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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全文阅读

作者:南中僰     市井之徒的仙城txt下载     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归去

    老狗来去如风,吕家二小姐听他口出真正的污言,勃然大怒却又不知该不该刺下去时,它已拖着吕常掠回。

    吕常修为低,老狗虽未得令没下死口,但一路拖着飞奔,他也被地上乱石、树枝条刮得浑身伤。

    老狗返回,作为魂奴,主人身死它也要魂散,商三儿性命已受威胁,无需呼救,也要拼力来救!

    丢下吕常,老狗破开房门,一口咬向吕二小姐咽喉!

    吕昭君回剑自救。

    未料商三儿真敢掀桌,旁边的明月也是花容失色,飞身去拦,但她修为更低一层,够不到!

    老狗前爪搭在大绝剑上,跃过再度向前!

    被剑挡了下,救星出现,室内突现出个鎏金拐,带着莫名道意,疾抽狗头。

    见之就晓其名,鎏金拐!

    正中狗头,把它打飞。

    石场里每天都有一位九阶人仙驻守,鎏金拐就是那轮值人仙的宝器,女冠明月又已挡在吕二小姐面前。

    之前一切发生太快,商三儿这才开口:“回来!”

    老狗飞回,在他脚边冲鎏金拐“汪汪”叫,一来不服气,以前身为幽魔时,刚才那下便抽到,也打不飞它;二来主人有令,每天要学狗叫一百遍,今天的任务还未完成。

    鎏金拐的主人未现身。

    因商三儿的胆大包天,明月还在惊惶,吕二小姐怒至极点,却又不知所措,面色一阵白一阵红!

    “怎么着?老子就掀桌儿哩,你这恶婆娘定已做不得主,郡丞估计也难处置,还是等你爹到?”

    确实与商三儿猜的一样,轮值的九品人仙自知再起冲突的话,再没刚才突袭的效果,凭他敌不过那条缺皮少肉的老狗,加上道兵也很难挡,已传信急报给郡守!

    那厮不但敢炸毛,此时好整以暇的调侃,确说在她心里,吕昭君都说不出任何硬话反驳!

    这一刻,他两边脸上的巴掌,好似是抽在吕二小姐脸上一样,火辣辣的痛!

    但作为人仙,道心不可乱!

    姓商的有错在前,只掌掴他,辩到四位天帝面前也不怕,但掌掴太轻,处置韩家姐弟才算真正的出气兼立威。

    有靠山的理亏,韩家姐弟不理亏,但没靠山。

    分开算的,又没杀人,只叫吕常坏个女子的身子,也算不得大事。

    姓商的把事儿揽到头上去,借机掀桌子,她才想起来,这厮师父是白帝座下的,儒家大圣人,重节胜过命!

    再辩起来,自家不占理!

    商三儿则不理她,拖过一把椅子,自家坐了,翘二郎腿闭目养神。

    完全无视,只等郡守府的人赶到。

    商三儿本不蠢,拜师那夜的对话场景,更反复琢磨过好些遍,记得死死的。

    师父说,四位天帝对罪过评判不一,幽魔外逃于白帝处只算小过,非人命能比,比不得绿柳城之劫。

    牵连无辜,对女子用强呢?

    商三儿是连起来看的,韩家姐弟受难与他有关!

    这时候翻脸,说通天去,自家师徒也不怕了!

    有种打杀老子,再与我师父辩去,瞧他可能把这场因果卖给吕氏,反正你家祖上也有天仙,正好地界的来绿柳守城,天界的去九天外受业风!

    商三儿放松下来,屋里两个女子神情各异,都自无声,唯有门外吕常时不时的嘶哼。

    郡守吕威来得也快,但不知另两位九阶人仙可随行到石场。

    他阴沉着脸进屋,杵着鎏金拐的轮值者才现身,一副富家翁打扮,与鎏金拐很相配。

    吕威先问这位九阶人仙,富家老叟没丝毫隐瞒,把听到的原原本本说一遍。

    绿柳城主有条好狗,吕昭君要借机发威,这位九阶人仙一直听着的。

    听完,吕威问一直翘着二郎腿的商大城主:“你想怎样?”

    商三儿才站起身,拱手:“石场囚徒我再不惦记,这就回家去。但今日之事,韩家三姐弟本无过,郡守大人担保吕氏不迁怒他等,算大伙儿都无事,二小姐这两巴掌我谢赏,揭过就是。但若叫我听得风声,祸及无辜,别的本事没有,绿柳城再不是东山郡所属!郡守大人要气不过,起兵来打就是,赶巧把魔患卖给吕家!”

    吕威开口骂:“你这泼皮,莫只拿魔患讹人,今日是昭君处置不妥,有违道义,我当就罚她!外间打听去,吕氏行事何曾残暴无道?就事论事,哪有迁怒他人的道理?”

    商三儿抱拳:“那就多谢郡守,告辞!一月后送欠账来!”

    吕威挥手:“不拦你,不过夜里上路总多几分风险,城门还留着的,衙兵会放你进城,先到礼宾司歇着去,等天亮再走!”

    商三儿点着头转身,吊儿郎当地挥手:“走了哩!”

    没敢拦的,任他带狗慢腾腾逛着。

    等他走到窝棚区,室内吕昭君跪下请罪:“是女儿处置不当,请父亲责罚!”

    “家里孩儿,就你最宜修行,一时算计不周,只当磨砺道心了,责罚甚?你出生郡守府,锦衣玉食长大,难知那些市井泼皮,万事轻贱惯了,便连自家性命一起轻贱,惯以此讹人,以小搏大,他傍上好大靠山,若寻不着大过错,就只能顺毛捋,莫再去犯!”

    今日确实是生平奇耻大辱,但若不想给吕家惹上大祸,眼前真难再报复回来:“女儿晓得了,只拼力修行就是!他是不能晋级的废物,那狗奴也是,又性子轻佻爱惹祸,等走到他前路儿上,总有遇再犯我手里时!”

    吕威轻颔首,瞧向门外吕常:“他这般的低阶,修行无望,常被喜怒左右,行事就不计后果,副管事换一个罢,莫再生出措手不及的事端,被那泼皮知晓,真借机反出东山郡!绿柳也不全是废城,总有油水的!”

    窝棚区内,取掉塞口之物,那怒骂的姐弟,商三儿不知如何安慰,只帮他们松开绑。

    “狗杂碎,老娘可说过不许碰我七妹?”

    跌撞着闯进窝棚,瞧过韩窕妹无恙,只被撕破些衣衫,韩窈娘刚出来,正瞧见那边吕常被道兵拖出。

    韩窈娘眼里直喷火,就发疯扑过去,不顾道兵拉扯、踢打,在那厮脸上连挠,估计未学过术,只把全身力气用上,状似疯癫。

    两个道兵费尽力气,艰难拉开,披头散发的她手已够不着,还不停脚踢石块,口吐唾液。

    吕常先就被老狗拖得一身伤,动弹艰难,现在脸也被抓烂了。

    风骚之下,原藏着股疯劲,让商三儿都害怕。

    与他弟弟差不多,这般不计后果行事,缺脑子,往后再出意外,就与小爷我不相干。

    不再多管,商三儿走向石场大门。

    龙鳞城城门果然还开启着,这大半夜的,尚轮值的衙兵见到他,问都不问一声,想都得了传信。

    回到礼宾司住处,陈武听见动静,披衣来问,商三儿一脸不在意:“无事,吕家二小姐是个恶婆娘,教训她一顿,郡守倒未谢我,只叫睡一夜就回去!”

    陈武听得难置信,商三儿又问他:“大叔可知青牛观根脚?”

    陈武摇头:“东山郡,我也是初来乍到,以前随老娘在三河城讨生活的,对这边不熟。”

    商三儿挥手:“那歇着吧,明早就走!”

    小盅烂肠酒下肚,商大城主倒头睡得香甜,隔壁的陈武倒一夜辗转反侧,想着回去怎么劝老娘离开绿柳城。

    天明后,商三儿带陈武先去寻屠家那哥俩,一人给百两白银做安家费。

    再寻铺子买几本棋谱、两盒棋子,出城回绿柳。

    比来时顺畅,没再遇山豹妖那等意外。

    等回到自家城里,酉时已过,西城门已关上。

    若没陈武随着,商三儿本可直接骑狗飞进去。

    试探着叫了一声,城墙上衙兵装扮的田余探出头来:“哎哟,不是说要去几日,城主怎就回来了?等我下来!”

    不用老狗飞进去开门。

    人少,今夜只田余一个人守城墙,等打开城门,随便聊两句,就别过。

    回家先与老娘报平安,再到城隍庙,上过香,把那黑金石薄片儿安在城隍泥像手上。

    泥像虚握着的右手与薄石片大小不合,商三儿道:“城隍爷,先将就着,明日我叫上曹四他们,定弄稳实了!”

    没有相克之物,黑金石不好打磨,但城隍泥像容易改造,随便在虚握的右手里灌些泥浆,就能固定这把城隍剑。

    城隍也喜不自胜,虚影躬身道谢:“感激不尽,阴神本事有限,别家都只弄石条儿充剑,拿最上等黑金石的城隍,还未闻过!”

    商三儿嬉笑着:“也是赶趟儿,有个地仙买石,功德叶不凑手,我才捡了来!”

31.酿酒钓虾

    商三儿又问:“城隍爷可知青牛观根脚?”

    城隍答道:“他家开山不算久,七百多年前,有位道人在地龙山边,曾见青牛化石,就在那立观授徒,拜祭青牛,好些修者都去瞧过,那头石牛别无神异处,但确实天然成石,最是肖像,连鼻环、拴牛桩都有!”

    “他家开山道人修为不高,门下倒曾出过两位九阶人仙,但没能晋成地仙,都寿尽死了,这百多年更不顺,门内最高只到八阶。吕氏渐起之后,收东山郡内山野宗门为用,他家也只能俯首听命,郡守送得有个儿子拜入青牛观,等现任观主寿终,恐就要接任。”

    商三儿点头:“怪不得他家女冠,竟做那二小姐的侍女!城隍爷知吕二小姐么?”

    城隍答:“郡守府公子小姐中,就以这位二小姐最适合修他家的妙法,耳报神常听吕家仆役说,咱们东山郡,下任或是个女郡守!”

    天仙再传的旁支,吕氏所修的也是天仙妙法。

    听城隍提到耳报神,商三儿想起一事,问:“城隍爷,可能止别家耳报神探咱们绿柳城?”

    城隍答:“当然!但若这般行事,与别家却要生隙,往后咱们的耳报神也难进别城。”

    商三儿挥手:“不相干!往后别家耳报神都撵出去,只允龙鳞城的进来,郡守若与我翻脸,连他家一起撵!”

    “成!”

    礼宾司里,听陈武提到多宝阁之行,商三儿花六十叶为屠壮定下五支好箭,陈婆婆冷哼:“哼!卖了条五节虾,小龟孙就花一半收人心,其它事儿呢?”

    陈武低着头:“其它就是买些杂物、粮食,他去城主府、石场,都未带我,儿子就不知究竟!娘,他...他说得罪了吕...吕家二...二小姐,这...这城怕...怕是不安稳,咱......”

    “过去歇着吧,你媳妇还等着呢!”

    “哦!”

    ——

    天明后,商三儿叫来曹四和屠家年轻人们,分派任务。

    田余昨夜轮值,商三儿没想着喊他,但他自己跑来,一脸笑:“城主回来,或有事吩咐,晚些再去补觉。”

    对人仙来说,几宿不睡觉也没关系,自是由得他献殷勤。

    头一桩是分粮食,各已安下家,不好再全涌进城主府吃饭,粮食分到户,肉食则三天来城主府取一回,冰窖存肉没了再叫屠壮宰杀。

    蔬菜瓜果没有法子,各家需要的,自去西门外地里取,遗留的庄稼地里还有很多,往后也要自种。

    粮食曹四不要,反正商大娘却不开面儿,不会撵他,那就在城主府吃大户,无须自己做。

    他也帮着挑水的,不是吃白食!

    分派粮食,由田余随着商大娘做。

    第二桩是补城隍泥像,要让泥像右手抓牢黑金石薄片,最简单的法子就灌点粘土,这事商三儿亲自做,加两个搭手帮忙的,曹四应了,再加个屠家小子。

    第三桩准备酿酒,要人清洗西正街酒坊的酒槽、池子、蒸笼、酒缸等,里面酿酒工具齐全,但都要清洗出来才能用。

    清洗的活计交给屠家姑娘们,再去几个男的帮着挑水。

    三桩事情分好,就都忙活起来。

    城隍庙外,商三儿正和稀泥,陈武又溜达了来,好奇问:“城主做啥呢?”

    在他印象里,未见过城主干活,亲自和泥更是稀奇。

    商三儿往城隍庙努嘴:“给城隍爷请剑哩!”

    陈武跨进城隍庙,曹四和个屠家小子正在供台泥像上忙碌,用细绳捆绑那右手。

    “这是做啥?”

    曹四答他:“先绑稳了,才好灌泥进去!早些年我们小时,常跑城隍庙里疯,好些回爬泥像上来玩的,哪晓得真遇事,城隍爷会出来救?弄稳些,可不能亏着他......”

    曹四絮叨着,陈武视线却已被那块黑石条吸引过去。

    瞧着...不似凡物。

    他走近些,嗯,确实是黑金石!

    且看能有几分黑金,与幽壁虾一样,这奇物最常见的也最劣等,都只能卖银子,不值功德竹叶。

    陈武揉了揉眼。

    正面上,好像是满的?

    天下有哪种凡石,长得像黑金石?

    陈武难以置信,忍不住跳上供台,伸手去触摸黑石条。

    他娘的,不是凡物!

    嫌曹四挡着了,他轻攮开,绕到泥像后看后面。

    也...也是满黑金!

    “大叔,你要作甚?”

    因他人仙身份,被推开也不敢发火的曹四在轻声问。

    陈武顾不上答他,跳下供台,跑了。

    这败家城主!得赶快告诉老娘去!

    屠家小子虽是人仙,却识不得几样奇物,曹四更不用说,都以为只是少见些的黑石条,被这位陈大叔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

    泥像还完好,只须固定右手上石条,再塞入粘土填满,等一两天自然凉就行,不复杂。

    酒坊那边,田余、屠家媳妇、商大娘等分完粮也去帮忙,用一个上午,才全洗涮出来。

    吃过午饭,商三儿准备酿酒。

    这家酒坊,以前嫌井水酿酒不好,就是从西门外取的山泉水,酿酒要的水多。

    也不使唤老狗,带着田余等年轻的,再往西城外一趟趟挑水。

    曹四跟着跑两趟,看人手足,就不愿再去,只坐酒坊里充指挥。

    前后跑七八回,水才够用,因需要蒸煮,田余等又跑去搬柴禾。

    这次不止陈武,他媳妇、闺女陈眉儿都来了,屠壮和田余家爹也到场,要看商三儿酿酒。

    城主府那烂肠酒,单论灵气,真真是极品好酒,可惜腥臭味实在重,不知他可能酿出好的来。

    屠壮最积极,他馋酒。

    以前当将军的,不爱喝酒,还叫将军?

    商三儿酿酒不用酒曲,待瞧见两个袋子里拿出的佐料,屠壮先笑。

    好些奇物,瞧着就不便宜。

    曹四也瞧得傻眼,他认不出幽壁虾以外的奇物,但那些凡物里,只冰糖便宜些,其它人参、大罐蜂蜜,都贵,银耳更是周家城主赐下,曹府大老爷才得尝到,曾拿在家族里炫耀,曹四才识得的!

    拿出七八成物事,商三儿就开始撵人:“大叔大婶,兄弟妹妹们,独家秘方,不好再往下看,酿出来都能尝到!”

    酒方上有三友一句话“此方酿制精细,不惧外人依原料揣测推度”,只要不被全程看着酿,无惧酒方外泄。

    更重要是头一回酿酒,他也只能照方琢磨着来,号称精细的,万一弄砸了,师父“友酒”的脸不丢光?

    待屠壮等离开,商三儿又叫出双保险:“城隍爷、老狗,此地不许别人偷看偷听!”

    都安排好,他把最后几样奇物拿出,连着凡物一件件仔细称重,不敢出半两差错。

    然后,酒坊灶台下生起火,有些原料要先蒸熟,这个用时且久。

    蒸熟后撤掉火,再按照顺序放入酒槽内。

    除要蒸熟的,还有些要切碎按比例搅拌,他午饭后已央老娘弄,一会就会送来。

    要酿琼花露,材料顺序、搅拌比例全不能出半点差错,才是三友拿给亲传弟子,不怕别人推度去的底气。

    耗费的成本不低,工序也复杂,逼得商三儿不得不小心翼翼,他本有些笨手笨脚,只好慢慢做。

    老娘送搅拌好的料来时,这边蒸锅里才刚冒热气。

    从午时到天黑,就做这一件事了。

    剩下就只等发酵,几天后看出酒如何。

    礼宾司贵宾室内,黑金石后又听闻酿酒事,陈婆婆又在咬牙:“小龟孙虽没本事,挡不住靠山大,家底儿厚!”

