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属办丧事,帮忙陪坐,今晚没更
如题
187.罗汉寺
青牛带商三儿闪到的,自然是佛国挖耳罗汉寺外。
佛国称国,但并无国君,但各城城主家全是信徒、在家居士。
挖耳罗汉寺地处野外,但庙中楼阁连绵,黄墙后,围着一个山头,其地之广,瞧着也与座小城无二。
山上香烟缭绕,殿阁嵯峨,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金光熠熠,峰顶耸立的佛塔更有十余层高,远远就能瞧见。
废地仙已不是真没丁点本事,山下认真凝神听,隐约有木鱼声声、诵经阵阵。
这周边地界,山妖、邪祟全被清理得一干二净,白日里,周边数城的凡民无须修者护佑,也敢来敬香礼佛,商三儿眼中所见,上山下山的人往来不息。
山脚下连接围墙的寺门,仅是两尊意态如生的狰狞护法像,其内没一个沙弥看门,任信徒自进出,无人过问。
商三儿独站寺门外,听着传音:“那大鹏要明日才得炼好,先领你来瞧瞧。但俺不进寺拜泥像,你自家去!”
听明白后,他手心就冒汗。
遭赤脚仙突袭之前,走到哪都安心,一来邪魔本事还未摆明,二来手掌心城主令里,常有位大罗与他说着话,随时能救。
邪魔中有本事不在大罗之下的,这寺摆明有古怪,老狗都没带,青牛不随行,只叫他一个人进?
“安心,里间不止一位罗汉留有佛念、道印,丢不了命!”
世事哪有完全?上回青牛近在迟尺,还被人一把拧断脖子!师父说他遭了难,可去轮回中捞回魂儿,但刚折的赵老头,不已神魂俱灭,大罗回天无术?
姥姥的,这些位天仙,又拿他做饵钓邪魔!
常钓虾的,自然晓得,好些时候钓不着,只白丢了饵!
三友这徒儿,修为是废,人倒精贼,不知在何处的青牛暗叹口气,改话诱:“寺里留的佛主舍利,神境破碎,但还剩荡魔之效,你要有本事讨回去,防范幽魔也是极有用!”
那还成!
按理来说,邪魔不至于这般傻,各个学黑狗、花狗,明晓得天仙们盯着,还愿送命。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有额外好处,不至白冒险,还成!
大罗坐庄,没个不跟的道理,商三儿点点头,暗捏着黑棋子,提腿拾级而上。
擦肩而过的信徒老少,面上各都虔诚,几乎出入的是圣地,人虽多,无论老少,行走间各个敛声静气,偶有交谈,也把声音压得低,此外再没丁点嘈杂异声。
寺门内设两张桉几,摆有大堆上等佛香,也是任人取用,无人看管。
但凡上山者,全在桉上取香,惹下因果的是和尚不是罗汉,讨还因果,见之要拜,但不用拜别的泥像,商三儿只从桉上拿三柱香。
再顺台阶往上,每隔二十四级,两边就各有一尊护法加蓝像。
持不同兵器,青面獠牙、威风凛凛,显庄严气象。
再往上,进入殿阁,开始见到佛陀罗汉菩萨像,也无须再凝神,就能听见老远传来的木鱼和齐声诵经声,声音直入心田荡涤,也如同波浪般连绵。
听木鱼、经声,观各殿中佛家塑像。
于石阶所见众多护法加蓝不同,这些位供奉的佛陀罗汉菩萨像,或披衣袒胸、或双手合掌、或手捻佛珠、或盘膝端坐、或慈眉善目、或手托宝瓶、或骑鹿偎狮,意态自然,做工精细,用料也全讲究,有的带奇异芬香,有的浑体沉重,有的散佛光荡涤人心。
世俗金银制的已落下乘,多半是难得的奇物,任何一件,或都称得上宝贝。
也怪不得那四家犯“渎佛”之罪的,得着尊佛像,会熔炼了制作宝器,惹下大祸。
这些位佛门塑像,信徒见之便知是谁,商三儿多半不熟,不向经过的僧侣打探,也不敢妄语冒犯。
越往上走,抑扬顿挫、整齐划一的诵经声越大,离近了。
千百道声音来源于正殿周边。
正殿与钟楼相向对立,之间隔着百多丈的广场,人离广场还远,先被沙弥拦住,说本月内,大殿罗汉堂与般若堂、菩提院等都不待外客,要敬香、积功德添香火请去山顶舍利院,若想观佛光洗加蓝,可上西边钟楼。
商三儿笑嘻嘻地,真就登上西边钟楼一观。
钟楼七八丈高,上面本够宽,但挖耳罗汉寺多一个地仙级加蓝,是左近盛事,架不住观看的信众多,大钟下已是人挤着人,有的知晓和尚们念的经文,随之小声诵读,有修者施手段不耐烦挤,跳在钟顶横梁上观看,也没和尚管。
商三儿有样学样,也跳上横梁去。
一眼之下,泼皮儿以往见过的和尚,全加起来也没今日多。
东边的正殿极雄伟,里面独供奉三丈多高的挖耳罗汉像,那罗汉斜靠着块石,在闲逸掏耳,远看着就怡神通窍,定也是奇物所制,只这钟楼上,不见罗汉身金光、不闻奇香,难以细查。
大殿罗汉像下方中央,就摆放着鹏骨,只两三丈长,但两只金翅是收着的,不知展开有多宽。修济等六位披大红袈裟的和尚在前,引领数十老和尚,团团围在鹏骨周边,一起敲着木鱼诵经。
大殿里看见的并非全部,外间广场上,还有七八百大和尚、老和尚盘膝敲木鱼诵经,木鱼声不乱,诵经声整齐划一,有如波浪连绵洗涤心田,引周边信众越发虔诚,有的甚至泪流满面。
废地仙感知中,随这许多诵经声,各和尚身上,都有神妙之力源源不断地送入大殿,洗炼鹏骨。
稍看一会,大殿里有个和尚正巧力竭,向外招招手,广场上的便有人进去替换,广场上也是这般,除盘膝诵经者,还候着一群和尚轮换。
想是日夜不歇,全有补替。
商三儿也是青牛的眼,站在横梁高处,刚扯嘴角露出些讥,便听到传音:“他家这法,是聚众僧之力施佛门密术,将幽魔魂与那具鹏骨炼为一体,得成后,借着那当至宝的鹏骨,才得个地仙五六阶本事。不似你师父炼的老狗,凡胎安魂,只以魂出力,已是不弱!”
照青牛所说,里外近千和尚使力,明日才炼得好这骨鹏,修济没功夫搭理人,只等摘果子也不能打断,商三儿笑笑,便不再看,纵身跳下。
寻到路,再往上游荡,直抵山顶。
山顶处佛塔,走近才好数,不多不少,有十八层楼。
这里不许外人进楼,也不用敬香,信众只在楼下参拜,行礼时,有的甚至把额、鼻、胸、手、腿全贴伏到地。
商三儿不会行这般大礼,但见塔楼前守着个年轻和尚,上前问:“法师,他们拜塔做啥?”
和尚先皱眉,又展颜笑:“听口音,居士非我佛国人士,还愿来礼佛,诚心可嘉!只入寺也该打听明白,这舍利塔供奉佛主舍利,供八方信众瞻拜!”
又指旁边偏院:“本寺特设舍利院,敬香、布施香火请去那方!”
商三儿不知这和尚修为,但佛塔虽建在最高处,舍利院却比外间各院都小,也只他一个年轻和尚守着,再无第二人,比起正殿那边阵仗,寒碜得太多。
想想,开口问:“佛塔供奉金帝舍利,有别的用处么?”
和尚觉奇怪:“佛主舍利,至高至上,是有妙用无穷,但世人得离近些就沾莫大佛缘,谁舍得用它?”
商三儿点下头,折身要走。
年轻和尚追上扯住:“你这人好不晓事,既到此来,怎又不拜舍利?”
商三儿笑:“打算逗留两日,观加蓝礼成,先去寻落脚投宿的地,明日再来礼拜,可行?”
和尚只拉着不放:“今日是今日的缘,明日有明日的份,见佛不拜,即为不敬,哪能够推?”
再怎么说,金帝也是四位天帝之一,拜他舍利也无妨,年轻和尚不讨香火钱,只叫礼拜,闹事之前,也不想引人侧目,商三儿便应:“成!”
折回身,便跪倒磕上一头,算为明日事先赔礼。
礼行得轻,年轻和尚还有些不满,但未再多话,等他站起,指点道:“本寺留宿在家人,通不收分文,居士要投宿,往后山药王院去,还有通铺可住。”
就依他指点,行到后山药王院,全是待客的房舍。
这几日观加蓝礼的信众多,单独的居室已住完,他不亮明身份,就剩临时摆设的凉席地铺可住,天气热,只借一床被褥,且十余张凉席连在一起,全得挨着睡,称为大通铺。
这边睡的男信众,别人没娇贵气,只得着几年锦衣玉食的商三儿,由奢入俭已难,嫌晚间有人扯鼾、有人磨牙、有人起夜撒尿,竟就睡不着了。
住在后山,不特意凝神的话,已听不到正殿木鱼、诵经声,但天刚亮,起身转到前面,又听到木鱼、诵经声。
商三儿不信佛,连和尚们是否换过经文都听不出。
登上钟楼,大殿里数十、外间七八百大和尚、老和尚,仍与昨日一模一样。
钟楼上,一夜未去歇息,以心愿陪法师们的虔诚信徒也有好些。
从修济法师回来后,这般大阵仗已有二十余天,今日眼见着,就要得圆满,观礼信众,本寺大小和尚,全有欣喜之意。
停电停电
我也是疯了,一下暴雨就停电,是有什么反应吗?
188.石罗汉
福兮祸所伏。
抢走大罗亲传的幽魔魂,那绿柳城主或会来寺里讨要,修济和尚原有所准备。
还未回寺,先备下一肚皮话,待那泼皮来,定与大辩一场!
大和尚本打算,以口水仗拖一些时日,待金翅祖鹏得成,最坏无非是他与骨鹏两个全去绿柳城,驻守个百十年,能换回地仙五六阶的加蓝,也不算亏!
要能得允,只留骨鹏助守那城,让他抽身回寺授徒,还是大赚!
没想到,左等右等,骨鹏已快炼成,泼皮城主才来。
商城主进寺门,明面是无僧侣过问,但修济和尚在自己家里,晓得一清二楚。
泼皮城主头一天到,大和尚就防他闹事,但没想到,那厮上钟楼,老实看一会,去了舍利院,又到药王院投宿。
大和尚不傻,旋即也想明白,莫不是帮他家守百年还嫌不足,要连骨鹏夺走?
若非诵念着经文,想清楚后,都要忍不住嗤笑。
修行数百年,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和尚可从未做过!
佛门人人皆知,挖耳罗汉未得果之前,于地界就是最有名的辩师,口若悬河,辩才无碍,天仙也有被说得哑口无言的,得果位后,才又修耳根果,少理会俗世事。
他修济,怎也学着几分真传了,不输罗汉当年多少!
罗汉本不容易下界,便真被惊动下来,也要顾及本寺众僧想法,到时出言相助,两位地仙级去助大罗亲传守城百年,还消不去三友的因果?
佛门至宝说给就给?
修济怎也不信!
金翅祖鹏骨炼成、见着罗汉之前,修济都笃定。
正午时,随众多佛念涌入金翅祖鹏骨,达某一界点,幽魔魂终于与鹏骨合二为一,相应的,骨鹏两只空洞眼眶里,各有小点猩红现出。
这具金翅祖鹏骨身上,早已布下多少禁制,此刻便已成事,未真正收做魂奴前不撤禁制,它莫想能动。
“佛门广大!孽障,你若愿消恶皈依,我许你受用信众香火!”
幽魔魂首尾未清,与大罗相关联,修济不会自家收做魂奴,此时喝话的,是代主持本寺的修河师兄。
贪生畏死是生灵共性,九幽下的幽魔尤甚,叫降不难!
连打坐二十余日,下面的弟子还有人替换,他们几个连着别寺来帮忙的两位地仙和尚,通未得歇,修济站起身,活动着经络,走出大殿门,看向对面的钟楼。
那边,大群信众头顶,商城主随几个观礼人仙站在横梁上。
认过修河师兄后,罗汉愿帮忙换主,也要多废番功夫,泼皮城主再不说话,莫想再抢走。
加蓝礼快成,罗汉寺修济禅师打量过来,钟楼上信众就鼓噪起来,有人大声呼法号,有人挥手叫禅师。
同在横梁上那几个人仙,怕有不敬,急都跳落下地。
商三儿也跳,不过是落在大钟顶部,提脚勐跺。
未料到挖耳寺富裕,大钟竟也是件宝器,废地仙这一脚已灌入灵气,仍没跺响!
殿里修河和尚,手已要抚上骨鹏,商三儿略带些尴尬,扯脖子大吼:“且慢!”
气贯丹田,声音不小。
广场端坐等结果的和尚、钟楼观礼的信众,全听见这一声,寻看向他。
“师兄紧着行事!”
先叮嘱殿内,隔着偌大广场,修济再“呵呵”笑,传到钟楼,声音仍清晰:“居士,送本寺一加蓝,结此善因,必得善果!”
商三儿冷笑着,怒吼回去:“今儿不把幽魔魂还来,老子死给罗汉看!”
六个地仙和尚带八百弟子昼夜不停,把幽魔魂与鹏骨融为一体,用时也二十余天,要想再分开,只剩一个办法,便是打碎金翅祖鹏骨,让它再“死”一回。
不愿打碎至宝,还魂,就得连鹏骨一起还。
他身后,幽魔已经服软,嘶吼着,认修河师兄为主了,修济心头大定,还话:“哪至于?城主......”
只吐这几个字,大和尚吃了一下,急飞掠冲向钟楼!
大钟上,商三儿一声不吭,已翻身倒跳。
脚迎着天,要以头抢地!
与能掰扯的,无须多话。
钟楼有七八丈,大钟挂的还有近两丈,但这般自杀,锤炼过肉躯的高阶人仙都不容易摔死,更莫说有命物的地仙,只是“大罗亲传被挖耳罗汉寺逼得自戕”这个罪名不好担,便罗汉下界,说理也要落在下风!
破烂泼皮,全然不讲理!
修济和尚飞掠再快,广场太大,要扑近也不容易。
好在灰影一闪,钟楼下多出个白须老和尚,一把捞住落下的废地仙,将他翻回来,轻叹息:“居士,何至于此?”
