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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全文阅读

作者:南中僰     市井之徒的仙城txt下载     市井之徒的仙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11.危局

    “铮、铮铮铮铮!”

    “姬正今日以城主令,敕封……咳咳!”

    骤起的连绵声,旁人听着只是琵琶,但如记记重锤,全击在姬正心田,让他连咳不止,眼耳鼻同时渗血,后续敕封话语,再说不出口。

    凭城主令封免吕无伤这阳神山神,是不损丝毫灵气,但城主气机须与方圆百里内天地大道相连,才封得成、免得掉,突然骤响的琵琶声,声声击在心田,打断再一次封山神不说,少许反噬之威还让他就受伤!

    姬正本身修为才是人仙七阶,低了些,琵琶声聚力,专指向他音攻,就遭不住!

    内侍回头,双瞳微缩起:“石瞽叟?”

    某家民居瓦房顶上,站着一老一少两人,那少去两枚眼珠,不停拔弄琵琶的灰衣老者,不正是南晋国悬赏功德叶最高,却一直捕杀不到的石瞽叟?

    内侍手上断肠枪再现,一抖,迎石瞽叟飞射!

    一息之后,断魂又再出手!

    “偏院,有杂物!”

    平日是商子丰照顾石瞽叟,打斗起来,就反过来,青年男子点明将落脚处的状况,由盲眼老叟带他腾挪避让。

    姬正趁间隙,再开口:“姬正今日......”

    飞刺到的两柄短枪,石瞽叟全不硬接,闪身避让过,抽空再拨弄琵琶!

    “铮铮……”

    “咳咳!”

    音不成曲调,但只拨弄两下,封山神声就再被打断,姬正又遭反噬,这回,咳出的口水里,也带上血丝。

    再强行封免,姬正都要被震死!

    矫健如飞、擅长音攻的九阶面前,莫想再一次封神位!

    便在九阶人仙里,石瞽叟也不是弱者,内侍只凭短枪远射,连他道意都逼不出来,被坏事,心头大恨,尖声问:“四皇子,我叫上成将军,先结果他?”

    地仙会飞,但也未必比地上急速跳跃的九阶人仙快多少,有石瞽叟琵琶相助,拖延上一时半会,吕无伤就要脱位了!

    姬正心里也急,但瞥见城里,吕真等数十个高阶竭力往石瞽叟冲去,近的已快到身边了,只得叹气:“这厮顽抗多年,本事自不弱,你俩合力,也莫想须臾就能击杀!先绕飞去后山,试可还有机会!”

    得人襄助,吕氏老祖虽还未脱位,但应付着噬魂鬼,龙鳞剑也能再使出了。

    这边加上赶过来的成将军,短时内打杀不掉石瞽叟,若被缠上,待吕无伤出来,反可能要折老本!

    内侍便带他,抗着龙鳞剑,绕飞向龙阳后山。

    飞逃中,姬正冲地上叫:“成将军,且阻他一阻!”

    为哄骗吕家,除秦女官外,四皇子带来这位明面上的九阶,道意其实一般,此时指望拖住石瞽叟,真交上手,却敌不过飞起的琵琶弦,互拼一记,就大落下风。

    待再有吕真等高阶加入,成将军也只有飞退!

    由商子丰指路,石瞽叟拼力急追,吕真等再紧缀在后!

    凭琵琶音攻,打断个七阶人仙话语,便稍离远些,也能成!

    见有指望,城中有更多高阶在陆续赶去。

    内侍带姬正绕飞到后山,石瞽叟并未落后太多,龙阳山山体震荡越来越小,吕无伤都快脱位了。

    遭此暗算,吕家老祖今日险些殒命,待脱身出来,狂怒可想而知,指不定不死不休,不想反送命在此,只好先舍,姬正轻叹息后,叫内侍:“可惜未尽全功,走罢!”

    又叫:“噬魂鬼,退!”

    不应对神魂之力时,噬魂鬼也只是个地仙二阶,除隐匿本事强些,真斗起来,绝不会是吕无伤对手。

    金甲小人跃出龙阳山山体,吞得不多,还未能晋级,小脸上意犹未尽,恨恨瞥坏事的石瞽叟一眼,身影彻底化虚,很快叫人肉眼难觅。

    噬魂鬼的本事,善能隐遁,除非被吕无伤施术做眼,否则此地无人能寻着。

    见姬正逃走,石瞽叟并不追赶,只落在山上,等吕无伤脱位。

    城主令还未寻回来,吕氏老祖已吃够亏,哪敢再多做山神片刻?

    ——

    成将军、噬魂鬼自会寻路来,带姬正飞远后,见后无追兵,内侍问:“石瞽叟在龙崖,家里算不出?怎不与四皇子说?”

    姬正沉默好一会,不答反问:“石瞽叟甘冒大险,留龙崖城内,只等坏我的事,是早知布局,但他怎晓得的?”

    内侍还未答,他鼻中冷哼一声,再道:“地界上,瞧破这局的人本不多,石瞽叟还是替商家效力,有人往苍狗求免族人通缉,可会难猜?”

    内侍皱眉:“绿柳?他家借大罗面儿,不受纷争扰,还跳进来作甚?莫不是忠心,只想做吕家臣属?”

    姬正扯嘴角冷笑:“谁晓得?”

    “那四皇子传信回去,请家里问他这场罪过,再仗大罗虎旗,乱生因果,可该饶过?”

    “傻么?眼下逼那破落户,倒让他站吕家那边去?怎也等灭了东山郡,再与计较!”

    被七阶人仙说傻,内侍也没脾气,只还有不解:“但便绿柳城主给消息出去,石瞽叟在龙崖,家里也该算得出才是!”

    家里以前怎“算”出来的,不好与下面人讲,姬正迎风再叹口气,安静一会,才低声:“我姬正,自诩奇计善谋,家里连老祖都夸,可惜差着修行,昨日棋手,今日沦为棋子,还能如何?有人更愿拖绿柳入局,帮着遮掩,我等蝼蚁一般的,任能使千万手段,也撼不动人家!”

    内侍更是不解,但四皇子用不着再与他多说,吞下些功德叶,先调理遭反噬的肉躯。

    到与秦女官、江之石、另一名内侍汇合,收下青铜小鼎、喻义剑,先往北去与云氏会师,叫大军弃掉北山城,转取龙崖。

    原龙阳郡地界,南晋不馋,早说定给云家的,拿下城,姬正转让城主令就是。

    ——

    龙崖。

    吕无伤脱位出来,命虽保下,神魂已受重创,检点城中,除吕夫人和阴神城隍、土地外,高阶人仙也死了四个,先前龙阳郡收降的高阶,乱中已逃走十余人。

    城隍土地殒命,地仙在,耳报神倒还能用,不过遣出去打探消息的还未回报,班远已先逃回。

    断的两腿没捡回来,往后人仙的岁月,他已注定要做残废,更不敢亏心乱道心,叫晋地仙更渺茫,明知吕氏已危在旦夕,还不敢弃离。

    他丢掉两条腿,那般情况下保命独逃,也没人能挑不是。

    听班远讲明中算计首尾,吕真等高阶,对姬氏和江之石无不破口咒骂,但也只是宣泄怒火,看着个个气势汹汹,其实已色厉内荏。

    吕威的尸身未收回来,却没人再提。

    吕无伤再遣耳报神,往龙鳞报信吕东山,若江之石家小还未走脱,定要诛杀殆尽。

    龙崖城里,伺候江之石起居的只两个被俘的贺氏女,显然已是弃子,便碎尸万段,也解不了滔天之恨,还不如丢龙鳞石场去。

    再往下,还得想出路!

    江之石背主反叛,吕威身死,郭达凶多吉少,一下少去三个九阶,班远腿伤也须将养,得消息后巫马良还愿不愿来已是两说,石瞽叟只是外人,地仙老祖肉眼可见精神萎靡,城中高阶、道兵人心惶惶,拿啥挡云氏铁衣卫?

    吕无伤还知,石山书院晓得虚实后,只怕也要寻出路了,定不敢再拼力南援,他家又不挡南晋的路,左右还有斡旋余地,不用往死里开罪。

    龙崖城,真正没法守!

    万幸的是,之前吕威做主,始终让吕东山、昭君兄妹留守龙鳞,算留着条后路!

    弃掉这龙崖,退归南方去,合力一处,再做打算,才是上策。

    吕氏吞下贺家地界,到此时还不满一年,他这庇护家族的老祖,似乎已经当到头!

    拿定主意,再遣耳报神往北山城通报、往妖鹏城催巫马良,不等回话,就收拣吕夫人等尸身,搬光库房,领众弃城南归。

    局势不妙,半路上,莫说招降的龙阳郡高阶、道兵,便原属吕家自己的,也觅机逃散掉些。

    帮上大忙的石瞽叟与商子丰,并非吕家客卿,随南下数百里后,请辞求去。

    吕无伤苦留,石瞽叟道:“这回也是凑巧,与南晋为仇寇,往后得机,我等还愿再助你家,前辈不必留人!”

    吕无伤没奈何,只得取物事重酬,玄鸟商氏外逃多年,早不宽裕,石瞽叟倒不推辞。

    ——

    龙鳞城。

    吕东山那,三伏城遭姬氏突袭,城主被杀的消息,比龙崖噩耗早到两个时辰。

    惊吓中,连遣出耳报神,往龙崖报信、南方打探。

    两个时辰后,龙崖消息传到,真正是晴天霹雳、如遭雷击,待回过神,先咬牙问城隍,江之石家人何在。

    城隍答:“今早全家出城踏青、放风筝,尚未归城!”

    再问土地,土地答:“早出我地界,往南去了!”

    贼子勾连外敌,外间定有人接应,助他家小逃出东山郡!

    虽知多半已无望,还得传信周边各城,缉拿江之石家人。

    独自黯然、封锁内外消息不是事,这等危局,也不能瞒蔡凡、吕昭君、曾氏,齐叫来议事。

    论世间礼法,嫡母在前,生母在后,吕氏兄妹此刻,确实都是父母遭难、丧了考妣。

    晓得后,吕昭君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碎声,非只左手无名指,静心镯已是无用,抑制不住全身齐发抖。

    面上瞬间失去肉色,变得惨白。

    又惊又怒又羞又恨又急!

    方知自己命运,是何等的可悲可笑。

    这辈子,还用指望啥九阶?

    北方龙崖遭算计,南方三伏城已丢失,吕氏陷入危局,一个不慎,便是灭亡的命运,吕昭君外,蔡凡、曾氏怎又好受?

    吕东山两眼已充血,出声问:“老祖伤得重,守不住龙崖,只好领队南归,但须三四日才到,这之前,谁有法子破局?”

    龙鳞无力援助,南晋取下三伏城,不会就此罢手,定已再往前进!

    实力相差大,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姬氏摆明不吞下东山郡不罢休,布局这般久,吕家除再遣耳报神往夏水河神、钟山郡求援,召绿柳助守,寄希望于外人,哪寻得出法子解?

    见没人出声,曾氏道:“我不是为书院说话,只这般险局下,不早日寻路投过去,怕…怕有灭家亡族之险。”

    书院树敌少,在北方承平已久,她缺着些经历,平时也算不笨的人,但眼下遭大事六神无主,才有劝吕氏早投书院的话。

    世间时局变化不停,待姬氏吞下东山郡,消化完,只会往东进,变边界夏水为内河,但大地仙河神不好相与,为图那边,百余年内或都无力再往更北,去图书院。东边的云潭将军府却不会这般,真去寄人篱下,命不由己,谁也不敢担保,石山书院为让南晋不帮云家出力,就不会献出吕家人头,求个平安!

    吕夫人的嫡长女,早嫁去书院,但这般时候,没人会指望她,曾氏也是一样,吕氏自家稳不住局面,连地铁盟已无用,往后大势面前,姻亲算得了甚?

    岳家曾氏在书院势最大,但不能一言九鼎!

    若不然,老祖吕无伤领的大队,也不会一心南归!

    吕东山摇着头,对她道:“你要自回书院也可,但于我,宁可学商成骏、石瞽叟背负通缉流亡天下,也不愿去求庇护,叫丈人难做!”

    话说得重,已是伤情分,让曾氏红了眼,不顾蔡凡与昭君在,抹泪直言:“书院子弟最重礼法,从不敢行差,我既做成吕家媳妇,姓氏前已添上‘吕’字,与你生同寝死共穴就是,怎会弃夫独归?”

    “莫慌莫乱,也莫哭,还未到那地步!”

    眼下事急,稍劝一句,吕东山便转向妹子:“二妹,老祖还未到,但等不得,我须先去绿柳耍泼,你……”

    吕昭君惨然一笑:“我心境大坏,随去恐不抵事。如今家里兄长做主,但能叫那厮救吕家、与南晋起仇,任使我做甚,去他家为奴为婢,无敢不从!”

    吕东山肃然点头:“那就与你大嫂守家,等我消息!”

    转向蔡凡:“劳蔡先生陪我走一遭!”

    姬氏布局日久,龙鳞城是否还有算计在,蔡凡是否已与江之石一样,他全不问,反要对方再随行绿柳。

    便心神大乱,吕昭君也晓得,留她与曾氏守家,看顾的是府中功德竹,防遇意外,城主令再遭劫旁落。

    这位打小争到大的庶长兄,胆魄不小,论心稳,更远在自己之上!

    父亲之后,吕家家主,确该是他。

    那边,蔡凡也肃容应:“是!”

被坑了

    电路改造,半城停电,好不容易打车找到家网吧,写了三个小时,不知道政府新规定,十二点后网吧禁止营业,自动关机,把我内容全闪没了,我勒个去。

212.入虎穴

    商三儿醉中炼成的白棋子,是赵同借剁骨刀发的道意。

    早前常邀屠壮与赵老头切磋,起意炼屠壮落日箭为白子,但对赵同的剁骨刀道意,也已熟悉,再借青牛留的景象反复揣摩,三次地仙醉相助,才将它炼出来。

    花狗儿的雁翎刀、邪魔的泯灭道意,还只遥遥无期。

    命物棋盘摆出,可以落两黑一白,红的不算,三枚棋子了。

    只愿这往后,落子声不停!

    心情好。

    这日早上,再荒唐一回,总算放开奉羹、瑶觥、兰舟粉臂纠缠,爬起任伺候着穿戴梳洗完,溜达去桃蹊院。

    罗氏进府早,商三儿到时,正一边教眉儿针法,一边逗商大娘开怀。

    “妹子,这是南晋宫中织法,家里没说有忌讳,与世间常见的也不同,但你学了自用,可不许传回成衣店!”

    “婶子,魏鹤丢给眉儿带,也只在跟前,还不嫌腻?老老实实等着,自家孙子两三月就出来,到时换尿布、半夜哄睡,倒莫嫌烦!”

    她嘴皮子利索,比向氏会逗乐打趣,惹商大娘欢喜。

    商三儿进门,瞧她嘴角止不住上扬,不由问:“七嫂,这是怀上了?”

    如今城里,有两位商三儿称“七嫂”的,一个是商子宜他娘,商崔氏;另一个就是这南晋七皇子妃。

    住在客即府,但与四皇子姬正遣来的随从一样,每日随城主府吃喝,她索性早来,后院陪商大娘说话。

    玄鸟商氏是城主同族,弃因果住进城的,各个见着她两口儿没好脸色,外间茶坊她便不陪去,不似脸皮厚不在意的姬远。

    她两口儿来绿柳,明面的理由是讨得子枣,前晚还真怀上了,听商三儿问,得意笑:“老三倒眼利,但敢拿去说笑,莫怪嫂子撺掇婶儿锤你!”

    这女人惹不起,老娘哼声中,商三儿回她个白眼。

    高阶人仙受孕能自察,听真怀上了,向氏搂住问:“男孩女孩?”

    罗氏笑吟吟地,指她高挺的肚皮:“与你家一样,可惜做不成亲家!”

    说话间,商三儿突然变下脸色,商大娘、向氏、罗氏都瞧出来。

    商大娘问:“怎了?”

    商三儿已恢复如常,回她:“娘,有人不知轻重,在城里打架呢,我去瞧瞧!”

    又叫向氏、眉儿:“伺候好七嫂,她家宫里好玩意多,讨来都占便宜!”

    叫商大娘笑骂:“真当自家是破落户,各处占便宜?”

    商三儿笑应:“娘!天下人谁不吃大户?她家南晋,拔根汗毛下来,都比咱腰杆儿粗呢!”

    罗氏应:“哎哟!嫂子也这般想,你家大罗、金仙传下的好物,任贪着哪样,都是大便宜,正想学回去!”

    商三儿应笑:“七嫂莫白废力气,我商老三几时吃得亏?”

    说笑着,出门唤老狗。

    这天大早,吕东山带蔡凡进城。

    他俩昨晚就到西门外,来往得多,若当时叫门,衙兵也会给通报放进,但到地方后,反不急了。

    在外等到天光大亮,城门开启,吕东山还向衙兵道:“无须领路,看你的门罢!”

    沿西正街到十字口,吕东山在酒楼石阶边蹲坐,叫蔡凡往礼宾司报备。

    杂货铺、奇珍阁、酒楼全还未开门,就茶坊里,苗秀家的、屠老二家的两位妇人打扫,此外街口姓王的已摆起豆花摊。

    坐下,吕东山迎石牛叫:“花子,唱段莲花落,好听有赏!”

    胆儿有些肥,但黑狗被囚,已不知外间事,真给他唱一段:“骨板一响开口笑,远来公子真是俏......”

    编的词,把人里里外外地夸,但废去好多口水,蔡凡都回来,吕东山才哈哈笑着,打赏一枚铜板。

    马清乐打开酒楼铺子,瞧见他,满脸笑:“还想哪个好雅兴,这般早逗花子玩,原是观主师兄!茶坊还没做营生,我给你沏茶去!”

    吕东山瞅他:“今儿不逗师父耍,师弟莫急去报信!”

    “哪能呢?”

    嘴里说不报信,脚下倒跑得快。

    百里大胖本还没起,听徒儿说吕东山又来,现就坐在门口,急扯被捂住头,打定主意要赖床,人走前,绝不出去遭戏耍。

    吕东山坐好一会,也与卖豆花的说几句闲话,奇珍阁也开门了,还不肯挪窝。

    蔡凡在茶坊借把椅子,干坐陪着。

    吕家大公子,进城就要拿捏圆滚滚,屠二媳妇、奇珍阁伙计等都见惯了。

    待姬远带个随从出客即府,路过十字口,吕东山总算站起,笑着招呼:“七皇子好雅兴,大早上又去柳絮院?”

    罗氏不好惹,被她说过,姬远还真不敢在柳絮院度夜,最近都只白天去,专爱听美娘子们的箫,为的是往后回国,向人说嘴能以假乱真。

    绿柳有龙鳞城耳报神,他这每日做啥,全瞒不过吕东山,听着也不在意。

    晓得家里要对吕家下手,但应在何时,没人传消息给个闲散皇子,吕家这位庶长子,在外瞧着又只人畜无害,还以为与他、商三儿差不多。

    早前山神宴时,同住在客卿府,吕东山也奉承得好,他便应声:“玄素门女子,便只瞧着也痛快,精通音律,吕兄可要同去?”

    吕东山回望蔡凡:“都无事,陪七皇子耍一回去!”

    待走过来,拉姬远的手:“往后要做亲戚......”

    说着话,另一只手上现出把石矛,名曰腾骧,就往姬远心口上捅!

    绿柳为大罗因果之地,当家泼皮能掀桌撒泼,擅寻短处恶心人,南晋上至姬武君,下至闲散七皇子,全未料到,除幽魔邪魔外,还有人敢在这起意杀人!

    世间最简单的道理,兔子被逼急了,也要咬人!

    这十字口,大地仙花子遭囚,没城主允许出不了手,酒楼中百里大胖又赖床躲昔日徒儿。

    吕东山宝器腾骧,用的料子是自家石场所产,与绿柳城隍剑一样的顶级黑金石,但凡使出,还带起无数黑星,添伤敌之威。

    再是闲散皇子,姬远也有护身宝器,骤然被袭,立时有宝器护体,这一矛只戳进去半截。

    但两人身后,还站着个蔡凡!

    来绿柳要怎么做,吕东山一句未与他说过,但到此时,君子不器尺随之出手,没丁点犹豫。

    班远还未到,这一击之后,吕东山唯一能使唤的九阶,已再没退路,绝不用防!

    姬远那护卫才是八阶,出手要慢一拍,眼睁睁看着七皇子护身宝器被打烂,惊愕中头颅迸裂。

    死法与吕威相似!

    姬远软软倒下,宾主两个要合力,再杀随从护卫,虚空中凝出城隍像,挥剑挡住。

    再多耗城隍愿力,是真与绿柳城过不去,吕东山随手丢开腾骧,得意笑着举双手:“莫慌!我束手就擒!”