    心里憋屈,倒想着那小龟孙能来,再吵一架。

    不过非但酿酒这天,再往后五天,商三儿都没来,叫她只能一天天憋。

    外间亏空不小,酿酒上该做的做完,剩下只能等,商大城主当然要忙去钓虾。

    靠着狗肉和道术千里目,头回第一天就钓到条五节虾,是商三儿敢留亏空的底气所在,但好些时候,就是事不如愿。

    酿酒第二天,商三儿揣上几个老娘做的饼,早早上六节山钓虾,准备耗一整天。

    只钓两百丈位置,但一天到晚,没钓起来一条,倒又把老狗割去好多皮肉。

    回城,去酒坊看一遍酒槽中变化,杂货铺里拿了明日要用的钓钩,寻曹四乱扯一通,就回城主府歇息。

    早晚带在身边的狗,把它割得太寒碜也没体面,隔天,想着以前蛐蛐、蚯蚓、蚱蜢也能做饵,他先去西门外捉了些,再揣上饼上六节山。

    曹四已知晓商三儿又在钓虾,但等他起床,商三儿早出城了,只他一个,不敢也不愿再去六节山。

    曹四老爷如今不缺银子,嫌命长还去那,万一就撞着魔烟呢?

    商三儿有条好狗,他可没有。

    用虫子做饵,只要通道下有幽壁虾,也是必吃,不过上面提线时,松钳子或剪线都更快,不贪口。

    商三儿试了半天,莫说五节虾,四节的都钓不起来。

    没法子,只好换回百丈短线,先钓三节以下的小虾。

    守到傍晚,终于钓起条一节虾,但只能卖银子的,又剥掉壳自家吃掉。

    到第三天,再割狗肉钓两百丈位置,心里已很焦急,拿老狗试手炼黑棋子、温养棋盘都停了,死盯着通道下,一天下来,钓钩用掉不少,老狗又被割去许多肉,仍无收获。

    隔天仍然如此。

    到这时候,商三儿才开始懊恼:“好些次,本可提起四节虾的,是我贪了,只想钓五节,提线不匀,才也吓掉了!”

    转轮提线时,保持匀速,下面的虾反应就没那么激烈。

    四节虾比三节虾难钓太多,价格上差距也大,在龙鳞城已打听到的,四节的多宝阁二十叶左右收,若能钓上两三条,也足弥补亏空。

    睡前抿着烂肠酒,懊悔着,又想到:“这两日没钓起虾,还是小事儿,连功课都丢下,师父瞧着才更恼火!”

    施展千里目,目标上会出现自己的虚眼,扩展视野。这本就是师父最擅的仙术之一,连仙体上都多炼出只眼睛的,收徒那夜已展示过神妙,作为唯一的亲传,担着守城大因果,商三儿不信三友走前,没在自己身上留下千里目,盯着自家行事。

    市井习气已难改,其它行为举止不可不慎。

    再想想这几日钓虾失败:“便如赌钱时押宝,不能轻易全压一注上,输了都没机会翻本。且在师父眼里,钓虾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还是修行功课要紧!”

    这般想着,再上山时心境才好些,钓钩穿狗肉放下去,虾未上钩之前,又开始拿老狗试手炼黑子,嫌无聊了换温养棋盘,再无聊琢磨棋谱上几步棋。

    算生出耐心来,但这一天还是没有收获。

    再隔天,保持着心态,方得成功,而且是一连钓起两条,一条四节,一条五节。

    “可见原公学夫子说得有理,欲速则不达,万事具备了,好事自然来!”

    但看老狗,这几天着实被割狠了,至少要等七天养好伤,才能再上六节山。

    带骨头叉模样的老狗下山时,商三儿吹着口哨。

    琼花酿就要酿好,马上又能出门卖虾,但上次在多宝阁被坑,郡守府也得罪了,商三儿便不想去龙鳞城,进东门时,先问城隍:“城隍爷,左近除多宝阁,可还有专做奇物宝器营生的商家?”

    城隍答他:“尚有家奇珍阁,原是地龙山周边六七千里内最大商家,后多宝阁过来,他家生意虽争不过,分号还剩不少,最近一家在东北方千里的五马城,不属东山郡。”

    一千多里路,骑老狗走大道,也不算太远,商三儿决定再出门就去那卖虾,顺便走访城隍上次说过的无主家九阶人仙,拿出滚刀肉本事,少说也要搬动几个来绿柳城。

    一天钓到两条虾,使这几日阴霾尽散,心情大好,从礼宾司门前走过时,就拐进去,再寻死老婆子吵一架,顺便炫耀钓到的两条虾。

    心情不好,吵一架;心情大好,也吵一架。

32.陈家

    昨日礼宾司吵那一架,陈武两口儿看得目瞪口呆,陈眉儿气得直哭,商三儿才心满意足地回城主府。

    直到现在,都还神清气爽。

    酒坊酒槽里的变化,越来越明显,眼看就要出酒浆了。

    这次酿酒几乎已成功。

    等琼花露酿出来,就再不用那腥臭的烂肠酒增加灵气,得好酒喝,商三儿也很期待。

    端坐酒坊里摆棋盘打子,穿衙兵服的屠家小子飞奔了来,大声叫:“城主,有商队来!”

    “真的?”

    商三儿又惊又喜。

    绿柳虽只是个小城,但那场劫难之前,也天天有商队进城的,多的时候甚至一天七八队。

    从劫难至今,已再没一支商队进城!

    忽闻喜讯,哪还顾得上棋,急起身跑向西门。

    酒坊本就在西正街上,但与杂货铺邻着,离十字口近,城门稍远。

    激动着跑到城门,外面果有一支商队,拉货的马车一溜儿,人数数十,领队的正与田余说着话。

    “快请!快请!咋不进城呢?”

    隔老远就开始喊,等跑近,冲田余道:“拦他们作甚?快请进城!”

    田余没答话,冲那商队领队介绍:“这位便是我们城主,姓商!”

    商队领队抱拳:“商城主有礼,并非这位小道友拦路,是我等就要走!”

    商三儿听得惊奇:“还未进城,怎就要走?”

    那领队摇头:“我等从南晋国来,专往白鹿城做买卖,还要赶路的,城里若肯关照生意,请速来此地交易,只等两刻!”

    连城都不进?

    白鹿城在西边,途经绿柳城的商队多半是去此城,但要先往西三百里进入地龙山,翻过八百里宽的地龙山,再往西北百余里才到,合计一千二百多里路。

    途中,没有任何地方可安全歇息。

    除昨天刚钓那两条虾,城里还有屁的买卖,但商三儿看着天色,难以置信:“今日已到不了白鹿城……”

    那商队领队摇头:“我等到妖鹏城过夜!”

    与绿柳一样,妖鹏城也是东山郡的附属城,但要翻过地龙山去白鹿城,就是经绿柳城最近,妖鹏城在绿柳北方,有五百余里!

    这些商队,还畏绿柳城如虎穴,宁愿绕路也不进城!

    他们怀畏惧之心,总不好强拉进城,商三儿不甘地问:“那你们来做啥?”

    商队领队答:“南晋国有位地仙,托我等捎礼给商城主,不过运费须城主给付!”

    莫说南晋国,除绿柳城城隍、土地婆外,整个世间认识的地仙也只有一位。

    就是肥如意马宽!

    让商队愿意改道过来送货,肯定得花费功德竹叶,买第四件命物把马宽家底儿全掏空了,连运费都给不起,但他不知,若不是昨日刚钓起两条虾来,商大城主也付不出功德竹叶,兜里一样干净!

    商队但凡早到一天,都要出丑!

    不知马宽寄送什么物件过来,商三儿没好气地问:“你等做奇物买卖,收幽璧虾么?”

    东山郡绿柳、夹山两城的特产,自绿柳魔劫后已涨价了些,领队忙点头:“收的!”

    “四节、五节虾怎收?”

    还以为问的二三节的小虾,怎是四五节虾?

    领队张嘴结舌,好一会才答:“商队营生非在下一个人的,五节虾买不起!”

    多年老行商,也不是获利不多,但功德竹叶是消耗品,人仙、地仙修行都要用的,就积攒不下太多。

    这商队本是拼凑而成,以人仙为骨架,更多人是随行做买卖的凡商,人仙每个二三十叶的本钱是有,但全有计划内的花销,难腾挪出一条五节虾的数,且凑着买容易起纠纷,智者不取。

    商三儿没好气道:“就只报个价儿,也成!”

    那领队才道:“四阶虾十八叶,若功德叶够,五节虾愿出一百二十四叶!”

    他报的五节虾价比郡守吕家还高些,但已摆明买不起,多半就只是口惠。

    商三儿再问:“我那物件,运费要几何?”

    领队答道:“三叶!”

    商三儿点头,叫:“老狗,回府取那条四节虾来!”

    要卖的虾,回家都藏进密库,没让老狗随身带。

    藏的虽是密库,但魂奴也知开启之法。

    老狗飞掠去,在十字口与溜达过来的曹四错身。

    本是看老狗,瞧见曹四,商三儿急吩咐:“过来那人,是我冤家对头,德行不好,买卖莫与他说!”

    担任商队领队的,无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精,听商城主这么说,不会管有何恩怨,只会意地点头。

    曹四顺西正街过来,也为城门外的商队惊喜,待知对方不进城,要转去妖鹏城落脚,又叹息抱怨着,问来绿柳作甚。

    商三儿答道:“别人送的礼,请他们运来!”

    领队点头,要交易的虾就只字不提。

    待老狗取虾回来,商三儿对曹四、田余道:“我送送他等,一会就回!”

    随商队走出几里地,才从狗背上摸出四节虾,完成交易。

    入账十五叶,再接满满一车礼物。

    马车上全是大口袋,打开一看,都装满晒干的茶叶。

    马宽曾说,他只有自种的茶叶,但恨灵气含得少,卖不上价,因自家帮忙买到合意的命物,便送来一车做谢礼。

    他种的茶叶,多宝阁一楼有卖,一叶两百斤。

    这一车茶,也就八九百斤,比运费高不到哪儿去。

    真正体现礼轻情意重!

    城里马儿不多,都是屠家带来的,还被骑走两匹到龙鳞城,想着也缺马用,商三儿索性再出五十两银子,把拉茶叶的马和车连着神行符一起买下。

    老狗赶着马回城,曹四见了直咂舌:“哪个朋友这般大方?送礼送一马车?”

    真大方就好了,商三儿没好气地道:“是个茶农,自家种的卖不出去,才多送些来,占面儿情!”

    又叫田余:“叫人来分茶,一家几斤先喝着,没了再来城主府讨,管够。”

    曹四不在意地接口:“我那份就留城主府里,懒得烧水泡,要喝再去讨!”

    他和商三儿两个,原就不爱喝茶,比起来,凉白开水还合意些,瞧送来的茶叶太多,想来不是好货色,就懒得要。

    没修行过妙法,喝再多灵茶灵酒,能攒下的灵气也是十不存一。

    田余带着人送茶,受商大娘支使,礼宾司也送了些去。

    陈武却是个爱茶的,先取些泡了,赞道:“与在多宝阁喝的差不多,高阶人仙瞧不上,但每日能饮,于我这般低阶的却是福气,自家可买不起,以前便沾老娘的光,三河城主也不常给!”

    昨日吵那架余怒未消,外间儿子的赞语让陈婆婆更增烦,也终于下定决心,在床上叫:“不等他酒酿出来了,乖孙,把你爹娘叫进来!”

    待陈武两口子入内,陈婆婆瞟他们一眼,说道:“把我这乖孙,送城主府去做丫环罢!”

    一句话,叫陈武两口子难以置信,直怀疑耳朵出错,陈眉儿手上的针线掉落。

    头一套襦裙,早穿在商三儿老娘身上,陈眉儿现在缝的是第二套。

    再畏惧婆婆的淫威,待明白确实是她说的,陈眉儿她娘也不满了:“娘说啥呢?”

    “我说,把我这乖孙,送到城主府做丫环侍女!”

    陈婆婆再重复一遍,看向儿子儿媳:“你们不舍么?”

    陈武媳妇急道:“娘,您也说那小...小商只是个没用的废地仙,眼下便当着城主,但这城才几个人,值当什么?咱家闺女修行顶尖,个个都当心尖儿疼的,许给他做妻,都算他家高攀,怎会想着当丫头?”

    话已被媳妇说完,陈武憋了半天,没再开口。

    陈婆婆朝孙女叫:“乖孙,过来!”

    等陈眉儿到床边拉住她的手,陈婆婆再问:“你两口子凭良心说,家里谁更疼她?”

    陈武两口子没敢接话,陈眉儿也想不通,摇着她手道:“都知道奶奶最疼我,可怎舍得我去做侍女丫环?”

    陈婆婆叹气:“乖孙,我也想给你寻个良人,也怕叫你错托终生。针婆婆硬气一辈子,但若有别的法子,便要我乖孙嫁那小龟孙做妻,都是不舍的!但乖孙这病,实是拖不起了,本想着自家拼上老命也要寻着七节虾,才来的绿柳城,哪知世事无常,自家先做上残废,甄药神出不来九曲藏魔洞,我再使不上力!”

    “七节虾难出,出了也是天价,我又成废人,哪还有别的法子?那小龟孙虽是个没用的,靠山却硬,带条好狗,各种物件不缺,更要紧是能钓到大虾!”

    “既能两次钓起五节虾,七节的就只差着功夫,瞧他上不上心罢了,只能指望他救我乖孙的命!我琢磨着,这城里便再有幽魔出来,天仙也定还有手段帮的,不至叫我乖孙年纪轻轻守寡!”

    先说的是当伺候人的丫环,并不是嫁人,怎又说到守寡?婆婆莫不是筋脉尽碎,脑子也受了伤?躺糊涂了?

    陈武媳妇试着劝:“娘,七节虾值上千功德叶,确实金贵,虽说是求虾救眉儿的命,怕他家不允,便上门结成亲家也使得,怎说当侍女丫环去?”

    “哼!老婆子眼下废人一个,还指望别个当九阶人仙礼待?靠你两口儿么?”陈婆婆讥讽儿媳一句,才说出实话:“那小龟孙是个泼皮,实在顽劣,但他老娘是个有主意的,眼睛又毒,瞧出我乖孙不好生养,性子也偏弱,就不会答应给他家做儿媳妇!先当侍女,只为进府,瞒住小龟孙他娘,其他再后图!”

33.丫头

    陈婆婆又向陈眉儿道:“乖孙,你这病根儿打娘胎就带来,便得治好,往后嫁人也难生养,咱们做女人的,活一世若连娘都没得当,岂不酸苦?前些年,我也托多宝阁留意得子枣下落,可惜一直没消息,那厮偏有送上门的!”

    “借他得子枣能生孩儿,可不都注定了?我在床上忍了几天,想了又想,再没本事,那小龟孙也是天仙亲传弟子,不辱没你,只是须受些委屈!那府里,大事是小龟孙的娘做主,她不会允亲事,但你去府里做丫环侍女总无碍,哪个城主府没丫头伺候的?”

    “小龟孙德行浅,又出生贫贱,馋了好些年的色狗儿一个,哪忍得住不碰你?进府后,莫怕羞,早些做成通房,再央他几件物事,一讨七节虾救命,二讨得子枣共食!城里才几个人,他未娶媳妇,待你生下孩儿,他那老娘也只得给你转正室,不然你爹娘上门去,也有话说!最要紧的两样求完,做成夫妻,他那天仙妙法,还舍不得传你?”

    “病治好,等生下孩儿,修为上去,若嫌小龟孙待你不好,没情分了,带着孩儿去别处讨生活,不再与他做夫妻又如何?”

    听到这时,陈武媳妇才明白婆婆的弯弯绕,不由苦笑:“娘……”

    陈婆婆打断她:“你两口子若有救我乖孙的法子,老婆子都依!”

    陈武两口子齐缩了脖子。

    以往在三河城,都是仗陈婆婆才得些体面。九阶人仙受聘各城,薪俸高的一年也才十几叶,甄神医说,减缓发作时间的不算,根治女儿须一条七节幽璧虾,这虾售价却要近千叶,还只有价无市,不指望九阶的老娘出力,两个小四阶哪有法子?

    若非如此,陈婆婆怎会受周家公子的请托,卷入绿柳城夺位之争,落到眼下的局面?

    有着以往的风光,要叫自家女儿去给个废地仙做通房丫头,却怎么也难甘心,陈武媳妇再做努力:“便是求着他家,眉儿与城主他娘处得可好的,拜她做个干娘,早晚尽孝,不一样能求虾救命?何必赔人进去?”

    “说你修行不上心,见识也少,就在背后骂老婆子是恶婆婆,总刁难你!老婆子且问你,七节虾可是好钓的?便尽心尽力,没个一年半载钓得起来?家里突然多出个干妹子,且是怀着求虾意图认的干亲,能钓六个时辰时,他可会钓三个时辰就回家歇着?能钓七节虾时,他可会抽空钓五六节的换功德叶使?他若不上心,你可揪得出错来?人家不拿出十分力气,七节虾就从天上掉下来么?我乖孙还等得起几年?”

    陈武媳妇被怼的无言,偷偷踢了陈武一脚。

    修行无前途,陈武已在老娘面前怂了一辈子,此时听老娘说得有理,更缩起脖子不帮媳妇。

    媳妇和儿子的小动作,陈婆婆装没看见,开口问陈眉儿:“乖孙,你可愿意?我针婆婆宁愿乖孙做别人暖床丫环,也不想你成废地仙,往后孤零零的不知下场如何,须知那小龟孙能做,是背后有硬靠山,命物、魂奴、道术,各样备妥当的,又没人敢来捉他!”

