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唐远山
那日以后,自家六节山上,商三儿就只钓些小虾,也不再钓一整天,有给眉儿吃的就行。
反倒每日都要带上大块猪肉,放下去喂虾。
秘库里存着三条五节虾,还能酿酒,目前就不缺功德竹叶使,只缺人。
别的城聘人仙,六阶以上都愿给功德叶,但面对九幽幽魔,商三儿嫌九阶以下抵不得大用,只要多聘九阶。
钓着虾,等甄药神到,先瞧他手段。
真能治好陈婆婆,董老头筋脉伤也好了,就该去寻鸡冠山求丹。
时间又多起来,都炼黑棋子、温养棋盘,偶尔再看棋谱打子。
曹四、韩思与屠家两个小孩,花好几日功夫,把几百条蟋蟀都斗完,终剩下三个。
六厘那只,屠家两个孩儿取名,叫金翅将军;七厘的,韩思取名赤头鬼;最大八厘那个,曹四取名红肚牛。
其它斗败的全被赵家白鹤啄吃了。
三只虫都是同级魁首,但也没几天好活,商三儿全讨来,用小土罐分装,埋在府内种的仙桃核旁边。
赤头鬼独在一边,金翅将军和红肚牛两罐合在一起。
叫眉儿记着,隔两三日摘张菜叶放进去,商三儿偶尔去看,养在桃核旁,倒真不畏天寒,瞧着越来越精神,又不分白天黑夜的叫。
两枚桃核就种在主屋外的,问有没吵到老娘,老娘答:“也是怪事,晚间听着它叫,反睡得踏实些!”
再问眉儿,眉儿也点头:“不算吵,睡得着!”
有一日,眉儿放菜叶时,没合好最大那只红肚牛的盖子,它跳出来,几下就不见,遍寻不着,眉儿正焦急,但没多久,又现身出来,自家跳回罐中去。
屠壮杀年猪的头一天,甄药神还没到,城里先来了位客人。
他进城时,商三儿又在洗猪大肠。
爱吃,没法子,自家洗的干净,放心些,还能顺便给老狗弄吃食。
城里这些位,好些都拌着嘴的,指不定谁学曹四,心里有记恨,就故意不把猪大肠洗干净。
老狗先叫三声,然后城隍声音也响起,有生人进城。
城里的多半在随着弄杀猪席,商三儿先去洗手,叫韩思接手猪大肠。
到礼宾司门前等片刻,衙兵打扮的屠家小子就把客人领过来。
一行七八个人,问礼后,绿柳城主当面,领头那位拱手自陈:“商城主,鄙人姓唐,叫唐远山,是个生意人,承祖荫,参着些奇珍阁的股,因经营事,冒昧拜会!”
来的居然是奇珍阁一位股东,愿亲自来绿柳城,设分号的事几乎就能落定!
节骨眼上,跟着他来的不是子侄就是随从,全不好怠慢!
商三儿大喜,忙往礼宾司里领:“快请!”
跨入礼宾司大门,顿察觉尴尬。
他这泼皮儿,做事哪顾得周全,万幸有个老娘帮着查缺补漏:自陈婆婆搬到成衣店,礼宾司就空下来,天晴得闲时,商大娘也领眉儿来收拾过迎宾室、待客室,浆洗贵宾室被褥。但便商大娘勤快,贵宾室也只有三间收拾干净能住人。
商大娘想着这废城,收拾三间出来尽够用,哪知平时不来人,今日一来,却有七八个。
引进礼宾司,接着就要安顿,但现在哪安得下这么多人?
让这些客人等着,不丢脸么?
好在还有急智,刚跨进去,反应过来,商三儿拍额叫:“哎哟,我这急性儿,府里还杀着猪呢!”
等客人们看过来,商三儿笑对为首者:“唐…财东久做大营生,不知于庖厨可有兴致?”
唐远山不解,商三儿再自嘲道:“城里没几个人,刚杀着猪,我还准备掌勺的,就听你们来了。唐财东若有兴致,也瞧瞧去,顺便等开席!”
唐远山往礼宾司内瞟一眼,笑应:“自然客随主便,也尝尝城主手艺!”
就退出来,一行人随他去城主府。
进府,也不引去待客厅,直接到厨房外,叫人搬桌椅来,请全围坐下,就瞧人们忙碌着整治刚杀的猪。
又唤眉儿泡茶来。
还好有现成的滚水,陈武媳妇帮着女儿,茶很快送到。
闲聊几句,唐远山端茶杯轻品一口,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这灵茶不值钱,一叶可买两三百斤,但外间用得也少,倒是多宝阁常用来待客,作为生意对头,他自是知道。
五马城分号消息不假,绿柳虽是废城,因那酿酒生意,确实有引入多宝阁的可能。
浸淫多年的人精,不会叫个废地仙瞧出心里所虑,身在城主府,唐远山就掏出团天蚕丝,放到桌上:“城主订的货,我已顺道带来!”
商三儿没接,先提声音喊:“四哥,今日来客,酒不够用,便劳你受累,与窕妹去酒坊再搬一坛来!”
为今日杀猪席,胖大婶昨日就做出大盆豆腐,曹四正剁着肉馅,想捏肉圆子的,听商三儿叫他,顿翻起白眼:“那么多人,有事倒只差遣哥哥!”
因是与大美人韩窕妹一起去,有机会调戏几句,抱怨完,倒就丢下刀:“窕妹走咧!你那酒坊如今都锁门,我自己可进不去!”
酒坊里只有新酿的凡酒,且已搬出几百斤进城主府,哪会不够用?分明要支开这厮,窕妹笑笑,起身与他去了。
等两个去远,商三儿对唐远山道:“唐财东不愿闲着,那就待我取物件来,一并交易,诸位先坐,失陪!”
离开客人视线,就急叫老狗去唤田余。
等田余到,商三儿交待:“快叫几个人,再去礼宾司收拾几间屋子出来,被褥往仙客来拿干净的,要还不够用,往各家借新的来!”
便杀猪席结束,要安顿这几个客人,也还有要操心的:城里是有男女分浴的澡堂,但因要用下等宝器抽水、加热,用时须人仙发动,便是原城主周家唯一经营的门店,现还荒废着,里面很大,短时间内可收拾不出来,现城中各家要洗浴,都是自己取井水在家里烧。
奇珍阁要来开分号,这几个都该当贵客待,等安顿了住处,总不能连洗浴热水都没有!
这事交给老狗:“我吃席时,寻浴桶驮些水去礼宾司,以你本事,加热想来不难?客人洗浴用的,自己度量着弄,仔细周到些!”
实在是缺人,迂回着才把待客的事安排好,然后去密库取五节虾。
功德竹叶够使,四节的就不卖了,混着小虾偶尔煮给丫头吃,显三爷大气给成衣店死老婆子看!
为引入奇珍阁分号,好东西就该显摆。
也不多,只三条五节虾,装在三个皮袋里,请这姓唐的看。
身为奇珍阁股东,唐远山亲自来绿柳城,本只为那琼花露,但竟又有三条五节虾的买卖,价值四百多叶,怎能不吃惊?
五节虾不易得,真有急着用,要合药、炼丹的买家,一条就能赚上二三十叶。
奇珍阁是地龙山周边的坐地户,原本生意很是兴旺,但自外来户多宝阁强势进入,参与竞争,顿就一落千丈,分号都关掉不少,如今四百多叶也算大生意了。
若非已在窘境中,商三儿的酿酒买卖,怎会惊动位股东亲至?
唐远山先拱手:“城主恕罪,在下此来,未带这般多功德叶!”
屠壮、赵同等在旁忙碌的,只看到皮袋,不知里面是几节幽璧虾,但一位奇珍阁东家,居然说未带足够的功德叶,会是便宜货?
那狗日的,居然还装穷,九阶人仙一年只给九叶年俸,全天下最低!
屠壮等心头骂,商三儿可管不着,先从桌上拿起天蚕丝,仔细瞧过,再问客人:“缺多少?”
“抵过天蚕丝尾数,也还缺百多叶!”
“我不急功德竹叶使,也还要添置物件,不足的数,当付订金就成!”
有这团天蚕丝,对方身份属实,商三儿不怕被骗。
能拿百多叶做订金的,又是一笔大生意!
一买一卖,都有赚头!
便不设分号,这趟也来得值!
不光唐远山绷不住,他身后两个年轻人也一脸兴奋。
“城主要订何物?在下也能出具票单,出示各分号皆有效的!”
商三儿扳着手指,慢慢说:“灵脂墨一块,最上等皮纸,嗯!董大爷,多少张够使?”
别人准备杀猪席,董老头没动手帮忙,只坐在旁晒冬日太阳,听商三儿问,睁眼回他:“真要阔气,买百张来,老夫也制得起!”
上等皮纸九叶一张,百张就得九百叶,拿他商三儿当肥猪宰?
便那灵脂墨,已是一百四十叶一块!
读书人的物事就是贵,商三儿叹口气,对唐远山道:“上等皮纸二十张,此外上等箭支也定六支!”
是为屠壮、董策两个没宝器的买物事。
这点上,他俩不如赵家老两口、陈婆婆省事。
不过赵同两口儿是三十年的聘约,其余几个包括甄药神都相当于死契,只要商三儿在,到死不能再离开绿柳城的,也不同。
厨房里,商大娘插话进来:“再定根针,也用最好的料!”
这是给眉儿要的,她家家传妙法,就合用绣花针。
忙活着的韩窈娘偷撇嘴。
商三儿不看重九阶以下人仙,别的都舍得给,但从未想过给眉儿添置宝器,商大娘才忍不住出声。
陈婆婆那根针,用料可不是最好,孙女儿要超过她去。
赵同老两口也是,当初自制宝器时,谁有那么阔?宝器威力大小也不全在材料上,更重要还看主人凝炼的道意。
61.奇珍阁
一买一卖都是大生意,一百多叶订金还有些少了,心里算着帐,唐远山欢喜不已,开口:“各分号无权降价,但城主是豪爽贵客,与唐某又投契,不可不交,我便做主,怎也要饶些价儿去!”
仙家买卖,原本出口就少有讲价的,唐远山愿主动让利出来,不管饶多少,商三儿心里也舒坦些。
等商三儿笑着点头,他再拱手问:“还请城主恕在下冒昧,防那魔患,绿柳城可有把握?”
绿柳遭魔劫后,四方也都关注,打探得天仙收亲传,可惜绿柳城主竟成为废地仙,一时沦为笑柄。
但没过几日,这里请出原大启国卫将军屠壮,城里还陷着位身残的针婆婆,废地仙又在荨麻城救出甄药神,应已能救。
这三位,都是唐远山知晓的,天仙亲传总该有些家底,都正常,也是快山穷水尽的唐家敢来开分号的底气。
但废地仙不愿与外间各城友善,使绿柳城隍驱走龙鳞城外各家耳报神,再多余的已不知晓。
唐远山打定主意,为那琼花露,绿柳城分号定要开设起来。
按这位商城主购的各种原料,奇珍阁也与龙鳞城吕氏一样,偷试过酿酒,可惜全不成。
必须认,琼花露是绿柳城的独家买卖,只能与他家交易。
这城,没外间商队来更好些,只凭与城主府做酒生意,卖酿酒原料、分销酒,一来一回,就能抵好些已不成的分号,更别说还会有额外营生。
分号要开设,不过多知些根底,总是好的,若太凶险,就少铺些货,除酿酒原料外,别的怕被魔烟污染的奇物一件不卖。
还有分号掌柜,也须仔细选,别的本事差点不要紧,逃命保命定要强!
要引奇珍阁设分号,商三儿不瞒他,指着四周忙活的人介绍:“剁着排骨那位屠大叔,原大启国卫将军,九阶人仙!”
“刚剔完猪头毛,蹲小凳上抽旱烟的蔫老头,是人称‘一刀仙’的赵大爷,九阶!”
“里间掌勺,炒着腰花那位胖大婶,人称‘张果果’,也是赵大爷浑家,九阶!”
“那边晒太阳那位穷酸大爷,姓董,脾气臭,并无称号,二十年前三伏城城主之师,九阶!不过身上还有伤,现也只能坐着装大爷!”
“此外还有位甄药神,还没搬来;城里还躺着位陈婆婆,没治好,也都是九阶!”
“再加我这条老狗,防得幽魔么?”
“防得!防得!”不知底细的董老头不管,也多出一刀仙和张果果两位九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唐远山先笑几声,再苦起脸:“但我奇珍阁营生,初创时是四家共建,上千年的老伙计,为在绿柳城建分号,竟已闹翻,另三家全不同意,唯我唐家愿冒此险,终谈下来,除用奇珍阁的招牌外,分号本钱、人手,全要唐家自己出,那三家不管,一年还须添补五马分号二十叶!唐家冒着大险来设分号,城主也要怜我不易,许几分优待!”
便在此时,远远瞧见曹四与韩窕妹各抱着坛酒走回,商三儿止住话:“且饮茶,营生事席上再议!”
唐远山也就不再提,饮着茶,改聊些闲事。
“城主可知,赤脚仙最近又出现,离地龙山只得九千多里,不知这回盯上哪家!”
刚回来,就听到这消息,曹四一个踉跄,险些把酒坛打碎。
屠壮、赵同等高价人仙也都吃惊,全望过来。
赤脚仙之名,仙凡皆惊,只韩家姐弟、田余等年幼时或被囚、或隐居的不怕。
商三儿惊归惊,倒也不怎么惧,大罗金仙因果之地,赤脚仙便抢哪家,也不敢抢到他头上,可以安心。
除赤脚仙外,其余就剩闲话了,
能亲眼见人仙置办杀猪席,也属不易,唐远山一行便当观景,坐看到开席。
借口待客,今日的席面未全合在一起,小偏厅内为客人们单独设了一桌。
商大娘在大厅招呼城里自家人,商三儿待客,想想后,拉屠壮和董策陪着。
本还想拉个赵同,但老头摇头:“没话说,不去!”
赵老头开席就后悔了,大厅里用的是凡酒,但他话少,又不好再舍脸杀去偏厅。
待客不好太寒酸,让屠壮多混上一顿琼花露,但想着往后的杀猪席上只给凡酒,也得意不起来。
席上,商三儿端酒杯问唐远山:“唐财东,设分号要哪样优待?”
“城主请!”
与商三儿轻碰下杯,细品口酒,唐远山开口:“便这琼花露,城主打算一年酿多少?”
这还用想?商三儿答他:“若料子足,就都酿起来,三个酒池,每月少说能酿四回!”
“酿一回,能产多少?”
“一池千斤。”
唐远山竖起两根手指:“那我家要两条优待!”
弯下一根手指:“头一条,不能少,也莫多压,一年许我绿柳分号十二池酒,将来不够销时,需多少,再添售我家多少!”
琼花露是好酒,但还未经顾客验证过,怕这城主多压给他家,卖不掉砸在手里。
酒坊三个酒池,全酿琼花露的话,十二池酒只要一个月功夫!
但也没问题,总要慢慢试着来,商三儿点头:“成!”
唐远山再弯下第二根手指:“第二条,专营价!绿柳城再外售琼花露,不管是卖多宝阁,还是远来的商队,我家的价须低于他等,若给别家一叶六斤,我家则一叶七斤酒,若要我家一叶六斤收,外卖也须在此价之上!”
商三儿不懂经营之道,也不喜那多宝阁,这城如今模样,难不成还容得下第二家奇物商家设分号?但若各样都顺唐远山意思走,不是好事儿,假作皱眉:“这般弄,我家酒却不好卖!”
唐远山摇头:“我奇珍阁最兴旺时,也只地龙山周边六七千里内有分号,如今已远不如前,城主这酒,其实卖不远。多宝阁生意远胜我家数倍,还有拿脚程获利的商队,运到外间去,怎会无利可图?都有生意做的!”
商三儿问:“头子上,我也不想把价定低,琼花露给你家便按原说的,一叶六斤,你家要怎卖?”
唐远山答他:“千里之内,一叶五斤,往外依路程远近,酌情加价!”
屠壮、董老头两位九阶都只做陪客,不给任何意见,商三儿须自己拿主意,想想,他道:“那我再卖别人,一叶五斤半酒,总要给商队留些利!”
这个能接受,唐远山笑应:“成!”
其实便有商队来,零散外卖出去,比起奇珍阁来,千斤酒也才多赚十多叶,商三儿如今阔起来,不太看得上,倒嫌麻烦,鄙弃他家包销得少,忍不住问:“你家这坐地户,怎还斗不过外来的多宝阁?”
打定主意,抽空再问问多宝阁,琼花露一叶五斤半,他家可要。
唐远山苦笑一会,如实答:“一来他家实力雄厚,二来咱们地靠的地龙山山神,不知为何偏爱多宝阁,自多宝阁进来,再不与我家做营生,几次上门拜访都无果!”
奇珍阁生意难做,要想与多宝阁争生意,非得往里再投本钱不可,分红越来越少,投入却渐多,他唐家家底薄些,已是奇珍阁四家股东中处境最艰难的,若非如此,也不会为获利冒险来绿柳城设分号。
若绿柳城防不住魔患,人多半送命,财也要化乌有。
绿柳分号建起来,势必影响到五马城分号的生意,这是除风险外另三家股东不同意的原因,争执过后,唐家选择单干,每年还要补贴五马分号些。
虽未曾往来过,地龙山山神却是周边数千里内最厉害的一位地仙,想到自家不待见多宝阁的原因,商三儿笑言:“想是你家这坐地户,也有店大欺客之时,以前坑过这位山神?”
唐远山急摇头:“哪有的事儿?自他八百年前争到地龙山山神位,奇珍阁上下礼敬还来不及,岂敢得罪?他还是从外来的,未出名之前,都没在这边讨生活,我家想得罪也没机会!”
商三儿有些难信,唐远山再道:“这位山神,经营着两样好物,一是上等灵茶十六株,炒制的干茶取名‘龙山茶’,向他求购,一斤就值五叶,好在量不大,世间还有替代之物;另种得株好桂树,桂花香天下独有,他自称‘无双馥韵’,端的是种奇香,与灵气不相干,但闻香有悟道之妙效,最能化凡为宝,独一无二!”
“城主待客这灵茶,一叶能买到两三百斤,但若添上三五两那桂花,桂花茶身价顿涨十倍不止,一叶恐十斤都买不到!此外凡酒、菜肴等,都能得此效!”