    怕那护卫不饶,蔡凡可不敢学他,但手握戒尺,也不再出手。

    脑袋被打烂,姬远还在地上抽搐,城隍知出大事,做不了主,心急着,先传音西正街医馆:“甄神医速来救人!”

    再传话给商大城主。

    其实阴魂已起,城隍只能点残魂做耳报神,没合适器物在手,倒留不住!

    除鬼婆婆那般专习尸鬼之道,又或主动现身的,人仙多半看不到阴魂,但姬远此时,蹬着腿身体渐硬,再是神医也药石难救,吕东山全然不慌。

    甄药神先到,只瞟一眼,就摇头不语。

    待商城主骑狗赶来,一脸狰狞:“狗日的上我家杀人?”

    瞟一眼怒气冲冲的姬家护卫,吕东山道:“这般好交情,哪会让你为难?把我交南晋就是!”

    这阵功夫,王乾、屠壮、董策、红豆、陈婆婆、童婆婆、百里秋实等也到了,城隍虚影又隐去。

    这般多强者面前,反抗无用,蔡凡已把宝器收起,负手等结果。

    姬远护卫不傻,见商泼皮咬牙切齿地,却给不出句准话,回身要往北通街跑。

    董策急纵跃追上,一把扯住:“且住,莫急!”

    护卫是要去城主府通报七皇子妃,被提回来,瞪大眼:“你家敢包庇凶犯?”

    董策问商三儿:“怎说?”

    地上僵硬的姬远,也称兄道弟好些日,商三儿脸上狠,带着恨,但也心乱如麻,没个章程,想着眼下叫罗氏过来,多半只会添乱,也叫:“先莫传消息回府,待我......”

    董策、屠壮等点头,王乾便先给护卫施上禁声术,又分人去客即府、礼宾司,稳余下护卫、姬正随从。

    城隍不会再多传一人,围观的屠二媳妇、藏夏、唐诺、陆娘子等也不会为外人开罪城主家,只这事生在人来人往的十字口,人家夫妻还天天见面,瞒得住多久?

    商三儿后半句话说不出,又跺着脚,咬牙切齿地喝问吕东山:“狗日的害老子作甚?”

    吕东山还嘴硬:“早晚家破族灭,把我送南晋赔命,各只省事!”

    商泼皮气急败坏,真应他:“那成......”

    泼皮行事难测,已气狠了,吕东山才改口:“南晋国势大,送你的礼比吕家厚,但结交以来,我以真心待你,今日就不借师父师妹、曾承诺助守龙鳞、夹山偷虾、太清门诸般因果逼人,只问凭情谊,可能得一救?”

    石瞽叟救出吕家老祖,但商三儿半道遇姬正,大罗觑破暗藏的地仙,全不知晓,便猜不出是从商泼皮这晓得的消息,还以为机缘巧合,天不亡吕氏,若不然,更好拿捏!

    商三儿破口骂:“狗日的,你家与南晋打生打死,自家去就是,老子惹不起,左右攀扯作甚?”

    吕东山叹气:“生在哪家,由我定么?挡着南晋的路,由得吕家么?想认怂结亲攀附,人家许么?”

    他说的是实话,商三儿呆一下,才透过人群缝,手指石牛脚下黑狗:“老子这城,各种不容易,哪有力气管别的?”

    “虱多人不痒!你这地仙、九阶一窝子,不比石山书院弱丁点,还只畏姬家势大!可知他家南有蛮楚做敌,东南栾氏、正东荀氏未服,西有天策府与一干盟友添乱,真还剩几分力气北上?”

    商三儿不耐烦:“老子是图安逸,守着绿柳过逍遥日子,与怕不怕哪相干?”

    吕东山从王乾、董策、陈婆婆等面上扫过,黯然一会,轻声道:“你救吕家,我定求得老祖允,往后臣做君来君做臣!”

    商三儿皱眉:“啥意思?”

    “绿柳商家改做主家,我指天立誓,吕氏只求保龙鳞一城,为商氏藩属,别城任你处置,东山郡之名,随你心意更改!你惦记昭君,早前难允,往后与府里王姨娘一般,是臣女做妾入侍主家,天经地义,不失吕家体面......”

    王乾、董策等皆已动容,商三儿又怒声打断:“放你娘的臭屁!老子没得为个女子,瞎着眼往坑里跳!”

    人贵有自知之明,泼皮做这一城之主,还亏得城中没留凡民,只与不多的修者打交道,才不怎勉强,哪有本事治一郡之地的?

    欺男霸女、显摆富贵,是泼皮儿生平喜好,但抱负野心,真就没有!

    但他一口否决,吕东山这提议,董策这原有仇的却比别人心动,问:“吕家当真只求保族不灭,其余全能舍?”

    吕东山咧开嘴笑,回他:“有本事抢回三伏,还韩家也成,任由商老三做主!不救就是死,哪还容我吕氏念栈不放?”

    说得董策动容,再转向百里秋实:“师父,你要不管,祖师爷传下的青牛观指不定道统要灭!”

    “哪至于?他们又不是各个死心眼,只陪吕家送死,不会降么?”

    嘴上这般说,但对着商三儿,已破天荒地换上谄媚:“这乱糟糟,不是说话的地儿,换地方去?七皇子尸身也请入棺为好,摆这吓商队么?”

    家里向氏晓得,定也会心软,怎也要看大罗青牛面儿,商三儿眼下是真没主意!

    见不是事,又忙喝:“且住!老子没本事救他家!”

    不想惹事的红豆、陈婆婆轻点头。

    僵持中,十字口半空,响起道众人从未听过的声音:“夏水之北东华国,是三友扶姒氏立国,后人不肖多行恶,才惹起心魔劫!做徒儿的要有本事,指不定能化解!”

    幸灾乐祸瞧热闹的花子抬起头,一脸愕然:“未羊?”

    宝印传泼皮的话,要激午马咬饵,卦师便拿同样手段,还以颜色。

    ------题外话------

    城里继续停电,没法子,驱车回学校码字到现在,可怜我天亮还有事儿。

213.早种因果

    邪魔传话,并不会帮商三儿收着声。

    全城都听见了。

    罗氏指不定就要出来看究竟!

    原东华国妨碍着三友,天仙没谁会与商三儿说,泼皮还是头回听闻。

    听闻花子那一声,别人面面相觑,商三儿迎空吼回:“与老子哪相干?”

    吼完,回头对吕东山:“邪魔激咱,应你才如他的意,三爷肩膀窄,守一个城都不易,没本事多担,为师父尽孝!”

    不满是定然的,董策、百里大胖摆明已站那边去了,盯吕东山再看一会,为媳妇向氏、早前的点点交情,也不能任他在绿柳赔命:“老子不管外间事,只瞧百里大胖面上,不拿你去抵看护不周的罪过,滚罢!”

    百里大胖撇嘴。

    狗都不信!

    大公子已愿做到这一步,姓商的还不应承,蔡凡有些着急。

    吕东山倒不以为意:“这就走!只与你说明白,江之石背主投敌,我父亲中算计遭难,郭先生战死,班先生身残,老祖重伤降阶,北边丢了龙崖,南边也有南晋偏师到,刚抢走三伏城,不数日军便到龙鳞,破城灭吕氏!到时你再想要,也不成了!”

    说完,带着蔡凡,头也不回地离开,再沿西正街出城。

    北通街那边,已看见老娘带罗氏、向氏、眉儿、陶千巧、静馨等走来。

    “城隍爷,速叫耳报神去打探!”

    又向红豆、陈婆婆作揖:“一会看着姬远媳妇些,莫叫她闹大了!”

    这两位,平日与商泼皮不对付,见面最少也有冷言冷语,好在要紧关头,各从鼻里哼着声,点头应了。

    待商大娘等过来,瞧见一脸怒容被拘押着的护卫,罗氏还瞪眼问:“竟是你与人打架?惹恼商城主?”

    护卫受着禁声术,旁边也没人答她,只围住的人群渐散开,现出躺血泊里已僵硬的姬远。

    商大娘“哎哟”惊呼,罗氏声音颤起来:“怎...怎的了?”

    她踉跄着走过去,陈婆婆、红豆悄无声息地,一左一右站到身后。

    要怎与她解释,商三儿也觉头疼,自家老娘与向氏靠过来,先问:“是怎的?”

    泼皮便将声音放大些:“南晋算计东山郡,郡守大人遭了难,吕东山恨不过,替父报仇,偷来绿柳袭杀七哥,我们没救过来!”

    商家婆媳齐声惊:“啊!”

    向氏惊讶中,又比婆婆多一层忧心。

    罗氏那边,颤抖着抚上尸身,晓得真死透了,商三儿的话也听到,眼泪不由主地涌出,转身厉喝:“凶徒何在?”

    商三儿挠着头,好一会才吐两字:“走了!”

    若非有护卫在场,他都想谎称吕东山是自逃,追之不及!

    罗氏尖声:“看护不周外,还纵凶走脱?”

    商三儿只能苦笑:“是小弟的不是!想着他家龙鳞,早晚必为南晋所破,七嫂总能出气,便没拿他!”

    “七皇子妃,”晓得始末,商大娘也晓得儿子为难,开口劝:“绿柳总还是吕氏属臣,不好拿主家问罪!”

    毕竟像似要翻脸,与市井妇人可不一样,见老娘想上前宽慰,商三儿忙一把拉住,再冲罗氏:“七嫂,传消息回国,我这任罚,凭你家问罪罢!”

    向氏、眉儿也扶住商大娘,不让她再近罗氏身。

    “啊......”

    尖叫声中,罗氏就要扑过来,抓商三儿的脸!

    倒与市井妇人没不同。

    陈婆婆、红豆齐将她按住。

    两位九阶手下,挣扎不脱,罗氏脸上挂着泪,遥冲商三儿挥舞拳脚,破口乱骂:“谁是你嫂子?叫老娘守寡,肚里孩儿怀上不到三天,就没了爹!狗杂碎纵走人,与凶犯一丘之貉,还有脸称哥叫嫂?”

    模样凶狠,但没动用宝器,还没昏头。

    劝说必然无用,商三儿索性硬起心:“怪只怪你家里便宜占尽,要算计吕氏,倒遣你两口儿来绿柳,没算着这遭?商老三真要有那心,索性连你打杀在这,省事多少?”

    商大娘拍他头顶:“胡咧咧啥?”

    罗氏改喝骂:“来啊!快打死老娘,打不死的不叫人!”

    但嘴硬一句后,改为嚎哭:“天老爷,降道雷劈死这没天良的狗杂碎,我命好苦,呜呜呜......”

    嚎啕声中,数落着骂,但骂话也收敛了好些。

    商三儿叹着气,心想过了这关,已被吕东山说动的董策指不定还要烦他,避开人群外窈娘目光,出声:“董大爷,你带衙兵到香烛店等棺木,先收拾七皇子!”

    董策哼哼,真叫上几个衙兵,走了。

    瞟一眼罗氏,泼皮又迎空叫:“城隍爷,遣耳报神往三伏、苍狗两处报信!”

    再问被看押那护卫:“耳报神说不清楚,你可愿骑秃鹫,回国报信去?也请人来接七皇子妃归国!”

    护卫看向罗氏。

    家里只遣几只小猫随行绿柳,一个九阶不给,哪能不受气?罗氏边嚎边支使:“呜呜!去就去!最好请动老祖,来一剑砍死这没天良的!呜呜......”

    得人放开,护卫向罗氏行过礼,小跑回客即府骑秃鹫。

    商三儿这边,再叫:“请七皇子妃交出宝器,才好治丧!”

    姬远尸身要运回苍狗下葬,但等南晋来接、问罪之前,也不好任弃尸在外。

    童氏比董策等走得早,定已在赶制厚棺木。

    叫罗氏交出宝器,是怕她悲愤中乱伤人,再起转折,但也当软禁拘着。

    听这话,罗氏自顾“呜呜呜”哭嚎不停,不给回应。

    吕东山亲至绿柳杀人,可见吕氏危难到何等地步,向氏本揪心着,见罗氏不听丈夫的,挺着大肚子上前:“七嫂,要信得过妹子,主攻的宝器我先替你管着,定叫他仔细看护,不叫人害你!”

    罗氏方取出块三丈长的红绫,掷给向氏。

    听见媳妇的话,商三儿也想到,吕东山的应承使人动心,对罗氏再不能大意,便对红豆吩咐:“辛苦红长老、青长老些时日,换着陪她,等南晋来接人!”

    玄素门女子没心思争天下,每日轮个九阶看护这新寡的七皇子妃,不比去外间打杀,并不为难,青衣没在场,红豆也替她应下。

    姬远带来绿柳的一共四人,再过一会,剩那护卫、另两个侍女方赶来。

    已做恶人,索性就恶到底,商三儿再叫,把这三人宝器一并收掉,才离开。

    老狗馋地上的血,可惜没主人下令,舔舐不成。

    回去路上,泼皮到客即府,再请托殷蛟帮看护一二。

    董老头该不是那般人,但已须防有人起坏心,害罗氏,逼自家与南晋彻底决裂对敌!

    商家婆媳二更后才回府,魏鹤都已睡着。

    连上眉儿,一家人聚在桃蹊院。

    商三儿把吕东山所言,邪魔话意,全说一遍,再问老娘意思。

    商大娘道:“祖坟再埋得好,你这德行,也没做郡守、国主的命!只是关联你师父,不入邪魔意外,可还有别的法子想?”

    自知不是那块料,泼皮也想寻别的法子解,但董策、韩家姐弟、王商两氏族人等,并非各个如此想。

    枕边人还与韩窈娘、王姨娘有关,南晋破龙鳞之前,明里暗里,不知会有多少人来劝?

    执念难忘、富贵动人心,商三儿若接下东山郡,下辖几个城,总要一一委派,别人才有机会。

    想得头疼,没个头绪,长吁短叹一会,又叫媳妇:“最多再一月,你就该生咧,明日起莫再去陪她!”

    向氏摸着肚皮:“她那般可怜,哪忍心不管?我就陪坐着,又不累.......”

    不想商大娘也劝:“是不能再去!她新寡治丧,又带着戾气,你正该忌讳,这几日也别来我院里,不用见!”

    真论起民间忌讳,商大娘自家从治丧人家回来,都不许身怀六甲的儿媳来亲近。

    向氏方应:“是!”

    看已没别的话说,眉儿插嘴:“我家里在制丧衣,但瞧着七皇子妃,是个挑的,我爹娘不晓得,不会精细,我去库里拿块白布,单给她缝一身罢!”

    治丧是赶着要,商三儿瞟过去:“那不是一夜不得睡?”

    向氏面前,眉儿不想说亲近话:“不碍事!夜深哩,爷、夫人请回罢!”

    商大娘也道:“想不出头绪,干熬着也不是事,先去歇着,一人计短,明日多请人议议,许就有法子呢?”

    骤遇变故,商三儿也没心情去丁香苑、书房耍,老实随向氏、静馨归柿霜院。

    想与向氏再说一会话,不料她道:“困,睡哩!”

    但沾着枕头,一夜没听见翻身动静,呼吸也不悠长,媳妇定也没睡着。

    毕竟受过吕氏的恩,占吕东山义妹之名,再加上青牛观,不难猜她心事。

    但为家里考量,一句不来劝。

    这般行事,才更叫泼皮难安!

    早晓得姬正要算计吕家,商三儿从未在家里说,便是不想让她烦心。

    哪知四皇子不争气,没一次弄到底,吕无伤只伤不死,见吕家还有翻身之望,吕东山才来绿柳做这般事,添出多少麻烦?

    耳报神打探详细之前,他只怨四皇子不争气,算计有失,哪晓得坏人事儿的根子在自己身上,因果已起?

214.逍遥路

    吕东山说的事,商三儿拿不定主意,老娘叫他聚人议事,但这关头,聚起来各说各有理,想也难争出高低,还是免了,只自家各处溜达,寻人问话。

    西正街赵家饭馆,胖婶儿说:“邪魔给的饵,哪里好咬?嫌过安逸了?”

    商三儿问她:“要再过些年,你家赵虎儿能做个城主,你还这般说?”

    “有那命?”

    旋即瞪大眼:“哎哟!那可得多想想!”

    泼皮撇嘴,转身行出门,她竟又追在后:“你说得可真?可莫忘了赵老头,就亏待我家虎儿!”

    成衣店走出陈婆婆,一脸不屑:“没见识的,见着肉骨头,都忘了几斤几两?”

    “你家斤两足,可惜尽是丫头!但凡有那命,生个带把的,也不惦记城主位?”

    张果果又与她挣起嘴,商三儿不管,想想,走去城门旁车马行。

    里间三位将死老叟,修为不高,但带人从佛国逃进千丘荒地,再主持四门村多年,都算有见识。

    商城主提起话头,方老头道:“于人仙而言,要想走得远,离不开财货,但若就被富贵迷了眼,也难走更远!”

    各方势力背后的老祖,确实少有成大地仙的,方老头的话有些道理,只是何去何从,没个准话。

    随即,夏老头道:“天下事没个定,祸福相依,城主要怎拿主意,原无须问我几个老朽,自权衡轻重即可!”

    告辞出来,走进香烛店,见那童氏,白发、皱纹未退完,要恢复青春还需时日,但已换上艳丽些的罗裙。

    已一门心思做弟媳妇,与阿丑同进退,他这大伯便无须问话。

    隔壁甄药神,见识还不如自己,懒得问。

    其余西正街门铺,商家的、王家的、韩家的,都不进。

    到十字口,与窈娘打声招呼,就拐进奇珍阁。

    唐诺出柜行礼:“城主,家里旋风绞已做好,不日就送来!”

    这般长时间,也该做好了,后续还有些磨骨等制乐器呢,商三儿点头,问:“昨日邪魔激我,你这经营人家,觉得如何?”

    唐诺想想,答他:“以小的见识,原不堪城主下问,只仿鄙号行商,势不如意时,不聚一处,分之力更弱!邪魔不安好心,城主遣人治各城,恐更易受算计!”

    商三儿摇头:“那倒不必头疼,天仙既未曾来阻,晓得邪魔踪迹,自有他们挡,一郡之地,与咱城内有啥两样?咱们只做本份事,天仙挡不住,拿来说嘴就是!”

    唐诺暗咋舌,又苦笑:“那小的再无二话!”

    商三儿别过他,出门上东正街。

    百里大胖舍不得青牛观道统,想救吕家,心思也是明的,酒楼不用去,改溜达进茶叶店隔壁的字画店。

    马吉到客即府厮混,剩小儿子看店,商三儿不嫌他修为低,也问一番。

    马吉小儿子答:“似我这般低阶,要想修为增进快,还是财货丰足最佳,也好早些给城主使唤,可惜早年贪玩,我爹又不争气,把家底儿全败光,如今时时觉窘迫,悔之不及!”

    商泼皮失笑:“成!回头与你爹说去!”

    马吉小儿子也笑:“城主不是嘴碎的,今日不耻下问,我才吐露几句,真害我被锤,往后再不与你说实话!”

    商三儿笑着出来,想想,不再往东走,改回北通街,进衙兵府。

    此地来得极少,此时里间没人,但走走看看,雷雨、田余这些位勤快人,已打理得井井有条。

    里外看一遍,全都干净,春日里,里外绿意盎然,商三儿才叫:“城隍爷,除留一个看西门,其余衙兵都叫回来!”

    衙兵多半在客即府帮忙,商三儿不想去,才招人回来。

    雷雨、田余、屠家兄弟这些位,走街串巷,与低阶人仙打交道最多,待齐聚衙兵府,城主问计,七嘴八舌说的,与马吉小儿子所言之意差不多。

    绿柳城人仙看重九阶,低阶都想多个指望。

    要想似吕家那般,多得高阶人仙用,也唯占的城多,才会快。

    与他们相处,商三儿自在好些,但午饭前,十字口石牛上金铃响起,城隍通报,又有地仙来访。

    迎宾归王乾管,商三儿只到茶叶店,叫王姨娘沏茶等着。

    白山派地仙饮过地仙醉,回去后一番猛夸,又恨绿柳只卖三斤,出价再高也买不到多的,甚为惋惜,这次来的,就是他家邻居,听传话后忍不住心痒的青龙府地仙。

    求酒三斤外,这位地仙还多预定一桌济水鲤,下个月邀人来吃。

    要紧关头,倒做成买卖。

    买到酒,这位青龙府地仙也求在绿柳借地儿醉,一样收功德叶保他平安。

    这事打了岔,待应付完,请自去礼宾司安歇,商三儿随口问王乾:“昨日吕东山的话,还有邪魔之意,老王你怎看?”