    六阶人仙直晋地仙,就是废物一个,隐姓埋名藏着千百年,丁点不敢冒头,被人捉去,就将神魂炼物中去,还不如城隍、土地婆那般阴神,陈婆婆死都不愿她修行顺畅的孙女走上这条路。

    听半天下来,陈眉儿才明白奶奶的算计,那城主不算良配,但眼下是唯一的选择。

    除了孤儿,天下婚姻都由父母长辈做主,夫妻真有几对因情投意合而成?

    因为身上的病,陈眉儿还从未想过婚姻之事,还以为便邀天之幸得治好病,要把她许配出去也要好些年。

    为了自家这病,连累奶奶筋脉尽碎,难觅医治!

    只是那城主和奶奶吵架时,一口一个“霸了你孙女”,这般送上门去,往后还不知要有多得意!

    低着的脸红到耳根,还是蜻蜓般点了一下,她声如蚊蚁:“还要求他想法子治好奶奶!”

    然后,声音大了些:“治好我,奶奶才得安心,治好奶奶,我和爹娘才得安心,但眼下我和爹娘都没别的法子。”

    陈婆婆叹气:“那小龟孙一身坏德行,他老娘说得不差,真成了亲,你性子也须强起来,才治得住,再这般可不成!但他十桩坏处里,也有一桩好处,就是偏亲!他自家拜着好师父,老娘也要做阳神地仙;幽魔来袭时,城隍挡了一会,他寻最上等的黑金石条给泥像用;屠壮愿守城顶前面,他就帮着定好箭;曹四不走,他就不撵;便来寻老婆子置气,明着因旧怨吵架,但有好的就拿过来显摆,我使绣花针去偷听也装不知晓,多也是想激我留下!”

    “想来老婆子的伤是救城受的,得机他也愿救,不过老婆子硬气一辈子,偏装着糊涂,不给他台阶下!你把身子给他,还有奶奶我抗幽魔的这点情分儿,做成一家子,依他性子,定会尽力救你的命,上心钓虾!若不然,等老婆子能站起来,与他拼命!”

    又对陈武两口儿道:“甄药神寻不着,左右都要在这城里守着乖孙,咱们搬出去罢,再住礼宾司,于这城里就只是外人,乖孙便进了城主府也不好做人!”

    陈武问:“搬去客卿府?”

    “呸!”只说一句,陈婆婆又开始冲他撒气:“哪个废人仙有脸住进客卿府?没得把老婆子脸丢尽!”

    “那就学屠壮,城里寻宅子住,”被老娘喷,陈武早习以为常:“要还惦着咱家老营生,绿柳城裁缝店在南通街,我去说一声,就搬过去?”

    陈婆婆怒气未消,仍不满意:“你那手艺,做裁缝也是丢人!小龟孙气我,便老婆子伤好了,也不想给他量身定做,只做成衣罢,瞧上合眼的自家拿走!”

    老娘面前,陈武唾面自干:“成衣店在西正街,我寻城主说去?”

    “莫寻他,去找他老娘,把乖孙入府做丫环的事先说定!”

    亲自把女儿送进府做侍女,陈武却不想丢这脸,老娘躺着不能动,更不可能闺女自家去说,他就拿眼往媳妇那瞄。

    媳妇瞪白眼过来,陈武脖子又缩了。

    最怕老娘,其次怕媳妇儿。

    毕竟还是帮着儿子的,陈婆婆在床上骂:“莫在老婆子面前递眼色,耍浪!两口子一起去,早说妥回来把勾男人的本事教给乖孙!”

    陈武两口子脸全红了,小丫头陈眉儿更受不住,低头一溜烟跑出门去。

    闺女出门,陈武媳妇才向婆婆抱怨:“娘,眉儿面前也给我留些脸哩!哪有…哪会勾男人?”

    “无须在老婆子面前装,若没本事,我儿子咋都瞧你眼色?也别再对乖孙藏着,正要你显本事教她,正用得着!”

    话再难听,却是多年来婆婆第一次夸她,陈武媳妇都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哭。

    陈武抹不开脸,学了闺女,先溜出门。

    贵宾室外不见陈眉儿,不知跑哪里去了,屋里他媳妇倒又开腔:“娘,穷人家是卖闺女做丫头,咱们这样的人家去说,难不成也是卖?”

    他老娘叹气:“随你怎说,都成,唉!怪只怪老婆子在外人前下不了脸,把乖孙叫做丫头,惹得口彩不好,招惹到今日的劫,只愿往后她都平安,万事好起来!”

    陈武在门外想:“不叫丫头,难不成叫眉儿?听着就是丫环侍女的名儿,根子上就没占好!当年谁取的来着?”

    等了一会,媳妇出来,瞪他一眼,沉默半晌,也学老娘般叹口气:“唉!没法子,往好的想,是指着救闺女,把她叫来,一起去罢!”

    谁不是这样想呢?难不成是要便宜那王八蛋?

    被媳妇支使着,陈武叫两声,女儿在礼宾司门外应了。

    两口子出去,陈武媳妇摸摸闺女的脸,女儿倒还镇定,笑笑,没说话。

    不知谁先动脚,一家三口向着城主府行去。

    商城主白天很少在家,见着商大娘,由陈武媳妇出声:“商老夫人,我们两口子,过段日子就要送婆婆去外间疗伤,想着凶险,顾不到闺女,还望商老夫人怜她不易,收下做个丫环使唤!”

    这套说辞漏洞百出,他两口子真要送老娘外出医治,只留陈眉儿一个在城里也不是不能过活,商三儿他娘怎会信?听的着急,诧道:“哎哟!可是遇着难处?有事儿与我直说就是,做甚丫环?她还是六阶人仙,我家哪有这命?”

    轻易哄骗不过去,陈武媳妇只得再编,苦笑着道:“她是人仙,不过修行也难再进一步,眼下我婆婆又动不了,真真万般艰难,我家也不是卖,只是眼皮子浅的,晓得商城主福高,得天仙亲传的,府里好宝贝多,许对她修行上有益,才送来做丫环,就指望城主提携到她!”

    陈婆婆每日躺病榻上,商三儿他娘只见过一面,感觉说话阴阳怪气,这陈武两口子接触也不多,人家话说到这份,狠心到亲闺女都舍出来,她还怎么拒绝?

    想了又想,商大娘才问陈眉儿:“丫头,你也愿意么?”

    陈眉儿轻轻点头。

    这些日子与陈眉儿相处得好,有些鄙视那两口子,商大娘想着:“为了修行,爹娘都不要亲闺女,真是可怜见地,还不如收到身边来,我疼她的好!且老娘未做过富贵体面人,住进城主府也还只是个穷老婆子,不会打扮,遇着时,屠家那两个年轻媳妇眼里总有些意味,往后得这丫头在身边提点,少闹些笑话也好!”

    商三儿老娘点头:“那就成!”

34.酒成

    商三儿在酒坊里呆了一天,还不晓得府里多出个丫头来。

    晚饭时,陈眉儿在,也正常,平时连她爹娘都在,礼宾司里可不好开火做饭。

    她和老娘处得好,一起吃过,收拾完,就该给她奶奶带回去了。

    只是今晚与平时不同,曹四抹干净嘴先走,小娘皮与老娘捡碗洗涮完,竟一起去了后院。

    好半天没出来,天色渐晚,商三儿才觉着奇怪,丢下棋盘,进后院去瞧。

    老娘睡的偏房里间,床上被褥已…搬空了。

    商三儿大奇,凝神细察,听见正室内有声响。

    游走过去,她俩都在里面,已点起油灯,门口透着光亮。

    “娘,做甚呢?”

    老娘正和陈眉儿在正室外间铺床榻,不知从哪里寻到的新被褥,那也是丫鬟的床。

    老娘回头瞧他一眼,笑道:“老娘搬来正室,往后不用你陪!”

    这正室,是原本周家老城主住的,城主府里的主居室,空间更大,老娘要搬过来,商三儿自没意见,只是不解:“这边更空荡,娘不怕了么?”

    老娘笑吟吟的,伸手摸下陈眉儿的脸:“往后有这丫头陪着,还怕啥?”

    商三儿瞪眼:“她陪你?”

    他老娘笑得眼睛都眯起:“她爹娘不心疼,送给咱们家做丫头,往后我疼她!”

    商三儿惊诧莫名,问:“莫不是他家死老太婆吵不过我,送孙女儿来求饶?”

    陈眉儿手上还忙活着,腮帮子却已鼓起,有些气恼。

    她一副柔弱、笨傻模样,叫商三儿更想欺负,连老娘瞪眼也不怕了,拍着掌叫:“那可好!眉儿眉儿,泡杯茶来小爷喝!”

    本只是调戏,要看她脸红,不料陈眉儿真就放下被褥,低着头,准备出去泡茶。

    老娘拿出请罪荊,折身杀过来。

    商三儿“哎哟”一声,逃到门外:“老娘咋又要打?”

    老娘哼道:“老娘拿她当闺女疼的!再敢欺负她,仔细你的皮!”

    商三儿不由叫屈:“以前养狗,你对狗比儿子亲;现下养丫头,对她又比儿子亲!你可是我亲娘唉!”

    “生的混账儿子,老娘三天两头生怨气,比得过养条狗懂事?比得过养丫头贴心?滚,莫在这里碍眼!”

    骂得商三儿全无脾气,转身要走时,老娘又叫:“陈家要搬出礼宾司,说住成衣店去,明早你叫几个人去帮忙!”

    蔫蔫地回到之前选的偏房,老娘已经搬走,倒不用再睡那外间丫鬟床上。

    抱起被褥,搬回隔壁。

    他一晚都在想:“陈家死老太婆到底是啥意思?小爷不怕你算计,老娘不当面时,非欺负死你孙女不可!”

    又想道:“做丫环的,不是还能暖床?老子已养二十年的童子鸡,难不成先送给她?”

    想入非非,一颗心就砰砰地乱跳不停,口干舌燥,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烂肠酒都忘了喝。

    但无论睡得多晚,天明都是自然醒,弄水随意洗漱一遍,就溜达到正室那边。

    老娘见着,骂道:“咱家用不着晨昏定省,不要你表孝心问安,滚去外间做正事!”

    骂跑商三儿,老娘才有些懊悔:“忘记眉儿进府,那混账子便如耗子闻到腥,哪还肯安分?往后定要盯紧些,莫叫他害掉好女儿!”

    被老娘撵,商三儿只得先去厨房取桶,带老狗出门挑水。

    挑水回到十字口,惯常的赏老狗一脚,令它:“去寻田余他们来!”

    老狗口不能言,但田余等见着它,就知城主有事寻,自会来。

    商三儿先去曹宅,叫曹四起来挑下半程,等田余几个到,叫女的去成衣店打扫收拾,男的帮陈家搬东西、抬死老太婆出礼宾司。

    陈婆婆在礼宾司住了好些天,私人物件倒不算多,田余等抬着人,商三儿就只与陈武拿两个包裹。

    手拿包裹,走在后面,商三儿还想试探她送孙女上门的目的,但死老太婆嘴硬,“小龟孙”不离口,三两句话后,又吵了起来。

    但现在,商大城主可算有她把柄在手,“一家子不是残废,就是丫头命的,老虔婆还狂个屁”,这般骂出来,大占上风。

    老太婆也不甘示弱,用他听不懂的方言回击乱骂。

    城主叫来帮陈家搬东西,真没见过一边帮忙一边还吵架的,那陈婆婆被抬着走,但骂人的中气十足,哪像不能动的,喷得口水四溅,都要落在抬他的人脸上。

    被口水喷着,田余几个既稀奇又郁闷。

    北通街上走几步,曹四挑完水,也被吵架声吸引过来,听得云里雾里的,问抱着包裹的陈武:“陈叔,你闺女到哪家做丫头?自家搬家也不来!”

    陈武被问得脸红,又知早晚瞒不过,手不得空,转身努嘴:“城主府!”

    “啪!”

    向前走着,忽听后面一声脆生生响动。

    陈武愕然回头,曹四的手还没放下,左脸上刚肿起五个红指印。

    打自家巴掌,竟这般用力气?

    “你做啥?”

    “被猪油蒙了心的,那晚儿才进曹府!”

    曹四恨恨咒一句,小跑上前,不管商三儿还在与陈婆婆对骂,一把勒住他脖颈:“狗日的,人仙丫头都有了,仙法还不肯传我?可信老子放火烧你家城主府!”

    商三儿忙道:“搬着东西呢,莫闹!真没学着仙法!”

    曹四是真急眼了,哪里肯信:“没天良的,打小就没一句实话,尽哄老子!”

    商三儿随口赌咒:“我要学着仙法,必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活着也学老狗天天吃屎!”

    咒赌得恶毒,曹四不甘地问:“他家可是人仙,你没学着仙法,能把闺女给你做丫头?”

    “许是老虔婆见我长得俊?”

    玩笑一句,见曹四又要急眼,他忙再道:“人仙个屁,没见死老太婆只能挺尸,已救不回来的,陈大叔两口儿修行又不成,还不攀个高枝儿?我虽不中用,却有条中用的狗,且遇着神仙的!”

    听他两个胡咧咧,陈婆婆愤恨住嘴,陈武把头埋在胸前,田余等则不敢插话。

    虽被糊弄过去,但自家从不敢臆想的人仙小娘子竟做了这厮家里的丫环,曹四还是意难平,追着与他等送进成衣店,东西、老太婆全交给陈武媳妇,与田余等作别,出来又再追到酒坊。

    酒坊里面,曹四再开口:“老三,你便没学到仙法,也必得了宝贝的,多年兄弟,莫真坏掉义气,让我瞧瞧!”

    商三儿“嘿嘿”笑两声,回他:“哥哥,你瞧我是傻的么?得了宝贝,还不落肚为安,留给别个抢?宝贝只在肚里,拉都拉不出来,此外就一个棋盘、一条老狗!”

    他那黄木棋盘,曹四已仔细瞧过好几遍,看不出哪里宝贝,但绝对神出鬼没,只要商三儿不在家,就翻遍城主府也寻不到。

    怎也要榨点仙油水出来,他还在想法子,商三儿已走到酒槽边:“呵,出酒了!”

    曹四不爱茶,但喜喝酒,只是以前不富裕,喝到的机会不多,听说出酒,顿忘掉烦恼,跑上来看。

    出酒口处,果然有涓涓细流淌出,酒池下已装了些。

    “我先尝尝!”

    抢在商三儿之前,曹四先拿起酒瓢。

    常听曹家富贵人们说,头子酒不算好,就只在出酒口接些,往嘴里递。

    师父亲酿的烂肠酒都舍得给他尝,这酒就更不会拦,商三儿只等着。

    一口酒下肚,满嘴尽是芳香,酒水顺喉而下,更是浑身都舒泰,曹四咧嘴大笑:“好酒!与你府里那臭酒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商三儿接过瓢,也接一口尝。

    入口奇香,只论酒味,确实比烂肠酒好得太多,但要比起所含灵气,却是反过来,烂肠酒所含灵气不但多,还精纯。

    只不过烂肠酒难以下咽,便商三儿也不想多喝。

    琼花露滋味确实好,正好填补。

35.分酒

    曹四又抢瓢过去,接了再喝。

    尝过一会,他出声叫:“老子要百斤!仙法不给我,这酒再不给,定与你翻脸!”

    三友道人的酒方,照着酿酒一次产出都只有千斤,听着不少,但架不住是常用之物,城里家家都要顾到,酿一次本钱五十多功德竹叶的,曹四喝下去没用,如牛嚼牡丹,哪能给这么多?

    商三儿道:“你自家又不做饭,还是存我府里,每顿倒给你就是!”

    曹四方没言语了。

    安抚住曹四,这边支使老狗全城叫人,非但田余、陈武等,屠壮与他老兄弟都到了,这两位是真正贪杯的。

    “狗日的没义气,那晚若...若是我进......”

    曹四喝起来没节制,觉着酒好,商三儿不拦,只管敞开下肚,屠壮进门时,他已醉了,手舞足蹈地耍起酒疯。

    怕他摔进酒池,坏掉一池子酒,田余给按到一旁。

    “放些日子还要更好!”

    屠壮进门,也取酒瓢尝滋味,眼里顿时放光,叫道:“功德竹叶已亏了我,这酒不能亏,我要......”

    修为高,就可以讨好处谈价钱,田余、陈武、屠家晚辈等可不敢开口,城主给多少都是赏的。

    说到要多少,屠壮停下,改口问:“这酒也与茶一般,喝完自去城主府讨?”

    “大叔,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商三儿送他个白眼:“美不死你!”

    酒瓢递给老兄弟,屠壮再道:“那我多的不要,一天一壶就成!”

    便最小的酒壶,也要装一斤酒,商三儿算账给他听:“屠大叔,酿这一回酒,银耳、人参、蜂蜜这些不算,光奇物就花费五十多叶,总计才出一千斤酒,你要这般喝,还得倒贴我功德叶!”

    瞧曹四是真醉了,屠壮先叫:“田余把他丢街上去!”

    等田余把人提到西正街上,屠壮不满道:“老子好歹是个九阶,冒着灭家绝后的风险来帮你守城,还只是抠门?别家待九阶客卿,常年是只十多叶,但逢事都要另计的,你这城,年年都要按战时计......”

    说不过他,商三儿叫:“若九叶年俸不要,便三天给一壶酒,一斤装的壶!”

    屠壮盘算一番,这酒实在馋人,估摸不拿九叶也不亏,才点头:“成!”

    商三儿又转向陈武、田余等:“城里穷,九阶以下人仙,给不起功德竹叶,各家取二十斤的酒坛,打一坛琼花露回去,就算进城的安家费和年俸,都省着喝罢!”