“那桂花卖给多宝阁,就叫我奇珍阁难与相争,我等数次备厚礼进山去访,但阳神地仙,没山神庙寄身的,任我等群山里兜转几月,也见不着面,实在无计可施!”
商三儿笑:“那便是与多宝阁东家有交情,别家再抢不走生意!”
唐远山郁闷道:“可不是呢!我奇珍阁起家之地,大户却流到对头那方,压死我们,窝心得不成!”
62.炼白棋
说定酒价,讲一会地龙山山神,商三儿问:“城小,你家要选哪里开分号?但须外遣人来动工,我这可雇不到人。”
这确实是桩为难事,几百上千里雇人过来建门店,加上绿柳城刚遭过魔患,工价非得高出几倍去,砖瓦木石得外运来,运费也是一大笔开销,虽说耗费的不是功德叶,总也麻烦,唐远山叹气:“绿柳城里,原也有奇珍阁分号,可惜八十多年前经营不善,我家撤走,当时的城主生怨气,把店给拆了!”
商三儿怔一下,抬头问:“城隍爷,原奇珍阁建在哪儿的?”
城隍的声音,只他能听见:“那块地皮卖给曹家,已建成绿柳酒楼!”
商三儿想想,酒楼往后可能还用得到,倒是同处十字口的典当行和隔壁南通街古玩店、钱庄三处,已再无用处,对唐远山道:“原址对面,给你三家铺子,地可够大,便拆了建分号罢!”
唐远山点头,再没别的话说。
吃喝未完,门外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听着是曹四。
请屠壮、董老头招待着客人,商三儿出门看。
曹四在地上捂着屁股,手上已抹好些血。
老狗刚驮完热水回来的,趴在旁边,一副无辜模样。
商三儿无奈叹气:“哥哥想是忘了,谁骑我这狗,它就要改认主人的,怎没些防备?”
手捂屁股,曹四惨哼着,替自己解释:“喝多了些,走不稳路,不合歪到它身上,哪是要骑?”
商三儿装作信他:“那往后可小心些!韩思,扶我四哥回府去!”
韩思笑嘻嘻过来,扶着去了。
商三儿回席上,乱扯几句,唐远山并不追问。
陪着吃完,再领出府。
不顾天色晚,先去十字口,指位置给唐远山一行看。
这三家连一起的铺面,占地都不算小,又同样在路口要地,唐远山没意见,点头称好。
商三儿道:“那便早些建铺子,早日搬来。再无商队进城,往后凡物、粮食、杂货都请你家代买,与酒料一并运来,只是银钱上莫赚我利,不似功德竹叶,我还没个进项。”
大罗金仙说三五年后起魔患,等再过两年半,商三儿也不敢外间乱跑了,遇事不在,被师父判个临阵脱逃,收魂整治可不好耍。
身边老狗,就是被收魂整治的,有吃屎的例子在前。
唐远山点头:“地够大,急着用,就不起高楼,先建一层用着!也无须等建成,唐诺!”
他身后一名随从躬身:“家主!城主!”
先前酒席上,光顾着谈话,随从一个没介绍。
唐远山指着道:“是我族弟,绿柳城营生往后由他打理,我叫他过完年就来。便铺子没建起,城主要添置、售卖何物,尽可寻他,定办妥当,若半道上货受损、遇劫,算我唐家的!”
这唐诺人精瘦,留山羊短须,商三儿打量着,唐远山说完大气话,又道:“不过守城莫指望他,先说在明处,我叫他遇事先逃,不能随着卖命,望城主见谅!”
商三儿问:“修行几阶?”
唐诺答:“回城主,人仙七阶!”
才只七阶,商三儿也不指望他抵御幽魔。
但唐远山身边随便叫一个就是七阶,这一群人,包括他自家修为都不会低。
看一会铺子,引他们回礼宾司安置。
里面房间,田余已领人收拾出来,老狗也把热水备妥当,已能待客。
但真是缺人,等唐家雇工来建店铺,吃喝拉撒全管起来,又够头疼的。
还有日夜盼着的商队,若有进城的,也要接待。
晓得他待客不易,唐远山等第二日就辞行。
每户一头年猪,绿柳城里见天杀猪摆席。
但席上只用凡酒,叫掌杀猪刀的屠壮愤愤不已。
做下大生意,挣功德叶如流水,小王八蛋还只小家子气,琼花露不给喝个畅快!
令他更添幽怨的是,一个不孝子来说,修行城主传的地仙妙法,已破小境界,往上走了一阶,修行要紧,城里又有凡酒给老爹解馋虫,明年二十斤琼花露都要留着自家用,就不再挤酒来孝敬。
有了打头第一个,还没破境界的不孝儿女、子侄们也纷纷上门,说明不再孝敬他酒。
明年的琼花露要少掉许多!
凡酒能喂馋虫,田余他爹修行上已到头,见城主的酒不再乱给,不能耽误儿子的前途,先前田余孝敬的已叫搬回去,偶尔也劝屠壮几句。
田余他爹修行到头,屠壮却还指望晋地仙,儿女仙途也确实不能耽误,自是郁闷。
商三儿便知道也不改主意,屠壮三天一斤琼花露,想想卖价,一年光这项就值二十叶,往后不能多卖虾,靠琼花露挣功德竹叶的,哪能再不当事,敞开任意喝?
钓虾只钓小虾,每日六节山上钓一两个时辰,就够眉儿吃,多有闲暇时。
某一日,整治完猪大肠,与陈武下棋,因算计错误,眼瞧着一条大龙被屠,商三儿恼怒中随手一拍。
“咚!”
一声轻响后,身边的老狗消失,原地落下枚黑棋子。
魂奴本就能按他的意行事,老狗主动配合,也炼了这么久,“乾坤落子术”第一枚黑棋子才成功。
欣喜中,乘机赖掉一场大败的棋局。
老狗随时能变成黑棋子,切换着玩半天,商三儿皱眉想,以后炼什么?
属于自己的符兵、傀儡、魂奴、宝器法宝能炼黑棋子,剩下适合的只有一直存在秘库的破山锤。
白棋子是凝云雾为子,内借他人道意杀着,能炼的倒不少。
破山锤从此改丢在老狗背上,再去寻馋酒的屠壮:“屠大叔,酒虫儿还闹着呢?”
屠壮鼻子里哼哼,很是不屑。
商三儿道:“与赵大爷好生打一场,不管输赢,送你壶琼花露喝!”
“呸!”虽不知要做啥,屠壮不卖面子:“九阶出手,才值得一斤酒?”
商三儿转身就走:“我寻赵婶儿去,他家两口子也能打!”
“得得得!一斤就一斤,但只一斤酒,不值当受伤,叫他省着些!”
“无须出重手!”
商三儿回头:“虎卫府宽敞,又有专门演武的地儿,你先去等着,我叫赵大爷来,把你打趴下!”
“呸!”屠壮不信:“不等我六支箭射完,他先趴下!”
商三儿摇着头离开。
到西正街,与赵同说:“赵大爷没事儿?屠大叔说,与你放对,不等他箭射完,你就要趴下!”
赵老头磕磕烟袋,起身问:“在哪儿呢?”
这位是爱打架切磋的,连琼花露都能省下。
虎卫府里就干起来。
大罗金仙说,屠壮是怀大志气的,移动着一支支连珠箭乱射,或急或缓,尽都能找到目标,箭上道意精纯无比,再暗藏一二只落日箭在其中,逼得对方近不了身,任赵老头把打落的箭踢远,他移动中都能再捡回来。
剁骨刀专心应对一支支连珠箭,赵同没功夫把箭收入怀里。
别人自炼的宝器,凭意念牵引就能飞掠自回,屠壮是奇遇得来的本事,箭都是外人所制,须用弓射出去不说,还飞不回来。
赵同一生到处切磋,为此还专门养只白鹤赶路,也是为打磨道意,如今同样精纯,虽近不了屠壮身,也并不落下风。
不涉及生死损伤,他俩就分不出胜负。
旁边忙坏那商城主,但引诀聚云雾容易,使其内借生道意却比拿老狗炼黑棋子要难上数十倍,不是短期能成的。
别人的道意,当然偷不走,白棋子说是借道意,其实是一种较真实的模仿,可惜任大罗金仙道术玄妙,真炼成时,比起道意主人使出的,也只有七八分威力。
屠壮是最先应他进城的九阶,第一枚白棋子也就先模仿他箭上道意,但商三儿做废地仙才小半年,上手揣摩任何道意,都十足艰难,不知何时才能成。
灵气消耗得差不多,屠壮先叫停:“再打下去,可就要折本!”
其实他只弯弓,要轻松得多,赵同是一记记硬拼道意,额头上都有汗了。
真生死相搏的时候,赵同把箭打落后,除落日箭之外全能踩碎,而不是踢远,不会叫他再捡回去。
而面对死敌时,屠壮也不会那么近才放箭,毕竟虎卫府的校场空间也有限。
事后,商三儿悄悄给屠壮送酒去:“只你有,莫与赵老头说!”
说破又没好处,指不定连自己都没了,屠壮点头。
商三儿再道:“明日再干一场,也给酒!”
已晓得商三儿要偷仿道意,炼自家棋子,屠壮哼道:“没那功夫!”
总闹不过酒虫儿,第二天却又去了。
甄药神一家,踩着商三儿说的时限,腊月初才进城。
不是甄药神想耍滑头,实在是三位娘子聚齐,一路都要吵,儿子们全要争。
吵得不可开交。
甄似理也有女儿,但都已出嫁,没哪个女婿随着来。
几个儿子也已成家,孙子都好些个,当着儿媳、孙子的面,三位娘子大吵大闹,甄药神老脸也挂不住,说不出硬话。
三位娘子吵归吵,又谁都舍不得敛财有道的夫君,还有绿柳城勾着的天仙妙法,全不肯弃之而去。
最先带他们上路那商队,半道某城里宁愿退还功德叶,自家先走。
甄药神只得另寻商队,但一路因娘子大战,拖累人家行程,给足平时三倍的价!
若不是记着商城主的话,逾期就是违因果,要遣那狗来打杀,摸不清性子,怕枉送掉性命,甄药神威胁再吵就抛家自己一个人上路,都不知几时才能抵达绿柳城。
进城的时候,甄药神脸花了好些处。
三位娘子头发散乱、衣裙带泥,儿子、媳妇们彼此红眼、相互怒瞪。
抵达未逾期,商队离开后,在绿柳城门外又干了一架!
自家造下的孽,甄药神也是没法,商三儿与田余等迎去时,他先叫:“城主,这三个婆娘须分开安置,万不能留一个院里!”
商三儿瞧着稀奇,嘻笑着说:“黑心甄,你家热闹,既是人多,药铺、医馆便都给你,也该够住,闹没事儿,不拆掉房就行!”
甄药神把头摇成拨浪鼓:“谁也不要,与我学本事的三个儿子做伙计就成,他们都安外间去,住一起吵翻天,我怎给人瞧病?”
三房娘子、儿子全瞅过来,全眼色不善。
商城主当面,甄药神总算硬起来:“不听话就滚回去,还学屁的妙法!”
于是,西正街药铺和医馆都归甄药神,但他巷子里另有三个家,害城主府多贴出六十斤酒,屠壮也多杀了两头年猪。
这家子热闹,怕席上又打起来,没敢治宴接风。
63.涨俸的理由
商三儿已先准备下药物的,陈婆婆、董老头经脉断碎之伤,甄药神两个一起治,都只用三天。
三天还未过,绿柳城就连续有外客至,全是寻甄药神治病的人仙。
甄药神被绿柳城主从九曲藏魔洞下救出,从此有主家,再不是四方行医,消息早就传开来,那些急等治病的,就先到龙鳞城等着,得这边他进城的消息,一涌而来。
别人来求治病,诊费、难寻的奇药都备有,害商三儿白高兴一场,反因城里礼宾司、仙客来、客舍无人照管,不是待客模样,便添几个人搭手帮忙,也叫商大娘、眉儿忙得够呛。
甄药神在九曲藏魔洞下耽误两年,想寻他看病的着实不少,但人家不欠人情,开口挽留谁留下都需要莫大勇气。
这些个来看病的,先前宁愿在龙鳞城等候,也不直接来绿柳城,早有各种嫌弃、畏惧,真开口时,便无主家的,轻易哪说得动?
商三儿试过两三个,不能成事,只好交待甄药神:“遇着求看病,短着功德竹叶的,再与我说,高阶的、合算的劝留下守城,功德叶我自补给你!”
除争正位,三位娘子全被这厮的妙法勾住,一家子全搬来,一死死一窝,守城事甄药神会不上心么?
本无须叮嘱的,听这话,城主能补上病人短的功德竹叶,倒算赚到。
但求医却付不起诊费的高阶人仙,不知几时才能遇着一个,急不得。
开始几天,因初来乍到,怕耽误子孙得妙法,又按甄药神所求,三位娘子的家分远安置,都隔着些距离,还得安宁,没再吵闹。
商城主这,传妙法须谨慎,各随祖母姓,甄药神的那些孙儿,合起来也有十几个了,但不知品性,须过一段时日再说。
怕自家顾不过来,暗中还央城隍评判品性,几百岁的阴神,在本城耳目又明,最合适不过。
交待韩思的第二桩事也有了,同样审评黑心甄的孙辈,断哪些个不可传妙法,再与城隍断的评判对应,合得多就算他过关。
经脉复苏,灵气转运自如,陈婆婆眼看就要大好,但城主府里,眉儿的病先发作起来。
大寒这日,外间天寒地冻,从早上开始,丫头就抱着头撞床、乱扯头发。
许是绣花针报的消息,没多久,陈武媳妇赶进府来,与商大娘一起按着她。
她两个,力气都没发狂的六阶人仙大,还得再搭上老狗一只狗爪子。
秘库里还有存着的四节虾,商三儿取一条,生剥了喂下去,也不见有多大效果。
直闹到正午时分,才昏睡过去,得个安静。
陈武媳妇抹着眼泪,冲商家娘俩道谢:“已是好太多,以前若发作,非疼满七八个时辰不可,还要谢城主为她钓虾!”
不管大虾小虾,眉儿每天都有得吃,陈婆婆已对儿媳说了。
商三儿不在乎地哼声:“七节虾还须些功夫,眼下钓不起来。真能叫她少疼些,小爷五节的也舍得!”
牛是这般吹,还真舍不得在六节山钓太多五节虾。
眉儿睡着,留老娘与陈武媳妇看着,他出府。
先去西正街。
路过饭馆时,赵老头又在门前抽烟,曹四则在里面坐着。
想是因眉儿发病,城主府没做饭,曹四来央胖婶儿给吃的。
与赵老头、曹四打声招呼,商三儿走过去,进那边的医馆,寻着甄药神,问:“你常年探三位娘子,外间全不知,使的什法子?”
甄药神摇头,不想轻易泄底,商三儿瞪起眼:“你这黑心的,说过任我使唤,这就忘了?可信叫老狗天天拖进虎卫府,与赵大爷、屠大叔两位轮着切磋,叫你一天少一颗牙!再不然,我与你家孩儿们说,妙法只传一个,人由你定!”
淬炼不易,趁手的宝器,人仙多只炼一件,甄药神之所以置办三件,是因争斗本事上差些,打起来,定斗不过那两位。
进城来,刚得几天安宁,要真被这般传话,孙儿中只能选一个学城主妙法,还是由自家做决定,三位娘子又非得打起来不可!
被商城主从九曲藏魔洞救出,欠下大因果,挣扎不脱,全家都搬来不算,一边当贼防着,一边还要拿自家当小厮、苦力使唤!
得多了解些城主德行,甄药神果然不再藏私:“只凭奇药易容的手段,瞒不过道行高的,想学教你就是!”
他肯拿出本事,商三儿也哼哼着放过:“年初一再说,先安心过年!”
回到前面铺子,谄媚着好言好语巴结几位病人一阵,方离开医馆。
这厮进自家的庙,遇正神不烧香,倒只向小鬼儿献媚,行事端是稀奇,让甄药神哭笑不得。
出医馆,商三儿拐进赵家饭馆,冲里面喊:“赵婶儿,今儿有事耽误,我也没吃饭呢,赏一碗!”
坐到曹四身边,叫他:“四哥慢些儿,等我饭来,一起用还香些!”
胖大婶掀帘子出来:“我家只是住这饭馆,真当开门做营生?怀着孩儿哩,哪有闲功夫伺候大爷?”
商三儿道:“婶儿不好两样待人,给四哥弄吃食,就不管我?”
胖大婶还他白眼:“他长得俊些,老娘乐意!”
曹四放下碗,咧嘴“嘿嘿”笑:“老三,我早说你长得只叫周正,与俊丁点不挨边!”
商三儿郁闷着,正想还嘴,外间突有一声骂:“不害臊的浪婆娘,差着多少年岁,长得俊又怎的?还能叉开腿,叫他爬进去舔?”
门槛上赵老头、屋里三个齐扭头。
陈婆婆杵着根棍子,刚从成衣店里颤巍巍走出。
她终于能下地,这是头一遭出门。
偏今天又是眉儿发病,不可算好日子,便站起来也觉沮丧,还没出门,对面张果果一句“怀着孩儿哩”,听来无比刺耳!
本该是乖孙的孩儿,被对面婆娘抢了去!
憋着的气顿时寻着目标,没出门先开骂!
浑家无缘无故被骂,赵老头磕两下旱烟,看看胖婶儿,又凑嘴边接着抽。
妇道人家的事,陈婆婆又未痊愈,赵老头只有刀利,嘴却嫌笨的,可帮不上忙。
没拿剁骨刀时,赵同只是个蔫老头,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养的白鹤,但张果果哪是省油的灯?
一步跳出饭馆,胖大婶喷着口水还骂:“老娘自与后生说话,关你个老淫婆啥事儿?心是邪的,就瞧别个都邪?为自家站起来,亲孙女都肯舍人做通房,倒有脸向老娘冒蛆!”
