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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全文阅读

作者:南中僰     市井之徒的仙城txt下载     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针婆婆

    “呸!就你那衰样儿,也配遇着天仙?痴心妄想烂蛤蟆儿、小龟孙!”

    “老子不遇着天仙,昨晚你孙女能喝到仙酒?死老婆子眼睛瞎,心也瞎的?”

    陈眉儿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床上一个地上已经吵得火热!

    昨晚喝到的怪酒,陈眉儿回来就和奶奶说了,五钱酒所含灵气已是不凡,又还精纯,为修行省事儿,偏生味道又腥又臭,难以下咽,与以往遇到的灵酒全然不同,祖孙两个正想不通,被骂到这,还不上嘴,就算输了一阵。

    但老太婆不是纸糊的,立马转换骂题,再起战火:“便遇着天仙,也是嘴里生蛆的烂狗儿一个!得修行,还不知几时九阶?婆婆张狂时,你都还在你爹卵子里,就敢来婆婆脚前冒蛆?”

    得修行,但估计永远都要留在地仙一阶,这也是商三儿的短处,略感心虚,但不妨碍嘴上功夫:“哦哟!老虔婆天大的本事,惯会张狂,倒站起来小爷瞧瞧?要不是老子心善,先霸了你孙女儿,再把你丢乱尸堆里烧做灰去,丢到城外,任老鸹啄食,可能充你死老太婆人仙九阶的排场?”

    伤得重,不能动弹是老太婆的缺点。

    一老一少互不相让,开始还骂得有条理,到后面就纯只是为骂而骂,内容五花八门污秽不堪,这边“小龟孙”、“小王八蛋”,那边就“老虔婆”、“老恶婆”,这个“在你爹卵子里”到“从你娘裤裆里爬出来”,那个“霸了你孙女”到“老狗都不如”。

    拉不住大城主,更不敢劝奶奶,急得陈眉儿在旁直打转,泪水汪在眼沟子里,只差滚落。

    她只知道在吵架,吵得凶,两个人嘴里都是污秽之语,内容倒没听进去。

    终究老太婆吃的盐比大城主吃的米多,姜还是老的辣,待老太婆话里夹杂上别处的方言俚语,只在绿柳城长大的商三儿就渐顶不住了,最后丢下句:“家里等着挑水,小爷明天再来骂,死老太婆且等着!”

    丢下话,带着老狗败阵逃走。

    不愧是九阶大人仙,就算筋脉尽碎,干完一仗的老太婆也气不喘、面不红,倒是她孙女惴惴不安,含着眼泪问:“奶奶,他是拜了天仙的城主,按他说的,那条狗又是幽魔,本事不凡,眼下你都不能动,他要是生出坏心,孙女儿敌不过,怎是个好?”

    对自家孙女,老太婆就只和颜悦色:“乖孙,哪至于?他要真得天仙收做徒弟,更不敢胡乱行事的!且瞧他模样,八成是转了地仙,道意不可凭空得,便天仙也没这般本事,一夜就转地仙的,还能有真本事?估摸连你都打不过,怕他作甚?莫哭莫哭,瞧见你掉珍珠儿,奶奶心都要疼死!”

    倒没提那条狗。

    在外人面前,老太婆都叫孙女“丫头”,自家屋里却从来只叫“乖孙”。

    奶奶面前,陈眉儿也没有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抬手擦拭掉眼泪,又奇怪地问:“他的牙,真被奶奶打掉过?”

    老太婆轻嗯一声,表示肯定。

    “为啥呢?”

    老太婆如实道:“他拿我乖孙和窑姐儿比,你说该不该打掉牙?”

    “呀!”

    陈眉儿知晓原由,也握紧拳头:“是…是该打!”

    想想,陈眉儿又支吾着道:“可…可他那时还是个凡民,也别打掉牙齿,破了相,总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婆哼着:‘’你可知以前那些奉承的,当面叫奶奶‘陈婆婆’,背后却叫‘针婆婆’,是什么缘故?‘’

    陈眉儿应道:“都夸奶奶绣花针使得好哩!”

    “呸!”老太婆也是今日才告诉孙女真相:“他等是骂奶奶心眼针尖大,才叫的‘针婆婆’!奶奶心眼从来不大,外间人人都知,只是又怕惹恼奶奶,才没人与你说罢了!现在筋脉尽废,护不得你,乖孙也要多留些心眼,莫吃亏去!”

    说起这个,陈眉儿又红了眼:“若不是为我这病,奶奶也不会应下周家来绿柳城,不会遇着幽魔,受这般重伤!”

    “莫哭莫哭!乖孙莫哭!你爹娘不争气,修行途上都只四阶就到了头,全是废物,他两口子值得称道的,也就是给我生下你这乖孙来!奶奶的心肝儿哩,为你哪有不愿做的?只可惜上等奇物难觅,还未给你根治了病,就遇到魔劫!唉!”

    说起自己的病,就该奶奶伤心了,陈眉儿忙劝:“世道无常,好歹还有好几年,总有转机,我已是六阶,真不行时,还能学这城主转地仙去。等爹娘来,送奶奶寻着甄神医,再顾我也不急!”

    “那位当面叫‘神医’,他可不乐意,须叫‘甄药神’才行!”

    陈眉儿低头受教:“知道了,奶奶!”

    “唉!可惜便甄药神,无药也治不好我乖孙!六阶转阳神地仙,除了增寿,再没半点用,更怕被人捉去炼物,只好寻地躲一辈子,全不敢露头,没奶奶护着,乖孙到时多可怜?光想着,我都不愿你走那路子,那小龟孙是有个好靠山,别人不敢来捉他,乖孙可别学那没用的!”

    不想话题再转回自己的病上,让奶奶难受,陈眉儿再问:“刚才吵那么凶,奶奶又曾打坏商城主的牙,瞧着不似好人的,怎说他不至于起坏心?”

    老太婆哼哼两声,才道:“你没见他越吵嘴角越高,走的时候神清气爽?”

    这有什么关系?

    见宝贝孙女一脸茫然,针婆婆再解释:“便老婆子躺这几日,丁点不能动,又不能和自家宝贝孙女儿置气,早都憋得难受,吵个嘴也觉轻快些!城里遭这般大难,那小龟孙想也是被憋着了,才来寻我吵架出气!”

    ‘’若真成天仙亲传弟子,小龟孙要敢做恶事乱结因果,他师父都不会饶他的,乖孙只管安心!‘’

    奶奶笃定,陈眉儿却难释怀,快到正午,估摸商老夫人要做饭了,又起身去城主府帮忙,打探消息。

    到那大厨房里,她接手切肉,商老夫人也不顾身上穿的罗裙,就蹲到灶台下去生火。

    不知是原城主府哪位贵妇的新裙,穿在商老夫人身上,其实…不合身!

    “还要叨扰好几天,我没别的回报商老夫人,午间就去寻些锦缎儿,给您做一身,略表个心意,到时老夫人莫嫌我针脚粗!”

    “哎呦!你可是人仙哩,我哪敢当?”

    “应该的,且我家本就做过这行,老夫人不嫌弃就成!”

    几句敲定礼物,再拐弯抹角问,商老夫人并不知晓城主儿子与自家奶奶吵的一架,没什么收获。

    吃饭的时候,商城主与曹四才勾肩搭背地回来,脸带着笑容,哪有半分生气模样?

    多看了他两下,就朝她挤眼睛。

    陈眉儿忙低头扒饭食,对着碗里的小米,才想起他与奶奶对骂的话,口口声声要霸了奶奶的孙女儿!

    奶奶只有一个儿子,陈眉儿家爹也只有一个女儿!

    那不就是她陈眉儿么?

    “呀!”

    商三曹四,还有商三儿老娘,全吃惊地看着将碗筷拍到桌上的陈眉儿。

    人仙力气好大,碗被直接拍进桌面去了,其它菜盘却都纹丝未动!

    曹四被吓得一屁股坐地上,商三儿张口结舌,商三儿老娘也是吃惊。

    瞧着弱不经风的小丫头,力气这般大?

    真要招惹到她,就是作死!

    小娘皮眼睛瞪得浑圆,死盯着商三儿。曹四悄悄在地上挪,离他远些。

    奶奶还说过,打掉他牙的原因,是他拿自己和窑姐儿比!

    两耳通红,怒气难抑的小娘皮朝商三儿恶狠狠瞪了一会,越想越气,不吃饭了,转身要走。

    “丫头!咋了?”

    商三儿老娘不明所以:“你奶奶的吃食还在锅里呢!”

    人仙不比地仙,还离不开吃喝,听到这句,陈眉儿又转身回厨房,再生气也要拿了奶奶吃食再走。

    小丫头明显的气恼,加上之前冲儿子瞪眼,罪魁祸首就不会是地上吓白了脸的曹四!

    多懂事的一个丫头,人仙哩,刚才还说要做一身衣裳送老娘,现在却气得饭都不吃了!

    拿出命物请罪荆,商三儿他娘抬手就打!

    老娘打儿子,向来先下手再问因由!

    “啊!”

    饭桌边,商三儿惨嚎着软软倒地。

    曹四又一次目瞪口呆,张大嘴:“商大娘手脚好快,先前都没瞧到,几时拿来的棍子?商三儿遇着神仙,她也遇着神仙啦?”

    门外老狗轻摇着尾巴,它知道旁边矮墙瓦下,藏着根绣花针,有人借它把事儿听到耳中。

    身为魂奴,定要守好本分,叫吃屎就吃屎,其它主人没命令过的,又没性命危害,为啥要多事提醒?

    礼宾司贵宾室里,榻上一动不能动的老太婆扯着嘴角笑:“该!打死你个小龟孙!”

16.屠壮

    绿柳城大难之前,商三儿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这几日却是见天早起,想多睡都睡不着。

    可见做正事累人。

    昨日与小娘皮的奶奶吵一架,不想就被老娘拉着一顿杀威棒。

    不是一棒,是一顿,管饱!

    打得神魂都要撕裂般,痛不欲生,惨嚎中尿顺裤管淌出来,给曹四看了好大笑话去。

    今日早起出城,真不只是为遮羞,而是要去寻屠壮了。

    屠壮住地龙山边缘,离绿柳城也就三百多里,昨夜缓过疼后,已和老娘说了,最多两天就回。

    野外之地多山妖、鬼怪、邪祟、盗贼,若无人仙护着,商队都不敢往来的,夜间行走更危险。

    虽成阳神地仙,但商三儿如今的本事,还比不过城隍和土地婆两个阴神,他只依仗身边老狗,还有危机时躲命物棋盘里去。

    老狗已不是当初的幽魔,本事大降,老娘当然也担心,不过儿子是做正事,就没拦他,只更早起身,先做好饭。

    昨晚一顿锤,今早一顿饭,商三儿是吃饱才出门的。

    各城相连的大道上,相对要安全很多,但屠壮隐居之地在荒郊野外,走不成大道。

    老狗驮着商三儿,出城就上天空飞。

    城郊是大片庄稼地,但出了土地婆地界,又是另一番景象。

    沿途所见,丘陵渐消,山势渐起,全是苍茫的密林,各处有不知名的生灵叫吼,但又寻不到吼叫者在何地,更添几分诡异。

    第一次离开绿柳城出远门,也是第一次飞上天的商三儿,既兴奋好奇,也忐忑惊惶。

    那日幽魔西逃留下的痕迹仍清晰无比,一路焦黑,飞鸟走兽都还不愿经过这条焦黑大道,老狗沿着原道飞,倒未生出事端。

    一个多时辰后,安安稳稳抵达屠壮隐居的山腰。

    人仙、地仙,不显露本事时,瞧着也与凡人相似,但老狗一路飞来,明晃晃的本事都显摆了,屠壮怎会不察觉?

    飞来的狗有地仙三四阶的实力,它背上那个人还未显露,不过能骑这狗飞的,能是庶民么?

    狗飞飞过前几日幽魔被吓改道之地,仍旧向前冲来!

    目标就是他屠壮等居住的山腰!

    前几日才被幽魔惊扰,今日又有来路不明的,难不成此地已不宜再居?

    再惊诧,也要先把来历不明的访客拦在外。

    于是,屠壮又一次弯弓搭箭,立到诸屋前面,提气扬声:“来者止步!此地有妇孺居着,再贸然向前便是敌,莫怪我不客气!”

    被九阶人仙拿箭指着,商三儿才拍老狗:“降下去!降下去!”

    老狗降落在山脚,他跳下狗背,也学着运气到喉咙,然后双手合在嘴边,大喊:“屠将军,我来作客的!莫再拿落日箭指我,只这一箭,射完就没啦!”

    被对方叫破根脚,山腰上的屠壮也是吃惊,撒开霸王弓,问:“你怎知我?”

    商三儿答他:“大罗金仙带我瞧见……”

    屠壮哪会信,板脸道:“敌友未明,莫胡编诳人!”

    对方不信,商三儿只好改说:“我是绿柳城主,特来礼聘屠将军到我城里任职!”

    又踢老狗:“跪下!”

    “它就是那晚绿柳城逃出的幽魔,被将军一箭,吓得改道那个!”

    一时难信,但地仙三四阶的生灵居然说跪就跪,也是世间少有,屠壮迟疑一会,才出声叫:“山野陋室,不宜待客,我下来罢!”

    两下离得远,这般喊话确实累,他不放心这一人一狗进家,只好自己下山见面。

    顺着小道下山,屠壮走近,比光影中瞧得更清楚,确实是极精壮的一条汉子,微胖,圆脸上都是络腮胡,眼睛不大但极有神。

    “屠将军……”

    屠壮伸手止住:“莫再叫将军,大启国灭国近二十年,我护国不力,也救不出主家子嗣,没脸当甚将军!”

    人仙有寿限,但好歹比凡民活得久,近二十年前的九阶人仙,现在瞧着也只四十来岁模样,比陈眉儿奶奶那死老太婆年轻太多。

    外貌差距的原因,是这位屠将军修行更快,留住了壮年时的容颜。

    “那叫啥?屠大叔?”

    “山野之人,任你叫啥!”

    表示对称呼不在意后,屠壮再疑问:“那晚幽魔真是绿柳城跑出来的?城里遭灾了?”

    离着两三百里,他却什么都不知晓,真正是隐居,不问世事。

    商三儿把脸一垮,惨兮兮地:“遇难两万七千多!”

    屠壮沉默一会,才道:“刚亡国时,好些城也来礼聘在下,不过无用之躯当不得大用,便都婉拒,他等还不肯罢休,几次三番上门,我不堪其扰,只得带家人隐居于此!初到时,东山郡守也遣人来过几番,是我说再上门就迁别处住,才止住了,城主这遭也是白走。”

    商三儿摇头,露出底牌:“他等没妙法相传,我有!”

    见屠壮面露不屑,他解释起:“我师父传下两门妙法,一门《山海巡岳法》,为地仙妙法;一门《龙虎相济法》,真就是天仙妙法。两门妙法都已与因果不相干,你若受聘绿柳,子侄辈里,地仙之法能传五人,天仙之法也可传一人,但无论学何法者,品性须不太坏,乱招惹因果者,定要受重罚!”

    乱招惹因果的,他商三儿就是一个,不过也只是成了地仙,自家把自家坑了,确实没学到仙家妙法。

    修行靠己,所谓地仙妙法、天仙妙法,是指最初创下这门妙法者的修为有多高,并非就有优劣之分。

    世间流传最多的妙法,是人仙妙法,学得的待修到顶,能否再突破就只能靠撞大运、自悟,且因是别的人仙所创,各有异处,不一定都适合,屠壮子侄们正修行着的就是寻来的人仙妙法,到如今最高一个才人仙四阶,最低的还没能入门。

    屠壮本是山野中一猎户,机缘下得悟道意,后又得了大奇遇,才升至人仙九阶,他莫说没好的妙法传承子侄辈,连霸王弓、落日箭都是大启国国君相赠,与别的人仙自家炼制宝器截然不同,落日箭毁一支就少一支。

    听到连天仙妙法都能传,屠壮自然大为心动,瞪眼问:“你师父是谁?”

    请他出山是要图长久,并非一锤子买卖,须示之以诚,不然早晚被戳破,商三儿便将前事全说了一遍。

    听完后,屠壮也是又惊又怨!

    惊的是大罗金仙授徒,怨的是泼皮儿得拜仙师却成个无用废地仙,生生浪费天大的仙缘!

    真是个不争气的泼皮儿!

    先前的心动也骤然冷却。

    凭这样的泼皮儿,防得住魔患守得住城?贸然把身家性命压上去,是要送死么?命都难保,天仙之法得之何用?

    大罗金仙之徒,怕生怨怼结下因果,怎么回绝比较好?

    又仔细打量一会老狗,屠壮出声赞:“果然上仙手段,鬼神莫测!”

    商三儿疑惑,他才解释:“我等阳身人仙、地仙,本事再强,到身死化魂那时,毕生修为也尽化乌有,魂魄比凡人之魂强壮些也有限,寻不到极阴之地护身,同样须臾便入轮回;而这位大罗金仙,捏死幽魔,却能使它魂魄留着生前大半本事,才降了几阶,端是大罗金仙才有的手段,散仙、真仙恐都无此本事!”

    夸自家师父呢,商三儿听得笑眯眯!

    “足下一夜成地仙,不知那道意,于我等人仙实是世间最美味的毒饵,明知炼得逾强,本事是大了,但晋地仙逾难,却又甘之如饴,前仆后继者不知凡几,终能寿限内破境者,真是少之又少,反不如你这般,六阶就晋地仙,虽不甚强,但若论寿,已不受命限!”

    “我等则为寿限所困!那些年,我也喜那毒饵,一味只淬炼道意,广吸灵气,等到想破境之时,万千力气使尽,却如何也破不了,神魂难成,再加遭灭国之恨,才心灰意冷,不想再于人世间挣那功德竹叶,搬来地龙山隐居,只等着寿尽而已,实无心再出山,更不愿子侄们送死!城主美意,只能心领,抱歉!请回!”

    咦?

    师父说他与郝麒麟一般,心怀着大志气,怎就是只等着寿尽?

    他的大志气哪去了?

    意料中的师父铺好路,弟子手到擒来呢?

    狗日的不上套啊!

    若是三友道人在,当会感叹着来上一句“未来难测,人心不可度”,徒弟还没这份见识。

    趁商三儿惊疑不定,说完话,屠壮转身就走。

    不给再劝的机会!

    想做正事怎这般难呢?

    瞧着小道上渐渐升高的背影,滚刀肉咬起牙。

    老子既然来了,就这般打发走?

    没那么容易!

    大罗金仙铺的路没走通,换咱泼皮无赖的手段来!

    眼珠子转动,略计较一番,他双手再合拢嘴边,运起气机,朝山上大吼:“我师父都说我能守城,怎就只是送死了?”

    再叫:“年轻辈窝在这山里,怎去婚配?嫁娶找山妖?鬼怪?”

    最后放出来的才是绝杀:“屠家后辈们且听好,我是绿柳城主,现有天仙妙法一部、地仙妙法一部,只待有缘!能劝得屠将军回心转意出山,便与我有缘,可传你等!”

    说完,一脚踹向老狗:“去捉几只山鸡、野兔来,老子就在这吃饱了等他!”