    别人还罢了,屠壮那老兄弟,也就是田余他爹,先前一直在拿酒瓢接酒喝,听后,抹干净嘴,跑去抱两个酒坛来:“我们那兽皮店,得算两户!”

    屠壮已说好三天一壶酒的,这又被多坑去四十斤,但说出当安家费,兽皮店确实要算两户,只能认。

    两个老酒鬼!

    屠壮又瞪他那几个儿女:“抛家弃父的不孝子们,还不快取坛来打酒!”

    刚暗自庆幸分家住,按户算才能得二十斤酒,但瞧老爹两眼浑圆的样儿,不给酒的罪过,怕比抛家弃父还要大些!

    最小那个先开口:“我的分你五斤,再多没有!”

    兄姊们包括侄儿也只得分润些出来,不喜酒的给八斤,贪杯的就只肯给五斤,尝过就知都富含灵气,已没功德竹叶进账,真没谁自家不要,全拿了孝敬他。

    田余也是如此,他是独子,还更惨些,孝敬他爹十二斤。

    现在酒池里的酒还远不足分,各家就都留个人守着,舍不得走只是托词,拿酒瓢先接几口酒喝才是真。

    拿他们都没法,商三儿也不走,闲着无聊,又取出棋盘打子。

    陈武会下棋,喝过酒,一时再轮不上酒瓢,就陪他下两盘,杀得商大城主大败亏输,好歹报掉送闺女上门的仇。

    田余心善些,装完酒走时把街上的曹四扛丢回曹宅。

    出酒口淌了一天一夜,商三儿就一直守着,吃食是他老娘和丫头眉儿送来。

    送来吃食,老娘和眉儿也尝到酒,同样交口称赞,老娘还多喝了些。

    听说屠壮贪得多,她家只得二十斤,陈眉儿期期艾艾半天,说她奶奶也爱喝酒。

    不等商大城主点头,喝酒后脸有些酡红的老娘大手一挥,叫只管拿两坛去。

    瞧着柔弱骨瘦的小娘皮,一手托一个酒坛,却不费力。

    成衣店、酒坊都在西正街,几步路的事。

    被一个个连喝带拿的,等最后装完坛,只剩下六百多斤,使唤老狗全驮回城主府酒窖。

    倒不怕少,第一回酿酒就得成功,等功德竹叶宽裕些,再多买原料来酿,依葫芦画瓢还不会么?

    但城里有了好酒,不用商城主吩咐,第二日天明,绿柳城屠子又主动杀头猪,吆喝全城到城主府摆杀猪宴,宴席上用酒当然得主家出。

    为孝敬城主,猪大肠全摆他面前,别桌都没有。

    这些吃大户的,敞开了喝,一顿下来又糟蹋不少。

    曹四也想多喝,但左右都有拦他酒的:“你这量小的人,酒品儿又差,再喝醉没人管,可少喝些!”

    杀猪宴结束,商三儿也有些醉意,先回去歇着。

    估摸着女人们收拾完残局,老娘该闲下来了,他才起身去正室。

    只眉儿在里间铺床。

    老娘不在,就好调戏,商三儿故意不坐椅凳,只歪斜在外间她睡的床上,叫:“眉儿,来给三爷锤锤腿儿!”

    陈眉儿走出来,瞧这厮大咧咧靠在自己床上,脸上顿烫起来,又记着奶奶的话,犹豫该不该听话,上前给捶腿。

    商三儿故意扭过头,在那枕头上深嗅一口:“香!”

    陈眉儿本有些随她爹,怂惯了的,但瞧他那下流样,牙龈竟有些痒,好歹是人仙,想上去给他记猛拳。

    还好记得进城主府的目的,再是下流痞子,也是选做男人的,脚步轻动,真就挪着过去。

    她捏着拳头小步靠近,商三儿也有些紧张,脑海里浮起那被拍进桌面里的碗。

    总不会真要给自己捶腿?

    “哐当!”

    来人走路无声,突然踹房门,把里间两人都吓一跳。

    是商大娘。

    她大步进屋,手上提着请罪荆。

    走近前,一把拽住商三儿头发:“三爷,我给您锤!”

    “砰!”

    “娘唉,疼……”

    “老娘叫你充大爷!”

    “砰!”

    “啊…….”

    “叫你乱躺姑娘床上!”

    “砰!”

    “娘……”

    “没大没小,眉儿是你叫的?”

    “砰!”

    “……”

    “还欺负人不?”

    “砰!”

    “……”

    直锤得商三儿惨叫声都没了,老娘才撒开手,对眉儿道:“丫头莫怕,你还是人仙呢,往后再敢欺负你,只管往死里锤,老娘在,断不能叫他翻天!”

    陈眉儿长吐口气,应声:“知道了,谢商老夫人!”

    心里也不知该欣喜还是失望。

    等瘫倒在地的商三爷回复知觉,他老娘冷笑着问:“还有事儿?”

    商三儿气若游丝:“我要出门,来与老娘说一声的!”

    老娘冷笑:“晓得了!外间老娘管不着,任你充大爷去!”

    商三儿轻泣:“就逗她玩……”

    “哼哼!老娘来了,是逗丫头玩,老娘不来,三爷还不拉床上去?”

    “娘啊,她是人仙,真拼起来,我也打不过的!”

    “你不还有条狗么?”

    怼得他无语,老娘再厉声喝:“还不滚起来?”

    商三儿慢慢爬起,老娘再道:“把我的地弄干净!”

    那地上,有摊水渍。

    小娘皮丫头,在旁红着脸,冲地面眨眼。

    以商三儿脸皮,也臊得想寻块地缝,又怕老娘再打,不敢就跑,不顾裤裆湿着,先去寻抹布,蹲下慢慢擦干净。

    等他弄完,老娘才叫:“滚回去!”

    商三儿退出门,没走几步,折身又反回,取怀里的东西给老娘。

    “这是啥?”

    “灵犀螺,通消息的!”

36.九阶不好聘

    城主府新多个丫环,但老娘看得紧,商三儿连手都摸不到,放肆几句就要被锤,也够无奈的。

    看得见吃不着,杀猪宴过后,又再出门。

    那对灵犀螺,能在万里之内传音,不过一次只能传一个单音,报平安可以,通话却难。

    要出远门,给老娘一只,自家带上一只。

    老娘带着眉儿,又早早给他做了早饭。

    上回在龙鳞石场与吕二小姐起冲突,又忧心亏空,第二天就回来,城隍爷说的那几位知落脚处的九阶人仙,一个也没拜访到。

    这次出门,就是卖虾补亏空,然后五位九阶人仙处都走一遍,定拉两三个回来。

    城隍爷说的是六位,但有一个下了九曲藏魔洞,还是个卖药的黑心肠,就算了,只寻另外五个。

    因早年那黑心刘,商三儿对天下卖药的都没甚好感。

    出门之前,商三儿就与城隍爷问明路径,五位人仙的远近顺序,怎么走省路程,先规划好。

    还好都在地龙山东边儿,不用来回折腾。

    地龙山宽广,野外多邪祟、山妖,耳报神也很难过去。

    城里屠壮等贪酒的模样,让商三儿生出些想法,出门时让老狗驮上四十斤琼花露、十斤烂肠酒。

    当然,寻九阶人仙之前,要先往东北,千里之外五马城卖了五节虾再说。

    没带别的人,骑着老狗飞大道,速度甚快,赶到时天尚未黑。

    老狗飞空,走的大道,明摆着地仙以上修为,就再没不开眼的来拦。

    可见藏拙不如显摆。

    上报来意、姓名入城,礼宾司里报备完,寻澡堂洗浴,然后客舍歇一晚,天明寻那奇珍阁卖虾。

    比起多宝阁,这奇珍阁出价公道得多,五节虾报了一百一十七叶,虽还是比不上郡守府的出价,商三儿也还满意,就卖给他家。

    也在他家,把酿酒所需的奇物买了,再到牙行,请中人掮客帮忙买采购银耳、人参、蜂蜜等凡物,实在是多且杂,又是不熟的城,不想再跑全城跑,情愿花银子。

    好在中人拍着胸脯,说尽买得到。

    然后,到这城的仙客来门前,把二十斤装的琼花露打开,摆上几个酒杯,吆喝起来:“在下是个喜交友的,得了好酒,不喜独饮,想着远来的客商辛苦,又多见识,就愿以酒会友,可凭见闻换我灵酒喝!须是远路来的,有见闻传奇,本地仙凡恕不接待!”

    吆喝一阵,果然有人讨酒喝,商三儿问过几句,确认是远路来的商人,不管人仙还是凡民,只要说些稀奇事,都送他一杯琼花露。

    凡是喝到的,都赞这酒好,但商三儿装无意说起,是自家前几日路过绿柳城时买到,又全都摇头惋惜。

    不管有没有作用,直到二十斤酒送完,才收起摊子,回牙行寻中人取货。

    在这城里再歇一晚,赶往第一位九阶人仙所在之地。

    一路风尘仆仆,都是上千里的路程,每天在狗背上啃干粮,赶不到时在途经的城借宿一晚。

    按城隍给的消息,路途最近的第一位九阶人仙厌倦红尘,刚辞掉某城客卿位,在一座野外道观精炼道意,见到时,一身仙风道骨。商三儿说明礼聘之意,人家淡淡道:“知我闲下来,想请的也多,上一座城的城主还见天来访,请我回去,我都未点头,你那城还要冒性命之险,给得出多少好处?”

    好处无外乎功德竹叶、美酒、天仙妙法,但这位九阶是修道人,并无后人,任他说破嘴皮,一再加价,都只摇头。

    没法子,继续上路,去寻第二位。

    第二位是那赵同,号“一刀仙”,住在桑榆城。

    这位九阶,号中带个“仙”字,养了只仙鹤,人却长得寒碜,爱抽旱烟,与老农无二,当然,他也确实还做着农活,住桑榆城小巷子内,与商三儿家老宅相似。

    商三儿说明来意,这位半天才答:“无意再受职!”

    只吐五个字,再把嘴皮说干,对方都不搭理了,只管闷着头抽旱烟。

    任他口吐莲花,这位只不吭声,连续三天上门都如此。

    好吧,搬不动,还是上路去寻第三位。

    第三位身经百战,一身伤痕,商三儿去的时候,他反奇怪:“我道意被打碎,修为全废,别的城主都已不来,你聘个废人做甚?”

    商三儿不死心:“别人筋脉全碎,都有医治的法子,你这不行么?”

    “道意碎,修为废,我身子还好,但道心已失,大罗金仙都医不了!”

    好吧,商三儿信他,是城隍爷的消息不准。

    第四位,是个微胖的大婶,姓张,年轻时在人仙家做侍女,偷得主人家的妙法修成,原主家得知后,要了结因果,她得逃活,但丈夫和孩儿丢掉性命。等她晋九阶后,再回去报仇,原主家已斗不过,因是她先惹的因果,只把当年杀她丈夫和孩儿的凶手打杀,就止住不再多杀,两家约定了结仇怨。因她的经历,人又发福,外人叫她“张果果”,本名倒都不知。

    商三儿到的时候,她正蹲在街上看店铺里跑腿的俊俏伙计,商城主久候也不搭理,只好就在街上把来意说了。

    胖大婶头也不抬:“人仙的规矩,我晓得不多,招惹上就要拼性命,开打就要斩草除根,烦得紧,不想去!”

    商三儿劝了好久,倒把她惹烦:“你长得又不俊,再不滚,拿刀子砍你!”

    再要多说,她真就从兜里抽刀出来,逼得商三儿狼狈而逃。

    第五位,在家含饴弄孙,商三儿去请,他说:“晋不得地仙,天命却已快至,只剩下两年光景,哪还想出门?请回!”

    这位应该能请动,但他自家说只剩两年寿命,商三儿就不想把天仙、地仙妙法轻许出去了。

    几千里兜转下来,竟一个也没成功!

    难不成,还是寻那黑心...甄药神,救陈婆婆靠谱?

    一月之期已快到了,没办法,只能先回龙鳞城。

    多宝阁取了箭,又到龙鳞城仙客来门前向外来客商们送酒。

    二十斤酒没送完,郡丞派来两个衙兵,要讨一壶酒。

    只有给。

    酒送完,才到官衙寻吕上,交付上次的欠账。

    吕上收下三十多叶功德竹叶,又道:“郡守吩咐,若你来清账,请去府里相见!”

    商三儿只得随他去郡守府求见。

    吕上引进门时,郡守吕威刚折起一份清单。

    清单上是商三儿上次在多宝阁和城中买的各种原料,今日尝到酒味,才叫耳报神报来的。

    把折起的清单收入怀里,郡守对商三儿道:“绿柳城遭了灾,还要再防魔患,想着你不易,我才免去十年年贡、十年半贡,不想天仙有好手段,你是能经营的,哪里算穷?就免你今年罢,明年起,非但年贡要纳,且还要加贡,你富裕,能在仙客来送那琼花露,便每年送五百斤作贡!”

    商三儿顿时不服,扯着脖子叫:“郡守大人何等人物?须不是寻常百姓,说定的哪好随意改口?”

    郡守摇头:“要养活一大家子,顾着八个城,我也不易!”

    一年本要贡八条三节虾、三十功德竹叶,总价值已是五十四叶,再加五百斤酒,可不是个小数字!

    商三儿拿出泼皮手段,有理无理胡搅蛮缠半天,吕威也不松口,最后还恼了:“你若不交,就是不臣!绿柳乃东山郡下属,此因在前,等你那城里功德竹再长出来,我自去取,连酒一起取,想来与天仙因果不相干?”

    这就是明显的不讲理,撕破脸威胁。

    拳头不够大,左右说不过他,商三儿只好道:“郡守大人说定的都改口,那我也要改口,石场里董策和韩家姐弟都给我!”

    “成!不过拿韩家姐弟逼董老匹夫也无用,我早试过的!你自去说,他若不愿走,须怨不得吕氏!”

    搞定这泼皮无赖,郡守也觉得累,又不好真弄得太僵,添了句:“每年元宵,就是纳上一年年贡之日,今年你不用纳贡,但元宵节也可来我府里坐坐,几家城主都来的,同属东山郡,结识了只有好处!”

    商三儿勉强点头,郁闷着从城主府出来。

    这次出门,往来奔波好几千里,丁点收获没有,反倒折本不少,惹得一肚子气。

    须寻个发泄的。

    带一肚子气冲入石场,跑到董策住的窝棚外就破口大骂:“老不死的王八蛋!只顾着自家,非要韩家绝了后,把三伏城城主从棺材板里气跳出来,才如你的意?就是他拜你这王八蛋做师父的因果?”

    他先声夺人,董策没能止住,骂得又难听,叫老头子恨得咬牙切齿,暴怒着冲出:“你晓得个屁!忠臣不事二主!”

    商三儿半点不让:“老王八蛋,老子须不是叫三伏灭城的吕氏!今儿不和老子走,可信吕家二小姐有的是手段叫韩家姐弟断送性命?”

    吕二小姐房里,明月轻声问:“二小姐?”

    二小姐轻哼:“且忍他!”

37.势利眼

    行往绿柳城的马车上,躺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

    狗背上的商三儿对他苦笑:“董大爷,还没消气呢?头回见时,你泼马桶、头抢地,瞧着也没斯文君子模样!”

    儒修中极有名的人物,因被一顿破骂,出龙鳞城三十多里了还未消气,真是小肚鸡肠儿!

    “呸!”

    董老头终于开腔:“老夫气的是那个么?老夫气的是,堂堂儒家圣人座下的仙翁,怎会教出你这般无礼无法的猢狲?”

    石场里一番大骂,这董老儿以他儒家“忠臣不事二主”、“君子死社稷”一套瞎掰扯,直言三伏城破时,他心已死了,不肯服输再出仕何家。

    惹恼商三儿,搬出他师父名头应对。

    白帝是儒家大圣人,小爷师父是大圣人座下大罗金仙,道理能比你少?

    身为儒修,尊师重道要不要讲?

    指不定论起传承,你董老头还要叫小爷一声师叔祖爷!

    仙缘难料,但董策还是难以置信,三友仙翁会收个泼皮无赖做亲传。

    偏生除凡民中江湖骗子,世间修行者绝对没谁敢接这般大因果,冒充大罗金仙亲传骗人!

    假不了!

    搬出大圣人和师父,终于把董老头子骂得词穷,肯动窝出石场。

    三伏城被灭已快二十年,那时韩窈娘都才七八岁,韩窕妹更小,韩思则还在襁褓中,此后就一直被囚在石场,原三伏部曲死的死,剩下也渐被吕氏招揽完,这么多年囚徒生涯,一朝得回自由,都难抑兴奋,不愿陪董老头子坐车里,而是轮换着骑马、驾车。

    韩窕妹洗干净脸,颜色还在她姐姐之上,要算世间一等女子,怪不得韩窈娘要死护着,惦记的人定然不少。

    龙鳞城车行没马车愿去绿柳城,商三儿只好花银子,买下一辆车、三匹马,三张神行符,此外加些火把做添头。

    天色已渐晚,夜间行路风险高,但不止韩家姐弟和董老夫子,便商三儿也不想在龙鳞城里多呆一日。

    二十多天下来,天天在外面跑,商三儿也有些经验了,毕竟老狗本事大,只要顺着大道走,还是不容易碰到太厉害的山妖邪祟。

    赶夜路,不开眼冲出来的邪祟之物也有,天刚黑就遇到一个,被迎头一声狗吠,震消散了。

    商三儿呵呵一笑,装着浑不在意的模样儿,叫继续上路。

    趁落在后面,才偷擦把冷汗。

    老狗一声震碎那邪祟,后面顿都消停,商三儿也趁机想自家的事。

    吕家势大,明年的年贡要上,就得多去钓虾,但那通道下小虾多大虾少,瞧着也有限,一条四节虾要长到五节,指不定要多少年头,钓一条少一条的,不算长久之计。

    若是琼花露引不来商队,可还有别的财路。

    加上董老头,绿柳城里就有两个残废九阶了,是得去寻那黑心…甄药神,已避不开!