门对门,隔着条街,两位就破口大骂。
成衣店中,陈武不敢管,缩着不出头;小饭馆里,赵同懒得管,闷头只抽旱烟。
出声那两位,都算骂战场上悍将,此番遇着对手,又都是妇人,各不相让,五花八门最难听最恶毒和最污的话,一串串地往外冒。
真放开来,比商三儿可厉害太多,以前陈婆婆与他吵架,还是收着些的。
两个嗓门不小,动静弄得大,不一会,田余等衙兵、韩家姐妹、屠家姑嫂、甄家婆媳、病人,全来围观。
晓得这两位都是九阶人仙,稳重些的,怕闹大出事,上前劝这个拉那个,半点不抵用。
诚心只看热闹的,一个个在旁笑嘻嘻,如曹四般,偶尔还添乱起哄。
还好,一个久病未愈,一个怀着孩儿,吵是吵得凶,都没动手的心思!
饭馆里面,曹四听得来劲,起哄着瞧了好一场热闹,才奇怪身边没动静,开口问:“老三,你可是城主,两位人仙吵嘴,怎只学我窝里面瞧热闹,不出去劝?”
许久没声音答他,曹四转头看,吓一大跳:“你咋哭了?”
商三儿脸上,确实挂着两行泪,怎也抹不干净。
曹四问他,只摇头不答。
左右还有场热闹,曹四无良,双手合到嘴边,大吼:“莫吵啦,商城主都被气哭哩!”
他这一声喝后,果然把街上目光都吸引进来。
田余、韩窕妹先走进来:“城主,咋了?”
不问还好,众目睽睽下,田余这声问,叫商三儿也觉丢脸,倒变本加厉,“呜呜”哭出声。
眼泪鼻涕一起下。
像个遭土匪蹂躏的小寡妇。
陈婆婆先住口止战,胖大婶方得抽空回头,瞧着一脸嫌弃:“放心,打不起来!男儿丈夫的,要劝就劝,要躲就躲,只嚎个啥?”
商城主没应,一直委屈哭着。
两位九阶吵架,城主没法劝,在旁大哭一场,果然够稀奇!
胖大婶转回自家饭馆,又试着道:“等吵完架,老娘给你做饭去?”
商三儿终于挣扎着,伸出并排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三叶!”
“三叶!往…往后能一年吵到头,年…年俸给你俩涨…涨三叶!”
悲戚着,断断续续地,商三儿把话吼出。
与陈婆婆也吵过,但自家下场,与在旁瞧着别人吵嘴,就是不一样。
小半年了,绿柳城里已再未听过这般吵闹声音。
两个妇人当街乱骂,一群人围观着起哄,偶尔突然出现的某个场景,竟令人情绪失控,如此而已。
64.黑心甄的城下之盟
商大城主面皮够厚,便在赵家饭馆丢够了人,城主府和六节山两处也只躲上三天,又敢带狗到大街上溜冰。
溜着冰,手舞足蹈地从北通街下来,窈娘在杂货铺里瞧见,顿就取笑:“哎呦!可当心些,莫摔坏了腚,再哭鼻涕儿!”
商三儿没好气:“姐姐,嘴下留情,这般揭三爷短处,可是皮儿痒么?”
韩窈娘笑嘻嘻地,倒真朝他招手。
人家是不是皮痒不晓得,他先已心痒,滑着冰过去,抬手先要捏脸。
窈娘已防着,退后一步,没让他得逞。
商三儿板起脸:“都不许捏一下,诓三爷过来作甚?”
窈娘轻笑:“有事儿说,不是送便宜给你占!”
商三儿手杵在柜上:“你说!”
窈娘离他远些,轻声道:“就是那位甄药神,昨日过来说话。”
“他说三位娘子吵得烦,要全休了撵出城去,愿出三十叶的彩礼,迎娶我七妹!”
商三儿鼻里轻哼:“哼哼,这黑心甄,仗着兜里富裕,进城几日就要啃嫩草,是想寻由头撵走些子孙,免得遭魔患绝后,还是真只犯色心?”
韩窈娘脸微红:“姐姐哪晓得?窕妹也这般说,多半两样心思都有!”
其实窕妹说,甄药神住这几日,应已打听到六姐与商城主不清不楚的关系,定藏有别样心思。
“那厮是九阶人仙,又能治病挣功德叶,嫁他也有日子过,窕妹怎么说?”
窈娘轻声答:“窕妹说,真嫁他这般黑心的,指不定没过几年,又要被休掉另娶!”
“窕妹心里明白,倒不会吃亏,你呢?”
见韩窈娘不解,商三儿慢声问:“糟老头子敢打窕妹主意,你没挠他满脸花?”
“人家是九阶人仙,我哪敢?”
商三儿笑摇头,表示不信,她咬咬嘴唇,小声道:“陈婆婆与赵婶儿吵那般凶,还能涨年俸,我想着你是爱热闹的,就叫韩思把事儿与甄家几个孩儿说了。”
西正街正传来的吵闹声,商三儿没细听,还以为是陈婆婆和赵婶儿又以口角挣功德叶,哪知是药铺干起架?
事关她妹子,只背后下绊子,不再脑昏自不量力冲上去撕扯,这位姐姐倒长进了。
并不忙去看热闹,商三儿只在她身上打量。
窈娘提防着:“看啥?”
商三儿道:“姐姐这年岁,眨眼就要老了,是该把妙法传你,三爷才得多占几年便宜!”
韩窈娘顿时狂喜:“真的?”
商三儿点头:“《山海巡岳法》,地仙创的,姐姐不嫌差?”
窈娘眼里已泛起泪:“大福气呢,谁会嫌?”
商三儿招手。
就在这路边传法?
韩窈娘难信着凑过去,不妨被他一手捏着脸:“要妙法,便宜还不许我占些?”
“你传别个,也要占便宜的?啊!滚!”
又被东西砸的鼠窜,踩着冰跑过西正街,同样杂货铺门面前,商三儿叫:“晚饭来你家吃!”
不想酒坊门前,窕妹正听着药铺的动静,杂货铺这边对话自然也全入耳,商三儿话音刚落,窈娘未答,窕妹先冷笑起:“城主检点些,不然要不了两年,也与黑心甄一般,家里三五个娘子打翻天去!”
商三儿挥着手:“小丫头尽胡说,三爷与他个黑心的,哪有相似?”
嘴里说着,越过酒坊,向药铺小跑去了。
韩窈娘转过来,一把拉住窕妹:“怎的好,晚间他要来吃饭,借传法的便,定要起坏心!”
瞧她是真紧张,没装模作样,窕妹也觉稀奇:“六姐,往日勾他的胆儿呢?”
窈娘跺脚:“我哪晓得?”
窕妹哭笑不得时,她又道:“妹儿救我,今日措手不及,断不能就叫他得逞!”
“六姐自惹的火,我管不着,不然你把韩思叫回来!”
“哎呦!万一惹恼了,耽误韩思学妙法呢?不比你已学到手的,不帮忙就掐死你!”
那边窈娘向妹子求救,商三儿已从成衣店、赵家饭馆门前走过。
药铺门前,曹四、胖大婶、屠家小妹等在看戏。
看到商三儿,曹四先挥手叫:“老三,又来涨年俸?”
三天前发生的事,已叫曹四在惊恼中醒悟,商老三这狗日的,确实已是使功德竹叶的人上人,与死捂着银子的曹四爷不同了!
曹宅里对着白花花的银子,都不再有丁点激动。
城主府里变成焦灰的三株功德竹,曹四也亲眼瞧见,不想没那竹子,这狗日的也有挣功德竹叶的手段!
那天晚上,自家脑子里全是屎,怎就进曹宅发财,忘了城主府?
原本一样的人,只因一念之差,际遇已是天地之别,这三天,他都没心情去商大娘那混吃食,只在赵家饭馆里打混。
曹四掺杂了嫉羡的招呼,叫胖大婶也看过来:“哎呦!他家是真热闹,定也值三叶!”
商三儿懒得搭理他们,转看药铺。
那里面,好些药柜都被推翻在地,好在原先的凡药全被污过,已不能用,早清光了,柜里眼下都是空的。
今日三位娘子打上门,没再彼此互斗,矛头全对着黑心甄,拼了命地挠脸、扯头发、撕衣物、吐口水,不肯干休!
从医馆撕扯到药铺来,等着治的病人都吓得逃走。
甄药神早丢完一家之主的威严,呵斥连连,也镇不住三位娘子!
商三儿进去的时候,三位老娘子已经打累了,一个坐椅子上,两个坐地上,轮番嚎哭抹泪、破口痛骂。
爹娘闹架,儿子媳妇们全不见踪影,没一个来劝的,孙儿孙女也不来。
甄药神头发散乱,衣袍成破片,脸上也有几条抓痕,坐在翻倒的货柜上,双目失神。
堂堂九阶人仙,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瞧见商三儿进门,甄药神回过神,先开腔:“城主,我定要休妻!”
商三儿摇着头,嘻笑着:“哪至于?两口儿床头吵架,都是床尾就和,怎扯到休妻二字?”
甄药神脸色铁青:“与这三个泼妇,哪还有日子过?”
商三儿还是慢悠悠地:“天下公理,妻犯七条者,方可言休,一无子,二淫泆,三不敬公婆,四口舌,五盗窃,六嫉妒,七恶疾。三位…婶儿如今便犯些口舌,也是因一夫三妻而起,便到哪儿论理,也没人敢判你能休!”
听他俩对话,三位嚎啕哭泣破骂的娘子,声音渐小下来。
甄药神盯他一会,起身拂袖,往门外走:“不知何处犯你手上,一意要欺压我,只当城主没救过,还上欠你的功德叶,任甄某自回九曲藏魔洞下去就是!”
他说得快,但商三儿不笨,进门前就有怀疑的。
借韩家姐妹生事,惹翻娘子们,借机发怒,请回九曲藏魔洞下,恐怕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想抹过因果,脱身离城。
是否外间有接应的,或准备更充分,好任别个再去救,就不知道了。
商三儿不拦,只在他起身的药柜上坐稳,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开口:“我师父说,敢临阵脱逃者,先挫骨扬灰,再收魂来整治!”
甄药神走到门口,刚顿住,商三儿又补上:“未得我允,离城二十里,就判临阵脱逃!”
逃脱无望,甄药神再抬脚,从笑嘻嘻的张果果、曹四面前走过,改回隔壁医馆去生闷气。
曹四想谋好处、讨经验,追着去了。
商三儿对还在抹眼泪的三位夫人道:“三位婶儿,成天闹也不是事!”
她们闹事,与陈婆婆、张果果口角不同,真有可能把甄药神闹翻脸的。
这三位年岁其实都比商三儿老娘要大,只是占着修行早,老得慢些,方显年轻,由他依外貌叫“婶儿”。
其中一个微发福的骂:“那厮一副烂心肝,骗我们几十年,如今又狠得下心全休,重娶年轻的,可还是人么?”
另一个道:“若不是怕害着儿孙,老娘只当瞎眼被狗睡了几十年,谁愿再和他过?”
最后那个又嚎起来:“一门心思为他主持家里,生儿育女,不想全是被骗,老娘可连抹脖子上吊的心都有了!嗷……”
“这位黑心甄,心眼儿是多!”商三儿先“啧啧”叹几声,再劝:“但他有治病的本事,挣功德竹叶不少,兜里富裕,算计就更多!我与三位婶儿出个主意,与他说,往后不来闹,但须三家轮着来,一天一个到铺里做老板娘、账房,他专给人治病,你们管收功德叶,等还上我的欠账,往后攒下的给孩儿们使!他若说要添置药物,理出清单来,三家合计着,再拿本钱去买!”
三位夫人还未答话,听说要断他财源,甄药神先在隔壁咆哮:“那可不行!”
人虽跑到隔壁医馆,却还偷听着的,咆哮声也够大,传过来这边全听见。
商三儿不理,趁曹四还未回来,再道:“城主府妙法,原只可择一二嫡子嫡孙传授,但三位婶儿这般境地,叫我瞧着都心疼,就违规矩破例一次,三家全传,过段日子便定人!”
微发福那个先拍自家大腿:“我看成!贼厮要敢不点头,与他把命拼了!”
等甄药神气急败坏跑回来,三位娘子已结成同盟,一齐逼他点头。
毕竟都是四十多年夫妻,全为他生儿育女,甄药神又亏着心,下不去狠手,真要不点头,三位娘子能再与他撕扯到底。
瞧着甄药神签下城下之盟,商三儿在旁道:“三位婶儿好生经营,也早日把我的帐还上!”
再转向甄药神:“你一大家子热闹,年三十自己过!初一就莫治病了,早上全城礼敬城隍、土地,晚上我请九阶吃席,你顺道教我易容的本事!此外,‘点石成金’的道术,要累你学一学,往后我不在家,由你偷去曹宅,变假银子给曹四看,莫叫漏了馅。”
把曹四的事说了,传授了道术,再出门。
西正街成衣店、小饭馆,东正街兽皮店,北通街公学,都去说了,城主府年初一摆席,招待几位九阶人仙。
他离开没多久,西正街上,陈婆婆与胖婶儿骂战又开始了。
65.年俸
大过年的,董老头没添堵,帮着写了副对联,贴城主府门上。
曹四想去想来,不好插在赵家老两口中间,还是来城主府过年。
吃过早饭,曹四先去寻韩思赌骰子,与斗蛐蛐一样的彩头,也是踢屁股。
没别的耍处,商三儿也跑去瞧热闹。
眉儿收拾完桌子,商大娘对她道:“今儿过大年,回家去陪你爹娘和奶奶吃年夜饭,明日再回来!”
眉儿对着她,轻咬嘴皮:“那…你们吃晚点,我早些回来,还能再混一顿!”
商大娘不由笑骂:“多大的人,还争嘴?家里独苗儿,舍不得给你好吃的?虽已是我家的人,好歹陪他们一晚,韩思也要打发回去的!”
“都在城里,又不是见不着!”话虽这样说,也确实想奶奶和爹娘了,眉儿又道:“那我吃过年饭,来帮您洗完碗,再回成衣店守年夜!”
商大娘被惹笑:“没你帮忙,老娘也洗了几十年碗,显你能么?”
眉儿翘起嘴,好歹帮着做一会菜,方回成衣店去。
与曹四赌斗半天,韩思也一身灰回杂货铺吃年饭。
那晚去传地仙妙法,铺子里多出个窕妹,害商三儿没偷着腥,心头不得劲,最近都不爱往杂货铺凑。
城主府年夜饭,就商大娘加商三曹四,三个人敬完四方天帝、各自祖宗,就围着吃喝,又一起守岁。
大年夜,商三儿停了一晚,没再喝那烂肠酒,陪老娘、曹四用些琼花露,乐呵着。
没人拦酒,与商三儿划着酒拳,曹四也忘掉烦心事,自家喝多,先趴桌上睡着,天明才被喊醒。
田余已挨家挨户通告过,年初一辰时前,全城都要到城主府前等着,随城主先往城外土地庙敬香,回城再敬城隍庙。
世间城隍、土地,多是没本事的阴神地仙,若不是给商家面儿,几个人仙愿去礼敬?
如今城里只曹四一个凡人,只他随商三儿娘俩去敬香的话,岂不冷清?
除孩童外,多数人都守岁的,尽还未睡下,天明前就聚起来。
九阶人仙们都到,下面更无一缺席,对商城主的调解满意,甄家三位娘子也给面子,各带着孙辈来,年小的与屠家两个孩儿一样,全睡眼惺忪。
人群中,陈婆婆一家站在西头,韩窈娘姐弟在东头,互不相干。
待瞧见商大娘后面,商三曹四两个挑着水桶出府,如今城里井水都已能用,董老头就疑问:“年初一挑水,是何乡俗?”
莫说三伏城,龙鳞离绿柳最近,也没有年初一挑水的习俗。
出城主府门的三位,都穿着新衣,商家娘俩身上的是眉儿亲手缝制,曹四是在成衣店讨到的。
曹四答他:“董大爷,各城各俗,咱们绿柳城,初一早挑水,寓一年都能勤勉早起!”
惹得董策发笑:“你这般懒货,便子夜出城,抢得头水回来,哪就能一年早起?”
曹四酒还未全醒,人仙当面,也敢表达不满:“只是个意思,许就勤起来哩?”
那边屠家小子往回跑:“入乡随俗,我取桶去!”
得他带头,田余想想,也回去拿桶,小跑着叫:“要取桶的,拿了都往西门去!”
于是,韩思等年轻男子全跑回去取桶。
商家娘俩打头,也不讲队列,沿大街三三两两的,都向城外移动。
赶到土地庙,商三儿又一脚把老狗踹跪在地,取香出来分发,每人只一炷,点燃一起敬香:“谢土地婆庇佑!”
几百岁的阴神,从未遇过这般多人仙礼敬,感受拐杖中增添不少愿力,土地婆虚影显出,躬身回礼:“老婆子谢礼!”
于曹四来说,敬香时土地婆走出泥胎,现身回礼,也是头一遭遇着,免不得被吓,但庙里不是满嘴胡咧咧的地儿,忍住没说话。
各人把手中香插上,向土地婆抱拳告辞,便算完事。
年轻男子们,出庙拿上桶,各又去打水,其余的先行回城,到城隍庙外等着。
商三儿、曹四各挑水回府,又去城隍庙,再敬炷香。
与土地婆一样,人仙们进庙敬香,其中还有六位九阶,城隍也要现身回礼。
出城隍庙门,商三儿拱手道:“辛苦各位,都回去补觉罢!屠大叔你们六位,晚间来我府里吃饭!”
城主府今日要宴请九阶人仙,事忙,眉儿就与爹娘和奶奶道别,改随到商大娘身边。
初得地仙妙法,韩窈娘最近忙修行功课,便坐杂货铺门面上也顾着修行,早提等阶,容貌方能多留些岁月,这上面她已落后陈眉儿太多。
人群散开去,商三儿又拿上纸钱,带老狗游荡出城,商家老坟之外,埋舅舅家、周家的土堆边,都烧纸上香。
回到城里,再去公仓烧些纸钱,火化在这的全是无主、阖家死绝者,已没人惦记,更可怜。
这才回府,门房处交待韩思,晌午后会叫眉儿多送吃食来门房,等曹四来了,分给他吃,但拦住不许进府。
赵家老两口都要来府里赴宴,小饭馆里没人,今晚曹四在那混不着吃食。
交待完,厨房寻些吃的随便垫垫,商三儿准备补睡,不想眉儿追着进来。
商三儿调笑:“怎的,这年初一,就想陪爷睡觉?”
无良城主随时都要调戏,眉儿渐也习惯了,小脸只微红,低头一会,轻声道:“爷!昨夜里,我劝着爹娘,请他们再给我添个兄弟妹子!”