17.礼聘

    这一等,就是三天。

    原本就是胆大包天之徒,再经历魔劫那一夜,商三儿胆儿更壮了,老狗在旁、棋盘在身,睡在荒郊野外也不怕。

    第二晚秋雨下了一夜,但他躲在棋盘里,没淋到。

    只是答应老娘的,最多两天就回去,食言逾期,不知回去可会被锤?

    出门前一顿,已经吃饱,归家还要再挨一顿?

    那请罪荊,真不好相与,师父坑我!

    不说老娘焦急担忧,更害怕的是,突又有幽魔从六节山闯出来,遇事自家不在城里,会不会被师父判临阵脱逃,挫骨扬灰后再收魂整治?

    虽然师父说天坑下三五年才会有动静,但凡事不就怕个万一?

    之前的魔劫,堂堂大罗金仙不也没算到?

    便没幽魔来袭,城里最有能耐的是老狗,被自家带出来,要有个居心不良的进城,老娘也是没招儿!

    左右都心神不宁,须寻个能远程通消息的宝贝了,不然以后还咋出远门?若有知晓城中局面的手段,真到危局时,便自家不在,喊那宝印名字,请他救急总都好。

    做起正事来,才知道揪心的事儿真多。

    才刚开始,离城三天,就有种要急白了头发的感觉!

    要不先回去看看?

    每天有山鸡野兔下肚,叫老狗吃山鸡野兔肚里和自家拉下的便,顺便琢磨“千里目”,温养命物棋盘,再拿老狗试炼棋子,都有事情做。

    做着事情,显得平静,但心里真着急上火。

    到第三天日头偏西,山上还没动静,他终忍不住,起身拍掌,又冲山上叫一嗓子:“屠家的,咱们没完!只是老子城里有事,三五天后再来!”

    真骑上老狗要走,山上顿有声音响起:“小王八蛋,上来吧!”

    便与菜市买菜一般,还的价不如菜贩儿的意,自家还以为买卖不成,不防转身要走时,又被叫回去成交。

    菜贩儿假做吃亏模样,其实是有赚的。

    这三天里,被山脚下的泼皮城主架上火烤,屠壮的日子更不好过!

    上年岁的老成持重,年轻人锐意进取,想法怎会一样?

    屠壮原本还想着,送走那城主,他有两部仙家妙法的事,家里人一个都不说,要瞒着。

    两部仙家妙法也是毒饵,要钓自己这条河里的鱼去鱼缸里养,但那鱼缸上全是裂痕,随时可能破!

    不能上钩!

    但怎么也没想到,那厮耍无赖,竟然就在山下喊破,钓钩之外还把窝子给撒了,他这条大鱼没上钩,一群小鱼虾米全被引来,真是…真是个小王八蛋!

    头天刚回来,小辈们就来问,山下那人喊的可是真。

    对小辈们能瞒,但骗不出口。

    面对一张张期盼的脸,沉默半天,屠壮回了两字:“是真!”

    后辈们就雀跃兴奋起来,再问他不同意出山的理由。

    理由很简单,那城很危险,守城要搭上性命!

    于是,分歧就此出现。

    一点险不冒,就想得仙家妙法?

    天下就没有这么好的事儿!

    世间诸城,便有地仙、天仙妙法,也都是自家用,等闲不会外传,敢偷学的就是生死大仇!

    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富裕的,送仙缘上门,还要往外推?

    岂能因有危险就不接?

    这得是多大的冤枉?错过这村,还有那店么?

    有后辈就问,当年您得奇遇时,就没危险?

    您老人家靠奇遇修行到人仙九阶,就见不到我们晚辈的苦楚?

    一下把屠壮噎住,说不出话,他只能发怒,把子侄们全都赶走。

    然后,不管走到哪里,看向他的目光中都是幽怨。

    非只能修行的年轻人们,全家子都有话说!

    他这一个九阶,自家不觉得金贵,早叫别人羡慕得要死!

    他老妻亡身得早,没续娶填房,但大启国当将军时,姬妾不少,至今身边还陪着两名老妾。

    第二天,两个老妾就被小辈们磨动了,在他身边白天说,晚上接着也说,枕头风扰得他不得安宁。

    随着隐居那个老者,是他以前的部将,姓田,但多年以兄弟相称的,也来劝。

    无外乎仙缘难得,错过或就再遇不到,儿孙的前途,不好因有危险就全毁了。

    年长的两个侄儿隐居前就已娶妻,侄儿媳妇不敢说别的,但总装着无意:“弟弟妹妹们都已成人,山里是不好寻到亲哩!”

    屠壮回了句:“过些日子咱们搬别的城去!他那城里空的,哪又好配亲?”

    总算稍微镇住,但昨天吃饭时,最淘气也是胆子最大的小儿子竟当众说:“仙家妙法,错过再不能遇到,便爹不同意,我也要偷跑着去绿柳城!”

    偷跑着去,晓得外间的风险么?

    没聘到老子,那小王八蛋凭啥送你毛头小子仙家妙法?没老子护着,真遇到幽魔,你小子不死得快?

    讲理无用,屠壮赏了他两耳光。

    儿子犟着脸,只任他打,不躲也不求饶。

    余者盯着各自的脚尖,安静无声。

    没人与他对视,只沉默着不说话,最终倒把他逼得狼狈退走。

    而山下始作俑者那小王八蛋,吃着野味,玩着棋盘,逗着狗,除了下雨那晚,都睡得鼾响,丝毫不在意!

    熬不过那厮!

    第三天傍晚,听小王八蛋说要走,各间茅屋里年轻人就都抢身出来,垫着脚尖往山下看,最淘气那儿子更是直接往下跑!

    屠大将军能怎么办?

    除了他自己,人心全被勾走,家宅不宁,也只能屈服,开口出声,叫人上山。

    待小王八蛋上山来,不管门外探头探脑的子侄们,屠壮恶狠狠地道:“老子在大启国时,当的是将军,每年便没事不差遣时,也有功德竹叶十五叶进账,有事再另算,你给得起么?”

    礼聘的人仙是要付功德竹叶的,进门时还趾高气扬,兜里一叶没有、家里三株功德竹全死光的绿柳城主闻声,身子立马一矮,声音也小了几分:“职便任你挑,功德竹叶少些罢!”

    果然捏到小王八蛋的短处,屠壮大怒:“你那鸟城里,人都没有,便当上大将军,可有半点威风?职司不要,功德竹叶一叶不许少!”

    这位屠将军不会是唯一的目标,礼聘人仙都要花功德竹叶的,看来是要寻个进账,眼下先把人哄到手再说。

    商三儿心虚着点头,屠壮再道:“地仙之法要传八个!我家不能修行的几个晚辈,你找门路送他们去别的城!”

    子侄辈里哪几个真不适合修行,屠壮心里有数,撵去别的城,就算只能做凡民,也好过某一日被幽魔全吃光,叫屠家绝后。

    刚来时,与屠壮谈的条件是传地仙之法五个,被他加价到八人,虽说商三儿没啥损失,也不会轻易就点头:“地仙之法只传五人!”

    妙法难求,各家传承规矩不同,听商三儿这般说,屠壮还以为有限制,问:“是有规矩?”

    商三儿摇头:“功德竹叶减些,就许你八人!”

    这小王八蛋!

    对人仙九阶,哪家城主不是礼聘?“礼”字在聘之前,诚意相邀,礼数周到。这小王八蛋拿捏要害讲价还价,有半点礼聘模样?

    屠壮咬着牙,缓缓问:“你出得起几叶?”

    老子一叶都还出不起!

    商三儿反问:“世间各城,礼聘九阶人仙,最低的给几叶?”

    听他意思,是要按最低的给,屠大将军更气得不行,不过这事耳报神一探就知,也说不了假:“九叶!”

    商三儿点头:“就按这价儿来,世间能拿出天仙妙法的城也不多!等我宽裕些,再给你涨!”

    世间能拿出天仙地仙妙法的城确实不多,但谁也没你那城危险,老子全家都要担上性命!

    不过听到后面能涨,屠壮脸色也好了些,勉强点头。

    绿柳城才遭大劫,眼下肯定艰难,他也不是不懂体恤,只是被全家人逼出山,这三天郁积的火气很大,不好向家里人发,找由头与这小王八蛋置气正好!

    都说妥了,屠壮才道:“家里总要归拢收拾,打点行礼,你先回去,三天后叫狗来接!”

    从这到绿柳城有三百多里路,人仙九阶当然也能护送,但保护的是自己家人,多个实力强的老狗,路上更稳妥总没错。

    地仙才能飞,九阶人仙最多腾空时间长些。

    至于新出炉没多久的地仙城主,半点用没有,不来也罢,来了还要斗气。

    商三儿又说了句:“屠大叔既不要职司,到城里先帮着杀猪罢,瞧你体格,与绿柳城原本的屠子倒相似,又姓屠,不会可以学起来!”

    商三儿是个馋肉的,但没杀猪的本事,前几天和曹四两个人杀那大肥猪,费尽力气还不如意,猪血都浪费了。

    你爷爷的!

    老子姓屠,就是做屠子的?

    屠壮心里怒骂,出口的却是:“小王八蛋瞧不起谁?老子自幼狩猎,还不会杀猪?”

    被这小王八蛋连累,做将军养成的气度涵养全没了,倒似回到成人仙前山野少年时,一样的粗鄙!

    商三儿又转对门外听消息的人们:“丑话说前头,你等去我那城里,不管有未得学妙法、几阶人仙,都无功德竹叶给付,我家功德叶艰难,只给九阶人仙。此外绿柳城外几百头猪尚无人看顾,屠大叔帮着杀猪,要学我妙法的,无论男女,还须帮着把猪养好,莫到时嫌脏,拿乔不肯!”

    说完后,不管屠家年轻人们,再对屠壮抱拳:“那就先告辞,三天后老狗自会来接!”

    顾不得天已黄昏,交代完,商三儿骑上老狗就走。

    其实屠壮也没留他,面儿情都懒得做。

    归城已是夜里,好在老狗展露的实力确实不凡,都没什么生灵生歹意惹事端,来回都安稳。

    “汪汪汪!”

    还未进城,老狗先吠三声!

    走进城门洞,城隍的声音也响起:“有生人进城,听说你不在,自住进了礼宾司!”

18.马童氏

    住进礼宾司的,应没多少恶意,商三儿道:“那就明日再说,我先见老娘去!”

    城隍只管通报,后面没了声音。

    自打住进城主府后,因老娘晚上害怕,都是商三儿在她卧室外间陪睡。

    商三儿外出逾期,老娘当然怕,不过已不是因为空荡的卧室、死寂的城主府,而是焦虑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出什么意外。

    这世间,荒郊野外向来危险,比不得城里。

    商三儿紧赶回来,先见老娘。待见面,忙解释一遍,他再道:“天地良心,实是那屠壮三日才应我,方回来晚了,不是在外间贪耍,老娘莫打!”

    老娘“嗯”了一声:“做正事哩,老娘不打你,饭吃没吃?”

    一颗心落回肚里,商三儿才笑起来:“白日烤过两只山鸡,现下可不饿!”

    径去外间收拾他的床,手上忙着,商三儿又问:“我不在这几晚,老娘可怕?”

    老娘在里面应他:“不怎怕了,只是城主府房子大,终归空荡荡不好!”

    “住过几天,雕龙画凤的房子也就不觉稀罕了,老娘要是觉得不惯,我陪你回老宅住去!”

    “呸!谁想回那破宅儿去?”

    老娘淬了一口,才道:“老娘被你哄着做地仙,也只为守着你,本事学不得多少,便你说的,咱娘俩在地仙中垫底,指不定连陈家丫头都比不上!你做城主,是靠几辈子攒下的运道,本事不足,总要自家不轻贱轻浮,立得起来,行得稳当,别人才不会轻看,往后屠家的要来了,哪好回老宅叫他等笑话?做正事,往后你行事也正些,莫老是得罪人!”

    “知道的,娘!”

    儿子回得痛快,老娘就轻叹了声,一听即知没几分真心,也不知那屠壮被他挤兑有多少火气,往后好不好相处。

    以前贪睡,老娘叫都叫不醒,现在却无须她再催,天启明就自然醒。

    这就怪了,城里一只鸡都没有,未听打鸣声,偏能到时就醒,不再恋床!

    老娘比他更早,里间早不见人影。

    现在没鸡喂,娘俩也还未学会吃富贵人家的早餐,老娘早起倒不会闲着——城主府里到处逛,那些被打坏的柱子、墙壁,能修补的她就补起来,做不来的且留着。

    商三儿起床,见不到老娘,将水桶中残水倒来洗漱了,先往后院,抚着竹篱笆围起的焦黑地,喃喃道:“功德竹儿,快些长出来,等着用哩!”

    自言自语一会,才寻水桶,挑着出门。

    老狗不会摇尾巴,只跟在后面。

    不抄巷子近道,沿北通街、西正街,晃荡着出西门。

    城西半里外的清泉处接满水,再慢悠悠挑着往回走。

    叫老狗担水,可落得轻松,商三儿本也不是勤快的性子,但有时候,就单只是无聊,想找点事情做。

    挑到十字街头,放下水桶,拿竹篾片拨开曹府大门,去叫曹四来换挑水。

    已和曹四约定的,要来城主府混饭吃,就须帮着挑水。若商三儿不在家,都归曹四挑,在家时,一人挑一半路程。

    商三儿已经吃亏了,正街本就比通街长,城外还有小半里地呢,装糊涂而已。

    叫醒曹四,那家伙在屋里迷糊着问:“几时回来的?”

    商三儿走时,与老娘说好,等这家伙问,就说自家有事去龙鳞城,不说地龙山。

    “昨晚!水撂十字口啦,剩下的该你挑!”

    不等曹四起来开门,他就先走,去礼宾司见客。

    老狗引路,自知那求见城主的生人所在。

    现在的听力,隔壁陈眉儿和奶奶交谈声都能听清,稍站一会,好似说的是她爹娘几时到。

    听小娘皮语气兴奋,商三儿鼻中轻哼了声。

    “哚!哚!哚!”

    隔壁也早知商三儿进来,这边敲门,陈家祖孙的交谈声顿时没了。

    “哪…位?”

    声音低沉嘶哑,一字一字地往外吐,听着是上年纪的妇人。

    方知里面是位女客,商三儿应道:“绿柳城主商春,昨晚方归。听闻尊客寻我,特来请见!”

    报上名,宾客门“吱呀”一声,无人自开。

    屋里,书桌前端坐位黑发老妇人,身形偏瘦,着一身黑鞠衣,衣物、鬓发都打理得顺畅干净,但脸上全是皱纹皮,虽没有老人斑,却白得不正常,面色也阴沉。

    都不像个活人,初见面,商三儿被她模样吓一大跳。

    “南…晋…国…客…卿…马…童…氏...城…主…请…进。”

    真正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听她说话,商三儿只觉牙酸。

    连起来,应该是南晋国客卿马童氏,城主请进。

    人不正常,说话也是如此,大白天的,商三儿顿就觉这间贵宾室内阴森森的,站在门外都觉得冷。

    就算老狗在旁,商三儿也不想进去了,更不愿多呆,在门外直奔主题:“不知尊客来我绿柳城,所为何事?”

    商三儿不肯进门,马童氏习以为常,她说话不容易,听众也费劲,只能尽量长话短说:“求…地…植…树…十…年…来…取!”

    求地植树,十年来取?

    话是听懂了,但为啥要在我绿柳城种树?

    瞧出这位城主的疑惑,马童氏便多解释几个字:“新…死…者…众…死…地…宜…植…木…养…鬼。”

    “养鬼儿?”

    商三儿更是吃惊。

    养的是她自家的鬼,还是绿柳城亡魂?

    城隍爷说,他的主职是送城中亡魂入轮回,顺便才化残魂为耳报神用,马童氏来种树养鬼,会不会抢城隍营生?

    对这等事不清楚,商三儿就不敢答应,但以前也听说过,南晋国在东山郡之南,有数千里远,下辖三四十个城,势力甚大,这位鬼气森森的马童氏若真是南晋国客卿,也不能随便得罪了。

    只能先施个“拖”字,商三儿恭恭敬敬道:“尊客稍待,待在下想想,晚间再来答你!吃食我请隔壁的陈家姑娘一并带来!”

    马童氏点点头,伸左手在桌面,放开后,书桌上多出枚鲜艳的红枣儿。

    “若…能…允…谢…礼…得…子…枣…一…枚!”

    隔壁的贵宾室里,陈老太婆好似轻叫了一声。

    得子枣?

    这东西似乎不凡?

    瞧不出是否奇物果子,但鬼气森森的老妇人拿出来的物事,老子哪敢吃?

    告辞出来,他想想,又回家取香,折去城隍庙。

    进庙先敬香。

    红袍城隍虚影出来:“城主有事,唤一声即可,无须亲至!”

    商三儿轻摇头:“那位马童氏能养鬼,有些吓人,于你这说话,她可能听到?”

    城隍答:“且宽心,她的鬼到不了城隍庙,她听不到!”

    商三儿放松下来,又问:“耳报神可知她的根脚?”

    城隍点头:“前日她方进城,我就遣耳报神去打探,确是南晋国客卿,人称‘鬼婆婆’,听到绿柳城遭大难,知死气重,专程来求借地种树的!”

    商三儿奇怪:“数千里路,耳报神这般快?”

    城隍摇头:“无须亲至南晋国,左近各城出名的九阶人仙,龙鳞城衙兵府都有专门的画像和卷宗,按各城规矩,往来的又要先去礼宾司录案,报明缘由!我家耳报神,只须在龙鳞城打探就可。”

    怪不得屠壮说,他隐居地龙山,东山郡守都遣人去过,想来也是在东山郡某城自报过根脚。

    马童氏也是九阶人仙,鬼婆婆?

    一事未完结,商三儿又对别的起了好奇心:“九阶人仙都录案,地仙呢?”

    城隍摇头:“我这般阴神地仙,本事弱,又被拘于一地,自无须费力;阳神地仙则不同,成就法宝之前,怕被打坏与神魂相连的命物,他等便多不参与纠纷,少在人间行走,或隐于名山大泽,或隐于各自命物中,耳报神也难查,录不了案。”

    功德竹叶的妙用,是增加灵气,地仙已用得少,反倒命物晋法宝、养神魂更要紧些。

    自家的命物有生生不息之能,不怎么怕被打坏,比别的阳神地仙已占了天大便宜。

    商三儿点头表示受教,再恳求:“城隍爷,如今城里这副死气样儿,三五年后又有魔患,地仙难寻,非得多请人仙帮忙不可,往后耳报神莫只在龙鳞城打探消息,且远些去!九阶以下,我懒得跑去请,但九阶人仙,只要尚无主家的,便再远也要去走一遭,请些来帮忙!”

    小泼皮眼睛生在头顶上,居然看不起九阶以下的人仙,这不关城隍事,但又一次提起对外打探消息,是怕他城隍不尽心?

    城隍答道:“尚闲散的九阶人仙,我今就晓得五位所在!”

    商三儿果然欣喜:“且不急,待我先寻件能与城里通消息的宝贝儿再说,不然外出难得安心,城隍爷可知有这类宝物?”

    作为几百岁的阴神,又掌管耳报神,所知自然多,城隍想想,答他:“若要精细传话的,非得特定的宝器不可,却不易寻,要价也高;若只是通简单消息,奇物中就有好几类,比翼鸟、灵犀螺、游子扣、惊魂刺都成!”