    连又臭又硬的董老头都能骂出石场,可见九阶人仙不是请不到,而是之前没寻到对症的药。

    先去请的那五位,可还有解局……

    他正想着,前面韩窈娘拉住马,轻声叫:“歇一会儿吧,城主大人,奴家腿皮都已磨得生疼!”

    在这荒郊野岭,月色清幽,忽然的娇声媚气,反应慢些的,还要以为是野狐狸妖出来了。

    声音太娇媚,若不是董老头和她弟妹都在旁,不好表现太下流,心神荡漾间,商三儿定要回上一声:“我帮你揉!”

    现下只能装出道学模样,问:“董大爷,咱歇歇?”

    董老头长叹口气:“唉!不想三伏韩门沦落至此,无半点气节,尚不如当初被灭族!”

    他其实没答,那边韩家小子韩思怒哼着不服:“六姐,你又作甚妖?”

    韩窈娘不作声,还是拉着马车的韩窕妹道:“我也累啦,就歇一会罢!”

    于是,就停下来。

    韩窕妹拉韩思在近些处拣柴禾,边拣边小声教训,对这位七姐,韩思倒还安静听着,没顶嘴。

    董老头躺在马车上不吭声,韩窈娘已贴到商三儿身旁,轻声道:“城主经手的美人儿多,想是瞧不上窈娘?”

    轻声细语着,身子却在往前靠。

    老子一个没经手过,府里只有个瘦骨如柴的丫头,老娘还看得死死的,稍不留意就有请罪荆伺候!

    感觉到这妖精开始往身上蹭,未经历过的商三儿有些心慌,嘴里答:“哪里!哪里!”

    之前惹起事端的小衙兵居然是个城主,还把他们姐弟都从石场讨走,确实让提心吊胆一个月的韩窈娘大松口气。

    但上路没多久,又要开始担忧往后的命运。

    为让她姐弟三个下通道采石,吕氏许董老头子传了人仙妙法,只不许教道术。如今她韩窈娘修为最高,也只人仙四阶,韩窕妹和韩思十六岁就开始采石,常在洞下卖力,没多少时间做功课,更低,都才二阶。

    绿柳城商城主是冲着董老爷子来的,自家姐弟只算是附带,也是人质,且别人都说董老爷子已难治了。

    乱世飘零人,性命全不由己,怎能不早作谋划?

    身子靠过去时,韩窈娘还忐忑着,怕他嫌弃,待听见这位城主呼吸、心跳都加速,才暗淬:“还怕他口味刁钻,不想还嫩着,未经事儿的!”

    世间也不缺家教严的城主府,这般更好拿捏,韩窈娘不以为意,窃喜着,靠着他,故意扭动身子,嘴里媚声道:“奴家天生一双势利眼,命里又犯着桃花,往后都听城主的……”

    商三儿与正人君子的距离,便如废地仙与大罗金仙一样,人家已经投怀送抱了,还只端着不动,能算块好滚刀肉么?

    商城主动起来,任他占着手上便宜,韩窈娘再低声道:“窈娘都能依城主,只是…只是不许打我七妹主意,若不然,与你拼命!”

    实在难想象“拼命”两个字是在这般情况下说出的,但记起吕常那张烂脸,商三儿手顿了下。

    韩窈娘“吃吃”笑,好似先前说的只是玩笑话。

    等韩窕妹、韩思抱着柴禾回来,商三儿才难舍地放开手,韩窈娘反倒不在乎,就依在他身上,还娇声道:“腿疼,一会城主带奴家骑狗罢!”

    商三儿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这个地步,忙摇头:“这狗有忌讳,别人骑不得!真腿疼,我先给你揉揉,一会坐车上去,董大爷是你爷爷辈,不至占你便宜!”

    董策在车上叫:“小王八蛋,只你会撒泼么?再胡说八道,老子给三友仙翁竖块牌儿,就一头撞死在牌上,你可信?‘’

    商三儿闻声求饶:“董爷爷,是小的不是了!咱说人间话,扯天上神仙做啥?‘’

    韩窈娘听不明白,这两位又都住了口,她只得道:“不敢打扰董老爷子,奴家骑不得狗,城主还不能陪着骑马么?”

    于是,再上路之后,商三儿改骑马,软玉温香抱了一路。

    四百多里路程,居然天明后才赶到。

    绿柳城外,瞧城墙上只有一个衙兵,董策、韩家姐弟心里都犯起嘀咕。

    待进了城,车马行、香烛店一路走过,到处寂静无声,街边青石板缝里连根杂草都没生,已是明晃晃的异常。

    骑马走到十字口,怀里的韩窈娘终于忍不住,颤声问:“这城咋……的了?”

    抓紧最后时间捏上两把,商三儿大声道:“董老爷子,你等在石场,竟不知两月前,本城遭魔劫,凡民遇难两万七千,余下的都由龙鳞城接去安置!”

    马车上董策问:“在石场就瞧着不对劲,你实说,几时修行的?现是几阶修为?”

    商三儿把手放到鼻前,轻嗅指上的香味:“各有机缘不同,我今是地仙一阶!”

    董老爷子再追问:“几时修行的?”

    “嘿嘿!便魔劫那日起拜的师,两月了!”

    董老头子呆滞中,韩家姐弟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两个月成就的地仙,只能是废地仙!

    城是死城,人是废地仙。

    “三友仙翁的因果?”

    “嗯!魔患未消,三五年又将来,我拜师后,就替师父守此城!”

    城是死城,人是废地仙,还要加上未绝的魔劫!

    “啊……”

    嘴里尖叫不停,韩窈娘回身抬脚,一脚把商三儿踢下马去!

    “你个狗杂碎!还以为是救我等出来,哪晓得只是换个火炕?半点用没有的,还敢占去老娘那么多便宜!”

38.窈娘

    韩窈娘转变得太快,商三儿在地上躺了一会,慢慢起身拍灰。

    “到了城里,要住礼宾司、客卿府、街上的铺面、巷中的民宅,但凡空着,由得你们选,选定来说一声,我叫人送东西,床褥用具都有新的!”

    拍打掉灰尘,商三儿再懒洋洋道:“回家见老娘去,出门二十多天了哩!”

    董策久经风浪,也早看透生死,比韩家姐弟先稳住神,冷哼道:“当年老夫在三伏城,也只住公学!”

    “那老爷子先去瞧瞧,回头就叫人帮你收拾出来!”

    公学里地方大,他一个经脉尽碎的老头儿,全打扫出来不知要费多少工夫。

    不管韩窕妹、韩思脸色难看,顺着商三儿手指的方向,董策慢腾腾往公学去了。

    商三儿随后也要迈腿,深悔巴结错人的韩窈娘才咬着牙喊:“还选个屁,我们姐弟就这了!”

    她等从石场移到绿柳城,身份也还是东山郡囚犯,莫说不能跑,便有跑的机会,最高四阶且未学过道术的,没商队护着也不敢上路。

    就这十字路口好,视野开阔,商队来就能知道,也好勾个汉子,悄悄带自家姐弟离开!

    商三儿回头问:“哪家?”

    十字口四家,东北角是茶坊,东南是绿柳酒楼,西南是典当行,西北是杂货铺。

    环顾一圈,韩窈娘指着杂货铺:“就那儿!”

    “由得你,且去收拾罢!”

    回家先等到天明,见过老娘和丫鬟,再使老狗唤来田余,让他带人送粮食、被褥去公学和杂货铺。

    区别对待,公学要帮着收拾干净,杂货铺不用管。

    田余问:“前些日子,各家分的茶、酒,也都送么?”

    商三儿点头:“公学都送,杂货铺……”

    想着势利眼那一脚,怎么也要讨回面儿来:“杂货铺减些,茶送一斤,酒送五斤!”

    田余便去寻商大娘领东西。

    老娘盯得紧,丫鬟调戏不成,打发走田余,商三儿自去城外挑水,这些日子都是曹四挑的,路过曹宅时进去说了声,叫他继续睡。

    然后回房,打井水清洗干净灰尘,上床补觉。

    再怎么不满愤怒,一段时间内在这绿柳城讨生活已成定局,发一会呆后,韩窈娘带着弟妹打扫起杂货铺。

    位置在十字口,算本城最好的地段,北通街、西正街上都有开门,铺子里堆着许多杂物,油盐酱醋估摸不能用了,别的都还成,只是积满了灰尘,后门里间是二进院子,外面一层的偏房还是堆杂货的仓库,里间小院才是住人的,她姐弟三个一人一间,住下还老宽。

    若不是有性命之忧,怎么也比石场的窝棚好百倍!

    东西多,收拾起来就有无从下手的感觉,手足无措时,几个年轻衙兵捧着东西送来,其中两个长得可俊!

    瞧清她和七妹模样,年轻男人们眼里也多出神采,纷纷拿东西献起殷勤:“这灵茶不咋地,酒可好!都放哪儿?”

    “小米和面粉就搁杂物间,我把肉、菜送厨房啦。唉!姑娘你先把睡的地方收拾出来,被褥都还新的,莫沾了灰!”

    “这家原来的碗筷,要不想再用,可去陶器店里拿新的,就在东正街,往东门那边走,都好寻!”

    “城里的水只能洗涤衣物用,进嘴须再等两月,要用且去西城外挑,挑不动只管叫我,我叫屠老二,住西门巷子里,几步路的事!”

    领头那个先走,其他衙兵都留下,人多了起来,又七嘴八舌各自卖弄,她“咯咯”娇笑着,指使这几个年轻男子帮忙打扫屋子、归拢物事。

    韩窈娘不晓得年轻人们已违了商大城主的命令,本不许帮她忙的。

    正好,商城主令帮着收拾公学,屠家女孩儿都去了董老爷子那边,杂货铺只来了男的,尽指挥得动。

    打扫完一遍,各屋里还有好些灰漂浮在半空,等镇两个时辰,再擦拭一遍才算干净,韩窈娘就先出来。

    交谈起来,这些个年轻男子都姓屠,瞧着全未经事的,没那姓商的王八蛋镇定,受不了她的媚态,几句话后,渐渐只围着韩窕妹打转去了。

    七妹是有玲珑心的,只要不被用强,吃不了亏,再说还有韩思在,韩窈娘很放心。

    站在铺子东儿门前,往两头一瞧,北面地势最高的城主府,与依稀记得的三伏城那个模样很像,街两边的官家府司也差不离;南边一样是座城隍庙。

    各家店铺似乎都与记忆中的重合。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形形色色的人来人往。

    走到南边门前,西头是进城的城门,成衣铺那居然有人影,东头则看不清,估计一样惨淡。

    狠狠地跺了下脚,还是忍不住骂出口:“王八蛋,可被你坑得惨!”

    七妹许是烦了,跳出门来叫:“我瞧董爷爷去!”

    等她跑远,屠家哥几个才出来,讪讪着走了。

    韩窈娘转身回屋,想着从此换了个囚牢,也算搬家,总要做顿开火饭,就叫韩思去挑水,自家到厨房,先把肉和菜切出来,等水到再洗。

    韩思挑水回来,叫他洗着菜和肉,她淘小米下锅,就生起火。

    炊烟顺着厨房顶瓦隙飘出去,要的时间久,开始有些呛人,不过能忍。

    转身出门,看一眼里间屋顶升起的炊烟,才往屠家少年们介绍的方向去,寻到陶器店,翻些新碗筷出来,拿回杂货铺里洗,又让韩思去叫董老爷子和七妹来吃饭。

    等到人齐,她肉和菜也炒好了,刚摆上桌,韩窕妹眨两下眼,开口:“六姐,今早你那一脚,叫咱们家的酒、茶都比别人少!董爷爷那也是酒二十斤,茶叶喝完自去拿!”

    董策不满道:“甚稀罕物了?你们想要,我那的都拿过来!”

    韩窕妹对着董策笑:“这不被囚了小二十年,啥酒、茶都没尝过滋味么?屠家那几个憨货说,他们本都是兄弟,分开家还多得了些,咱姐弟三个,按说该有六十斤酒的!”

    想到他姐弟这二十年的日子,董老头子也有些黯然,好一会才开口:“那就拿酒来,叫你姐弟都尝个味!”

    先前陶器店里只拿碗筷,没想到酒杯上,懒得再去拿新的,窈娘叫韩思把这家人的老酒杯寻出来,清洗干净了,倒出四盅酒。

    姐弟三个都没喝过酒,端起杯子放鼻下先闻着,确实有股香味。

    董老头子倒是抬酒就喝,过了好一会,才砸吧着嘴开口:“定是三友仙翁传那小王八蛋的!你姐弟三个不好吃亏了,寻着他都去要!”

    窈娘、窕妹、韩思才把酒倒进口里,只第一次喝酒,也觉得确实美味,且第一次感受到修炼以外的灵气进口。

    只这一口酒,抵得三天修行炼气!

    “王八蛋克扣我家的酒,定挠他个花脸!”

    瞧韩思沉默不语,韩窈娘、窕妹都愤愤不平,董老爷子举起杯:“再来两盅,才好吃饭!”

    韩窈娘盯老头一会,给他倒上:“方才您老说的……”

    “说啥?”董老头子丁点不含糊:“寻那小王八蛋要去!”

    吃完饭,七妹负责收拾碗筷,韩窈娘坐在店铺里发呆。

    确实被那王八蛋坑了,但早上那一脚也有些孟浪,那王八蛋要置气,怎想个法子转圜回来?

    发一会儿呆,门口又游荡过个一身绸缎但瞧着就不正经的男人,发现杂货铺里的她,先瞪起眼,接着一步步挪过来。

    再不敢小瞧这城里的,韩窈娘先捂嘴笑,再递个媚眼过去:“有事儿?”

    男人喉咙轻吞咽着,趴在货柜上问:“新来的?也是人仙?”

    窈娘摇头,两眼汇聚起水汽:“奴家是被人贩子骗来的苦命人,哪能是人仙?”

    又挂着泪问他:“你呢?”

    那厮往街上左看看,又看看,转回头来,掷地有声地道:“老爷我是绿柳城首富,银子最多!”

    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势利眼顿时发作,韩窈娘喝道:“滚!”

39.各态

    商三儿睡到午时,是被敲门叫醒的。

    老娘和曹四绝没那么好的脾气,叫他起的时候都只会在外间扯着脖子喊,明知敲门的是谁,醒过神来后,商三儿还是问:“是谁?”

    “额…城主,吃…吃饭了!”

    头一回叫,外面的人儿也是思来想去,不知怎么称呼才好,最终选择“城主”这个不高不低、不远不近的来。

    商三儿却要调戏她:“自家屋里,叫啥城主?叫三爷!”

    “哦!”

    外面却没有意料内的反抗,只以极低的声音轻应了声,过了一会,又叫:“吃饭了!”

    “门闩没插,进来说!”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精瘦的眉儿走进来,眼睛望着别处,不敢正视。

    她头上已挽起双环,真就一副丫鬟打扮了。

    商三儿人还在被窝里,问她:“眉儿,可该伺候三爷穿衣?”

    瞧她也没有反对的样儿,只是眼瞟着别处,带怯意踌躇着。

    商三儿吃惊:“小娘皮这样儿,还真就要伺候我?”

    掀开被窝,跳出来,小跑到面前,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捏。

    丫鬟眉儿略往后缩了下,旋即不躲,被他捏着,俏脸上腾起些红晕。

    丢开手,商三儿反被吓着了。

    他是个没德行的,但人贵自知,自家有几斤几两还是晓得的,这人仙小娘皮背个丫环的名,咋就任凭轻薄了?

    以前与她奶奶吵架过后,或鼓起腮帮子气呼呼,或跑去寻老娘告状,都不该是眼下这副模样!

    难不成出门二十多天,小爷就变俊了?

    难以置信中,商三儿还想再捏两下,老娘已提请罪荆杀到。

    “可要老娘伺候你穿衣?”

    “砰!”

    “眉儿是你叫得的?又充大爷!”

    “砰!”

    “叫你成天欺负人!”

    “砰!”

    商三儿还只穿着小衣,就被她老娘一顿,揍得抱头鬼叫惨嚎。

    “啊!疼!老娘莫打,再不敢了!”

    那请罪荆上的外刺,不伤皮肉,但却都直刺神魂,商三儿熬不住几下,求饶声又越来越小。

    剧痛中,还有疑惑,老娘的耳力又进步了?

    屋外房檐上,躺着根小小的绣花针。

    西正街成衣店里间院里,儿子媳妇都不在,躺床上的陈婆婆迎空抱怨:“哎哟!亲家大娘,平日是指望你多疼着我乖孙,管着那混小子,但这事儿上却糊涂些的好,不然你几时才得抱孙子?”

    那边城主府里,被老娘锤狠了,商三儿好久才缓过劲,吃饭都落在最后。

    曹四吃完饭,不等他,抹干净嘴先走。

    把饭扒完,商三儿道:“娘,我去酒坊了!”

