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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再起时     明末龙腾txt下载     明末龙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志在必得

    黄辰爱不释手的观赏着“圣地亚哥号(Santiago)”船模,桅杆、帆桁、尾楼、火炮,乃至索具,这小小的模型上一应俱全,从外观到结构完全是按真船比例缩小而制成。

    这不是一艘jacht型三桅快船或fluit型商用船,这是一艘西班牙大帆船、一艘真正的欧洲战舰。光凭中国船匠可能无法依靠船模仿制出“圣地亚哥号(Santiago)”,但加上那些曾在荷兰造船厂工作的荷兰水手,就有了几分把握。退一万步讲,它至少可以为黄辰日后制造战舰提供必要的借鉴。黄辰生出将“圣地亚哥号(Santiago)”船模据为己有的心思,不过要怎么向对方讨要呢。

    这时听到威廉批评西班牙人战舰不肯放弃尾楼,思想保守,设计落后,黄辰笑着说道:“就像你之前所说,西班牙人的无敌舰队并没有输给英国人,不是吗。他们的海军对现在的战舰并无不满,或许他们要经历一次痛苦的、难忘的惨败,才会改变主意。”

    威廉耸耸肩膀道:“这一天不会很远。他们就是一群战争疯子,试图和所有人为敌。”

    “你们在说什么?”伐尔德斯疑神疑鬼地问道。

    黄辰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好似一只狐狸:“没什么伐尔德斯阁下,我在和沃尔夫先生讨论“圣地亚哥号(Santiago)”船模,它太棒了,让我着迷。——假如它是我的,我会把它置于床头,每日欣赏把玩,爱不释手。”

    伐尔德斯摸着两撇剑一样笔直的胡须,微笑颔首道:“我很骄傲我的私人收藏受到你的喜爱。”

    见伐尔德斯不上道,黄辰不得不挑明开说:“也许我的话有些冒昧,不过我不想欺骗自己的心,我想问伐尔德斯阁下,你可不可以把“圣地亚哥号(Santiago)”船模转让给我?当然了,我会付出必要的代价,伐尔德斯阁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能做到,我一定答应。”

    伐尔德斯面有为难道:“你知道,它是我的好友送给我的礼物。”

    黄辰严肃地点点头,而后说道:“伐尔德斯阁下和“圣地亚哥号(Santiago)”船模制作者阿拉马先生的友情是无价的,可我实在太喜欢它了,我愿意支付给伐尔德斯阁下一千两白银或同等价值货物。”

    伐尔德斯听得暗暗咋舌,同时也有些心动,1000两白银的货物运至马尼拉就会变成2000两,甚至更多,这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他离开欧洲,先后踏足美洲、亚洲,当然是为了上帝与国王,可要说二者就是全部,他自己恐怕都不信,财富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

    伐尔德斯的犹豫没有逃过黄辰的眼睛,他嘴角微不可察的弯起,只要对方不是视金钱如粪土就行了,银子他多得是,不信砸不死他。黄辰微笑道:“伐尔德斯先生对友情的重视真让人敬佩,我们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一边,先来谈谈生意如何?”

    “没错,这才是我们坐到一起的原因。”伐尔德斯清醒过来,“100担生丝,我可以给你每担120两白银,100担就是12000两白银,它是一笔很大、很大的财富。”

    黄辰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我终于知道鸡笼为何商人寥寥,惨淡经营,伐尔德斯阁下,我必须得说,你给出的收购价格远低于它真正的价值。要知道生丝即使在大明帝国也是异常珍贵的货物,出口价便在百两白银以上,大员荷兰人生丝收购价是每担一百四十两白银,马尼拉生丝收购价格是每担二百四十两白银。您居然只愿出一百二十两?”黄辰劫过两艘从南洋归航的大明商船,对马尼拉各种价格了如指掌。

    伐尔德斯不甘示弱道:“你和荷兰佬是敌人,你去不了大员,而马尼拉又很远。”

    黄辰意味深长地道:“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我愿意付出一定代价,我就能和荷兰人成为朋友。”

    伐尔德斯忍不住惊讶道:“很有哲理的一番话。但你没这么做。”