    商三儿大喜:“哪里能得?”

    城隍道:“龙鳞城中,多宝阁常有灵犀螺售,售价六叶。其余几种,须碰运气,或去别的城买!”

    能用功德竹叶解决,应…应该不叫事儿!

    没有功德竹叶,商三儿转回马童氏身上:“她种树养鬼,与城隍爷不碍么?”

    城隍摇头:“她养的是灵鬼,虽说有碍轮回,但自家功德,与我无关。她是望门寡,听说养的灵鬼里最厉害那个,是她原本的丈夫!”

    一生守望门寡,养丈夫魂魄做灵鬼?

    怪不得身着鞠衣,这衣裳大红为婚袍,大黑为丧服,估计一辈子都穿这个了。

    商三儿长吐口气:“哪就允她?那枚得子枣有何用?”

    城隍答:“允她只任城主自决,与我无关。得子枣与名相符,夫妻同食了它,便七八十岁老叟老妪、阳神地仙、山妖,也能再得受孕,端是世间奇物,百年前某位山神种得多,尚还常见,听闻后来被山妖毁去,才渐没了,多宝阁常年高价寻购,已几十年未曾收到!”

    “嘿!我这青春年正少的,要来何用?”

19.幽璧虾

    鬼婆婆马童氏要植树,十年后取材养灵鬼,商三儿想着,城中死气都重,但最重之地,想来是焚了上万具尸体、堆满灰烬的公仓里。

    对有用的九阶人仙,总归成人之美的好,最差也结个善缘,向城隍打听完,商三儿就允下马童氏,领她去公仓。

    走路的时候,马童氏杵着根拐杖,背有些驼了,坐着倒不显。

    公仓里本就没铺青石板,前些日子的大火,不但焚尽尸骨,连原本的谷仓都全烧毁掉,只剩下一大片空地,可以种下不少树。

    瞧着满场灰烬,马童氏也很满意,开声对他道:“谢...城...主!”

    道谢的话,也阴森森瘆得慌。

    听马童氏说话就是受罪,商三儿只抱拳回礼,却要看她如何种树。

    也与常人无异,不过她拿出的并无秧苗,全都只是种子,要从头生发。

    看那些种子,是桃、槐、柏三种,都想得通。

    不过商三儿又有好奇之处,忍不住问:“鬼婆婆,这些都是奇物么?”

    “凡...物...得...死...气...养...着...就...成!”

    “凡物的话,桃槐还罢了,柏木长得可慢,十年后你定还用不成!”

    “若…不…能…晋…地…仙…留...给...后...人...也...行!”

    没想到这位鬼婆婆瞧着阴森,却有些厚道心肠。

    商三儿也有两枚桃核,来自天界,师父原本就说过只能当木材用的!

    他想想,回府取来自家的桃核,问正往地下埋种子的马童氏:“婆婆瞧瞧,这桃核种出木材来,可比你的合用?”

    不想马童氏仔细看了半天,迷茫着摇头:“也...是...凡...物...一...样!”

    天界之物,怎可能与凡物一样?师父都说是好木材的!

    她居然瞧不出来?

    师父给的东西,总共就那么几样,定都要用在要紧处,见她种的是凡物,商三儿才拿出来做饵的。

    这位鬼婆婆不比隐居的屠壮,望门寡没有后人,身为南晋国客卿,那边是一国,自家则只是个孤城,尚没功德竹叶,想要挖穿墙脚,当然得下重本钱。

    有枣没枣,打上三竿子,见九阶就想拉来守城。

    但她看不出这桃核的不凡!

    商三儿只得悻悻收起,想着等她走后,自家也种,明年长出枝条来,再想法子送给她看,总不至于还不识宝!

    马童氏每走十几步,手里拐杖往下一顿,就戳破厚厚的灰泥,直透入土中,扔下粒种子,用鞋拔灰埋上,就算种好。

    那些灰,将是最好的肥料。

    这位鬼婆婆种树,真就与凡民一样,只在各株间留足间距,此外好像再没做别的事。

    看她忙碌,商三儿又想着,全城死气都重,既然这三种木材于九阶人仙都有用,原公仓这块地已许给鬼婆婆,外间能种树的地方却还多得是。

    民间常说,柏木是坟头树,槐树招鬼,都不大适合在城里广种,不过桃树还有辟邪之效,也正值初秋,城外桃熟,采些桃核种到两条大街上却不错。

    春来一街桃花,秋到尽是果,既有景,又实惠,再有鬼婆婆这样的想要木材,又都有备着的。

    挑水以外,这就有事儿干了!

    鬼婆婆在公仓种树,用时甚长,曹四来看了一转,觉得无聊又走了。

    趁曹四不在,商三儿唤老狗去城外驮水来帮忙,他起心挖墙脚,先要博取人家好感。

    忙碌了大半天,才全部种完。

    瞧着老狗乱跑一圈,她种的这么大片地,居然就都泼上了水,鬼婆婆又吐出两字:“好...狗!”

    商三儿显摆道:“就是造下大劫那个幽魔,天仙打杀了,送我做魂奴的!”

    马童氏点头,将得子枣扔过来:“告...辞...十...年...后...再...来!”

    这就要走?

    商三儿试着挽留:“婆婆且留几日,容我待客!”

    马童氏挥挥手,杵着拐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不是回礼宾司,而是直接转西正街出城。

    墙脚不好挖,九阶人仙不好聘。

    叹口气,因心情不好,商三儿又转进礼宾司。

    走掉个好婆婆,城里还有个伤残婆婆。

    寻小娘皮的奶奶,躺床上一动不能动那死老太婆吵架去!

    进门先显摆:“老虔婆可晓得,小爷刚聘到位九阶人仙,今儿又与鬼婆婆结下善缘,就要抖起来了!”

    “呸!”陈婆婆果然应战:“就你这般小龟孙,世上最没用的阳神地仙,还想抖起来?婆婆没病儿时,放个屁也崩得你三丈远!”

    果然又是一场好吵,搁下针线活的陈眉儿期期艾艾地叫:“莫...莫吵!我...我要...要去叫商...商老夫人了!”

    没人理她。

    大战三百回合之后,听陈婆婆又有方言俚语冒出,商三儿便叫:“小爷家里有事,明日再与你理论!”

    商三儿选择撤退,不能动的陈婆婆没法追击,就只能止战。

    两个骂战对手过后都若无其事,陈眉儿却气呼呼的。

    趁吵嘴,“睡了你孙女儿”之类的便宜话,那厮又说了好些,现在她都听进耳去了。

    想了又想,还是气不过,挥着拳头,她决定晚间到商老夫人面前告状,嗯,拿着做了一半的衣裳去,假作试比可还合身。

    商三儿回城主府,先叫老狗把各处枯死的树木拔了,再把两枚仙桃核种在后院主屋旁。

    只是晚饭过后,又被老娘锤了几棍。

    疼是深入骨髓的疼,但要是能被打投降,他就不是现在的商三儿!

    用过饭,等小娘皮和曹四离开,他把杀大肥猪时喝剩的“烂肠酒”找出来,又给自己倒了五钱。

    抿一口,干呕一声,接着再抿。

    再难喝也得忍着,需要增灵气哩。

    今天喝,往后每天也坚持喝点,直到...用师父给的两个酒方酿出不难喝的灵酒为止!

    自家总太弱的话,再遇到别家的九阶人仙,想挖墙脚都开不出口,心虚!

    “说做城主,老娘就怕你只是图一时热。瞧这样儿,倒真用上心了,可知做正事的不易?”

    老娘的声音在后响起。

    趁着微醺,他答:“老娘,还早着呢!”

    隔天再早起,挑完水,先到杂货铺取些钓钩,带着老狗出东门。

    魔劫之后,还是第一次登上六节山。

    一路都是厚厚的灰烬,踩上去“蓬蓬”响。

    天坑边,上百个钓虾用的转轮、马尾钓线都还在,大体完好。

    其中有一副用具,是自己的。

    师父说过,老狗这身血肉,好些奇物最馋,幽璧虾就是其中之一。

    大罗金仙说的不会假,商三儿只担心,那日的劫难,对下面幽璧虾的影响有多大!

    幽魔到世间来,吞噬一切,城里死掉两万七千多人,其它生灵无法计数,这天坑下的通道中,还有没有剩下幽璧虾?

    会不会全死绝了?

    礼聘人仙,要付功德竹叶,三株功德竹已死,再没有幽璧虾,拿什么去换那竹叶?

    在惯常的位置坐下,取特意带来的小刀,从老狗后腿上割下块拇指大的肉,挂上钩。

    老狗早学聪明了,为少吃几坨粪,该叫的时候学狗叫,不叫时就安安静静,也不再用鄙视的眼神看他。

    右手中、食二指在眼前一抹,商三儿轻声:“千里目!”

    迄今为止,唯一学到点皮毛的道术。

    施了术,吊钩狗肉上方,就附上一只别的生灵难察觉的虚影之眼。

    他目前的本事,虚眼能在一里半内有效,再远就要消散掉,还不能像师父那样连声音都录来,更没有按所看见的再放影、开启光门的本事,离真正的千里目差得很远。

    昨晚喝“烂肠酒”,为的也是能增一点算一点。

    附上“千里目”,转动转轮,马尾线就轻响着往下掉。

    虚眼中,天坑下面的黝黑通道开始显露。

    下去四五丈,因魔劫而枯死的枝条、蔓藤就都绝迹了。

    虚眼里,通道下面越来越黑,好在商三儿的视线已不会再被黑暗阻挡。

    转轮不停,钓钩越下越深。

    有些地方,周边的石壁潮湿,有水渗漏出来,但看不到青苔生长。

    到七八十丈深后,四周石壁变得更光滑了,仔细看,原来石中含了些黑色玉石。

    越往下面,玉石含量越多,最后更是完全取代石壁,整个通道全由黝黑的玉石构成。

    若取出来,这些玉石在凡间也值不少银两!

    然后,转轮到底,钓钩停住了。

    商三儿的马尾钓线,只有百丈多一些。

    从老狗身上割来的肉贴在黝黑玉石上,一动不动。

    钓线百余丈长,便在天坑上做什么动作,传到下面也要好一阵,就只能等而已。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商三儿本不是有长性的,原先钓虾时,每天最多只钓一个时辰。

    现在倒不至于,虚眼能存在两个多时辰,看不见虾,他有其它事可做。

    拿老狗试手,炼黑棋子,顺带温养命物棋盘。

    一次次总是失败,商三儿已经习惯了。

    这样挺好打发时间。

    试着手,他嘴角忽然一扯!

    虚眼视线里,有东西分开墨玉,钻出来。

    是幽璧虾!

    对它们来说,那些墨玉就似水一般,出来后旋即合拢,又严丝合缝!

    所以才叫幽璧虾,不是石壁的壁,带玉。

    师父说,幽璧虾遇玉则融,便放老狗下去也难捉到,只能靠钓。

    有融玉的本事,幽魔出来那日,躲在墨玉中的幽璧虾大多逃过了劫难,而且逃远了,好久没敢再到这边来,直到感应到老狗的肉,才再出现。

    之所以难钓到虾,并非是它们不上口,而是上百丈的距离,全凭马尾线缠在手上的手感,提线过程中就掉落了大部分,有时还会被剪断钓线,运气特别好时才能提起一只。

    以前可不会这么久才咬钩,下面虾是不少的。

    现在那虚眼中,从第一只开始,也有越来越多的幽璧虾钻了出来。

    小的是一节虾,大的有三节。辨明美味所在方向,这些幽璧虾争先恐后,都爬过来。

20.割肉钓虾

    抢在最前面的,是条最大的三节虾。

    绿柳城钓虾者用虫豸、肉钓它们,它们用自家身子钓通道下难遇的肉食,各取所需。

    亲眼瞧着三节虾那对钳子夹到狗肉上,商三儿很兴奋,这是钓虾那么多年不曾有过的体验。

    原本周家给钓虾者收价,是一节虾一两二钱银子,两节虾六两,三节虾二十两。

    虾卖给周家,白银其实只能算赏赐,而不是一场交易,除了一节虾不怎么管,其它的可没人敢卖,人仙也没出价买的,以前还不知道原因,现在晓得了,有耳报神。

    二十两白银!

    原本老娘算过的,要给商三儿娶个媳妇,诸般事操办完,也就二十多两银子!

    在商三曹四的认知中,二十两就是一个媳妇!

    两个泼皮,靠着讹人、钓虾、帮场等,原也挣得几十两银子,但每日吃食要花销,每年税银要交,更要紧的是,做泼皮有风险,跌打损伤药和过堂时打点、罚没才是大头,便有这般精细的老娘持家,也没给商三儿存下多少,曹四就更不用说,全花得精光。

    因昔日旧怨,受伤后,商三儿从不让老娘去黑心刘铺里买药,但就街上那些摆地摊卖的,药价也不便宜,治伤还慢,惹得他常骂卖药的没一个好人。

    周家卖给人仙们的售价,商三儿也知晓,一节虾不值功德竹叶,只卖银子,两节虾则是两条合卖一张功德竹叶,三节虾一条三叶。

    再往上四五节虾不清楚,但千百年来流传的,绿柳城凡民钓到的最好那条,是六节虾,城主府卖出四百六十叶!

    这虾自抗道术,除了靠钓,人仙们获取它的手段也不多。

    眼见为实,下面三节虾已啃食上了,无须再收到手感,他急转动转轮,提线。

    但可惜的是,才拉上二十多丈,那三节虾的钳子碰着狗肉,就直接剪开,掉了。

    掉落的不是虾,是三叶功德竹叶!

    钓钩上的狗肉只缺个角,那虾没剪到马尾线和钓钩,还能继续用,商三儿就没再提起,松线原样放回去。

    六节山钓虾,钓钩和线都会折损,也要耗成本的。

    幽璧虾只有些许智商,先前提走一个,剩下的都还在原地打转,发现狗肉又回来,再爬过去争抢。

    比起纯靠手上感应百丈下的情况,有“千里目”,就要好许多,但也连提了四五次,折损一个钓钩后,才钓起一条二节虾。

    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成绩,以前商三儿只钓到过一节虾。

    看清楚通道下情况,钓到二节虾,就此回去却有些不甘。

    且再钓一会!

    本要把手中两节虾丢到老狗背上,又想:“有些人仙得了幽璧虾,就当场剥壳生吃,小爷钓多少年虾,尚连滋味都不知晓,可配不起地仙身份!”

    凡民中,它值六两银子,修行人那,它值半张功德竹叶。

    念头起来,就再也止不住。

    半张功德竹叶抵不得事,往后应该都能钓到!

    单就为尝个滋味,商三儿丢开转轮和钓线,剥起虾壳。

    从尾部开始剥,就不会被它夹到手指。

    剥掉壳,剩胖乎乎的两节虾肉,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

    味道很鲜,没有任何腥味!

    汁水入腹中,全化为冰凉冰凉比较特别的灵气,但论灵气量,还不如昨晚一小盅酒加得多。

    灵气含量比烂肠酒差多了。

    左右不能晋级的,尝味儿而已。

    两节虾肉吃完,商三儿拍着肚皮:“嗯!果真值得半叶,鲜,爽口!”

    对功德竹叶还缺少认识,六两白银却是知道的,其实感觉亏了,不过吃都吃下肚,没得后悔处,便没人在旁也要把架子端起来。

    嘬掉指头的汁水,继续割狗肉,再钓!

    狗肉穿上钓钩,想法就来了。

    先前千里目亲眼所见,最大的也只是三节虾,更大的幽璧虾不见,是因为钓线不够长!

    钓虾多少年,都总结得有经验,想钓四节以上的幽璧虾,钓线必须得两百丈以上!

    再深,也不是商三儿现在千里目的有效范围了。

    但钓线越长,提线时被剪断的可能性越大,大虾也要更聪明些。

    有幽璧虾极馋的狗肉做饵,有道术千里目亲眼瞧着,今天拿的钓钩也多,为啥不试着钓好的?

    原本钓虾者中,也不缺一直苦守更深处,专门等着发大财的,他记得自己钓位不远就有个老头儿,用的线够长。

    沿天坑外走几步,在某团刺藤的枯枝堆旁寻到那明显大一圈的转轮和钓线,就是那老头儿的家伙事。

    原绿柳城里,胆大钓虾的是几乎固定的百多人,便别人偷去,也还要在天坑这用,只要做过标记,就能找回来,丢失的可能不大,都懒得拿回城,平时钓完,钓具全放在天坑边。

    把老头儿的钓具拿回自家钓位,穿上狗肉,重新施一次千里目,再开钓!

    洞壁再下去百丈,墨玉的颜色似乎更深几分,瞧着有些像幽魔释放的黑雾了。

    但那是玉,不是雾。

    等转轮线空,狗肉饵料彻底垂到底,也是又耍着等上小半个时辰,才有幽璧虾出现。

    现在的时间,家里都快吃午饭了,反正吃过条不便宜的虾,商三儿不想回去。

    通道下两百多丈,那千里目虚眼中,虾再慢慢冒出来,确实都大,但比起上层密集的小虾数量,就太过稀少。

    穷极目力,一共也只看见四条,四节五节各有两条。

    它们对狗肉的贪婪与小虾也是一样,钻出墨玉,闻着味儿辨明方向,就争先恐后地爬过来。

    离得最近那条四节虾,钳子咬住肉后,商三儿急绞动转轮,拉线。

    虾大,钳子就长,提线上升过程中,它都一直在啃食狗肉,直接被钩子勾住嘴,但商三儿提起不到三十丈,它的钳子回探,剪断马尾线。

    虾嘴被钩住,还连着狗肉,一起往下掉。

    钓线全拉上来,再穿新钩、割狗肉。

    这次商三儿下狠手,从老狗后大腿上割下足巴掌大一块做饵。

    钓线长短不变的话,落到底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自家这钓位垂下去,离最近的是刚才那条四节虾,按着记忆,他绕着天坑换了钓位。

    饵料再垂到底,旁边离最近的就是条五节虾。

    要钓就钓大的!

    然后提起二三十丈,虾又掉了。

    最终,这个深度的四条虾全部钓一次,无一例外,全都落掉。

    落掉的虾,不知是一落到底,还是能再攀附到旁边墨玉壁上,但短时间内,这个高度已经没虾了。

    没法子,稍缠掉些马尾线,再来。

    幽璧虾们就是按通道深度划分地盘的,钓线变短,换了高度,等小半时辰,又引出几条四五节虾来。

    再钓、再掉落。

    狗肉没了再割,千里目快结束了再重新施放,钓线太短引出来是小虾,就割一节马尾线连上。

    凡被钓过一次以上的,幽璧虾都会变精,下次将更难钓起,最好是遇到贪口又从没被钓过的虾,才容易拉上来。

    一条一节虾,要长成五节,不知要多少年月,在这期间没被钓过的可能性本就不大。

    所以,很难钓。

    能亲眼见到通道下的场景,就不觉得无聊枯燥,手边又都能寻到事做,忙活到晌午,总算给他钓起条贪吃始终不肯松钳子的五节虾。

    “嘿嘿,无须再愁功德竹叶!”

    六节虾卖出四百六十张功德竹叶,五节的再怎么说,百叶左右总该卖得到,够付屠壮几年俸禄了吧?