修济掠至,先两手合十,向灰衣老和尚道谢:“多谢大正师兄,听笑狮寺回话,还以为师兄无暇来观礼!”
老和尚勉强露个笑:“有闲无暇,不过随心而定,今日心动,就来看看!”
“受教了!”
应付老和尚一句,修济转向废地仙,苦笑:“城主,便要吓和尚,你这也太随意了些!”
“呸!”
商泼皮送他一口浓痰!
修济不避,任痰落在面上。
泼皮还只冷笑:“吓你?老子死给罗汉看,你算哪根蒜?”
痰粘在鼻梁之上,修济和尚不擦拭,还只苦笑:“那孽障之魂,修河师兄已经收下,居士且听分说......”
后面广场上,却有见不惯的出声:“师父,他就是那城主么?地仙命物不损,也丢不去命!”
听打岔这话,大正、修济两个,齐皱起眉。
商三儿不往和尚堆里寻谁说这话,只冷笑:“说得也是!”
手指一动,一直捏手心的黑棋子收起,又多出具黄木棋盘。
他小跑向钟楼柱,双手擎起棋盘。
就要砸!
大正修为比修济更高,动作也快,急闪身拉住:“弟子不知好歹,胡乱说话,居士莫动怒!”
众多门人信徒都在,这厮寻死寻活,与在市井中打滚撒泼没个两样,偏生身份是大罗亲传,看这架势,非要逼罗汉下界不可,暗怨弟子多嘴,修济也只得劝:“居士有话,请殿里说罢!”
紧接他这声后,留正殿里的和尚们齐就惊呼,离这般远也听见,惹大正、修济、商三儿回望。
这一眼,殿中那罗汉巨像,腰脐以下尽数化为石,且还不稳,石化着向上攀爬,俄而又被逼退下。
没有佛光,没有异香,丁点征兆都没,罗汉塑像双口突然张合,轰隆作响:“小道友,近前说话!”
真就是罗汉出声!
广场众僧、钟楼信众,尽皆哗然!
有人伏地就拜,有人双目泪涌,有人急要往大殿跑!
“先与那小道友说话,其余比丘、善士,请先在殿外候!”
这一声后,殿里,修河带头嚎啕大哭,金翅祖骨鹏茫然打量,双翅欲张又不敢,一脚脚踱步,头骨靠在罗汉像脚上。
先前以为认主修河,只是假象,已被施了移花接木之术!
广场外,修济和尚张口结舌!
一干地仙眼皮下移花接木,非天仙难成,但修济不止为此!
罗汉像上,那石化不停上涌下退,最高到罗汉胸乳,最低退至膝下!
修行高有见识者,无不知晓,是天仙所受魔劫出的垢秽表象!
叫这层垢秽遍布全身者,即为陨落之始,便四方天帝至尊,也不能免!
他们这些挖耳寺门徒,谁也不知晓,罗汉竟已遭受天人五衰!
怎会如此?
总没人敢在这寺中冒充罗汉,钟楼下,远道来的泼皮城主对和尚们扯嘴角,讥笑着,收起棋盘,迈向大殿。
走出几步,修济面无表情地跟上。
罗汉落这么个景象,与他修济相干么?
若真相干,他修济能口吐金莲,也不能免罪,须与主持一样,任打任罚!
修济身后,是邻寺来观礼的大正和尚,不过他只随到殿外,就停步等候。
广场甚大,走过来且要一会,但任修河等在内如何哭嚎,罗汉只安安静静,也不理会骨鹏,再不发一语,唯等泼皮城主一步一步走近。
里间一干禅师、法师,尽在哭嚎,悲痛不是作假,大步流星先奔抢到正殿外的僧人与信众,也察觉不对劲,之前又听罗汉叫止,到殿外,没一个敢再冒进冒语。
全等着那废地仙不急不缓地过来。
挖耳寺添一加蓝,罗汉亲临,两桩盛事相加,除了愚钝蠢笨至极者,竟已没一个有喜色!
商三儿到时,大殿门两边人等自然分开,任他进去。
与三友、青牛、宝印、天官真身下界不同,挖耳下界,不见真身,只罗汉巨像上下嘴皮张合,发雷鸣之声:“空门不空、净土不净,叫诸天仙家笑话,也劳小道友来此!且问,我该赔上甚,才能抵过因果?”
商三儿躬身一礼,答:“原只想请前辈两桩事,一则那四门犯‘渎佛’罪的修士,容他等修行些时日,将来有路讨说法;二则和尚抢走的幽魔魂,请还我家。但到这寺里,听说佛主舍利,至高至上,有妙用无穷,但世人得离近些就沾莫大佛缘,全不舍得用它,白建个塔摆放而已,便再添一请,不如借给我家御幽魔罢!”
绿柳城还缺功德叶、顶级宝器等用,但记着纪红棉的话,少以外物算因果,罗汉当面,就只说这些。
189.三桩事
“呵呵!”
罗汉语速不急不缓,但声如雷鸣,震得大殿四壁、屋顶灰砾剥落:“正要谢罪于诸天诸尊,三件事,且一桩桩了!”
屋顶琉璃瓦,四墙上壁画,中央木柱,全起蒙蒙尘雾!
殿里老和尚中,有人惊意。
原不是只有大殿里起澹澹尘雾,正殿外的人群,也有人在惊呼!
外间大广场上,也有层澹澹白雾升起。
铺在外间的石板,全是天下有名的奇石,比绿柳城那凡物青石板,贵重不知多少倍,但此时,石板层层剥落,化为灰尘,少许自然飘荡而起,就形成些薄薄白雾。
广场对面,西边已空无一人的钟楼上,奇金打制的大钟,化为粒粒金粉掉落,石木砌起的高楼轰然塌陷。
峰头上,佛塔轰陷。
一间间庙宇殿室、佛塔景观,都在化尘剥落、垮塌,一尊尊世间一等一奇物打制的佛陀、菩萨、罗汉像,莫不能免。
山前山后的寺门、围墙、石阶、加蓝像,全数尽碎为细灰尘。
大殿内,不知何物所制,本闲逸掏耳,一见就怡神通窍的挖耳罗汉像也是如此,自生出千万条裂络,再化为粉尘,不过因半身被石化的罗汉寄在上面,暂未散开。
除和尚们身上和封顶佛塔上供奉之物,整座小城似的挖耳罗汉寺,一两息过后,全尘归尘,土归土,再不存在!
修河等和尚嚎啕未绝,“轰”声中,大殿横梁、琉璃瓦、墙壁尽化做灰尘,垮塌压下。
殿里没有一个凡民,和尚们不敢躲,全老实挨着,被灰尘埋住,惊呼声全来自殿外。
三友仙翁亲传弟子好端端站在里面,不闪不跃,但身上加有护持,落下再多的灰尘,也没一粒溅落沾到。
这样的人,原大殿门外还有一位,是笑狮寺来的大正和尚。
与本寺诸恶无干,叫他俩点尘不沾身,即是罗汉的待客之道,其余本寺和外来助炼骨鹏的和尚、观礼信众,全无此待遇。
千年积攒的宝寺毁于一旦,从灰尘堆里爬出时,修河等僧哭泣声没了,一个个灰头土脸,呆若木鸡。
暂未散落的罗汉像上,石化的部分仍涌动不止,层层攀上胸膛,又被逼退。
一念清掉寺庙,罗汉开腔:“魏清身死前,说曾立誓,此生只愿铲平这寺,四门上千性命,挖耳今日还他之愿,叫此门成空!”
再对四方或呆滞或惊惶的人等:“众僧听偈:心安处,处处可见灵山。即日愿洗诸罪孽者,或去苦行云游,或往挂单静修,历尽诸甘苦,悟真佛,尚能得果位!附语众信:无人不可成佛,修行即是修心,善恶果报自在己身!佛法至高,非一地一人能显尽,便罗汉不在,尚有佛陀永存!”
“本寺内,或藏有蛊惑人心之邪物,诱众僧恶念不绝,今寺已不存,诸位比丘、信众便于此掘地三尺,寻得那物者,自受功德加身!”
惶惶中,不少人真就转身四顾,只一时不知从哪下手。
罗汉再道:“小道友,那四门居士,遭本寺加诸恶于身,修济往杀魏清,是恶上加恶,罪上加罪,往后要讨因果,但请先寻修济,他不在,再问罪挖耳!只是你城里另有恶念,恕我不能亲往,此外无论处世间何地,修济亡而挖耳得尚存,闻四门幸存居士呼名,必来还果!”
听闻这话,修济和尚双膝一软,跪伏在地:“罗汉……”
若之前是他修济行事害罗汉遭劫,再叫四门幸存者向他寻仇,却是挖耳罗汉还未弃他!
是苦心救助,而非真要拿他抵命!
未待修济后面的话出口,罗汉再问:“第二桩事!孽障,你可愿认小道友为主?”
挖耳罗汉是借塑像下界,未有转头指向等动作,但偎在罗汉像脚边的骨鹏,便知说的是它。
天仙手里,不知有多少整治幽魔的手段,这罗汉明显带着气下界的,金身也不安稳,骨鹏自认不蠢,不敢触晦气,急轻启鹰钩嘴:“愿意!”
与借肉体凡胎得活的老狗不同,这骨鹏,能发地界人语之声。
罗汉道:“那还不去认主?”
骨鹏两只骨爪一动,跳到面前,商三儿才发现,双翅还收着,但已有近三丈高,须抬头仰视。
比起不能说话、与绿柳城结下血仇的老狗,骨鹏机灵得多,察觉这主人有不满之意,急把头一缩,便只剩得丈余,又低头骨到他脚边:“入了家门,小的定然通窍晓事,任凭主人使唤!”
虽是幽魔魂,不缺机灵劲,商三儿咧嘴一笑:“浑身没丁点肉,叫你狗见愁罢!”
刚得一身好骨,感知中,比幽魔生前骨头只强不弱,却得个贱名,骨鹏有些不乐,只不敢显露:“谢主人赐名!”
之前修河在它神魂中所留印记,其实是虚幻,罗汉念拂即空,改由商三儿落念进去,认定魂奴。
想起收老狗时,师父说不许别人多骑,商三儿问:“前辈,我使唤它时,可有忌讳处?”
这般大的身子骨,比赵家白鹤能驮,要与老狗一样出门只自用,却是可惜。
认定主仆,新得名号狗见愁的魂奴用与它身架全然不合的谄媚声答:“主人,就我……”
余下话语被罗汉禁住。
虽说躲不过有本事的邪魔掐算,挖耳还是告知在商三儿心田,不让外人听闻:“只它脖颈后第一块椎骨莫许他人踩,久踩你留印记自消,或就走脱了去!”
说完,罗汉像再开口:“两桩事了,因果还清,再讨舍利子,就是你欠我!”
商三儿听得一惊,急忙摇头:“那我不要了!”
“尊口即开,便三友道友当面,也再反悔不得!舍利来!”
除和尚们身上的,作为寺里唯一还存在的物事,峰顶佛塔化灰尘落尽后,舍利子就自散蒙蒙黄光,旋着漂浮在半空,应罗汉这语,急射而来,悬停在罗汉像头顶。
商三儿还暗怨青牛多事,教他讨舍利子,反欠罗汉因果,挖耳再启口:“我之金身,今已同修济相连,只愿与你家结善缘。小道友能允他进城,助其重回正道,三友道友所遭业风之刑,我愿去替受五百年;若不能,我金身碎之日,舍利子归还佛国即可!”
修河等未出声,改修济嚎啕大哭。
这因果倒不用太怕,只是修济和尚在大罗因果之地,人起念就杀,东西起意就抢,性子可不是好扭回的!
商三儿开口:“前辈明鉴,还是叫他住城外窑洞罢,放进去,恐再害四门村民性命,地仙五阶修为,咱也不能时时盯防!”
罗汉不依:“误入歧途,任千百年静修,恐也不如入世历练,心魔起处,方降得住心魔!钹来!”
随罗汉这声喝,修济身上正法钹飞起,落在商三儿手上。
“修济命物,便是此物,往后不许他更改!此钹留小道友手上,事急不能治时,送入轮回便是!”
修济宝器是双钹,正法拿给商三儿,只剩下雅音,往后孤钹还怎么响?
只剩一钹,地仙五阶本事要降下大截!
叫商三儿收起正法钹,挖耳方叫:“修济!”
哭嚎着,大和尚从灰尘里仰起头:“弟子在!”
“我得果位前,确是地界得意的辩师,但任与谁人辩,己身并不曾理亏失度,与人辩,无因不启口,无果不收声。得罗汉金身后,图得自在,又改修耳根,少闻地界事,以至到二十余年前,才知你等已入歧途,悔之不及。你闻我善辩,起心模彷,但只知其表,不揣其意,再诵经书十万卷,也是没用!即日起,我教你学闭口禅,未得果位前,不许再口吐一字,可愿从?”
泪眼婆娑中,修济大吼:“弟子修济,今日愿向我佛立誓,专修闭口禅!未得果位前,若再口吐一字,叫道心崩坏,身陨不得入轮回!”
立誓完,真就闭上口,不再出声一字。
罗汉再吩咐:“佛主舍利,为我门至宝,借与绿柳城除魔,虽用在正途,也不可轻慢!你便去那城,起一塔,供奉舍利、镇压邪魔。今入世修行,望你戒嗔戒贪,秉持沙弥尼十戒,早日得果。”
修济只磕头不说话,旁边修河似哭非哭地,开口诵唱:“不杀戒、不盗戒、不淫戒、不妄语戒、不饮酒戒、离高广大床戒、离花戒、离歌舞等戒、不蓄金银财宝戒、离非时食戒!”
所谓沙弥尼十戒,是年轻沙弥、沙弥尼初入门时,须谨守的十条戒律,修河、修济这些个有修行的积年老和尚,本已无须遵守,不打紧时,偶犯也无妨。
偶犯无妨,但他等这寺,物极喜奢、僧易起贪,已犯了多条。
罗汉出此言,是要修济从头再修,但也是告戒其余众僧。
处置完,挖耳再道:“大正,舍利且存放你家,修济建塔之后,再送去受供。此外若本寺寻不着邪物,修沸也改去你家面壁,尚剩着四百七十八年,还请看管。我与笑狮师兄多年莫逆,就不再烦劳别家,因果自有还!”
