娘子都给了,下一桌就是那十位美貌人仙,尚未过去,商大娘一把拉住他:“功德叶拿来,叫老娘也风光风光!”
那些位美貌人仙,已注定吃不着,还想借给功德叶的便,摸摸小手也不亏,老娘先防死,不给他机会。
这场合不想吃请罪荆,只得把功德叶给老娘,商大城主自家唉叹着回席。
人多起来,席上也各有风波,再没以前纯粹。
待席散,妇人们收拾完残局,商大城主叫住窕妹:“今年起,城里按人头给琼花露,五阶以下成人一年十斤,六阶往上怎么给,你回去拿个章程!”
窕妹摇头:“眼下已有眼红的,再叫分酒,任给得多,人家不会领我半分情,但要给少,倒又怨我!你大城主的物事,自家说多少都成,吃力不讨好的事,咋让我定?”
商三儿哼着:“你定,说是我的话就成!万事都要三爷去办,偷不得闲,还要你们这些低价做啥?又守不得城。”
讲得全不留情面,韩窕妹顿时叹气:“得!修为低的苦命,是该你使唤!”
改修行天仙妙法,商城主出门这两月,她已晋了一级,但也只是个小三阶,哪好意思拿出来说嘴?比安排住进虎卫府,等着婚配的那些个,也就略好一线而已。
88.纷乱
出了城主府,窕妹心想:“事儿倒不难,但新来这么多人,各个都要分酒,往后境界又有变动,不写出来,还叫章程?且商队进城,营生渐做起来,记性再好,也不如记账!咱这大字不识几个,咋写?小半年下来,眼红这酒坊进账的已不是一两个,莫害姑奶奶冤枉丢了差事!”
“难不成要到董老爷子那,与几个屁孩儿做同窗去?可丢不起那人!”
自觉再不习字,已应付不来差事,对不住城主传授的天仙妙法,还有今日领到的三张功德竹叶,但与那几个孩童一起受启蒙也太丢脸。
董老头脾气臭,今儿晚了,改日讨个口风,可愿单独教自己,真不行,与屠小妹学去。
只学几个字,哪定要大儒教授?
怕新来的要取用杂物,吃完席韩窈娘先回的杂货铺,没随着收席,见窕妹回去,她招手:“进来说话!”
姐妹一起往杂货铺里间走,窈娘问:“瞧着酒坊买卖好,进账大,就免不得有人眼红冒酸,七妹咋想的?”
“咱能堵别人的嘴,还管得着人家心思?自过自的,酒坊我已占先手,不是你那汉子叫换人,定不会撒手,任那些妇人冒酸去,还能少我块肉?要咋想?”
几回商队进城,酒坊都有大笔进账,窕妹虽只是代城主管着,但怎也能有油水,别的不说,倒出来给商队人仙尝味、送的添头,都是抛费,多少可没个定数,都能动手脚,一池酒卖一百七八十叶,真要从中捞功德叶,赚个四五叶不在话下,比当初石场副管事吕常还肥。
酒坊的差事,莫说窕妹,窈娘都已舍不得让人,席上听到酸话,才探妹子的想法。
窕妹心还更大些,没想着只赚蝇头小利,要图长远,已得学天仙妙法的人,修行有望,再辛苦些年头,把琼花露酒方学到手,不管韩思还是她自己,三伏韩家真有再起之日,方不愁本钱。
窕妹说完,又轻推窈娘一下:“六姐倒是快些下手,再不勾搭上那汉子,只叫别人空说嘴,哪会踏实?已要定亲的,还说就是那道姑,长得那般颜色,咱们女人都馋,等成了婚,新娘子进门,他还有功夫馋你?”
窈娘先赏她个白眼,咬牙一会,又颓然叹气:“不晓咋的,已不比以往,眼下光想着就心慌!”
说着话,进到里间。
厨房里还点着灯,灶下也有火光,窕妹探头一看,里面摆着浴桶,灶上烧着的大锅水还滚沸着,顿时欢喜:“好六姐!今儿累我一身汗,正要洗洗!”
城里澡堂已收拾出来,但那等地方,本地年轻女子一般也少去,都收钱不说,人仙手段多,或就有一两个不要脸的,有本事窥探,心里会有疙瘩,不如自己家里洗踏实。
窈娘拉她:“自家回屋烧去,莫抢我的!”
窕妹反身抱着她撒娇:“哎呦!亲姐妹呢,一会我也帮你烧水、洗头!”
撒会娇,又抢先去提井水。
妹子要耍赖,窈娘也没辙,只得帮着她,往浴桶里舀水兑热。
不等浴桶水满,窕妹就迫不及待地除净衣裳,跳进桶去,窈娘在外帮她拉着头发洗。
水波摇动,姐妹两个说着体己话,没过一会,房梁上传来“噗噗”声,听着是翅膀响,不是老鼠。
窕妹看过去,方知梁上歇着个黄鸟儿,不由惊奇:“几时飞个黄鸟进门?”
窈娘答道:“他送的!”
“那汉子送的?”明白过来,窕妹忽睁大眼,惊恐着,将身子全藏进水里,:“哎呦!轰走!轰出去!”
窈娘懵着,她妹儿已带上哭腔:“他看家道术是‘千里目’,最能借物远看,又是送你的,哪好不防?快轰出去!”
离城这么久,商三儿馋狠了,当晚太贪,一番狠折腾毋庸赘言。
睡得晚,搂着眉儿还未醒,老娘在外叫人。
骤然惊醒,两个都以为起晚了,老娘要发脾气,眉儿到处寻衣裳,商三儿则忙不迭应:“起了!娘,就起了!”