    五节虾不仅体型大,力气也比一二节的大上许多,虾钳更利,若被它夹到手指,真就是连骨头一起变两段的下场,好在商三儿也非魔劫之前可比,与抓一节虾的手法一样,五指紧握住虾背,任那虾在手里空挥舞钳子。

    他得意地笑着。

    回过头,瞧见老狗,又吓了一跳。

    “怎割了这般多?”

    现在老狗身上,被割掉好些肉和毛皮,后腿上骨头都露出来,剩下还完好的部位只不过一小半儿了!

    缺皮少肉,后半截剩骨头叉子。

    瞧着就凄惨!

    这点伤对幽魔只是小事,但想天天有大虾钓就不现实了,商三儿问:“老狗,你的肉多久长回来?”

    口不能言,老狗尾巴左右摇动。

    商三儿数着,是七下。

    “七天?”

    老狗点头。

    能用狗肉把幽璧虾们引回通道里,消除上次魔劫的影响,便改用蚂蚱、蛐蛐作饵,也不是就不能钓,真到急用时,除把老狗的肉剔光,也有解决办法,无须担忧。

    吃掉一条两节虾,再得一条五节的,今天总算尽兴,但下山回家前,还得先把钓线和转轮收拾好,不然会被山风吹乱成一团,下次不能再用。

    收拾妥当,转轮放山石下压好,才骑缺皮少肉的狗下山,入东门后又下来步行。

    钓到五节虾,满满都是幸福感!

    经过礼宾司门口时,想想,还是进去。

    大虾不好和曹四炫耀,老娘更不会捧场,不与那死老太婆显摆,还有别的选择?

    商三儿拿着大虾,再闯到陈婆婆床前。

    正巧,小娘皮陈眉儿想是帮老娘做晚饭去了,不在跟前,能得场好骂!

    “老虔婆,瞧小爷本事,五节幽璧虾可曾见过?”

    死老太婆果然被惊到,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钓的?”

    “不然咧?可知不是小爷吹?天仙亲传、地仙城主,天下有几个?你个挺尸的老虔婆有这本事?”

    毕竟是针婆婆,初时的惊讶过后,立马还以颜色:“呸!不是靠那老狗,凭你小狗儿也能钓五节虾?除撞狗屎的运道,小狗儿哪有真本事?”

    战火再起,但今日老不死的明显不够精神,让商三儿大获全胜。

    前后吵了三架,今日才得稍占上风,商三儿撸起袖管,乘胜追穷寇!

    正骂得爽快,忽听到北通街上脚步响,是向着礼宾司来的。

    听声音,不是迈小碎步怯生生的陈眉儿,而是曹四!

    商三儿把五节虾往老狗背上一拍,喝令:“藏好!”

    五节虾隐入老狗狗毛中,商三儿旋即改了骂战题目,针婆婆也随之换话题,倒都不再提幽璧虾。

    曹四走进礼宾司,循着声音也到针婆婆房里,讶道:“怎吵起来了?”

    又嬉笑着靠门框上:“只管吵你们的,与我不相干!”

    商三儿再骂几句,方觉得意尽,扯了曹四走:“死老婆子且等着,小爷明天再来骂!”

    回到北通街上,曹四问他:“咋与老婆子结上仇哩?”

    曹四晓得老婆子是人仙,商三儿就不瞒他:“幽魔出来那日,就是这老婆子,打落我两颗牙,险些害我破相!”

    曹四吃惊:“我还以为是你老娘敲掉的,咋惹上人仙?陈小娘子就为这个与你置气,害你被老娘打?”

    待商三儿点头,他便在旁幸灾乐祸地笑,过一会,才想起来问:“老狗这般大本事,咋伤了?”

    商三儿答他:“我放它咬那死老太婆,就被打伤!你莫与陈小娘皮说,惯会告状的,要害我被老娘锤!”

    “人仙就是人仙,便躺着像残废儿也还有手段的,你也当心些,”曹四赞过,又哼道:“那小娘子也是人仙,我与她说得上话?”

    其实根子上,曹四比商三儿更敬畏人仙,说完,自家觉得沮丧,主动换话题:“做啥去了?一天不见人!”

    商三儿答他:“城外桃熟,我绕城逛了一圈,着实遇着些好味儿的,光吃桃都饱了!想摘来孝敬老娘,才醒起未带着框,等晚饭后再去摘!”

    曹四叫:“你这没良心的,光想着孝敬你老娘,就不孝敬我?晚间一块儿去!”

    “狗日的占我便宜,”商三儿笑嘻嘻地:“成!”

21.种桃

    回城主府,商三曹四齐跑去厨房帮忙,要早些吃饭,好去城外摘桃。

    老娘也要去,一是散散心,二来土地庙烧香还愿。陈眉儿不敢离奶奶太远,主动请缨留下收拾洗涮。

    出门走在北通街上,老娘才对拿着竹筐的两个男儿赞:“那小丫头瞧着娇弱,做事儿倒利索,厨房活计不说,与我做那襦裙,才几天就收边儿,花样也真好看,我还是头回见这么巧的针线!”

    商三儿老娘与人仙小娘子处得好,曹四是晓得的,商大娘这几日在糊的鞋底,就是为做鞋送那小娘子,算是襦裙的还礼。

    仙凡有别,曹四对那人仙小娘子没臆想,调侃道:“商大娘,真觉得好,就说给老三做媳妇儿!”

    瞟眼自家儿子,老娘轻摇头。

    曹四不放过:“他如今是城主,也配得上人仙!”

    商大娘叹口气:“倒不是甚人仙地仙,这城实在凶险,我也想早些给他寻个媳妇,真能添个一男半女,指不定我就带着孙辈搬别的城住去,懒得在这提心吊胆!不过陈小丫头不成,性子实在绵软,哪镇得住这魔王?且瞧着身子骨不好,不是好生养的,老娘生下三个,才只养活一个不成器的,已是老商家的独苗,没多子之相的,不可做儿媳!”

    商三儿他娘做地仙后,对儿子说的其它道术全没兴趣,只拣了一门商三儿瞧不上的‘命理术’学,她心纯些,其实适合修行,又不似商三儿贪多,才十来天功夫,已是略有所得。

    曹四不知晓这些,放声大笑:“人仙啥本事都有,还生不来孩儿?”

    商三儿很笃定,什么有孙辈后搬去别的城住,也是老娘哄曹四的,不过怕她真在婚事上着急,城里见不着人,来个多子之相的就给自家乱定下婚姻,毕竟以前残的傻的全不挑,儿子不如狗,那枚得子枣可不敢提起。

    他嬉皮笑脸地插话:“我也是遇着神仙的,咋能乱配姻缘?小娘皮浑身没几两肉,又才六阶修为,做个端茶递水暖被窝的丫头还成,哪当得浑家?”

    听他口气大,曹四不屑地笑,他老娘则瞪眼呵斥:“头上还悬着刀的,城里人影儿都没有,就真当自家是富贵的周家,能养一屋子娇妻美妾?可美不死你!”

    老娘骂,商三儿就只笑听着,怕被她打,再不说话。

    但曹四叫起来:“莫说城主府要养一屋子女人,我那曹宅也不该闲着!”

    待老娘注意力不在这边,曹四一把勒住商三儿脖子,猥琐着小声道:“商大娘嫌陈小娘子不好生养,是怕不能奶孩儿!”

    他是指陈小娘子人瘦胸也小。

    商三儿便盯着他面门猛看。

    曹四莫名其妙,摸摸脸,诧问:“有花儿么?”

    商三儿咧着嘴笑:“我瞧你牙可结实!”

    倒不是商三儿信口雌黄,他们身后,真有一只小小的绣花针尾随着,直到三人一条狗拐入西正街,方才飞走。

    陪老娘先去土地庙烧香,再出来寻已都无主的桃树摘桃。

    那些桃恰显黄翻红刚成熟,捏着都还硬,不过是能吃了。

    商三儿其实只要桃核,不拘好坏爬树上一通乱摘,老娘和曹四则挑好的摘,尝过再说,要甜的、没虫儿的。

    莫说整个城,城主府也是丁点绿色都没有,其它的果类,如李、杏、梨、枣、柿,商三儿也想移些进城主府去,不过这些树没桃树生长得快,等不得重头种,没有仙人手段的话,现在这季节还不适合移栽,最好等初冬树木叶儿全部落完,移栽过去才易成活。

    摘下两大框桃,因天色不早,都丢给老狗背着。

    两大框桃没缩小,在狗背上也稳稳当当,曹四才后知后觉:“它能背桃,咋就不能挑水了?你还见天叫我早起!”

    商三儿笑:“哥哥,早起走动走动,身子也活泛些,万事指望老狗,不是个道理!”

    曹四拿他没法。

    回到北通街,曹四拿走一筐,另一筐进城主府,老娘叫商三儿拣些出来,给陈家祖孙送去。

    今天已吵过一次,略得小胜,商三儿就没再对床上的死老太婆撒野,桃递给陈小娘皮,转身离开。

    再回城主府,从密库里找到个兽皮袋,叫老狗放出今天钓的五节幽壁虾,装好放进密库。

    那皮袋儿,就是人仙专门装幽璧虾的,商三儿以前就见过。

    回屋和老娘再说一会话,陪着拣几个桃吃了,商三儿取酒盅,倒“烂肠酒”接着受罪。

    五钱酒下去,借着微醺,就好一觉无梦。

    天明自醒,先割小块狗肉去密库喂五节虾,再回来洗漱。

    其实幽璧虾在天坑通道下,不知多久才能得些肉食,平日不知吃的什么,都能存活,短时间内哪饿得死?但在商三儿眼里,它就是一堆功德竹叶,不敢大意了。

    洗漱完,又挑着桶慢悠悠出城。

    绿柳城这场大难,周边的城想必都晓得了,鬼婆婆那等有需要的来求种树,常来常往的商队则都改了道,接水时,他站在小山丘往西南北三个方向看,大道上只不见人影。

    六节山在城东,以前往来的商队也忌讳,经过时都宁愿多走些路,绕走北、南两个方向的大道,再从西门进城。

    可见有些忌讳,还是有道理的,万一就真撞上呢?

    挑水回到十字口,叫起曹四换下半程,他自家在曹宅内,把昨晚曹四吃出来的桃核都捡走。

    取些农具,就从城主府大门外,沿北通街往南开始种桃核,准备一个大门左右两侧各埋一颗。

    种到礼宾司门口,陈眉儿出来,问他:“你...做甚呢?”

    商三儿正拿铁锹撬起青石板,下面泥地上才好挖坑,头也不抬地反问:“没瞧见?种桃!”

    小娘皮带着怯:“今日你不去钓虾?”

    昨日吵那架,死老太婆定已与她说了,是要叫小娘皮到老娘那去告状,再害自己被锤,商三儿更没好气:“今天只种桃,不钓虾!”

    小娘皮沉默一会,道:“我...我帮你种!”

    她愿意帮忙,商三儿当然没意见。

    忙活着,挑完水的曹四寻来,见他们在街上种桃,也来兴致,一样帮忙。

    不过两条大街上,全都铺着青石板,要先撬起来挪开,才好挖坑种,青石板着实不轻,下面的土也硬,都废力气,曹四帮着搬两次石板、挖一个坑,就不愿再出力气,只在旁看着。

    排水沟在街正中,与各家地沟相连,商三儿的桃只种在街边,以后便长大了,也影响不到。

    曹四只郁闷,种到南通街,一路全是撬起的青石板、挖填的土坑,商三儿也与人仙小娘子一样,身上丁点汗水没有。

    还未种到城隍庙,桃核先没有了,商三儿叫回府吃午饭,再多啃些桃,下午接着种。

    这一天,都只种桃,把通、正两条大街全部种完,商三儿才停下。

    隔天大早,又被商三儿叫起来挑水,曹四在十字口到处看,被撬起挪到街边的所有青石板,全已消失不见。

    水挑进城主府,曹四寻商三儿抱怨:“你这没天良的,就哄着哥哥耍?”

    商三儿觉得奇怪,问他:“咋哩?”

    曹四哼着声:“青石板一夜藏哪儿啦?还说没学仙法?”

    把商三儿惹笑:“全叫老狗拖去公仓的,与我有啥相干?”

    万事都推给老狗,曹四难信,问:“狗呢?”

    商三儿如实答:“有位屠大叔要搬来城里住,一家子都来,往后屠子、养猪的全有了,路上不太平,我叫老狗去接,刚走!”

    “还真有人敢来绿柳城住,也是人仙?”

    “恩,都只三四阶,抵不得大用,是获了罪,郡守贬来守城!”

    曹四离开,陈小娘皮又来,问他:“今日钓虾么?”

    商三儿摇头,答她:“狗不在,我哪敢上六节山去?莫说崩出个幽魔来跑不了,染上魔烟也不好受!”

    陈小娘皮也问:“老狗呢?”

    商三儿原样答了,陈小娘皮离开时和曹四表情相同,也是怅然若失。

    老狗不在,很没有安全感,这一天商三儿啥事儿都没做,只帮着老娘准备饭食、收拾仙客来。

    不想正午时分,城隍的声音又响起:“有生人自西门进城!”

    来的若是屠壮一家,有老狗陪着,城隍定不会那么说,商三儿吓一跳,忙问:“城隍爷,几个?”

    “两人!”

    才只两个人,也不会是商队。

    狗不在,好难!

    身为城主,城里又没一个指望得上的,商三儿心里再忐忑,也只有亲自去查问。

    西正街堵到进城的两人,却是一对挽着手的中年夫妇,倒比商三儿更胆小些,相互遇着时,两口儿齐往后缩。

    但在这往来大道都不安稳的世间,只他两口儿,能走到刚遭魔劫的绿柳城,表现得再怂,商三儿又怎敢小看?

    “两位何事到我绿柳城?”

    妇人有几分姿色,缩着头不做声,由男人出声答:“寻...寻人!”

    商三儿不信:“城里现在蚱蜢都没两只,哪还有人?”

    男人道:“我闺...闺女请...请耳报神传信的,说她...她们在这城里!”

    商三儿把两口儿看了又看,还好陈眉儿长有几分像她娘,才瘦归瘦,不至于难看。

    为求保险,商三儿问:“你闺女叫啥名?”

    “眉儿,陈...陈眉儿!”

    好吧,至少小娘皮说话随他,确实是亲爹没差。

22.鸡鸭进城

    三百多里路,屠壮一大家子在亥时前赶到,已算占了人仙的便宜,又有老狗相助,若都是凡民,哪有那么快的脚程?

    陈眉儿爹娘在城主府吃过晚饭,就回了礼宾司,曹四也回曹宅看银子。

    为等屠家,商家娘俩一直没睡,商三儿手依在桌上,正在想:“定是有个厉害的老娘,小娘皮她爹才那么怂,小娘皮又是随她爹!”

    瞟一眼自家老娘,又想:“我也有个厉害的老娘,咋就不怂?可见还是因人而异,人仙也不能免!”

    便这时,城隍提醒声到,说老狗引着一群人进城。

    商三儿告诉后,老娘忙去厨房生火。

    虽说陈小娘皮要陪爹娘,没能来帮手,但小米饭一直留在蒸笼里,还是热的,只须把已准备好的食材下锅就行,不费事。

    随行有妇孺、老叟、孩童,三百多里路赶过来,肯定都饿,这顿接风宴却是再晚也要吃的。

    商三儿则提上灯笼,出府去接。

    屠壮一家子,男女老少有近三十人,不过按之前约定好的,有两个年轻男子不适合修行,要送去别的城安置。

    凡留下的都修行,年岁再小、修为再低也是人仙,便被幽魔所害,也算不上师父三友道人的罪过。

    拉车的牛马都贴着神行符,车上除行李外,连鸡鸭也带来,真正全家都搬来了。

    今天起,城中又有家禽,半夜会有鸡打鸣了。

    城主府还是第一次多处点起油灯、蜡烛,到处明亮,客人共坐了三桌,人多,老娘也难得欢快,陪屠家妇人们边吃边唠家常。

    食材种类不多,但是量足,屠家一家子路上只垫吧了些干粮,全饿狠了,不嫌缺盐少酱,两个七八岁小孩儿都是狼吞虎咽。

    成年人面前,倒上小盅“烂肠酒”,瞧着小酒盅,屠壮不满道:“才半两的盅子,小家子气,这桌又不是妇人,换大杯儿来!”

    商三儿忙解释:“屠大叔,不是我舍不得,你先喝完这盅,若是还想要,换大杯儿给你!”

    入口轻尝后,年轻人们全受不住腥臭,停杯不再继续,只屠壮和他那老兄弟皱着眉抿完,也不再要了。

    酒里灵气极佳,只是味道太伤人,再好也不想喝了。

    这是三友道人少有酿失败的酒,才大方给徒儿的。

    等这家子全吃饱,老少坐着打嗝,商三儿道:“今夜晚了,且去仙客来安置,已收拾好的。明日屠大叔去客卿府选房,其余各家城里寻了住,全是空宅,瞧中哪里都成,不过要养猪的,还是西正街两边便宜些!”

    屠壮忍不住冷笑:“天下哪有屠子住客卿府的道理?我也城里寻地住去,丢不起那人!”

    想是嫌客卿府里冷清,要与儿女们住外面,商三儿笑应:“总随大叔的意!”

    刚才喝的酒虽说味道太恶,但以同一小杯比较,所含灵气却是极丰,便以前大启国做将军时,屠壮也没遇到过这等的,这小王八蛋定还有好东西,且慢慢榨出来,报那九叶功德竹叶的仇!又记着因姓屠就成了屠子,问:“原杀猪的地儿,在哪?”

    商三儿答:“在东门菜市北端的井边,不过城里水还不能用,这几个月都要往西门外挑,屠大叔若觉着远,另选地杀猪也成,城里水井多,将来都能用的!”

    屠壮摇头,鄙视道:“你城里只几口人?多久才杀头猪,挑回水就费事了?”

    听他意思,是要在东门就近安置,商三儿自无不可:“今晚实在仓促,明天要安置住处,也不得闲,便定后天,请大叔杀头猪,热闹一番,大后天我就送两位兄弟去龙鳞城安置。”

    听说新杀口猪再款待,之后送两个不宜修行的晚辈去龙鳞城,屠壮问:“晓得你底细的,可好安置?”

    要送走那两个晚辈,来之前也是左说右说,并许下承诺,若绿柳城无恙,几十年后他等后人还可送回来随着修行,才得点头应允下来,屠壮也不想被亏待了。

    商三儿拍着胸脯:“东山郡丞答应照应,总不至两个人都安置不下!”

    屠壮点头,商三儿又道:“大叔在城里,往后我出门也安心些。西门外庄稼还未熟,城里粮却已不多了,此外还缺些杂货、奇物,借送两位兄弟去,我都添买了来。大叔等若有要置办的物件,一并说与我。”

    商家娘俩准备了饭菜,但原本的盐、酱油、酱料这些作料也被污过,缺着味道,商队不来,商三儿也要去龙鳞城采买。

    屠壮摇头,知道他穷,眼下不准备添置什么物件。

    商三儿出门,老狗是一定要带着的,城里能有个九阶人仙坐镇,确实要放心许多。

    屠壮指向他那两个老妾:“那你起早些,带我寻着宅子,就交她俩收拾去,也是人仙二阶的,不缺力气!我明天便杀猪,叫你们早一天出门!”