已不存的殿门外,灰袍大正双手合十:“事事皆修行,同门正当行方便,哪有因果?尊罗汉法旨!”
190.欢喜死
千年古名刹毁于一旦,骨鹏赔给自家,舍利子没有期限地借出,虽说泼皮并非善人,要助修济扭转心性有些嫌烦,但绿柳城再添个地仙五阶战力,也没啥不好。
叫那吕威吕昭君,一辈子只能在面前小心赔笑!
挖耳交待完,寄身的罗汉像碎为粉,一样陷塌,化为灰泥。
原那四家门派,得着尊佛像,融掉重铸宝器,就赔出上千条人命,这回罗汉却狠,料子全废掉灵性,毁个干净,想再拾捡去重铸都已不成。
大正那边,在废墟中请出位浓须金黄的壮实和尚,犹如雄狮,看其外貌,只与修济差不多,也在壮年。
但修河等僧、已经在山上废墟中掘地翻寻的信徒们,见之全躬身施礼,口称“主持”或“大禅师”。
就是本寺九阶大地仙,修沸。
如狮般的主持未理会别个,老老实实地随灰袍大正下山。
商三儿站山上,眯眼一直看。
通窍晓事的狗见愁不会出声,从此改做哑巴的修济站泼皮身后,也在打量。
寺与佛陀罗汉像全毁坏,待那两个消失不见,说过不进寺拜泥像的青牛才闪出,轻叹一声:“走罢!”
邪魔不好应付,佛家设的局,多半不会来咬饵,只枉费功夫。
但各行各事,青牛也管不着。
话落,泼皮和修济、骨鹏便被送回绿柳十字口。
大罗瞅瞅石牛,又闪身离开。
石牛旁,花子先抬头媚笑:“三爷回来了!”
十字口人多,城主只隔一晚就回,带来只骨鹏不说,还有那灰头土脸的大和尚,四周见到的人等,各个惊奇!
双翅泛金、只剩一身骨头的丈余高大鹏,奇虽奇,修者也算见怪不怪,看两眼就够,但害掉魏清性命,又抢走幽魔魂的大和尚,城主怎又领回来?
泼皮城主的性子,是能吃得亏的?
商大娘在茶坊,还有处处作对的大丫头,杂货铺里边丽人就不会出声,瞟上一眼,便扭回头,叫买澡豆的商队首领回神,再谈价钱。
老娘与大丫头从茶坊里出来,商三儿叫过一声,看见大丫头手里还抱着小魏鹤,心头便不舒坦,交待修济:“东门兽皮店对门泥瓦行,已是没用,地方不小,你要建塔,就在那罢!要用的家伙事,泥瓦行、石匠店都有!”
修济冲商大娘鞠个躬,真就去了。
等和尚离开,打量几眼老实的骨鹏,商大娘皱眉问:“怎又带他回来?”
“娘,进茶坊我与你慢慢说!”
老娘折身回去,他打发骨鹏:“狗见愁,自去城主府寻地儿落脚!”
“小的遵命!”
眼下主人老娘还巴结不上,骨鹏跃起展翅,依吩咐飞去城主府。
它身形已变小了的,但这会展开双翅,也有三丈来宽,北通街都都被遮去大半。
金色骨翅扇动,带起的风,刮落几个熟透却味不好,无人摘食的黄皮桃。
看它飞进城主府,商三儿迎空:“城皇爷,四门村民有要听挖耳寺结果的,都请来茶坊!”
坐进茶坊,与老娘说一会话,车马行几个老叟、仲熊雷雨鲍正山陆娘子等,一个个赶过来,加上凑热闹的百里秋实、董老头等,足有上百号人,茶坊都坐不下。
人到得差不多,商三儿方把罗汉下界,赔还骨鹏之外,那寺已毁、主持押去笑狮寺受囚的事,尽数说出。
末了,商三儿再道:“罗汉留话,你等四门村来的要讨说法,先寻修济,修为起来想报仇,自可寻他。若修济不在,绿柳城之外,呼罗汉之名,会来受还因果。”
其实罗汉削平那寺,对四门村民来说,已算得个交待!
对人仙而言,地仙五阶仍有些不可攀,且佛国数千年积威压在顶上,都曾信过佛,讨还公道并非一定敢要和尚偿命,但修济留在城里,修为上去,随时能寻他出个气,也是好的。
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茶坊里外,仲熊、雷雨等,无不雀跃。
里边得着座位的李老头,原是村里四位主事者之一,尚有些难信,哆嗦着问:“真铲平了?”
商三儿点头:“我几时骗过人?”
这狗日的要不会骗人,四家门派遗存者多半还留在千丘荒地,哪会搬来绿柳城?
当然是搬出来的好,李老头肚里没再多骂,也已信泼皮城主的话,露出些疯样,仰头吼:“铲了!铲平了!铲平了!”
其余方、曾、夏三位老朽,同样热泪盈眶,身子颤抖,只没他那么激动。
没人劝他,几声过后,李老头声音就变得嘶哑,接着身子一歪,从椅上软倒在地。
雷雨、鲍正山抢身拉起,进气已没出气多。
再过一会,彻底没了动静。
商三儿都傻眼!
邪魔算计外,九幽幽魔出来这般大事,城里都没伤着谁,怎知带回挖耳寺的好消息,倒欢喜死一个?
刚回城,就有场丧事,不过李老头年岁已大,许是寿命该终了,便眼前的四门村人,也没几个收了欢容改伤感的,几句话后,就商议治丧。
香纸、白蜡、白纸,全要在鬼婆婆那里寻,只这回要用时,店里已没有棺木。
上次做那两盒,已用在赵同、衙兵身上,鬼婆婆没再制。
做棺木,还是鬼婆婆手熟,做得好,活计也比商氏那木匠快,顶多一天一夜就能成,不让李老头在外久停。
免不得请托他,先搁下制自家命物,再为李老头赶制一盒。
赵同、衙兵身亡,恰用去做好的两盒棺木,已有些不愿为他人制棺的鬼婆婆,这时又想:“可见死不死人,与老娘制棺没甚关系,往后得闲,还是做起来!”
商三儿那边,昨晚在罗汉寺药王院,一夜未得睡着,身子乏,李老头的事交待董夫子、雷雨等操持,他要回府补一觉,
府门里听东郭济说,骨鹏在府里转一圈后,选中祖堂屋顶,放话那往后是它的位置,要在那栖息。
想着再叮嘱几句,莫踩坏祖堂上的瓦,商三儿走回后院。
骨鹏此时,已没在选中的落脚地,停柿霜院屋顶上逗院中老狗学狗叫。
多出这么大个家伙,幸好啄木鸟还在官衙嗅桂香,不然定不敢归巢。
向氏、静馨都不在,只佟梅与三四个柿霜院侍女站在屋檐下,对这突然飞来、自称魂奴的大家伙,有些不知所措。
“傻狗玩意,可知主人为我取名狗见愁,专给你听的?”
“在九幽便不如我,到这界同做魂奴,你还是本事低、飞得慢、话不能说,样样不如意,狗叫也没学会?主人养你有啥用?”
老狗斜瞅着它,只不做声。
其实两个魂奴全感应到商三儿走来,狗见愁的话,多半是说给主人听的。
进院,商三儿便轻笑:“莫嚣张,老狗在地界,也有比你强的!”
骨鹏换上谄媚声:“主人……”
“它来地界,人畜吃得可比你多!”
走近老狗,先飞踹一脚,商三儿问:“今日百遍,叫完了么?”
每日百遍狗叫,今天的当然还没叫完,先前只不过不愿对来挑事的骨鹏示弱,主人问,自然“汪汪”叫出声。
商三儿再抬头,冲屋顶上骨鹏道:“它如今还能吃!”
手指某处:“去!”
那边是柿霜院茅坑,老狗闻声知意,小跑去进食。
听到茅坑里的吞咽声,骨鹏真受着惊。
商三儿方一脸云澹风轻地敲打:“不称心的魂奴,只配去吃屎!”
地仙魂奴,在这厮…主人手里,还真被当狗待!
若长有肌肉毛皮,狗见愁都要打个激灵,此时只能以更谄媚的声音,小声保证:“主人放心,小的定做贴心奴,与它不一样!”
商三儿点头:“府里府外,全是我家的物事,起落可省着些,莫踩坏了。你一身骨头叉,没肠没肚不能吃喝,但要不晓事,三爷也寻得着治的法子!”
骨鹏急点头,神识扫过,骨爪又避开脚下风吹雨淋多年,两片已有些裂痕的青瓦。
“去罢!”
打发走骨鹏,商三儿吩咐侍女们:“去个人,寻夫人言语一声,车马行李老头没了,让她领道兵去帮忙!”
这等跑腿小事,任去个谁就行,但不等低阶们说话,佟梅低头先应:“老爷,我去!”
就要出去。
商三儿在后叫:“见着官子,叫她回书院,给老爷松泛松泛!”
倒不是回城就惦记那事儿,困乏中,真想叫个丫头帮按按头、肩松泛。
论给老爷捏背锤腿,平日还是官子最用心,先前经过书房,晓得那没人在。
佟梅再应一声,小跑离开。
不管还在茅坑中的老狗,商三儿出来。
行往前院路上,又开口问:“城皇爷,贼和尚到泥瓦行这会,都做了甚?”
一边怕修济再有出格事,便拿着他正法钹命物,也不能不防范;一边又要算计怎样才好扭回那厮心性,让挖耳罗汉去九天外替师父受刑五百年。
城皇答:“和尚到那,先在井里打水,又往东门外取魔烟污过的黄泥,不铸模、不烧窑,做出块横竖各一尺的砖,瞧手法倒似炼器般,砖上六面,三三相对各刻两字,全是‘戒贪’、‘戒嗔’。”
奉侍过的主家多,城皇是位谨慎人,那和尚进城,无须泼皮城主叮嘱,也会细察,被问,禀得就详细。
商三儿只道:“往后也劳城皇爷受累,小心瞧仔细!”
泼皮与别位城主不同,以做凡民时的旧称,口口声声都是“城皇爷”,但真到使唤时,比别家只有更不客气的,城皇应声:“晓得了!”
回书房没多久,官子果然就小跑来,对斜躺床上的商三儿,欢喜着问:“都说爷出远门,怎回得这般快?”
三老爷不答,招招手,只要她帮按头捏背。
没过一会,鼻鼾声就起。
官子不由失望。
此时出去,没得叫人笑话,还以为她不得宠了,想想后,小心取下头饰,官子和衣躺在三老爷身旁。
191.入俗
睡到黄昏后,商三儿被吵醒。
静馨刚在书房门外出声,官子就起来,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小声道:“姐姐小声些,爷累着了,想是要多睡一会!”
官子还披头散发,委实与受宠后无异,叫静馨皱眉:“累着还有神气折腾你?”
静馨官子都是南晋国寻天合宗买下,一同送来给商老爷的侍女丫头,当时城主府只留四个,静馨还没被选上,听说在外巴结勾搭老爷,没得逞,还是纪金仙开恩,叫她去做夫人贴身丫头,才又得随进府来。
论起年岁,官子比她还大着月份,看夫人面上,平日称一声“姐姐”,今日听语气不好,也冷下脸:“我又不似姐姐,爷想做啥,哪里敢管?”
静馨刚被商老爷吃下没几天,今日忙着丧事,向氏叫她回府问男人可要吃晚饭,见着官子开门时模样,以为躲府里大半天,就为做那事,心里不是滋味,开腔时语气是有些冲,又是个爽利人,被怼到,口上也不饶:“空闲了多久?得着一回宠,尾巴就要翘天上去?”
静馨在外叫时,商三儿已经醒了,本还想再睡,听得两句,在里间骂:“外间吵是得趣,家里听着只嫌烦!啥事儿?”
冷哼着,静馨答:“老夫人、夫人使奴婢回来问老爷,城里人都在,晚饭不去露个面,要睡到几时才够?”
商家御下不怎么严,规矩不多,早前时候,她就不爱自称“奴婢”,学到地仙妙法后,心气儿更高了些,眼下破天荒出口,是回应官子先前的话,且叫她来的人中,还加上个老夫人,假传意思。
商三儿出声应:“晓得了,起罢!”
这里是书房,可不是柿霜院,商老爷应了,静馨也不进屋伺候,只送官子个白眼,转身先走。
官子也没客气,盯她后背,狠剜两眼,方去拿盆打水,服侍老爷梳洗。
把老爷拾掇整齐,她又小声央求:“爷等我一会!”
虽是侍女,梳好散乱头发、带上头饰、整理衣裙也要一会。
瑶觥、奉羹都不在,今日府里没做饭,要到城皇庙前广场上坐席同吃。
主仆两走过通街,到场时,已有些晚了,就不分尊卑,一起同坐进仲熊、鲍正山等坐的末席。
凑热闹的人多,仲熊、鲍正山等瞧着没事,又到牙行拆了半天房子,方过来吃席,所以也晚。
待拆完牙行旧房子,再按工匠师父规划,为河神公子建新屋。
夫人在呢,就坐老爷身旁,不分尊卑!与一群汉子们同席,更没个羞!但任静馨远送白眼,官子只若未觉。
在城皇庙广场摆席,十字口的花子受益最大,商三儿经过时,除东郭济、佟梅、殷蛟等送的石块、浓痰外,破碗里的铜钱也不止十枚之数。
任他讨得多,隔日另算,左右不加明天的份,商三儿不管,等回来路过,再收走。
今日仓促,城皇庙前流水席,菜肴是随意弄的几个,让凑热闹、帮忙的人们填得饱肚皮就行。
李老头年岁大,身死也算得喜丧,亲卷之外,不耽误别人戏耍,等商三儿搁下快子,王乾凑过来问:“城主,今晚可耍骰子?”
办丧事,城里人多半都来,他这位地仙也来应个景。
商泼皮出门只一晚,王乾就着急赌钱,一来是因随玩过几晚,与那只送财的河神公子殷蛟不同,每日都赢到些,帮垫付旧属和后人顶级宝器的费用后,虽说城主又给了安家费,总还嫌不宽裕,能得些进账也好;二来刚知觉,身处赌桌上,感受不到平日的隔阂,要舒坦得多,若非还放不下脸面,更想留在赌坊一楼,与马吉、屠老二、曹四、王意、宗昊等赌铜钱耍,融入吆五喝六的热闹,或对心境更有补益。
看他竟有些许希冀神色,商三儿怔了下,方答:“闲着就耍呗,只等阿丑巡完一更!”