    瞧着他,老娘余怒未消:“往后再欺负丫头,都能叫你吃够!滚!”

    眉儿正弯腰捡碗,听到这句,头昂起,冲商三儿背影吐了下舌头。

    带老狗走出城主府,商三儿已忘了疼,剩一头雾水。

    瞧那小娘皮样儿,压根不计较自家占便宜!

    昨天的韩窈娘,今天的陈眉儿,老子这是…桃核种下去还未发芽,桃花先开了啊!

    有些乐呵,又有些不解。

    顺北通街往下,瞧那十字路口,曹四就蹲在杂货铺外,死盯着里面看。

    太熟悉不过,以前在孟家粥铺看孟娘子时,他俩都是这个样子。

    与冷冰冰不作理睬的孟娘子不同,杂货铺里那位,又惯会搔首弄姿!

    商大城主带狗溜达过来,韩窈娘挺身骂:“是哪个王八蛋,因再占不着便宜,就昧下我家的酒?”

    商三儿眼睛往下溜,被她发觉,又问:“还想摸?”

    捏下鼻子,商大城主诚实地点头:“想!”

    不防曹四忽然炸毛,跳过来揪住他衣领:“老三,你摸过?”

    商三儿斜瞅他:“撒手,摸的又不是你媳妇儿!”

    曹四松开手,愤然道:“狗日的,府里一个,外间一个!你家祖坟埋得好,真抖起来了!”

    商三儿不管他,转拐角进隔壁的酒坊。

    韩窈娘又从货柜这边探出头,叫:“要真不给,上你家寻你老娘闹去!”

    有曹四这等货色在,还有什么话是她套不出来的。

    商三儿不理,进酒坊准备酿新酒,又叫老狗去叫田余等人挑水。

    曹四追进酒坊,嚷着问:“你摸过她妹子没?”

    商三儿摇头,曹四就叫:“屠家生得好那丫头,逗了好久,也不理睬我,眼睛定长头顶了!隔壁大这个就算了,她妹子不许再与我争!”

    明知他痴心妄想,商三儿还是笑应:“成!指不定咱俩兄弟还能做成姨夫!”

    “呸!”

    曹四转身就走:“老子回去备礼,明天就请人上门提亲!”

    酒坊屋顶,绣花针又已停在一片瓦上。

    成衣店,陈婆婆扯开嗓子叫:“人呢!死哪去了?”

    等她儿子媳妇跑进来,她怒火冲冲:“快把我乖孙叫回来,教导一番!新来的竟是个妖精,那馋狗儿咋会不偷腥?乖孙惯老实本分的,哪是她的对手?”

    城主府里,主仆两个把碗洗刷完,商大娘也道:“又新搬来两户,早间是不得闲,现在瞧瞧去!”

    陈眉儿自无不可,与她一起出门。

    先去公学里,董策却是个有礼的,见着商大娘,起座问答,一切按礼数来。

    对这样的儒士,商大娘也满是尊敬,道:“我那孩儿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若有不敬之处,老先生勿与计较,只管来与我说,我定叫他晓得厉害!一个人住这公学,本就不易,差着用度更要与我说,万不能亏着老先生!”

    结识了,告辞出来,再去杂货铺。

    这家就没那么友善了,听到是商城主老娘,韩窈娘立马告刁状:“城主丁点不厚道,占尽奴家便宜不算,连我妹子也不放过,就都想霸进府里去,不如他的意,安家给的灵酒就克扣去五十五斤!”

    商大娘颔首:“晓得了,放心,定不会叫他如意!差的酒,一会就叫眉儿送来。”

    说完这句,拉着眉儿就走。

    随商大娘走几步,眉儿又转身,多看韩窈娘一眼。

    韩窈娘心想:“瞧发饰是个丫头,指不定已收了房,才对着老娘捻酸!城里就几个人,那王八蛋先占下一个,可见真不是好东西!”

    回府路上,商大娘皱着眉发愁:“这女子不似个良家,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真要勾我那不成器的,全不费吹灰之力!这可叫老娘怎么防?”

    儿子是打不投降的滚刀肉,又没得千日防贼的道理,对这男女事,商大娘也是无计可施的,只想着:“真要滚进一个被窝,老娘也断不许接进家里来,生下孩儿也不能认这种媳妇,了不得把孩儿接回来养,不叫人背后戳老商家脊梁骨!”

    回到府里,她问眉儿:“丫头,六十斤酒,你可搬得动?”

    眉儿轻点头,答道:“搬是搬得动,只是各家只给二十斤,她已先得了五斤!”

    商大娘摇头,轻叹:“她家姐弟三个正年轻,与屠家的一样,全都指望修行精进。这城里遭大难,能搬来住的,先要记人家的情,只要咱们宽裕,用度上就莫短别个!”

    “哦!”

    眉儿轻应着,又扯别的话与商大娘说,磨蹭着不想去送酒。

    没过一会,陈武媳妇寻进府来,对商大娘道:“商老夫人,我婆婆有事寻眉儿,叫她家里去,向您告个假!”

    商大娘叫陈眉儿:“哎哟,那快去!这里又没什么事,多陪陪家里,别急着回来!”

    不知奶奶何事找她,陈眉儿也不矫情,与她娘一起出来。

    路过杂货铺,里面又多出个年轻女子,陈眉儿余光瞟着,长得更靓丽些,怨不得说那…那人要霸她姐妹两个。

    杂货铺隔壁就是酒坊,田余等正挑着水,又要酿酒了。

    瞧见田余,陈眉儿对他道:“田大哥,还有事烦累你!”

    不知城主有没有收房,田余与屠家小子们都不敢与她开玩笑,只正色道:“姑娘且说!”

    陈眉儿指着杂货铺:“得闲再去府里,取五十五斤琼花露,给她家送去!”

    商大娘吩咐的是六十斤,她只敢昧下五斤,按理儿的么。

    田余点头应下,她才随母亲进成衣店。

    杂货铺里,韩窕妹正说着打探到的重大消息:“六姐,你可晓得屠家这些个为啥在城里做事用心?”

    “为啥?”

    “商城主传他们妙法!屠家这一辈都学到地仙妙法,衙兵领头那个姓田的,学的是天仙妙法!”

40.曹四提亲

    琼花露连老娘都爱喝,晚饭时能喝二两,不想让酒断了顿,商三儿又要酿酒。

    酒坊里蒸煮、称重下料,又到晚间才弄完,晚饭是老娘和眉儿送来。

    伸着懒腰出门,没想到杂货铺里还有灯亮着。

    看到商三儿出来,韩窈娘从铺里冲出,一把抱住他胳膊:“哎哟,哪晓得酿酒这般辛苦,是奴家不晓事,午间还与你置气讨酒!”

    又一次感受到她的热情,商三儿没好气道:“怎地,又作甚妖?”

    韩窈娘嘻嘻笑着,把他往铺子里拖:“家里来,奴家为你揉揉!”

    商三儿努力挣出手:“有事直说,消受不起,怕被踢!”

    “真没事儿!”韩窈娘露出委屈模样,嗔道:“就想给你解解乏!”

    就算是滚刀肉,某些方面经验欠缺,与个放得开的娇媚女子对阵起来,也只觉处于下风,商三儿受不得,只好缴械投降:“缺的酒明天就叫人送来,莫再消遣你家三爷!”

    “哎哟!男儿大汉,不好只这点肚肠儿!”

    她还要再乘胜追击,商三儿已迈步,直接进了杂货铺。

    韩窈娘顿有无限欢喜,小跑着追进去:“田家小哥已送了酒来……”

    成衣店里间,陈婆婆又在破口骂:“不要脸的狐媚子!闻不得腥的烂狗儿!两个贱货!”

    跟着追进铺子里,韩窈娘见商三儿在货柜上翻找,好奇出声:“要寻哪样?人可不在柜上!”

    左右翻找,原来的位置寻不到,商三儿才问她:“钓钩呢?原先不是放这儿的么?”

    “这城又不挨湖靠河,我还说先前那老板脑子不好使,才进那般多钓钩来,几时卖得完?收拾的时候,搬后间去了。有用的么?”

    她都不晓得绿柳城特产是幽璧虾,商三儿懒得解释,只道:“取一板与我!”

    韩窈娘只好先放下挑逗之心,掌灯到后面仓库里,翻到钓钩,拿一板出来:“有用处?”

    商三儿只摇头,拿上钓钩,就要出门。

    韩窈娘再一把拉住:“奴家见识短,又生着一双势利眼,城主大人不好与个小女子计较,往后都能依你的!”

    商三儿伸出手,在她身上捏几下:“那就多歇两天,想清楚了再来勾我,免得转头又翻脸,再踢三爷下马!”

    听闻这话,韩窈娘也低头沉思,手上就松了,任他出门。

    踏上北通街的青石板,商三儿又道:“曹老四兴许要向你家提亲,求娶你妹子,若是不允,找个由头就是,莫只戳他心窝子!”

    一直看商三儿走进城主府,韩窈娘才转身,取木板关铺门。

    初来乍到的,这城里都不熟,夜里睡觉不关门不踏实。

    听到响动,韩窕妹也跑出来帮忙,又悄声问:“六姐,怎样?”

    韩窈娘没好气道:“早上那脚踢得快了,王八鱼被钩豁了嘴,轻易不肯下口!”

    她妹子不客气,撸起袖子:“那是饵不够香!难不成还要搭上个我?”

    韩窈娘在她身上掐了一下:“早死这份心!姐姐成了残花儿,才就着破罐子破摔,断不许你也这般,要敢出去勾人,打断你的腿!”

    窕妹给她个白眼:“逗你呢!就他那样的王八鱼,好稀罕勾么?”

    “那个叫曹四的,可稀罕?”

    窕妹不明所以,她就把曹四可能要来求亲的话说了,又传商三儿的话:“姓商的叫寻个由头,莫太伤了他。”

    窕妹冷哼着:“早问清楚的,曹四只是个凡民,就与他说,我自幼定过亲的,好难么?”

    那边商三儿回城主府,见老娘时,先挨一顿训。

    老娘不许他与杂货铺那妖精勾搭,绝不会认那样的儿媳妇,商三儿满口应承,待老娘说乏了,准备歇息,才回自家房去。

    被家人怂恿了一天的陈眉儿,泡来两杯茶,先给商大娘:“老夫人喝茶!”

    等商大娘端茶喝着,她小声道:“城主也乏了一天,我给他送一碗去!”

    “好!”

    陈眉儿端着茶,盈盈去了,商大娘方觉察不对劲:“老娘为她,左右防着自家儿子,她倒愿往那边凑,这是为何?”

    儿子没个好德行,不想祸害了别家好姑娘,商大娘才盯防得紧,但若是姑娘上赶着送,能怎么办?

    “外面来个勾人的妖精,家里还有个上赶着送的丫头,原本那狗不待见的东西,啥时候成了香饽饽?”

    还怕是那丫头只是心思单纯,自家想差了,商三儿他娘故意晚一会才赶过去,在院子里出声叫。

    回来时,商三儿本就被韩窈娘逗出些火,大晚上的,怯生生的眉儿送茶,哪还能憋得住不调戏?

    先是言语调戏,瘦骨小娘皮不回他话,但放下茶也不跑,他忍不住就开始上手搂抱。

    等商大娘在外叫人,那房里跑出来的丫头已是满脸通红。

    装着不在意,商三儿老娘淡淡道:“不晚了,回去歇着吧!”

    “哦!”

    回到正室,丫头已全镇定下来,神色自若地帮她铺床打水,商大娘心里已明镜似的,暗叹气:“老娘拿她当闺女待,她却是想当儿媳妇!比杂货铺那妖精是好得多,可惜观身段、脸貌,都不是能生养的,更别说多子……”

    前些年,只愁那滚刀肉难寻到媳妇儿,现在摆明有两个要勾他的,但都不是媳妇人选。

    后知后觉,这丫头进府来,为的是天仙传下的宝贝。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商大娘心头多少叹气,也只能埋在心里。

    城主府的午饭,商三儿不在,独曹四陪商大娘、眉儿喝酒,平日商大娘都要说曹四酒量小,劝他少喝,今天不用劝,曹四自家只喝一小盅,就央道:“大娘,我是你打小瞧长大的,与老三兄弟相处至今,也如你儿子似的,如今年岁到了,不好再单着,瞧着新搬来杂货铺那家的妹子还好,想说了做浑家,礼都已备好!但天下提亲,没有自家上门说的道理,老曹家再没族人在绿柳城,寻不着别人,只好烦大娘走一遭,替我问个口风。”

    韩窈娘说自家不是人仙,曹四是真信了,在他想来,天下没那么多人仙,人仙也不可能这般风…风骚。

    凡人向人仙提亲,岂有可能?且杂货铺那女人不正经,怕与儿子有首尾,商大娘不想多打交道,顿时拒绝:“你请别个罢,我嘴笨,做不来媒!”

    曹四叫道:“城里还有几个人?实与大娘说,若她家不同意,我曹富贵也没脸皮再在绿柳城厮混,下回老三再出去,就央他送,改去别的城讨生活!”

    他与儿子一样,都是滚刀肉,啥时候怕没脸过?且只要人仙守城,少他一个凡民还好些,商大娘浑不在意:“这城里还遭着难,确实不好再住人!”

    曹四很是不满:“大娘!”

    低头想一会,商大娘道:“这样罢,我与你一壶酒,你拿去央东门的屠子,请他给你问,他最贪杯儿的,定然愿意!”

    商大娘不想蹚浑水,左右劝不动,曹四没法,只得拿了酒,抄巷子小道,到东门去求屠壮。

    屠壮贪杯,为那壶琼花露,以为就是问一声的事,愿意出头。

    不管怎么想,天仙地仙妙法也该讨到手,韩窈娘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睡着,本就有些贪睡的,第二日起得就更晚。

    在她想来,没正行的商城主也不会起多早,没想到开铺子等到正午,都没见那厮再从门前经过。

    叫七妹去街上寻来的胭脂、发叉,都白装扮了!

    反倒来了位屠子,这位前大启国卫将军,经过的美色可不少,年岁也大了,没被韩窈娘所迷,只乱七八糟胡夸一会曹四,再问韩窕妹的婚事。

    韩窈娘答他:“我那七妹,自幼就定过亲,再过一两年,夫家就要来迎娶!”

    那就是没戏了,反正酒已到手,屠壮转去回曹四消息。

    曹四沮丧着离开,屠家小子们却不知哪里得了信,来寻屠壮吵:城里就几个人,韩窈娘瞧着不合做妻,她那妹子却不差,各都存了念想的,要让他屠壮当公爹,但只为了壶酒,公爹就跑去做媒人,往后自家等还怎么求亲?

    屠壮说:“早死心,那丫头自幼已定亲,不能婚配!”

    “哎哟爹!城主都说啦,他家就是原三伏城的城主,被灭都快二十年了,那时她才多大?此后在龙鳞城被囚至今,哪里定亲事去?只那曹四不是人仙,乱寻的由头你也信?”

    吵得屠壮脑仁疼,板脸发怒,把这些个不孝子全轰出去,才清净了。

41.羊肉

    直到快晚饭时,韩窈娘才见到商城主从东正街走过来,看着她的打扮发一会怔,又讨要钓钩。

    昨日商三儿说钓钩有用,韩窈娘也没把那些货从杂物间再拿出来,听他再讨,昂起下巴:“被压得深了,你自家进去拿!”

    等商三儿进杂物间,她从后面抱住,腻声道:“奴家想了一晚上,都想清楚的,往后愿随着三爷!”

    嘴里娇声媚语,身子还往他身上蹭,商三儿受不住,叫道:“昨晚我老娘可说了,不会允你做媳妇的,你还愿意?”

    商家娘俩出身贫寒,见识不到,倒惹得韩窈娘“吃吃”笑两声,再磨着他:“奴家这样的,几时奢望过做城主夫人?你莫亏待了就成!”

    被几次三番挑逗,话到这里,若还不敢下口,那也不配做个滚刀肉!

    杂物间里,火花顿时点燃干柴烈火,啃了好一会,正要抱她去里间寻床榻,传来一声怒喝:“滚出去!”

    商三儿和韩窈娘都被吓一跳,忙从纠缠中放开。

    听声音,外面是韩思。

    然后是韩窕妹跑出来,用力拖拽他。

    心甘情愿送自家嘴边来的,又不是用强,商三儿有些恼羞成怒,韩窈娘觉察到了,凑他耳边轻声:“哥哥,往后换地方,奴家都依你,今天你先回去!”

    把火气按回肚里,商三儿问:“酒已得了,你实说,送身子给我,是想求啥?今儿不说,往后就莫再提!”

    韩窈娘轻咬住嘴皮,缓声道:“哥哥的天仙妙法,能传田家小哥,想也能再传韩思,我与妹子只求地仙妙法!”

    这几句话,杂物间外的两姐弟也听见了,被拉拽着的韩思放声怒吼:“我不学!你要浪,滚出去自己浪!我嫌脏,不学!”

    韩窈娘跳出杂物间,接着“啪”一声脆响,是耳光声。

    “打七岁起,我就得护着你和七妹,你要吃奶都须我跪着求吕家!现在嫌我浪?你不学,只老死在低阶,韩家要怎么办?逼死我你才甘心?啊?”