商三儿顿时嘻笑:“怎是你做女儿的开这口?你奶奶呢?”
眉儿摇头:“昨晚才晓得,他们也不是不想再生,因我的病,我娘曾小产过,后来再怀不上!”
这是家里私密事,怎拿出来说?
商三儿静等着,她再道:“爷是有福的,若再有遇得子枣的运道,还望求两……一枚回来,给我爹娘!”
捏捏她的脸,商三儿不在乎地挥手:“多大事儿?不晓得爷的本事么?”
眉儿轻笑着,任他装模作样,过一阵,再低声道:“我是个笨丫头,带着病,已白糟蹋爷许多虾,还指望着金贵的七节虾,本不该再开这口,但自家本事不够,也只能厚着脸皮求爷。左右没别的报答,往后只尽心伺候…老夫人罢!”
惹得商三儿大笑:“爷也要笨丫头伺候的!”
又指身上衣衫:“多给爷做几件衣裳也成!”
任捏一会脸,瞧出他又有些蠢蠢欲动的意味,眉儿才急后退:“我……我帮老夫人备菜去,晚间要待客!”
“给爷挑起火来,就不管啦!”
怕他兽欲大发,大白天也不放过,眉儿折身往外跑:“晚…晚上。”
商三儿唉声叹气地躺床上,先补觉。
晚间城主府的席,主家是商三儿娘俩,客人就屠壮、赵同、张果果、甄药神、陈婆婆、董老头六位九阶,眉儿站在旁布菜、倒酒。
为招待好些,商大娘还向屠家媳妇借来个鸡,加上大肘子、猪蹄、猪耳,商三儿酿酒剩的银耳也做成汤,一桌子全是硬菜。
酒当然是琼花露。
人齐就开席,商大娘先端杯站起:“真论起来,各位年岁都比我还长,又各有大本事,愿来助我娘俩守城,端要承情,全有道不完的谢!偏我这混账儿子,打小没教好,不守规矩,德行又差,惯会言语伤人,不知已得罪各位多少!头杯酒,是我这教子无方的妇人,向各位长辈、兄姐赔罪!”
当人说人话,屠壮、陈婆婆、董老头等,与商三儿相处时,随时能破口乱骂,但对他这讲礼数的老娘,也要以礼相待,听她这般说,一个个都站起来:“商家大娘,可不敢当!”
没让她独饮,一起举酒杯,陪着喝了。
等老娘与他们坐下,商三儿挠会头,起身道:“那我喝罚酒三杯,只求明年初一时,不叫老娘再向人赔罪!”
陈婆婆瞟他一眼:“哎呦,那可不容易!”
甄药神面上没表情,话少的赵同只点头,董老头冷笑,屠壮拍着胸膛:“我替你老娘盯着,这三杯酒陪你喝!”
屠壮陪他三杯,只为多喝酒,没别的目的。
主家该赔罪的赔罪,该自罚的自罚,商大娘请动筷,才开吃起来。
商大娘在场,吵架的不吵了,“老子”、“小王八蛋”、“小龟孙”这些称呼也全收起,席上一片祥和气象。
酒过三巡,商三儿掏出一叠功德竹叶:“大年初一,也该把去年的年俸结了!”
“便最早点头帮我守城的屠大叔,进城也只小半年,但我老娘说,绿柳废城一座,安家都不易,头一年全按齐的算,年俸须给足!”
赵同、陈婆婆、张果果、甄药神四位,每人先给九叶。
屠壮的抵了酒,董策还是废人,遇事使不上力,就没有。
若在以前,甄药神给人治病,挣得更多,原看不上这几叶年俸,但被商三儿唆使后,三位老板娘轮番到医馆药铺坐阵,进账已全被截走,已不能再无视,接过功德叶,他对着酒杯苦笑:“近日才知,城主自酿这酒,也卖得好价,定是富裕,不至于叫我等九阶拿天下最低的年俸!”
陈婆婆是不要年俸也愿守城的,说不上话,赵同、张果果倒随着点头。
酒坊里刚出两池新琼花露,等着唐远山的人到,就可收走,确实不缺功德叶,但商三儿摇头:“黑大叔,说定的价,不好改!”
老娘在场,不叫他黑心甄,已是商三儿客气。
拒绝后,他再取六叶递过去:“这是治陈婆婆、董大爷的功劳!”
原来年俸之外,还有额外的赏,那还差不多。
甄药神忙接过去。
商三儿又递六叶给屠壮:“累屠大叔杀猪,又顶在最东边,也该有一份苦劳!”
屠壮急放下酒杯,拿着功德叶,咧嘴笑夸:“敞亮!”
商三儿再取三叶给赵同:“往后还要累赵大爷,多与屠大叔比斗,若是一年比到头,再加!”
功德叶没谁会嫌多,本就爱切磋的,能因此得一份辛苦钱,当然更好,赵同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接过去。
屠壮还是用酒抵,这份也没有。
商三儿再道:“陈婆婆、赵婶儿两位,我说过天天吵架,年俸给涨三叶,但今年还没吵几日,明年再起付,可好?”
张果果叫:“哎呦,怎到婶子这就小气起来?与她个老婆子拌嘴,废多少口水、平白污耳不说,有身子的人,还要防动着胎气,哪就容易?”
商三儿想想:“那今年给一叶罢?”
“一叶也成,不嫌少!”
于是,陈婆婆、张果果一人一叶。
眉儿每日要吃虾,商大娘与她说过,不给她发例钱,看门房的韩思倒叫商三儿给了一叶。
这就皆大欢喜。
66.夹山偷钓
年初一晚上,商三儿有些贪,折腾得太晚,等看他饮完烂肠酒,眉儿又没回正室去。
席上琼花露本就饮得多,加上临睡前的半斤烂肠酒,大醉睡得死沉,但睡前吩咐过要早叫起,天明后,眉儿摇晃好一阵,方醒过来。
今天是初二,他就要出城,准备去夹山钓几日虾。
大正月的,别人防备少,正好使坏。
赶早走,再一次瞒着曹四,但与城隍、韩家姐妹、田余等说,要去地龙山西边白鹿城一趟,瞧那边可有能聘的人仙,再试着卖酒。
出城二十里后,按甄黑心教的,用价值两叶的奇药、假须等,给自己换了容貌、衣衫。
装扮出来的,是一副老学究模样。
夹山城是直辖城,城主由吕氏委派,城在绿柳城东南边,有八百多里路程。
沿大道一路飞,但令老狗察觉商队就躲,不叫人看见。
到夹山城外五十里地,又下来步行,老狗化作黑棋子收起。
路上耽误时间多,到时天已全黑,城门紧闭。
夹山也只是座小城,除他外,没商队被拦在外,商三儿就只一个人蜷缩在门洞里睡觉。
天明城门开,到礼宾司里,商三儿自报:“曹顺,五阶人仙,从桑榆城来!”
绿柳城曹氏家谱上,曹顺那一栏,启承、生卒、配氏之外,还有一句:“生四子,前三子某某、某某、某某具早夭,四子富贵承嗣。”
就是曹四他爹。
报过名,商三儿装出些老声,问接待的吏员:“大过年的,小老儿来你们城,是试一年运道,指望挣些功德叶使。外来人仙钓虾,有何章程?”
那小吏答他:“为与四方来客结善缘,城里立有规矩:人仙求钓虾的,一日须付三叶,且有明价,钓着五节以上的,要再另付半价购买,方能拿走!”
另外若遇有大本事的,大虾钓太多,城主府要出面干涉,就不必对个小五阶说。
问过此城虾价,五节虾一百二十八叶,商三儿点头:“还算公道,那便烦小哥通报城主,若得允,小老儿就去钓虾!”
出礼宾司来,先去仙客来讨住处,洗漱。
午饭后再去礼宾司,那吏员点头:“城主已允下,老先生请随我来!”
引到客卿府外,请他在门口等着,吏员进去一趟,请出个人仙,使铜镜对他上上下下照一遍。
通道下是封魔结印,要防邪祟之徒生事,有防备措施也正常。
甄药神教的奇药装扮,只改外形,但并非藏凶物、怀恶意的邪祟,连老狗化的黑棋子都照不出来。
上下照一遍,人仙折身回去,吏员问他:“曹老先生要钓几日?”
商三儿掏出二十四叶:“大过年的,便钓八日,试我运道如何!”
修为不高,但是个富裕的,一次拿出二十四叶,这份功德叶不必缴纳郡守府,城主定然欢喜。
那吏员小心接过去:“老先生请自去夹沟钓虾,正月十一前都任钓,但请依规矩行事!”
“好些产幽璧虾的城,小老儿都常去,夹山倒是头一遭,若是手旺,往后定还来,往与你家交好!”
买些吃食带着,这就出城,自去钓虾。
此城被两山相夹,方得名夹山城,九幽通道是夹沟中一个大裂缝,而非绿柳城那般山顶天坑。
与以前的绿柳城一样,白日里,便天寒地冻,也有上百人围着夹沟钓虾,全是本城凡人。
新来的老学究面生,但拿出的转轮大,是钓大虾的,钓线又少见,凭猜也知是位人仙,大家都识趣,没谁过来攀谈。
不过都盯着,要看这位人仙的钓虾手段。
除凡民们盯着看,城主也肯定知会了本城土地或山神,遣得有地里鬼之类的探子守着。
商三儿不急,先取小片腊肉挂钓钩上,施过千里目,钓线放下去。
一放两百五十丈。
这里通道下没被幽魔惊吓过,到百丈时,先看到密密麻麻的一二三节小虾。
延伸至一百七八十丈,小虾没了,改成十来丈一层的数个四五节虾,一直到两百五十丈都如此,与绿柳城六节山下一样。
他用腊肉做的饵,钓钩沉到底,四五节虾们动起来,但并不如何贪口。
抢先过来那条,只用钳子夹肉去吃,不直接上口。
一旦提线,察觉到动静,就松钳子掉落。
商三儿耐住性子,取出荨麻城买的酒葫芦,偶尔抿口酒,腊肉没了再提起换饵。
原来真是个逍遥神仙,看一会,并没就提起虾,凡民钓虾者渐也不再关注他。
傍晚时分,城门已快关闭,耐性再好的凡民钓虾者也得回城。
最好不要在城外过夜,且晚间更冷。
商三儿没走,抿着琼花露,继续夜钓。
快子夜时,趁月牙被云遮住,他轻捏怀中黑棋子:“隐身术、替身术!”
要瞒住窥视的地里鬼,须连用两个道术,老狗学成甚快。
一声之后,商三儿真身隐去,原地又多出个提转轮眯眼的商三儿,且老狗控制着,替身还会做些简单动作。
老狗化出身来,同样隐身着,任他割肉。
两个道术,商三儿已在绿柳城隍庙请耳报神试过,不会漏马脚。
穿狗肉作饵,正式钓虾。
这一夜,共钓起两条五节虾,四节的也有三条,各条钓出裂缝通道时,一样使老狗施上隐身术。
到天快明,老狗化回黑棋子,收起道法。
等城门开启,别人出城,他伸着懒腰回城。
若夹山城察觉,就该来寻他补交功德叶了。
粥铺里喝完早粥,都无人来寻,便安心回仙客来,喝烂肠酒,倒床补觉。
出门在外,酒醉后没有娇柔的丫头唤醒,但有条老狗。
一觉睡到下午晌,洗漱出门寻吃喝,再去夹沟大裂缝夜钓。
故意把生活颠倒过来,从此昼伏夜钓。
也不好全白拿,最终明钓起两条四节虾,在夹山城城主眼中,已是小赚一笔。
真实的成果,是八个晚上下来,夹沟大裂缝下一百七十丈到两百五十丈的通道里,已瞧不着几条五节虾了。
商三儿走这一趟,钓走夹山十九条五节虾,四节虾二十多条。
钓虾第六天,例行用灵犀螺与老娘通话,里面传来的音节,是约定的城里有事,但不太紧迫那个。
先付过功德竹叶的,商三儿还是钓满八个晚上。
最后那日,仙客来已结过帐,天明就不再回城,等城里出来个商队,直接跟后面离开。
防有地里鬼暗跟着,离了商队又走出好远,方躲入林里,放老狗防着四方,自家卸掉装扮之物。
剩下的路程还要防被商队撞着,骑狗慢慢飞。
路上眯眼睡着一会,到绿柳城也已黑尽。
出门编的去地龙山西边,回来就走西门,骑狗飞上城墙,商三儿问值夜的屠家小子:“城里有人来?啥事?”
西正街上甄药神、陈婆婆、赵家老两口全已认得老狗的气息,他这般直接闯城墙,虽都被惊醒,但晓得是他回城,没出来看。
屠家小子道:“先是奇珍阁唐诺领着二十多个雇工进城,钱庄已在开拆;后又来了个车队,为首的是龙鳞城郡守夫人,往城主府见商老夫人,说要玩几天,十四才回去;另外还有个商队,但你不在家,韩家妹子不敢卖酒,没做成啥买卖,又走了!”
哪支商队不在家过完年,那么早出来?
头回有商队进城,自家居然不在,实在可惜!
往夹山偷钓虾,当地城主不知,吕家却知道了,直接来绿柳城等人?
便要讨功德叶,来的怎是郡守夫人?
商三儿问:“都安置在哪?”
“雇工都带行李来的,唐诺叫他们在城隍庙外搭棚子住,他自家带伙计住进客舍;随吕夫人来的,说要与商老夫人亲近,只有两个男的带护卫住进礼宾司,一群女的就安置在城主府!”
商三儿瞪起眼:“一群?”
“吕家车队下来的,尽是女人,城里的一起帮忙,才把你府里闲着那几个偏院收拾出来,请小姐们住。瞧着各个美貌,我爹说,瞧着倒似来请老夫人挑儿媳妇!”
商三儿吃了一吓。
只聘到一个屠壮时,郡守吕威、吕二小姐都能打压他,但小半年后,眨眼再看,便董策还未医好,不算老狗,如今绿柳城里可用的九阶也已有五位!
大罗金仙亲传家底丰厚,小泼皮撒泼打滚,聘人仙的手段也不差,势力增得太快!
相比绿柳城,吕氏自家就吕威一个九阶,外聘有三位,便再加附属的妖鹏城那位九阶,也同样只有五位。
吕氏上面有位地仙老祖,下面还有众多七八阶人仙,加上归附的宗门、演练的道兵,整体实力更强得多,但无论如何,商三儿已不是能再随意打压的对象!
眨眼间,小泼皮已变成大泼皮。
就凭五位九阶人仙,东山郡内,任谁也不敢再小觑绿柳城!
不加限制,任绿柳城顶阶人仙再这样暴增下去,怎都会有主弱臣强、强枝弱干的一日!
再没有反应,吕氏都不配称一地之雄!
偏因那大罗金仙的因果,商三儿没惹事时,吕氏就不敢对他用硬的、阴的!
无法打压,唯有大力拉拢,结为姻亲大概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不难猜。
八九不离十,就是要结亲!
刚偷钓人家的虾,人家还要送女儿来结亲,自然心情大畅。
但吕家小姐,要不要娶?
关键是老娘有没有被说动?
他商三儿的婚事,定是由老娘做主,不信可问请罪荆!
67.来客
回城主府,先见老娘。
商大娘和眉儿已经睡下,商三儿顾不得晚,敲门叫醒。
眉儿披衣趿鞋打开门,商三儿捏她的脸:“天冷,不多穿些?”
她捂嘴轻笑。
进门,里间老娘倚在枕上:“天晚咧,回来还要吵我们?”
府里住着吕家的人,商三儿先叫:“老狗,不许别人偷听!”
回过头,问:“吕家来的人,可与娘说定啥?”
眉儿披衣跟着进来的,商大娘拉开被窝:“丫头来!”
等眉儿钻进去,老娘似笑非笑地问:“心急媳妇么?”
商三儿略带犹豫,眉儿像知他心事般,在商大娘腋下出声:“我与老夫人说了,没那命,就不争那位,爷莫防着我!”
商大娘伸手在她脸上轻抚:“做不成儿媳,老娘也疼你!”
眉儿轻笑着,在她手上拱两下。
当着自家娘俩,她这浑然无事样,叫商三儿挠头,不知怎开口好。
见他一时说不出话,老娘道:“没听说过送闺女上门,就说亲的,吕氏是大户人家,更丢不起人,能说定啥?吕夫人带六位小姐上门,送我好些物件做礼,借的由头是请我去郡守府过元宵,其它都还没说!”
“娘咋想的?”
“老娘还不顾着你这不省心的?总要等你回来,合计好,方能下定夺!你又咋想的,可要与吕氏结亲?”
委实太过突然,昨晚钓一夜虾,白天全在赶路,本就疲倦,回城突听这消息,就急匆匆来见老娘讨口风,还没来得及细想。
见他茫然,商大娘叹口气:“选人只是小事,可要与吕氏结亲,想好再来与我说!”
商三儿浮起苦笑:“昨晚熬夜钓虾,眼下儿子脑袋里似浆糊一般,明天再说罢!”
老娘淡淡道:“也不难想,与他家结亲的害处,不结亲的害处,都理个明白,取轻的那个就是。去歇着罢!”
商三儿点头,又嘻笑出声:“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可见古人都没说差,老娘明白事理!”
要紧时候,定要插科打诨,逗老娘开怀,莫真挑个瘸的傻的给他。
老娘被他逗笑:“滚!”
被窝里眉儿也笑出声。
商三儿要走,老娘又抽出手,推眉儿:“把这丫头带去,受了大委屈的,好生哄哄,指不定也能帮你出主意!”
商三儿回头笑:“笨丫头一个,指望她出主意?”
话虽这般说,还是伸手拉起。
眉儿扭捏两下,道:“那等…等我穿好衣!”
“哪等得?”