说完,对那边与屠老二吆喝着,已要先去赌坊的曹四:“四哥!”
曹四回过头:“啥事?”
“往泥瓦行问一声和尚,可要来赌钱?”
罗汉叫帮着扭转修济和尚的心性,商三儿这自家都还没学好,随时遭老娘锤的,哪有本事教别人?
还是教赌钱,最精熟不过!
曹四顿不乐意:“老三,口口声声叫四哥,倒只拿哥哥当小厮使唤?你府里府外,哪缺人跑腿?且和尚还能赌钱?”
商三儿白他一眼:“不问一声,咋晓得不乐意?做中人的,跑一趟,许就落些好处呢?天地良心,只为哥哥寻找补,倒落不着好?”
“你那良心,也只能喂老狗!”
大和尚以前进城,还戒荤腥,哪会愿意赌?但小声滴咕后,又忍不住叫:“老二可等着,我不到不许开盅!”
小跑去东正街,过十字口时,花子又大声讨好:“排行占四,四爷今晚必得大杀四方,再受柳絮院仙女青睐!”
泥瓦行,仍灰头土脸的大和尚还在拿魔烟染过的黑泥捏砖,甚是用心。
他那身旁,已摆起十多块了,块块长宽高都一尺,都刻下字,一面“戒贪”,与之相对那面就是“戒嗔”。
从午时前进城,未洗漱未进食,和尚就只捏砖了。
曹四进去,不管他手上活计,只问:“大师,可要赌钱?”
被这厮打扰,和尚便瞪去一眼。
魏清死后,曹四已有些憷这大和尚,被瞪眼,立马转身跑,跑出泥瓦行外,再扬声叫:“是狗日的商老三使唤我来,要坏着大师修行,寻他去!”
丢下话,没捞着好处的曹四又跑走。
里间,修济和尚搁下未成的泥砖,偏头想想,真就放下地,起身施出“洁净术”,待身上没泥灰了,往外行出门。
挖耳罗汉让秉持的沙弥尼十戒里,赌博可归入离歌舞等戒类,但此时,和尚似就忘了。
但哭过一场、立下誓言、从此改修闭口禅,再随大罗转回绿柳城,一切过往彷佛成空,方忆起本寺自古传承,僧侣年老后无须再守沙弥尼十戒的原因。
世间修持,戒的是心,而不是形,年轻辈不易透,方要守。
便那不杀戒,本心不欲杀人,只规劝不住邪魔外道,或杀之另能救人,有何妨?
自己杀魏清时,犯着嗔怒,本心要杀;夺走幽魔魂时,起着贪念,本心要抢!
罗汉叫秉持的十戒,是戒心。
绿柳城中布局,上回寻人赔罪时就已熟知,晓得赌坊在南通街上。
或因丧事或因天色,东正街其余店铺都已关门,唯陶器店开着,脏兮兮的道人趴柜上酣睡,已又醉了。
整条东正街,就鱼鸟店里归巢的鸟儿们叽喳声大。
到十字口,趴地上的花子“嘿嘿”直乐,开口叫:“大和尚,既进城,得铜钱富裕,我这一日布施一枚,结善缘,金帝定让你早日成正果!”
修济没理睬。
走上南通街,就见着城皇庙前办丧席的桌椅,还有些妇人在收拾残局。
白天和尚在泥瓦行,听见动静的,晓得挖耳寺被罗汉荡平后,四门村民欢喜死了一个。
也是孽,只罪不该归咎于罗汉,而在自己等僧人身上!
轻叹口气,看看吃剩的残局,转进赌坊。
一楼三十多人围着张赌桌,很是热闹。
和尚掀帘子进门,宗昊瞧见,先在人堆里骂:“爷们耍的地,猪狗也能来么?”
衙兵屠老二拉宗昊一把,“呵呵”干笑:“哥哥莫闹!”
又冲修济:“大和尚,城主他们在二楼!”
罗汉毁掉庙,百宝囊却未收走,和尚不缺功德叶,但摇摇头,就到曹四身边,挤出个位子,手在桌上放些铜钱。
他不上二楼。
和尚进门之前,骰盅已摇完,只还未开,各个等着揭晓的,修济不等新局开,铜钱堆里就拿起一枚,丢进注中。
学那爱玩的城主,不以一身本事去探盅下真相,只靠猜。
楼下赌铜钱,众人轮流坐庄,眼下是王意掌盅,见周围全安静,应景地叫出声:“买定离手!”
揭开盅,和尚输了,铜钱赔出去。
这局赢钱的宗昊,抽身站起:“钱臭了,姓王的,老子不要你赔!”
负气出门,今晚不赌了!
苗秀、宇文兄弟这些四门村的,全随在宗昊身后,瞬间走掉小半。
地仙和尚已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王意摸着头,拿不定主意,旁边字画店马吉伸肘拐他:“还赌么?”
曹四、屠老二也齐声催:“还有人呢,莫闲着!”
王意不由骂:“娘的!好不易轮着小爷做庄,这般不痛快!”
骂出口,大和尚还面不改色,自家倒不安,补上一句:“不是骂您!只您这地仙,要赌去楼上,身份匹配!搅咱的局做甚?”
修济摇摇头,左右看看,人少了近一半,身边显宽敞,便走去拖把椅子,坐下等着再摇盅。
之前人多,赌桌边坐不下,各个贪玩好耍的图热闹,不愿分两拨,全只站着赌。
屠老二咧嘴笑,有样学样,也拖把椅子过来:“人少也好,能得坐着耍!”
曹四等也各去搬椅子来,别的不说,与地仙和尚平起平坐,出门能吹牛!
留下的还愿意玩,王意就摇盅,开下一局。
和尚每局下一枚铜钱,赢钱时,也咧嘴笑笑。
人少,轮坐庄就快,到和尚时,他敲敲赌桌,手指骰盅,示意也要摇。
口不能开,喊不成“买定离手”,但举目示意时,各人都晓其意,也不会乱堂子。
楼下这些个,各样性子都有,赌起来都比二楼喧闹,多过一会,各个忘了他地仙身份,坐庄揭盅,杀一边赔一边,输的同样骂骂咧咧,赢者也得意。
赌友不论修为,修济头回觉着,确实有趣。
稍过一会,那边楼梯响,住本城豪宅的王乾下来,先拖椅子,往和尚对面一放:“加我一个!”
不计骨鹏和受囚的花子,城里人等中修为最高的两个,隔赌桌面对面坐,竟是同病相怜。
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赌满一个时辰,楼上先止住,楼下众人也随之收手。
二楼已少了赵同,今日王乾也半途退场,但还有殷蛟、青衣两位新赌客,热闹不减。
三三两两出门,和尚也要离开。
赌坊门口,心颤了下,强忍住,没避开曹四拍来的手。
这厮胆儿包着天,一起赌过钱,就敢拍地仙的肩膀,又冲对面挂的红灯笼努嘴:“今晚外来瘟生不多,仙子们定有闲着的,可要去撞个机缘,万一就得哪位青眼,得瞧上呢?”
身后,玄素门长老“吃吃”笑两声,接话:“曹爷说得是,和尚爷若愿光顾,老奴定撵走别个,女儿们任挑选!”
听她说话,似乎又有脂粉往下掉。
和尚不回头,只对曹四翻个白眼,甩着袖袍离开。
不会容红粉骷髅沾己金身,也是本心。
后面,曹四在哀求:“好婆婆,姐姐们进城这般久,只未得亲近,帮个忙哩!”
青衣“噗嗤”笑:“城里各位爷,凭缘法白嫖,不收受分文,老奴要再帮手,外间来的爷哪会饶?”
除曹四、马吉少数几个滴咕着,还随青衣长老往对面撞机缘,赌坊出来的大半往自家回。
阿丑在其中,敲着锣,二更是连响:“梆!梆!梆!梆!”
“天干物燥,防火防盗!”
泼皮城主在十字口停下,从石牛边碗里收铜钱时,花子打两下牛骨板应阿丑的锣声,又高喊:“各位手气旺、赢着钱的大爷,洪福齐天,明日路过,打赏黑狗个铜子,必得日日如此、事事如此!”
东正街这边,马吉往柳絮院去了,剩屠壮与和尚往回走,但各行各路,到门对门的兽皮店与泥瓦行,也未互看一眼。
与其他刚搬进城的不同,泥瓦行那后院,可没人帮他收拾过,回去也不施道术,拿鸡毛掸子扫掉灰,便静坐捋一晚心境。
次日天明,不再急捏砖了,先出门,到西正街车马行,不顾别人的谩骂、白眼,在李老头灵前静坐片刻。
口不能言,便在心里默诵经文,送他一程。
待出车马行,再去城皇庙,瞧为这场丧事制宴的人们忙碌,大和尚不帮忙,只晒着太阳旁观。
开席时,也不管有荤有素,便坐曹四身边,随着吃。
但吃到一半,曹家娘子寻了来,不敢招惹柳絮院,只“贼厮”、“绝子孙”地破口骂男人,曹四得意着还嘴,随即便与他厮打在一起。
两个修为不值一提的小人仙,打架也与市井男女没两样,男的揪妇人头发不放,女的一个劲抓汉子的脸。
大和尚护住桌上菜,除不能说话火上浇油,也与别人一样,嘻笑着看热闹。
全不顾曹四那张俊俏脸,被妇人抓出好几条血痕,裆下也被踢了两脚,嗷嗷叫,理亏着,商大娘面前又不敢真还手打媳妇。
这几天弄论文
如题,这几天弄论文,刚结束,写到半夜一点半,又干不动了,明天起恢复正常更新,不好意思。
192.鲤价
曹四被媳妇抓得狼狈,败下阵,东躲西逃时,十字口石牛那,金铃声又一次响起。
土地婆请城皇传话:“城主,是去年来求丹那位地仙!”
不管生熟,王乾管迎地仙以上的客,往西门等着,待人到,引到城皇庙前说话。
王锐女儿灵芝,似乎极易羞,已说定给商三儿做妾,只至今未与她说上话,午间也随众来这边吃席,看到曹四被媳妇抓破脸,也随姐妹们捂嘴笑,旋即察觉城主在瞄她,脸上飞起红霞,直通耳根边,再被姐妹打趣,便惊惶着,折身提裙跑走。
正与王乾领来的地仙客人擦肩而过。
商三儿不怀好意的偷瞄,其实被韩窕妹看见,附在她六姐耳边滴咕两声,窈娘便一脸嘲笑,送过来个白眼。
但遇着脸皮厚的,全然不惧,无耻地对视回去,扯着嘴角,往她姐妹身上扫。
挑逗中,去年来过一次的地仙客人到了,先问商三儿,神意丹可炼出。
为炼那丹,商三儿垫付的功德叶已有两千七百多叶,执扇小王八蛋还未得一炉,方知当初是想得太轻巧,若最后都不成,小王八蛋主人来接人时,或须废一番口舌,才赔得回来。
正觉不痛快,听到客人问,狠狠瞪正向柳絮院姑娘炫耀人偶的执扇一眼,作答:“还没有,小王八蛋不争气,也不知几时能成!”
神意丹给王乾一枚,商三儿也还有存货,但新丹炼不出,他不会外卖。
当众说话,执扇那边也听到,讪讪回喊:“快哩!快哩!”
城里治喜丧,柳絮院姑娘们也来凑热闹,席上,对其余姑娘媳妇刀子般的目光全不在意,但白日里男人们各个要做正人君子,媳妇也多半在场,没几个敢去勾搭,除看曹四笑话,先前便逗执扇玩,齐说他小,惹道童不服气,便当众拿出妖精打架的人偶。
要神意丹真容易炼成,也不至如此难求,那地仙不算太意外,又改问:“前几日,在下某友到济水求鲤鱼而不得,听河神说,往后还更少,反倒你家这,酒楼就要有卖?”
河神所养的济水鲤,酒楼拿到时,又被商三儿再剥一层皮,一尾鲤本钱已是四十五叶,所含灵气又不多,仅味极鲜美而已,想也晓得,这份奢豪也只地仙才消受得起。
听到这客人问,百里秋实眼睛一亮,在远处扬声:“有!客人要定一尾么?”
地仙转过身去:“若价格合适,我等几个交好的聚会时,是想凑份子尝一尾。”
女徒儿担酒楼东家的名,但济水鲤买卖,是不好意思随分账的。但被小泼皮刮一层,落到酒楼本钱已不少,二掌勺做出菜来,价太高怕无人光顾,一年最多能卖二十四尾,太低又不合算。
依寻常菜能翻倍获利的旧俗,头回开张,百里秋实扭动下粗腰,壮着胆儿叫价:“九十叶,附赠一桌荤素配菜!”
济水鲤是世间极鲜极稀有的美味,河神那不易得,绿柳酒楼要价是高,但不用欠人情因果,对通晓世情者而言,反是好事。
那地仙沉吟一下,尝试讨价:“且饶些儿!”
听他语气,圆滚滚心头大定,豪气道:“仙家买卖,本不容讨价,既然尊客爽快,咱也不做抠搜人,就饶两叶!”
一尾济水鲤烧出来,搭些只能卖银钱的荤素菜,卖八十八叶,真正不便宜,但这地仙再请让价,圆滚滚咬定不许,竟也认了,付下三十叶,说定便重阳节那天,与几位好友来尝鲤。
绿柳泼皮城主所令,外来生人,一月只许进城一回,这地仙要再进城,是只有等下个月,聚齐友人们也需些时日。
接到定钱,圆滚滚笑得眼都瞧不见:“定给尊客备妥当!”
对这位地仙而言,桂香只嗅两日,许是无用,说定事,便不去礼宾司,要告辞出城。
王乾又送他走。
地仙不是个个本事都大,有些也只寻常,便求丹不成改求尝济水鲤这位,借他与百里秋实说话的机会,商三儿偷施千里目过去,也未有所觉。
之前做样儿,千里目只留王乾身上,后听师父话,须要勤练,便止了,佛国回来这两日吃席,全施给修济,但看哑巴和尚神色,次次都有所觉。
改阿丑、王乾两个,也是如此,酒道人与圆滚滚、屠壮等人仙,倒只能任他施为,浑然不觉。
王乾又送客,商三儿随意看着,这边又扫过安静坐着,别人全远离的哑巴和尚。
千里目撤掉,和尚神情倒没个变化,应还未察。
收回视线,商三儿对百里秋实道:“他约来吃鲤的,定全是地仙,须防邪魔混入生事,花的力气也不小!”