    韩窈娘拿出了所有力气,声带都扯破,声音已经嘶哑。

    商三儿转身,在杂物间拿到钓钩,也跨出门。

    院子里,韩思脸上一个大掌印,双眼怒瞪,很不服气,韩窕妹已没管他,改扶着窈娘。

    韩窈娘在哭,压抑着呜呜咽咽的。

    商三儿瞧这三姐弟局面,少掉美色诱惑,肚子里开始盘算。

    须想法子帮公学里那老头子把伤势治好,城里才得多一位九阶人仙,但那老头治好后,不一定就乖乖留下卖命。

    为董老头子,妙法也该传韩家姐弟。

    但韩思心里有结,行事偏激,怕不是惹事生因果的好料儿。

    韩窈娘也偏激,行事不顾后果。

    只有中间那窕妹,稍稳妥些。

    商三儿也带着气的,打量着韩窕妹,他冷声道:“我的妙法,不会传韩思和你,要传只传窕妹!”

    韩窕妹被吓一跳,忙摆走:“我不学,传我小弟罢!”

    掌掴韩思,诉说这些年的苦楚,再痛哭,虽然是因事而起,但也带些心机,让商三儿看到,博他怜悯。

    借势而为,表现出的气与怒八分是真,两分为假,低声哭着,余光却在打量商三儿。

    石场多年的囚徒生涯,让韩窈娘实在不信天下有白送的好处,更没想到董老头子身上去,那厮上下打量七妹,又说妙法只传她,是何缘故?

    那王八蛋想逼我七妹献身!

    本就还气恼中,想到这里,新的怒火又升腾起来!

    窕妹刚脱口拒绝,韩窈娘已疯扑过去,两手往商三儿脸上挠:“王八蛋,说过不许打我七妹主意!”

    堂堂地仙躲避不及,也被她在脸上挠出几条血痕!

    老子只说传法韩窕妹,便生得好多看两眼,哪就打她主意了?

    推不开疯婆子一样的女子,又怕叫老狗伤到她,反应慢了,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商三儿意念才动。

    “蓬!”

    一声轻响后,他消失不见,原地只掉下块黄木棋盘。

    商大城主跑命物中去了。

    惹不起,躲得起。

    大罗金仙传下的不息木棋盘,都被韩窈娘跺上一脚。

    她绣花鞋移开后,棋盘里才传出声音:“老狗,带我走,懒得再理这疯婆娘!”

    于是,老狗叼着棋盘飞逃出杂货铺。

    没发现曹四在北通街上,商三儿又钻出来,摸着脸上血痕叹气。

    羊肉没吃着,倒惹得一身膻!

    韩窕妹脸上没涂胭脂,反显得清丽些,是贪看了几眼,但天地良心,老子还没打她主意!

    黄泥巴掉裤裆,解释不清啊!

    “老狗,今晚你去杂货铺,做隐秘些,把钓钩全拿出来,老子往后改道走!”

    回府寻水清洗,免不得要与老娘见面,被问到脸上的爪痕。

    眉儿也好奇,曹四则沉浸在沮丧当中,视若未见。

    商三儿答:“从六节山下来快了些,被绊了一跤,树枝儿刮的!”

    老娘压根不信,冷笑着问:“杂货铺那女子,瞧她模样,老娘还以为是个好上手的,指不定你今晚都不归家!不想还有性子,可是心急了没吃着?”

    陈眉儿在旁撇嘴。

    听他娘俩说话,曹四回神过来,也是冷笑:“老三,六节山走过多少回,便你没遇着神仙前,也未跌过跤!寻由头且寻个好的,你那明明是被抓!”

    昨晚才被训了半天,怕老娘拿出请罪荆,不理会曹四,商三儿忙保证:“老娘放心,往后再不从她门前过!”

    老娘还是不信,他说不从十字口过,许是因什么事儿恼了,但能管得多久?

    被杂货铺韩家拒了亲事,曹四对好些事已提不起兴趣,冲他道:“老三,你下次出门,带上哥哥一起,我想去想来,到别的城充大爷去,就不陪你了!”

    曹四是走是留,真没啥要紧,商三儿应声:“成!我走的时候叫你!”

    应得爽快,曹四心里就不痛快,又藏着别样心思,他道:“你晓得的,那日遇大难,活下来的倒都发了财,哥哥捡的物件是略多些,你已当了城主,人仙都做丫环使唤,可不许再打我秋风!”

    商三儿又点头:“成!”

    吃饭的时候,商家娘儿俩又说他酒量小,劝他少喝酒,曹四郁闷道:“我都要走了,还不许得个痛快?走时,这酒须送我百斤,留个念想!”

    商三儿摇头:“没得!”

    曹四瞪眼不依:“你不是又新酿一缸?”

    商三儿只管摇头,听他已要走,眉儿倒不忿,没了怯模样,忍不住插上一句:“只你喝过的酒,也够延年益寿,再多并无用,别再糟践!”

    人仙小娘子口里的话,分量与商三儿说的不一样,曹四怔了下,端酒杯到眼前,又看又闻。

    以前只觉着酒香,现在才醒悟真是好宝贝!

    “王八羔子的商老三,果然是奸猾的,仙法不肯教,好东西也不与我明说,倒巴不得老子走,少吃喝他些宝贝儿!”

    “到别的城是能充大爷,但老子哪再享仙家宝贝去?”

    眼珠子转动着,又已拿不定主意。

    吃完晚饭,不等商大娘与眉儿收拾完,曹四自回曹宅。

    等他走远掉,商三儿对厨房里道:“眉儿,今晚我便传你天仙妙法!”

    杂货铺惹来一身骚,思来想去,陈家这小娘皮有个九阶奶奶,自家六阶,却甘愿做丫环,红着脸忍受轻薄,目的定然也与韩窈娘一样,难不成真是瞧自家长得俊?

    小娘皮也只是瞧着正经,为那天仙妙法,其实与韩窈娘一样,身子都能许!

    这样欺负她也没意思,遂了她的意,就当报死老太婆那天挡幽魔进城的情分!

    等寻黑心…甄药神来,先给董老头子医,她家死老太婆么,愿留下才给治,不留不许治,一家子全撵走!

    厨房中,突然听愿传她天仙妙法,陈眉儿也欢喜。

    奶奶说的,一求钓七节虾救命,二求…求得子枣,待都定了,做成一家人,再求天仙妙法。

    总都要求的,先能得不好么?

    当晚,商三儿又让城隍、老狗防偷窥偷听者,把天仙妙法念给陈眉儿听。

    晚间丫环又送茶进屋,商三儿想着:“图到好处,定要走的,现只是来作谢,有几分意思?小爷偏不要!”

    接下茶,就把她撵走,连便宜都不占了。

    陈眉儿很快出来,还犹豫要不要去打断的商大娘都纳闷:“我家混账儿子,几时转的性子,改吃素了?”

42.董老爷子的喝骂

    等着新酒酿出来这几天,正好钓虾。

    天明后,商三儿再外出,真就不从十字路口过,而是抄走小巷近路,直接到东门。

    那厮要借天仙妙法打窕妹主意,还要不要送上身子去巴结,韩窈娘也在犹豫。

    坐杂货铺里,泡上杯茶,杵下巴瞧着空荡荡的十字路口发呆。

    韩思与她怄气,昨天就没吃晚饭,到正午也没起床。

    做好饭,给董老爷子送去后,就只剩姐妹两个吃,饭桌上窕妹也蔫了,都没话说,一顿饭全闷着。

    屠家人有事多抄近路走,因屠壮替曹四上门提亲,他家年轻人暂时没脸再来寻韩窕妹,导致路口空荡荡的,她坐了半天,才来个曹四。

    窈娘没好气地问:“有事儿?”

    曹四已是嬉皮笑脸,不复昨日的沮丧:“没事,只瞧瞧你姐俩!”

    在她板脸前,曹四凑在柜子上:“与我说句实话,昨儿老三可是你抓花脸的?‘’

    “哎哟!哥哥原是替他来寻仇?‘’

    “嘿嘿!‘’

    笑声中,曹四摇头:”与我可不相干,没那份交情!‘’

    又问:“你家真不是人仙?”

    窈娘冷笑着答他:“狗屁人仙!”

    曹四盯着瞧一会儿,不似作假,才扯出张折叠起的纸:“你瞅瞅!”

    韩窈娘脸有些红:“是啥?”

    年少时启蒙过,但后来到了石场,就再没机会学,她认得的字不多,之前学人仙妙法都是靠听,石场管过记账,但名字都是别人写的,她只能划笔数。

    董老爷子心死了,没想着教,韩窕妹、韩思便也是如此,识不得几个字。

    “你不识字?”

    曹四难以置信,旋即又狂喜!

    人仙还有不识字的?她果然不是人仙!

    欣喜着,曹四卖弄道:“这是地契!地契懂么?四爷说是绿柳首富,你还不信!”

    转身指向对面茶坊:“诺!光这十字口,杂货铺、酒楼和茶坊都是我家的,不信去问商老三,看他认不认!”

    韩窈娘不解:“那又怎地?”

    曹四再凑近过来,小声道:“四爷不缺银钱,你姐弟随我搬别城去,包有好日子过!”

    搬个大头鬼!

    老娘家还是东山郡囚徒,能搬走?

    就算能搬,也不会和你个凡民一道儿,癞蛤蟆竟想美事儿!

    韩窈娘再冷脸赏他一个字:“滚!”

    “啪!”

    曹四把地契拍到柜台上,咬着牙:“那就交房租!”

    “房租?”

    曹四狠狠点头:“原杂货铺这家,寻中人租下这铺子,三两六钱一年,租赁字据我也还有!”

    韩窈娘有些傻眼,半晌才破口骂:“做你的春秋大梦!一城都是空房子,用得着交房租?姓商的可说是任选!”

    美人不肯随着走,又不是人仙,那就要没事找事,瞧出她没银子,又与商三儿闹崩了:“我不管别的,你住过两天了,就算搬走,一年的房租也不许短一文!”

    韩窈娘一茶杯砸出来:“寻姓商的讨,我家是他坑来的!”

    曹四敏捷让过。

    他也到处走过几遍,知晓城里都已被刮干净,现在不好随地捡银子了,跑前嘴里还道:“可莫撒泼,往后我见天来讨!”

    韩窈娘真被这厮气到了。

    但等到天黑,姓商的也没从十字路口过。

    韩窈娘回后院,杂物间翻找半天,原本很多的钓钩,现在一个都不见。

    怪不得不见来讨,屋里原已遭了贼!

    韩思还在置气,只好与窕妹诉说委屈。

    韩窕妹哼道:“到城主府找他就是,能费多少力气?”

    窈娘咬牙:“昨天闹那一场,他又敢惦记着你,不想去!”

    家里非只韩思,姐姐也是怪脾气,都还拧着,窕妹没法子,最后道:“董老爷子定还没睡下,我去寻他讨个主意!”

    韩窕妹跑去,把事情原委都与董策说了,本只想请他给出个主意,不想那老头儿来了脾气,让她把姐、弟都叫去公学。

    “我老头子这辈子,便当着天地说,也算对得起你韩家,你姐弟三个成年的,行事自家担,该放老头子偷懒歇会儿罢?”

    “你们是被囚了二十年,外间晓得的事不多,眼界窄无可厚非,但就不能多动动脑子?”

    “窈娘,我且问你,若你得拜个大罗金仙做师父,明知那师父随时都要盯着自家的,就算真起坏心,可敢再随意做下恶事?”

    韩窈娘茫然摇头,他再道:“那王八羔子敢泼敢闹,不是个好东西,或对窕妹也有色心儿,但他绝没吕常那般做恶事的胆!便不为别的,不怕他师父从天降一道雷把他打杀了?”

    韩窈娘不服:“他的妙法,不传韩思和我,只给七妹,不是拿了做饵,要骗七妹也贴上去?”

    “凭啥?”

    董老头子怒瞪着她:“凭啥要传你和韩思?别说他与你韩家不相干,便老头子如今有那妙法,也不会传你和韩思,免得给自家招灾!”

    董老头子在石场是废人,保护不到姐弟三个,但老一辈就有恩的,瞧他真发怒了,韩窈娘就不敢再辩。

    “乱传妙法,招因果祸及己身!他妙法愿传韩氏,不是因你拿身子换,是想我这九阶治好伤后,能留下为他这城卖命儿!若不是我这老头子,他都不会把你姐弟带出石场,还想得传妙法?你俩个都不是好性子,他不传窕妹传谁?”

    老头子怒喷到这,突然转向韩思:“跪下!”

    韩思晃了晃,咬咬牙,还是跪了。

    “韩家只活下你姐弟三个,你最小,又是男丁,两个姐姐才多般照顾,指望你能替韩家翻身,你倒越来越左,嫌她脏?嫌她浪?良心被狗吃了?”

    韩思闭着眼,不答话。

    其实既生姐姐的气,也气自己。

    董老头子手指伸到他鼻子上:“老头子先问你,别管你两个姐姐,你且实诚说,天仙妙法对韩家要不要紧?你想不想换了现有的去学?”

    韩思脸更白了,但仍闭着眼不吭声。

    董策更怒,上前在他腿上猛踹一脚。

    韩思跌倒在地,老头子再咆哮:“明明知那天仙妙法要紧,你也想要,但嫌姐姐拿身子换来的脏!你是七尺男儿,只想不受那份屈辱,那好,怎不自己去讨?你姐姐要拿身子换,你除了置气,真就全没法子?只要能逗那小王八蛋高兴,去他身边做小厮,去学狗儿叫,去他面前打滚,都不会?屁本事没有,就装着自家高贵,在后面躲着藏着,倒嫌别个脏?”

    韩思呆住,睁开眼时,老头子再骂:“虽是石场里长大,也不至于半点人情世故不通,真成个呆子了?”

    老头子转向韩窕妹:“你也是…”

    窕妹跳起来摇手:“哎哟!老爷子,里面可没有我的过错!”

    “怎就没有?”

    董策今晚摆明要骂个遍:“你是夹在中间没错,但女儿身又怎样?天下七千二百城,还没几个女城主么?若是弟弟不争气,自家就不能把韩家撑起来?那厮愿传你妙法,怎就不先接?弟弟不懂事不舍得打,姐姐做得不好也不劝,一味宠着弟弟、护着姐姐,瞧都成啥样儿了?”

    窕妹忙点头:“是是是!我也有错,老爷子歇口气再骂!”

    得她顺着毛捋,董老头子怒火才稍熄了些,深吸口气,再对窕妹道:“三姐弟里,数你最机灵,自家先立起来再说,莫只顾着别个!”

    又转向韩窈娘:“你在石场担惊受怕,见惯了杂碎,要护着弟妹,遇事就想用身子去换,原怪不得你!但也要想清楚,如今没人敢用强,身子只有一个,还能换得几次?下次又见着更好的物事儿呢?弟妹也都大了,正是该他们出力气的时候,别再只想着你一个人揽事扛着!”

    韩窈娘低下头,豆大水珠一滴滴落下。

    董老头再给地上的韩思一脚:“要真是条汉子,去给你姐赔个不是,就与她说,往后天仙地仙妙法,你自家能求,韩家能担得起来!”

    这一下,韩思果然动了,改跪到韩窈娘面前,抡手掌“啪啪”先抽自己的脸,每一下都用足力气!

    等韩窈娘伸手拉,他才嘶嚎着叫:“六姐,是我对不住……”

    窈娘抱住他,姐弟两个齐哭成泪人,韩窕妹也在旁抹眼泪。

    等姐弟三个嚎够,董老头才叫:“滚回去吧,大晚上的累死个人,往后都长长脑子,思量着行事,少来烦我!”

    临走之前,老头子又悠悠道:“那小王八蛋城主,不是个好东西,但背后立着大罗金仙,除了嘴上讨便宜,等闲不敢乱来的。在这城讨生活,是有性命之忧,却再无受辱之苦,且活自在些罢!你总要贴上去,被占完便宜也怨不得别人!”

    韩窈娘跺脚:“吃你老头子一顿骂,窈娘也不想再轻贱自家,只是那…那城主已躲着,想寻了说个明白都寻不着,又不想到他家里丢脸!”

    “小王八蛋哪天都是早起,挑完水才出门的,以为都与你一般么?是你自家懒,贪睡才没遇着!”

43.韩家姐弟

    天仙妙法已经传给陈眉儿,但一天过去,她居然还没走,晚间又送茶来,叫商三儿摸不着头脑。

    小娘皮还不走,见天在面前晃悠勾人,真被吃了,可莫怪三爷!

    天明后带狗出门挑水,不想城主府外,一排站着三个人。

    “还要躲姐姐?”

    确实怕见着,走路都躲开她的,这两天去酒坊也是趁杂货铺还没开门,挑水回来就先看酒酿得如何,然后一天再不从那过。

    但被当面说破,架子不能倒,商三儿挑着空桶跨门槛,嘴上懒洋洋道:“脸花了,怕羞,少见人。且那么大个城,三五天遇不着也是常事,哪里就是躲?”

    下台阶走近,才发现姐弟三个眼睛都红肿着。

    昨晚又吵架了?

    他疑惑着,韩思先抱拳:“城主,我打小就被囚在石场的,不通人情世故,又心眼小性子拧,得罪处还望见谅!”

    这小子转性了?

    商三儿惊讶莫名,他又道:“已被耽误了好些年,至今才二阶,我以前学的人仙妙法,修行太慢,一时可难补回来,城主的天仙妙法,其实想学!”

    “也知城主恼我性子不好,怕惹上因果,不愿轻传,但今日起,我当尽心学处世之道,打磨豁达道心!便请城主留我在身边,做差遣的小厮、随从都成,只管使唤,打骂随意,待城主瞧着合缘了,我再开口求妙法!”