    泼皮城主以前还叫“王前辈”、“王先生”,最近屠老二、曹四等,因王乾中年人容貌,赌钱时性子也好,放开了耍,全改称“老王”,泼皮便也随着。

    哑巴和尚与四门村民赌铜钱,心境大有改善,王乾与赌友们打得火热,受益反不大,只稍磨些性子而已,把喝干的茶杯递回给王姨娘,随口答:“我治府、治家都有缺失,如今想来,误人不浅,已没那心气,只后人好些不死心,身为老祖,又不好不为他们请言两句!”

    如今绿柳城内,商氏族人不多,再得城主关照,分蜜饯店卖果脯的利,私囊已渐丰足,尚还好,老王家经营履鞋店、布店、粮油店,却都是一张功德叶瞧不见的地儿,以前过惯富贵日子,这由奢入俭,为吕东山的话心动全不奇怪。

    商三儿点头中,王乾站起身:“但任怎想,让邪魔出声来激,总非好事,城主自家拿主意罢,当心受惑中计!灵芝莫倒水啦,龙山茶再好,连冲七泡,也没味儿了,走咧!”

    王姨娘忙行礼:“恭送老祖!”

    商三儿叫:“莫急,柜上取五两茶,给老王带回家去!”

    地龙山两位山神那,得子枣还差些功夫,龙山茶新株倒已成活十余株,虽然茶树龄小,产茶还有限,但商家这,分得也比往年多些,今日才做得起这人情。

    茶是真好,王乾这讲究物奢的甚爱,听说额外送,满意点头:“王家最标致的丫头,总算没白伺候城主!”

    被老祖夸标致,王姨娘也微羞涩,不拿小秤,只取竹筒装茶叶,填满递过去,王乾随手掂量,已快有半斤,不是城主说的五两,果然占人的有便宜,揣进怀里,丢下句:“走啦!”

    王乾离开,商三儿叫王姨娘:“你自回府用饭,莫等爷!”

    姬远不在绿柳下葬,客即府就只是停棺,不治席,城里帮忙的各回家用饭,罗氏与三个护卫侍女,则由城主府做好吃食送过去。

    王姨娘小声应了,把贵重的龙山茶收回柜里,上了锁,才出门。

    莫说要陪七皇子妃,平日正午时,老夫人、夫人、大丫头眉儿也鲜少来茶坊,老爷不陪走,她只能一个人回府。

    晓得为那事,身份碍着了,今日为他们沏茶,都没瞟自己几眼,人走完,也没再搂搂摸摸。

    王姨娘走回府,商三儿才自家游荡着,进客即府。

    罗氏还带着怨气,他到场,免不得遭冷语冷眼,终是无趣,应付一会,改进殷蛟家小院。

    里间正用午饭,泼皮不客气:“殷大哥,添副碗筷,你家混顿吃食!”

    渔货铺那边已建得差不离,倒不是要择黄道吉日搬迁,而是已请耳报神传信回济水,等殷蛟他爹送渔货来,比济水鲤略逊些的灵物水产撑起门面,他爹也在,方好热闹。

    打进了绿柳,与泼皮城主只赌钱时在一起耍,平日少有亲近,见他登门,殷蛟也欢喜,他媳妇亲自取杯箸来,倒酒。

    有客上门,妾室们只能回避,改到偏室去吃。

    殷蛟媳妇怀的孩儿,比向氏晚一个来月,肚皮也已高挺。

    入坐,饮下杯琼花露,商三儿问:“殷大爷得着信,几时会启程?”

    殷蛟带些疑惑:“过完年才回去的,怎也要一两月才会动身,城主有事?”

    济水离得远,河神不能真弃之不管,两三月来绿柳一回,已要算勤了。

    商三儿叹口气:“要来得及,两位山神哥哥与殷大爷那,都想讨问个主意!”

    南晋已占下三伏,定在向龙鳞进军,吕氏已没几天日子,哪等得一两个月后问计?

    殷蛟举杯,邀他共饮尽,再咧嘴笑:“承城主叫声大哥,要不嫌喋聒,我絮叨几句?”

    这位,泼皮只记救回来后,十字口一脚踩碎花狗儿命物,帮自己出气消因果,此后只因是河神公子,礼敬有加,亲近却不多,听他这般说,放下酒杯抱拳:“请哥哥赐教!”

    殷蛟想一下,方道:“世间修者,道心是以逍遥为最上乘,但修行路上,务必精益求精、百折不回,志气也不能缺分毫!邪魔传话激你入局,外间定设下罗网,但伏击你的恨,算计你师父的仇,赵同枉死的怨,岂能轻弃?”

    若非实在惹不起,市井泼皮更讲究睚眦必报,仇不隔夜,遭邪魔算计,商三儿本就有气!

    “不入他罗网,哪晓他跟脚?”

    殷蛟又道:“这地界,天仙亲传、旁支不少,但得大罗时时盯着,刹那便能来救的,我唯只听闻城主一家!已占着天大便宜,还不敢与邪魔斗,弱的不只一人志气!不设法寻出邪魔,打杀了事,只躲城里,就能得清净?”

    九天外受业风的师父,敢下界的青牛,心魔侵扰已毁半数金身的挖耳罗汉,还有那互不待见的宝印,等自己拿红子炸出赌注的天官,应都望自己迎难而上,只是谁也不曾说透!

    天仙坑人,须被坑的心甘情愿,不会勉强!

    便他自己,若不是早已心动,今日何必再寻那么多人问?

    宝印说:“你若有志气……”

    当着大罗的面,泼皮是不屑一顾,但人生在世,谁没股心气?

    老子修行是求逍遥,可那些个邪魔,挡着逍遥的路啦!

    不铲平了,家里老娘、媳妇、孩儿、姬妾美婢,几时得享清净?

    无外乎怕拖着别人一起送死,再求个稳、求个不亏心!

    商三儿发呆中,殷蛟不打扰,还给媳妇使个眼神,让她别出声打扰。

    呆滞一会,伸手出去,碰到桌上空酒杯,惊醒回来,又抱拳:“谢哥哥教我!”

    殷蛟提起壶,为他斟满酒,再轻摇头:“我于王道霸业无半点心,但以前未吃过亏的公子哥儿,无缘无故被贼捉去,遭诸般折磨,以为必死无疑,再见不着家人,不想得大罗施救,逃出性命,还打杀仇人,借得子枣留后,已足称快!只须一辈子躲你家,往后卖鱼渡日,又有不甘,恨还有,心不甘,岂还不惦记?劝你出头,也是为自己报仇!”

    惹商泼皮发笑,竖起拇指:“哥哥实诚人!”

    陪殷蛟饮上几杯,出院,见商大娘带些妇人陪罗氏,董老头等不在里间,又掉头出去。

    这回,进公学寻人。

    董老头高举酒壶,袒胸坐梅树旁石板地上,壶嘴不时放歪,漏酒下来,他便仰空张嘴,啜酒下肚。

    待泼皮走近,他放下酒壶,不屑道:“不是怕坏你心境,把老头子支远些,又来作甚?”

    商三儿挠下头,找话问:“红袖呢?”

    “有话就说,要扯没用的,滚去寻那七皇子妃!”

    “哎哟!咱这没用的废地仙,遇着天大事,不得多想仔细?记仇的老东西,小肚鸡肠,怕与针婆婆有得比!”

    董老头瞥来一眼,轻哼:“一天功夫,就想明白了?”

    “蚂蚱驮大砖,招架不住的事,想明白个屁!”

    嚷嚷一句,走过去与他并肩坐地,再套话:“老头儿咋想的,说来听听!真承下东山郡,咱咋管事?”

    当晚,自家的耳报神也从龙崖城赶回了,比吕东山只晚着一日。

    放开奉羹,整衣从书房出来,听明是石瞽叟救下吕无伤,商三儿张口结舌好一会,骂出句:“那群狗肏的,好心不得好报,死活都要把三爷拖下水!”

    “三爷便得着势,与你们还有屁相干!哪凉快哪歇着去!”

215.两家老祖

    再隔日,绿柳已各处有人议论。

    早上,商三儿出府,到十字口时,曹四正蹲石牛旁威逼花子。

    “四爷姿容不凡,必有扬眉吐气的一日,眼下小小困顿,哪用在意?”

    任赤脚仙名头大,对个人仙小一阶的泼皮却无用,危难时要讨铜子解困,曹四这“四爷”早当得心安理得!

    “狗日的,商老三外室就尽心尽力,四爷这不给句实话,往后缺铜子时,莫指望再打赏一文!”

    去年底的隆冬之季,有数日冻得厉害,大人少有上街,万幸执扇、赵虎儿等顽童不嫌冷,上街溜冰、踩雪,花子从孩儿们身上哄铜板,再加彭望、曹四、韩家姐妹等打赏,都还把十钱凑足。

    于花子而言,曹四媳妇叫不动,但也有枚铜子兜底,不好真惹恼他:“修行两三年,就能晋级的,世间原也没多少!小的句句实话,四爷仙姿天成,只暂缺火候,无须指点,可要听段莲花落?”

    “呸!”

    日日这般说辞,已哄不住曹四,浑然不知商三儿走到身后,是真怒了:“与我师父一样,左右只消遣四爷,以为谁傻?”

    “嘿嘿!小的哪敢呢?彭厨子说的已是实,修行越急越难成,四爷只管宽心,全没差的!”

    曹四摇着头,还是不信:“那日四爷行错路,没进城主府,才少那场造化,本也是老绿柳城数得着的人精!遭天帝罚那位大罗金仙收徒,总不是起意就要废地仙,本望商老三修行精进罢?商老三自家不争气,断了仙缘,一样人,老子比他缺着啥?修行快三年,还只一阶,天合宗买卖的玩意么?”

    花子早看见泼皮城主,听曹四拿了比,只“嘿嘿”笑,不再答话。

    让曹四添怒,扯脖子向酒楼里喊:“任这狗日的缺铜子,师父别再叫我!”

    转身见着商三儿,怔了一下,把先前比较的话抛之脑后,浑不在意,只叫:“老三,这就要当皇帝了?”

    商三儿翻个白眼:“哥哥听谁说的?”

    不理会他,走上前,伸手搭花子:“黑狗爷,每日一顿,这就请你受!”

    黑狗笑:“你时日不多哩,往后想受都没地寻去,快紧着来,给爷松松骨!”

    商三儿也笑:“黑狗爷骨头痒,那往后改一日三餐罢!”

    治地仙的五种刑***番给他施上,花子“呵呵”乱叫中,眼泪鼻涕全下。

    等泼皮收回手,花子喘着气,又叫:“爷爷!小的犁地甩鞭儿,只催牛,哪当得真?一天三回断遭不住,莫罚废了,菜刀耍不好,平白丢爷爷的脸!”

    八阶大地仙,也被治得怕,惹曹四眼热,瞧商三儿已要走,一把扯住:“老三发达了,与哥哥摆谈几句,能耗你多少口水?”

    商三儿似笑非笑:“有事儿?莫扯没用的!”

    “孟家粥铺遭滚水淋的交情,狗日的真半点不顾?”

    这句话,让商三儿记起孟家两口儿,忙叫:“哎哟!竖耳朵听着呢,哥哥请说!”

    曹四得意道:“听我师父、屠老二、王意说,原东华国地界,与如今南晋地界就隔着夏水,贤王、龙阳、东山、云潭、钟山、三川这些家,原都归那国!”

    商泼皮疑惑:“哥哥要说啥?”

    曹泼皮正色道:“既是你师父的因,我想着,旧地都该拿回罢?要立国,国名就东华、夏水里各取一字,咋样?”

    “国名?”

    商三儿不解时,他再道:“打小的交情,哥哥能不为你想么?别的暂帮不上,为你取国名!你也莫坏义气,得这般大地界,可该留一城给老曹家?”

    “为你留一城?”

    商三儿瞪眼难信,曹四略带腼腆:“眼下,哥哥修为是低些,但黑狗也说,不是起不来……”

    花子听得撇嘴。

    “哥哥,乱委城主,惹起事端,倒要害我师父么?”

    “哪能呢?我这定学你……”

    商三儿已不理会,折转身,问石牛下花子:“黑狗,你等邪魔,可有个统称?”

    花子犹豫着,还不愿说,但能看出邪魔们是真有名号,泼皮怒喝:“吐露个统称,总不至也要叫你丢命!可信往后真改一日三顿刑,叫你吃饱!”

    心中计较几番,说出来也没大碍,花子方答他:“爷爷,是叫生肖会!”

    “生肖会?”

    加之前听得的“未羊”,再得这名,天仙对邪魔数目或能推算出大概,商泼皮不管那个,自沉吟一二,转对曹四道:“接下吕家东山郡,咱家就改名天干府,怎也压杂碎邪魔们一头!不立国,也用不上哥哥取的名,各人还是好生修行,莫多惦记!”

    本打算去东门兽皮店,寻屠壮说会话,怕曹四纠缠不放,索性改进杂货铺。

    窈娘在柜上,但他径直进里院。

    未受邀,曹四只得止步。

    撵走黄鹂,窈娘追进去:“哎哟,哪阵大风,终把三老爷刮进我家?”

    这几日,怕当面被求,莫说进她后院,商三儿从十字口过都没句亲热话,韩窈娘是有气要撒。

    商三儿不以为意,也不哄,只捏住她的脸吩咐:“做几个菜,午间我与董老爷子、屠大叔喝两盅!”

    韩窈娘送几个白眼,但头回在她这院里宴请人,也有些欢喜,挣开手,乖乖去了。

    接手东山郡,要论的人事不少,不好处处烦地龙山两位山神哥哥,还未去请。城里其余地仙不少,但阿丑、酒道人、王乾、修济、童氏,全不似能商讨细节小处的。

    余下九阶里,论识断事,除昨日才知的殷蛟,商三儿只信董老头与屠壮。

    ——

    商泼皮还未点头,刚回龙鳞,家里摆起灵堂,吕东山便将消息往四方传出去。

    吕氏让东山郡给大罗亲传,自请为属臣!

    别的不说,得着消息,南方姬良进军速度骤降,进已是空城的斑竹之后,再不敢只领些高阶人仙乘秃鹫飞取各处,要等后面的道兵。

    而北上龙崖、半途再改道南下的巫马良,一改之前的慢悠悠,骤然加快了脚程,再两日就能到。

    待吕无伤领大队归来,吕夫人等灵柩入府,弟妹们之前,吕昭君哭得梨花带雨,多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柔弱模样。

    吕无伤与一身重孝的吕东山私处时,沉默半晌,叹气:“从小看长大,倒不知你有这胆量、气魄!”

    胆量是指冒死进绿柳杀姬远,气魄则是真舍得让掉东山郡,主家改做商家臣属。

    老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还不知是喜是怒。

    吕东山这尚未真定下的吕氏家主,怎也算擅专,忙把自家所虑所想,老实禀上:“老祖,妖鹏宁氏已起私心,巫马良不敢重用,虽说蔡、班两位以下,还有许多高阶、道兵,但书院不足凭,南晋、云潭两家不吃干抹净不肯罢休,吕家再顶着这皮,实已危如累卵,不肯舍,再难得!”

    “绿柳再受邪魔算计,也架不住后台硬,两边对上,姬家多有顾忌,再吞不下这片地儿!靠着大树,咱们方有喘息之机!商老三性子疏懒,要不用心理事,若干年后,家里也不是全没机会!”

    吕无伤沉默一会,出声赞:“做得比你父亲好!”

    待吕东山谦逊低头,他又道:“到我这等修为,富贵已是无用,反惦记族里,被束住手脚,有时不禁会想,世间兴旺更替,才是寻常,便护家里成一方大族,又真能得多长久?这回一着不慎,险被低阶算计到死,得捡回命,修为降一阶,神魂受创,竟还觉万幸!哪是修者该有的样儿?”

    吕东山惊讶中,吕无伤再道:“有远见,知进退,你父亲虽遭不幸,总算后继有人,族事由你做主,我甚放心!既要弃郡位,让吕氏雌伏人下,这般多高阶已是显眼,再有地仙,更遭姓商的惦记,指不定就要招去绿柳守城,伺候他家!我没那心呢,待渡过这关口,也该觅地隐修,图自在去了!”

    这在意料外,吕东山吃惊不小:“老祖!”

    “无需劝!让掉东山郡,族里眼皮子浅的想不通透,定有许多骂声,我先替你镇些时日!但往后,你自家做主,多顾家里。昭君是修行好苗子,送到绿柳,做兄长的也要与她真心往来,亲情上不亏,她道心或还不至大溃,若得幸挽回,修达人仙之巅,便有旧怨、身为偏室,商家也不敢太轻慢,还能反哺家里!这之外,你自家修行也多上心,咱们家传之学,不见得就比青牛真传差多少!”

    老祖之意坚定,见已劝不动,吕东山跪伏称是。

    ——

    南晋,苍狗宫城内。

    某间偏殿里,独处的姬武君拿块丝帕,仔细轻拭自己的回肠剑。

    天下宝器,本都无须擦拭,但他沉浸在其中,手上反反复复,似乎有多少污垢要抹去。

    直到某盏灯中燃油耗尽,火苗“噗”地熄灭。

    大地仙的视线,并不受黑暗所阻,但他觉够了,就此停下,起身走出。

    殿门外,这位姬氏老祖出声:“传话姬德,他所言不差,依之行事本无妨,但我姬武君嫡亲后人,遭人杀害,只轻轻放过去,道心哪能得通泰?”

    这回不骑大秃鹫,说完话,便振袖而起,往东北飞去!

因阅卷,请假

    因分配到全县期末大阅卷,还有晋职称工作,很忙碌,再请假几天,星期六恢复更新。

216.入局

    姬武君一路飞北,先达二皇子姬良顿兵的斑竹城。

    老七被吕东山刺杀的消息,早已传到斑竹,但见着老祖,猜着来意,姬良先吃一吓:“老祖哪能犯险?”

    姬武君看他一眼。

    已不知他所言犯险,是指开罪绿柳商泼皮背靠的大罗,还是别的。

    若不然,凭他这大地仙,东山郡内来去自由,谁人能留?

    “老七志不在修行与国事,你等眼里,或只是无用,但恭孝不失,性子不坏,绝无大差!我姬武君嫡后,养废的自家亲斩,余下不容别家冒犯,老七无咎蒙难,为他讨回过节,确是我份内事,但你这兄长的,就只不关己?”

    姬良出声自辩:“老七又不争位,与我等兄弟,各个友爱,他遭贼刺,自少不得悲恸!但请老祖明鉴,生为姬氏子,享家族多少好处,因国事罹难,也非无咎!商三前纵走凶犯,眼下已领人进龙鳞城,确要接东山郡,庇护吕氏了,且听老四传的消息,龙崖也是他家坏事!绿柳铁心要与南晋做对头,已不在算中,我带人不多,父皇遣援军来前,暂不敢再冒进!”

    所言挑不出错,但姬武君不在意,只盯着他,缓缓道:“小辈里,你道意最精,十七年前能伏杀天策府三阶地仙,天下人仙里,已是少有!绿柳生恶意,姬家再添一敌,愈发艰难,莫再打磨耽误,此番事了,便觅晋地仙之路罢!”

    姬良低下头,不应声。

    是不同意!

    “你成地仙,精修两三百年,道意之厚便不在我之下,同阶鲜少能敌,前程可期,寿数倒有限,还耽误作甚?”

    这位真实年岁已八十有余的二皇子,咬牙答话:“还敌不过贺货郎!”

    姬武君顿了一下,轻叹:“他要学郝麒麟,做人仙第一人,本事再大,已偏执近魔,于大道有害无益,何必去学?修行道上,瞧的是长远,在他前面等不好么?”

    姬良应:“老祖,我生平此败,不敢或忘丝毫!”

    眼前是嫡亲后人不假,但莫说年岁已不小,修行路上,自己也不能全替他拿主意,姬武君再沉默一会,终不再劝,改问:“老四可有新传话?”

    老四姬正留云氏军里,两三日传递一回消息,但国事上,家里这位老祖并非事事关心,飞行途中不看双管簿更只寻常。姬良答:“龙崖未尽全功,吕东山刺老七后,我也不敢冒进,此间种种,耳报神外,老四也全如实与云骜言明,云氏便趁机拿捏,原龙阳郡地界外,要多讨五马、秀水,老四还在与他家扯皮!”

    两家早议定的事,南晋取东山郡旧地,仗之往东图钟山、三川;云潭将军府占龙阳郡旧地,防石山书院。五马、秀水本算入东山郡旧地,但姬氏失利,绿柳入局,云家不敢沾惹天仙、邪魔因果,家主云骜不会南下吕家旧地,原不属东山郡的五马、秀水两城,倒要多讨走。

    “正想见老四一面,那就再往龙崖走一遭,顺便问问云骜,他家凭甚多讨两城?”