圆滚滚皱起眉:“大罗算不出根底,又愿白送死的地仙,一两个或会有,还个个都这般?要说啥?”
商三儿道:“只赚你五叶,太少!”
之前未有主顾上门,济水河神送来的济水鲤全就存城主府井里,泼皮这般说,是又想寻借口拿捏,百里秋实气不过,不理他,转到随妇人们拣菜的商大娘婆媳面前:“亲家母,酒楼好不易得个营生,辛苦挣些许进账,徒婿还要再剥一层皮!”
自家儿子,不知怎就要与媳妇师父作对,商大娘笑应:“他与师父玩笑呢,想来不是又皮痒!”
死胖子只会告状,好没意思,商三儿翻个白眼,嫌没意思,把骰盅往圆桌上一放,吆喝人:“四哥、老二、王家小子,闲着无事,咱们赌铜子热闹起来!”
仲熊鲍正山那些个,已去牙行拆房做事,还有些在厨房里外忙活,再剩下的多半就只游手好闲,不好回家,大城主便叫以铜钱,再聚众开赌。
曹四媳妇抓扯完,大占上风头,听说有地仙客人来,剜几眼柳絮院姑娘们,才受王乾妾室劝,骂骂咧咧地离开。
曹四可不觉丢面儿,那地仙客人进城前,尚不顾脸上火辣辣,与别人吹牛:“让着那娘们的,她真受得住我打?”
又炫耀:“那边如意姐姐,真真没取错名儿,天下少有的妙人,还不嫌咱修为低……”
叫柳絮院姑娘们嬉笑起,叫如意那个,回他:“是爱四爷俊俏,才尝一会,缘已尽哩,往后寻别的姐妹去!”
顿灭掉曹四威风,得好一歇安静,这会儿听商老三喊,撸起袖子:“来就来,好久未赢你!”
刚吃过午饭,厨房里不忙,二掌勺也凑过来:“隔着层楼,还未与城主耍过,就来两把!”
百里秋实再怀委屈怨气,也止不住爱热闹的性子,同样要上阵,九阶人仙还有甄药神、青衣,地仙执扇外,王乾送客回来,也参赌。
屠家兄弟、王意、陆娘子等跟上,很快不分修为高低,聚起一堆人,吆五喝六地赌上。
哑巴和尚自家暗定下规矩,往后不急不缓,一日只炼一块砖,闲暇便多,但眼下不参与,只在旁看热闹,省得陆娘子等四门村子弟又愤然离场,坏城主兴致。
“挖耳寺那边未翻出邪物,主持修沸也如常押到笑狮寺,只瞧不出端倪,往后处处留心眼,莫轻易断送掉性命。俺徒儿徒孙不中用,整日遭你这小兔崽儿欺负,瞧得窝心,回了!”
热闹中,耳里听到传音,接着旁边桌上闷响,多出把重斧。
追影宣花斧,原破碎的道意已复原。
下界捉住赤脚仙,护商三儿走一遭佛国,再将追影宣花斧修复,青牛回天界了。
这遭下界,未护住赵同,青牛甚不满意,只邪魔图谋多年,手段诡异,一时也没法子。
李老头下葬后没两天,玄素门红豆长老领另一队弟子,也到了。
若非邪魔作祟,各队玄素门弟子之间,一生见面次数有限,如今别的全折完,唯剩这两队逃进绿柳,再没人敢离城,只得违了祖规,从此聚一起做娼妓营生。
红豆与青衣不同,貌相秀丽,风韵犹存不说,也不涂抹浓脂厚粉,言笑晏晏间,尽显温雅,不自称“老奴”,无丝毫虔婆老鸨做派,倒有居家的主妇气。
新婚那夜向氏被整治得不轻,之后夫妻相处,多落在下风头,但不是只任由摆布的老实人,商三儿毕竟是废地仙,夫人已发过话,晓得真惹发火,结局定比曹四要惨,老娘也只疼儿媳,不会护儿子,女人又已够耍,体面人不好处处丢脸,新来的老鸨也好,姑娘们也罢,再美再有味,“嫖”之一事,已下定决心不沾。
绿柳折损了“一刀仙”赵同,但陆续又添得修济、骨鹏两个地仙战力,殷蛟、青衣、红豆三位九阶人仙,外还交结大地仙济水河神做强援,这八月,上家吕氏又已无比难受。
依往年惯例,城主府人等刚在地龙山过完中秋节回城,吕东山便带媳妇曾氏进绿柳,甫一见面,开口说不算外人,这回非得混足一月桂香,才会走。
私下里,又向商三儿说,背着他老子私传个消息,南晋与蛮楚之战没斗出胜负,但蛮楚已快要退兵,姬氏今年内或便要遣使来东山郡,求四皇子订婚吕二小姐。
绿柳城也遣得有耳报神打探,但消息没吕家的快,这事吕东山也不会说假。
四皇子姬正,留在东山郡已太久,是该…订婚了。
一为显摆,二为少许的同情,泼皮城主请他两口子尝上一尾济水鲤,琼花露、腌渍豆不算,一顿饭也价值八十八叶,东山郡嗣子、青牛观一门之主,在别处想还无这口福。
193.骂声再起
打记事起,商三儿很少做噩梦,被惊醒更是头回。
额上有冷汗。
听“哗哗”声,外间下着雨,而且不小。
瘦骨人眉儿蜷缩在怀里,睡得还稳当。
本正当雨季,但今年有些旱,没落几场好雨,今晚这场要算数得着的,记得天黑前天色都不阴沉,与眉儿折腾时,也没听见动静,后半夜才下起。
雨大,但并无雷声。
官衙里桂花定要被打落许多,都是功德叶,待天明后,还得叫坤道府女道兵去扫拢、收取。
城皇庙那边,指不定又要起积水,虽已交给宇文兄弟管,明早也要去看看。
定下神,回想先前所梦。
也并非全是梦,是青牛从花狗魂中提取的景象,不过平日看时,是以那贼厮所见为主,今晚所梦,己身变为赵同,迎面扑来那片拇指宽、无声无息的阴影,带着深邃难言的泯灭道意,掠到面前,索命!
大罗所赐景象中,剁骨刀、雁翎刀、阴影三样还具道意,为观摩炼白棋子,平日一次次查看,全记得深,给他吓出一声冷汗的,就是那片小小阴影。
阴影掠过,便要身魂俱灭,大罗不能救,再莫讲甚轮回,说啥九转遇旧。
醒过来,再睡不着,便往心田里翻那出景象,品三份不同的道意。
将之揣摩透,才有可能提防,才不会再生惧意!
那片小小阴影上所具的道意,于废地仙而言,要算极难,但若丁点心气儿都没有,怎配称大罗亲传?
修行本图逍遥自在,不为逞强斗狠、高人一等,但外间邪魔如芒在背,自保也是必须。
除帮眉儿钓虾,以前炼棋子、温养棋盘、练千里目,从未觉紧迫,随心而动,想到啥做啥。
现在,不行哩。
要也落得身魂俱灭,大罗无计可施,救不回来,老娘该怎办?眉儿、窈娘等府里府外指望着自己的人怎办?向氏和她肚里的小小子玺怎办?
再没心没肺,人生在世,总有些个在意的。
说来也怪,如今眉儿一月只陪他两三晚,之前窗外落雨、鼻鼾声响,还睡得稳,但鼾声停下后,没过多久,反倒醒来:“爷没睡么?”
商三儿退出沉浸的景象,手上轻抚,问:“平日听不到爷扯鼾,还睡得着?”
眉儿被他逗笑:“老夫人也说,打我进府,她搬进桃蹊院,初时听不到爷鼾声,还睡不踏实,一晚醒几回!”
商三儿也笑,过一会,再问:“还不要得子枣?”
外间“哗哗”雨声不歇,黑暗中,眉儿将头靠在他肩上,发丝扰得人痒:“说了么,待我娘先生个弟……”
商三儿哼声:“官子前晚求得子枣,爷允了,推说开年就给,是给你留日子呢,你倒只想落后面,心不急!”
大丫头“嘻嘻”笑:“官子与静馨做对头,才抢个先!我也有对头,可杂货铺浪货还只小低阶,心思不在孩儿上,我生出来都寻不着人显摆!”
眉儿平日斯文,也只有提到韩窈娘时,才带几分不正经。
官子开口讨得子枣,是想抢做妾,压静馨一头,两个丫头斗上气,这还没几日功夫,但后院人人都已心知肚明。
官子进府早,与瑶觥、奉羹、兰舟同侍桃蹊院、书房,早晚相处,情分自然厚几分,别起苗头后,独奉羹因旧交情,与静馨相处如常,官子在时,另那两个已再不与静馨说话。
静馨泼辣爽利,直来直去不带架子,与陶千巧、佟梅等一群后来的苦命侍女处得来,又是夫人体己通房丫头,要紧时还能狐假虎威,两边斗气,并不落下风。
眉儿晓得内情,不急讨得子枣,让商三儿叹气:“邪魔作祟,大罗也不能保全爷性命,养个孩儿不好么?”
眉儿翻起身,黑暗中看他:“爷是怕那个?”
商三儿偏开头去:“说不上怕,防个万一,也是应该。”
邪魔手段不在大罗之下,遭一击便要身魂俱灭,惊惧怎易消?真落到那一日,向氏之外,眉儿、窈娘、官子这些个依附自己的女子,有子女傍身,日子好熬,老娘也能多些个盼头。
“爷,我是笨丫头,”端详一会,眉儿再依偎到胸前:“说不来解愁的话,但以往问奶奶,怎就喜欢骂人。奶奶说,烦心事多,骂几句得个轻快,爷也是这般人哩,没了赵大爷,倒未听你骂外间邪魔!”
骂天骂地骂人,原是市井之徒解愁的好法子,但晓得邪魔连师父、青牛、挖耳都敢暗算,赵同死后,确实因心生惧意,未敢开骂。
眉儿提起,商三儿真就破口:“狗*爬出的邪魔,亲娘尽遭驴肏,才生出这群杂种来!”
变成人上人,尽享广厦、佳肴,再养些个美卷,左拥右抱软语花娇,在拜师大罗之前,是唯梦中才会有的神仙日子,吹牛时都要省着些说。到如今,商三儿躲着人时,常会掐自己,就怕某日惊觉,仅是一梦,待真正醒来,又只能与曹四在街上厮混。
一句最脏的话骂出,真觉得痛快不少,骂声里,又觉却是在活生生的世间,怀里瘦骨佳人、高价人仙也要任他予取予求。
解气,也并非梦里,后续就更不停,深夜里,以最恶毒的污言秽语骂个痛快。
大丫头提的头,但听到这些污言,脸上先是火烧,把脸埋进他怀里,后又颤抖着,“吃吃”笑个不停。
眉儿过来伺寝,怕被使坏,多半时候不肯让瑶觥、兰舟两个随进屋,没人在外间,又有雨声遮掩,任他扯脖子一通乱骂,也吵不着别个。
陈婆婆没有说差,骂一场,就觉心头轻快。
痛快了,又搂解语花:“不急生孩儿也成,你病虽根治了,左右还不见长肉,真当了娘,哪够我儿子吸?”
眉儿娇嗔不依,问他:“我这瘦的,真不好么?”
商三儿“嘿嘿”坏笑:“于爷这儿,瘦有瘦的妙,满有满的好,不能下断语,只怕饿着孩儿!”
嬉闹中,兴致又起,泼皮再翻身折腾。
商三儿在书房受用,可怜的阿丑却要从荷叶被窝里爬起,冒雨出府敲响四更锣。
风雨无阻地打更,并非谁不饶,只是炼心。
今夜大雨,没听到雄鸡打鸣,快天明时,方有电闪过,随即雷声乍响。
受一夜滋润,天明后眉儿起身,不用抹金风玉露,也神采奕奕,伺候着泼皮汉子洗漱毕,又取来蓑衣斗笠,助他穿戴了出门。
前院廊下,早早聚起五六个男仆,东郭济也在其中,见到商三儿,欢喜着领头施礼:“老爷早!”
非只东郭济,廊下这几个,面上都带喜,叫商三儿好奇:“大早上呢,有甚欢喜事?”
东郭济叫:“老爷,看今儿这场大雨,可不易停!街上人少,那黑毛狗讨得足十枚铜子?”
原是欢喜花子将遭重刑,商三儿眨眨眼,也笑:“老天爷也看不惯,叫那亲娘遭驴肏的狗贼受死!”
东郭济点着头,又道:“明早动刑,请允小的们随老爷去看!”
商三儿嬉笑:“又不是机密事,自如你们意!”
怕宇文兄弟忘了差事,出府,要去城皇庙看积水。
过十字口,先送今早常例刑罚,躺水里的花子忍着疼痛,哭告:“三爷!今儿天气不好,街上没人,若讨不到钱,可莫怪我!”
商三儿冷笑以应:“狗裆里掉出来的狗杂种,天要收你,怨得谁?”
眼下黑狗的可怜模样,有九成是装出来的,囚进城这般久,头回听闻城主开口乱骂,有些吃惊,但打量时,泼皮儿丢下他,自往南边去了。
水道通着的,城皇庙附近并未积水。
掏水道有功德叶领,不说陆娘子帮记着,宇文兄弟自也上心,哥俩后半夜就起来通过一次,天明又常时瞧着,不会让城主挑到毛病。
这一天,果如东郭济等所祈那般,降雨时大时小,但一日未止。
雨不停,城里没要紧事的,就不再上街,外间商队也多半在寻地避雨,没人进城。
有支商队住在城里,见雨大,领队求告城相韩思,暂不好走,宽容他等多留一晚,得允后,几个囊中富裕的去柳絮院耍,其余只在仙客来、客舍消磨光阴。
除领队外,商队仙凡都未到十字口。
酒楼二掌勺送吃食,仍有一枚铜子给花子,但晚间冒雨去赌钱那些,各个都没菩萨心肠,回程泼皮城主收钱时,石牛下破碗中共只得四钱。
花子头回未讨足十钱。
隔日大早,雨仍未停,东郭济、佟梅、陶千巧等城主府杂役,几乎全来看城主施刑。
黑狗先是哀求:“三爷!再施惩天仙的刑法,小的保不住命,再做不成饵!”
商三儿右手伸过去:“不说还要两次么?大罗与我说,你怀甘露养身的本事,隔上两三月,就能复原些,哪至于?”