    黄辰娓娓说道:“是的。你们西班牙人只想和我们安心做生意,荷兰人则有更多无礼的要求,他们一直试图垄断中华帝国的海外贸易,为此接连发动了几场不义的战争。中国的海盗与西方的海盗不同,我们既是劫掠者,也是生意人,荷兰人的行为损害了我们的利益,他们一日不改变这种狂妄而又愚蠢的想法,就一日被我们视为敌人。”

    “一个多月前,我们在海上挫败了荷兰人的又一次图谋,使他们损失惨重,原荷兰大员最高长官、舰队司令官德韦特甚至不敢留在东亚地区,狼狈逃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巴达维亚。倘若荷兰人对这场失败感到不服气,打算卷土重来,我们将奉陪到底。”

    伐尔德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荷兰佬的确如你所形容的那样,贪婪、狂妄、愚蠢、无知,没有任何值得称赞的品质。我很欣赏你们对抗荷兰佬的勇气,正义必胜。”

    正义?和海盗谈正义?黄辰暗暗好笑,又说道:“据我掌握到的情报,荷兰人不仅在大明海域肆无忌惮的抢劫,还几次组织舰队袭击马尼拉的商船,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伐尔德斯面色有些难堪,迟迟无法回答,他能对黄辰说,马尼拉的舰队畏惧荷兰人,连港口都不敢出吗。打一个形象的比喻,美洲属地是西班牙的合法妻子,他对她百般怜爱,坚决维护她,使她不受侵犯。亚洲属地则是西班牙的姘妇,必要的时候,她可以自谋生。

    黄辰扬了扬眉毛道:“看来我的情报无误。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

    “荷兰佬是我们一致的敌人。”伐尔德斯点头承认了黄辰的说法。

    黄辰说道:“所以,你至少不应该比我们的敌人给出的价格低。”

    “这是两码事。”伐尔德斯岂肯就范。

    “我没准备让你出更高的价格,也不认为应该更低,一百四十两白银,和大员的收购价格一样,伐尔德斯阁下,这是我的底线。”

    “太高了。”伐尔德斯摇了摇头。

    黄辰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提高声量道:“伐尔德斯阁下,我手中的生丝可不是劫掠自商船,而是花费上百两白银走私来的,即便以一百四十两白银卖给你,也才赚取到40%的利润,而你运到马尼拉转手就有近60%的利润,比我赚的更多,你实在没有理由这么说。”

    伐尔德斯毫不动摇,他根本不信面前这个海盗的说辞,什么走私,鬼才信你。

    黄辰故作恼怒道:“伐尔德斯阁下,或许你是一名优秀的军人、一位杰出的长官,但你绝对、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我对此行感到无比失望。谈话到此为止,伐尔德斯阁下,告辞。”说罢,黄辰起身向外走,威廉、张若仲几人见状怔了一下,随后紧紧跟上。

    “等等。”

    即将踏出房门的一刻,伐尔德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黄辰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转回身面无表情道:“伐尔德斯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伐尔德斯说道:“交易失败,意味着我们都将一无所获不是吗。为此,我愿意让出一部分利益以促成此次交易。”

    黄辰不为所动道:“请说具体一些。”

    “取我们的中间值,130两白银,一个你我都能够接受的数目。”伐尔德斯一脸自信,不想黄辰态度强硬,一口拒绝:“抱歉,我不能够接受。”

    伐尔德斯不悦道:“你必须清楚,周围除了该死的荷兰佬,没人比我出的价格更高。”

    “不,还有日本人。”

    伐尔德斯不禁皱起眉头,台湾大员和北港确实有不少日本人,他们并不比欧洲人吝啬半分,因为1担生丝在日本长崎的价格高达280两白银,比马尼拉240两更高,澳门那些完全不值得信赖的葡萄牙犹太商人就像蜜蜂一样辛勤的经营着澳门—长崎航线。可惜日本人敌视天主教,西班牙又不如葡萄牙诡计多端,善于逢迎,三年前被禁止前往日本。

    伐尔德斯意识到自己不是黄辰惟一的合作对象,最终服软道:“好吧、好吧,你赢了。如你所愿,每担140两白银,100担我全要了。”

    黄辰笑容化开坚硬的脸容,道:“伐尔德斯阁下,你终于显示出了你的诚意。”

    随后丝织品、瓷器等物,黄辰和伐尔德斯又不免一番据理力争,谈完的时候,两人耗尽精神,都感到一阵疲惫,不过成果斐然,货物总价达到两万七千两白银,很惊人的数字。

    时值中午,伐尔德斯邀请黄辰用餐。鸡笼是一座贫瘠的小岛,无法种植粮食和蔬菜,所幸台湾主岛盛产肉类和水果,西班牙人倒也不至于而死。

    黄辰初来台湾时对鲜美的鹿肉印象深刻,一边吃着异国手法烹制的鹿肉,一边对伐尔德斯道:“伐尔德斯阁下,你有多余的武器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返回

    黄辰一边吃着异国手法烹制的鹿肉,一边对伐尔德斯道:“伐尔德斯阁下,你有多余的武器吗?”