    听老祖意思,说完话就要走,往龙崖城绕一遭,终归未弃初衷,云家那还罢了,眼下的东山郡,姬良还要努力劝:“老祖,吕家尽往外传风声,让郡与绿柳,未闻商家反驳推让,便连上山神、河神,他家明面地仙,确实无人能挡老祖来去,但天仙涉入之深,世所罕见……”

    姬武君嘲哂着打断:“于那天界,姬氏也非无人,我往龙鳞,最多只斩吕无伤、吕东山,绿柳不拦,不伤他家一人,但还要做敌,死伤勿论!若这般还结因果,也有得分说!”

    “走哩!”

    最后丢下两字,拔地而起,再往北飞。

    斑竹再往北,双溪、秀水、五马等吕氏直辖城,所委任城主全已弃城逃去龙鳞,但听闻让郡给绿柳,观商三儿行事,已要接手,拿出应对之策前,南晋、云潭两家顿就停兵观望,暂没谁敢去占。

    原龙阳郡贺家地界,倒已尽改姓云,没啥为难。

    这方地界,不到两年时间,贺、吕、云已是三任主人。

    与石山书院对峙几日,云氏大军便后撤,与吕威一样,新附之地未稳,云潭大将军云骜也在龙崖理事。

    云氏见利起意,但还是友盟,姬武君第二日飞到,不做侵门踏户的事,城门处老实报名。

    七阶大地仙亲至,没等多久,云骜带姬正等一群人迎他入城。

    待遣开闲人,就问云骜,为何不遵前约,要占五马、秀水。

    绿柳入局,这两城南晋尚无力去占,但不容他人染指!

    云骜外貌粗犷,话也答得爽快:“两个弹丸小城,哪值前辈走这遭?书院那些儒生胆寒,不敢来为敌,闲着无事,才与四皇子扯皮玩,任它空着,也未遣军去占呢!劳前辈至此,岂不罪过?可宽心,咱家不取,也守着不叫闲人拣便宜,只待南晋王师北上!”

    姬武君颔首,不再多言。

    礼宾司与姬正独处时,才问那日龙崖城详细。

    双管簿能传话,但细处难说明。

    听完,姬武君轻哼:“玄鸟余孽,愈发猖獗了,既悬赏不到,你这善奇谋的废些心思,设法除了罢,久留世上,倒叫人说姬氏无能!”

    姬正应:“是!”

    姬武君再问:“你与老七一母所出,知他遭难,定生仇怨心,如今有甚计较?”

    姬远受害,绿柳看护不力、纵凶走脱两罪外,还有泄消息给玄鸟商氏余孽、坏龙崖大事的因果,叫姬正恨得咬牙,如今便商三儿再说不涉入,他也不愿放过,但听此问,还是答:“晓得老七遭难,孙儿悲恨催心,只想吃吕东山的肉!但事已与数位大罗相干,行事不可不慎,稍有逾越,或就累及全族,须求个妥当!求老祖许我弥补前过,计较仔细,徐徐布局,再把两商、吕氏一并铲尽!”

    “遭石瞽叟坏事,不是算计出错,怪不到你头上,只管布局去,你父皇该不会不允!老七遭难,倒要怨我多事,要紧时候,竟还遣他入险地,如今出这意外,对不住他媳妇、遗腹子,是该我去讨还!”

    绿柳城那,姬正本遣有随从盯着,是姬武君自家不放心,画蛇添足一般,又使姬远两口子过去,不想本不出众的吕东山与天策府新府主相似,也非易与之辈,遇着危局,应变果决,甘冒大险,亲身刺杀南晋皇子,再舍出东山郡,终拖得大罗亲传入局!

    姬正忙劝:“命运本无常,漫漫仙途,此世不成,转世再修行也好,老七是为国事遭难,将我心比他心,哪会有一个‘怨’字?求老祖以金体为重、阖族为念,莫轻易涉险,父皇、我等与老祖心念一般无二,这口气,也定要出的!”

    姬武君只摇头:“东山郡谁是我敌手?”

    说完话,又出屋飞起:“云家主既已没二话,你便南下,去寻老二罢!”

    “老祖……”

    四皇子张嘴要叫,人已飞开,礼宾司内瓦檐挡着,顿看不见了,后面的话只能憋回肚里。

    报名进城,已给足云家面儿,此时不告而别,没啥不好。

    飞出龙崖二十里外,姬武君才撇撇嘴。

    老二、老四一样劝止,只没一个敢说,要随他去吓那大罗亲传!

    姬氏折了个皇子,大罗亲传自惹起因果,何惧至此?

    已有所料的,还是算了,就一人一剑去!

    左右老七还留下个遗腹子,绝不了种!

    大罗亲传已进龙鳞,此行不用去绿柳。

    这般连续飞行,消耗的灵气有功德叶填补,但精神上,地仙也会觉疲惫,不过离要往之地越来越近,姬武君倒只觉亢奋。

    剑气啾啾,终不离感心动耳、回肠伤气!

    再飞过个山坳,不小的龙鳞城,还有城外出名的石场,一眼入目。

    身前,就突兀地闪出个人!

    一副假道学模样,肩上扛着长幡,已与平时不同,上书的是“铁口断神”四个大字!

    卦师!

    姬武君心下一沉,硬生生止住飞势,眯眼问:“生肖会也要阻我?”

    卦师摇头:“有些本事的,我都看重几分,但终究难驯者,留着做甚?今日打杀你!”

    他说话的功夫,姬武君背上回肠剑已飞起,口里爆喝:“青牛前辈!”

    卦师伸手就捉!

    手掌伸出,立即化大,刹那间笼住姬武君全身!

    世间有千万修者,天仙绝非闻名必应,玄素门红豆、青衣两队弟子借青牛之名远奔绿柳,是暗中与天界天仙相干,私事未羊不帮忙,午马才不敢再涉险。

    姬氏事尚未被所仰天仙知觉,左近常下界的青牛,他姬武君本无呼之必应的殊荣,但这一声后,身侧真就凭空跳出个盆大的金环,发出缕缕金光,助他挡那抓下的巨手!

    白昼里,漫天星辰竟都随金环亮起!

    环里也有声:“俺老牛在此!”

    道意超群的大地仙,一剑斩在卦师化大的手掌五指上,可惜斩之不动。

    但那金环所发金光,也已挡住大手,叫姬武君不被捉。

    眨眼间,卦师顶上又多出枚缺角的螭纹道印,以无上伟力镇压卦师,随后一柄沧海剑,倏然斩下!

    ------题外话------

    试卷改完,为编族谱,黔桂川滇四省族人聚会,我被选中做编委,又遭耽误,也是无奈,抱歉。

217.天干府

    离向氏产期越来越近,但既已拿定主意,龙鳞城那方,已不能不管!

    别的不说,东山郡原辖八城,除龙鳞本城,三伏、斑竹两个已被姬家占下外,直辖都还有两城,再拖下去,被南晋取了,都不好讨回。

    南晋姬氏那,须出头谈一场,要允何等条件才许和,又或真从此做死敌,都还不知。且吕氏让郡,绝非一两句话能说清,好些事还需商议。

    二月底,商三儿得马宽、梅兴允,骨鹏老狗外,带两山神和阿丑、修济、王乾、酒道人,共六位地仙,加屠壮、董策、殷鉴、青衣、百里秋实五位九阶,进龙鳞城。

    留童氏、陈婆婆、张果果、红豆四位老娘子和没大用的甄药神在绿柳,助老娘守家。

    走到这一步,吕东山已没反悔的余地,得耳报神报消息,早早请老祖吕无伤领头,自家两口子、吕昭君、巫马良、蔡凡、班远、吕真并逃回的各城城主、高阶人仙等,出龙鳞二十里远迎。

    待见面,仍一身重孝的吕东山两口子以见主家之礼,伏地行大礼,称臣参拜,其余修者只行半礼。

    到了这,商三儿没再推让,见礼的功夫,又随手丢个千里目在吕无伤身上。

    手法越发隐蔽了,吕家老祖并未察觉。

    在绿柳也常丢道术玩,这回还未进龙鳞,先忍不住手痒。

    这回来,与吕氏有大仇的窈娘姐弟全没随行,但董策作为龙鳞曾经的阶下囚,韩氏旧臣,见着此景,也欢畅解恨,只修养高,没出声讥讽而已。

    吕昭君便道心如铁,此时也不免五味陈杂,怀着忐忑,低眉顺眼地在嫂子曾氏身后行礼。

    终落这厮手里,往后侍奉他和向明月,不知得受多少辱!

    无需抬头,自家都晓得,受礼时,泼皮只是瞧着正经,余光不知扫过她腰腿多少回!

    女子不自强,便要身不由己,但不管怎说,更得庆幸没落到狼子姬正手里!

    迎入原郡守府,不去吕威夫妇灵前,先引入议事厅。

    请商三儿登主位,吕无伤作陪,其余随行地仙人仙,都在两侧入座,原龙阳郡地界四城并五马、秀水等逃难城主,再随吕东山齐躬身见礼,不知怎样呼主家,先还称“商城主”。

    三伏城主外,东山郡各城只缺附属的妖鹏城主宁瑜,但巫马良在场,也抵得了。

    双溪城主家姓鲁,原本占秀水城,两年前吕家征龙阳郡,才请降来的,也是附属城主,不过改迁至双溪,子女多与吕氏结了婚姻,家主又立下重誓,南晋眼下势再大,也不敢降,因双溪比邻斑竹城,同样举族与外聘人仙逃至龙鳞。

    姬良已占着两城,但除三伏吕城主逃避不及,被姬氏斩杀,斑竹城主与其他人一样,得逃脱带回城主令。

    龙崖城主令落入姬正手里,但北方原龙阳郡地界,另还有三座城,吕家委任的城主也随吕无伤一并南逃,如今全遭云氏悬赏。

    其余夹山单城主,飞瀑宋城主,五马、秀水、斑竹三位吕城主等,共过几回席,早已认识。

    商三儿左右打量一会,徐徐道:“南晋大军压境,吕家盛情让郡,事不容缓,咱就不矫情!即日起,东山郡改名天干府,本城在绿柳!连着龙崖,原龙阳郡三枚城主令,使人送回云潭将军府,解去因果,以免两面受敌!余下各直辖城,我家能用的人不多,城主先不换,还请任原职!”

    云潭将军府占下云崖四城不假,但绿柳背靠大罗,自家不与结仇起因果,云氏多半不敢偏帮南晋,不敢南下。新主家上位,不再求与石山书院连地,送原龙阳郡三城城主令给云氏,不再惦记北方地界,也免除几人通缉解掉因果,是应有之意,吕无伤、吕东山都无异议,那三位城主再不甘,也只有听命行事。

    舍云氏已占的北方四城不要,其余各城不换城主,就算只是暂时,也是好事,要姬氏退兵,东山…天干府地盘稳固,不知得多久,总有巴结上新主家的时候!

    “但新府新气象,东南双溪、夹山离南晋军近,且罢了!往北飞瀑、五马、秀水三城,云家已不敢占,不好任空着,三位城主……”

    听这话意思,是叫三位城主回治地去。

    各城城主领修者出逃,少数阴神得灵物护体,随到龙鳞,多数却走不脱,五马、秀水等城空着,云潭将军府不敢占,眼下还由城隍、土地等看护。

    五马城主是吕威族弟,八阶修为,胆儿比另两位大些,出声问:“按理说,商府主身为大罗亲传,任事不起衅,云家轻易不敢南犯,但只是推测,变故难料,别人可在龙鳞暂避,我三个咋就要冒生死大险?”

    商三儿不理,转看吕东山。

    初上位必要立威,泼皮眼下正巴不得拿吕家人开刀,偏硬往上撞,何等不智?

    到今日,竟还敢小瞧商老三,不把这“府主”当回事?

    吕东山叹气:“九叔,你既不愿去,城主令交出来罢!”

    一句话就丢城主位,五马城主刚瞪大眼,座上吕无伤反瞪回去:“要造反么?”

    “晓得了,我去就是!”

    吕家如今成天干府强藩,风水轮流转,与早前一样,商泼皮定也要削自家势,今儿头一遭,又须守足臣礼,五马城主已咬牙应愿去,吕无伤倒只抱拳:“任府主处置!”

    诸般事,来龙鳞之前早与董策、屠壮等议定的,商三儿冷眼扫一圈,再没人开口,才淡声吩咐:“还是交出来,我另选不怕死的去治五马!”

    吕无伤便顺话,厉喝:“交出来!”

    本该吕东山这家主出头的事,但怕难服众,老祖替他操心了。

    在场有座的谁也惹不起,那吕城主低下头,好一会大厅里也只死寂,没人愿帮腔,方跺下脚,不甘愿地取出城主令。

    城主在外未死,城主令这虚物不会飞回本城,但本城外又无法相让传位。

    吕无伤接过去,双手带道力托住,转奉给商三儿。

    王乾替废地仙接了。

    五马城主令,同样为青帝手制,与自家的外形上并无不同,商三儿瞟几眼,往外叫:“狗见愁,带令回绿柳,拿给田余,驮他两口儿去五马!给云家的三枚,一并带去,进五马接令后,你再护他往龙崖见云大将军!”

    遣田余出任五马城主,还往云家交涉,对比交出令这位不敢前的,确实不同。

    来前,便与董策等合计定下,做成天干府主,各城多半不换主,但也不能全任吕家旧人把持,没这五马城主冒头,也要另寻由头,拿一两个位置。

    外委城主是府主自家定人选,泼皮想的头一个就是六阶的衙兵头目田余,第二个是王姨娘她爹王锐。

    泼皮名声早坏,不怕被人说任人唯亲、唯私。

    这两人,出绿柳前都已通过气,一个要为王氏族人赚好处,一个便为自身和屠家兄弟考量,全然愿意,不过因有邪魔生事,王锐求把家眷留绿柳履鞋店,田余则求把孩儿田贵送进城主府。

    南晋大军在斑竹城顿足,定未拿定主意是战是和,妖鹏不论,就北边飞瀑、五马、秀水三城稍稳,一言免掉个五马城主,剩下都不傻,没人吭声,寻不着由头,也罢了,便让修为不高但跟随日久的田余去任。

    随吕无伤逃回的三位城主,也老老实实交出自己的城主令。

    虽说直辖城主,可能随时被主家换,但这四个只做两年城主,便被撸下,时日之短也是少有。

    世事无常,谁人能料?

    骨鹏体型大,不便进议事厅,在厅外应过声,王乾便一并接下四枚令,拿出去给它。

    莫说已注定要侍奉主家的臣女吕二小姐,吕无伤都看得眼皮跳!

    酒道人那新晋地仙不论,泼皮儿脚下趴的老狗,门外等着候命的骨鹏,身边还有两位山神、阿丑、修济和尚,早已晓得,除非姬家不顾身后,全力北上,否则泼皮还真能敌过!

    但此时,马宽、梅兴等不说,几位九阶人仙也端坐不动,任由位地仙四阶卖力,瞧着昔日北山王与长随小厮可没区别!

    吕无伤这吕氏老祖,眼下修为恰只与王乾相当,又极有可能被主家叫去绿柳听使唤!

    待骨鹏将四枚城主令衔入嘴中,振翅间,鼓起的狂风吹得外间花草乱摇,尖啸着飞走后,王乾转回归座,吕无伤便急不可耐:“有一事,须禀之府主!”

    商三儿看向他:“前辈请讲!”

    “府主见谅,遭姬家小狗哄骗算计,老夫神魂大创,修为已降一阶,非将养一二十年不能痊愈,已不堪驱使,且这些年为吕家,早身心皆疲,修为难得寸进!今日起,幸有府主庇护,却要大松口气,我便想着,南晋事了后,便出门游走天下,到时愿指天立誓,从此与家族因果互不相干,再不过问,只求脱身,得个松泛!”

    添吕无伤这地仙,是商泼皮占下东山郡最大的得益,吕家让郡,地仙老祖竟就弃族求去,好处都要少一半!

    吕无伤把话说在头子上,是不想泼皮添更多不满,待他走后,把怒气撒在族人身上。

    初次听闻的吕真、五马城主等吕氏族人,顿吃一惊!

    老祖脱了家族因果,他们这些族人,往后在商家天干府,能占多少好处?

    姬正害吕威,吕东山刺姬远,一来一往,与姬家的仇已不可谓不大,便能舍亲情、富贵,人仙想学老祖脱身,也不容易!

    人各有志,吕无伤铁了心做散人,舍弃家族求自家逍遥,也没理由强求,当然,往后再与吕家藕断丝连,起因果是另说。

    既已进龙鳞城,外间定也得了消息,做天干府主已是箭在弦上,为这事掀不了桌,商三儿安静一会,瞧董策、梅兴等都无话说,只得应下:“成!”

    再转问吕东山:“你家老祖外,族人、外聘人仙,可还有人求去?”

    泼皮性子不好揣摩,老祖已惹得不痛快,吕东山只能苦笑:“举郡附绿柳,老祖求去,我做家主的,可应余下族人,尽留下听命!外聘诸君,俸满后倒不敢担保!”

    其他外聘,肯定还要散掉些,不过依泼皮性子,其余人仙不在意,只蔡凡、班远、巫马良三个九阶难舍,便逐一问话:“蔡先生、班先生、巫马先生是何意思?”

    蔡凡先施礼:“府主,我与吕氏宾主相宜,无别的打算!”

    话中之意,是还做龙鳞吕家外聘客卿,商三儿驱使得动吕家,便叫得动他。

    巫马良也一样:“我受宁家大恩,不敢弃离主家!”

    商三儿点头,回一句:“宁城主不在,往后妖鹏若还受天干府号令,叫他早去绿柳见我!”

    坐辇车由儿子推着的班远,与蔡凡一样是书生装扮,长袍遮盖住少了的双腿,到他说话时,只苦笑:“小生本是降臣,不敢轻易说去,但拖这残身,不晋地仙……”

    龙阳郡贺家兵败之日,班远因难舍家人,未能走脱,降臣算另有层因果,吕家不点头,也难离开。

    他受俘当日,还曾有意应商三儿的聘。

    蔡凡、巫马良两个,不能改聘绿柳,剩这个身残,但道意本事不会假,已不容放过,商三儿一口打断:“到绿柳晋地仙,也不亏你!”

    挖人墙角只寻常,这以前,吕家对绿柳城所聘地仙、人仙也不是没想法,只一碍着大罗因果,二则商三儿性子不好,收敛好些。泼皮倒全不管不顾,当面就挖人!

    如今绿柳城,有能与大罗斗法的邪魔为敌,早不是龙阳贺氏刚被灭受俘时状况,班远还要寻词婉拒,吕东山已替他接口:“班先生因果,一并转天干府,府主回绿柳时,可带他家人随行!”

    天下主家,对门下强藩既要用,又得防,任拱谁接东山郡,退掉南晋,都非得削吕家的势,老祖不愿效力,已叫泼皮不满,再不给他尝着甜头,后面下手不会更重?

    谁不想多聘九阶?但眼下事不由己,日后安稳了,再外聘都好,今日再肉疼,也得先舍。

    降来的客卿,没蔡凡贴心不说,又已身残,选班远最合适不过!

    泼皮儿与吕东山私交本不差,只眼下不是论私情的场合,且吕大公子进绿柳刺南晋七皇子,逼泼皮入局,商三儿怨气还没出呢,听他做好人送九阶,也不给好脸色,只轻哼:“就这般罢!此外龙鳞城高阶,也多了些……”

    班远颇不是滋味,偏又无力反对。

    高阶人仙多,是龙鳞城根本,吕东山总算该争了,忙提起小心:“他等各门出身,都与我家有些因果,倒不好让与府主!”

    董策那,嘴角轻扯了下。

    早已料到。

    商三儿便摇头:“我不要,便青牛观弟子,绿柳也不收他们,你家其余高阶,也是这般!”

    百里秋实对自家传位的徒儿露出慈笑。

    让青牛观弟子进绿柳,要有耍无赖再拜师的,可如何处?

    “但便得南晋退兵,天干府也属多事之地,各城主治理一方,难处不少,吕家各帮扶几位高阶,如何?”

    听吕家号令的还有四百多高阶人仙,原就有小半分散在各城,只往后各城城主承绿柳为主家,已非以往般不敢胡乱拉拢,再分出去的,若干年后,还认不认吕家这旧主,顿就难说。

    但泼皮说明绿柳不要,此事不允,伤与各城主的情谊,一个不慎,还会起隙!

    泼皮不缺聪明劲,但大事上绝没这般老辣,定又是董老匹夫的谋划!

    肉疼着,吕东山试探问:“各城帮扶几人?”