    能早一天当然好。

    商三儿对一直听着的屠家晚辈们道:“诸位兄弟明晚来城主府授妙法,我本事低微,传法可不是授徒,只算借妙法与你等自学。但请兄弟们记着,若日后仗着学得的本事乱结仇生因果,被追问到我头上,定要严惩的,别家都是什么规矩,我就照着最严的来!”

    修行路上,除那四位高高在上的天帝,都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无敌于两界,修行的奇门诡法又多,人都有亲友的,真与别人生出因果,乱结下解不开的大仇,仇家便斗不过本人,暗中算计亲友,或记着仇,只等百十年后再算他后人身上,都是常有的事,防不胜防,所以除孤家寡人不计后果的狂妄之徒,有本事就乱惹事的修者几乎没有。

    心境太差的,做人都难,还修什么行?

    修者等闲不结仇,结仇就要斩草除根!

    真到那时,说不定屠壮自身都要受牵连,也随着商三儿告诫晚辈:“凡修行者,多有叫人灭门绝户的本事,一仇又可结上千百年,延祸后人,你等得闻妙法,也要谨记,万不能胡乱惹是生非,否则莫说城主,我也不会饶他!”

    屠家们晚辈们忙应:“都晓得厉害的,放心!”

    再说一会话,那边两个孩童打起哈欠,商三儿才提灯笼,送他们去南通街的仙客来休息。

    已是自家人,就不安置在礼宾司。

    这一夜,礼宾司中陈婆婆更未能入眠。

    儿子儿媳到绿柳城,一家人团聚,先就有一场对话。

    瞧陈婆婆在榻上,除五官外再不能动弹,陈眉儿她爹和娘就哭啼起来。

    惹得陈婆婆心烦,开口骂:“老婆子还没咽气呢,嚎啥丧?”

    常年淫威所致,被老娘一声喝骂,那两口儿顿就不敢再哭。

    陈婆婆问:“先说你俩咋来的!”

    陈眉儿家爹叫陈武,弯着腰答:“得耳报神报信,孩儿就去求三河城主,他寻城隍问过,说甄药神去了荨麻城,往九曲藏魔洞里采药,下去就未返,已有一年多了,至今尚无音信,耳报神也进不去!儿子……”

    正准备去求那位医治的,陈眉儿祖孙齐吃了惊,陈婆婆打断他:“以前不都是雇人采药?甄药神胆肥了,敢亲自下九曲藏魔洞去?”

    见陈武摇头,她又问:“是遇害了么?”

    陈武答:“他徒弟带着游子扣的,说一直有动静,只是陷里面了,出不来!”

    陈婆婆“呸”一声:“可见流年不利,正用他时,就生事端!老婆子现在这副模样,倒指望他救的,哪能下九曲藏魔洞寻他?别家没人去救?”

    不知道答案,儿子儿媳都低着头,陈婆婆再问:“后来呢?”

    “寻不着甄药神,城主也没法子,只叫儿子和媳妇来,先接老娘回去,慢慢想主意再治!”

    “哼!”

    陈婆婆冷哼一声,再道:“我带眉儿从三河城走时,已说好的,饶他半年功德竹叶不要,任我自辞!原还想着等帮周家公子夺到城主位,就在绿柳城任客卿,才好弄条七节虾给乖孙根治掉病儿,不想一场乱斗下来,惹祸放出个幽魔,害掉全城百姓,也废了老婆子!甄药神不在,回三河城也只能挺尸,是等着被万人笑话?”

    陈婆婆说完,陈武又没了声音,他媳妇壮着胆子道:“娘!终究在三河城十几年,上下都有情分的!”

    “呸!”陈婆婆一口淬出来,勃然大怒:“老娘是什么性子的,你两口子背后就没抱怨过?没说老婆子在那城里上下只得罪人,害你们难做人?老婆子哪与别个留得有情分?”

    吓得陈武两口子膝盖软,双双“噗通”跪下,再不敢说话。

    陈眉儿上前拉陈婆婆的手:“奶奶!”

    孙女儿撒娇,陈婆婆才不再发火,只冷声道:“你两口子修行无望,就舍不得在那城里的富贵体面,只是且想好了,现今老婆子成废人,两个小小四阶,凭啥还能得那份体面?”

    “要回三河城,你两口儿自家去,老婆子带着我乖孙,留这里等死就是!出去!”

    被老娘赶出来,陈武两口子也是满腹委屈:这一路过来,带他们的商队离绿柳城还有百多里就改道转向,再不肯来,两个小四阶冒死进城的心酸还没来得及吐露丁点,先被骂得一头口水!

    外间两口儿觉得委屈,瞧着床前的乖孙,陈婆婆心头更是憋屈,从白天躺到到黑夜,全没睡着。

23.杀猪席

    昨夜里,老狗又受命送头肥猪进城。

    天明之后,商三儿与老娘一起去仙客来,要带屠家一家子选住宅。

    娘俩分了工,老娘带准备喂猪的年轻人到西正街两边看;商三儿陪屠壮几个老家伙往东门,等挑好住宅,再帮着打下手杀猪。

    商家老宅是破烂,但原绿柳城中,除那些有营生有手艺家境不错的,还有官吏和五百虎卫,这些人家富裕,不缺好宅子,还全空着,任凭挑选。

    这次把老爹逼出山来,屠壮几个儿女心也野了,全不和老爹一起住,要出去自立门户,都随商三儿老娘走。

    到最后,商三儿身边除了屠壮,就只剩下四个老人,是屠壮的两个老妾,还有他那老兄弟夫妇。

    他那老兄弟的孩儿也跑了,说是年轻人聚一起好耍。

    全是不孝子。

    屠壮外貌还只壮年,他那两个妾却已显老,带着路,商三儿不无恶意地想:“瞧着不像妾,倒似他的两个老娘!”

    东门的菜市,其实只是个稍宽些的巷子。

    若从东门进城,右手第一家店铺是兽皮店,左边第一家是泥瓦行,菜市场入口由兽皮店边墙和东门的城墙组成,斜对着泥瓦行。

    原本屠夫卖肉的案板就在入口处,挨着兽皮店的边墙摆的。

    到东门后,屠壮指着案板:“还挑什么?往后杀了猪,也到这分肉,我住这兽皮店,拐角就是肉案!”

    他是嫌挑房子麻烦,商三儿劝道:“杀猪用那口井,还要顺菜市进去两三百步才到!”

    屠壮问:“兽皮店里间没井?有的话,把杀猪的灶台案板搬进去,更便宜!”

    虽是生长之地,常在各家混酒席吃,但商三儿以前从没进过兽皮店里间,还真不晓得有没有井。

    进去一看,店铺后门连着的二进院子里,果然也有口水井。

    屠壮很满意:“幽魔是从东面来,老子正好顶在前边!一大家子都被你这小王八蛋诓进城,老子不卖命,到时跑得了谁?”

    商三儿才知他不是嫌选房子麻烦,也没想着杀猪小事,而是为方便防魔劫!

    这位屠将军来前怕死,来后却争先,商三儿感激道:“多谢大叔!”

    “莫与老子腻歪,烦这个!”像驱赶蚊虫般,屠壮不耐烦地挥手,回头问他那老兄弟:“你选哪儿?不然还和我搭伙?”

    那老叟答:“成!还要在里间杀猪的,孩儿们跑光,再没我帮手,你这家里非脏成粪堆不可!”

    商三儿笑接:“没事,往后杀完猪,我都叫老狗来,定帮你把地舔干净了,都无须冲洗!”

    老狗安静听着,不叫也不摇尾巴。

    老兄弟两家并一块儿住,也为商三儿省下事,就叫老狗回城主府赶猪来,顺便拿杀猪用具、水桶挑担。

    选定住宅,屠壮的两个小妾与他老兄弟夫妇先回客舍搬行李。

    等着老狗赶猪来,商三儿先陪屠壮说话,顺便把曹四的事儿说了:“大叔,那位哥哥比我还混账的,胆儿又包着天,万不敢传仙法给他,才只哄着!昨日与他说了,你家是获了罪,被东山郡守贬过来守城的,全家都才三四阶,大叔仔细些,莫漏根脚出去!”

    屠壮骂:“小王八蛋要骗人,编排自家就是,还要扯上老子,不是好东西!”

    骂归骂,倒未拒绝。

    似商三儿这等常年在市井中打滚的老油条,这般骂语,只当他清风拂面,听着反而亲切。

    九阶人仙,全家进城守城,除两部妙法外,拿的是全天下九阶最低的年俸,还不许骂几句出气?

    反正有机会时,商三儿嘴上也不会客气的,能把便宜讨回来。

    等老狗把猪赶来,交给屠壮,商三儿自家拿上扁担准备挑水。

    杀猪要的水多,不想太便宜曹四,经过十字口时,又拐去曹宅,把他叫起,拿上曹府的桶一起去挑水。

    不抄近道,从西正街走,那边屠壮小儿子也挑了间铺子,正往里搬东西,见着商三儿,问:“城主大哥,我爹选的哪儿?”

    商三儿答:“东门第一家,兽皮店!”

    屠家小子“哎哟”一声,抱着东西又跑出来。

    瞧他急吼吼的模样,商三儿问:“咋了?”

    那小子答:“我都已背上不孝名声,哪还敢与他住齐平?往后不更有由头骂我?巷子里另选一家去,错着些好!”

    惹得商三曹四都笑。

    挑着水桶走,笑一会,曹四突然道:“这城里……总算又有些生气儿!”

    商三儿深有同感,不过再没话说,两人一起担着桶沉默向前。

    绿柳城如今的模样,外来的瞧着会有伤感,但切肤之痛只有本地人才能体会。

    他两个以前,虽都人嫌狗不待见,却也是土生土长的绿柳城人。

    肥猪的惨嚎声响起不久,陈眉儿领着爹娘来帮忙。

    屠壮与他老兄弟搭手杀猪,果然比商三曹四靠谱,猪血接了一大盆,可惜没有酸菜,只混着排骨煮在一起。

    餐桌还是摆在城主府,屠家都在收拾屋子搬东西,中午就吃得随意些,煮猪血排骨,再熬猪油炸些肉酥,能下饭就行。

    缺的盐、酱,屠家的已从行礼中翻出来,先顶着用。

    晚餐才算正餐。

    开餐前,对着一桌子猪肉,没见到酒杯,屠壮扯过商三儿:“昨儿那酒,再倒一盅来!”

    商三儿眨着眼:“大叔还喝得惯?”

    屠壮摆手:“你只当他是药!童子尿治跌打损伤,其余人中黄、夜明砂、五灵脂,全与粪便有关,为病哪个会嫌它脏臭?”

    其实是他酒瘾发作,逗得商三儿笑:“大叔这般说,倒似替老狗说的!我明天就去龙鳞城,定带些料子回来,学着酿那好酒,成了再请大叔尝尝!”

    屠壮道:“不与你吹,老子当...那啥时,尝过的才叫好酒,莫只拿些样儿货诓人!”

    “到时尝了就知!”

    说着话,商三儿去寻酒壶。

    旁边曹四听得发怔,等商三儿寻酒壶酒杯回来,上前一把抓住,问他:“你又要去龙鳞城?”

    上次商三儿去地龙山边寻屠壮,就骗他去的龙鳞城,曹四以为这是第二次了。

    头回,曹四还想着,先瞧瞧老狗的本事也好,可能真得护送去龙鳞城。

    别的难民离开,曹四选择留下,为的是他藏下那几百斤白花花的银子。

    原本的打算,是先留着,等商队来,再寻个由头随商队走。商队带人要收费,但那时没知根知底的熟人,自家带一车行礼上路,中间夹几口箱子,谁还会掀开来看?

    只是没想到,十来天了,压根就不见商队进城!

    这个局面,还会延续多久?

    商三儿已去过一回龙鳞城,可见老狗有真本事,得它护送上路安全!

    这狗日的当上城主,往来的尽是人仙,左右只拿假话哄自家,本事半点不肯传,留在绿柳城还有意思么?

    称兄道弟好几年,曹四能确定,和他一同上路的话,便那几百斤银子露了底,商三儿最多打打秋风,不会起别的坏心,这上面比一般商队可安全!

    想着事,那边商三儿已给屠壮和他旁边的老叟把酒倒上,陈小娘子和她爹娘面前也各给一杯,再加上商三儿自己,其余都没有。

    那酒腥臭得要命,不稀罕!

    趁他们还没喝上,曹四再拉一把商三儿:“你去龙鳞城做啥?”

    商三儿指向旁桌上两个年轻人:“那两位兄弟不住咱们城,我送去请东山郡丞安置!”

    那就更好了!

    东山郡丞安置两个和安置三个,有啥区别?

    曹四心动不已时,陈眉儿他爹起身,抬酒杯对商三儿道:“尚未谢城主关照家母和眉儿,且一家子还要接着叨扰,此酒我先敬!”

    先前厨房做饭时,陈小娘皮已和老娘说过,道路不宁,她家要在礼宾司再借住一段日子。

    虽不是对商大城主说的,但商三儿当时就在厨房外整治猪肠,以地仙耳力,当然也听见。

    那城主府里,商大娘点头的事,也比城主管用得多,不信可问请罪荊。

    小娘皮他爹开席前的敬酒,也就不显突兀。

    两人抬着杯碰,小娘皮从后面扯她爹:“爹,小抿一口就好!”

    他爹难得有豪气之时,不在意地推开:“才开喝呢,无事!”

    “这酒…酒……”

    关键时刻,陈眉儿又结巴了。

    她爹一口干下。

    “噗!”

    对面商大城主淋了满脸。

    直到吃完席,陈眉儿爹娘都没好意思再抬起头。

    好在这废城一座,绿柳城主也比不得三河城主尊贵,别人都没当多大事。

    到晚间,屠家晚辈们聚在城主府,等着城主传妙法。

    一共九个人,六男三女。

    屠家来的老幼近三十人,长成的除这九人外,商城主再允之前,其余都不能得学,屠壮也不例外。

    那三个女的里,有个长得美貌,按和曹四一起划的标准,可算世间二等女子,不过瞧着一脸天真雀跃,她爹屠壮又不好惹,就全没调戏的心思,还不如陈眉儿。

    陈眉儿若不是够白嫩,腿长,才三等。

    选出来授天仙妙法那个,既不是屠壮的儿子,也不是侄儿,而是他老兄弟的独子,名叫田余,也就二十来岁,瞧着稳重些。

    对于修行才刚起步的低阶人仙来说,地仙妙法不是就比不过天仙妙法,便修炼同一种妙法的,最终结果因人而异,也是千里之别,但无论如何,从人选看,至少能知两事儿:屠壮处事甚公,田余能服众。

    怪不得屠壮那老兄弟两口子愿给他扫院子,估计扫到死都乐意!

    再讲一遍学法后不可乱惹因果,也禁止传他人,等年轻人们应下,商三儿准备传法:“老狗,我要传妙法,出去防着,有旁者偷听,就叫两声!“

    “汪汪!‘’

    瓦沿下,一枚绣花针急狼狈逃走。

24.启程龙鳞

    莫说更要紧的根本妙法,三友道人传术给商三儿时,那声音也是响在心田里的,可见谨慎。

    那一夜所有对话场景,商三儿已重思过好些遍,不会轻易犯错。

    要传法,商三儿没师父那般本事,不过身边有条老狗,也能做些防范。

    话音刚落,就听见两声狗叫,完全的猝不及防。

    城里才几个人,谁会来做贼?

    眯眼想一遍,暂没法确定。

    但老狗没有再叫,想是贼已经走了,商三儿道:“老狗多防着外间,不许偷听,贼来就叫,你自己也不许听!”

    然后,他又抬头:“城隍爷,还请将附近耳报神遣走,你也勿听!”

    没有声音回答,却是老狗本事大,依着主人令,暗中已把附近耳报神和城隍感知都屏蔽了。

    除此外,商三儿也再没别的法子。

    他就提声,对空叫:“听说世间传法,主家与偷学者不死不休,我是没本事防,但这两法都有大罗金仙因果,真偷听去,摊事儿可莫怪!”

    恐吓过,再等一会,外间还是无声,商三儿叫田余先出去,把地仙妙法轻念给八个屠家晚辈听。

    然后八人出去,换田余回来,听天仙妙法。

    心中默念,确定已经记住,再不会忘,田余才出门,把外面的八个叫回来,一起冲商三儿跪倒行礼:“谢城主传妙法!”

    “城主虽不收徒,于我等却有师恩,凡有事,但请差遣!”

    道谢承诺完,九个年轻人起身,田余再开口:“白天我去西门外看过,猪不算多,两三个人就顾得过来,三位妹妹倒没必要再随着受那份腌臜,城里百事待兴,若还有别的差事,城主也尽可吩咐!”

    原本叫九个人养猪,是因他们是人仙,本就因修为低没给功德竹叶,不好再压俗事太重,不想他等得传法后心情大好,愿接更多事去干。

    想想,商三儿道:“那便都做衙兵罢,没个巡墙守门的,总也不好,田兄弟就是兵头,东门无须留人,你只管西门就是,男的再轮换着养猪!衣裳都去衙兵府里寻,应存有新的,洗洗就能穿!”

    其实田余年岁比他还大,不妨碍叫兄弟。

    吩咐完,田余带兄弟妹妹回去,再细分任务。

    他们离开,商三儿对着半空,再出声:“城隍爷,尚无主家的九阶人仙,你说已晓得五个,且说来听听,明日我去龙鳞城,若有离得近的,先去访访!”

    老狗没再管,就有城隍声音响起:“现是六个了!多的那位九阶人仙,本名甄似理,精湛药理,世人背后叫他甄神医,但他常言不是医术好,只是他配的药有神效,不许叫神医,要叫‘甄药神’。他四方行医,居无定所,离得远耳报神未探到,我本不知他下落,不过今日城中有人提起,说是下了九曲藏魔洞,一年多还未出来,城主恐也一时难寻!”

    “世间卖药的,多半没天良,寻他作甚?九曲藏魔洞是啥地儿?”

    “在龙鳞城东北向四千里外的荨麻城边,万年前封魔结印松动,七头幽魔闯出,惹下大劫,也有好些天仙下界打杀,有两头幽魔逃回通道,不归九幽,只在通道下乱钻,打出好大片洞穴来,后来天仙下去围剿,才把那两头幽魔打杀,但魔烟在那洞穴里历久不熄,倒把一些进洞的生灵侵成魔物,虽不算幽魔,也足凶残,好在离了魔烟就活不成,不能出洞,那底下就被称做九曲藏魔洞。”

    商三儿听得难信:“那等地方,他进去做甚?”

    城隍答:“魔烟多,洞里也就不同,生出好些九幽才有的奇药,别有神效,有缺花销的人仙,拼死下去采药换功德竹叶!”

    师父说,他酿的烂肠酒,几味药取自九幽。

    大罗金仙都下九幽采药,想是好东西,人仙进九曲藏魔洞就不足为奇。

    城隍接着道:“第二位,名赵同,人称‘一刀仙’,刀术极利,常年在外寻九阶人仙切磋,但十年前,他家所在的桑榆城遭大疫,等他回来,家人都死绝,从此心灰意冷,留家里务农,再不肯出门,多家城主延请,都未允出,也不在桑榆城任事。”

    商三儿问:“桑榆城离此多远?”