商三儿不管,把她塞进外间被窝,连人带衣裙裹住,抱起离开。
离家已有九日,回屋打水稍擦洗下身子,就是一番好折腾,然后疲倦涌起,未再饮酒,补睡一场大觉。
怜他辛苦,早上商大娘眉儿都没叫,任商三儿睡到自然醒。
醒来,在床上又想一会,才起身洗漱,出门见客。
正厅里,商大娘叫他先拜见吕夫人。
这位吕夫人,外貌不算老,但身材走样,略显富态,瞧着倒慈祥,见礼时笑呵呵的,直夸商三儿长得俊。
一听就不诚心。
不管年岁,郡守府还是吕威做老爷,她就只能称“夫人”,绿柳城当家的是泼皮商三爷,他老娘可荣称“老夫人”,并不是差着辈分。
刚偷过吕家的虾,但既没被发觉,商三儿便不会心虚,人家来做客,他以晚辈身份见礼。
吕威夫人带来的小姐,除亲女儿外,还有侄女、族女,全是未婚配、无婚约的适龄少女,一共六位,还都带着侍女,莺莺燕燕全住在城主府,知晓他回城,今日要见礼,也都随在吕夫人身边。
那其中,商三儿认得一个小姐。
就是为首的,二小姐吕昭君。
侍女中也认得青牛观女冠明月。
之前的交集,是掌掴、羞辱,还只在几个月前,转眼却变成如今模样,任谁也要道一声世事无常!
吕氏之女上门,任这厮家像大白菜一样挑选,吕昭君也是百般不是滋味,不堪至极,偏无须父亲压着,她也明白,身为龙鳞吕氏之女,为家族考量,不得不来。
屠壮、陈婆婆、甄药神、赵同、张果果、董策,莫说绿柳城得好几位九阶人仙效力,增长速度叫人咋舌,便这厮的琼花露,郡守府里照单仿酿三次,都未能成酒,那就只能任他独家经营,无人能掣肘,端的好买卖,弄到手,财源也能广开,怎会不图?
但真要嫁到绿柳城,变成商家媳妇,石场那一幕就全是笑话,姓商的泼皮肯定还记着仇,往后还不知要被欺凌成什么样!
八阶修为,嫡女身份,在家里已足自持,但现在,只配用来做场交易。
离人仙之巅差着一阶,就没有足够的话语权。
商三儿故意偷瞄她,下流样儿做得明显,叫吕二小姐冷脸不是,露笑脸也不是,只好装看不见,目不斜视。
吕夫人乐呵着对商大娘道:“他两个是有前嫌的,我家老爷说,不打不相识,往后常来往,修行路上相互护持,也是佳话!”
其实吕威原话是:“姐妹群里,昭君容貌不算出众,但那厮是个泼皮性子,最在意脸面过节,真叫他在吕氏女中择妻,多半会挑昭君,以便他成亲后显摆得意、自以为报仇,昭君若不去,由他家先提,更没面儿!”
对吕昭君说的话是:“为父与你说过,修行能到九阶,就许你承东山郡之主,我开口求,老祖也已允了,可惜眼下势不由人,是为父食言失信。但若能成绿柳城女主人,吕氏借机外图不说,有家里做强援,熬过魔患,再凭你手段笼络,经营几年,能统领的实力也不会小,便再往外图一个东山郡都不难!”
享受家族带来的好处,就要为家族出力,吕昭君没有可辩的,只能来受这番屈辱。
按晚辈礼与吕夫人见过,装模作样偷瞄几眼吕昭君,才对吕家小姐们抱拳施礼。
吕昭君打头,小姐们也齐回礼。
见礼完,回过头来,商三儿道:“便请老娘待客,奇珍阁在择地建铺子呢,我先去瞅瞅!”
“这是哪家待客的道理?”
商大娘轻责一句,吕夫人倒笑起来,替他解围:“咱们厚脸皮,正月就上门打扰,万幸老夫人不嫌烦!要招待几天呢,他这刚回城的,事儿定多,哪用陪我们这些闲人,正事要紧,快去忙罢!”
商三儿依言,再行一礼,转身离开。
吕夫人又对带来的小姐们道:“我与商老夫人说话就成,丫头们不用陪着,也自去耍!”
商三儿不想陪客,在厨房随便寻些吃食,就出来。
门房处与韩思打声招呼,出府沿街走。
先不急寻那唐诺,商三儿拐到酒坊,敲门进去,对窕妹道:“往后再有商队来,酒都可卖,琼花露给奇珍阁一池,咱们自卖一池,一叶五斤半,每月底与我结账就成;凡酒算你酿的,要也能卖,自家定银价,但若发了大财,须分润我些花销!”
韩窕妹道:“五斤半,不多不少的,都没适合的酒坛装!”
没想到这节上,商三儿挠头:“你先应付着,我去与唐诺说,请他家在别城帮定制些酒坛,做好就送来!”
窕妹点头,商三儿再叫:“姐姐出来,莫只藏着偷听!”
韩窈娘从杂货铺过来:“哎呦!好些天没见,想着或有话说,真不是偷听!”
窕妹捂着嘴笑。
商三儿没好气道:“你说的我尽信,姐姐!”
窈娘脸有些烫,理下鬓发,忙改换话题:“叫姐姐啥事?”
商三儿从狗背上掏出三个皮袋,丢给她:“商队再来,见城里只有酒卖,背后也要笑咱们寒酸,这三条虾,姐姐摆杂货铺里,慢慢卖罢!”
打开其中一个,韩窈娘惊讶:“这就是幽璧虾?”
她已晓得绿柳城特产。
商三儿点头:“两条四节虾,你都叫价二十叶,那条五节的,须得一百二十八叶,仙家买卖,不与人讲价!价叫高些,专等那些急用的来买,卖不掉就养着,三五日弄些肉喂它们就成。不过要防钳子利,可莫拿出来耍,我娘手指都被夹落过!过几日,我再钓些三节虾来,一并由你杂货铺卖,只不许贪墨,卖掉交功德竹叶给我!”
听到最后,窈娘冷哼:“信不过姐姐,拿回去自己卖!”
商三儿真伸手去拿,她又急缩手收了:“男儿大汉,可还要脸面?”
窕妹嘟囔一句:“我姐妹缺见识,怕收着假功德竹叶!”
她姐妹俩,都未见过功德竹叶的模样。
商三儿掏出一张:“送你了,便当识个真假!”
她小心着接过去,商三儿又道:“若琼花露挣得多,一家也分个三五叶去,三爷瞧不得你这穷酸样儿!”
“哎呦!那可多谢商三爷!”
商三儿挥手:“把酒都装坛,酒池收拾出来,等奇珍阁送来料子,就再开新酿!”
窕妹笑应:“不用三爷吩咐,早都备好的!”
自她住在酒坊里,隔壁又有个容易发狂的护妹妖精,商三儿便不好常进去看,提前准备下自是好:“那就成,走咧!”
拐过十字口,刚要去南通街,却见杂货铺北通街门边,吕昭君带着明月,就站在那。
68.失窃案
吕二小姐两手交叉在腹部,上身微倾鞠躬,规矩地向商三儿行个颔首礼。
但直起腰来,语气还是硬邦邦:“你对韩家姐妹倒好,收了房么?”
她耳上有特别本事,酒坊里的对话,至少听到一半。
不信龙鳞城耳报神没探明这个,但商三儿扯谎面不改色:“嗯,姐妹齐收,一起耍!”
韩窈娘已从酒坊出来,在后问他:“耍啥?咋还站这边?”
再走几步,方透过杂货铺门看到那边街上的吕二小姐。
韩窈娘吃一吓,急止住步,屈膝行礼:“二小姐!”
她这囚徒,自幼时关进石场起,为弟妹已不知向吕家下跪哀求过多少回,面对的又是成年后梦魇般的吕昭君,下跪娴熟无比。
城里都晓得吕夫人带小姐们来作客,又猜到是要结亲,但窈娘不知竟连吕昭君也来了。
吕家眼中,这无良城主分量可够重!
等她叩完头,吕二小姐淡声道:“东山郡境内,都是我吕氏地界,到了这边,也要尽心侍奉主家,莫以为就脱掉管束!”
话没错的,但一副主人口吻,叫商三儿脸上泛起笑,但未说话。
窈娘胆战心惊地应声:“是!”
应声后,窈娘慢慢站起,低头回杂货铺,径直去了里间。
商三儿暗叹口气。
这姐姐,未免也太怂了。
奇珍阁请来的雇工在拆钱庄,杂货铺这边能听见“砰砰”声,半空有灰尘弥漫。
商三儿改往那边去。
吕昭君也带明月跟上。
吕家来的另外几位小姐,各有千秋,但明白此行的目的,大多怀着羞怯,没谁有她大胆。
钱庄占地不小,但二十多个雇工一起施工,三四天功夫,就拆得只剩最后的矮墙,快结束了。
隔壁还有古玩店、典当行要拆,里面剩下不多的物事,已搬到牙行去,全空了。
唐诺晓得绿柳城招待不过来,叫这些位高价请来的雇工,自行在城隍庙外搭棚子、起灶台,吃住都自家解决,他这掌柜与伙计住进客舍,但每日为雇工们做饭,一起吃。
城里确实顾不过来,商大娘也只送些粮食、果蔬、猪肉,说声抱歉,就不再管他们。
拆房子没啥难的,其它事外行人也插不上嘴,商三儿就只看着,倒吸进不少灰。
他故意的,一直随着的吕二小姐、明月身上也沾了不少尘土。
盯着工地的伙计跑回客舍,没多久,唐诺过来行礼:“城主回城啦?小姐,唐某有礼!”
奇珍阁专做地龙山周边的营生,对东山郡极熟,唐诺知道眼前这位是谁,但他不冒失,并不叫破,只行个礼。
那龙鳞城内,有多宝阁而无奇珍阁,他家与吕氏的关系也不会太好。
商三儿对唐诺道:“往后在咱城里讨生活,就是自家人,不用多礼!”
再问他:“我上回订的货,带来了没?”
唐诺忙答:“家主回去就催着置办,早齐了,叫我都带来,晚间就送府上去,还有酿酒料子四份,奇物、凡物一起备齐的,应能顶一阵!”
商三儿点头:“酒坊酿好的琼花露,你先取一千斤去,这两日要待客,等我过完元宵回来,再与你一起结账。另还要请你家帮忙,定些装五斤半、十一斤、二十二斤的酒坛,都等着用,做好就送来!”
沉吟一下,他又补上:“还有药铺里,奇药、凡药许都要添些,一会叫他家来寻你!”
唐诺躬身答:“无须城主费心,城里几家九阶人仙,我已拜访过,除药铺要添置奇药,陈婆婆也想采买些布料、丝线,只功德叶不凑手,买得少!”
“那死老太婆与我不对付!”商三儿哼哼,过一会,再道:“我上门定要挨骂,便累你再走一遭,与成衣店说,要买料子,单儿先报来,所缺若在百叶内,可由城主府垫付,不过除收利息,九出十三归也要讲的!”
商城主是唐诺最大的主顾,愿替陈婆婆垫付功德叶,是照顾他生意,唐诺本还欢喜,听到最后,顿变成苦笑:“城主与陈婆婆玩笑惯的,我上门说这话,却不妥当!”
商三儿哈哈笑:“不相干,我叫他家明儿寻你!”
吕二小姐插嘴问:“府里那叫眉儿的丫头,就是陈婆婆孙女儿?”
明摆着的事,也是耳报神能探到的,但人家好声好气地问话,商三儿也只得回头答:“是!”
吕昭君又没了动静,只在身后继续膈应他。
左右无事,但不想回府,就装模作样在工地上看了两个时辰。
商三儿吃足灰尘,吕二小姐与明月身上也变得灰扑扑的,唐诺最无辜,陪着不好离开,也随着遭殃。
直到府里快要开饭,方才离开。
临走邀请唐诺去吃饭,他苦笑:“要守着那些雇工,有手脚不干净的,莫偷拿城里物事。又一身灰,就不去了,往后常来常往的,城主莫与我客气!”
十字口,韩窈娘已把铺子关了。
不争气之极,这是绿柳城里不说,商三爷已今非昔比,又亲自在场,吕二小姐敢发个脾气试试!
走在北通街上,落后一步的吕二小姐突然开口:“下回要整治我,换些高明手段来!”
商三儿一脸懵地回头:“你说啥?”
吕二小姐冷哼着,越过他,带明月先行一步,要回去换衣服。
自觉算替窈娘出了口气,商大城主方嘻笑着回府,心里乐,门房那还与韩思聊上几句。
这几日,城主府招待吕夫人一行,得消息后,不用韩思挡门,曹四自家也不会来,只在赵家饭馆混吃食。
身为泼皮儿,要晓得进退。
今日,商三儿再不乐意,也要陪吕家来客吃饭。
住礼宾司的两位男客也来了,一位着道袍的中年人,是吕威庶长子,叫吕东山;另一位是随行护卫的九阶客卿,面容稍老,书生打扮,名叫蔡凡。
随行的护卫人仙还有四个,此外道兵十二人,但他们已没有见礼通名的资格。
除主客外,这一大家子,随行的侍女、护卫也要坐两大桌,这几天商大娘都请陈武媳妇、屠家姑嫂、甄家婆媳等来帮忙,城主回府,今晚还得更丰富,各个忙得脚不沾地。
说去说来,绿柳城人太少。
喝掉自家多少琼花露不说,看娇瘦的眉儿跑出跑进,不停端茶递水,商三儿都有些心疼。
客人以吕夫人为首,老娘也要陪客,倒没跟着忙碌,厨房里是甄药神的某位娘子主事。
但害自家丫头受苦,怎也要把过节寻回来,吕家来了这么多小娘皮,各个美貌,就一个个盯着,用眼睛使劲占便宜。
自长大知事以后,商三儿还是头回一次见到这么多美人,偏生被吃豆腐的还没一个恼他,胆儿大的甚至敢挑眉瞟一眼回来。
这个,怎…也要算秋波吧?
吕夫人乐呵着拉商大娘道家常,书生蔡凡只顾低头吃菜喝酒,吕东山则一副恭听两位长辈说话的模样,全不搭理这边,由他占吕家姑娘便宜。
桌上的菜,虽只是凡物,但瞧着好些不是绿柳城拿得出的,应就是吕夫人带来送老娘的礼,又拿出来做菜,招待他家。
商三儿一副蛤蟆样,死盯五位姐妹看,故意只不看她,终惹得吕二小姐不痛快,轻哼一声,把视线引过去,冷冷开口:“前几日,青牛观里遭贼,别的没少,但拴牛桩被偷,甚是蹊跷,他家也是我吕氏一份子,元宵节宴上,郡守大人定要请各城主帮打听消息,既到你这,就先与你说,也出力帮着寻贼!”
听她说的奇闻,商三儿终于有些兴趣:“青牛观全是人仙,几百年的传承,观里禁制当不少,也会遭贼?拴牛桩是啥宝贝?”
提到青牛观,吕东山就回过头来,接上话:“我们观里,后辈并无祖师爷的福气,未见那青牛石像有何奇异,只拿它当神物供。祖师爷留下遗训,观中供奉那石像,任何人都不许碰,究竟是何宝贝,我等全都不知!”
青牛观的事,商三儿曾问过城隍,城隍说郡守有个儿子拜入观,只等着老观主寿终,就要接任,没想到说的是这位。
以庶长子接传承,可见郡守对青牛观甚重视,怎又用他家道姑做女儿的侍女?
商三儿轻拱手:“大公子,拴牛桩啥模样儿的?既有祖师辈见过神异,可会是自家飞走?”
吕东山摇头:“有人硬闯进观,绝不是自家走!拴牛桩的模样,也只是个石做的大楔子,就钉在地上!”
商三儿难信:“观里没拦着也没瞧清人?”
人家硬闯进去,拿走观里视若神物的物件,应该叫抢,不能算偷。
吕东阳赧然:“那贼实在太快,我们观里全没反应过来,转瞬就已不见,检点观中物事,别的都不缺,青牛石像也完好,独丢那拴牛桩!”
不偷石牛,那贼比吕东山更清楚青牛观底细,晓得拴牛桩才是宝贝?
吕氏是天仙旁支传承,家传也是天仙妙法,堂堂郡守府庶长子,拜入那道观,只等着接任观主,若说其中没更多隐情,商三爷敢与他赌个脑袋!
青牛观观主是八阶人仙,有那么多弟子门人,还是在有禁制的自己家里,竟然连贼的模样都没瞧清!
那还查个屁?能查也要躲!
做贼那位,本事多半要在老狗之上!
师父说,若自家未主动挑事惹事,这两界地仙天仙,谁敢来算计,就是与他大罗金仙为难。
那贼偷的又不是绿柳城,自家偏要去查,还不算主动招惹?
真招惹上,师父不保,靠他吕家么?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闲暇时,猜猜那贼不偷青牛石像,独拿走的拴牛桩,究竟是何宝贝。
然后只等着看戏,与我全不相干。
69.适婚者
商三儿转头夹菜,不再说话,吕东山解释着:“我父亲也知是强人所难,各家帮着打探消息就成,不用往下细查!”
有这句话,商三儿方拍着胸脯:“明日我就与城隍爷、土地婆说,请他们留意!往来的商队人等,也定仔细盘问!”
对方是个大贼,这样查案,能出什么结果?
估摸吕家也是广撒网,有枣没枣,打上三杆子再说。
“有劳商兄弟!”
吕东山要硬拉关系叫兄弟,提前摆出便宜大舅兄的架势,商三儿也没法阻止,笑应下。
吕东山又道:“我们此行,是接商老夫人到龙鳞过元宵,商兄弟也回来,就好一道走,绿柳离得近,后日启程也赶得上!”
商大娘笑着,再请吕夫人饮酒。
商三儿笑嘻嘻地应:“我是定要去的,便不纳年贡,郡守大人也亲口邀过,不敢不识抬举,得些见识也好!”
等这一席结束,戌时已过,吕东山和蔡凡带护卫、道兵回礼宾司,侍女们伺候各位夫人小姐,到城主府待客的几个偏院歇息。
商家娘俩则还要与来帮忙的大娘子、小媳妇、黄花姑娘们收拾完残局,千谢万谢地送走。
各处都短人手,愁人。
元宵节后,本就打算去寻那鸡冠山,为董策求丹治伤,但绿柳城渐热闹起来,眼下瞧着,寻丹要放放,先寻“渎佛”罪躲入老林去的低价人仙更恰当,董老头说有几百人的。
且问过城隍,并不知鸡冠山所在,想是离得远。
随着把帮忙的送出府,回过身,眉儿低声问商三儿:“爷,此时说话,别人可听得到?”
别的不说,吕二小姐耳力就非同寻常,不知丫环要说啥,商三儿叫:“老狗,防别个偷听!”
眉儿拿出张树叶:“先前席上,那位道姑偷递我的,一直寻不着空给爷看!”