    商三儿不假思索:“妖鹏宁、双溪鲁两家附属,一城帮补六个;其余直属城,一城给十人罢!”

    三伏、斑竹、绿柳、龙鳞之外,名义上归天干府的还剩六城,泼皮真要逼退姬家,以眼下论,两附属四直辖,挑走五十二位高阶人仙,还不至伤筋动骨。

    董老头与吕家是有仇,但该为新主家考量,也不往死里逼。

    不想这时,双溪鲁城主又赔着小心,插话:“我家没运道,聘不着九阶,高阶人仙倒还有些位!只没个经营之物,进账上全指望公德竹,养不起多人,来得又晚,与龙鳞这些位道友全不熟,就不惹人厌,不挑啦!”

    各城挑走龙鳞高阶,非但要吕家点头,也得挑中的自己愿意,强迫不了,若肯多许好处,不会招揽不到,鲁城主自家高阶不少,更不想因此得罪吕家,为龙鳞省下六个高阶。

    但泼皮不饶,听鲁城主说完,先点头,随即向吕东山补讨:“田余那厮,你也晓得,穷鬼儿一个,又只六阶修为,可怜见地,鲁城主不要,待田余得闲来龙鳞,许多挑十个罢?”

    鲁城主想帮忙省六个,谁知倒还多贴四个!

    一身孝服,本不宜露轻浮相,但泼皮紧逼不饶,吕东山只得叹着气:“生死存亡之际,我进绿柳刺姬家子,那是逼不得已,府主要还有气,寻个没人的地儿,任你锤一回罢,莫只想着弄我家!”

    商三儿瞪眼:“正经说话!”

    “噗嗤!”

    忍俊不住的轻笑声,却是一位侍女所发。

    吕昭君身后随着的银钩!

    今日银钩能随进议事厅,是因吕二小姐的事要被说起,她这贴身侍女得请老爷过目,不中意则换。

    二小姐身边伺候人,向来不敢轻易触霉头,行事小心规矩,但这位见过几次的绿柳城主、大罗亲传,早前是小姐忌讳,往后是要伺候的主人的主人,早多方打听仔细,晓得是怎生一副泼皮样,干系着命运,又头回涉入大场面,一干对话自听得全神贯注,忽闻不正经人叫着孝服的说正经话,实在最滑稽不过,心又比不上一厅高阶修真稳,竟就失笑出声。

    这般场合,好些位地仙、九阶、城主都没说话余地,更莫说她这小小的侍女,二小姐同样重孝在身,举止失态定要惹不快,笑出口,已知惹祸,心慌着把头垂到胸前。

    夫人、二小姐一起回头,都皱着眉,她主人喝声:“出去!”

    银钩忙对众施一礼,小跑出门。

    这等小事,今日做主的商老爷不在意,吕东山更不在意,只再叹气:“师父是这般性子,府主也没两样,上梁不正下梁还有不歪的么?与你们学的,外传出去,我不嫌丢人!”

    百里秋实只管显慈爱模样,不多嘴,商三儿虽被惹笑,还摇着头,不松口:“五马城挑二十个,没得少!”

    “遵命!”

    吕东山应下,随即接上:“只后面悠着些,真要太过,我叫媳妇去绿柳,老夫人、夫人面前哭去!”

    看眼曾氏,商三儿哼还:“那多带护卫,姬远媳妇新寡,也一身白,指不定正想寻人还上一刀!”

    吕无伤说完自己事,已不帮腔,斗嘴落不着好,吕东山无奈,再问:“还要啥?”

    商三儿回他:“道兵!先许五马城两营,其余也挑些备着,待各城讨要!”

    “遵府主令!”

    这事上,吕东山就应得爽快。

    从龙崖举家随迁来的道兵不少,多为贺氏旧部,要妥当安置,只几日龙鳞城相早就头疼,且往后各城年贡只送给绿柳,吕家也得上年贡,仅凭一城,已养不起十多营道兵!

    应下,吕东山再苦脸卖惨:“还有么?”

    商三儿点头:“最后一桩,你家石场囚徒,愿解因果的,该放就放,往后聘修者去采石,莫再乱囚人!”

    东山郡改为天干府,换泼皮做主,干系着大罗颜面,治下不好再有阴暗事。

    吕东山应下,商三儿方道:“那没事了!”

    吕大公子有些难信:“年贡要几何,都不说明?”

    扫眼其他城主,商三儿哼道:“绿柳多少经营物事,以为与你家一样穷酸?贡多贡少,各由自给,不亏心就成!不过早前赊欠的酒钱,不能免!”

    吕东山长松口气:“大气!”

    高阶太多,以一城之力养并不容易,他本以为年贡上还要被重重勒索!

    谈妥,新任吕家家主放下心,又跪倒在新任天干府主面前:“诸天在上,我龙鳞吕氏,自东山以下,从今愿奉绿柳商氏为主!商氏不负龙鳞,则号令所向,莫敢不从,违者愿遭天谴!”

    这是指天立誓,应有之义,附属的双溪鲁城主,也随他后立誓。

    商三儿起身,对厅中一干城主回应:“诸天在上,商春今日立天干府,一防九幽,二荡邪魔,三安黎庶!愿与治下诸城同心共德,祸福相依!”

    站起身,吕东山再出语:“我有一妹,修行有成,聪慧且贤,愿从此侍府主左右,结好彰臣节!”

    侍女不在,一身白麻孝衣的吕昭君独跪伏下地。

    商三儿余光瞟着的,吕二小姐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

    “成!”

    龙鳞城外,卦师身侧荡起个黝黑至极的黑球,内藏无穷不属这世间的泯灭之意,于刹那间挡住青牛金环金光、螭纹道印印镇之力、沧海剑一剑之威。

    随即,书着“铁口断神”的长幡一晃,金环后的姬武君便身不由己,不由自主投向幡面。

    姬氏老祖、南晋大地仙骇然失色,都不知几时中的暗算,有大罗护着,神魂还躲不过这股吸力!

218.百仙下界

    姬武君有大罗护着,竟也无力躲开长幡上吸力!

    大地仙原没这般不堪,早前定已被动了手脚!

    长幡收了人,卦师闪身就走。

    以前遇着,他说走就走,身具混沌碗,一闪之后,大罗、天帝再觅不到踪迹,所以一直难获,但这次,幡里还拘着个姬武君,竟是大罗下过眼的,任他闪到荒野闹市,还寻得着!

    卦师不急泯灭、丢开姬武君神魂,定是有恃无恐,委实出青牛、宝印意外,必有算计,但在这地界,哪有天仙避邪魔的道理?

    为防意外,两位大罗随闪追逐中,青牛挥手叫:“人来!”

    这一声,是要再招天仙相助!

    天界大罗,若无道印在地界,最快能下来的,只须七息!

    以这邪魔通天本事,身藏混沌碗,要围捕他,一两个大罗可不容易,最好请到数千年前捉他入魔狱的天仙相助!

    追逐中,能借道印的大罗金仙,先达地界,参与围堵!

    全无黄钟大吕之声、虹霞香薰之相,无声无息中,更多天仙在下界,那里面,定有几位专克邪魔本事者!

    天地两界,不是外邪幽魔的天下!

    一息、两息、三息、四息、五息……

    卦师仿佛未觉,只不停闪身穿梭,避开堵截。

    下一次又倏然定住!

    长幡上姬武君神智仍清醒,察觉这落脚处,是一处绵延的戈壁,卦师身旁有黝黑的九幽通道,不远处又有一城。

    他要逃回九幽?

    天仙再多,这厮危局中也能先料理了自己,已再无幸理,姬武君悲凉中,卦师忽又传神念:“你到夏水,寻河神比斗,是知那地已遭留意,要引天仙注目,保你性命!但入我棋里的,可曾走脱过谁?不识好歹,冥顽不化,便让你瞧清这饵,是属天仙,还是归我!过后再送你入九幽,给孩儿们做顿点心!”

    一念间,青牛、宝印已到!

    卦师手上,黝黑至极的黑球再起,刹那间化作极致的黑,先笼罩四野!

    黑幕中,全是毁仙灭世的泯灭之意,比寻常幽魔所带的,不知凶厉了多少倍,修为不足的天仙,碰到些许,就要身死道消!

    数里外城中,惊呼声此起彼落!

    从那边城墙看来,黑幕其实并不广,只笼罩十来里地。

    但身处其中者,五感必先遭剥离,看不见光、听不着声、嗅不到味!

    几乎在黑幕笼罩的同时,螭纹道印一晃,镇得时光都滞住;金环上金光大冒,消融、逼退无数泯灭之意,再绵延向外;沧海剑骤起,一剑之锐可分海斩岳,一剑将黑幕劈作两半!

    被劈做两半的黑幕中,第一道白光亮起,又有天仙降临!

    “哇!”

    黑幕里,忽响一声婴啼,那尖厉之音,摄仙人心神!

    随这声婴啼,战场下方戈壁石沙瞬间化为灰,往下漏陷,瞬间褪尽无踪,露出黝黑的土地,摇晃震动中,黝黑土地化作张方圆数十里的饕餮巨口,将那城池、黑幕天地中卦师、三位大罗一并吞入!

    饕餮巨口里,有封印时空之力,又不知已布置了多久,大罗金仙也要失去闪身之能!

    此外,大罗在姬武君身上施的眼,瞬间失效,与多宝阁最终送走的得子枣一般无二!

    第二道白光亮起,已改落在巨口之外,之后又有第三道!

    一位又一位天仙降临!

    战场旁城中仙凡只是三位大罗的添头,得手后,狍鸮巨兽旋即化小,闪往九幽通道下钻!

    头颅看不清楚,黝黑兽神却与牛羊相似。

    卦师身在兽口里,黑球却不受阻拦,又一次生出,阻挡通道后路!

    通道里,天仙亦不能闪身!

    最底部,四位天帝所布封印,防幽魔而非天仙,针对的是九幽而非地界,大罗级别的魔头,自上往下突全无难处!

    但有天仙早算到,早一步在封印前守着,挥斧劈过,道意塞满通道每一个角落!

    一城生灵罹难,已是无救,三位大罗倒不易身陨,但若叫狍鸮突过封印,遁回九幽,得无数幽魔接应,任谁也要觉棘手!

    巨斧劈过,狍鸮肉躯如水一般,轻易被撕扯成点滴黑雾,但扑势未减丝毫,飞落过去,凝聚回肉身,不顾封印造成的灼伤,猛扑猛钻!

    肉眼难见的刹那间,通道封印文符上,又有蚕豆状的白光飘起,落在狍鸮口上!

    这一次,极致黝黑的狍鸮巨兽肉身不再似水,倒似积雪堆成,那粒散发莹莹白光的蚕豆状物事自具无穷玄奥道意,似永不冷熄的火炭,甫一接触,就灼化无数积雪,往巨兽肉口中钻!

    “哇!”

    这一次重创,总算让狍鸮又发一声婴啼般的怪叫!

    “白帝!”

    狍鸮腹中,卦师怒声叫着,好在不是本尊降临,急驱动魔气,不计损耗地助狍鸮驱出那粒小豆,再吩咐:“走!”

    这期间,使斧的大罗攻击不断,卦师助抵着,狍鸮虚实间无碍转化,也受创连连!

    只那散发荧荧白光蚕豆状物事灼烧出的小洞里,有剑光闪烁,沧海剑飞纵掠出,现出黄冠黄袍的宝印,反手一剑再劈!

    再之后,最先下地界,一起被吞的天仙也显出身,是位貌美的裙钗女仙,肩背个大布袋。

    青牛还不见!

    狍鸮连受重创,吞下的大罗遁出两名,也顾不及,卦师催叫中,终于扎进封印里。

    入封印后,抵达九幽,与天仙下地界用时也差不多,快的只要六七息!

    宝印冷哼一声,化光纵入封印!

    那持斧天仙发声:“菡芝仙,你……”

    “伏魔卫道,无功不反!”

    肩负大布袋的女仙瞥他一眼,化作白光,也纵入封印。

    后续一道又一道白光不停,已驱散卦师留下的黑幕,全追到场,有的跺个脚,有的毫不犹豫,但最终,一个个全纵身入封印,下九幽!

    这一日,通道顶部前后闪过的白光,有上百道之多!

    一城罹难,上百金仙大罗下界,这等大事初生时,地界竟几乎无人知晓。

    ——

    商三儿进龙鳞城,要比百仙下界早好几日。

    议定事,终要到吕威夫妇灵堂前,烧些纸钱。

    吕威尸身都未能取回,他的棺木里只有些旧日衣物,但有灵牌。

    董策不入吕家灵堂,自说要往石场查囚徒造册,防有人阳奉阴违,吕东山赔着笑,请蔡凡陪他去。

    地仙中,阿丑、王乾两个陪商三儿,其余随梅兴、马宽往礼宾司喝酒下棋。九阶人仙里,屠壮去寻安置在龙鳞城的两个后辈,百里秋实要找青牛观弟子,殷鉴、青衣各上街游玩。

    向氏名义上还是吕威两口子的“义女”,若非临盆在即,本该来亲祭,与吕东山、吕昭君兄妹一样服孝也使得,如今形势比人强,服丧免谈,商三儿代劳,替娘子烧几张纸钱,倒是应该。

    吕无伤、班远等自去养伤,其他人也不能往前凑,只吕东山是孝子孝妇,在里还礼。

    吕昭君领侍女候在灵堂外。

    待烧完纸钱,商三儿领阿丑、王乾出来,吕昭君腿长个子高,只平视着,叫:“老爷!”

    为家族与越发渺茫的大道前途,吕二小姐改口甚快,但便嘴里叫“老爷”,也掩不住一身傲气硬气,并无服软的意思。

    身在治丧之所,泼皮还是笑眯眯,从容应:“啥事?”

    收在袖口里的左手无名指轻跳两下,吕昭君眼皮轻垂,声调弱下些:“寻常百姓三年除服,修者守心便足,没这般礼多,但家里要停柩四十九日,我这做女儿的,总须陪满时日,送爹娘出殡后,再来侍奉老爷!”

    吕昭君虽是强藩之女,但吕家硬气不起来,以泼皮为人,已得罪在前,一心都是扬眉吐气,必不肯拿她当贵妾待,纳妾又无需择日,为防姬良挥军往前,商三儿要在龙鳞城多留些天,未带侍妾来,她这还在孝中的,就怕泼皮急不可耐,就要招去身边伺候。

    些许容情,是可有可无的小事,但泼皮儿要戏弄,不给准话,只说两可话:“且再说罢!”

    吕二小姐袖中手指又跳时,吕东山、曾氏两口子刚跟出灵堂。

    局势如此,也不必挑地方,曾氏帮二小姐解围:“府主来龙鳞,没带身边人,若不然,先叫银钩去伺候?只她今日大厅失仪,实在不该,若府主恼了,另换一个也成!”

    便如金仙纪红棉对商大娘说的,泼皮尝过的滋味多了,心已渐收,添个可有可无的侍女,半点不动心,比起来,哪有逗吕昭君好耍?便将手一挥:“无须换,我不是你夫君那性子,没人伺候也过得,两位山神哥哥、老王头、殷大哥全没带人来,我陪着能怎地?”

    挥手间,又一次千里目,改放到银钩身上。

    借她窥吕二小姐背后模样,往后进了门,拿来说嘴羞人,才有可乐的!

    推姓商的到前面挡灾,事全定下,吕东山方得安下心,听又拿他说嘴,刚翻起白眼,又听泼皮说:“叫你家城隍,遣耳报神传话苍狗,往后此地姓商,无心与各家争雄,但也不容犯境,龙崖石瞽叟、绿柳七皇子的因果,老子一肩担下,但只认罚,不认打!他家要能谈,速遣使者来,若要战,也给句准话!”

    “哦……是!”

    与泼皮相处,不好处便是玩笑间忽说正事,叫人措手不及。

    眼下商三儿倒光棍,泄消息给玄鸟商氏的因果,主动叫传去苍狗,是已打定注意,姬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这话的时候,姬武君刚出苍狗城,商三儿传的话未得听闻。

    石瞽叟为何藏身龙崖,到现在吕家也不知究竟,问起,又由泼皮卖弄着说清楚。

    听完,吕昭君没甚反应,吕东山两口儿倒忍不住吃惊,又一阵阵后悔肉疼!

    世间因与果之间,竟也无常!

    商泼皮与姬家因果早起,其实已不好退,吕家本不用舍出去太多!

    若早晓得,让郡事指不定都可再斟酌一番,觅别的法子,今日更不用舍去班远与数十名高阶!

    先前还觉姓商的心软,原不是好东西!

    妖鹏城宁家姐妹落在他吕东山手上,算从泼皮府主虎口夺食,原还有几分得意,但想想往后,那老宁的性子,要过了泼皮的关,夸起嘴来,说拿两个女儿换回六个高阶,新任吕氏家主脸往哪搁去?

    玄鸟商氏余孽救老祖、挽回龙崖危局,绝非泼皮儿指使,但眼前姓商的得意模样,显然已揽功在他自己身上!

    这天下,从没有后悔药卖,事已至此,改不了结果,还是不欠泼皮因果为好,免得往后被拿捏,暗叹着思量清楚,吕东山出声:“听说太清门与酒道人前辈有些首尾未清,他家正欠吕氏的情,我遣人说合两抵,还府主传消息救龙崖的因果罢!”

    太清门所欠人情因果,吕东山本打算用在石山书院,但如今被云潭将军府隔为两地,书院难再指望上,还是主家绿柳城要紧些,这般用掉,曾氏也无话说。

    只于泼皮而言,过了这般久,太清门还不敢来寻绿柳的不是,应没那惹天仙的本事,又心知肚明,待酒道人修为上去,还要去太清门求问心安,再起事端,注定不能交好的,因果哪曾放心上过?

    又不能阻吕东山献殷勤,就只哼声:“由得你!”

    哼过,又想逗面无表情的吕昭君,手指着叫:“臣女侍主家,尝她一个就够,其他城主处,你替我转告罢,侍妾不必再想,真要讨好老子,寻别的物事来!哦,绿柳坤道府女道兵也缺,但要得多,不进府暖被窝,与你妹子不一样!”

    但凡脸皮稍薄些,都要受不住,吕昭君倒只把视线再放低些,不逃不羞。

    袖中无名指是在狂跳,可惜泼皮儿瞧不到。

    她与泼皮的结,已是家事,吕东山想解也有心无力,只好再寻别的话岔开。

    要等姬家传消息来,之后几日,商三儿住进礼宾司,除每日往绿柳遣耳报神问平安,多半只与马宽、梅兴、阿丑等耍玩。

    暗中也窥着吕二小姐,就爱看她背着人咬牙切齿的模样,已说定的妾,不经意看着些不该看的,也不觉亏心。

    还嫌气人不够,进城主府用饭时,孝期里的吕家人只能食素,另摆一桌,不与客人们同席,泼皮偏要充大爷,每餐必叫二小姐来倒酒布菜,吆五喝六!

    连破了荤戒大快朵颐的修济一起,山神、王乾、殷鉴等全只笑嘻嘻看着,并无人劝一句,自称“老奴”的青衣长老甚至还要煽风点火!

    董老头更不用说,当泼皮是替韩窈娘出气了。

    没进绿柳城商家门,吕昭君已觉这辈子所受的羞辱气愤,合起来也没这几日多,静心镯都已快压不住心火!

    一朝得势,泼皮只管我行我素,当面气人不说,暗中还要施个千里目,有时直接给吕昭君,有时丢给银钩。

219.各处

    无尽黝黑之地,比地界更广博。

    生肖会午马已喜上如今模样,身处九幽之地,也还是那副佳公子装扮,只如今狼狈得紧,刚在某地现出身,又急闪掠走。

    下一次再现身时,便有条巨大丑陋的蝎尾状倒钩,飞砍而至!

    佳公子不敢抵挡蝎尾,化出百十分身,各逃一方,被蝎尾打灭七八个,其余得避开的,再聚成真身,又闪!

    同时,神念传向使蝎尾的怪兽,有些气急败坏:“蜚廉!真是毗那夜伽招你相助,真不怕坏了他的事?”

    从下九幽来,这一追一逃已延续好久,但次次传话,蜚廉只恍若未晓,巨兽身毫不停顿,又闪追在后。

    蜚廉是大魔尊,高着境界,又一直被涂染着气味,驱除不尽,混沌碗都不抵用,完全甩不脱,佳公子拼尽浑身本事,只为逃命!

    九幽之魔,个个凶残贪婪,真被蜚廉捉到,除被吞噬外,再没第二个下场!

    毗那夜伽的原话,转述过多少遍,无奈蜚廉这蠢货,丁点不在意,一心要吃他!