    城隍答:“两千余里!第三位离此最近……”

    甄药神外五位都好生记下。

    想着远行各事项,商三儿又叫缺皮少肉的老狗,把衙兵府大牢中藏着的银钱取来,散乱的周氏制绿柳铜子儿懒得带,碎银加起来差不多三百两。

    这些是满城尸骨上没被难民们刮走的,想想以前老娘藏银子的厉害,各处空宅里想必还有很多藏着的,索性叫老狗出去寻一整夜。

    起床后清点,银子又多出一千多两,索性全带上,有近百斤重,反正是老狗背着,不用他出力气。

    各城都有自铸的铜子,做银两以下的零钱使,但世间人仙都少用,不会寻找补,身为地仙,商三儿也丢不起那人,从此要做只花银子、不用铜板的人上人。

    商三儿要出门,老娘早早给他做好早饭,等他点完银子起来,被支使去仙客来请那两个屠家的来一起用。

    与屠家哥俩吃完早饭,出城主府,门外倒有两个人先等着。

    一个曹四,一个陈眉儿的爹陈武。

    商三儿先问曹四:“你咋也起这般早?”

    曹四支吾着道:“你出远门,我来…来送送!”

    这一夜,曹四想的是要和商三儿一起去龙鳞城,往后如何充大爷,上万两白银该置办些什么产业,才不至于坐吃山空,往后府里妻妾成群,该如何分派,是自己买那成人仙的仙缘,还是如曹大老爷一般,给后人买。

    兴奋得没睡着,到天亮才傻眼:忘了装点行礼、也没寻大箱装银子。

    银子、古董,他要上路,怎么说也得装一大车,没半天功夫弄不好,城里已有牲口,但都是屠家带来的,昨天也忘了借!

    光顾着想了!

    商三儿狗日的已经抖起来,估计是不愿多等他一天的,只好自我安慰:“路上不太平,且让他再探探,下回再去!”

    早起送行,还两眼红肿?

    商三儿不信,不过不想追问,转向陈眉儿她爹:“陈大叔也这般早?”

    陈武道:“你是生手,跑龙鳞城采买,不好被人欺了去,我陪你走一趟!”

    他也不想的,只是昨天席上敬酒出丑,回礼宾司又被老娘骂得狗血淋头,骂完吩咐早起,陪城主那小龟孙去龙鳞城。

    陪去干什么,老娘没说,只叫跟着去,睁眼睛瞧着。

    陈婆婆说,城主有条好狗,比九阶人仙还厉害,陈武才敢同意。

    只知龙鳞城在东北四百多里外,还从未去过,正担心不识得路径,此行还想买些奇物,又不知道价格,虽说陈武才四阶,好歹是位人仙,家里还有个九阶的老娘,定多见识,不管陈家死老太婆打啥主意,商三儿立马同意:“那就有劳陈大叔!”

    田余带着屠家晚辈们,已把马匹和行礼带过来,马身上也贴了神行符,听说陈武要陪着去,又多牵来一匹马借他。

    行李都丢老狗背上。

    师父说的,老狗勿使他人骑,否则自家留的魂识就要淡掉。

    老狗不带别人,两个屠家人和陈武只能骑马。

    这次远行,非但曹四,老娘、陈眉儿、屠壮、田余等都来送行,虽是要往东去,同样出西门绕行。

    马上贴着神行符,速度快了好些,又不易累,但比起老狗来,只算慢的。

    东北四百多里路程,一天时间也够了,不过这次虽顺着大道走,半道却出了点意外。

    老狗跟着马走,自身地仙以上实力就显不出来,瞧着队伍人少,一头山豹妖以为有便宜拣,伏近突然扑出来,吐出块金砖猛砸。

    那金砖见风就长,很快如磨盘大小,看着很沉。

    山豹的实力与人仙七八阶相当,陈武、屠家哥俩都面无人色。

    三匹马儿更是筋软腿酸,匍匐在地等死。

    被老狗抖下背的商大城主,腋下夹着块黄木棋盘,脸色与匍匐着的马差不多。

    狗日的,稍不留意就要命啊!

    但比那来袭的山豹妖,老狗实力超出大截,甩尾一下就抽开金砖,两个猛扑,按翻山豹,一口咬断它的脖子。

    被商三儿使唤着天天吃粪,咬死的山豹对老狗就是一顿饕餮大宴!

    陈武提醒晚了,山豹身上已被咬出两个大洞,剥下的豹皮都不完整,不值功德竹叶了。

    商三儿气得猛踹老狗。

    两百多斤豹肉其实也含灵气,可惜这才是去程,不知要在龙鳞城留几天,保不了鲜,除留两条豹腿烤着吃,其余随着豹粪全便宜那老狗。

    除金砖外,豹腹中还有件未被消化的物件,是个手镯,陈武说都是中等宝器,合六七阶的人仙用,商三儿一起收下。

    马儿只是凡物,被吓狠了,四个人把豹腿烤吃完,又等了一会,才能再上路。

    因意外被耽误小半天,赶到龙鳞城时天色已晚,城门关闭,商三儿这绿柳城主身份不好使,叫不开门,只能等着天明。

25.龙鳞城

    作为东山郡首城,龙鳞城无论规模、气派,都远不是绿柳那样的小城可比。

    别的不说,光是可供六车并行的双城门洞,绿柳城东西两门的小门洞就只显得寒酸。

    城大,规矩也更多。

    辰时,天已大明,城门洞才被打开。

    在城外蜷缩了一夜的非只商三儿等,还有两支商队,等到门开,齐赶上前。

    门口的衙兵堵住:“莫挤莫挤!都报名来,人仙入城先往礼宾司报备,否则视作怀有歹意!”

    通报录名时,才得到优待,比商队先得入城。

    入城先要去礼宾司报备,再往官衙寻东山郡丞,托付屠家哥俩儿。

    龙鳞城中民户是绿柳的三倍,城大,就多出几条街,不像绿柳城只一横一竖两条。

    也不算难找。

    礼宾司出来,陈武和屠家哥俩守在官衙外,商三儿自请衙兵通报,求见郡丞。

    去得早,吕上也在,请他进去相见,客套两句,这位郡丞笑道:“那屠壮,郡守也派人礼聘过,可惜与龙鳞城无缘,不想倒被你请出山,还是在我东山郡效力,却也是好事!”

    真有外战发生,按惯例,郡守一声令下,绿柳城也只能派屠壮来听用,所以吕上说是好事。

    赞完,他又道:“放心,屠壮那两个晚辈,我定安排妥当,不使委屈了!”

    绿柳城中当然有龙鳞城城隍遣的耳报神,吕上知晓屠壮被请出山、他此行的目的,都不稀奇,商三儿一心只想守城防幽魔,对占地一方、成王成霸并无兴趣,不在意吕上话中是否有别的意思,只抱拳应:“那两位兄弟,有劳大人安置。上回说的囚户,不知怎领?”

    吕上答道:“郡守答应的囚徒,你自家往石场去挑,十个以内,都能带走!”

    商三儿问:“都是几阶人仙?”

    “九阶都有一位,”吕上先出惊人之语,再道:“不过那位不但筋脉尽废,丹田也被打碎了,性子又极倔的,除非你有医治之法、收他之计,否则没用!”

    商三儿再问究竟,吕上道:“这九阶人仙,是个儒修,原本三伏城城主之师,我东山郡破三伏城后,犹自冥顽不化,死拼到底,打重伤后才得擒下,但于士子、儒修中名声极大,杀之有碍,方留他性命至今。身子被打残了,在石场也做不得活计,只养着罢!”

    三伏城是东山郡八城中最后一个被征服的,做为龙鳞吕家直辖城已快二十年。

    陈小娘皮那奶奶,师父说地界中医治她的法子不少,但眼界不同,迄今为止,商三儿还不知任何一种。

    带着两颗牙的私仇,经常吵架,对方又是要走的,其实他也没用心去打探。

    囚石场这位九阶儒修,伤得比小娘皮家奶奶还重,不好医治。

    “此外,还有位八阶,不过想来,城主也不敢要!”

    商三儿不解时,吕上再解释:“是个盗匪,常在东山郡内打劫商队,捉到时,他自称是赤脚仙家的,才不敢打杀,更不敢招降,只囚在石场干活!”

    听到赤脚仙之名,商三儿被吓一大跳。

    市井小民知晓的地仙,就以这位赤脚仙最为有名,真有无数妇人以其名止小儿夜啼!

    无它,这位地仙是地界最大的盗匪魁首,从不在野外抢劫,而是直接领手下攻破城池,明火执仗的抢!

    地仙八阶修为,带着手下抢完就跑,诸城几乎无人能治,恶名传遍地界!

    打小就知晓。

    确实背负大罗金仙的因果,但师父被白帝罚的刑期以千年计,真招惹到赤脚仙那般大恶徒,妄送掉性命,等师父来替自家报仇时,坟堆都不晓得还在不在!

    听到石场中的八阶人仙与赤脚仙有关,商三儿哪里敢要?改问:“再往下哩?”

    “往下六七阶的便没有,最高只五阶了!”

    六七阶人仙,要么已被劝伏,不降者都被处死,凡落在东山郡手里的,因果早生,郡守自不会客气。

    只能挑到六阶以下,商三儿兴致大减,无精打采道:“我还要采买些物事,明日再去石场瞧瞧!”

    吕上点头:“由得城主,有事来官衙寻我就是!”

    唤来两名小吏,一个送商三儿再去礼宾司,一个随着去安置屠家哥俩。

    身为附属城主,又是地仙,怎么也该给他在礼宾司安排贵宾室,不用去仙客来、客舍。

    商三儿告辞出来,先向屠家兄弟交待,等安置好,先来礼宾司告知所在,日后才好往来。

    两下告别。

    龙鳞城礼宾司也比绿柳城的大,前后有数十间贵宾室,只接待七阶以上外来人仙、地仙,此外普通客房也不少,专给随员、晚辈们住。

    商三儿被小吏引入贵宾室,陈武作随员,安排进普通客房。

    待住下,商三儿才问陈武:“陈大叔,陈婆婆那伤,可有法儿挽回?”

    问的陈婆婆,更多却是为先前吕上说的大儒。

    陈武不明缘由,还感激着道:“谢城主挂怀,可惜我老娘的伤重,只甄药神能救,现已寻不着他!”

    前天刚听到甄药神之名,知是下了九曲藏魔洞。

    商三儿叹口气,问道:“我要买卖奇物,就在礼宾司里寻其他人仙交易么?”

    “哪能的?”与商三儿相处一天多,陈武说话已不结巴了:“稍大些的城,都有专易奇物的所在,龙鳞城还有多宝阁,有货随时都能出手,要买好的只须付定,等他们送来,最是便宜!”

    听他语气,不怎么瞧得起绿柳那等小城,果然眼界高,商三儿有些不爽,淡声问:“多宝阁很有名么?”

    陈武不是个精明的,全然不觉,只顾自家兴奋:“多宝阁生意做得大,恐已在两三百城设下分店,到处买卖奇珍、宝器,当然有名!他家分号开在哪里,别家争不过,多要退走的!”

    “那咱们就去多宝阁瞧瞧!”

    到绿柳之前,陈武就先到的龙鳞城,晓得多宝阁在哪。

    随陈武寻到的多宝阁,外观共有四层楼,一楼货柜上就摆着好些奇珍,七八个伙计照看,可惜除正门上“童叟无欺”四个大字,其它的商三儿一概不认识。

    不认识,就无须装懂,进门直接问一楼掌柜:“掌柜的,五节幽璧虾怎么买卖?”

    “五节?”

    听商三儿说的奇物,掌柜的不敢怠慢,撇开伙计迎出来:“贵客请上二楼问价,一楼只做二十叶以下的营生,小的也不清楚!”

    回头看,听清楚要买卖的奇物后,陈武果然一脸难以置信。

    商三儿才痛快了,脚飘着随那掌柜上二楼。

    与忙碌的一楼不同,二楼掌柜正端坐着品茗,瞧见有客被迎上来,才起身招呼。

    楼上一样摆了好多奇物,同样都不认得,无须装懂,还是径直问主题。

    二楼掌柜瞟一眼随在主人边的老狗,慢条斯理地先给两位客人奉上茶:“南晋国来的灵茶,两位请用!”

    等一楼掌柜抱拳离开,楼梯上没了脚步声,他才捻着胡须答:“上等奇物的买卖,价格都不定!二位若是要买,我龙鳞多宝阁并无存货,还需从外地调运,要等几日到货不说,视路途远近,加的价儿也不同!若是出手,也要因季节、本地物价而波动,因此……”

    听他绕来绕去,价格未吐露半分,商三儿出声打断:“你这人,好不爽利!就只说今日,此地卖价几何,买价又几何,直说不成么?”

    五节虾的交易,怎么也要算是大生意。

    若是买家,关心的多半是要从多远调货过来,要涨多少运费,听他那么问,那就是卖家,多半还是个雏儿,急着出手。

    东山郡绿柳、夹山两城都有幽璧虾出产,本就是产地。

    不管是买是卖,都有操作余地,这才是生意经,是他稳坐二楼的依仗!

    二楼掌柜的笑道:“贵客请先品茶,我去问问哪个分号有货!”

    商三儿和陈武喝那灵茶,也只略有些灵气,别说比起烂肠酒天差地别,一壶茶所含还不如自家吃过的二节虾。

    徒有灵茶的名罢了。

    待客用的,用量大,肯定好不到哪去。

    那掌柜往楼上走一圈回来,笑道:“却不甚巧,货在八千里外,两位若是要收,价要一百三十叶,须先付定钱,才好调货;若是要出手,鄙号愿付九十九叶!”

    商三儿点头,又问“地仙醉”酒方上所需的两种奇物,掌柜的答他:“这两样宝贝,鄙号便有,也不会轻易出手,再多功德竹叶也买不着!”

    师父说,这两样奇物,于商三儿只是稍难觅些。

    大罗金仙口中的“稍难”,在他就是“万难”。

    商三儿沉默,那掌柜的就只静静喝茶,心里倒稳当,等他拿幽璧虾出来交易,又或讲价。

    不想过了一会,商三儿一口喝干杯中茶水,起身抱拳:“多谢!”

    带着狗,调头就往楼梯口走,陈武呆了一下,才追在他身后。

    那掌柜的不由怔住。

    从多宝阁出来,商三儿又去官衙,把陈武再丢外面,他带狗进去寻吕上,说:“实与大人说,我借着师父的运道,前日钓起条五节幽璧虾来,想换功德竹叶使,若是卖给郡守府,能得几叶?”

    这么好的运气?

    吕上羡道:“不愧大罗金仙之徒,福泽深广!”

    商三儿轻摇头:“大人也晓得,我担着师父的因果,眼下万事不易,城里连功德竹都已死干净。虾卖给城主府,价儿上莫亏我,也莫只赊着,又或抵十年后的贡,实是才开头,穷得叮当响!”

    吕上点头:“你在这稍待,我替你问问郡守去!”

    等吕上问过回来,又验过货还鲜活,说郡守府愿出一百二十叶收他的五节虾。

    现场银货两讫。

26.肥如意

    商三儿还是第一次上手功德竹叶,与普通竹叶相比,这玩意儿浑体金黄,瞧不见叶脉,摸着倒没别的不同。

    若直接入口,它就能化作一簇最精粹的灵气,都无须人仙再费功夫淬炼,于灵气枯竭时还有快速回复的妙用。

    厚厚的一叠,握在手里就是踏实。

    数清楚了,把功德竹叶小心装入袋中,商三儿问吕上:“郡守府里,可有能做上等宝器的人仙匠人?”

    世间人仙所用的上等宝器,多是先用奇物制出,再由自家温养成宝器,求与道意相符,用着合心意,威力才大,直接寻匠人打制的却少见。

    见郡丞不解,商三儿略作解释:“那位屠大叔到我绿柳城,为防幽魔,家宅就置在东门边儿,要顶在前面!他趁手的箭只剩一支,我想给添补些!”

    吕上笑笑:“城里并无能制上等宝器的匠人,城主要想得,只能去多宝阁预定,他家别处有几位好匠人,付下定,等制好再来取!”

    多宝阁做生意胃口大,险些就被坑二十叶,刚从那出来的,没想到还是避不开,要捏着鼻子认宰?

    二十叶,付屠壮两年年俸还有余。

    想着要被宰,先寻些找补,商三儿又从狗背上摸出金砖、手镯,央着吕上:“这两件宝器,是路上打杀个山豹妖所得,我与它们的因果无干,郡守府也收了去罢!”

    这两件郡守府用处也不大,吕上瞧得无语,好半歇才道:“我做主,两件宝器八叶!”

    八叶也成,聊胜于无,商三儿点头同意。

    出官衙,只好又带着陈武回多宝阁。

    二楼那掌柜,见商三儿折返,脸上堆满笑:“我家童叟无欺,生意才能做大,贵客放心,各地都是一样的!”

    商三儿对他抱拳:“本想买条五节幽璧虾用,可惜短着功德竹叶,不凑手,改来订做个宝器!”

    掌柜的笑容僵在脸上,等反应过来,拂袖道:“订制宝器请去四楼!”

    等从多宝阁出来,商三儿“呸”地吐了一下,骂道:“狗日的够黑!往后有买卖,再不与他家做!”

    除在一楼花费六叶买到能远距离传单音的一对灵犀螺,四楼订制宝器收他的价格,是落日箭那般一支上等好箭,要价十二叶!

    郡丞收商三儿两件中等宝器,还抵不得一支好箭!

    唯一的好处,是等制作完成,可寄往指定的任意一座有多宝阁分店的城,凭号就能取件,不额外收费。

    偏生商三儿只在龙鳞城领,享受不到这项好处。

    实在心疼,就只订下五支,先付订金二十叶,余下的货到再给付,要等上一个月时间。

    鬼婆婆做谢礼的得子枣,多宝阁常年求买,商三儿问价,百多年前一枚只卖八九叶,但不知为何,非但种得最多的山神家被毁,别家的也几乎死绝,如今他家愿出两百叶常年收,已涨起二十多倍,还有价无市。

    百年前常见,但现在已变得极稀有,又关系一位九阶人仙的善意,怕万一真有用到时寻不着,不想就这般浪费掉,不舍得卖,倒花两叶买个能保鲜的盒子,出门后把得子枣装进去,还是存放老狗背上。

    想买些不怕幽璧虾钳子剪断的好线,但五节以上大虾,钳子是真的利,一般儿的不抵事,上等的天蚕丝则五丈就要一叶,两百多丈长可不便宜,这分店也没货,订购要加运费,暂就不买。

    除钓线外,大虾还会剪钓钩,想要不惧虾钳的,同样需要订制,价格更贵。

    真他娘的黑。

    骂归骂,大半天后,还得掉头回多宝阁。

    “地仙醉”共需奇物十九种,最难觅的两种奇物买不到,其余的暂时也可不买,但“琼花露”师父说用料易得,真照着酒方买料儿,凡物之外,也还须七种奇物。

    这七种奇物,多宝阁一楼都有卖,不过要的量大,全买足下来,又花掉五十多叶。

    除奇物外,“琼花露”酒方需要的凡物也不少,且五花八门的,跑遍全城,光银耳就找了好些家,最后才在专给人仙做吃食的酒楼寻到,出高价匀过来。

    野外很危险,养蜂人不多,蜂蜜价格就高,偏生酿一次要的量还很大,要二十多斤。

    还有年头久的人参,是药铺里的镇店之宝……

    这些凡物,真各个不便宜,银子也是如流水般花出去。

    酿一次灵酒不容易,按师父的话,“琼花露”还是容易的那种,“地仙醉”就更莫想了!