泼皮说破隐秘,不变心意,黑狗便挺起胸脯,改了话:“狗肏的,爷爷同伴定能打进城,捉到你老娘浑家,也开家柳絮院……”
这般威胁话语,没让商三儿手上停半分,只头凑过去,嘶吼着怼回:“狗杂种,来啊!”
“啊……”
受着重刑,花子撕心裂肺的叫声不过维持两息,很快就大小便失禁,脏了一地,惨叫都发不出了。
东郭济等拍手叫好,更祈求老天爷,这雨再下足一日,让恶贼立马受死。
194.恐怖
吕东山进绿柳城厮混,曾氏夫唱妇随,为拉拢关系,她住进城主府桃蹊院,整日随商大娘身侧,奉承逗笑,瞧着比正经儿媳向氏还贴心孝顺。
府中济水鲤,已送得有几尾到地龙山,中秋节一起尝过,但九月上旬,两位山神又来绿柳尝鱼。
尝鱼只是其一,重阳节将有群地仙到绿柳酒楼聚会,头回这般待客,怕出乱子,商三儿请两位山神哥哥来助阵的。
遇着事,不好只指望天仙搭救,自家该做的,不能省。
两位山神不白跑一遭,送济水鲤吃。
山神都请来助阵,香烛店鬼婆婆也不再羞涩,磨蹭一个多月后,重阳前总算把自己的命物棺木做好,尝试晋级地仙。
酒道人丢开修行,在荨麻颓废多年,道意消退,寿终前晋地仙,得轻松太多;鬼婆婆这破而后立的,新道意打磨得少,同样容易,也占着运道,真用上心,一举就成。
但这般都有代价,两位新晋的地仙一阶,道意不够精粹,本事要弱好些,按追求极致者的说法,往后泯然于众,难成大地仙,此道并不足取。
商三儿不管那些,听城皇报信,晓得晋级,顿时欢喜,也送上一枚神意丹,除望她早日晋到二阶,更望得复青春。
童氏晋级地仙,嗓子上的伤果然不药而愈,只是多年习惯养成,再加难抑羞意,在商三儿面前话还是少。
便有丹助,地仙晋阶也不容易,梅兴、酒道人、王乾到现在全没动静,唯独肥如意马宽,因曾降过阶,得丹后恢复了旧日修为。
修行讲究过犹不及,六阶以下地仙可借一枚神意丹晋级,一阶就用丹,不怎么合算,不过商三儿、酒道人、鬼婆婆,没一个愿等。
鬼婆婆晋成地仙,可把甄药神瞧馋,左右他在九阶人仙里本事也弱,再打磨也成不了气候,还不如晋地仙得个逍遥,更正经。
嫌家里三位娘子年老,比起曹四,甄药神才是柳絮院中常客,在他看来,家里再闹腾,那是名士风流,不算丢人,但弃掉打磨多年的道意,遭人嘲讽无志气无恒心,倒抹不开脸,便几次到饭馆,怂恿赵婶儿也早晋地仙。
拉个人一起,被笑也有分担的。
如今家里缺左料时,赵虎儿已能自家跑去杂货铺买,整日追着白鹤闹腾,调皮捣蛋,让张果果这位新寡妇伤心稍解,但又听曹四转告,便三十年期满,离了绿柳城,恐还要遭外间邪魔算计暗害。
任再把害人精城主翻来覆去地咒骂,也已无法转圜,她只得死了满期远走的心。
邪魔面前,道意精粹许多的赵老头也不抵事,城里不安稳,论陪孩儿更久,九阶自比不过地仙,甄药神一劝,张果果大为心动,但她原用的宝器菜刀,用料上不讲究,要充作地仙命物,可差了些,得先换件好的。
靠卖盐渍豆,她已攒下些家底,但想留给儿子,舍不得花,酒道人、童氏晋地仙,加甄药神堪做命物的宝器,全是城主府所备,凭啥轮到她时,就得自己出?
先前遇着害人精城主,要么狠骂,要么不理睬,一时还抹不开脸讨要命物,拖了几日,才在茶坊与商大娘说,想请主家帮定把好菜刀,晋地仙用。
甄药神、张果果寿数都还长,看酒道人、童氏晋级眼馋,也想做地仙,但他俩毕竟都打磨道意多年,是否有那运道,几时能成,就连四方天帝也不敢下断言。
老天爷行事拖延,八月那场大雨下满一天,第二日换了天晴,就让花子讨足十钱,得免重刑。
狗日的泼皮可不是说耍,动手时并不迟疑,真看天气碰运气,许不用半年,他黑狗爷就得交待在石牛脚下,最多临死前供出某位生肖真名,拖一个垫背泄恨。
天气稍好转这几日,花子也绞尽脑汁地猜泼皮心思,天仙给留性命,是要钓余下的邪魔外道上钩,真难信那厮敢忤逆天仙之意,就这般打杀自己。
但也难说,市井泼皮做的废地仙,要不论后果,只凭喜怒厌憎行事,又有何稀奇?那天若不是河神公子殷蛟意外出手,都将不忌指天立誓,当场打杀花狗儿了!
泼皮无赖喜怒不定,反而更难揣测,一意施难承之重刑,究竟是要逼未羊等早日来救,还是有别的图谋,又或受陶千巧、佟梅迷惑,真只为取他性命,免去隐患?莫说黑狗还没有掐算过去的本事,便以大罗修为,算得清,也不会常叹人心之不可度。
受指派打杀泼皮前,想过最坏的局面,暗中也笃定,未羊等出全力的话,定大大出乎天仙意料,得着机,救走他并不难,但遭囚这些日子,定要吃足苦,只也没想到有这般苦楚。
乞讨是旧日活计,如今讨不到就是死,捡起来,倒越发得心应手了,只祈祷神魂伤势复原前,贼老天开些眼,别再给让人整日不愿出门的天气。
艰难煎熬着,到九月初九。
彭望那厮,昨晚就被使唤备左料,大早上藏夏又去城主府,领回一尾鲤鱼,只等客人们进城,开刀宰杀。
吃鲤要图个鲜,且一尾鲤四十五叶,青牛那肥猪似的徒儿,百里大胖只收到三十叶定钱,恐遭意外坏在手里,倒折本钱,客人不来不会杀鱼。
今日也有秋雨,好在不大,头回开张,百里大胖想得周全,怕花子说出不中听的话,故意冲撞客人,带着徒儿们拉人,早帮他把十枚铜钱讨齐。
碗里钱够,黑狗拍着胸脯担保,便客人们浓痰吐到脸上,今日也定只说奉承话。
未时许,石牛上金铃连响七声,该是吃鱼的地仙客人们到了。
不中用的昔日北山王,跑去西门外迎客,之后泼皮城主带两个充数的山神、新晋的鬼婆婆,与寅虎众弟子中改做哑巴那个,齐进茶坊喝茶。
瘦皮瘦骨的老狗也随着,身量大的骨鹏,落去酒楼后院。
不爱喝茶的酒道人,与那些个只配给黑狗爷洗脚的烂九阶,同样一个不少,他们是直接进酒楼,在二楼摆一桌,下着琼花露喝酒,算城主请客。
不知情的,还以为泼皮城主布下陷阱,是要杀某个大地仙!
百里大胖挣个几十叶,叫绿柳城如临大敌,花子其实想笑。
生肖们若全力动手,各处挤挤,是拉得来二三十个地仙,但多年布置也将毁于一旦。三友确实要紧,但未羊算计的,本不是一两个大罗,绝不会舍本逐末,为个小城废地仙崩坏局面,且各处能使唤的地仙多是遭利诱,好些与丑牛、寅虎门下相似,尚蒙在鼓里的,叫他们进大罗因果地作乱不易,似花狗儿那般不惜命的,更难挑到!
待王乾领客来,一行共七人,其中有两个,黑狗见之就晓得是谁。
一个个状似逍遥,但全在六阶以下,以往听到赤脚仙大名,定都要变脸色。
七名地仙经过十字口,先随王乾拐去礼宾司,等报备回来,王乾自进茶坊喝茶,那七位先在石牛旁顿足,围观他黑狗爷。
有十枚铜钱的面儿,黑狗爷一脸谄笑,还给唱上一段莲花落!
无冤无仇,更没人敢与邪魔外道扯上关系,七名鼠辈既不会拍掌叫好,也不敢露鄙夷之色,面无表情听完,有人叫声“走罢”,便齐进酒楼。
还不如不忘天天丢石子砸的昔日小厮东郭济。
地仙们登上三楼,花子要真有心,言谈声也听得见,没那兴致而已。
小城别无风景,没啥可看,地仙们便有隐秘事,也不会在这城里说,席上,无外乎就赞两位掌勺的好手艺,说龙山桂花茶香醇,鲤鱼味鲜,琼花露还行,盐渍豆好下饭。
等酒足饭饱,地仙们下楼,黑狗倒又给唱了段莲花落,不忘奉承。
不是白费,七人并不一起走,当日只离城四个,剩三位去礼宾司歇息,隔日逛街,过十字口时,他黑狗爷开口讨铜子,没人敢不给,一人一枚。
但不知哪里不恭敬,犯着贼老天忌讳,晦气来了挡不住,再隔一日,雨又缠绵起来,看着没个住的预兆。
上半年的干旱样,哪里去了?
贼老天!
午后仍还如此,叫花子慌乱,雨中扯着脖子喊:“彭大爷!帮着讨些铜子来,往后修行上遇到难处,小的许就能教!”
彭望出来,给掉自己的一枚,摸着头就有些为难。
泼皮城主定下规矩,花子一人只许讨一枚,小小铜子,关乎赤脚仙性命,城里有人恨之入骨,有人不愿沾惹邪魔外道,有人不想得罪殷蛟、东郭济等,彭望每日送这枚铜子,已常遭人白眼,哪好劝别人?
但离上次受天仙之刑不满一月,今日雨要再不停,花子讨不足十钱,怕就挺不过去,挠头半天,粗糙汉还是心软,开口:“黑狗爷,就我徒儿两口子好说话些,别的真不好拉来!”
泼皮的规矩,他人代给都不行,要打赏花子的,须亲自来十字口。
先多得两枚也好,花子忙催:“快去叫来!”
彭望不拿雨具,冒雨跑走,圆滚滚又笑嘻嘻地出来。
花子忙奉承:“百里大爷,可要听莲花落?”
百里大胖应他:“哎哟!我师徒四个,帮你怕惹那杂碎城主恼,门里门外的,不帮又觉过意不去,左右都为难,合计好久,凑出一枚铜子,算个交情罢!”
四个人凑给一枚铜钱,亏他说得出口!但往后再遇难关,或有就差这一枚之时,不敢嫌少,还得奉承:“大爷与里间三位小爷,定得日进斗叶、招财进宝、修行顺畅!”
这边奉承完,韩窈娘打着把青油伞,从杂货铺过来,狐疑着问:“修行上遇着难,你都能教?”
打被囚困在这,杂货铺离得近,但任花子说唱再好听,韩窈娘也没打赏过分文,今日听到大地仙能指点修行,出来问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那泼皮养这外室,算不得绝色,以往他黑狗爷风光时,都不会给个正眼,不配做洗脚丫头,换她那妹子还差不离。
但眼下,花子立马一副感恩戴德样儿:“肯定的!奶奶只管放心,黑狗儿还想活命,有大罗听着,断不敢教偏去!只求赏一枚钱!”
天下人求指点修行,真没这般便宜的价,但只眼下,求到救命钱,花子还觉不亏。
韩窈娘果就往已积满雨水的破碗里丢下枚铜钱,转身回去,不一会,她那管酒坊的妹子也来送一枚。
但彭望讪讪地回转,他只拉来曹四,任说破嘴,曹四媳妇也不给师父面儿。
碗里已有五枚钱,花子迎杂货铺又叫:“小的要丢了命,哪还能指点修行?奶奶不还有兄弟么?但求开恩,请来施舍!”
这话好使,没多久,韩窈娘果然打着伞,去城主府请兄弟。
韩思两口子冒雨过来,花子还不甘,问:“不有位小爷么?怎不抱来,齐结个善缘?”
韩思答:“年岁小,怕吹着风受凉!且足下这,结缘恐还不是好事!”
也罢了,碗里已有七枚,离交差已近。
但等到周边几家忙碌起晚饭,再没得添一枚。
赌钱人瘾大,晚间会有人冒雨过,但已试过的,莫想讨到一文,黑狗心急如焚,嘶吼着叫唤:“诸位好心大善人,赏黑狗儿枚铜子!”
力气使不出五块青石板外,此时运用道术、灵气嘶吼,声音也只如常,同样传不远,叫他绝望。
嘶吼得声声惨,奇珍阁分号走出唐诺,丢下枚铜钱,再迎空抱拳:“生意人和气生财,不是要与人结因果,恕罪恕罪!”
言毕,淋着雨转头回去。
晚间赌钱的路过,黑狗再惨叫求赏,哑巴和尚、外来的吕公子等全不理会,反倒是有仇的殷蛟停下,饶有兴致地数完碗里八枚铜钱,再冷笑:“爷爷这,其实见不得你这狗杂种早死,这般一直困着,日日受罪,方觉痛快!”
说完,袖中一弹,落下枚铜钱,他转身走。
这就只差最后一枚了,不知提前卖掉南晋图谋,可会叫大罗算出别的事,黑狗丢开叫回吕家公子的念头,再对殷蛟背影喊:“小的愿日日受罪,给殷爷爷出气解恨!家里人多,再请位来打赏罢!”
殷蛟头也不回:“莫想多,只观你自家运道!”
任黑狗再卖惨乱叫,这之后,已再没人停在石牛旁。
碗里就只差一枚,但有时,世事偏偏如此弄人!
彷佛与午马那丑儿子一样,体内也装着漏壶,能计时,数到二更天,与往日一样,更夫从南边敲响了锣。
未羊本事堪比大罗,但到不了天地两界的轮回,捞不回魂,看着黑暗中,踩木屐淌水过来的泼皮废地仙,黑狗真怕了,咳着哭着,嘶声问:“爷爷供出个同伴真名,也立马就死!你究竟要啥?”
195.讨刀
黑狗面前,商三儿先倒掉破碗里的雨水,再拿走九枚铜子:“东郭济他们,全要观你受刑,热闹不好断!”
泼皮脸上似笑非笑,委实猜不出本意,花子甚不甘心:“狗日的到底图啥?能允的,老子全能依!”