    九幽魔语里,咒骂词语贫乏得紧,狼狈奔逃中,佳公子只能在肚中用地界语,把蜚廉……和未羊翻来覆去地咒。

    使出浑身本事,狼狈着再连续闪两次,方惊觉过来。

    蜚廉没追了!

    怎就对自己失去兴趣?

    管他呢,先寻个隐匿之地,清除掉蜚廉留的气味要紧,待出来,再拿个幽魔洗洗晦气,填补消耗!

    盘算中,忽然一滞!

    黢黑虚空乱流里,神念洪流竟已大半汇聚,组成股洪流!

    这股虚空乱流乃九幽特有,身处大半地域都能感应,稍强大些的幽魔就可在其中注入自己神念,一定时限内,某些由指定幽魔读取,有些众魔全能识。

    平时,乱流里念头多如牛毛,杂乱无章,今日却大半聚到一起,必须千万散碎念头之意相似,才汇聚得出神念洪流!

    混乱无序之地,要千万幽魔念头相似,得有多难?

    上一回这般盛况,是多少年前了?

    蜚廉不再追他,多半也与这股神念洪流相关。

    狐疑着,佳公子神念往里虚空乱流中一探!

    众多天味入幽,欲救青牛,毗那夜伽代太岁传话,魔尊以上,速往打杀进食!

    未…毗那夜伽不等自家回地界,就已发动?

    那还叫来招蜚廉?

    那毗那夜伽,历来对午马不差,但还是打小就怕,他有何算计,问是不敢问的,猜也难猜着。

    发几息怔,才急寻地消气味,待身上干净了,再去觅机会,瞧可能与谁分食个天仙!

    宝印、菡芝仙等一众天仙越过封印,相继进入九幽,再追狍鸮巨兽。

    九幽沸腾,惊动无数魔尊、大魔尊,皆来为敌。

    这些个天仙里,多带有天帝道印、眼,虽处九幽战场,但把天帝惹将下来,太岁以一敌四,至少要受大创,且是数百上千年静养才会复原的重伤!

    而九幽下,神通偏门,暗藏杀着的大魔尊、魔尊比比皆是,有些是新晋,有些藏匿得深,出手前,天仙也难察觉,天帝真身降临,稍有不慎,也要受创。

    数万年来一次次厮杀,结局无不如此!

    因此,太岁不现身,四位天帝也不会降临,就只大罗、金仙与魔尊、大魔尊各施手段。

    狍鸮巨兽闪逃之路上,有煌煌大日照亮黑幕,有无匹仙剑斩开阻碍,有巍巍宝塔从天而降!

    也有泯灭、混乱、虚弱、衰败等无数幽魔之道!

    战场在九幽,无惧误伤地界生灵,最好不过,但幽魔本事再不受限,天仙反有些束手束脚,聚来的魔尊、大魔尊也比闯入的天仙多,应对的艰难。

    好在多数幽魔彼此为仇,因贪念各具私心,没能压服众魔的强者主事,便围堵追逐中,也能忽给友方一击!

    天仙、幽魔,吞谁不是吞?

    仙魔间或交手,多是兔起鹘落,一触既走,全不恋战。

    狍鸮腹中困的青牛,是天仙们明晃晃的指路灯,任巨兽逃遁何处,都会被缀上。

    一路追逃,用时须久。

    卦师想脱身出去主事,得再消个眼。

    长幡里姬武君!

    “既不肯为我用,留九幽做肥料罢!”

    姬武君已有觉悟,但大手捏来时,不免又黯然一叹。

    “堪笑苍狗姬武君,素以正道诫子孙。外邪门径不为意,自凭仗剑有所为。今日谁知葬身处,难晓白云几沧桑!”

    叹息声中,真的泯灭了。

    卦师掠出狍鸮口,闪身已在万里外。

    身侧就是佳公子午马,恰刚驱完蜚廉所留体味。

    抛出姬武君肉躯,卦师吩咐:“吞了!”

    九幽地域,幽魔便对子嗣,也少有未羊这般大方的,佳公子点个头,化出自己魔躯。

    他的真身魔躯,像根漆黑的巨大象拔,顶端有口,须臾间吞掉大地仙。

    “去助战,也留意保命!”

    丢下这道神念,卦师又闪走。

    卦师前脚走,刚变回佳公子模样的五马却吃一吓,急要闪离!

    黑雾中飞出缺角的螭纹道印,禁锢之力笼罩周边,逼得佳公子一顿!

    宝印凭姬武君尸身上残留气息,寻到此地不足为奇,但怎还有闲暇来为难个魔尊,不以救青牛为要么?

    午马的本事,在魔尊中也是佼佼者,蜚廉追杀多日,一直捉不着,哪这般易受制?

    印镇下,佳公子立弃刚变化的人身,回复魔躯,漆黑象拔抖动间,大团黑紫雾荡出。

    “六欲之气?”

    随后斩来的沧海剑上,有宝印轻哼声。

    这团黑紫雾,仙人沾着也要中招,端是霸道无匹,大罗也要稍退!

    巨象拔趁机挣脱螭纹道印镇压,闪身逃走!

    宝印还未来及在魔躯上布眼,这厮也有混沌碗,待两三息后,被吞的姬武君气息散尽,又再觅不到!

    闪身追至万里之外,漆黑巨象拔再闪走前,宝印手指轻掐。

    “纪红棉的滋味,我尝过,真正销魂难忘,还约了九转再遇!”

    这声音,不属大罗,更不是幽魔!

    巨象拔又顿了下,接着是刺耳的抖动怒吼!

    这一声,竟比螭纹道印好使,沧海剑入肉的刹那,宝印趁机下个眼。

    身旁白光泛起,又有大罗来合围!

    与此同时,不知是卦师闪走,还是下九幽的天仙已够多,契机到了,另一处闪逃着的狍鸮巨兽腹里,突起轰鸣巨声!

    “老牛俺陪青帝爷得道,数万年岁月了,大孙子们,以为俺白活这般久?”

    这一声后,狍鸮莫说再飞闪走,四脚都似灌满铅,举步艰难!

    周边白光陆续亮起,一直追逐着飞闪的天仙们,蜂拥而至!

    再之后,才是各怀心思的幽魔们。

    谁是谁的饵,尚难说!

    遥远的另一个所在,刚准备主持局面的卦师面上,少有地露出狰狞!

    午马、狍鸮竟同时遇险!

    要紧时候还分兵捉午马,是已查清他跟脚?

    卦师仰起头,迎黑暗中虚空乱流咆哮怒吼:“林伽乃伽梨独子,速去救他!敢再私斗误事,任天仙捉去,太岁不出手,伽梨也要来寻仇,等被吃罢!”

    午马都不晓得,自家要紧性,还在大魔尊狍鸮之上!

    地界,龙鳞城。

    仙魔九幽大战的第一日,商三儿千里目恰丢在银钩身上。

    姬家消息未至,绿柳也未传娘子生产的消息,无所事事,午饭后,就在礼宾司,与马宽个臭棋篓子对战。

    他自己的棋,比肥如意更臭,每局要让三子。

    且落子间,两人举轻若重、如临大敌,用另摆棋对弈的梅兴、殷鉴话来说,俩臭手有辱“手谈”二字,还是称“对战”合适!

    商三儿还分心二用,千里目里观着吕昭君守灵,这边棋盘上一条大龙眼看又不能活,嘴上叹气抱怨,心里倒不在意。

    一连多日,乐子都在吕昭君身上!

    孝期不沐浴更衣,别的却免不掉,泼皮可不是君子,这些日,除那娘们背后咒人生闷气模样,睡觉磨牙、擦拭身子、换小衣、入厕等事全瞧个遍,待吕姨娘进自家碗里来,尽可说嘴羞她!

    大龙被屠后,城主府中,有更小的弟妹进灵堂,换人守灵,便到吕昭君功课时间。

    待那主仆俩回屋,银钩合上房门退出,今日乐子就没了。

    回过神来,手在棋盘上一搅,叫道:“认输!再来一局?”

    棋再臭,赢人时心情也大好,马宽品口琼花露,嘻笑起:“兄弟,你这棋如筛子,到处漏,再来十局,也是个输!”

    “呸!就不信一局不赢!”

    商三儿不饶,两人就又分拣棋子。

    银钩出吕昭君院子,与往日差不离,多半又要寻个碎嘴妇人说闲话去,千里目已能听着声,好些话题还在自己这“商老爷”身上,都听腻了。

    已不必再多关注,专心下棋,好歹也扳回一局!

    银钩进花园时,忽有个侍卫从假山后跳出:“姐姐!”

    这人只是个低价,但姓吕,在龙鳞城主府做侍卫是假,更多只当打杂小厮,图能与嫡支亲近上。

    左近没人,银钩匀口气,跺脚没好气地:“要死么?吓我一跳!”

    “有话与姐姐说!”

    侍卫“嘿嘿”笑中,并无话说,只是脚下假山影子无声无息间,涨大一半,笼住两人。

    光线大暗,银钩不知为何心悸,但任她张口,已传不出丝毫声音去!

    这暗影中,侍卫轻轻捏死个小低价,接着手上多把剥皮小刃。

    光天白日的,假山影地里发生的事儿悄无声息,府中侍卫、龙鳞城隍全察觉不到!

    再几个呼吸过后,银钩已被剥掉衣裙下的人皮鬓发,对方手艺好,血水点滴不外落。

    剩的肉骨连着血腥味残魂,只留在影界内!

    影界里,银钩肉骨旁,还有另一具同模样的尸身,看骨骼体型,与先前的侍卫一般无二。

    待假山影子退回去,侍卫已经不见,原地独剩下银钩,钗裙依旧,捂嘴笑笑,转身又往吕二小姐院子行去。

    弱柳扶腰,步步生莲。

220.狂态

    地龙山西面,某城。

    某巷一户幽静小院里,有好几株果树,春日下,两株梨花开得正艳,惹些野蜂来采蜜。

    小院里还养着几只鸡,在溜达啄食。

    有位俊俏后生坐在梨花院里,一手持玉,一手拿凿具,全神贯注地雕刻。

    他制的只是个印章,眼下正在刻印鼻、穿銎,落手刀刀细致,极是专注。

    院墙外巷道里偶有经过的邻人,后生听声就有备,凿具在该停的地方先停下,抬头等着,待笑吟吟地打完招呼,低下头,瞬间又专注到手里活计。

    不容出丝毫差错。

    再一次响起的脚步声,倒耳生,不属左近这片人家。

    后生还是停下动作,要等人过去。

    头顶双丫髻,云鬓垂两耳,翠烟衫一袭,青春妙龄女。

    能在这陋巷走动的,不会是冰肌玉骨、国色天香的修行绝色,但也是凡俗难得见的小家碧玉。

    察觉到后生视线,少女扭过头来,俏脸先起红霞,但羞赧转眼即逝,随即发问:“大哥,张阿大家在这边么?”

    后生答:“过去三家就是!”

    “多谢,劳烦大哥!”

    少女嫣然笑着,脆生生道完谢,走了过去。

    后生再低头刻印,手上就乱了一刀。

    叹口气,搁下物事,院门边往张阿大家张望。

    张阿大家就母子娘,眼下都不在家,少女只好在院墙外等候。

    陋巷侧影,犹如美人入画,引人入胜。

    张阿大家也只是破落户,他家啥亲戚么?

    缩回头来,后生苦恼地晃晃脑袋,抬头看顶上梨花。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印章已刻坏了,后生无心再顾,打望着朵朵白梨花,发起了呆。

    两三刻后,淅淅沥沥落起了春雨。

    “大哥,张家还只无人,借地避个雨,可成?”

    “哦……成,成!”

    龙鳞城,刚摆上几枚棋子,又被商三儿伸手搅乱。

    没道理现在认输,马宽一脸惊奇:“咋了?”

    商三儿叫:“哥哥稍等,我入个厕就来!”

    “早年我要悔棋,也常说入厕,刚落子……”

    梅兴、殷鉴笑声里,商三儿是真急,带狗跑了。

    落在泼皮手里,老狗几乎日日都要吃粪,可不管新不新鲜,带狗入厕,倒算常事。

    商三儿要避人耳目。

    自己身上并无邪魔下眼,别人就不敢担保!

    这礼宾司,住着各城城主、其他外客、伺候的吏员与杂役,哪里安稳?

    活了二十多年,怎么比,也是今日运道最好!

    随意下的千里目,意外撞到邪魔行事,真真是有狗屎运!

    先一步察觉,至少不会再让人轻易拧断脖子!

    察觉不对,头一桩事,定要找靠山保命,可惜按以往经历,邪魔有防备,每要命时,呼那宝印,要么来不了,要么都没机会开口。

    大罗…似乎也不可靠!

    若周边人有眼,在外胡乱叫,没天仙救,反惹邪魔急着行事,冤枉向谁说去?

    跑入厕中,查探左近没人,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叫:“宝印道长!”

    又一次,没人回应他。

    泼皮儿心凉了。

    不死心,小声改叫:“师父!”

    万幸,这回三友没答,但耳边起道冷冽的童声:“有邪魔么?”

    声音陌生,但邪魔在自己身上没眼,当不会是假,泼皮舒出口气:“是咧,刚假扮成吕二小姐侍女!”

    “你勾引打杀,我且隐着,先寻他有无同党!”

    冷冽童声主人之前未觉异样,是不知商三儿千里目所见,既已隐来提防,顿让泼皮安心!

    这才有暇多想开!

    那邪魔,手段委实也够诡异。

    千里目受术者若是活物,是施在命魂,邪魔剥去人皮,银钩魂散命绝,眼也不散,仍留在影界,那尸身上。

    这会儿千里目,就瞧着两具没了毛发人皮,剩一团血肉的尸骨。

    此时已看不到邪魔,但两具尸身串成线,不难猜。

    那邪魔本事,似乎是靠剥的人皮,变化成天仙也难识破的某人!

    最终所图,无非是近身,要他商老三小命!

    为在天仙眼皮下害自己性命,先假扮银钩。

    之后呢?

    影界中已有两具尸身,再添一具也不是难事,多半就要假扮吕昭君那婆娘,好近自己身,娇滴滴来上一句“老爷,奴家伺候你就寝”?

    邪魔不知自家正拿吕昭君主仆练千里目,走这条路子,必定要被撞破,倒也非偶然,不能只归在运道上。

    但若没撞破……

    要想俏,一身孝,最近还真觉吕昭君那娘们勾人了,邪魔假扮成她,编个由头来献身,多半…不会拒!

    平日保他商老三性命,但天仙道心无暇,一个个的,自家睡女人的时候,还会盯着?

    不死都难!

    绿柳城有金铃防范,还好些,外间的女子可不能再随意勾搭!

    自家躲过一劫,但此时,吕昭君正独在室内做功课,邪魔要害她,轻而易举!

    或许下一刻,千里目瞧着的暗影地界中,尸骨就要再添一具!

    请龙鳞城隍传话过去,吕无伤等恐非敌手,反还要打草惊蛇!

    一脚踹老狗身上,商三儿叫:“助我扬声!”

    随即,礼宾司上空,有足让半城听到的巨声炸响!

    “昭君,来礼宾司给老爷们斟酒!”

    城中百姓惊诧惊呼,城主府内,众多视线看向二小姐的院落!

    “吱呀!”

    吕二小姐扯开房门,脸色铁青。

    银钩踩着小碎步,跑进院子,疑惑着问:“小姐,要去么?”

    “杂碎欺人太甚!”

    吕昭君再忍不住,破口骂:“狗玩意,真不把老娘当人看!”

    某处静室里,吕家老祖脸色也不好看。

    泼皮欺人,已踩到吕家脸上来,归隐求去,可是好主意?

    比银钩稍晚一会,吕东山带着媳妇,也进昭君小院。

    院里,下人们各个噤若寒蝉,目不敢斜视。

    “二妹,不知他又胡闹个甚,我与说去,你莫管!”

    平日在城主府,饭桌上泼皮欺负昭君,众人知他是耍乐,一笑即可,都不在意。

    但莫说今日忽然向半城人嚷开,不给吕昭君留脸,叫人去礼宾司,味儿也变了!

    吕二小姐只是妾室,纳妾不挑时日,泼皮住礼宾司,到那边去伺候,就与过门一般无二!

    偏身在大孝期,于情于理,都要先为父母守完这四十九日。

    若不然,命运已定,人前一副任由摆布、随他欺负的吕昭君不会大动肝火,气到破口开骂!

    安抚一句,叫曾氏陪着,吕东山又匆匆出门。

    不止吕家府内,听到声,礼宾司众人也觉诧异!

    待商三儿入厕回来,殷蛟先道:“城主,城主府那边逗她耍不打紧,叫来倒是强人所难!”

    肥如意笑劝:“好兄弟,一天没个正形,让老夫人晓得,定又锤你!”

    梅兴也想开口,只已被他两个说完,便扔掉手上棋子,沉默着端起酒杯。

    王乾、阿丑、屠壮、青衣都从屋里出来,单、鲁、宋、吕等城主,人在礼宾司的,也只留屋内看戏,不来阿谀奉承,更不敢劝说。

    商三儿不漏口风,笑嘻嘻地回应:“输了棋,心里不痛快,叫她来学学规矩,完事就让回去,碍着啥么?”

    肥如意白一眼:“总要讲个礼数,为这,吃老夫人多少棒子了?”

    “这礼,有用时用它,没用时还不如厕纸,值得几文铜钱?”

    青衣长老笑得老脸上粉掉,其余人等则是苦笑。

    没多久,吕东山人到,进门就叫:“小的来哩,要斟酒沏茶,端果子送点心,三爷只管使唤!”

    商三儿叫骂:“呸!自家小妾,还叫不动?吕商两家,谁家家规这般?”

    吕东山赔上笑:“府主,通融则个,待治丧完,二妹定就伺候左右,不敢有逆!”

    吕东山已在讨饶,商三儿还不饶:“又不要她侍寝,晚间自回去就是,修者礼轻,斟酒沏茶,哪就坏着孝道?”

    结识以来,泼皮少有这般不依不饶的时候,叫吕东山意外,犹豫着可要再撒泼,商三儿已站起:“她不愿侍奉,那你家自留着养,换人罢,族女都叫来,任老子挑两个柔顺的!”

    话说得这般重,吕东山已拿不准,商泼皮是否还因前仇,嫌这几日欺负得不够,定要叫昭君不堪至极,把她踩到泥里去才甘心。

    又或董老匹夫所教,故意在各城主面前辱吕家?

    吕东山已是家主,危难关头,族里比平日和睦得多,有刺杀姬远事,老祖也支持,几乎没人再与他别苗头,位置稳当,早年为争嗣与吕昭君起的龌蹉,已成过眼云烟,眼下倒觉她可怜了。

    商三儿环顾左右,带来的地仙人仙多数都在场,就拍拍掌,招呼吕东山:“叫城隍传话,请百里大胖、董老头、班先生来,与我挑人,莫藏着掖着,漏了美人!”

    主家有丧,其余族人也要随守孝,但不是至亲者,除服容易,任泼皮挑去,倒不能再说于礼不合。

    只这般折腾,反复羞辱,吕氏让郡事,族人们怎看?对他家天干府,几个能服?

    还有从小受不得委屈的昭君,命运一波三折,往后怎见人?

    泼皮语气已不容拒绝,吩咐完,便斜眼看着。

    吕东山被逼无奈,只能使城隍传话董、班、百里,也叫传话老祖,请族人遣女进府!

    由老祖定夺,若昭君受不下这口气,走一步看一步罢!

    董老头还在石场那边,盯着吕家给囚犯解因果放人,离得远,好一会方到。

    还好,过了许久,千里目所见的影界里,也未再多添一尸。

    听明因由,后来的圆滚滚只笑,由儿子推着的班远没话说,董策却不客气,喷商大府主时,口水沫子都飞脸上去了。

    并非董匹夫的主意?

    吕东山瞧着,埋怨、不以为意的不止董策一个,是泼皮执意如此!

    带齐人,就往城主府去。

    董老头走着,冷言冷语还没个停歇。

    吕东山随在最后。

    府门前早立着曾氏、吕昭君、银钩,别的族女一个不见!

    此时,吕昭君已脱掉孝服,着素色罗裙,待商三儿一行过来,已没怒色,先跪伏倒地,额头贴住石板:“老爷息怒,是贱妾行差,任凭发落!”

    却是心如死灰,自己的火炕自己跳,扛了。

    到了这,商三儿又是另一副嘴脸,仿若不知她的憋屈,一脸轻佻相,招手:“过来,老爷瞧瞧!”

    “银钩”扶起二小姐,亦步亦趋,一齐行上前。

    或已起疑心!