    绿柳城粮食也快吃完,五谷杂粮倒便宜,十文钱一斤,十两银子可买千斤,只面粉稍贵,但都架不住量大。

    城里人少,如今是夏末秋初,绿柳城西门外的庄稼也快成熟,本只要买些度过这段时间就行,但见不得老狗无事模样,不小心买多了。

    最开始的共三十多石粮食,近千斤重,全被老狗缩小背上,都不见它晃一下。

    商三儿不爽,便迎着粮店老板叫:“掌柜的,与先前一样儿,再来三十石!”

    “再来三十石!”

    “再来三十!”

    “来!”

    不知不觉,连叫六个三十石,老狗仍不打晃,还是粮店老板苦着脸叫停:“人仙大爷,您这狗能背,小店面粉儿已光了,再要买,得去公仓寻官家!”

    老狗瞧着他,似乎也想看银子多,还是它背的多。

    吃粪的狗就是本事大,老子不和它斗气儿!

    背上能驮,肚里肯定也能装,今晚非叫它寻个茅坑,吃喝干净不可!

    除粮食外,原本杂货铺有货的油盐酱醋也全要换,总都是被幽魔污过的,最好别再进口。

    在小饭馆吃炸肥肠的时候,他还感叹,来时想着一千五百多两银子多了,其实故意折腾老狗的,没想到眨眼就花掉大半。

    该买的都买齐,商三儿心疼功德竹叶和银子,对这第一次到的大城就缺了兴趣,拒绝陈武逛街的邀请,自回礼宾司。

    礼宾司里往来的,除吏员外都是人仙,想着结识几个也好,没其他事儿干,就到院里廊下石凳坐着,观察进出者。

    瞧了一会,进出报备的、求招待的都有,只是不好贸然上去结识,又开始拿老狗试手,随手炼黑棋子。

    棋盘也摆在手边,等炼棋子烦了,就温养它。

    他没个长性,炼黑棋子小半个时辰就会觉得无聊,正好换棋盘温养。

    对着个棋盘不耐烦了,又换回炼棋子。

    轮番过两次,却有人过来施礼:“道友请了!”

    商三儿被打断,抬头看,来者着宽白袍、顶高冠,身形肥胖,脸圆润,颌下有微须。

    他站起身回礼:“道友有礼!”

    胖子盯着他:“实是我缺命物用,瞧道友棋盘不凡,才冒昧打扰!不知可能割爱?”

    商三儿忙答他:“这便是我的命物,师父赐的,不敢与人!”

    各一句话,就明白对方身份,皆是地仙。

    世间人仙多,阳神地仙难得一遇,不想第一次到别的城就得见。

    商三儿观察中,这位地仙也打量了他,试探着问:“道友可就是新任的绿柳城主?天仙亲传?”

    绿柳城遭遇魔劫,天仙受因果收徒,在某些人中已是传开了。

    商三儿答他:“正是在下!”

    胖子一把拉住他的手,叫道:“好兄弟,下次再与天仙见面,讨个好物件卖我!”

    见商三儿一脸疑惑,他再诉苦:“你不知名山大川都被前辈们占完,好命物又难得,我实是没别的法子,都快急死哩!这两百年运背,已换过三件命物,修为从三阶跌到二阶来,眼下又要再换,道心都快崩了!”

    瞧他胖圆脸上的苦样,商三儿有些信了,在廊下本就是想交友的,竟能结识到地仙,也是运气使然,问:“在下商春,道友怎称呼?”

    胖子道:“我叫马宽,人仙时宝器用惯如意,体胖,相熟的叫我‘肥如意’,但这两百年走霉运儿,又有叫‘废如意’的!”

    他自曝其短,顿把商三儿逗笑,只是院里人仙来往不绝,两个地仙不好多说,他便道:“换地儿聊?”

    马宽拉他的手:“我屋里去,有灵茶的!”

    师父说,身负大罗金仙的因果,自家不惹事,也少有修为高的敢来加害,身在龙鳞城,老狗守着,虽然是初识,商三儿半点不担心,随他进屋。

    到马宽住的贵宾室,他果然取灵茶泡了,请商三儿喝,又赞他有条好狗。

    马宽的茶,与多宝阁二楼掌柜待客的一模一样,连味道都相同,他居然有脸说好茶?

    算了,地仙也有穷困的,不好都与小爷这大罗金仙亲传比!

    喝着不好的灵茶,马宽是真心要结识他,也知他新晋,知晓的事不多,拿不出别的,便讲些地仙秘辛来增交情。

    “四次换命物,折腾得我精穷,又恨进项只有这自种的茶,偏灵气少还卖不上价儿!瞧你也不爱虚头巴脑的,都是地仙,叫你商兄弟可成?你叫我马大哥就是!”

    那掌柜的说,是南晋国来的茶,原是他种的。

    “爽快!商兄弟当知,天下名山大川,各有隽秀之气,借之养法宝、炼神魂都事半功倍,但全被地仙前辈们占干净了,便你那城挨着的地龙山山神,也是位有大本事的,没我等的份!要等这些占地的前辈晋天仙、逢难亡,等上千年也难遇一回,真有空缺时,等着抢的地仙又是一群,哪轮得到我这小三...二阶?”

    “轮不上名山大川,就只能寻命物藏神魂!兄弟你得遇仙师,替你操心到,不知我等的苦楚!温养的命物都是身上最得用的物件,或就是人仙时的宝器,逢生死大难时,哪能不用?”

    “用就难免损伤,命物损则神魂损,只能更换,但换它不但要从头炼宝,也要叫神魂再受些损!我这两百年实是霉运当头,着实遇些事儿,连损三件命物,这是第四次求换,才来的龙鳞城!”

    “你上家吕氏,背后也有位地仙,不知是他家第几代祖上,如今也隐着,等闲不会出来!”

    “咱们这些地仙,惜命,交好熟识的才聚会一二,少与外人往来!”

    “天下地仙,最有名儿的不是某位九阶,反是八阶的大盗赤脚仙,虽说是恶名,但也算大名了。他四处惹因果,能无事至今,也未听命物受损过,可知为何?因他那命物已成本命法宝,不会轻易受损,受损也能再温养复原,与咱已不同命!”

    “有位龙阳山山神,也是本界一奇,养了好些美男面首,但逢有聚会,必带了去现,人人背后都骂,他倒自得其乐!”

    “济水河神,养着一群好鲤,有交好的去求,才肯换上一尾,端的是人间美味,我在别人那尝过一口,实在难忘,兄弟得便时,不可不尝!”

    这肥如意端是个健谈的,说的都是新奇事,商三儿插不上嘴,只能听着。

    又扯一会,话题回到商三儿棋盘上:“兄弟这棋盘,似乎天生就有再生之效?”

    放下手中空茶杯,商三儿点头:“东海极遥之地不息木所制,取生生不息之意!”

    “啧啧!”马宽给他茶杯里续水,赞叹着摇头:“好物件!可惜东海极遥之地,虽在地界,一海汪洋相阻,尽是厉害妖物,不是我等地仙能去的!没福气!没福气!”

    又问:“兄弟以棋盘为命物,想来棋也下得好?”

27.黑金石

    他这问,直叫商三儿汗颜:“哥哥不知,小弟虽以它为命物,却至今未学过棋!”

    “哈哈!”

    肥如意拍手欢笑,见商三儿不自在,才解释:“兄弟勿恼,不是笑你!可知我最爱下棋,但学得四五百年,还被人叫臭棋篓子,相熟的等闲不与我下!瞧着棋盘心里痒,又不敢请手谈,就是怕遇着高手!”

    这人的妙处,在于爱自曝其短,惹商三儿笑起来:“哥哥说得也太惨了些,我不信下几百年的棋,还没长进!”

    “是有长进,但哪比得那些奸猾惯会算的?左右无事,可要我教你下?但若学会,再过一二十年,兄弟棋力长起来,也不许笑我臭棋篓子!”

    若是平时,商三儿不爱学这棋,嫌费脑子,但马宽是位有趣的,他开口教,定不会无聊,想着学会也好,免得如曹四般说他抱棋盘只装样儿。

    “叫哥哥受累!”

    商三儿有棋盘无棋子,肥如意拿出自己的来,从头开始教他。

    在马宽屋里喝茶,又耐着性子学了小半天棋理与定式,直到听见陈武寻他的声音,才拱手告别:“今日喝了哥哥的茶,又得授棋,可恨无物相报,只往后到我城里来,请哥哥喝酒!”

    “哥哥诚心与你来往,不指望别的,是求得换件好命物,兄弟见仙师时莫忘就成,也不敢强求,随缘!但你那城里凶险,且莫诓我去守城,已坏三件命物的,哪还敢迎着是非去?”

    “往后寻一两本棋谱,自家多看谱学打子,待棋力涨上来,要寻哥哥喝酒下棋,来南晋国国都西侧的二半山,我与二半山山神相交莫逆,一直就借住他家,也借地种茶!”

    商三儿记下,告辞,出门问陈武何事寻他。

    陈武答:“屠家哥俩儿来过,说已得安置做工匠司吏员,此外没别的事,该吃晚饭哩!”

    想是他身上没多少银钱,商三儿点头:“那就走罢!”

    还未出门,又见吕上匆匆进礼宾司,他问:“郡丞大人有事?”

    吕上拱拱手:“城主自便,我来见马前辈!”

    他去的正是马宽房间,商三儿就缓下脚步。

    商三儿出来时,马宽房门未关,吕上在外行礼报名,直接进去。

    这里的贵宾室比绿柳城好得多,至少还能隔音,两人在里面说话,并未听到声音传出。

    不过稍后,马宽随着吕上一起出来。

    商三儿还站在院里,看他俩也要出门,多句嘴:“哥哥有事儿?”

    马宽道:“东山郡守终应了我的求请,愿卖黑金石,兄弟可要随去瞧瞧?”

    商三儿欢喜:“有好物事瞧,定要去的!”

    狗背上摸块碎银,丢给陈武:“大叔自去用饭,莫管我!”

    买卖而已,不算隐秘事,肥如意既然已和商城主结交,吕上就领着两名地仙进郡守府。

    东山郡郡守、吕氏家主吕威亲自接见。

    这位上城之主,商三儿也是头回见,瞧着鹰视狼顾,有些不好相与的样子。

    今晚他只是看热闹的陪客,冲主家行过礼,就退到马宽身后。

    马宽近两百年霉运不断,还添个“废如意”的外号,但人家是凭真本事从九阶人仙晋级到地仙的,对吕威来说,重视程度远在大罗金仙的泼皮徒弟之上。

    寒暄都只集中在马宽身上。

    好一会才切入正题,吕威扯开面前的红布,现出一根五寸宽、四尺长泛着黑金斑点的石条,笑道:“马前辈非满色黑金石不要,我吕氏只剩那么一块,实在难舍,才多斟酌一天,请前辈勿怪!”

    龙鳞城的特产奇物,就是黑金石,是九幽魔气经封魔结印过滤后溢出的气息与本地特有的石块结合生成,多呈石条状,与玉石不同,此物天生坚硬更胜铁,人仙做成宝器,其内含着的黑金斑能激发出来,添伤敌之能。

    眼前这块石条,因其黑金斑点全部布满,已是最好的顶级货,市上很难见到,商三儿随马宽上前,齐仔细打量。

    看得满意,胖地仙扭下身躯,问:“尚不知城主要价几何?”

    “八百功德竹叶!”

    两位地仙一起倒抽起凉气。

    绿柳城的幽璧虾,只七阶就要高过这个价去,比黑金石条价贵,但上等幽璧虾极难寻觅,与大罗金仙所口中“稍难”的地仙醉两件酒料相当,别说那些八节、九节虾,六节、七节虾都极少被钓起。黑金石却是死物,一旦形成再不会移动,只需人手持续开采,就能稳定产出,极品黑金石也易见得多,龙鳞城才比绿柳城富裕。

    论奇物用途,黑金石比幽璧虾更有用,但它易得到,价就贱了,于修者而言,奇物要价高低主要看稀有程度。

    同样品质的物件,产出多价就低,若是偏需求那稀有的,就只能认宰。

    百多年前,某位山神广种得子枣,别家也有,它的售价就寻常,但如今多宝阁常年高价求收购,出到两百叶一枚,还没货出现,真遇到需要它的,再高价也得买。

    马宽扭动着肥腰讲价:“顶级黑金石,往日只售六百来叶,它便算极中极,也贵不得这般多!实与你说,我将几个好友家底儿借光,才凑了六百多功德竹叶来,实不知郡守坐地起价,且饶些,往后定谢!”

    吕威笑道:“前辈若肯在我龙鳞城任客卿二十年,这块黑金石就白送,任内若有事劳烦,再另备谢礼!”

    屠壮在大启国当将军,无事不差遣时,一年的俸禄也才十五叶,这里二十年八百叶,却是地仙二阶的价格,有事再另加。

    “那不成!”肥如意摇头:“我知郡守有大志的,若我任职你家,只怕东山郡又要起心外图,再起战端!但我本就运背,两百年坏掉三件命物,神魂已受损得厉害,再入世招惹是非,是嫌自家命长?便你家那位地仙长辈,东山郡外图,等闲他也不会出手!”

    人仙级别低,但道意、宝器不是就不能伤到地仙,连白帝都曾被郝麒麟伤过,谁又敢小看天下人仙?

    吕威劝:“黑金石坚硬胜铁,绝不易坏,前辈哪至于再毁第四件命物?”

    “天下万物相生相克,黑金石甚坚,但也不缺克制的!郡守降些价罢,任职事休提,否则宁愿买不成!”

    说不动马宽出仕,吕威就摇头:“以前的好石条,都已卖尽,不知何时才能再采到,最后这块黑金最满,却是我吕氏压箱底留自用的,分文不可少!”

    那黑金石条瞧着确实是好,适合做他这霉运儿的命物,讲不下价,胖地仙舍不得就走,掏几件物事出来:“我得了它,也要磨成石如意的,还有些嫌宽了,你割些回去,我这几件物件也值近百叶,添上可成?”

    确如先前马宽所说,黑金石再硬,也有些能克制它的,至少能切割、磨制。

    吕威又不同意:“我割下来,哪还好卖?”

    说来说去,还是谈不拢,商三儿多事,凑到马宽耳边问:“哥哥实说,还差多少?”

    今天才初识的,虽是投缘,马宽也没把主意打到商三儿身上,听他这么问,顿时欢喜:“我是实诚人,不说假话,抵掉这几件当用的奇物,也还缺七十来叶,兄弟可愿借我?”

    商三儿笑笑,对吕威抱拳:“郡守大人,我愿与马大哥合买,但身上也只剩四十多叶,所缺都算我的,一月内必送来,可好?”

    马宽不是坐地户,要走就走的地仙,几次换命物又已折腾得精穷,知他债台高筑,吕威才会诱惑做客卿,事不成,交易不敢赊欠,商三儿这绿柳城主就在自家郡内,却跑不了。

    但这厮刚卖条五节虾给吕氏,并不宽裕,还赖着多卖两件没大用的中等宝器,转眼就敢说一月内还上账?

    耳报神回报,绿柳城三株功德竹已全毁了的!

    他这天仙亲传,真要敛财有道,之前许的免十年贡物却有些亏了!

    郡守沉思中,商三儿回身对马宽:“马大哥,我打小穷,从不外借财物,此番算合买可好?你嫌它宽,我便只要切下来的薄片,但请仔细些,莫切断了!”

    肥如意苦笑:“兄弟,哥哥不坑你,总要磨成器物才好使,太薄也易毁,抵不得大用!”

    商三儿正经告诉他:“之前为挡幽魔,我那城隍爷剑都碎了,答应过要给他添置的,这般好的奇物,哪舍得不要?”

    切下来的石条太薄,做不了别的,无需硬碰硬的城隍剑却绰绰有余,还不必再打磨!

    不过天下少有这般阔绰的城隍,嫌阴神本事低微,别城谁不是用凡民石匠打的普通石条儿?

    合则两利,马宽也是大喜,连道:“使得!使得!”

    两位地仙掏干净家底合买,交易才达成。

    回礼宾司路上,肥如意拍着胸脯保证:“兄弟放心,今晚我仔细切它,薄片儿明早就能给你!”

    因来自石场的黑金石条,商三儿倒想起一事,问他:“马大哥,若有人经脉全毁、丹田也碎,你可能救?”

    马宽摇头:“救不来!”

    “可知救的法子?”

    肥如意仔细想想,答他:“我等地仙只重神魂,肉躯几近无用,筋脉全毁也当做重伤的,那是人仙,叫他晋级地仙即可无视,此外我也不知治法;丹田碎的,可往鸡冠山求妙丹弥合,那里有位地仙前辈结庐隐居,一心只炼丹,我不知他名,也未见过本人,但他的草庐丹在地仙中有好大名声,有专治丹田的!”

    回到礼宾司自家房里,商三儿才想:“除新增郡守府的欠账,多宝阁定制的箭也只付下定,现全成亏空,早些弄完回去钓虾,总不至于一个月钓不起条五节虾!”

    又想:“钓虾靠运道的,上次一天就钓起来,万一这回运道真不济呢?刚与走霉运儿的肥如意沾上边……”

    “呸呸呸,大吉大利,百毒不侵!便师父身为大罗金仙,也说走了霉运儿,但与我有甚干系?我自洪福齐天,实在不成,还能卖得子枣!”

    “怨不得老娘骂我败家子,到龙鳞城一天,银子少掉八百多两,功德竹叶更花得精光,外还欠着亏空!”

28.石场

    第二天,马宽早早送小手指厚的黑金石条过来,说他已退掉贵宾室,就要走,请商三儿这位好兄弟往后一定去南晋国寻他喝酒下棋。

    两下别过,商三儿今天要去龙鳞城石场。

    石场里的人仙囚徒,不是从山野里捉来的盗贼之流,就是东山郡征服某城、某门派后留下的余孽。

    这些个人仙,要么不安分,要么与东山郡吕氏有大因果,就算把他们从石场捞出来,每年给付功德竹叶养着,也不会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给绿柳城守城。

    到底要不要挑石场囚徒,商三儿都还没想好,先看看再说。

    去石场之前,就先寻吕上,求莫露他真实身份,只编个说辞,说是郡里新遣去石场的衙兵、小吏都行。

    于是,给粒碎银叫他自家吃饭,陈武就被留在礼宾司。

    小吏引领下,新任衙兵带着条缺皮少肉的老狗,晃晃悠悠去石场上任。

    石场在龙鳞城北边,采石口下面与六节山天坑一样,也是黑黢黢的九幽通道。

    采石囚徒全是人仙,好些还有家眷,虽收掉宝器禁施道术,但奇门诡术众多,定要严防的。石场范围不小,四边石墙高垒,有道兵、衙兵共同驻守,还有龙鳞城三位九阶人仙轮值,不可谓不森严。

    此地产出黑金石,囚徒身上多少也能榨出修行秘闻,油水自然丰厚,吕氏安排的管事是郡守家二小姐,但她醉心修行,人在石场内却少有露面,俗事多丢给副管事。

    副管事也姓吕,名吕常,瞧着吏员领来的新衙兵,心里倒有些犯嘀咕。

    实在是衙兵服穿在新来这位商春身上,丁点不般配,人吊儿郎当不说,还带条一身伤的老狗,不像来做事的,反似郊游踏青的富家公子哥!