雨仍不小,阿丑还要打更巡街,敲着锣自行过十字口去,屠壮、王乾、修济和尚等也只走过,殷蛟与吕东山、执扇、百里秋实、仲熊、屠老二这些,就驻足看热闹。
鬼婆婆还在害羞,晋了地仙也不参赌;甄药神、彭望、马吉、曹四那几个,又到柳絮院碰运气,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百里大胖也会去柳絮院碰运气,但先要装样儿回酒楼,待夜深人静再去,藏夏往外说时,还被追打,说他造师父的谣,但阿丑作证,打更时遇到过。
虽已败露,行事还是不改。
石牛旁,商三儿哼道:“三爷遭吓着,心头不爽利,拿你做个消遣,哪有要图的?”
话出自泼皮城主本心,花子这察言观色的老积年,才会更慌。
小儿遇着蛤蟆、撬开蚂蚁窝,拣石头砸、撒尿冲,也只图消遣而已。
听到这话,花子立马改口:“三爷,留着小的性命,更消遣个长久!”
不提做饵钓邪魔,商三儿倒有些心动模样,但只顿了下,收起那九枚铜钱,就要走。
等不得明早,花子竭力自救:“三爷娇宠的外室,要修行不畅,小的也能指点两句!”
商三儿皱眉冷哼:“她是傻了,小低阶人仙修行,用得着大地仙指点?寻隔壁老王不成?”
但那王乾,府里养下多少女道兵,也是极好色的人物,自家女人常去请教,心头确实有些不乐意。
看他停下步,花子欢喜着,再加把劲:“王乾那废物,见识哪比得小的?”
王乾虽已走到北通街,暗却留意着的,听这话,远远哼了声。
往后绝不许府里人再打赏那厮!嗯,王氏族人也要传话下去!
黑狗同样听到哼声,城里姓王的最多,晓得惹王乾不痛快,不是好事,但眼下远水解不得近渴,真已顾不上。
站雨中想一会,商三儿方道:“那你立誓,嗯,无须指天,只用花狗儿的名,若有违,叫他轮回后世世出生便瘫癫,全活不过十八岁!”
这泼皮,尽能拿捏到人短处,花子张口结舌,雨水进嘴里都不顾,待商三儿面上渐不耐烦,方涩声问:“立啥誓?”
商三儿哼道:“饶你一回天仙受的刑,便须为我出手敌杀一人,便是你邪魔同伙进城,我叫你时,也得拼尽全力!要查明留了丁点力,便应在花狗身上!敢害着别的人,便是死了的好!”
青牛施这画地为牢,曾说过,囚黑狗在城中五块青石板上,唯城主能放他。
凭这术,外敌来时,可以还他一小会自由,待对敌过,再回来做五石土地。
若是别人逼迫,叫以花狗儿之名赌咒立誓,黑狗还要暗中嗤笑,按吩咐行事,过后全抛之脑后,偏这泼皮背后有好几位大罗,有较真的本事。
已多年不忌因果,但现在,逃不过去。
好在自己窘境,全在未羊眼中,往后进城救人,再多算计一个没法宝的地仙八阶而已!
花子苦起脸:“我宝器都没一件,要出手,本事也使不出几分!”
“立下誓,明日就寻给你!”
不想丢掉命,花子只有依他立下誓言。
商三儿方叫左右看热闹的:“也就多条能使唤的狗,小事儿!殷大哥、吕观主,不早哩,都请歇着罢!”
石牛都已飞来绿柳城,青牛观那,吕家只有死心,叫全观搬进龙鳞城,不在地龙山了,商三儿叫“观主”,是调侃吕东山。
百里秋实还俗时,本打算带出五名弟子,没有随来那个,如今已悔青肠子,全观搬家时,说要来寻师父,是吕东山劝:“大罗真传,哪易轻许?机缘错一时便是误一世,任师弟去苦求,师父能允,大罗前辈也不会许,左右只是无用,莫去丢人哩!”
晓得观主说得不差,方才止住。
青牛观就已分为两脉,俗家在绿柳,道统进龙鳞。
殷蛟暂住客卿府,吕东山没他媳妇待遇,客居在礼宾司,商三儿在十字口道别,是要进杂货铺。
除非说过要来,否则窈娘晚间不会留门,与花子对话后临时起意,就爱翻墙进去。
跳进院子,窈娘也听见了,趿鞋披衣开房门,嗔问:“我不给开还是怎的?拍个门能费爷多少事?”
见着人,花子的事倒不想提了,商三儿只“嘿嘿”笑:“哪个想多淋雨?偷婆娘呢,等不得!”
进里间房门,窈娘帮他取放下蓑衣斗笠,再送个白眼:“哎哟,用那‘偷’字,原还不算你的人,别家的?”
夜翻寡妇墙,曾是泼皮们爱说嘴炫耀的事,韩窈娘并非寡妇,图个相似而已,可惜人人皆知,这是明着翻,少了偷的乐趣。
要斗嘴,商三儿也不弱,搂上她腰肢:“可信爷再翻一面墙,真就偷一个!”
再翻那边,是窕妹的院子。
窈娘不说话,但偏头过来,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不至于咬破皮,但力气也不小。
商三儿哼着,手往窈娘肩上轻按。
与商三儿斗嘴时不服输,但论房里卖力,兰舟认第一,她就是第二,感受到意图,乖乖跪下去,帮解腰带。
一夜又淫雨霏霏,到天明着蓑衣斗笠木屐出门,东郭济早候在十字口,没拿雨具,全身都已湿透。
阿丑并非嘴碎人,定是执扇卖弄的消息。
见到商三儿,小跑到面前,在水中跪倒,深拜到青石板:“老爷,本没小的说话余地,但那贼厮罪恶滔天,外间邪魔同党连天仙都不惧,久留他,出个万一,又去荼毒天下,哪里是好?”
行大礼,正言相劝,为的其实是私仇,商三儿不忙叫起,懒洋洋地回应:“大罗金仙要留他性命,我敢忤逆?殷大哥都说,更爱那贼一直囚着,日日受苦,还得解气些,你这不会学他想?”
东郭济额头贴着水下石板,只不吭声,想着他也可怜,说完,又劝:“老爷身死,被人抢去城主令,才有你说的万一!真个忧心,好好修行晋级,护我保住命,方是正经!便我这废地仙,也晓得万事讲究过犹不及,你等须重塑道心的,只日夜惦记旧仇,哪宜修行?只想老死在六阶?你家里都已没人,也不急婚配留后?”
劝过,商三儿再问:“进城来,只见你记旧恨,还未问过,可有喜好之物?”
东郭济抬起腰,缓摇头,虽还有失望,但已不拧着,长叹口气:“小的难释旧仇,更不敢忘恩,余生只听老爷吩咐!家室便累老夫人指一个,府里低阶杂役、坤道府女道兵都可,过往不计,唯奢望性子好些。即日起,就去寻一二喜好,修行之外好打发时日。也指望修行精进,得常侍老爷左右!”
“那就行,起来罢!今日要拿石头砸他,看我施刑都成,但往后这般天气出门,也带着遮雨的,修行人是不惧雨雪,但可该讲个礼仪?这副模样,撑得起咱们府脸面?”
“遵命!”
饶重不饶轻,应付完东郭济,石牛边,又把地仙受的诸般刑法送完。
花子撕心裂肺叫声中,商三儿澹然道:“今儿指不定还是一天雨,街上又没人,讨不够,晚间须再立一回誓,为三爷出手两次!”
“嗬嗬”粗喘过劲,花子无力地骂:“放你娘的狗屁,一会必天晴!”
不管讨好还是谩骂,这泼皮都只一样待,就不用再声声叫“爷”。
商三儿冷笑着,丢下他,折去西正街,进饭馆。
门口,赵虎儿因在街上踩水,湿了衣物鞋袜,刚遭他老娘一顿揍,脸上泪痕未干,奶声奶气地:“狗肏叔,蛐蛐儿不给,不许进我家!”
不想被小主人拔毛,白鹤已躲得远远的。
当初养那三只好蛐蛐儿,已落在执扇手上,雨天寻不着别的玩,便在饭馆,越别的孩童来斗蛐蛐。执扇有胜无败,别人开口讨,就推说是那狗肏的城主的,给不了人。
赵虎儿瞧见了,眼馋。
最近他老娘口上也不饶,常骂城主,“狗肏叔”这称呼,是赵虎儿自己想出的。
“小王八蛋......”
只轻骂一句,胖大婶就从后院跑出:“你才是王八蛋!来我家做甚?”
赵老头下葬后,商三儿还是头回进饭馆,也是头回与胖大婶说话,看她叉腰骂人,倒还欢喜:“婶儿,来求个物事!”
这王八蛋害人精如今到处充爷,城主府要买盐渍,也只是丫头来,张果果断然摇头:“我家啥也没有,快滚!”
“哎哟,婶儿!”任她撵,商三儿只觍着脸:“您要换的好宝器,料子齐了,过段日子蒋家匠师就做好,原那把菜刀,已没用的地儿,嘶!疼!别踢!”
见他娘撵不走,赵虎儿便在下面用脚踢,虚三岁小孩,踢中能有多疼?商泼皮装模作样叫疼,弯下腰:“一会与叔回府拿蛐蛐儿,定叫执扇匀你一只!”
称张果果“婶”,又对赵虎儿自称“叔”,还是乱辈分,但以往“赵大爷”、“赵婶儿”时就已如此,早不稀奇。
见得着这句,赵虎儿就让他抱,搂着祸害的脖子不松手,胖大婶把牙咬响:“养你个没良心的,啥金贵东西,值当得稀罕忘了娘?害人精要老娘菜刀做啥?”
前面骂儿子,后面问商三儿。
商三儿答:“十字口那狗贼,往后能帮咱们出手,但缺着使的宝器。我本想求赵大爷剁骨刀,又怕遭折损,得给您留个念想呢,还是拿换下来的菜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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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天乌雪莲
东山郡事务,如今转在龙崖城处理,吕东山这龙鳞城主,闲暇就多,两城相距四百多里而已,带媳妇在绿柳城耍玩,真有事,耳报神来通报也快。
他已经收宁家姐妹进府,那两姐妹对商泼皮有记恨,没随着来,但也有别的人,曾氏住进城主府,他在礼宾司倒不缺人伺候。
没多少事儿扰,每日嗅嗅桂香,进酒楼让师父不自在,饭桌上奉承商大娘几句,晚饭后与泼皮赌骰子,嘴皮子斗得多,不劳心,倒也轻松自在。
但几天后,有人来礼宾司求见。
是龙鳞城多宝阁分号郭掌柜。
见着面,郭掌柜躬身施礼:“城主!”
吕东山好奇:“老郭来这作甚?”
多宝阁的实力,远在东山郡之上,分号开进龙鳞,算是各取所需,便在那边城中,郭掌柜也少有求到吕家之时。
郭掌柜笑道:“近日方知,绿柳得子枣不少。城主晓得的,我家已求购多年,当初以为稀有,价定高了。商城主行事难测,也不知怎地,左右不待见鄙号,营生只与奇珍阁做,我若求上门去,便不被回绝,定也要叫再按两百叶一枚的价买,须买的多,哪敢依他?便想央城主出面,讨个人情!”
得子枣是鬼婆婆的出产,郭掌柜进城先到香烛店拜访,但那位言语利索了的新地仙,不与他说话,只叫来寻商城主。
吕东山叹口气:“老郭,你是明白人,也该晓得,绿柳如今只顶个臣属的名,再说强藩都不合适,比我吕家只强不弱!又是大罗因果之地,只能哄着,万不敢得罪!他商老三面前,我这庶出的长公子,哪里够看?”
他说的是实情,但郭掌柜笑笑,直言:“商城主处,鄙号自有好处奉上,但他行事难测,请城主帮衬说话,生意得做成,不叫白受累,得因果秘闻一桩,愿奉上!”
泼皮给好处外,他这还送因果?
吕东山安坐如山,郭掌柜嘴皮微动,说的话不让绿柳城皇听到了。
午饭桌上,吕东山就对商家娘俩说明,郭掌柜请见。
商三儿瞟眼过去,吕东山忙道:“话说在前头,我收好处的,要为他家说情,可不许摆脸色给我看!”
曾氏日日相陪,吕东山乖巧如晚辈,还有前番带蔡凡来帮防幽魔的情分,听这话,商大娘对儿子开口:“见着好好说话,不许犯混!”
“知道了,娘!”
刚应下,商三儿转头白吕东山一眼:“这般说,定叫他晓得厉害!”
商大娘举拳虚锤,曾氏、向氏都笑。
商三儿再赔笑,讨饶。
上回师父交待,要打探多宝阁底细,送上门来的不能不见,但也不想请进府,耍宝一会,对吕东山道:“叫他去茶坊罢,也能说话!”
来者是客,这等大商号,郭掌柜上门谈营生,却连城主府门都不得进,多宝阁果然不受待见。
那边为买卖成,还愿送因果给吕家,可见其心急迫,泼皮不讲礼数,郭掌柜想也不会在意。
便在茶坊见面。
恰有支商队刚进城,好些位凡商蹭仙家味儿,到茶坊品桂花茶,里间有些喧闹,待见过礼,郭掌柜苦笑:“商城主,咱虽不涉及隐秘事,这般场合也不好讲话!”
商三儿点头:“隔壁茶叶店,倒还清净,那边说去。”
又转进茶叶店。
这边空荡,也只摆些样货,真要有人买茶,也是在茶坊找主家谈。
坐定,隔壁沏出茶,茶坊东家眉儿亲自端了送过来。
吕东山揭开碗盖,香味四溢。
还好,沏的是龙山茶,没拿一般的桂花茶充数。
郭掌柜说明来意:“那得子枣,鄙号多年求购,实因摊子大,各处有求请的,好些牵扯着人情,不敢不尽心收。到总号传消息来,绿柳有出产,郭某方知产地近在迟尺,实在惭愧!今日上门,是想求购些个!”
商三儿一脸迷湖:“你家总号听谁说的?绿柳产出得子枣?”
吕东山刚喝下小口茶,险些就喷出。
绿柳有得子枣,他都早知晓了,外间瞒得住多久?鬼婆婆也未否认,但这不要脸的,说起瞎话,真正面不改色,全不害臊!
老郭也苦笑:“城主头回进我家分号,确是下面黑心小人开罪到了,鄙号也尽力弥补赔罪,黑心小人已辞退,城主怎还只不饶?”