    韩思说完,韩窕妹开口:“城主那晚许过的,咱家三姐弟,愿传妙法给我,你恼了姐姐和小弟,还未恼我罢?大城主顶天立地,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过的话不好反悔,了不得我姐弟分家过,天仙妙法先传我!”

    想想,她又加上句:“我不拿身子换,只许城主眼馋、使唤做事,不许打别的歪主意!”

    等她说完,韩窈娘再接上:“抓花你的脸,很对不住。姐姐也想换修天仙、地仙妙法,也想向城主求,只是也晓事了,学法先炼心,往后就不用身子换。你要真馋我身子,总要想法子先哄得我乐意!”

    今天她没再涂胭脂,都洗干净了,素面朝天的,反还清丽,诱惑倒更胜之前。

    商三儿暗中称奇,窈娘又道:“那妙法,你瞧着合适再传,只是也莫耽误太久,毕竟姐姐年岁在这,太晚恐学了也不抵事!”

    三姐弟大早上来堵门,说话哄一番,小爷就会轻易点头?

    商三儿嘴里哼两声,点头道:“成!容我想想,过几日给答复!”

    挑着桶要走,那边公学走出个董老头:“姓商的爽快些,老头子卖个人情给你!”

    身为儒修,对白帝座下三友仙翁的亲传徒儿,董老头也怕辈分上出乱子,害他担上欺师灭祖的罪名,进城后,当面再不叫“小王八蛋”。

    背后倒还是不离口。

    商三儿停住,问:“啥人情?”

    董老头朝那三姐弟努嘴,意思是先应下那边,商三儿摇头:“少来,你董大爷的泼皮手段,不是没领教过!”

    董策吹着胡子瞪他,商三儿丝毫不惧。

    这位董老爷子,据说在儒修中有好大名头,但与他打交道至今,商三儿不喜读文章的,没见着道德君子,只能当老泼皮待,严加小心。

    拿小王八蛋无法,老头儿只得先说人情:“三伏城被吕氏攻下之前,北边儿逃难来一群人仙,不下三四百人,瞧着蹊跷,着耳报神、地里鬼仔细打探,偶然偷听得,他们是三四个门派的低阶弟子,因‘渎佛’之罪,门派都被灭了,从佛国逃难而来的。”

    佛国?

    一国数百城,全是金帝信徒的佛国?

    在佛国敢犯“渎佛”之罪,那是嫌死得不够快?

    关系着一位天帝因果,便再大的人情,商三儿哪又敢要?

    瞧出他心生畏惧,董老头忙再解释:“我与三伏城主也怕,不敢招惹上祸事,只想全捉了送去赚赏赐,先叫耳报神去佛国打探。待消息传回来,原是下面的和尚念歪经,那几家门派共得尊好佛像,贪制那佛像的材料,给融了铸宝器,被查出来,就冠上‘渎佛’之罪,几家门派都被打灭,只有些低阶人仙逃脱。”

    “耳报神探到消息的时候,天界已传下金帝佛旨,说下面和尚胡乱行事、不讲慈悲,给此案平反,主事的地仙老和尚都被罚面壁五百年!但到佛国两万多里路程,实在是远,等消息传回来,那些人仙已逃出三伏城,全进了野外老林子。我那徒儿遣人去寻,还未出结果,与吕氏就起战火!”

    “那些人仙是逃难的,躲入老林子里,藏得深,又自以为背着大罪过,必不敢与外间通消息,便出来采买也要遮掩根脚,此方又离佛国甚远,寻常不相干的,谁会知究竟?估计到现在还蒙鼓里的,大概位置老头子也知晓,二十年前全低阶,现今怎也该挣出几个高阶来,你这城里缺人用,这消息可算得人情?”

    商三儿没答他,直接扭头叫:“窈娘先回去,先好生过日子;韩思么,不要你做小厮、随从,且与我做个门房,管通传罢,这门儿见天开着,没个瞧门的也不成;窕妹……”

    剩最后的韩窕妹,又转回头来:“董大爷,你且说句实的,若我帮你医好伤,可愿留下守绿柳城?”

    先前董老头说人情,商三儿还以为是保证得治好后留下守城,没想到说起别的来,没听到亲口答应总是不放心,别叫他把自家妙法白诓了去。

    董老头瞪眼:“老头子只做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到哪都不想再挪窝,三伏城如此,龙鳞石场也如此!”

    也相当于表态了,商三儿点头:“你若食信,就是与我师父结因果,于儒修就是欺师灭祖!”

    老头子怒哼中,商三儿再扭头回去:“窕妹晌后在杂货铺等我,来传你天仙妙法!”

    那边,韩窈娘却还未走,等他都说完,再开口:“还有这城里的曹四,到我家里求亲不得,昨日又来,说带我等去别的城讨生活,不同意就说杂货铺是他家的房子,我们已住过两天,便搬出去也要收一年的租,虽轰走了,往后也还要闹。虽不怕他,总是恶心!”

    向韩家求亲不得,那厮旧日脾性发作,就闹起来了?

    不管不行。

    碍着往日情面,商三儿自家不好管他,想想,对韩思道:“你既要学人情世故,莫急搬来门房,先去官衙当一日城相!”

    “我不好出面整治他,但知怎拿捏要害!若官衙里没照应的,泼皮儿其实都怕过堂,田余几个算现成的衙兵,只缺个管事的城相,你去官衙断案,寻着由头整治,多给他些手段尝尝,不然往后没个消停,顺带把他藏的地契全抄没来,一把火烧掉了事!”

    曹四是去自己家里闹姐姐,听说让自己出面整治,韩思眼睛自然亮起。

    但他在石场长大,从没做官经验,又有些畏难。

    窕妹在旁鼓劲:“多简单的事儿,假戏假演都成,姐帮你,让你做回城相大人!”

    看她那模样,比韩思兴奋多了。

    商三儿急又道:“也省着些,莫真打死打残,他还是凡民,又做我玩伴多年,要念些旧情的!”

    说完话,挑着桶要走,韩思这回有了眼力劲,跑过来接扁担:“我去挑!”

    商三儿躲开:“一天就这几桩事,不做都要闷死!你且去收拾官衙,一会我叫田余他们来,与你合计!”

    韩思只得止住,窕妹拉着他径直去官衙。

    官衙也大,须废不少功夫才收拾得出来。

    董老头折身回公学。

    挑着空桶走,后面脚步声响,韩窈娘还追着。

    商三儿头也不回:“还有事?”

    那厮没回头看,韩窈娘也脸红:“嗯,那…那些个钓钩,还给我!”

    见他停下,窈娘忙解释:“不是要留了勾你!本就是杂货铺里的货,城里人少,真是闷,能一天见着你一回,拌几句嘴也好些!”

    等商三儿转过头来,她又低头道:“姐姐这势利眼,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见那曹四就烦,瞧着你还好!”

    商三儿点头:“过些日子,我功德叶宽裕了,或就换好的用,也不再来拿!你要也成,就给你捧着,还是让老狗驮去铺子里?”

    韩窈娘方知钓钩就在狗背上,还他个白眼儿:“当然是狗驮去铺里,谁稀罕拿?”

    又想:“他真换好钩子用,不再来杂货铺,便当断了念想,往后清白处着也成。”

    不想比起以前直接扑身上,她这记白眼的风情,倒更叫商三儿怦然心动,忍不住就伸手过来,在她脸上捏一把。

    “做啥?”

    以前的豪放都飞去爪哇国了,心里刚想着清白往来,转瞬就被偷袭捏脸,叫韩窈娘双颊生晕。

    商三儿回身,挑担嗅着手向前走,嘴里嘻嘻笑:“香!几次三番调戏我,我这爷们倒怂了,哪能由着你狂?往后换我使劲了哩,姐姐!”

    姐姐两个字,加了重音。

    韩窈娘以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淬一口。

    这混账样儿,哪清白得了?

44.曹四的反击

    与往日一样,商三儿挑水回来,去曹宅唤醒曹四,叫他换了挑。

    曹四的后半程,是把水挑进城主府厨房,曹府里的只须洗漱用,三四天才挑一回,今日已没事做。

    回府瞎溜达两圈,太师椅上晒着早上的太阳补觉,差不多到饭点醒来,再往城主府混吃食。

    商三儿又上了六节山,不在家吃午饭,剩商大娘与人仙小娘子,相互没多少话说,曹四与往常一样,吃完饭抹嘴就走。

    正准备去杂货铺耍威风,刚出城主府大门,田余几个穿衙兵服的竟都在台阶下,手上还拿着水火棍、木枷。

    曹四冲他们点头,问:“哥几个有事?老三没在家的。”

    田余一脸严肃,答他:“城相大人有令,带曹富贵往官衙问话!”

    遭劫难之前,这几乎是最怕听到的说辞,但如今……

    哆嗦过后,曹四立马反应回来,跳起来问:“城里才几个人?几时有的城相?”

    田余不答他,往后挥手,两个屠家小子的水火棍就架上来,按着给他上枷。

    “你几个,无事要作耍,也寻别的玩法,哥哥怕这个呢!”

    不管他说什么,套上枷锁,屠家小子只管拖着他,一路拽进官衙去。

    那大堂上正坐着一位穿着城相官服的,年轻面生!

    进城几天来,韩思一直窝在杂货铺里间,曹四还未见过他。

    但城里就这几个人,除韩思外,别的都已熟,几顿杀猪宴上与田余和周边站着的屠家小子全碰过杯,曹四也不当真,在堂下还问:“耍得这般真,城相可没年轻的,咋不粘个假须?”

    话音刚落,惊堂木就响起,那城相并不问案情,直接给他扣上“调戏良家妇人、侵占房产”的罪名,判罚“家产充官、鞭笞八十”!

    乱七八糟一套下来,演得一点不真,让曾经历好几次过堂的滚刀肉曹四听得直笑,但判决下后,屠家小子就把他按翻在地,丢下水火棍,改用浸过油的竹板,“噼里啪啦”抡下来,却是真的重。

    打得曹四哇哇叫,二三十板后,皮肉都烂了!

    这些个年轻人,虽只是低阶人仙,力气却已不小,下手比以前的衙兵重很多,八十大板的数量也太多,搁以前都能打死曹四。

    就行刑一事,官衙中的油滑老衙兵能玩出无数花样,有交情照应的、肯花银子打点的,都叫他瞧着重其实轻,没交情或反是仇家打点了要整治的,就可治得他痛不欲生,又或直接伤残丢命,田余几个刚上手,不知其中猫腻,与他没真交情,但也没仇,只叫曹四吃实在。

    以前到官衙过堂,多数衙兵都是赌场中老相识,惯来默契,挤几下眼暗示过后会有多少银子奉上,板子响其实不重,不会往死里整,才叫商三曹四等泼皮立起大旗耍威风。

    但这一遭,曹四是真被打惨,还好那些琼花露没有白喝,后臀上血肉模糊,精神未垮,还能开口叫唤。

    也正是听他惨叫声里中气足,田余才坚持把八十大板打完。

    实打实的抡完,城相再叫一声“家产充官,只要地契”,就起身,亲自带衙兵们架他去取。

    架进曹宅,城相问:“由我等搜,还是你自家带路?”

    毕竟狗日的前一句是“家产充官”,地契还罢了,万一搜出银子来,怎是好?

    曹四忙指出放地契的格子,城相全都拿干净,屠家小子们才把他木枷取掉,人往榻上一丢,嘻嘻笑闹着出门。

    被丢下这曹四,翻个身都艰难,只能趴着骂人,狗日的城主商三儿,不顾情面的王八羔子田余、屠家小子,地缝里钻出的杂碎城相,各个翻来覆去的骂。

    傍晚时,商三儿提着食盒来看:“哎哟!还纳闷哥哥不去吃饭,怎被打得这般重?

    见到他,曹四仰起身来,瞬间爆发:“你个狗日的没天良,要护姘头,就弄个城相整治老子?老子以前发财,哪回不分润你?要过堂时,哪回不比你多打点?如今抖起来,为个妖精,就拿我做消遣,良心被老狗吃了?”

    “哥哥哪里话?我不在家,实是不知情!本想着城里有个管杂事的也好,那狗日的瞧着还妥当,才叫他做城相,不想上任头一天,因哥哥得罪他家,就敢徇私情整治,这般王八蛋,哪还容得他?哥哥可安心,那狗日的官已经免了,当不得城相,罚做门房去!”

    “是你姘头的兄弟?真免了官?”

    商三儿拍着胸脯:“打做兄弟起,我又几时不护着哥哥?真免了的!”

    曹四咬着牙:“那也叫田余带人捉来,赏那狗日的板子,给我报仇!”

    指着自己脸上抓痕,商三儿苦笑:“哥哥,他那姐姐可泼辣,与我又有些不清白,我要敢打他,这张脸非被那婆娘抓烂不可!”

    曹四怒不可遏:“你那张脸,也值当老子的屁股?滚!”

    商三儿挠两下头:“晓得哥哥不痛快,我改天再来看你!”

    就要退出去,曹四再骂:“狗日的,吃食留着,真要饿死我?”

    商三儿举起食盒:“忘了,嘿嘿!不过兄弟归兄弟,都是男儿汉,我可不喂你,能自家够着吃么?”

    “狗日的,滚!”

    只是皮肉伤,那些琼花露确实没白喝,本以为要躺上十天半月,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后臀上竟开始结疤,痒酥酥的。

    试着下地,竟勉强能走了。

    有伤,商三儿没来叫他挑水,轻试着走几圈,门口躺椅上又晒回太阳,才想起药铺里应该还有制好的跌打药,反正不进口,管它受未受过污,走巷子小道,一瘸一拐去寻了自家敷些。

    快到午饭时间,昨日留下的碗筷同样装食盒里,又挣扎去城主府。

    便再恼狗日的商老三不讲义气,也没肚皮要紧。

    大门外探头,面生的城相果真在门房口,也蹲着晒太阳。

    这厮是韩窈娘、韩窕妹的兄弟,算已结上大仇,隔着大门,曹四张口骂:“狗日的!”

    免掉官,罚来做门房,那厮也好似也没多在意,抬头望他一眼,冷笑:“曹四爷省着些,仔细我把城主伺候舒坦,就又官复原职!”

    曹四抖了一下。

    若只是这厮,要把城主伺候舒坦不容易,关键他还有两个姐姐!

    商老三不顾义气,这韩家暂时就招惹不起!

    架子也不能倒,冷哼一声,摆出大爷懒得和你计较的模样,曹四抬腿跨门槛。

    城主府老子想来就来,门房又怎样?

    那厮果然不敢阻拦:“四爷还有伤,可莫摔着,这门槛高!”

    只能任他得意。

    城主府占地大,进了大门,到惯常吃饭的偏厅都还要走好几百步。

    里间菜都端上桌了,商三儿又不在。

    今天曹四不坐,只站着吃。

    手里端上碗,人仙丫环又提起个盒子:“老夫人,我给韩家兄弟送去!”

    “好!快些回来,等你开饭!”

    吃人的嘴软,听商大娘这般说,他只得又把碗放下。

    商大娘定的规矩,人齐才能动筷,曹四算是例外,却是自家不按时来,府里就不等他。

    一家子都欺负他这外人。

    眉儿虽是丫环,却是人仙,一起上桌吃饭的。

    便商三儿变成天仙,仗着旧日交情,曹四也不会怕他丁点,但对嘴利手狠的商大娘,一样要发怵,不敢有违。

    他可不想被那根带倒刺的棍子砸到。

    等着眉儿回来,曹四问:“大娘,杂货铺不给那厮送饭?”

    商大娘回他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哪家做门房的,不是主家供吃住?老娘还叫他来里间吃,是他自己不肯!”

    “杂货铺那女子,真是勾人的妖精,把老三魂都迷走,昨儿还任那门房做城相,害得我被打!您去瞧过没?指不定三两天变成媳妇儿进门,到时小舅子、小姨子全搬进来,家里还您说了算?”

    商大娘送他一记大白眼:“等老娘说了不算,府里定头一个把你轰出去,还老让混吃白食?两个狗儿争腥,争不过躲自己家哭去,莫来老娘这下眼药,听着烦!”

    把曹四噎得无语,等人仙丫环回来,动筷子开吃,埋头扒完饭,又回曹宅。

    一家子欺负他一个,晚饭赌气不去吃了。

    到半夜里,感觉臀上的伤好了七八成,但腹中饥肠辘辘不好受,饿得睡不着。

    城里没做营生的,便有银子也买不到点心备着,他又不开火,曹宅里都没要粮食。

    气没消,城主府不愿去,思来想去,这大晚上的,也只酒坊里剩的酒糟还能勉强充饥。

    因这两天受的气,曹四很不忿,要寻东西垫肚子,也想到复仇的法子,又寻思被查出后的应对:“查着也不认,不信商老三敢打死老子,了不得再受一顿板子,滚刀肉还怕打?”

    深秋时节,夜里天凉,起身披好衣,提上个灯笼,曹四出宅。

    寻摸到酒坊,铺面门板果然只虚掩着,他推开进去,照着明,在酒缸中抓些味道不好但吃不死人的酿酒料子下肚,解掉饥饿,再爬酒缸上,解开裤子往里撒尿。

    “遇着神仙了不得?一家子拿曹四爷消遣、给气受,喝曹四爷一泡溺溲,还更有仙味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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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介绍:
万丈红尘,未必不能修行;嬉笑怒骂,岂知就非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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