    引路来的吏员,对这新衙兵又有些过分礼待。

    做事是假,莫不是有小人告刁状,郡丞遣人来查访石场?

    但郡守家中可没哪位公子小姐有二小姐强势,自家一向奉承得好,只要不是大过,能扳倒我?

    嘀咕着,吕常暗回忆最近行事,可有怕被揪出的短处。

    引路吏员走后,新衙兵大咧咧地对吕常道:“哥哥无须管我,也莫派事儿,我只耍几天就走!”

    听听这口气!

    吕常不怕被这厮骗,回头在二小姐面前提一嘴就成,真假无所谓。

    不阿谀,也不惧,吕常摆手:“随你耍去!”

    那厮果真就带着狗转身出去,礼数全不讲,丁点不把他这副管事放在眼里。

    转身就去告状,二小姐随侍的美貌女冠明月进房里禀告后,出来说:“二小姐晓得的,说郡丞大人捎有信,且留他几日,无须管!”

    那就不是查自己的,吕常顿时放心,再不管那位带狗在石场乱逛。

    一会儿的功夫,带狗假衙兵已在其他衙兵处问到,那位曾经的九阶人仙儒修,虽筋脉尽碎,但这么多年下来,竟已能走动,只是运不了灵气护体,不能下地底去采石,石场安排文书、账房之类轻巧活计给他,也一概不理,左右没法子,又不能打杀,只能闲养着,乃是石场的一大闲人,好寻。

    来石场,大半是为这位儒修,打听明白,商三儿就直接去寻。

    这位儒修名董策,字中书,个子中等,偏瘦,银发长须,着葛衣草履,寻到他时,正蹲在窝棚外撸着袖子拿木棒敲洗衣物。

    商三儿不讲客气,带着老狗走近,见没有坐的位置,先踹老狗一脚,叫:“趴好!”

    老狗乖乖趴下,他在狗背上坐好,手杵着狗头:“董老先生,我能救你出去,也愿为你寻医治伤,只......”

    “咚!”

    老头将洗衣棒扔进木盆,溅起好些水花,冷着脸喝:“滚!”

    连谈都不愿谈。

    商三儿再努力:“真的......”

    “哼!”

    这次却是直接把木盆端起,一盆子脏水连着衣物就向商三儿泼来!

    老狗反应快,带着商三儿一步蹿出去,没泼着!

    董策看看老狗,扯嘴角冷笑下,转身回了窝棚。

    老娘说做正事要有韧劲,商三儿不管不顾,要赖着跟进去。

    “哗!”

    董老头这次提的是窝棚中的马桶,把屎尿全倒出来。

    商三儿急后跃避开,险些溅到身上!

    真要跟老子斗?

    “老狗,舔干净了!”

    窝棚中光线不好,但拦不住地仙视线,老狗真过来舔食,董老头确实瞧傻了,脸上的表情似见了鬼。

    商三儿嘴角微翘,又准备开口,老头突然放声大叫:“杀人啦!今日吕家杀我董策!”

    叫过这声,老头跃起,以头抢地!

    窝棚里除干草铺成的床铺外,只剩满地石头。

    董策一头撞石头棱角上,额上顿就飙血!

    商三儿傻眼!

    “董大爷,是您能耐高!小子不打扰了!”

    吕家不愿背负杀这老头的恶名,他商三儿就敢么?

    他那大罗金仙的师父,是在白帝座下,而白帝就是儒家大圣人!

    这老头分明耍无赖,拿命要挟,但自家还真惹不起。

    真逼死了,拿什么陪?

    指不定师父都要把自己逐出师门!

    惹不起,商三儿撒腿就跑。

    窝棚门前还留着老狗,要按主人命令把地上舔吃干净了才能走。

    董老头子爬起来,也不擦拭一脸血,瞧着狗只管冷笑。

    说不动董老头,再见见那个八阶的盗匪?

    但此时还早,所有窝棚里只有些妇人和童子走动,囚徒都在地下采石,见不着。

    等老狗回到身边,商三儿带它去采石通道口等着。

    采完石,囚徒都要从这上来,瞧瞧可有合眼缘的。

    与六节山一样,这下面也是黑黢黢的,只周边石壁上多出几条上下人的铁链索道。

    周边还堆着好些本地普通石头,是凡民运来的,洞下面采空之处,须用本地凡石塞填上,过千百年又变成黑金石,不会再无所用。

    通道旁有书案、三把椅子,眼下都空着,商三儿在外侧椅子上随便坐了。

    消磨时间,自然是拿狗炼黑棋子,觉着闷了再温养棋盘,换着来。

    “咦?”

    抬起头,日头竟已经偏西,身边多位着淡黄襦裙的年轻妇人,脖颈白嫩,端的俏,且有股妖娆风情。

    瞧见的第一眼,心弦儿就被拨动了。

    先前惊讶声,是她发出的。

    “面生,几时来石场的?有仙家本事,怎不去做道兵、客卿,反当上衙兵?”

    对这女子,商三儿一眼就看入迷,顺口反问:“姐姐这般俏,怎也在此?”

    “嘻嘻!”

    女子掩嘴轻笑,挑眉逗他:“外人进不来,此地无非看押的人仙、道兵、衙兵,采石的囚徒,你猜姐姐是哪样?”

    商三儿收起棋盘,猜道:“莫不就是吕家二小姐?”

    “啊哟!你莫害我!”商三儿一句玩笑话,把妇人吓出惊容,左右张望着道:“莫胡说,姐姐也是囚徒,哪里敢当?”

    听她说的答案,商三儿是真吃惊了。

    吕家二小姐还未出阁,不会作妇人装扮,又打听得一心修道的,石场事都少管,商三儿当然知道不会是她,随口说只是恭维逗趣,但瞧妇人的打扮、肤色,还以为是吕氏道兵或人仙,绝想不到会是囚徒。

    除油盐不进的董老头之外,囚徒还在地下采黑金石,怎还有一个在地上?

    还好附近没见别的人,妇人长吐口气,回头见他惊讶,送出个白眼,幽怨道:“怎只贫嘴乱说,不怕惹祸?”

    商三儿苦笑:“姐姐这身装扮,哪似采石囚徒了?”

    “哼!”

    她哼两声,才道:“左右你都能打听到的,姐姐天生一双势利眼,命里又犯着桃花,把身子许给副管事,得免了采石的苦!”

    这衙兵嘴上没把门的,浑不当事地说完,妇人不想再理他,捋捋鬓角,往通道下看:“到时辰了,怎还不出来?”

    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副管事吕常与一个学究打扮的老者也带着几个道兵行来。

    吕常老远就见着商三儿,见他瞧着自家,大剌剌连站起来都不肯,更别说见礼,也就不理会,自与老者坐了剩下两把椅子。

    看看商三儿,妇人往旁退几步。

    道兵们围在身后,小小衙兵居然与副管事并排坐,也算稀奇,不过吕常不开腔,就没道兵多事。

    没过多久,顺通道爬上个满身灰的采石者,手里拿着根杂色的黑金石条。

    “记上!记上!”

    那囚徒冲妇人叫着,黑金石却递给学究模样的老者。

    老者翻转石条,仔细查看,妇人才对商三儿开口:“请让让!”

    书案和屁股下的椅子原来是她的,商三儿摸摸鼻子,起身让开。

    妇人坐下,从袖里抽出账簿、笔,翻开对着寻,她找名字竟有些艰难,找到还不敢确定,又让那采石者自己认了,才记上一笔。

    蓬头垢面的采石者轻吐口气,转头离开,自回他窝棚。

    等采石者走远,老者放下手里黑金石:“皮上略有黑金,极少,下下等!”

    这次换吕常拿出另一本账簿,亲自记上。

    下下等的黑金石,也就与一二节虾相当,初制宝器者练手之物,抵不得甚用。

    很快,那下面,一个个采石者爬上来,有的空着手,有的交出黑金石。

    黑金石坚硬胜铁,镶在石壁上很难取下,囚徒人仙没有趁手的宝器,只能用别的石块沿缝隙慢慢敲,两天就要交出一块。

    活计很苦,没能完成的,除受鞭笞,还要断粮两天。

    他们是囚徒,采到满色石条,能得的奖赏也不过得休息几天、一桌好酒菜。

29.突变

    采石囚徒一个个顺锁链爬上通道,全灰头土脸,瞧不出有特别的。

    相扶上来的两个年轻男女交石条时,记账美妇对着他俩微笑,却是少有。

    年轻男女与别人一样,也沾满石屑土灰,蓬头垢面的,约莫二十来岁年纪,但看不清面貌。

    女的冲妇人叫了声:“六姐!”

    吕常在旁哈哈笑,出声问:“窕妹,只叫你姐,就不叫姐夫?”

    女的没理他,男的却开口了:“狗杂碎!”

    被当着面儿骂,副管事也只笑嘻嘻的,回怼时面色不改:“小狗,若不是你六姐,老子捏你就像捏个面条儿!”

    道兵们都注视着年轻男子,他还要张口,妇人“啪”地把笔拍在书案上,怒叫:“韩思,滚回去!”

    “啪!”

    先前被叫“窕妹”的在那男子后脑勺重重抽了一巴掌,硬扯着他走,瞧着竟还不乐意,脾气犟。

    囚徒身份,又不是只自家一个人,图着嘴上痛快,不管可会连累别个,想来脑袋不灵醒。

    商三儿轻撇嘴,不屑。

    且落在这等地方,再脏的事儿也要当寻常待,以前过堂进牢时与牢里的闲聊,绿柳城衙兵府大牢也黑得要命,谁又敢违?

    只是记着,原三伏城城主家就姓韩?

    恍惚间,又被惊回神,是旁边有个大嗓门叫:“老子给大龙头炒菜那些年,韩窈娘这般的也只配给我洗脚,都懒得要她暖床,吕常你狗日的得意个啥?”

    商三儿望过去,是囚徒中一位魁梧圆脸壮汉,被他当着众人戳面儿,记账美妇低下头去。

    吕常也不发火,还是一脸笑:“爷说得是!赤脚仙抢的城主府女人还少么?”

    顿时就知道圆脸汉子是那个八阶的盗匪,他今日没石条交,但也还不违期限,未被鞭笞,被吕常恭维一句,就很得意,昂着下巴离开,未继续生事。

    商三儿也随他离开通道口,带着老狗慢悠悠跟在后面。

    远远跟了半天,除打水洗漱、吃饭外,大嗓门都在和别人吹:“老子那些年,可晓得......”

    与赤脚仙相关,善夸得海口,修为还没有九阶,商三儿哪还想要?

    这次装扮衙兵入场,好像得不到什么收获。

    道兵三日一休、衙兵七日一休,一日三餐都从龙鳞城送过来,商三儿这晚只能在衙兵们的大通铺里歇息。

    天黑后,他进房瞧那大通铺,正嫌弃得不行,外间有人提声叫:“新来带狗那个,明月仙姑寻你!”

    天色已晚,采石囚徒们都已回各自窝棚,这时间有啥仙姑来寻?

    寻老子睡觉?

    听着确实是叫他,没错儿,商三儿才折身出来。

    衙兵室外间,站着位极美貌的女冠。

    瞧清楚脸,商三儿微张口,喉结轻动。

    何处不相逢。

    他认得这位道姑,就是上次到绿柳城送难民的青牛观门徒,曹四胜赞过的一等女子,为此还崴到脚!

    现在她穿的道袍宽松,不显身材,但商三儿记得她具惊人细腰。

    明月道姑也知自己颜色身材出众,日常都穿宽道袍遮掩,上回去绿柳城护送难民,是因要着门派制式短衣,才没法子,被眼前轻浮之徒瞧了去。

    他又盯着道袍遮掩着的腰部,道姑皱眉斥责:“这般容易为外相所惑,修行作甚?且不积口德者,早晚于己于人招祸!”

    被她颜色所摄,商三儿回过神来,脸顿红了。

    与这等颜色的美人近距离相见,还是生平第一遭,远非孟娘子、陈小娘皮、柳絮院任何花魁可比。

    努力平定心慌,商三儿又忍不住反驳:“我哪有不积口德?”

    “哼!”

    道姑淡淡道:“绿柳城外送难民时,道友不在么?贫道只是未计较那些无礼之言!”

    原来那天曹四的言语,她都听了去。

    商三儿叫屈:“那天都是别人乱嚼舌头,我何曾说过一句?”

    “你虽未发一言,眼未守礼,心藏意猿,与那厮一般无二!且近墨者黑,有德行者,岂会与那般人交友?”

    曹四误我。

    被说得无言以对,道姑突然指头微动,袖口竟弹出张树叶,向商三儿轻轻飘来。

    顺手接住,叶背上不知用什么划出笔画,是八个浅字:“隔空有耳,勿再惹事!”

    等他瞧清放下,女冠转视线盯着树叶,连眨两下眼:“走罢,是二小姐寻你!”

    不再说别的,她转身先行。

    满腹疑窦,商三儿也只能跟在后面,随手把树叶撕碎丢掉。

    到吕二小姐房外,道姑回首:“二小姐爱洁,狗不许进去!”

    不管怎么想,吕家二小姐也不敢害自己性命,商三儿依言吩咐:“老狗,在外间等我!”

    二小姐也是美人坯子,但一身英气,缺女子的柔美,嗓音也有些低沉,见着商三儿,冷声问:“请问绿柳城主,韩窈娘那贱货哪似吕家二小姐?”

    商三儿方知女冠给的树叶告诫,是吕二小姐晓得了与那年轻美妇的调笑话。

    于市井中讨生活时,不知与多少妇人说过浑话、露骨话,逗得人家面红耳赤、娇嗔薄怒、挥棒追打、破口大骂,都只寻常,泼皮儿们以此为乐。

    商三儿自认今日,与韩窈娘说话,对二小姐只是略不敬些,没多大事儿,想着小事化无,被问起,先躬身赔罪:“实是我的不是,不该与那位说笑,提及二小姐!”

    二小姐淡声道:“石场在城外,除耳报神外,城隍已使不上力,关押的又都是人仙,哪敢大意的?你不知我父亲叫我守此地,除八阶的修为,还因我另有耳上本事,全石场都与我这室内一般无二,就敢以言语辱我?想是仗着背后大罗金仙撑腰,但我听说,大罗金仙收你为亲传,也只为防魔患,未叫你逞口舌辱人!我吕氏虽只是某位再传旁系,师承比不得你,但你冒犯在前,我掌你的嘴,想来不至于就得罪到天界仙翁?”

    “啪!啪!”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商三儿方觉着不妙,面上已中了重重的两巴掌,速度太快,以至他全反应不过来!

    未有性命之忧,室外老狗没动作。

    左右脸上火辣辣的,飞快胀起。

    外间知晓的,除外聘来的客卿,吕氏本身只有郡守吕威一个九阶人仙,吕二小姐必然不到九阶,但掌掴下来,商三儿全然避不开!

    废地仙多半还不如六七阶人仙。

    收回手,吕二小姐再冷笑:“若是个有大本事的,便被他调戏,我也只得忍着;但若野猫土狗都要上门撒野,尚不敢求个道心通达,吕氏何必做这东山郡之主?”

    “纯废物地仙一个,人仗狗势才敢出趟门,也敢来我家放肆?总要叫你晓得我吕昭君不好惹!真掀了桌子,讲明因果,打杀了你,夺城主令,再敬告四位天帝,请换位天仙来防绿柳魔患,又有何不可?”

    世间有的人不爱计较,有的则些许小事也要当作奇耻大辱,有人爱开玩笑,有人开不起,气度不同、认知有异,都正常。

    这辈子,老娘打得最多,此外还被药铺黑心刘叫青皮打过,过堂被衙兵打过,赌场赖账被打手打过,诈骗被商队打过,养得浑身皮硬,掌掴是小事,但有些憋屈!

    以前一次次挨打,商三儿自知有理亏处,欠人家的,但这次不同!

    调戏别人时,错借用了她的名!

    多大点事儿?

    究竟是自家招惹因果,还是这吕家二小姐乱惹因果?

    出生富贵郡守府,打小千万人捧着,就半点受不得气?

    还是昨夜与肥如意合买黑金石,惹得郡守府不满,寻由头整治?

    人在屋檐下,此时便再憋屈,又能如何?

    吕家二小姐明知门外有条凶恶老狗,也敢叫他进来掌掴,就是知他商三儿不敢炸毛!

    这里是东山郡首城的石场,她是郡守嫡亲女儿!

    绿柳只是个下城,商三儿也只是个废地仙,便背后站着个大罗金仙,只要于守城防魔患无碍,吕氏都不怕!

    真两下弄僵,确实是他口舌轻佻先惹的因果,吕二小姐先稳占个理字,便辩到哪儿都无惧!

    大罗金仙的名头,能吓住很多人,但只要不理亏,挑起事的是商三儿,就吓不住吕氏,吕昭君就敢立威!

    诸天修为越高的天仙,越须讲因果、辩是非,否则轻则道心不稳,重则招惹上心魔劫。

    吕氏祖上,也是天仙再传的旁支,够讲理的资格!

    如她所说的,真闹大了,天界换一位天仙来防绿柳城魔患,师父的刑期咋办?

    便不打杀自家,都承受不起。

    滚刀肉也须明局面,晓进退,不能把赌本一次赔光!

    不敢与吕氏翻脸,就只能忍!

    双颊上火辣辣,深吸口气后,商三儿还得抱拳赔罪:“不合口无遮拦,污了二小姐的耳,商某该受此罚,请二小姐息怒!”

    “哼!”

    吕二小姐冷哼一声,道:“阁下是一城之主,天仙亲传,赏两大耳刮子了结因果,韩窈娘那贱货么,哼!你且往窗外看......”

    商三儿愕然,往窗外看去。

    视线正对着囚徒们的窝棚区。

    白天见的美妇韩窈娘与他那倔强弟弟被捆绑在个窝棚外的树上,两人都被麻布堵住口,挣扎不脱。

    那副管事吕常,正得意笑着,一步三晃走向他们面前的窝棚。

    外间黑夜里,除董老头被个道兵踩在远处喝骂,其它窝棚没有一个囚徒敢出来多事,连喜欢叫嚣“老子那些年”的八阶盗匪都不敢!

    “采石缺人手,她等的命须留着,那个贱人只在意她弟妹,吕常又馋她妹子久了,今晚就叫他如愿!”

    商三儿张着口,简直难以置信,旋即又狂喜!

    白天的事,就算有过错,也是他商三儿张口乱说,被掌嘴算活该,挨打还要赔罪,但那妇人仅是个听众,全只无辜!

    还要谢你牵连到这一步!

    原来她脑子里有屎,不好用!

    这憋屈,就不用再忍了哩!

    “老狗,去把吕常叼过来!”

    脸颊高肿的商三儿淡淡一句后,门外老狗旋即消失。

    “你敢!”

    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递到喉咙前,见之就晓其名,大绝剑!

    绿柳城来的泼皮向前一步,让咽喉抵上剑尖,一脸云淡风轻:“二小姐,你要是不敢刺死我,就是个婊子养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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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介绍:
万丈红尘,未必不能修行;嬉笑怒骂,岂知就非豪杰?
要什么霸业?图什么千秋?我只管守住我的小城!
还有我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市井之徒的仙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市井之徒的仙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