    “多余的武器?”伐尔德斯用餐巾擦了擦嘴,棕色的双眸望向黄辰。去年伐尔德斯带领300名西班牙士兵、600名菲律宾士兵准备讨伐大员荷兰佬,结果还没见到荷兰佬的面,便受阻于风暴和土著,行动以失败而告终。那一次的征程,他的手下死了不少人。其后来到鸡笼,陆续又有一些人死于疾病和土著之手,如今他的武器库中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闲置武器。

    黄辰点点头道:“是的。在和“休斯顿号(Heusden)”交战的过程中,我的部下勇敢与善战丝毫不逊色荷兰人,但他们为赢得胜利却付出了比对方多得多的代价,原因伐尔德斯阁下或许已经猜到,荷兰人手中掌握着欧洲最精良的武器,而我的部下什么都没有。如果我的部下能够配备同样优秀的武器,相信日后再遇到荷兰人,我的部下将轻松取胜。”

    伐尔德斯暗暗嘲笑黄辰不自量力,他虽然极端厌恶荷兰佬,却承认对方是文明中的一员。明国?据说他们的国王与官吏虐待穷人,贪污、欺诈、抢劫……以闻所未闻的暴政对待对待他们的人民,而人民也没有一人愿意向他们的国王效忠。他们每个人都说他们邻居的坏话;他们几乎全是海贼……野蛮人、异教徒、***者……可悲的民族……

    不过卖给黄辰武器,既可以清理掉武器库存,又能为荷兰佬制造麻烦,伐尔德斯没有拒绝的理由:“很巧,我的武器库中正好有一些闲置的、你所需要的东西。”

    黄辰轻轻扬眉,事情出人意料的顺利,问道:“都有什么?”

    伐尔德斯娓娓说道:“长矛、长剑、铁盔、板甲、各种枪械还有大炮,应有尽有。”

    “我对长矛和长剑兴趣不大,”黄辰说道:“铁盔、板甲、枪械、大炮,只要价格合适,我全部买下。”

    “你确定?”伐尔德斯不由提醒黄辰道:“我武器库中的东西也许比你想象的要多。”武器库中不仅有死去的士兵遗留的武器,还有去年为与大员荷兰人战争而准备的军用物资,数量极为可观。

    黄辰不以为然,鸡笼西班牙人一共就这么点人,难不成他们还能每人配十套装备?见黄辰一脸自信,伐尔德斯从抽屉中取出一本笔记,翻到武器目录页,在保留必要的储备后,说道:“铁盔120顶,胸板甲80副、轻型火绳枪(arquebus)180支、重型滑膛枪(musket)100支、转轮手枪30支,火炮20门。”

    “伐尔德斯阁下,事实是数量比我想象的要少。”黄辰撇撇嘴道。才这么点东西,伐尔德斯居然怕他吃不下,太小看他了。

    伐尔德斯有些不满黄辰的语气,说道:“它们虽然数量不多,却能发挥巨大作用。”

    黄辰不置可否,问道:“火炮的种类是?”

    “舰炮和少量的要塞炮。”

    “没有野战炮吗?”

    “……”伐尔德斯惊讶地看了黄辰一眼,海盗要野战炮干什么?