商三儿接过来,上面还是同样漂亮的浅字,不过比上次的字小,是因写得多,断句后应该是:“观主已弃、吕氏自查,牛桩案或凶险。”
拴牛桩案,青牛观自家都已经放弃了,是吕氏还要追查。
道姑小娘皮心肠倒好,专门递树叶来提醒,但商三爷可是吃饱撑的,会管那闲事?
眉儿问他:“要紧么?”
商三儿摇头又点头:“事不要紧,树叶倒要紧!”
估摸着席已散,唐诺方把货物送来,今日已晚,得韩思报后,商三儿自家带狗出门取了货,道声谢,请他回去歇息。
全拿进后院,与老娘、眉儿一起看。
酿酒料子,为董老头订的墨、纸,为屠壮订的箭,此外还有根针。
商大娘为眉儿定的针,与陈婆婆的不同,只需灵气轻震,上面顿有五彩光芒发出,瞧着就不凡。
别的不说,价值一百五十多叶呢。
眉儿拿住针,两指捏着,面上泛起红晕。
激动的。
“你也眼皮子浅,值当得啥?”
调侃着,商三儿又取条四节虾,剥掉壳,叫她生吃。
今日忙,没功夫给她煮虾,只生吃。
眉儿轻咬着虾,他转问老娘:“娘,你要去龙鳞城过元宵么?”
商大娘摇头:“与富贵人家往来,处处得端着,就怕失礼招笑话,累死个人!老娘不想去,但你想好怎回他家了么?”
商三儿点头:“儿子想去想来,不应吕家不成,但应下也定要亏大本,擦个边儿走还好些!”
老娘疑惑:“啥叫擦边儿?”
商三儿递上树叶:“我原本想着,真要与吕家结亲,娶个关系最远的族女也成,但她又偷传树叶来,自家往里撞,人又长得俊,身段也好,这抹不开的缘分,哪还能再往外推?”
老娘还在疑惑,他又解释:“这些客人,左右明天还不走,她是随着吕二小姐的,娘可仔细瞧,若是钟意,有人来问,替儿子求娶她罢!”
商大娘方明白过来:“就是曾与着护难民上路,现随吕二小姐身边那位道姑?”
老娘也记得她。
商三儿点头:“是她!”
老娘迟疑:“她是出家人,愿意为你还俗?且吕家送这些位小姐来,任你挑,已是折面儿,乐意你选别个?”
商三儿嘻笑着:“她也在世俗里打混的,又不是老实躲观里清修,还说啥还俗?吕二小姐亲口说,青牛观是吕氏一份子,那不一样能结亲?我出身低,自觉配不上吕家小姐,求娶他家个侍女,还更显臣子本分!”
老娘皱眉:“那位二小姐,瞧着性子硬,真论夫妻匹配,倒好治你这混账!且今日席上,看那吕二小姐行事,笃定你非娶她似的,到时求娶她侍女,别的不说,先伤人家主仆情谊,指不定都要反目!”
“嘿嘿!”
商三儿已笑出声:“是道姑要显菩萨心肠,自家撞进来,须怨不得我!”
老娘没动用请罪荊,只挥手在他脑门上锤一记:“人家好心,你这混账行事,倒总要害人才痛快?且吕家是大户人家,若听你钟意那道姑,真要硬塞女儿也不难,就叫你娶二小姐,把道姑做陪嫁,还能再拒?”
轻揉着脑门,商三儿呼疼:“哎哟!老娘,天下只有嫁小姐,侍女陪嫁,没听说有娶侍女,倒反送个小姐的!吕二小姐不是好性子,便吕家丢得起这脸,她也定受不得这份屈!且我琢磨着,于吕家来说,也没拿青牛观当小厮待,那人仙女冠修为也不低,总不会是卖身进郡守府,在他家里做侍女还成,真能一起陪嫁出门?”
说完,把在石场与吕二小姐的冲突,还有那随侍道姑前遭树叶传话,细讲给老娘与眉儿听。
再不待见韩窈娘,商大娘也听不得那般恶事,且瞧着窕妹是个好姑娘,险些竟遭了害!
板起脸先骂儿子:“老娘多少回叫你端正行事,左右只听不进去,惯常以口舌惹是非,可晓得有祸及他人的一天?”
儿子摆出恭顺受教模样,定又是左耳进右耳出,惹得商大娘长叹气,冲旁边吃完虾坐听的眉儿抱怨:“可知养着他,叫老娘熬出多少白发来?”
眉儿抿嘴轻笑,也开口劝一句:“爷到底少惹些事,少叫老夫人动请罪荊!”
她眼里的笑意,是记起这位爷被打出尿的场景。
商三儿抬头,冲眉儿眨眼,口里应:“晓得了!”
儿子打死不改的性子,商大娘也实是无计可施,抱怨一番,又开口:“吕二小姐既是这般人,老娘断不能要她做儿媳!明日看那道姑,若别的也好,就依你;要还不成,求吕家关系最远那族女罢!”
商三儿点头:“你的儿媳,定也要比儿子亲近,难不成还不如狗?还不如眉儿?老娘挑仔细些!”
赶在老娘动用请罪荊之前,他又冲眉儿道:“敢笑话爷,还不随爷受罚去?”
眉儿瞬间红脸,支吾着:“我...我先给老夫人打水!”
商三儿上前拖她:“往后儿媳妇进门,老娘面前还缺表孝心的?走哩!”
老娘被他惹笑,没动请罪荊,眼瞧着丫头半推半就地随他离开。
第二日,还是由老娘招待吕家女客,商三儿自家不留府里。
先去赵家饭馆,要请赵同再与屠壮切磋。
白鹤在门前溜达,赵老头一如既往,蹲门槛上抽旱烟,此外曹四坐饭馆里耍,胖大婶择着菜陪他说话,旁边还有个屠小妹。
商三儿问屠小妹:“丫头,不去我府上帮忙,跑这里偷闲?”
“就到做饭时辰了么?”
“可不是,我路上都已遇着你姐姐、嫂子!”
屠小妹起身出门,竟有些慌乱。
商三儿问曹四:“哥哥惹她啦?”
城主府里待贵客,害曹四几天不得登门,心头不爽快,没好气地答:“人仙的事儿,我哪晓得?”
胖大婶嘴角轻动,没说话。
商三儿又叫:“四哥,我叫田余款待你,晚间与他吃去?”
城主府不能去,饭馆也不让混?叫曹四火起:“为啥?”
商三儿答道:“城里这些位老成的,除董大爷与吕家有仇,赵大爷他们我都要请去陪客,郡守府的客明天走,临别宴不好怠慢!”
请郡守府吕家的席,确实没他曹四的座位,曹四只能低头认了,只在肚中咒骂。
商三儿又道:“明日我也随吕家去龙鳞城,哥哥不是要走?收拾行李,正好一起去!”
“容我想想!”
曹四肚子里还有些算计:一来对本事大的老狗没断念想;二来虽商三儿死活不肯教仙法,但相处下来,胖大婶对他却是真的好,与脸冷话恶的商大娘全然不同!
那条老狗,要寻思可有别的法子骑上去;胖大婶这,若能多讨好,等关系再近些,不定就能学到仙法。
商三儿已不理他,转头问:“赵婶儿,今天与死老太婆吵过啦,咋没听着声?晚间不好在客人面前拌嘴!”
胖大婶扔下手里的菜:“哪家不嫌晦气,一大早就吵?老娘有身子的人,不先养足精神?”
陈婆婆从成衣店走出来:“与你个不要脸的住对门,一辈子都嫌晦气,吵架还用挑时辰?”
“哎哟!为攀高枝儿,那送亲孙女去做通房的,倒似还要老脸?”
战火瞬间又燃起。
70.清风伴我行
津津有味地听完一场架,等两边吵累偃旗息鼓,商三儿方叫门槛上赵老头:“赵大爷,屠大叔有请!”
赵同磕下烟杆,起身先去了,曹四诧问:“要做啥?”
“几个老头儿谈古今论见识,顺道商量晚间待客事,要去听不?”
曹四顿时嫌烦:“不去!”
“那你耍着,我走哩!”
商三儿跨出饭馆,陈婆婆又在成衣店里出声:“小龟孙昨日冒啥大话?垫得起百来叶买布料,就给城主府涨脸么?真要显摆阔气,买够红云棉、奇金线、天蚕丝三样,从头纺线织布,叫老婆子也涨涨见识,试那从未做过的手艺,做身好衣裳!”
听得成衣店想买布料,功德叶不凑手,商三儿昨日与唐诺说,百叶内城主府能垫付,不过九出十三归。
这事儿还未与陈武说,唐诺应也没上她家门,定又是偷听去的。
红云棉、奇金线没听说过,但对天蚕丝熟,可不便宜。
商三儿站大街上还骂:“死老婆子各处偷听人说话,就不怕耳里生蛆灌脓?小爷要出到多少,才能亮瞎你那老狗眼?”
成衣店里响起冷笑声:“哼!你婆婆眼皮浅、见识少,胡乱出个上千数,老眼是要被闪瞎!”
饭馆里边,曹四听得云里雾里,问胖大婶:“啥线那般贵,要上千两银子?”
其实说的是功德叶,恨自家没手艺的胖大婶没好气地答:“婶子哪晓得?”
商三儿已抬腿走:“死老婆子有功夫消遣小爷,再与赵婶儿吵一架去!”
他认怂,陈婆婆还不依不饶:“果然养儿子,都是王八蛋白眼狼,平日装有孝心,其实真抵得啥用?”
又有陈武委屈声:“娘,我又咋了?”
商三儿脚步顿了下,陈婆婆骂声再起:“没眼力见的,老娘是笑那商家大娘,住在城主府,瞧着光鲜体面,其实连件好衣裳都挣不着,替她寒心呢,你凑上来找屁吃?”
呸!
不过千......千把叶的事儿,真搜搜家底儿,把秘库里五节虾卖些,小爷会买不起?
生平没买过这般贵的物事,嘴上倒不逞强,离开西正街,再走通东正街,到兽皮店,叫屠壮去打架。
虎卫府里,赵同、屠壮切磋,商三儿在旁凝云雾为棋,继续偷道意。
没多久,吕二小姐又带着明月来了,大喇喇地站旁观战。
虎卫府虽也荒废着,毕竟一城要害之地,不比城中别的地方,其他吕氏来客如吕东山、蔡凡,便察觉有道意比拼,碍着礼数,也不好来瞧究竟,她倒当仁不让。
她是来待选媳妇的,只要不言语冒犯,商三儿也由着。
白棋子比黑子更难成功,今日又不成,只在意料中。
等赵同屠壮打累,一起离开,商三儿先领吕昭君主仆回城主府吃午饭。
饭桌上,瞧向老娘,她轻轻点头。
是已认可道姑的意思。
商三儿顿时欣喜。
等商大娘拉上吕二小姐说话,其他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吕东山比任何人都欢喜,一起陪着,商三儿寻个由头离开。
某个偏僻小院里等一会,眉儿带着道姑过来。
昨晚就交待眉儿的,若老娘同意,请老娘拉吕二小姐说话,眉儿则寻个由头,邀道姑来此见面。
怕丫头笨,临场胆怯,由头说辞都帮她编好。
见着等候商三儿,明月扭头打量眉儿,有些不解。
丫环吐吐舌头:“我先走啦!”
商三儿脚踹老狗:“禁人偷听!”
再对道姑拱手:“别人听不见,就与道友说几句话!”
以为商三儿还不死心,要打听拴牛桩被盗案,道姑皱起眉:“你说!”
“两次传叶,显道友菩萨心肠,但不知可能再进一步?”
道姑疑惑着,商三儿再道:“我以前听人说书,有讲佛祖割肉饲鹰、舍身喂虎!”
因随侍的吕二小姐耳目神异,明月早养成何时何地都不多言的习惯,听到这里,略明白几分,有些发慌:“道友何意?”
“吕夫人为何来我绿柳城,都是明的,但我与老娘说,不娶吕氏女,愿向郡守府求娶道友!”
“我一心修道,与你并不涉男女之情,两番提醒纯出自好心,怎反要害我?”
听明白后,多年养成的清淡心境瞬间荡然无存,道姑只剩气急败坏。
商三儿说别人听不见这里的话,有那条狗,又在他的城里,明月也信,气愤着道:“二小姐不是没算计的,她不愿嫁,也知你不喜她,方故意在你家装出副当然模样,是为惹你更烦,另选别人,好看她笑话!”
没这道姑点明,商三儿确实未看破吕二小姐以进为退的手段。
吕昭君这两日行事,是故意惹他娘俩反感,被老娘拉着说话,心里不知难受成什么样。
哈哈!
但便知晓了,婚配总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只因想恶心人,就真选吕昭君做妻。
“你家选中别的吕氏女,二小姐只有欢喜的,贫道却做着她侍女,等晓得了,以为故意羞辱吕家和她,不知又要生多少恼恨,或就迁怒到我身上,上回石场韩家姐弟的事,你也该知她性子!”
商三儿躬身行礼:“道友有副好心肠,倒要害你被主家猜忌,我老娘也不安,方叫我来此赔罪!”
明月怒瞪眼:“这般说,你家再没转圜余地?”
偏生这事,不管她如何反对,同不同意,只要商家提出来,与吕二小姐都要起嫌隙。
还有郡守吕威,以他的手段,知晓后会有什么反应?
商三儿再道:“道友两回传叶......”
明月少有口不择言时,眼下实在又怒又怕,被逼急的人,就顾不上清净涵养:“贫道那是眼瞎,想着你救走韩家姐弟,还算个好人,观里盗案常人实在惹不起,吕家多半也只是做样子,昨日才又示警,没想遇着白眼狼,倒给自己惹祸事!”
被打断话,商三儿也不急,等她喷完,再说自己的:“道友两回传叶示警,我也不是全不讲良心,不然哪用见这面?等吕家来人提亲事,直言就是!”
“见这一面,是想讨道友句准话!你真甘心做他家侍女,又或畏之如虎,不敢逃脱,我另选一位做妻也可,只当从未生此意;若有些不甘,借应下这场婚事,或能躲回道观去,三五年后再成婚也耽搁得,我这城有魔劫,三五年后谁知是啥光景?我师父是大罗金仙,与我订下婚,谁真敢害你不成?便拧不过吕家催,真要成婚,许你别居一院,互不相干,我不扰你修行就是,又或过些年和离,任你自去,都依你的意思。”
他的算计,是想借说定婚事,帮自己脱离郡守府?
吕氏行事霸道,若她真甘心侍奉,还会传树叶给外人示警?
眼前的男人说得诚恳,但也记得护送难民那天,他与另一个泼皮儿的无礼,还有上回石场见面,那想直透过道袍,瞧清自己腰身的色样儿!
明月岂敢尽信!
狐疑着,她问:“你...这般好心?”
总不能说实也馋着你身子,但怕师父、惧老娘,不这般一举两得,商三爷哪有机会?左右先哄骗到家里来,再使力气勾搭,偶有逾礼处,已是自家媳妇儿,师父、老娘还挑得出错来?
面上只装着凛然:“只等道友句准话!”
今日的选择将影响一生,便清修多年,道姑心也慌乱,不知怎答才好,半晌后出声:“容贫道想仔细!”
商三儿点头:“成!但吕夫人明日就走,我推脱不过,也要去龙鳞城过元宵,我老娘不去,又不知吕家几时再遣人上门探口风。明早未得信儿,就当道友应了!”
明早前就要给出答复,这般急?
明月轻点下头,忙着离开。
等她转过身,商三儿在后又悠悠道:“往后要提点别个,先瞧瞧那人傻不傻,似我这般的,明摆的事儿倒不用教,自家猜得着,提点难想到的罢。”
那院门有个门槛,听这般取笑,明月慌乱中险些被绊倒,脸涨得通红。
这泼皮,竟在笑话她笨!
但自家不甘心侍奉吕氏,被他轻易看破;两次传叶示警的内容,人家并不在意,贫道也是…够笨的!
懊悔、羞怒、慌张着,快跑回商家安排她们住的小院。
还好吕家小姐、侍女们都在前院陪说话,没人撞见。
这个四合小偏院,商大娘请二小姐与两个堂妹合住,院中有石凳石桌,旁边还有口水井。
在石凳上坐下,一时不知怎么好。
她本是龙鳞城弃婴,吕氏送去青牛观修行的,修道三十年,未有如今日这般心乱过。
对吕氏是该感恩,但好些行事看不惯,心里难安,也属实。
那商城主,上回石场就算了,怎会想着他不算太坏,又传树叶去示警?
就算身份不符,道心无邪,也是昏了头!
确如他所言,两回传叶,除显贫道自家笨,再没别的用处!
后面这回,只传消息的树叶,并不涉及私情,但忘记这是人家议婚的关口!
于红尘中打滚的人来说,怎没想偏的可能?
一心修道的人,因吕氏牵扯,世俗里也历练不少,昨晚行事前,怎就不先想清楚?
昏了头,把贫道自身陷进去,活该被他笑话!
现如今该怎么答那人?
心乱着,又离开石凳,坐到井边,偏头过去看。
71.明月照我心
井面映照出的,就是一副惹是生非的模样!
还有绿柳城、石场两次,那人看贫道时,眼里的贪婪,与别人也一般无二。
若说他求亲,没藏别的心思,那是骗鬼!
贫道这爱修行的,老天爷偏要给这惹是非的皮囊,平添的种种纷扰,今日以前只当在考验道心,磨砺修行。
若不是心有明镜,瞧得明白,打山上下来,初入郡守府,主动请缨去伺候修行大顺畅、有望下任家主的二小姐,贫道扭不过强权,定已成了某位吕家公子的妻妾!
特别是大公子吕东山,娶了贫道,更有利他将来掌控青牛观!
但今日,心里明镜全花了,借助这井水,也瞧不明白。
此时此刻,倒与吕二小姐有同样的恨!
恨自家修行太慢,九阶之前,全身不由己!
吕昭君还好些,已是八阶,差一步而已。
贫道只七阶,修行路上,六阶以后,每一步都艰难。
只差两步,但离人仙之巅的路,其实还长,若不担心被人捉去炼物,反没那废地仙逍遥。
那人是大罗金仙之徒,绿柳城又已经营起来,借他脱离吕氏,眼下或行得通,若非已心动,贫道都不用坐这发愁,但往后呢?
还能再次从商家脱身?
绿柳城城主府,人口简单,商老夫人定是等着抱孙子,便与那人说定假嫁,进了门,想借力却难!