    除山神宴大赌局上,别时遇大事,商三儿还施展得开。

    当然,若无天仙暗中相护,定不敢让邪魔靠太近,怕来不及用骰盅护体,就不会顾别人性命。

    但眼下,自家占上风,了不得再被拧断头颅,废地仙的命可硬!

    便浑不在意。

    “银钩”扶二小姐近前,泼皮没事人般,缓伸出手,揽吕昭君腰肢。

    旁观者中,曾氏欲言又止,吕东山心凉觉寒,梅兴、董策、屠壮、殷蛟等多皱眉!

    吕昭君则如木头般,只当身子不是自己的,任他众目睽睽下揽住,还故意靠紧过去。

    “银钩”总算抽开扶着的手。

    这邪魔惜命,不是花狗儿那般狠角色,要杀商三爷,还想得脱身!

    明悟中,深吸口怀中女人的女儿香,又在她脸上重捏一把,商三儿挥起手:“回罢!”

    虽是做戏,但欺男霸女,还以今儿个最舒爽!

    各个随泼皮的,知他各种荒唐,但无不以今头为最!见搂住吕昭君,真就要回去,只白陪走这一遭,董策、屠壮等,已觉有异。

    无论怎想的,谁也不说话!

    吕东山想探个究竟,又随他调头回礼宾司。

    侍女身份卑微,于之同行,自落在最后,但离殷蛟、班远还是太近。

    世间各城,礼宾司离城主府都不远,来去不过几步路功夫,新任大府主搂着美人,走的是外八字,一副猖狂模样。

    待回礼宾司,单、鲁、宋、吕等城主也出来了,大府主把狂态做足,“哈哈”笑着,问怀中美人:“掌掴我那日,着那件大蓝撒花烟罗衫,还在么?”

    吕昭君茫然回神,想一会,才答:“在!”

    那日穿的是它?自家都不记得了!

    “惦记几年,就那身在你身上,最惹人馋!”

    此时商泼皮脸皮之厚,无人可比,改吩咐吕东山:“她自家除服的,叫人送来,穿给老爷瞧瞧!”

    果然,吕东山还未开口,吕昭君适时吩咐:“银钩最知,让她去取罢!”

    再不被当人看,自家的物事,也不想别人碰!

    待侍女应声,转出礼宾司,商泼皮另一只闲着的手上,手指轻弹,连飞出两枚黑棋子。

    黝黑的两极反转剑从空而落,疾劈大街上的侍女。

    还有速度更胜一筹的追影宣花斧!

    “杀她!”

221.掌掴之仇

    两极反转剑从天而降。

    所有人里,阿丑、修济反应最快,阿丑直接抢身出去,修济发雅音钹追击!

    后面的,全来不及。

    面对这般多地仙、九阶人仙,既然身份已明,大地仙邪魔也不会硬撼!

    虽不知是何处露破绽泄出身份,但图谋一众天仙护着的大罗亲传,不测时如何应对,早计较妥当!

    泼皮不知眼下大场面,“银钩”却晓得。

    宝印、青牛为首,上百天仙冲下九幽,生肖会里,未羊、午马也已不在地界!

    九幽之下,又一次起仙魔大战,在这地界,邪魔更缺撑腰兜底的,岂敢不慎?

    眨眼间,侍女凭空失去踪迹,让攻击落在空处,商三儿控剑慢了些,“哗啦”声中,斩碎礼宾司正门!

    千里目所见的影界内,似乎有个更黑的黑影闪烁,随即不见。

    商三儿顾不上,百宝囊中掏出正法钹,丢给修济和尚,再谨慎着,观察四周。

    挖耳罗汉让商三儿保管修济命物,是为挟制他那五阶和尚,拼命关头还拿着,怕对手不够强?

    地仙命物,犹如身体一部分,落泼皮手里这般久,再次触到,和尚便咧开嘴笑,真心欢喜。

    仅这一事,待回绿柳,就值得多捏块砖!

    但众人打起精神,一时都察觉不到敌人何在。

    吕东山兄妹俩呆住了。

    晓得姓商的被邪魔惦记,但怎知,真是说到就到?

    怕邪魔惊觉,先前离得近,商三儿并不敢往“银钩”身上施千里目,没做眼。

    但隐在一旁的天仙有!

    修济、阿丑等眨眼就寻觅不到敌手踪迹,这是面对地仙极少见的情况!

    没查到邪魔同党,天仙也不再隐着。

    下一刻,一名黑肚兜、挂百家锁的六七岁模样童子,在还掉着沙土的礼宾司破门前显出身,用他小小的赤脚,狠跺碎屑中一片阴影。

    童子现得突兀,百里秋实等犹如惊弓之鸟的宝器,连着屠壮搭在弓上的箭,一并对了过去,只瞧着不似邪魔模样,暂都未出手。

    他黑肚兜上,还绣着副剐龙图,跺脚之地,是一片土墙遮阳造成的阴凉影地,最寻常不过。

    但下一刻,阴影地就飞出件斑斓五彩戏服,很快头、胸、手足生出,变成个面上涂抹浓彩、面目难见的戏子,现身后,飞身疾逃!

    再快,也没天仙快!

    绿柳来的地仙人仙护卫,尽成看客,之间眨眼间,黑肚兜童子已闪在戏子面前,身子长大数倍,一只手从后扯住戏子头发,另一只拿住脚踝,往两方一扯。

    “啪!”

    没见童子有多使力,但下一刻,戏子肉躯如破布一般,就被一分为二!

    千里目所见影界里,黑影又闪了下,并少了具无皮尸身。

    童子丢开两半尸,化回原状,蹙眉:“假的?”

    兔起鹘落,变化之快,让人实难适应。惊觉有变,刚要来救的吕无伤,甚至还未飞出城主府!

    听到冷冽声,商三儿已是安心,手不经意下滑些许,才对怀中女子交代:“叫沏茶斟酒,你图痛快,自家除服脱孝的,可怨不到老爷头上!”

    放开手,小跑到童子面前,老实行礼:“小…前辈,咋是假的?”

    这童儿身着黑肚兜,挂百家锁,怎也与肃穆庄重无关,但看着他,商三儿也好,马宽、百里秋实等也罢,谁也兴不出丁点戏谑之心,剐龙图前,都只谨慎。

    泼皮先出口个“小”字,已急改口。

    心伤太多,被丢在后的吕昭君,还有些懵。

    吕东山比她机灵些,小声问百里秋实:“师父,邪魔假扮了银钩?”

    圆滚滚背起手,几乎看不见的短脖上,肥头轻点,一副不出所料模样:“正是如此!”

    董老头也忘了喷泼皮满脸口水的事,猜出些黑肚兜小童身份,赶在商三儿后,抱拳问:“前辈是……”

    “坤官!”

    童子一脸正经,大人般告诫:“往后用心修行,这些人里,只你讨喜!”

    纪红棉说,地仙往上不受寿限,容貌只与心境相干,这黑肚兜童子,与曾见过、欠着因果的天官截然不同,商三儿怎也看不出会有烂漫之心。

    稍晓事些的,倒知坤官乃白帝三位近身童子之一,百姓祭拜的画像上也有,只画师按自家猜测所绘,与眼前装扮不同而已。

    但说的话,也让一干打算见礼的地仙、人仙讪讪止住。

    只董策讨喜,那剩下都是不讨喜的?

    吕无伤刚飞到,听到对话,急又远远降落,没再敢靠近。

    董老头得着坤官夸,欢喜模样惹泼皮心头不痛快,便指着尸身,扯回话题:“前辈,他是假的?”

    童子拿他的小光脚,在撕成两半的肉躯上一踢,斑斓五彩戏服旋即消失,变成半块模糊血肉。

    两半肉躯都已显出真容,地上还多出些碎肠、肚等,全已变黑变硬,身亡应在童子撕两半前很久!

    尸身血肉模糊,没有人皮。

    爱吃猪大肠的商泼皮忍着恶心,盯看一会,笃定道:“是吕家侍卫!”

    就是千里目里少掉那具男尸,自是易认。

    坤官点头,童声依然冷冽:“那厮剥皮换身、潜影暗行,也算独到,竟能连我标识一并换到假尸上,又有那碗,已再查不到,但受创必不轻,或已逃出城!若宝印在,倒该能取他性命!”

    恰在这时,商三儿千里目也失效了,再见不着那影界,应是随邪魔逃出城。

    为何宝印不在,为何宝印能而坤官不能取那邪魔性命,商三儿全不在意,只问:“前辈,我该怎处?”

    这邪魔道术诡异,在绿柳之外,仗着混沌碗,剥皮换人潜来身边难觉,还能从天仙手里逃脱!

    不是次次有今日运道!

    商三儿怕死,坤官也道:“明日回绿柳去罢,我只护你两日,还有别的事忙!”

    董匹夫、商泼皮敢与天仙说话,这童子声音冷,嫌别个不讨喜,但没说谁冒犯,吕东山便大起胆:“姬家怎处?”

    童子哼道:“他家与邪魔脱不清干系,天界仙祖刚向诸天请罪,地界又已少了主心骨,还敢招惹你天干府,怕灭得不够快?”

    商三儿、吕东山听得欢喜,细处还想多问些,童子竟已不耐烦:“就这般罢!”

    他转个身,地上刮起些黑风,打旋着,消失不见。

    其实与宝印所为一样,下一刻,就在城中各处行走,布下自己的罗网,至少这两日内,不容出纰漏,让邪魔再偷摸进城。

    邪魔只惊鸿一瞥,待坤官也不见,礼宾司门边,全就安静下来。

    吕东山先开口:“门都遭打坏,我去叫人来修!”

    莫说礼宾司自有吏员,城里有城隍,管杂事的也还有城相,怎也轮不到他这吕氏家主、龙鳞城主跑腿,但丢下话,真就拉上吕家老祖,一溜烟跑走。

    左右看看,泼皮对得天仙夸的董老头发难:“老东西,可还有话说?”

    董策还他个白眼:“今日种种,你就没些许想法?老夫替三友仙翁叮嘱几句道理,哪里不合?”

    “呸!”

    商三儿吐唾液的功夫,肥如意一把抓住梅兴:“哥哥,咱再起一局去!”

    殷蛟则拉最不会被泼皮寻晦气的阿丑:“前辈,日头好,咱俩喝两盅?”

    董策不寻由头,自家昂首离开!

    青衣长老走在最后,一路掉着胭脂粉,“咯咯”笑,声似刚下过蛋的老母鸡。

    昔日东山郡,今日天干府,除姬良占着的三伏、斑竹两城,还有绿柳、龙鳞、妖鹏、飞瀑、双溪、夹山、秀水、五马八城,单、鲁、宋、吕等城主看了半天,听得些结果,一为姬家已不成,终能讨回自己的城高兴;二因从坤官手上逃脱的邪魔心惊。

    结果不知是好是坏,都已添上心事,就三三两两地寻屋议论。

    转眼间,散了个干净,原地只剩下个吕二小姐!

    商三儿问:“怎的,真要留下侍寝?”

    今日这一波三折,叫吕昭君委实难信,是因邪魔拌作身边侍女,泼皮想救她演的戏!

    本已枯死无波的心境,多少也再起了涟漪。

    索性让人死心,全没念想还好些,真真是个害人精!

    听到打趣话,左手无名指又跳了!

    先前上城主府欺人时,明明已无丁点动静了!

    心头无名火起,偏偏为了吕氏与…大道,说不出硬气话,要不要甩头回吕府,也拿不定主意,只低下头:“已除服,进了老爷家门!”

    “你自家脱的孝,与老爷不相干!”

    泼皮儿坏笑着,再往伤口上撒盐,又戏谑道:“真不走,吕姨娘打水来,给老爷洗个脚!”

    不光手指头跳,眼角也“突突”跳了。

    大白天洗脚,他要干啥?

    罢了!

    不舍身伴虎,难识虎之恶!今日除服出门时,不已要破罐子破摔?

    真正死心,还得个痛快!

    长吐出口气,她真就转身,寻盆去讨热水。

    端着木盆,竟有些觉新奇。

    往后,自家大绝剑兴许就要闲置,只与这些杂事儿熟了。

    待打水回来,商三儿已经回屋,坐床沿上等她。

    端盆走近,又不知所措地站住。

    不知该如何下手!

    从小锦衣玉食,一心修行,杂事全有侍女代管,几时伺候过人?

    泼皮戏谑笑着,高扬起两条腿,显示脚上的鞋。

    要她除!

    便无今日事发生,进绿柳侍候人,也有受足委屈、吃足苦的觉悟!

    门大开着的,但命已如此,丢脸、委屈又能如何?

    咬咬牙,真就上前,放下盆,半蹲跪着,给他除去鞋袜。

    还好,废地仙没有脚汗臭!

    两脚掌搬进木盆,手生,就洗得慢些。

    那厮自是万分得意,在轻声哼哼,曲调从未听过,似乎是首下流词。

    不用在意,当自己是木头就成!

    自认洗干净了,才发现没拿擦拭的巾帕,急又抽身去寻。

    取回来,给擦干水,搁在木盆两边,又不知后续该怎办。

    她没动静,商泼皮动!

    伸手来,拉住她左手。

    吕二小姐心在狂跳。

    泼皮撸开她衣袖,滚烫手掌摩挲到的肌肤上,起无数鸡皮疙瘩。

    委实是头一回!

    调戏着,商三儿摸上静心镯,嘴角噙笑:“有位大罗金仙说,套着这镯子,如画蛇添足、适得其反,更不利你炼心,再修几十年,性子改不了不说,戾气也要越积越重!”

    吕昭君一怔。

    今日全被泼皮把持心神,受他左右,与寻常妇人没两样,想得尽肤浅。

    已受难的母亲不也是这般?

    激灵中醒过神:“大罗?”

    泼皮点头:“你镯子的事,是家中夫人说给我听,后来得着机,就问了大罗金仙!”

    再可恶,这等事上,该不会骗人!

    他…会为我的事问大罗?

    这般想,却是感慨错,高看了泼皮。

    擒住赤脚仙之前,泼皮凭城主令,随时能与青牛说话,天上地下无所不讲,大罗有时答,有时不理,吕二小姐的事,不过无聊时随意问上一嘴,凑巧青牛答他罢了。

    若非纪红棉说过,最合统领绿柳女道兵的,是吕昭君,这一句都不会问。

    鼻有些酸,心有些暖,吕二小姐五味陈杂中,任他把镯子取下。

    拿下的镯子又塞回她手里,商三儿趿鞋站起,伸着懒腰:“倒了水,自家回去罢!”

    总算不是甘蔗命,被玩腻,嚼完吐出的只剩渣,回复些生气,心乱了的吕二小姐轻应:“哦!”

    但待她端盆站起身,商三儿又拉住,凑在耳后:“再说个事!”

    两个身量几乎一样高,凑近说话,泼皮下巴已杵在她肩上。

    吕昭君只能等着。

    “掌掴的仇,老爷也不能不报,姨娘以为可是?”

    吕二小姐心紧起,又听到:“这仇,须千百倍还上!”

    “啪!”

    商三儿一巴掌下去,声音清脆!

    门没关,外间院里还有人在对弈!

    商老爷万般得意,感慨着手感,却忘了对方还端着洗脚水,又刚亲手取下人家遏怒的静心镯。

    “哗!”

    被吕姨娘反过身,一盆洗脚水迎脸浇下。

    以废地仙本事,避不开!

    乐极生悲,全身湿透!

    吕二小姐左手捂臀,飞逃出礼宾司时,都忘了右手上还拎着木盆。

222.姨娘统兵

    外间邪魔虎视眈眈,坤官都让回绿柳,还有啥好留的。

    随来的马宽、董策等能说走就走,但班远家要收拾行装,吕东山遣府中侍女去帮忙。

    恰在晚上,驮田余两口子往五马城接城主位,再送田余到龙崖城,与云氏谈妥之后,骨鹏又带他飞回龙鳞。

    不管南晋与刚立的天干府是战是和,云潭大将军自知已无插足余地,云骜考量一日后,收下送去的三枚城主令,答应田余,与绿柳商氏互不相犯,取消对那三位城主的通缉。

    近几年绿柳连出大事,干系魔患不说,地龙山换山神、赤脚仙遭擒,周边谁人不晓?吕氏让郡,与上回拿北山王家眷部属勒索琼花露不同,大罗亲传主动让地求和,云家的选择就不叫人意外。

    见着田余,商三儿叫他留几日,从吕家挑够人,自带回五马,好生经营,头一个绿柳出来的城主,莫丢他商三爷的脸。

    要挑那二十个高阶,任是谁,年俸自付,只要人家愿去,吕家敢从中阻挠,商泼皮会替他做主。

    给田余的任期是五年,期满后再定夺,是否换人。

    其余夹山、秀水、飞瀑等直辖城,还未坐稳,便等明年元宵再说。

    绿柳衙兵头目大声应诺。

    晚间,龙鳞城主府内,有别的弟妹守着灵堂,吕东山带媳妇寻吕昭君说话。

    白天事儿乱心,除下的孝服,按礼,当场就已烧掉,吕昭君自觉没脸,晚饭躲着没露面,也是要赶着重制,好明日穿。

    银钩已死,还没新的贴身侍女,自己拿针线,比舞剑可难多了,好在孝服用不着考究,不难做,熟手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做一件,她吕二小姐么,花三四个时辰,总熬得出来。

    吕东山两口子来,吕昭君觉着奇,但也放下物事,“大兄、大嫂”叫得真心实意。

    患难见真情,经历过这些事,昔日龌蹉全能放开了。

    “二妹,我夫妇是来劝你,明日还是随商老三去!”

    待坐下,吕东山所言,让吕昭君吃惊!

    “就我家书院,也说修者重守心,不重虚礼!”

    曾氏帮补一句后,吕东山叹着气,解释:“今日方知商老三的险,邪魔说来就来,大罗金仙也不惧,只凭咱们,哪防得住?坤官前辈不会多护龙鳞片刻,你已是他身边人,再留家里,谁知还有甚纷扰找上门?从今日事,二妹也当更知他性子了,嘴上说得恶,但随着去,求守心满四十九日,该不会拒你!”

    世间本不缺借媒介伤人的道术,那些个邪魔手上,只怕还更多更诡异!

    今日,吕昭君险些送了命,但泼皮救她,往后也更易被盯上,留她在龙鳞,实在不能安心!

    遭过这些事,性子极硬的人,至亲面前也少见地露出些许柔弱,吕昭君伤感道:“大兄、大嫂,两位大人尚未得入土,得他们赐血肉,为人子女者,总不好狠心不顾!”

    只怪要显死者、生人最后的排场,当初定停柩四十九日,停棺时日长,眼下便知不妥,已不能改!

    曾氏拉着手劝:“家里有兄嫂、弟妹,人人为你多尽一份心,还不能扶柩归山?你大姐在书院,得信定也伤心得紧,但局势如此,她还另有个家,两头都得顾,实在来不着,独在异乡遥祭,两位大人泉下有知,就会怪罪么?守孝在心,因事而异,身在与不在,哪里打紧?两位大人都疼二妹,因着他们,害到你,才真会在泉下难受!妹妹只管去,捡起以前硬气,自家不亏心就成,别管外间流言蜚语!”

    吕东山随后道:“老祖也已允了!还说望你好生修行,能再拾道心,有问剑苍狗、亲斩小狗姬正那日,才是为两位大人尽了孝!”

    吕昭君沉默一会,落下两滴泪:“遵命!”

    吕东山夫妇齐松口气,曾氏又问:“银钩遇难,你身边缺人,府里可有入眼的?”

    吕昭君摇头:“妹子这境地,到绿柳也惹人厌,该自刚强,无须人帮扶,就孤身往他家,任他处置罢!”

    她执意如此,曾氏也不再劝。

    商泼皮明早就要走,吕氏嫡女做姨娘,突然要随行,新被衾、枕头,常用的衣物、首饰、香炉甚至马桶,林林总总加起来,要带的也不少。

    曾氏就叫吕东山先走,自家招几个大丫头来,帮着一起收拾。

    顶箱柜里,翻出那件大蓝撒花烟罗衫时,吕昭君“呀”了一声,急叫:“这件不要啦!”

    曾氏今日未在礼宾司,事后吕东山也讲得含糊,不知究竟,又听吕昭君道:“几年的旧衣裳了,嫂子替我赏丫头罢!”

    是几年的旧衣裳不假,但用料考究,掺杂有两种奇物,至少也是件中上等的宝器,往后失掉郡守位,上下要紧巴巴过日子,因样式好看换着穿的这种,是白抛费,吕家自己人用得用不起还两说,舍得赏丫头?

    没脸解释,吕昭君只夺了它,丢回顶箱柜里。

    收拾完,说定明早叫马车来装,嫂子打发走侍女,拉着她手,又说了一大通。

    绿柳那破落户,是真够刁钻,她曾氏都遭过调戏,这姑子送过去,往后是真不易。

    贴心话说了好久,才离开。

    要走得突然,吕昭君躺上床,只发呆。

    不用大嫂提醒,她哪又不明白?