    黄辰明白对方的想法,说道:“伐尔德斯阁下,别用西方海盗的标准来衡量我们,我们和他们完全不同。当你拥有数千甚至数万部下的时候,你就有能力在海上、陆地,任何地方和任何势力对抗,包括国家。”

    “贵国人口很多。”伐尔德斯这话听不出是褒义还是贬义,又道:“很抱歉,我的野战炮数量有限,无法卖给你。”

    黄辰有舰炮,有要塞炮,惟独没有野战炮,见伐尔德斯不肯卖,眉毛蹙起。他相信什么都是有价的,区别仅仅是你付不付得起。他果断结束话题,专心于消灭眼前的食物。

    不久伐尔德斯举起酒杯,对黄辰道:“这是西班牙酒,世界上最好的酒。”

    黄辰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红酒,似笑非笑道:“伐尔德斯阁下,我的战利品“休斯顿号(Heusden)”上有一些西班牙酒,还有一些法国酒。”

    伐尔德斯说道:“法国酒和西班牙酒一样好,但对我来说,西班牙酒才是最好的。——你从荷兰佬船上得到的西班牙酒未必正宗,你来尝尝我这个。”

    “很好。”黄辰浅尝一口,伐尔德斯没有撒谎,他的西班牙酒口感确实比之前喝到的更好。

    伐尔德斯开怀笑道:“我很高兴我的酒能够获得一位亚洲人的赞赏。”

    黄辰说道:“我作为一名亚洲人同样很高兴喝到欧洲最好的酒。”

    伐尔德斯注意到黄辰用的词是欧洲而非世界,却并未在意,他无意强行扭曲他人的观念。

    用餐结束,伐尔德斯带着黄辰来到武器库,操起一把沉重的滑膛枪递送过来,黄辰感到入手很沉,比“休斯顿号(Heusden)”上获得的重型滑膛枪更沉。

    伐尔德斯说道:“滑膛枪的重量和威力成正比,它最大的射程是250—270米,能在180米处洞穿板甲。”

    “很恐怖。”黄辰评价道。“但没人能在180米外准确射击到敌人。”

    伐尔德斯道:“80米都很难。准确度从来不是滑膛枪的优势。”

    黄辰点头表示认同,将滑膛枪放到支架上,做了一个瞄准的动作,扭头问道:“一把多少钱?”

    伐尔德斯斜视一旁的威廉一眼,倘若没有后者,他自然会狠宰黄辰一刀,现在就无法这么做了,尤其两人能够用英语交流。“折合白银6两,比实际造价略高一点。”

    黄辰心里十分清楚重型火绳枪连同支架仅三两左右,伐尔德斯直接翻了一番,说道:“它可不只略高一点,而是高出一倍。我无意为区区几百两银子纠缠,一口价:一百支,五百两。”

    “成交。”伐尔德斯痛快地点头道。

    随后一百八十轻型火绳枪很快又以每支三两五钱成交、三十支转轮手枪以每支四两成交,三种枪械合计一千两百五十两银子。

    谈到胸板甲则遇到了麻烦,两人争执起来,黄辰毫不客气地道:“它不值十两白银。”

    伐尔德斯道:“它是精良的步兵用甲,不是水手们的破烂货,它绝对值这个价。”

    黄辰冷笑道:“伐尔德斯阁下,你知道十两银子在大明的购买力吗,我用十两银子完全能置办一套全身甲。”

    伐尔德斯一脸嘲讽:“鳞甲全身甲?”

    “在火器面前,板甲和鳞甲并不区别。”

    “那你就去买鳞甲吧。”

    两人时而争吵,时而冷战,最终各退一步,黄辰以每套十两价格购买八十套胸板甲,伐尔德斯则附送一百二十顶铁盔,算是“皆大欢喜”。黄辰一番采购,足足用去了两千零五十两银子,然而真正的大头还在后面,和火炮的价格相比,前面那些只能算开胃菜。

    黄辰花钱如流水,一口气买下七磅炮八门,每门三百两,共两千四百两、十一磅炮六门,每门四百五十两,共两千七百两、十六磅炮五门,每门七百两,共三千五百两,合计购炮十九门,费银八千六百两白银。

    听说伐尔德斯有二十四磅舰炮,这个弹重冠绝整个亚洲,不管是西班牙人、荷兰人、葡萄牙人还是英国人,他们在亚洲最重的舰炮也就二十四磅,而且数量并不多。偏偏和野战炮一样,伐尔德斯无意贩卖。

    黄辰对“圣地亚哥号(Santiago)”船模、野战炮、二十四磅舰炮志在必得,为了得到三样物品,他明里称诺年末之前还会再来一次,暗里则给伐尔德斯一笔足以使他无法拒绝的丰厚报酬,总算如愿获得船模及一门二十四磅舰炮、二门四磅野战炮、一门六磅野战炮。