不过那人只是废地仙,不是贫道对手,用不了强。
性子与观主相似,更好面儿些,要叫那条狗来对付贫道,他也丢不起脸罢!
坐井边想着事,直到吕二小姐寻来:“明月,井里有花么?”
道姑忙回神,掩藏住慌乱,答她:“曾有人观井悟道,此后一路顺畅登仙,今我也瞧瞧!”
吕昭君笑着问:“可悟成?”
她颓然摇头。
“仙途大道,真这般容易得,坐井边就能悟,千万人还修行作甚?莫想多,那厮出城钓虾了,随我给他添堵去!”
眼下有些怕见那人,明月问:“还要去?”
吕二小姐冷笑:“哼!商老婆子不嫌烦,拉着我说了好半天话,竟似真要选我,能叫他好过?”
晓得吕昭君此时也怕,道姑叹口气:“那走罢!”
惹得二小姐笑:“哎呦,怎似比我还愁?若不然,我就与那厮说,他是馋过你的,娶去就是,且放过我!”
那晚石场里明面上的对话,吕二小姐都听进耳。
此时能开玩笑,真听得商家求娶贫道这侍女,二小姐可还有眼下这份心境?
以大毅力止住惊惧,道姑低头:“早与小姐说过,明月一心问道,莫再以世俗情取笑!”
“晓得哩,”吕二小姐点头:“下回不拿你说笑,走罢!”
随吕二小姐出门,直奔城外绿柳城九幽通道所在。
早晓得,叫六节山。
那人果然坐在山顶钓虾,旁边是少了些肉的老狗,面前又放着把大锤子,装样儿的棋盘倒没再摆出来。
今日天晴,那人晒着冬阳,有股懒洋洋的意味。
道姑在吕昭君身后,瞧着那股慵懒劲,心里又忍不住嘀咕,确实与观主有几分相似,才会莫名信任,两次传叶。
登山这面迎西,背阴,全堆着未化的残雪,还白茫茫的。
踩着雪走到他身后,那人也不回头。
二小姐看一会,只提起条一节小虾,主动开腔:“知你能钓四五节虾,怎还只费工夫钓小的?功德竹已死,城里、府里这么多人要养活,还只不上心?”
贫道漏的消息,那人已晓得二小姐真打算,听她又用女主人口吻说话,并不会恼,只随口答:“够用就成,钓些三节的给窈娘卖去,收了房的,要逗她开心!”
不见他动气,二小姐自家就要添恼,余光瞟过去,她那套着静心镯的左手上,无名指果然在轻动。
贫道之心镜,清亮时,毫发可鉴!
吕昭君被噎住,一时寻不着话说,那人倒起坏心,反出言挑逗她:“你真想嫁过来?”
二小姐捋下鬓发,想是不愿示弱,挺腰答:“总要以家族为重,再不喜你,又能如何?绿柳城已有五位九阶,也该为我吕氏所用!”
那人道:“死了心罢!我宁愿娶你姐妹,或你身后的道姑!”
这厮,又扰贫道心境!
明月又慌了。
却知暂时来说,听得这话,二小姐是欢喜的,余光里,果然她左手大拇指又搭上食指,如人一般地轻颤动,似在欢呼。
暗欢喜着,二小姐面上却装出怒气:“真的么?商老夫人怎就只拉我去说话?你婚姻大事,恐老夫人说的才算,我讨她欢心去!”
“回去就劝老娘,你这心肠毒的,我不钟意,真娶进门,家宅难宁!”
“你就不想娶我来羞辱?”
那人终于回头,瞟二小姐一眼,又扭回去,随手放下钓钩,淡声答:“长得寒碜,没那心思!”
混...混蛋!
还要往火上浇油!
除让二小姐再添恨意,事发后更记恨贫道,于事何益?
真到那天,她左手套着的静心镯,还能再起作用?
贫道在吕府,还有一天清净日子过?
果然,被他当面羞辱,二小姐又动怒了,跺下脚,折身就往山下走。
明月忙跟上,离开前,狠狠瞪那人一眼。
但他还是没回头,只顾钓虾,白眼丢在后脑勺上。
总体来说,眼下二小姐怒火不十分真,还在为摆脱这桩婚事暗欢喜。
与“人”字相关,一天好似就只为几顿饭而活,回到城主府,竟又在备晚饭的菜了。
吕家这些作客的,明天就要回龙鳞,临别待客,又格外丰盛,商家应已把绿柳城能寻着的食材都弄了来。
晓得绿柳城人手不足,将来要做亲家的,吕夫人喝着茶,也帮腔:“侍女们也去帮忙,莫只端客人架子!”
青牛观女冠、七阶人仙,明月比别位小姐的丫环地位高得多,但也脱不开这范畴,既然吕夫人发话,只得随着一起去。
厨房弹丸之地,那人的通房丫头,每次遇着她时,都要微低点下头,又避不开只来回撞见。
等商老夫人向吕夫人告罪,请陈婆婆、张果果等到府里的九阶人仙待客,她亲自下厨房指挥,又是另一番待遇。
别位吕家小姐的丫环都叫去端盘,独让她随着位婶子切凉片。
切完菜,又叫去高台端蒸锅。
还没入门来,先摆婆婆的谱,连番使唤上了。
绿柳城五位九阶人仙在场,席上,吕东山、蔡凡频频举杯敬酒,拉拢关系。
在绿柳几日,除公学里那董老匹夫,几位九阶人仙家,吕东山都已拜访过,全有份礼送上。
虽说只赵家两口儿例外,其他九阶与商家定的相当于死契,但万事都有个保不齐,绿柳城是凶险之地,天帝、大罗金仙都要叹未来难测的,此地又在东山郡治下,吕氏女嫁来,更是一家人,早晚有借力时,不可轻待。
绿柳城九阶,以黑心甄最要紧,好些人仙会求到他的,便争斗本事差些,也值得亲近,年前有病人不敢直接来绿柳,只在龙鳞城等着,吕氏都沾到光,往后合适时,或只需一两句话提点,就能送人仙给吕家。
赵同、张果果两位,以前知晓名声,上门礼聘过,谁也料不到竟会变成一家子,吕东山拜访时听说起,老两口与绿柳城签的是三十年契,虽说也长,但这两位寿命定在这之上的,就该提前卖好。
酒席上,须面面俱到。
对五位九阶,吕二小姐也笑脸相迎,吕东山性子没她要强,不过绵里藏针,应对着同样没落下谁。
屠壮是回应最热情的一个,自家都要寻各种由头与别人碰杯。
杯觥交错中,商大娘抬杯起身,对吕夫人道:“老婆子出身贫寒,是儿子走了运道,借着天仙的光,母子俩才勉强入主这城主府,得些体面,可惜至今,满城也不过数十人,真值当得甚?”
商三儿老娘确实贫寒了大半辈子,但因城里有公学,幼时好歹也启蒙过两年,识几个文:“郡守府竟请我去过节,可不是天大荣幸?但使人吩咐一声就成,劳累夫人亲至,叫老婆子惶恐不胜!”
住这几日,关系早拉近了,吕夫人笑呵呵地打趣:“来那天就与你说,孩儿们拘在龙鳞城太久,瞧着可怜,趁着新年无事,带他们出来耍,也不是只专程请你!”
商大娘随着笑:“老婆子真想出门见见世面,只是夫人也晓得,城里就这几个人,杂事便还不少,商队进城都寻不着招呼的人,我娘俩不好全走,总要留下一个!若不然,就老婆子随夫人去,留儿子在家照应?”
城主令在她儿子手上,老婆子在这城再一言九鼎,外间的事也要城主点头方算数,郡守府请他家去过节,是有要事商讨,那商三可不能不到场。
吕夫人伸手拉她:“老夫人坐着说,晓得你恋家,不去就不去罢,我下回再来请就是,精诚所至,总有磨得动您大驾的一日!再站着说,我这来不是做客,倒似要当绑匪!”
她两位说话,男的都安静下来,只吕家小姐们附和着笑,偶尔显机灵凑趣。
商大娘依言坐了,酒杯却未放下,脸上笑容不减:“往后不用夫人来请,儿子不出门时,我自家来登门造访!饮过这杯,待老婆子登门,可莫嫌寒酸,撵我出门!”
吕夫人与她碰杯:“哎哟,商城主是会经营的,便咱们喝这酒也是天下独一份,大赚的买卖!老夫人要说绿柳城寒酸,那天下一半城主都只配喝西北风去!”
72.镯与簪
吕夫人接着道:“我出身那书院,虽也大,但嫁进吕家几十年,只耽误在七阶上,娘家不待见、夫家不硬气,哪敢称尊贵?老夫人,往后任他寒酸富贵,咱都做一家人,巴不得你常亲近,真有那心,随时可来!还有陈婆婆、屠先生、赵先生、赵夫人、甄先生五位,得空也来龙鳞城坐坐,便没商城主这好酒,吕家也有别的物事,万不敢轻待!”
“那就谢夫人,劳五位兄姐举杯,咱们同敬!”
商大娘话语落下,屠壮等也陪着齐敬这杯。
放下空酒杯,吕夫人又道:“要说老夫人这府里,真有缺的,也是缺人!不说使唤的丫头、随从、护卫、管事,便逗自家开怀的孙辈,也还缺着呢!”
商大娘叹气:“我也想早定个儿媳,最好一年半载就能进门,夫人要遇着合适的,帮老婆子撮合成,举家谢您!”
这就是摊牌了,旁桌那道姑听见,又一阵心慌。
商城主说,容我三五年,他娘却要一年半载就进门!
瞧过去,那人只对着猪大肠挤眼睛,叫她恨得牙痒。
绿柳城五位九阶,席上独陈婆婆神色黯然,只跟着举杯,几乎不说话。
商家娘俩的打算,陈婆婆并未偷听到,但小龟孙不管与何人定亲,乖孙已注定得不到那身份,听吕商两家议婚,她当然没有好心情。
若不是小龟孙这段日子里,小虾没叫乖孙断顿,偶尔四节的也舍得给她吃,陈婆婆都想寻机,就在席上与人吵一架。
这个时候,也没人敢给她添堵,张果果再想看笑话,也得等明天没客人时。
陈婆婆已经认命,还不知那贼厮劝后,商老太婆有未改心意,吕二小姐决定最后再出格一回。
城里已有五个九阶,商老太婆定不会太在意自己的八阶修为,瞧着与她儿子不同,是个受礼法约着的,这种老太太,要选儿媳,家世之外,还要讲什么贤良淑德、恭谦有度,之前费力气做种种出格行为,或是深了她没看懂,那就使大点力气,来次浅显易懂的,就当不会再选自己做儿媳!
吕昭君起身,走到大丫环们桌上。
上完菜,眉儿就已上桌,负责招待丫环们。
女冠不忌肉食,先前眉儿已给明月夹了好几筷肉菜,倒也给别人夹,不显突兀。
吕昭君过来,不管别人,只拉住眉儿:“瞧她们哪个斯文,还用得着你布菜客套?快别管啦!”
吕氏各小姐的贴身丫环,谁不知二小姐禀性,耳有神异、修行又顺畅,莫说她们,便各自服侍的主人都不敢招惹丁点。这几日瞧二小姐显摆绿柳城女主人模样,肚里确实都攒了一堆讥讽笑话,但便身在偏僻无人之地,也没谁敢真吐露一句。
二小姐过来,扯着眉儿说话,在座丫环们连附和都不敢,各只装出笑意,话是一句没有。
说笑一句,当着一厅几桌人,吕二小姐又道:“瞧你合缘,姐姐送你件物事儿罢!”
眉儿涨红脸,但嘴笨,不知怎么拒绝,只说:“不...不敢当!”
吕昭君褪下左手上手镯:“客气啥!只冲你奶奶的面儿,谁敢真拿你当丫头待?这静心镯,姐姐有两个的,分你一个使!”
人仙地仙,就少有耳目不好使的,这众目睽睽下,顺口自称姐姐不说,还公然一副未来主母初见夫家通房,送见面礼拢人心的做派。
偏这桌上丫环、外间的护卫全只安静,脸没对着这边的,都不敢转头来看!
主桌上吕氏小姐们也装糊涂,吕夫人在乐呵着向陈婆婆敬酒,吕东山低头吃菜,蔡凡则拉赵同碰杯。
大道顺畅的八阶人仙,九阶在望,若这回不被选中,多半就是下任东山郡之主,全要由着她性子来。
能承接郡守,又或晋到九阶,今日种种出格之举,全就无碍,绝对没人敢记得。
于吕昭君自己而言,真被嫁来绿柳城,才是场大笑话。
万幸那泼皮,不是只记仇,定要娶她来报复,方算痛快。
商大娘不好得罪客人,陈婆婆在内的绿柳城五位九阶不多事,商三儿也只看戏。
但她拉起眉儿的手,撸开袖子,就有些尴尬。
肉眼可见,不匹配。
眉儿自小带病,身体孱弱干瘦,商三儿说她痨病鬼样,真没有错。
她家祖传做衣服的,穿的合身,善掩短处,平时还不算显,但褪开衣袖,露出的胳膊就太纤细。
吕二小姐的静心镯镯圈不算大,但只常人能戴,对比起眉儿的手腕,套上去要大一圈,垂手就会滑落。
不合手,便送给她,也不能戴。
这也是件宝器,请匠师改小的花费,比新制一件还更费功夫和本钱。
尴尬中,吕二小姐犹豫,要不要改口说,先空着,让多宝阁另制一个送来。
就算只是装样儿,等商老太婆媳妇定下,如意选到别人,便只为讨好陈婆婆,答应的镯子也不能省!
圆桌斜对面,鬼使神差的,明月竟站起身,为自家小姐解围:“眉儿道友长得好发,贫道这还备着支簪儿,可惜这些年戴道簪,已用不着它。若不嫌弃,道友先拿着使,我家小姐过后另送心意来!”
说着话,她只瞧吕昭君。
明月肯贴物件,帮着化解尴尬,吕二小姐自是满意,点着头笑:“就这般罢!过几日我再送件好的来,你两个也要多亲近!”
得二小姐允,明月方从百宝囊中掏出支发簪:“在中等宝器里,也算差的,可比不得静心镯,不值钱的物事,道友莫嫌弃!”
眉儿轻接过:“谢姐姐!谢二小姐!”
摸下这通房丫头的脸,吕昭君转身走回主桌。
那边明月坐下,脸方烧起来。
等二小姐反应过来,定更要添恼怒,真是又自投罗网。
但送出那支簪子,也是她表明决心,已再没后悔的余地。
后面,眉儿再给明月多夹菜,别的丫环也只当是因那支发簪,不显突兀了。
散席之后,吕夫人发话,各收拾东西,明早就启程,回龙鳞。
吕家的来做客,商三儿未请董老头赴宴,商大娘也不会请韩家姐妹帮忙。
北通街公学里,韩窕妹好奇地问董策:“老爷子,咱这位城主虽是废地仙,但酿得好酒,别家不能仿,还能钓大虾,连请着这几位九阶守城,吕家都要送女儿来讨好,大罗金仙竟还教这些小术?”
董老头吹着胡子:“那小王八蛋脑子好使,撒泼本事也有功,若是别的人做这城主,同样大罗亲传,放不下身段打滚,只依规矩行事,哪这般容易小半年聘到五六个九阶?他是废地仙,大道已没指望,仙翁再不多传小术,如何立得稳?你修行,也莫只死盯着仙途,小术非只陶情,于大道也甚有补益的!他得用的酒自不用说,能钓虾,估摸也是‘千里目’立功!”
“千里目?”
董老头仔细解释一遍,倒叫窕妹走时,多出些想法。
道姑送眉儿簪子,算应下婚事,就能心安理得地向吕氏求婚,让商三儿心情大好。
晚间搂着眉儿,瞧一会那发簪,他又撇嘴:“这玩意,还比不得我卖吕上那两件,最多能值两叶,不是好物件!”
眉儿在他胸膛上轻笑:“那是,爷送的五彩针哩,她可比不上!”
商三儿摇头:“那颗针是老娘送的,与我不相干!”
眉儿问:“爷出的功德叶,还不一样?”
商三儿叹气:“以前家里银钱,怕我胡乱糟蹋,老娘都要死藏着,打进城主府,倒不管了,我方知家不好当,想送你件好的显情分都不成!”
眉儿小猫咪似的哼着:“针是爷出的功德叶,吃了那么多,还指望着七节大虾,又替爹娘求得子枣,哪样不是情分?我早知足呢,啥都不要了!”
商三儿不管她,闭目养一阵神,开口问:“你家做啥好衣裳,要先用红云棉、奇金线、天蚕丝三样纺布?”
眉儿抬起头,一脸讶然:“爷咋晓得红云霓裳?”
“你家那死老太婆说的!”
惹得眉儿气恼,张嘴在他肩上狠咬一口。
“嘶!”
商三儿抽着冷气,眉儿方松开,出声抱怨:“爷别的都好,就不积口德!睡着她乖孙女呢,再不改口,我寻老夫人告状去,叫你受请罪荊!”
“惯会告刁状,害爷被锤!以前的帐还未与你算,要反了你个小娘皮?”
商三儿伸手下去,又引一阵闹。
折腾完再歇着,喘回气,眉儿解释:“红云霓裳,是我家针书上记着的,最上等的宝器,以前有好些位女地仙用它做命物,也成就过法宝。但太费本钱,便奶奶也未有福做过!”
商大城主顿时冷哼:“待爷攒足功德叶,买料子叫她做三件,老娘、你、还有那进门的道姑,一人一件,亮瞎死老太婆眼不说,还不给她工钱,嘶!小娘皮你又咬......”
73.心迹
吕家车队准备好,商三儿就骑狗,随着一起离开绿柳城。
连晴两天,四野里风变得很大,吹拂得马鬃、狗毛乱摇。
又要换季了,任这风再吹上半个多月,柳条都要抽芽。
车队从绿柳出发的同时,龙鳞石场门口,一名五大三粗的囚徒刚被释放。
出石场大门,这囚徒还对着道兵骂:“他娘的,关老子这般久,采那费力气的硬石头儿,见天只给猪食,临走宝器也不还?老子那些年......”
道兵推他,这位全然不怕:“你再推?可信老子就不走了,死赖在你家!”