商三儿笑笑,没理会。
要拿人家的好处,就须做事,吕东山放下茶碗,干咳两声:“赏我个人情,咱只讲卖不卖,要价几何,不扯没用的,可成?”
郭掌柜再抱拳:“也打听到绿柳求购天乌雪莲,鄙总号藏得有三株,若买卖做成,可售城主一株!”
商三儿眨两下眼,拍掌:“若天乌雪莲在我手上,知你家想买,便手里有十株,但想留个余地,开口便道,共只三株,有一株能卖!余下两株,正好讲价讨人情!”
被泼皮戳穿,郭掌柜倒也光棍:“生意人话术,是瞒不过城主,三株都能卖!”
商三儿便问:“卖价几何?”
郭掌柜拱手答:“这等好宝贝,可遇而不可求,便外卖也是赚人情,向来未有定价,真只卖,上万叶也使得!总号传消息来,城主身为大罗亲传,为天下生灵防幽魔,功德无量,我等合当表份心意。若以得子枣易,一株天乌雪莲计二千二百叶;要再许我家进城设分号,一株只要一千六百叶!”
商三儿哼声:“还以为只白送!是要十一枚得子枣,换一株天乌雪莲?”
这位郭掌柜,也是精明人物,主持一方日久,阅人无数,但到今日,才晓得的泼皮无赖得势后,不要脸不择手段,到底有多难缠。
今日费尽口舌,卖出许多人情,泼皮仍说十一枚得子枣换一株天乌雪莲,是揣着明白装湖涂,得子枣按两百叶一枚的价算。
若非得子枣只此一家,总号言辞强硬,叫非做成买卖不可,他都想拂袖走人,不再受这份气!
眼下也停下话,端起茶碗,低头品茶。
多宝阁卖那份因果,吕家是非要不可,吕东山只得硬着头皮帮腔:“说起来,吕家也该算有些见识,但那天乌雪莲,我听都未听说过!瞧着你也想要,也只多宝阁这般大商号,才会有几株存货,真把老郭气走,一拍两散,再哪里寻去?”
吕东山说这些,商三儿自然晓得,但前几日刚以泼皮习性,逼得赤脚仙就范,凭添自信之余,心性已又生变化,如今是对着谁,都敢寻短处拿捏!多宝阁这般多半与邪魔沾着边儿的,便要试探!
得子枣,他前后共得过十枚,借第一枚勾来赵家两位九阶之外,余下陈婆婆、殷蛟等再给出去,所剩已不多;地龙山两位山神所种,也未成木结果。
但无须虑,等着嫁进城主府、做兄弟媳妇的抠婆婆在,货能借来卖,以后再赔功德叶!
童氏到底有多少,商三儿也不知数目,但瞧过马妖尸上那几株枣树,一年产出个百十粒果,总不会少。之前为枣价不降,抠婆婆一年只留下九枚,余下全毁掉,对敌常久久那日,商泼皮劝过,已止住了。
吕东山领蔡凡来绿柳防魔患,确实要记情,他又出面转圜,泼皮虽觉奇怪,也借坡下驴,只哼声:“百年前,一枚得子枣八九叶的旧价,也请休提!”
长吐口气,放还茶碗,郭掌柜问:“那请城主明言,要价几何?”
“两百叶一枚,原是你家定的收购价,如今想多收些,价上就反悔,贵宝号分号遍天下,到处只占便宜。没说的,你家要收,还该郭掌柜说个数,我这合意就能卖!”
“绿柳的物事,当是由城主要价!”
商三儿扯嘴角笑笑,与郭掌柜先前一样,抬碗喝茶,再不开口。
谁先出价谁吃亏的道理,泼皮也懂!
地仙醉难寻觅的两样主料,奇珍阁已帮买到一份丝萝花蜜,眼下只缺天乌雪莲,商三儿确实想要,但他本人从未对外吐露过,多宝阁自家送上门来,求得子枣之意更迫切些,就得认宰!
郭掌柜也是无奈,想一会,试探着问:“我家要的量大,一枚得子枣,五十叶也不亏了,如何?”
对方肯出价,商三儿自是见风就涨:“得子枣不在我手上,过手的买卖,总该沾些利!原两百叶一枚,直降到五十,也太不当事了些,我瞧八十叶还差不离!”
厚颜无耻之徒,过手沾利当着面说,还丁点不心虚!
吕东山只管促两边把生意谈成,价钱几何、谁赚谁赔,与他不相干,已再不吭声帮忙。
多宝阁财大气粗,委实是要的量大,往后也还想再买,不愿头子上把价定太高。
扯一会皮,还谈不拢,商三儿突然问一句:“贵宝号总号,听说是在比佛国还远的清水城,不知共有几位东家?全住那城里么?”
郭掌柜不解中,他略作解释:“你这人不爽利,往后或还有买卖,问清楚些,我自家上门,寻你东主们谈去!”
197.口无遮拦
“多宝阁已是上千年的老招牌,听家里长辈说,创号之初,原是由三家联手,那时生意不大,遭了场难,竟有两家绝嗣,独剩下我郭家。独木难支,没得法子,便引进郎、臧、熊、莫四家,一同经营,方才做强,如今是五家东主。总号设在一方雄城清水,但只我郭氏住那里,未沾城主传承,其余四家各有势力,不在那。城主要去寻,也请早告之。”
郭掌柜能多晓得些,是占着家族子弟的便宜,换个外姓人,还说不出这些。
那清水城,估摸与地处谭云将军府与钟山郡交地的巨蒿城差不多,城主家不显赫,但奇珍阁四位东主全居在内,任谭云将军府、钟山郡谁家势强,投鼠忌器,也不敢侵占。
听完,商三儿道:“爽利人,也不与你多扯,就六十叶一枚,我这出一百一十枚枣,换你家三株天乌雪莲。”
一枚得子枣比自己定的高出十叶,这价儿,总号那边倒能认,郭掌柜点头:“但这量不足,一百一十枚少了些,城主若不需功德叶,宝器料子、其它奇物,鄙号都能换。”
按郭掌柜所知,泼皮还欠着大亏空,但他说破嘴皮,泼皮也只摇头:“枣不多,还要留些自用,委实不能多卖。”
多宝阁与邪魔沾着边,买许多得子枣去,还不知用途,商三儿哪肯多卖一枚?
左右说不通,郭掌柜也只得认,先换一百一十枚。
泼皮或还想拿捏,再多换天乌雪莲,那已是掌权东主们才能定的事儿,郭掌柜管不了。
事儿说定,但还得传信回总号,请送三株天乌雪莲来,下回再行交易。
泼皮作势留客,晓得他没真心,郭掌柜拱拱手,只言店里事多,不敢久离,今日就要回去。
吕东山长出口气,对商三儿道:“老三,我这观主城主一肩挑的,也不好只当闲人,家里有事呢,也随老郭回去一趟,过几日再来!”
商三儿瞪眼:“你也回去?媳妇呢?”
吕东山不以为意:“妇人收拢物事,少说耽误一日,左右我几天就回,叫她陪老夫人罢!”
商三儿冷笑:“待你来,指不定已成我媳妇儿了!”
吕东山步出门,看看隔壁,商大娘已领着曾氏、向氏,坐在里面了。
吕东山也豁得出去,就站街上叫:“老夫人,家里有要紧急事,晚辈告辞,先回家几天。但老三说,等回来,我媳妇定变作他媳妇了,还请老夫人看顾,帮防着些!”
商三儿在茶叶店急跺脚:“狗日的,尽告我刁状?”
隔壁茶坊,商大娘已扬声叫:“混账一天就想试我请罪荆,既是皮痒,滚过来!”
向氏搂住脸上飞红的曾氏,摇晃着“咯咯”娇笑:“那得叫我声姐姐!”
嫁鸡随鸡,向氏也调皮起,遭婆婆瞪眼,才忍住。
老娘叫,不敢不理,商三儿苦脸小跑过去,换上谄媚:“娘,与东山做耍呢!”
商三儿进茶坊,曾氏再抑不住羞意,挣脱向氏,跑向门外。
里间,商大娘已抓住儿子,一手拿请罪荆,当场就赏一棍:“玩笑不讲个度,也不知礼数,只管满嘴喷粪,叫东山家的怎处?”
茶坊中,终如愿响起哀嚎声。
“该!”
轻骂声后,曾氏在外,也瞪挑事的夫婿,问:“啥要紧事?等不及带我走?”
吕东山幸灾乐祸地笑两声,方略解释:“得空再与你说,不大要紧,只是你随着,来来回回的麻烦,便留着,多沾沾老夫人福气!我先去叫护卫!”
见他回来,真只带上几个男护卫,随侍的侍女全留礼宾司,曾氏便丢开酸意,叮嘱:“遇事多想周全,也小心些!”
已定的本郡下任家主,上下多少只眼睛盯着两口儿,出个差错,或就要被人挑了说嘴,吕东山岂能不知,应:“晓得了!”
假装不理商三儿,只行老夫人、向氏辞行。
泼皮刚惨嚎着疼完,人家不理,也得送行出城。
送出西门外,在后看一会,调头进香烛店。
不知是否错觉,鬼婆婆不去赌钱,如今隔三五日见着一回,都觉她头上又有些白发化为青丝,皱纹在渐拉平,还有本苍白的肤色,渐起红润。
紧着修行,急嫁了么?
非只容貌在变,现下在家中,原终日穿的一身黑鞠衣也不见,换成件成衣店卖出的素色罗裙。
“城主!”
她低头叫人,商三儿笑笑,并不回礼,只道:“弟媳妇,你手里的得子枣,都送我罢!”
也只有他这般不要脸的,才能对个白首老妪喊出“弟媳妇”。
但这一声,就让童氏心如鹿撞,瞬间变回晋地仙前模样:“要...要了...何...何用?”
问完,不待商三儿答,从身上扯下百宝囊,就丢过来:“自...自己拿!”
百宝囊里还有她那些封鬼的棺木,得子枣用个保鲜的大玉盒装着,有三百来枚。
商三儿拿走玉盒,百宝囊丢回去:“过些日子,便请你喝好酒!”
转身回街上,又“嘿嘿”笑:“老娘总骂我嘴上没把门的,今日还遭锤一棒,却不知孟浪有孟浪的好处!这枉称抠婆婆的人,听一声叫,物事全乖乖奉上,省多少口舌去?”
暗得意着,走到成衣店隔壁,脚下一顿,转进履鞋店。
家里人口多,王锐很少亲自看店,今日店里坐着他一个老妾。
“城主!”
当家的为人死板,这里就不好随意孟浪,商三儿规规矩矩还完礼,道:“来见你家老爷!”
天下规矩,妾的长辈不是长辈,便纳下王灵芝,她家里人也不是亲戚,见王锐夫妇不用行礼。
反而见着泼皮,王锐得先行礼:“城主!”
商三儿也规规矩矩还了礼,再说正事:“茶叶店那边,至今无人打理,想着往后某些客来,不想请进城主府,就去那见面,有个添茶续水的也好。没人使唤,问问你这,可愿遣灵芝过去?”
王锐仔细想一下,才回他:“城主,虽说灵芝已允给你,但未到日子,眼下就过去管店,定要被人说嘴!”
往后某些不想请进府的客,改叫去茶叶店是一则因有,王锐已说定做妾那女儿,容貌、身段全是一等一,又羞态可人,可惜每日多躲在后院,不出来,面都难见着,叫去打理茶叶店,得机逗耍,也是泼皮的小心思。
若不然,莫说城主府,坤道府还有多少女道兵,早不是全城只三五人之时,哪还无人使唤?
被王锐回绝,商三儿也是没法,只得叹气:“依你!”
好在开年就进府,已只差三个多月,到时,更吃个干净,眼下且耐着性子等!
告辞出来,陈婆婆站在成衣店门前,开口骂:“小龟孙,祖坟上冒烟,叫你踩着千年老狗屎,不知已占去多少便宜,还不知足,各处招惹!”
“死老太婆到处偷听,就有德行?”
听这话,非但履鞋店,先前香烛店说话指不定也被听了,商三儿不憷,应道:“老虔婆真有本事,嘴皮子到青衣长老面前耍去,能怼得你活血通脉、狗眼添亮!”
那日骂不过虔婆老鸨,大败逃归,要算生平之耻,被商三儿提起,真正是往火上浇油,鞋上芍药一闪,老太婆跳脚尖声骂:“嘴里生蛆的烂狗儿、背上灌脓的烂蛤蟆,婆婆面前说张狂......”
声音已拔高许多。
老太婆气急败坏模样,商三儿自觉占尽上风,“哈哈”笑着,不再理她,径直往前走。
不陪她对骂,更叫陈婆婆添怒火,咒骂声一直不停,惹韩家姐妹、商崔氏母女等探头打量。
“失心疯了,都莫理会!”
见到的人,商三儿都乐呵呵地,应付着气老太婆。
走到十字口,背后骂声还未止。
商三儿已拐进奇珍阁。
地仙醉不用凡物酿,所用的料子共有十九种,丝萝花蜜与天乌雪莲只是其二,此外还需十七种,好在都不难寻,花功德叶就能买到。
唐诺处定下货,叫紧着送来,也请奇珍阁再打探更多的丝萝花蜜。
之后,茶坊与老娘言语一声,商三儿自回城主府。
府里有金仙布置,比外间隐秘好些,屋顶住着骨鹏的祖堂安静,商三儿自行进去,关闭门窗,再拿出装枣的玉盒,抬头问:“师父,这些个得子枣,可能请谁施术,瞧瞧用到哪儿去?”
他自家的千里目,离大成、可把狗见愁遣至九幽下做耳目还差得远,眼下莫说跨界,超出一定距离、时间,就要失效,想观得子枣最终去向,只能请有本事的施术。
开口问师父,但很快,一袭黄裳的宝印闪出。
晓得泼皮不喜他,才故意叫他师父,三友使得着力气?又或为这小事,累别的天仙下界?
三年多了,这泼皮也就地龙山常久久面前,叫过一次宝印的名,还被两个邪魔外道拖住,未及时赶到,害得纪红棉下界,最终陨落。
一个瞧不惯泼皮习性,一个不喜热脸去贴冷屁股,相看两厌。
现出身,宝印也一句话不说,接过玉盒,便拿出一百一十枚得子枣,一枚枚地施上术,便分开也尽寻得着,就又悄然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