    两边都很清楚彼此的重要性,因而交易十分顺利,次日上午,黄辰向伐尔德斯道别,返回旗舰。

    离开“圣三位一体港”,岸上的伐尔德斯等西班牙人逐渐变得渺小,黄辰问出心中的疑问:“威廉,西班牙野战炮炮车两轮很正常,为何舰炮炮车也是两轮?”要知道无论是大明还是荷兰,尽管炮车结构不同,却都是四轮,西班牙人的两轮炮车颇显另类。

    威廉也不清楚原因,耸耸肩道:“这可能和高耸的尾楼一样,都是他们的传统。”

    “传统?”黄辰半开玩笑地道:“看来我们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更换四轮炮车。”

    “很明智的选择。”威廉同样以玩笑的口吻答道。

    黄辰回到铜山已是十月末尾,他的归来立刻引起轰动。对于他的去向,此前众所纷纭,有说他去大员的、有说他去鸡笼的、有说他回了浙江大陈山老家,更有人誓言旦旦说他载货赴日。

    黄辰敷衍应付走看客,赵弘毅向他禀报大小诸事,最令他注意的是,郑芝龙和福建衙门的谈判始终没有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正在慢慢失去耐心,如果年内还没有一个结果,恐怕将会再度兵临中左。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通牒

    “福建衙门到底是怎么想的?”黄辰听赵弘毅说郑芝龙和福建谈判始终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不解地摇了摇头。真把郑芝龙激怒了,中左转瞬间就会化成一片废墟,甚至整个福建沿海都将不保。

    “据说是郑盟主要价太高,朝廷不同意。”赵弘毅整理脑中情报,加以分析:“朝廷毕竟远在北方,虽知福建不宁,却无切实体会,而且想来福建为免朝廷怪罪战败之责,奏报多有粉饰虚掩之处,如今朝廷怕还以为福建尚可维持,才会一口拒绝郑盟主的要求。”

    黄辰再度摇头,想起了数千里之外,京师龙椅上的崇祯皇帝朱由检,这个年仅十八岁,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人随着天启皇帝朱由校的意外驾崩终于走上了历史舞台。此时踌躇满志、欲展鸿图的他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吊死在一棵树上,上演一出悲壮的“国君死社稷”。

    对于崇祯皇帝,黄辰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他,像他这样勤勉执政,生活简朴的君王,即使历代明君贤主也少有人及,偏偏他成了亡国之君。要说“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亦不免有失偏颇,他的生性多疑、刚愎自用令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雪上加霜,最终偌大帝国轰然崩塌,化为历史烟云,留下无尽遗憾。

    “不知我二人有无相见的一天?那会是什么样的景况?”黄辰心中默默想道。随后收回神,问赵弘毅、郭大眼二人:“从澎湖运回的十三座大炮、八座小炮都作何处理了?”

    郭大眼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看向赵弘毅,隐隐带着一丝不满之色,赵弘毅似乎没有察觉,也可能察觉到了故意装作没看到,回道:“郭兄弟归来时说大首领让我分派诸炮,但我怕分派不均,惹众兄弟心里不痛快,暂时将诸炮封存起来,等大首领回来再行处理。”

    赵弘毅素来谨慎,他这样做倒是意料之中,黄辰似笑非笑地斜了郭大眼一眼,轻喝道:“急什么,是你的跑不了。”

    发觉自己小动作没能逃过黄辰的法眼,郭大眼讪讪一笑道:“大首领,你是不知道,为了把那些大炮搬上船我和底下兄弟吃了多少苦头。好不容易运回来,赵大哥却将之收入库房,叫人看得用不得,活活把人急死。”

    黄辰轻哼一声道:“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连杨东都不如。”

    杨东惨遭池鱼之殃,一脸无辜道:“大首领,无缘无故扯我进来作甚?好没道理。”

    “你说扯你进来作甚?他以前不是你的人么。——你手下就没一个有气量的。”黄辰这话倒是一点没冤枉杨东,过去和他厮混寨中的少年,如郭大眼、冯国春等,不说个个鼠肚鸡肠也差不多,没一个上得了台面。

    张刑在旁补刀:“这就叫沆瀣一气,臭味相投。”

    “够了。”眼见杨东露胳膊挽袖子,一副准备上前厮打的架势,黄辰及时喊停。之后带着一干人下到船舱,观看鸡笼之行收获。

    阮进、陈四、张刑等人一进入存放武器的货舱,立刻围着琳琅满目的舰炮口沫横飞,热切讨论,赵弘毅则独自走向六磅野战炮。此炮与一般红夷大炮相比,炮筒更细、炮口更小,炮车亦更轻便,心中一动,扭头问黄辰道:“大首领,这炮可是陆用?”