老娘的声音还透着欢喜:“快起来看!”
透过窗纸,惊觉天刚蒙蒙亮,才晓得是别的事儿,商三儿改问:“娘,啥事儿?”
老娘叫:“笋!长笋了!”
啥笋能叫老娘这般惊喜?
功德竹?
反应过来,商三儿也惊喜交加,急问:“娘!是功德竹么?”
“是啦!你俩快来看!”
应完这声,老娘先去了。
商三儿捞着件衣物,胡乱往身上套,刚往外跑,被眉儿一把拉住:“爷!是…那是我的!”
忙中出错,待丫头把他衣物递过来,胡乱披好,丝腰带提在手上,就往外跑。
披头散发的,边跑边束腰带。
后院,老娘就立在颂天帝功德的石碑旁。
原先的玉石围栏已被幽魔打碎,如今是一圈竹篱笆,绿柳城数千年积攒下的三株功德竹化的焦灰,尚在里面。
焦灰旁边,确有一支笋尖冒出,已有三四寸长。
老娘一脸欢喜,问他:“可是功德竹?”
瞧着与凡间竹笋也无不同,商三儿不识,迎空叫:“城隍爷!”
城隍答:“昨日百余人仙进城,竟合功德,引动地气,忽就生发这支笋,是功德竹!”
听清城隍的话,娘俩齐感振奋!
接来犯“渎佛”罪的四门村民,竟合着功德!
因功德增减,功德竹每年生发的竹叶多寡不一,但每株不会超过八十一叶,绿柳城积攒不知多少年,才得三株竹,在周家手上时,一株每年只生四五十叶,借师父传的酒方,商三儿生财有道,已瞧不上这点收入,但它还是世间各个城存在的底气!
人族依竹而居,方成就世间七千二百城。
功德竹生发,绿柳依旧,可算是否极泰来?
欢喜着,商三儿轻轻蹲下,想瞧清楚这笋尖。
“徒儿!”
耳边轻轻一声响,来得意外,出得突然,叫商三儿措手不及。
茫然抬头,旁边依旧只有老娘,她仍欢喜着,浑然不觉。
“师父?”
“不用找啦,为师还在九天外受业风削骨之刑,原无力与你通消息,得这丝功德襄助,方能撬开丝结界,与你说一回话!”
商三儿惊喜着,大声问:“师父,徒儿这城主,做得可还好?”
儿子没头没脑的,忽然对空言语,叫商大娘懵住,放眼四顾,不见丝毫异样,出声问:“你师父?三友仙翁?在哪?”
三友道人的声音,只商三儿听得到:“瞧你大半年行事,倒还好,三分该骂,七分该夸!”
商三儿顿时不满,嚷嚷开:“哎呦!天地良心,我做的还不十足好?”
商大娘听不到,但儿子神情不似作伪,她想想,收起欢喜,折身先离开。
半道上,把后面赶来的眉儿也拉走,不打扰师徒俩说话。
三友道人道:“守这城,你我师徒一体,你做得好,为师受益,做得不好,为师多受罪,哪用虚言?”
商三儿只耿耿于怀:“师父换个人来试试,不信大半年也盘弄出这般光景!”
“晓得你不易!但这回后,不知多久方再得机说一会,莫只废功夫搬口舌,为师还有事儿哩!”
商三儿收起不满:“您说!”
三友道:“为师受刑,不想这九天外,竟还遇着纪红棉,我师徒与她,本有着因果!”
地界的徒儿疑惑:“纪红棉?”
三友解释:“同属白帝座下,修为比为师低一阶,是位金仙,原是看管魔狱的女仙。”
商大城主眉头跳了下,忽就想笑。
师父在九天外受刑,还以为过得凄惨,哪晓得竟有女仙陪着,不知多少岁月呢,可莫等受刑完,叫自家多出个师娘!
透过千里目,三友把商三儿神情窥得一清二楚,晓得自家这泼皮徒弟肚里没想好事,便冷哼一声:“可悠着些,比请罪荆厉害的手段,为师也不缺,莫以为离得远,就治不了你!”
商三儿笑着挥手:“我这不老实的,一句闲话未说,师父心正,咋倒要起疑心?”
牙尖嘴利,怼得三友没脾气,他再问:“事儿与这位金仙相干?”
三友道人只得说回正事:“纪道友有个孩儿,你也曾见过。”
商三儿难信:“金仙的孩儿,我还见过?”
“那夜地龙山中与幽魔一场死斗,还追为师到绿柳城主府,想替他娘减刑那位!”
那厮丑得吓人,还身带恶臭,自家曾想过,他娘怎生出这般一位!
谁晓得奇丑无比、身带恶臭的驼背汉子,竟有个金仙老娘?
女金仙犯什么罪过,刑期比师父如何?
隐隐觉着不妙,商三儿问:“究竟啥事儿?”
三友叹气:“六个月前,纪道友忽就感应不到那孩儿,她无‘千里目’,未能时时瞧着孩儿,但也有别的手段感知。且若与己相干,天仙六感皆通神,纪道友于业风下常时心悸,那孩儿必已处于险境,偏又掐算不到!”
驼背丑鬼能与本事大降前的老狗拼个平手,至少也是地仙六七阶修为,身处险境,还叫天上金仙感应不着、掐算不到,哪是自家这废地仙能救的?
发家之前,小泼皮敢与人赌命,发家之后,未见着大利,大城主可就惜命得紧,做城主刚做出些滋味呢,顿时不满:“师父不想着减刑,倒要叫我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