    那厮心肠便不敢大坏,也不是好人,白天甩那一巴掌,力气可不小,想起还觉火辣辣!

    商家老夫人没好感,与向明月主仆颠倒,韩窈娘有仇,那厮再一心欺负她报仇,随去绿柳,得委屈成啥模样?

    自家这修行,真还有望?

    翻来覆去,全睡不着,索性起身去灵堂,陪值夜的弟妹坐一宿。

    因早前的性子,弟妹们各个与她生疏,又不知明早就要走,全没话说,也只能对着棺木发呆。

    外间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了,吕昭君灵前三跪九拜完,烧些纸钱,才起身回屋。

    里外看一遍闺房,叹着气,又取凳子踮脚,从顶箱柜里翻出那件衣裳,塞进行李箱。

    不会学狐媚子争宠,但再怎么说,也得防个万一。

    再过一会,马车已到府外,曾氏又领侍女来帮搬行李。

    活了几十年的家,悄无声息地离开,往后变作别家的人,两城隔着,能否再回来都还未知。

    任曾氏与侍女们忙活,府门外,又伫立好一会。

    这时,吕东山方叫齐弟妹来送行,终于有人挤出几句临别语。

    看着多出来的马车,人堆中道别、仍未着孝服的吕昭君,商三儿也觉惊奇。

    住礼宾司的各个城主也来送行,全说会寻日子往绿柳见主家。

    吕东山拉泼皮到一旁,把吕昭君随行的缘由讲明白。

    得商府主窥破邪魔首尾,请出天仙逐走,救了吕二小姐性命,就怕反被惦记上,再早害。

    说得不差,泼皮自无不可,脸上笑吟吟:“带孝过门,她不怕遭人说就成!”

    凡俗百姓里,男方家其实也忌讳这个,丧期进门的,指不定还要起仇。

    泼皮倒不怕,老娘明理呢,事出有因,带回家,顶多被说上几句。

    便不得允,先安置在府外也行!

    吕东山又抱拳央求:“三爷,以往小怨,不是过不去的坎,她也可怜呢,侍女都没一个,就孤身去你家,少欺负些成不成?”

    “呸!”

    泼皮不管在大街上,就挥着手嚷嚷开:“进我家门,不由老爷性子来?你要觉可怜,换个受得气的!”

    就不该与这厮提这茬!

    “晓得了!晓得了!要些脸,收声罢!”

    “哎哟,老子是府主,你这无礼犯上,可该罚年贡翻倍?”

    天干府规矩,年贡随意,不亏心就成,翻倍也是随意,吕东山倒不惧,但怕他满口胡咧咧,再落吕昭君脸面,真不敢提了。

    送出城门外二十里,见骨鹏飞天,老狗前后奔走,与一干地仙人仙打趣几句后,那不要脸的二皮脸又登上昭君马车,吕东山尽只无奈。

    横看竖看,全没个人样,怎就有这般好运道?

    投在他门下,只为使吕家躲过大劫,但往后是祸是福,谁又说得清楚?

    天道命运之无常,真真难以言表!

    泼皮硬要上马车同乘,吕昭君也撵不走,生硬着:“我好歹还在孝期,老爷检点些,欺太过了,车上没洗脚水,踢你下去也不好看!”

    这就又硬气起来了?

    最上等的神行符加持下,马车不会颠簸,商三儿翻个白眼,靠上车壁,两脚又抬起:“给老爷除鞋!”

    没了静心镯,随时易起火,吕昭君拳头紧了紧。

    但昨天已帮除鞋洗脚,今日没有又翻脸的理,忍一会后,咬着牙,帮他把鞋脱下,放里边去。

    泼皮双足得了松泛,大脚趾翘动两下,就搭上她长腿。

    轻佻的口哨声里,吕昭君瞪大眼。

    抢在拳头砸下来之前,泼皮问:“伺候老爷,吕姨娘会些啥?”

    拳头便又忍住了。

    她不搭话,泼皮还不放过:“下棋会么?”

    早听吕东山说,这厮自家的棋艺,与“会”字也只略沾上边,吕昭君只不愿昧心说假话而已,哼声:“不会!”

    “针线女红呢?”

    “不会!”

    “那总该会烧菜罢?”

    “不会!”

    商三儿顿就叹气:“这不便宜死吕家?啥都不会的,塞来伺候人,也就三老爷我,爱讲个积德行善……哎哟!”

    吕昭君恼羞成怒,拳头总算砸下了。

    没卯足力气,也让废地仙觉骨头疼,担在她腿上的脚也落了下去。

    但泼皮之所以为泼皮,便是浑身贱皮子,骂不羞、锤不怕、甩不掉。

    嘶声抽气过后,那脚,又往原位上放!

    吕昭君已不耐烦,一把推开。

    “啥也不会,还不学柔顺些,咋伺候人?”

    商三儿似乎也动怒,语气立变严厉。

    叫她心里难受,撇开头去,换成别人,指不定眼泪都要掉下来。

    商泼皮恍若不觉,待两只脚搭稳当,惬意地伸个懒腰。

    “该会的不会,那姨娘总该能管道兵?”

    命途多舛,让吕昭君心境起伏极大,但她不是傻子,听到这句,顿就反应过来,这厮废话着拿捏半天,就为最后这句!

    绿柳养着女道兵,是要她去练兵!

    不只是个玩物,自是大好事,但不深得主家信任者,难得道兵心服,也不好统领!

    她还没想好,先沉默以对。

    “哎哟,这也不会,暖被窝又硬得硌人,有啥用?”

    要放任他瞎扯下去,“叫吕家换人”等不堪言语定又要出口,吕昭君冷哼:“日日操演,使令行禁止,再督各队队首争先,定时查修行,赏疾罚缓,有过者严惩不贷,一两年进退有序,即可粗成军,再四五年,使各精于技,一营人如臂指使,通晓阵中变化,就得堪大用,好难么?”

    领道兵者,还须自具威仪,令出禁止,对象是一群成家妇人时,更要紧些,比起吕昭君,眉儿、向氏差的就是这个。

    顺着她的话,商三儿道:“敢说不难,到绿柳就给老爷担起来!”

    吕昭君已料到,轻哼:“做姨娘的,不过是个玩物,哪好抛头露面去领道兵?”

    她是在试探,商三儿不应,只激将:“我师父留的养道兵之法,精练出来,不会比云家铁衣卫差,到时风光也不小,你要不乐意,留府里做姨娘也使得,我另再寻人!”

    吕昭君不信:“大罗金仙传的法,可不好胡乱糟践,云家几代人积攒,才有今日!炼精兵,人选要合,心思、财货也不能少花,对一群妇人女子,天干府上下,吕真都没我强!”

    “呸!”

    商三儿不屑着,呸声后,两脚在她腿上蹭蹭:“吕东山自家说,能带道兵的女高阶,吕氏还有一个,只模样稍不如意,就欺老爷不知?你模样也只寻常,若不是腿长腚儿够翘,还能一举两用,也不值当稀罕,我叫百里大胖娶模样不如意那位,你家敢不给么?”

    吕东山说这事时,商三儿随口应的一句话,还惹得商大娘生气,再加“子不嫌母丑”之说,险些让老娘翻脸,记得可深。

    吕昭君不知大兄早漏过底,又被说嘴,且这厮的话,实在难听!

    羞恼间,又听他问:“只做暖床姨娘,还是连道兵一并管?”

    吕昭君扭开脸,小声答:“管!”

223.手撕河神

    龙鳞至绿柳,大半日可到。

    拐往绿柳的三岔路边,马宽、梅兴就先告辞。

    虽说山神位是承商三儿因果,但有求必应,次次帮忙,泼皮也记情,还想邀哥俩进城耍几日。

    肥如意甩着手:“一家人,咱兄弟不讲虚的,给你跑腿,还用谢?多酿几池地仙醉,各家分分,就是正经!”

    没正行也道:“这回就不去哩!出门许久,又惦记醉一场,早回山的好,你家弥月喜,咱哥俩先这里恭贺,喜钱倒没有!”

    商老三嫡长子出世,两山神的见面礼定会给,但须见着面,不是眼下。

    他哥俩急回山饮地仙醉,就先别过。

    待到西城门外,商三儿叫雷雨,班远一家送去礼宾司安置。

    田余出任五马城主,雷雨倒不在意,心思多还在自家修行上,选中的三尖两刃刀,是按形状刀式,天下都这个名,自家这把,已取名泣血,就求某一日,他能手持泣血刀,向和尚或罗汉问一声因果。

    泼皮又对随行归来的众人:“今儿都回家歇歇,明晚府里摆席,为班先生接风,你们也来!”

    班远见识广博,性子诙谐,说话也风趣,与商三儿见过的说书先生最像,怀着痴心,要请他说书,早得允了。

    而居住之地,泼皮定在东正街书店,离茶坊只几步路,还能顺便把书店铺子开起来,班远无事时到茶坊说书就成。

    就请城隍传话,叫眉儿领一队女道兵,去书店收拾打扫。

    雷雨领走班远一家,修济、王乾、屠壮、董策、殷蛟等各有归处。

    带来的马车,直接进车马行,吕昭君却还有辆专拉着行李,要先去卸下。

    自己要走走,商三儿就叫阿丑帮拉着马车,领吕姨娘回府。

    西正街上,先转进履鞋店,寻王锐说话。

    原与田余一样安排,但这回只拿到五马城,王锐这就黄掉,往后还有无机会也不能担保。

    天干府直辖城主任免,只看府主心意,不过终究是位便宜老丈人,睡着人家的闺女,也应讲礼数。

    听泼皮讲完,王锐肃容答:“府主能厚待王氏,老夫做不做城主,无须在意!”

    那就好。

    与古板人多坐一会,商三儿才告辞,还要去寻仲熊等老实人,再充苦力。

    绿柳城成天干府本城,别的不说,元宵节各城城主带护卫来见主家,礼宾司都要不够住。

    每年桂花飘香之季,外客大增,原本小城的设置,也已嫌不够用,正该扩建。

    礼宾司在城东北角,后墙后的巷子里,未安置几户人家,多是闲置的旧民居,拆掉扩出去,并不难,渔货铺又已完工,仲熊等都闲着,好使唤。

    所差的匠人、石板、青瓦等料子,以往托奇珍阁置办,往后倒不必麻烦,龙鳞、妖鹏两家离得近,传话过去,自就会送来,不再欠人情。

    泼皮忙自己的,阿丑与吕昭君过十字口时,杂货铺里韩窈娘在分装梅子醋。

    见着人,吕昭君没说话,但抢先冲里间行个礼。

    吕家让郡,吕二小姐入绿柳伺候,已是定局,只极厌恶的人,往后就要围同一个汉子打转,不想见也得见,窈娘很是无奈,未想这就进城了,对方施礼,于惊慌中丢下瓢,竟在内回礼。

    隔壁酒坊,窕妹也在,还比窈娘先见着吕昭君,不过以耳报神传的消息,泼皮老爷从未在酒坊过夜,经过时,吕昭君便未搭理,韩窕妹也只送白眼,没姐姐怂。

    王乾、董策等稍早一步的,已进对面茶坊,与商大娘说话,阿丑见着,放开马车,也走过去。

    阿丑在商大娘面前,比泼皮儿子得宠,老夫人笑着打了招呼,问他一路详细。

    茶坊大堂之内,一个小童颤悠悠地追逐两个大些的,吕昭君晓得是大丫头眉儿的义子魏鹤。

    被追那两个,是赵虎、田贵,都比魏鹤大一岁,不愿带小的玩,一心逃脱,让他都追不到。

    陈婆婆、张果果和愈发年轻的鬼婆婆都在。

    老夫人在茶坊,从杂货铺过来,吕昭君还得先去见礼。

    跪下,磕头。

    “吕氏女给老夫人见礼!”

    府里又添一个吕姨娘,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儿子出门前就已知晓,商大娘并不意外,待她行完礼,再仔细观一遍面相,肃容点头:“起来罢,往后待事和婉些,多与人为善!”

    开口就是告诫!

    老夫人面前,须比待泼皮更小心,听这告诫话,只有委屈没有怒火,吕姨娘老实应声:“遵命!”

    小心着站起,听老夫人吩咐:“千巧领她府里去,阿丑要与我说话!”

    吕昭君也晓得,受命的是老夫人身边护卫侍女陶千巧,只还头一回见面,容貌也不差,但她应声后,先偏头寻孩儿。

    张果果在旁插话:“做你差事去,一堆老成人瞧着,还会让磕碰、摔着?”

    陶千巧笑笑,方招呼吕昭君:“小姐请随我来!”

    出茶坊,陶千巧拉上马车,吕昭君便老实随着,走上北通街。

    城主府内,制涤濯锦等差事已有人分担,但夫人临产,里里外外又全交大丫头管事,之前也留府里的,得城隍传音,刚往坤道府叫出道兵。

    两下便在坤道府门前相遇。

    吕昭君容貌,还不如拔尖那几个道兵,都在猜测她身份,眉儿先招呼:“吕小姐好!”

    有充主妇赠静心镯的事在前,吕昭君心再大,此时也只觉狼狈,脸莫名烧着,急回礼:“眉儿姐姐好!”

    眉儿笑应一声,交待陶千巧:“行李先留府外,请韩思家的瞧着,姐姐领她去见夫人,定夺下安置处,叫静馨带人收拾去,再搬物事儿。”

    又对吕昭君:“爷吩咐我做事呢,现下没空,回头再寻小姐说话!”

    吕昭君忙点头:“姐姐只管忙去!”

    两下别过,几步路功夫,到城主府大门。

    往门房叫一声后,韩思两口子抱着孩儿,一齐出来。

    陶千巧便笑:“可巧,韩小哥也在,正好帮看马车,小嫂子领她去见夫人罢!眉儿姐姐说,她不得空,等夫人给吕小姐定下院子,静馨姐姐带人收拾!”

    她急着回茶坊照看魏鹤、田贵,到这,就把吕昭君丢给韩思夫妇。

    有意无意中,见着的城主府人等,都冷落这吕二小姐。

    韩家小子在石场时,那副不惧生死的倔模样,更难忘记,陶千巧跑走,倒只轻笑着,唤小八哥先往柿霜院报信,又从媳妇手里接去孩儿。

    没再落井下石,出声讥讽。

    韩思媳妇上下打量一会,才道:“请随我来!”

    绿柳城主府,吕昭君不是头回来,但眼下,只能老实随她进去。

    比起早前,府里已添不少杂役、侍女,新建了活水沟渠,沿水假山、楼亭也新建了些,碧水白石显恬静,各庭院、阁楼郁郁葱葱,诸墙粉白,再见不到衰败气象。

    外院沟边,有两个男仆神态自然地垂钓,并没人管。

    柿霜院外,肚腹高挺的向氏已领静馨、佟梅等着,新奇的是,院内似还有吵架声。

    走近,吕昭君要行礼,早得了吩咐的佟梅上前一步,拦住。

    向氏抚肚子:“哎哟,我俩可免了!”

    吕昭君低着头,小声道:“夫人,礼不可废!”

    向氏苦笑:“造化弄人,才有今日,但吕家大恩不敢忘,我还是两位大人义女,家里头,以姐妹论罢!”

    吕昭君鼻子一酸:“头回进门,见主妇不行大礼,让人说嘴,只叫家族蒙羞!”

    向氏犹豫一会,方道:“受你半礼罢,莫折我肚里孩儿福气!”

    拉起吕昭君的手,向氏对韩思媳妇:“辛苦大娘子!”

    “哪敢当?”

    韩思家的笑着,又转告大丫头要传的话:“眉儿姐姐出府后,往坤道府去的,该是老爷回来,就吩咐了事,不得空,只传话,吕小姐住处定后,请静馨姐姐受累,先叫人收拾,待她回来,看还缺着甚!”

    眉儿传的这句话,吕昭君从始至终听到的,表述各不同,倒尽显人心。

    “晓得了!”

    静馨应声,待韩思家的离开,向氏再拉吕昭君往院里走。

    吵架声来自柿树上,八哥在啄木鸟洞外乱叫:“狗肏的出来!看爷爷不把你鸟毛拔光!”

    树洞里的鸟没学说话,也不飞出来应战,以为是吵架,其实只有八哥的声音,吵闹不停。

    静馨叉起腰,仰头叫:“瑞哥,这可是你吵的地儿?再咶噪,让韩思家的三天不给你东西吃!”

    向氏苦笑着解释:“我这都快生哩,婆婆还尽张罗补品,早上煮的幽璧虾,吃不完,剩下两个钳子,先赏啄木鸟一个,八哥来报信,也给一个,不想没留神,又叫啄木鸟抢走,这淘气鬼便闹起来!”

    八哥先吃静馨的吓,再听向氏叫:“我这有客呢,瑞哥且回去,过两日若有,定给你留只大钳!”

    那八哥扑腾着翅膀:“夫人莫忘了!”

    飞走前,还冲树洞叫:“狗肏的,只躲洞里,不是卵生的!爷爷坤道府等你去,有卵种就来!”

    撂下狠话,这才飞走。

    没一会,啄木鸟探头看看,追飞出去。

    两只鸟儿打架,吕昭君不会有多在意,但瞧向氏,惬意懒散样似乎不是作假。

    母亲吕夫人活着时,也是人前人后两个模样,装得极好,明月是否如意,还不好说。

    但以前做自己侍女时,恬淡志安贫、一心修行的模样,再不剩丁点,别的不论,烟火气重了许多。

    他那夫婿,比飞走的啄木鸟更淘气,惯会气人,想必性子不变也应付不了!

    手拉手进到屋内,静馨沏茶来,吕昭君再行大礼,向氏就没拦。

    待她跪拜时,静馨扶着向氏还礼,但只还一半,并不跪下去,此叫受半礼。

    吕昭君还称“夫人”,又一再要求,改叫“姐姐”。

    比年岁,确实也是向氏大一岁,更莫说主仆定后,吕二小姐还可算吕氏补送的媵室。

    坐下再说话,吕昭君才将提前随老爷来的缘由,说清楚。

    提及吕威夫妇,向氏眼眶也红了。

    吕昭君忙劝:“姐姐眼下,不是伤感的时候!”

    又问:“产期可是近了?”

    向氏叹气:“算日子,也该是这几日,只左右不见动静!”

    吕昭君本要扯开话题,但以她性子,这一句后,已寻不着话说。

    安静一会,还是向氏出声问:“我这院子,地儿大,平时只嫌冷清,妹妹进府,就与我合住,可成?”

    向氏的意思,是住进柿霜院,能得她照应,但吕昭君咬着牙:“不是妹子不识好歹,带孝进门,若被老夫人知晓,还不知可能容,姐姐又生产在即……”

    停灵四十九日,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做派,先前见吕昭君时,老夫人没想到这头上,茶坊人多又不好讲述,待晓得她父母还未下葬,还不知会怎想、怎做。

    任商大娘大度,有这凡民旧俗,能容吕姨娘妨碍到她嫡孙?

    向氏也不想给婆婆添堵,改了口:“那我带妹子,挑个院子去!”

    吕昭君再摇头:“姐姐要真怜悯妹子,容我住外头罢!来时路上,老爷让我领道兵,仔细想来,住去坤道府,还各得便宜!”

    这府里,也就向氏怜悯她,其他人处不好,远着些更好。

    向氏不好独做主,叫静馨到街上寻着商老爷,问过后,就把吕姨娘安进坤道府,也对道兵们说明,今后都归这位管。

    孩儿快生了,当晚,商三儿宿柿霜院,赔向氏。

    翌日,坤道府因点卯迟到,被吕姨娘责骂的,有三人!

    比吕昭君骂人更早,天初明时,黑肚兜的坤官现身夏水河边。

    小脚一跺,河中震出个夏水河神。

    下一瞬,小童子现在河神脸前!

    “邪魔扎堆的生肖会,你入了?”

    言语间,带着“问心”仙术,叫河神遵循本心,不答不快:“是!”

    话一出口,河神便已挣脱,心智恢复,顿就失色。

    “在那会里,得甚号?”

    吃惊着,河神拼命挣扎,但摆不脱“问心”,随即又张口:“辰龙!”

    “你问问,可有人来救?”

    河面凉风细细,三息过后,仍无动静。

    “那就进轮回罢!”

    坤官一手扯头,一手扯脚,就把河神撕做两半。

    神魂消去后,再跺脚震出河,再撕。

    活活撕死这位河神,也没邪魔来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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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徒的仙城介绍:
万丈红尘,未必不能修行;嬉笑怒骂,岂知就非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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