逼得石场没法,主事的出来,叫他等着,就把道兵叫回去,紧闭上大门,任外间如何叫嚷也不理。
再过一会,真有人从龙鳞城赶来,把原先收走的宝器还他,却是把特大的狼牙棒。
拿回大狼牙棒,他方骂骂咧咧离开。
其实一路走,小腿在打颤,肚里嘀咕:“吕家认怂,不敢再关老子不说,狼牙棒都肯还,定是大龙头到这片儿了!原是偷跑出来的,要捉回去,做菜的指不定倒要变成盘菜,被丢下锅去煮!”
比八阶人仙盗贼稍晚些,龙鳞城那位使鎏金拐、富家翁打扮的九阶人仙江之石也出门,昨夜得了吕夫人消息,那边刚离开绿柳城,龙鳞城就派出这位去。
再急迫,天下也没有女方主动提亲的道理,鎏金拐江之石的任务,是去问商城主老娘,看中哪位小姐做儿媳,选定了就早些请人来提亲。
以商泼皮聘人仙的本事,让绿柳城再多出几位九阶来,往后吕氏话语权还要更小,也不能再依俗礼慢慢来。
但嫌丢脸,郡守大人交待过,路上不让商三儿见到,两边带有灵犀螺的,与车队通着消息,快相遇时,江之石先躲进路边林里。
吕氏车队行得快,四百多里路,下午晌就抵达龙鳞城。
明日才是元宵,但知他们要到,郡守府也先备着席,请去赴宴。
吕夫人到访绿柳城,是送了礼的,进入郡守府,商三儿也把老娘的回礼送上。
没别的,二十斤装的琼花露十坛。
绿柳城今年不用进贡,这就只是送回礼。
东山郡八城,是龙鳞、妖鹏、绿柳、夹山、斑竹、双溪、飞瀑、三伏,每年元宵都是送年贡、觐见主家之日,下属七位城主中,不算商三儿,已有四位提前赶到龙鳞城,此外归附吕氏的宗门之主、高阶人仙客卿,只要在城里的,也全请来赴宴。
也让商大城主这乡下阔佬,瞧瞧郡守府的底气。
在这里,丫环护卫没资格上桌,有资格的也坐了六七桌。
桌上的菜,山里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应有尽有,人家才是真富贵,对比商家待客,席上多半只猪肉、鸡肉,不知丰盛奢华到哪里。
介绍完主桌客人,吕威示意先动筷,见识少,没吃过的都要尝尝,菜品入喉,几道素菜竟比荤的还爽口。
见他多夹几回,郡守大人开口介绍:“东山郡内,素菜就东山他师父做得最好,眼下劳他受累,还在厨房炒着菜,咱们不等,倒不是失礼,是他少吃些才好,怕又贪口止不住,一会就知!”
这一桌是还留着个空位,椅子比别人的宽些,没人坐。
他家主桌甚大,要是挤挤,能摆二十把椅子,现在吕威亲自待客,吕夫人也在,五位城主,还有几位宗门之主,此外就是蔡凡和郭达、巫马良,入座前介绍过,秃顶圆胖的郭达,与蔡凡一样,也是龙鳞城的九阶人仙。
巫马良则来自妖鹏城,同样九阶。
石场囚徒中没了高阶人仙,已用不着九阶随时坐阵,江之石不在,蔡凡、郭达方能同时上桌。
巫马良是护送他家城主来龙鳞。
吕东山、吕昭君都在旁边那桌,听到郡守介绍素菜,吕东山转头过来,笑着插话:“商兄弟,在你家里,见你爱猪大肠,还以为不爱食素!要真喜欢这个,可与我师父学两手!”
他旁边的吕昭君未回头,只在那边嘴角轻扯,讥讽之意将露未露间,听到商三儿笑应:“头回吃着,图它新鲜,真叫我断肉三五天,可受不得!”
吕威开腔责备儿子:“商城主爱吃大肠,怎不早说?就罚你去厨房吩咐,加道红烧肥肠来!”
商三儿不客气:“炸着才好吃!”
吕威点头:“那就加两道,一道油炸,一道红烧,你也试试我郡守府大厨的手艺,指不定往后就改喜红烧的了!”
吕东山赔着笑,应声而去。
吕威转向桌上其他人:“诸位喜好我早了然,只他新来,怕招待不周,可没厚此薄彼,就敢怠慢各位!”
一桌人都笑答不敢。
不一会,吕东山师父炒完素菜,也来上桌,吕威向商三儿介绍:“这位青牛观主,道号秋实,也是个惫懒货,定合你性子,可与他亲近!”
若非是明月道姑的观主,商三儿险要忍不住笑出声。
这位观主,委实丰腴过头,怕不有两百多斤肉,个子又不高,瞧着圆滚滚的,席上郭达,还有以前认识的地仙马宽,在他面前都只会显苗条。
脸上倒无须无皱,头发也还乌黑,打理得甚好,年岁决计不会小,但面貌只有三四十岁。
就是这身肉少见,是商三儿生平见过最胖的一位。
怪不得留空那椅子,比别的宽大近一倍,一般椅子他也坐不下去!
果不愧秋实之名!
“这位绿柳城商城主,老道与他多亲近!”
吕威倒不忌讳,介绍完,再朝商三儿笑言:“老道这大油肚,也算少见,他站着的时候,都瞧不见自己的脚尖,平时弯腰都难,还须人伺候着穿鞋、洗脚。”
人尚不熟,但惫懒货之前,吕威加“也是个”,损商三爷呢?
郡守大人兴许不懂,泼皮之间其实难真正贴心,他只重人仙,怕还不知绿柳凡民曹四儿。
商大城主心里哼哼,不知明月道姑的亲事,郡守府外,这位观主的话有多少分量,真要也是泼皮性子,怕还不好打交道。
秋实赶来上桌,旁人都笑嘻嘻打招呼,艰难坐下,瞧出新来的商城主也想笑,吕威又先揭短,便叹气自嘲:“少年时受口腹之累,方成这般体态,后来再不敢碰荤,被逼着,素菜倒做得好了。但也怪,见天吃素,一身肉也丁点不减!”
等他说完,吕威端酒杯站起:“人来齐,借商城主好酒,诸位先同饮一杯!”
席上用酒就是商三儿送的琼花露,这一项上,郡守府确实找不出比这好的。
秋实刚坐下,作势又要站起,吕威解围得快:“晓得你难起身,与别人不同,就坐着喝罢!”
得了这句,他顿就坐回去:“哎呦,真是不易起!”
只秋实一个例外,郡守大人发话后,非只主桌,大厅里各桌齐站起,出声迎合,同饮下第一杯。
“后面自随意,诸位无须拘礼!”
等坐回去,开始各桌自互敬。
除因道姑的缘故,多敬秋实道长酒,另外就是借人家地界发了财的夹山城主,商三儿也拉着多喝两杯。
夹山是直辖城,城主历来由吕氏委派,现任这位姓单。
那边妖鹏城主也不停举杯,最后甚至与别人换位置,好过来与他喝酒。
妖鹏城与绿柳一样,也是附属城,城主家姓宁,现当家这位叫宁瑜,人长得消瘦,颌下山羊胡,已是五六十岁老叟外貌,换坐过来,搂住商三儿就不撒手。
夹山的单城主不知绿柳城主为何热情,商三儿却晓得妖鹏城主兴奋的原因。
本途经绿柳城,去往地龙山西面白鹿城的商队,如今尽改走妖鹏城,半年多的兴旺,宁家不知已占去多少便宜。
心里恨着,偏还拿他无法,挡不住这份热情。
宁瑜敬着酒,还道:“你家酿的确是好酒,这琼花露,也卖些给我!”
商三儿还未醉,笑应:“成!一叶五斤。”
若价给便宜,他家多买去,指不定转手原价再卖,叫愿为酒冒险来的商队再不走绿柳城。
他给的价,与奇珍阁外卖的一样,何须求去绿柳城?宁瑜顿时笑骂:“同属东山臣属,这般不仗义?定是嫌我敬少了,来来来,再喝三杯!”
也有些无赖性子,左右只要灌他酒。
石场那次,吕威已晓得姓商的性子,怕灌多了急眼,弄出是非龌龊,忙劝止:“老宁少拉他喝些,商城主酒场没你老辣,晚间也还有事儿!”
晚间当然有事,待席散,别的客人送出府,吕东山就请商三儿到议事厅坐。
小半年下来,要么烂肠酒,要么琼花露,几乎一直未断,日日喝着,酒量算历练些出来,今日喝下不少,脸上通红,但心里始终明白,并未大醉。
议事厅里,除商三儿外,参与的就吕威、蔡凡、郭达、吕夫人、吕东山、吕昭君六个,茶水奉上后,丫环护卫都被撵出去,再无别人。
喝两口专给他醒酒的茶汤,不等主家发话,借着酒意,商三儿先起身抱拳,自陈心里话:“郡守大人也晓得,我商老三是市井里混大的泼皮,撞着大运拜师天仙,只想逍遥痛快,但打小不学无术,为替师父守城防魔患,做这城主已甚艰难,哪会有半分称王成霸的心思?今日在郡守府,便可向天赌咒,若有那心,叫我天打五雷轰,再被师父逐出师门!”
为表明心迹,不让吕氏一门心思防他,师父取的大名都不用了。
这番主动表态、赌咒,确实能安郡守府不少心,吕威笑应:“人间常叹,仗义每多屠狗辈,我信你!”
74.吕东山
拍着自家胸脯,商三儿还在直言不讳:“我那城,便多聘得几位人仙,也是为防魔患,吕家不亏待、不狠逼,我在一日,绿柳城都是东山郡臣属,年年贡物不断!”
盯着他,吕威问出最要紧的:“敞亮人说痛快话,我只问一句,若郡里逢事,绿柳城可遣几位九阶相助?”
问到这个,商三儿打着酒嗝,就改摇头:“嗝!以前来买黑金石那肥如意,曾说郡守大人有大志,东山郡得添实力,只怕就要外图!但我家要防魔患,哪敢派人仙出去争斗,使额外损伤?我师父晓得,也不会饶我!”
吕威端起茶杯,缓抿一口,还未放下,眉头骤然紧起:“绿柳与我东山郡的因果,要在三友仙翁之前!主家之责不可不担,臣下之义也不可不论!”
到这止住,他又如常喝茶。
由吕东山替父说后面的话,他起身抱拳:“商城主,我吕氏愿担主家之责,襄助绿柳守城!”
众人注视下,商三儿沉默好一会,直到嘴里再打个嗝,方苦笑出声:“我打小不学好,但也不是丁点不晓事!”
这里本藏着些算计的,吕东山轻咬嘴唇,等他下文。
“龙鳞城离绿柳近,可也有四百多里!地下封魔结印几时松动,便我师父也只能说个大概,我等哪能预算?一朝发作,幽魔须臾即至,等这边得消息,便遣地仙去也已帮不上忙,你家派过去的,除能帮着收尸,还抵得甚用?莫非郡守大人愿派人仙常年驻守绿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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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郡守府谈话稍早一些,绿柳城城主府内,富家翁打扮的江之石因要赶回龙鳞过元宵,不能久留,已经问了,商大娘吐露:“我家出自贫寒,儿子撞大运得入主这城,哪就敢高攀富贵?真娶位吕家小姐回来,婆媳各自别扭,也不好处。老婆子愿向郡守府求娶明月道姑做媳,左右她家青牛观,与郡守府也是一家子,还各都便宜!”
江之石苦笑:“这我却不敢应,待耳报神传信回去,郡守答复到再说。”
心头嘀咕:“今年有好酒,可莫耽误我回去过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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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府议事厅,吕威盯着商三儿:“要常年驻守绿柳,别的我不好指派,给些道兵总行,道兵聚众,可大涨主将道意!你那城里又缺人,他等能听差遣,使唤了做事!”
不信吕家有多大方:“郡守大人能给几队道兵?”
吕威随口:“我摊子大,给你十队!”
一队十二人,若是商三儿刚接任城主时,十队也不算少,怕还要感恩戴德,但吕氏辖着八城,养的道兵至少两三千,现在给这么点,想换几个九阶人仙使唤?
十队道兵,该算多大人情?
三友道人传两部妙法之外,也留有一部养道兵之法,现又不缺功德叶、琼花露,招些凡民子弟来,商三儿自家就能养。
道兵之法,最高只能修行到五阶,但只要不缺进补之物,比修妙法的人仙晋级快。
当然,有优也有劣,一旦成为道兵,再不能学成妙法,只能算半个人仙,单独本事都不济,只能结阵助涨高阶人仙道意本事。
商三儿苦笑着:“郡守大人要许我在本郡各城招用凡民子弟,耗几年功夫,绿柳城自家也养得起百来队!”
大罗金仙也不是随意就收徒,泼皮城主不傻,任何人都不能太小视。
吕威再端杯喝茶,吕东山、吕昭君不说话,吕夫人、蔡凡、郭达三个在这场合话更少。
不想再多磨叽,商三儿决定摊牌:“想着郡守大人要问的,来时路上,我也想出两个法子,都能尽臣下之义,郡守大人可愿听?”
姓商的轻易不肯出力气,上有大罗金仙,下有五位九阶人仙的底气,中间则是个能掀桌会打滚的泼皮,真不能压迫过甚,这场谈判不容易,吕威叹气:“说罢!”
其实是好几天才想出的应对之法:“其一,那日我师父说,绿柳魔患三五年就来,我只敢按短的算,以三年论,现已过了半年,郡守大人若有吩咐,便在这两年半之内,吕家外图时,我能领城中九阶去襄助,但到时既止,往后莫再使唤我家!”
用他家人仙两年半,往后就不能再用绿柳城的人仙,作为下属城,只收年贡。
但要外图,除攻城外,之前的准备不能少,战后治理新附之城,与周边势力交涉,都还要费时间,只可徐徐图之,不能急功冒进,两年半能抵多少用?
且除上阵厮杀,九阶人仙更有威慑之效,若被别家探明,两年半后绿柳城人仙就支使不动,不是大亏?
吕威就摇头:“另一条呢?”
商三儿道:“其二,我家怕有魔患之外的损伤,轻易不敢外战,平时莫差遣,郡守大人外图时,绿柳至少出一位九阶,帮镇守龙鳞城罢!”
绿柳城只遣人仙帮守龙鳞,不参与外战,往后吕家外图,能倾出所有,全力以赴。
吕威权衡一会,答他:“折中罢!”
商三儿凝神听话。
“两年半内,若有事相招,你家须出大力气,至少来三个九阶;那以后,我家再有外图,你遣人驻守龙鳞、镇压郡内!”
若不想翻脸掀桌,再好的方法,也要两家都能接受,绿柳城早就是吕氏的附属城,挂大罗金仙的虎旗都推脱不掉。
要想赖,吕家真敢趁商三儿羽翼未满,与他先做一场,再去与天上神仙辩理。
商三儿只得点头:“依郡守大人就是,不过遇事时,我家九阶的差遣费、伤药钱,都须郡里出!”
江之石的消息还没传回,不知商老太婆选哪个做儿媳,今日都没精神给吕东山脸色,听到这里,吕昭君没好气地答:“那是自然,吕家眼皮子再浅,这也要省么?”
吕威伸手止住她,对商三儿道:“还有你那琼花露,年贡之外,我家若还要,按给奇珍阁的价来!”
商三儿点头应:“那是应该,只不敢卖太多!”
晓得他担心什么,吕威轻哼:“且放心,吕氏不是妖鹏城宁家,不会拿你这酒与奇珍阁、绿柳城争利,只自家待客用!”
说完,他吩咐儿子:“夜深了,东山送商城主去礼宾司!”
商三儿再抱拳:“一身酒气,我先去洗洗,不敢劳大公子送,已认得路!”
等耳报神传回江之石的消息,还须再商议应对,今晚这郡守府,注定难得好眠,吕昭君还坐立不安呢,吕东山笑着,一意送他到澡堂,等他洗完澡,又送入礼宾司歇息。
回到郡守府,两位九阶已经不见,吕夫人、吕威都皱着眉,吕昭君脸色铁青。
莫不是商家真选她做儿媳?
心里砰砰跳着,吕东山问:“父亲,耳报神可传回消息?”
吕威点头:“他家不选吕氏之女,倒要明月做儿媳!”
吕昭君一脸愤慨,眼里冒火:“那贼厮一心辱我不说,明月也是早晓得的,只在面前装着,要瞧我笑话!”
姓商的没选她做妻,果然如愿,但遭此转折,原该有的大欢喜,很快被屈辱衍生的怒火烧得一干二净,静心镯都已不抵事,把她自己的左手指捏得发青。
吕东山先吃一惊,紧接着也与他爹一样,把商家对吕氏的轻慢放一边,皱眉先算计得失。
对那明月,吕东山早年也存着份心思。
不只因美貌,真能娶到,不论做正室偏房,对他这已定下的青牛观下任观主,掌控观里都有益。
但明月去吕昭君身边做侍女,他就没了念头。
府里定吕昭君为下任郡守,只因比起吕东山等其他子嗣,她有两项长处:一来修行更顺畅,大有九阶之望;二来是吕夫人亲生,家中嫡女,天然能得吕夫人出身的石山书院支持,经书院介绍来的蔡凡等人仙,也与她亲近。
石山书院在东山郡北方六千里外,掌着六个城,其内也有地仙和几位九阶人仙,当初礼聘到蔡凡,便是借书院的人情。
但除此外,吕夫人在石山书院不算要紧角色,离得又不近,吕家能借的力已不多,蔡凡也只是儒修,并非书院传人,远不如郡内这绿柳城,忽就多出五六位九阶,城主还有条堪比地仙的狗,吕昭君方会被安排去相亲。
除两项长处,吕昭君同样有两项短处:一是性子过急过硬,易怒,上头时少计较后果;二是身为女儿身。
吕家隐居着的地仙老祖说,吕昭君要接任郡守,夫君只能入赘吕家,生下子女姓吕不说,再下任郡守也须得老祖亲命,大权不可旁落。
老祖都已点头的事,吕东山对下任家主之位,本以为没了指望,哪知绿柳城周氏死绝,冒出个大罗金仙亲传接城主位,小半年弄出这番光景,得罪过那位的吕昭君,竟就变成送去联姻的首选!
于吕东山来说,当然巴不得选中吕昭君!
但事已不成,商家不愿与吕氏联姻,另辟蹊径,反选到明月!
不用看吕昭君铁青的脸,吕东山也明白,对她来说,这要算生平最难堪的奇耻大辱,与明月反目只在须臾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