    “没错。”黄辰颔首。“它是野战炮。”

    赵弘毅像抚摸妻子一样温柔抚摸着散发幽幽光亮的炮筒,口中连赞:“好炮、好炮。”

    当然是好炮。黄辰面上情不自禁浮出一抹灿烂笑容。西班牙火炮产地不一,菲律宾造不如美洲造,美洲造不如西班牙本土造,西班牙本土又以塞维利亚炮厂、里尔根斯炮厂制作最精良。这门六磅炮正是出自塞维利亚炮厂,另外两门四磅炮同样产自西班牙本土,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黄辰几乎用“银海”淹没伐尔德斯,才把它们搞到手。

    赵弘毅又去抚摸两门四磅炮,简直爱不释手,过了一会忍不住向黄辰提议道:“大首领,从澎湖得来的那八门红夷小炮,放置船上效果不显,不若一并配给陆营如何?”新旧陆营长枪、团牌、火铳俱全,惟独火炮不多,并且全是从明军手里缴获的将军炮、弗朗机炮,倘若有了三门野战炮及八门红夷小炮,惟一的劣势也会变成优势。一支由他亲手打造,完全没有破绽的强军,赵弘毅光是想想就觉得兴奋不已。

    “就按你说的办。”黄辰想了想点头道。要塞大炮加装炮车,完全可以当做战船头炮、尾炮使用,小炮相对作用不大,加强陆营火力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分配武器的时候,威廉张口便要四十顶铁盔、四十副胸板甲、四十杆重型滑膛枪,黄辰被他的狮子大开口吓呆了,他一共才两个连一百六十人,居然就敢要这么多,疯了吗?

    威廉毫无羞愧之色,说他麾下八十名长矛手皆需板甲和头盔的保护,不过他知道黄辰装备不多,对此给予充分理解,不得不忍痛缩减50%数量。不能再少了。

    黄辰反应过来,嗤之以鼻,只给他二十副胸板甲,二十顶铁盔、二十支重型滑膛枪以及二十支轻型火绳枪。

    威廉对这个结果非常、非常不满意,围着黄辰抱怨连连,可在旁人眼里,这红毛番不免有几分“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无不恨得牙根痒痒,连老实人赵弘毅心中都生出几分火气来。

    众所周知大明对甲胄管制极严,私藏甲胄者杀!私造甲胄者杀!不提那二十顶铁盔、二十副胸板甲的珍贵,黄辰之前已经把“休斯顿号(Heusden)”上的四十杆西式火铳给了威廉,而今再给四十杆轻、重火铳,区区一百六十人的规模,西式火铳装备率达到一半,轻松甩出陆营几条街,他有什么资格抱怨?该抱怨的是陆营才对,因为还有不少队首、船主对西式火铳、甲胄虎视眈眈,陆营最终能留住一半已是大幸。

    黄辰手下各队首、船主哪个是省油的灯,见威廉得了天大好处,都来胡搅蛮缠讨要,黄辰被他们吵得头昏眼花,独断分了武器,也不管底下满意与否,直接骂散众人。

    黄辰离船上岸,回往住地的路上,问身旁的张若仲:“声玉,此次鸡笼一行,你有何收获没有?”

    张若仲点点头道:“虽只走马观花看了一番,却也收获不小,最让我心惊的自当是西班牙的强盛军势。”黄辰和西班牙人的交易第二天才完成,期间应黄辰要求,伐尔德斯曾聚集士兵操演,给张若仲造成极大冲击。“倘若西人头目伐尔德斯所言不假,西班牙本土二十余万战兵,外海二十余万战兵,亚洲六七万,皆如那日所见精勇,就委实太恐怖了。”

    黄辰笑着说道:“西班牙本土差不多有二十万,但海外殖民地的兵力则有不少水分,他把葡萄牙的兵力也算进去了。且很多都是土著仆从军,就像鸡笼的那些吕宋兵,战力远不及西班牙士兵。”西班牙1580年趁着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安一世战死于北非摩洛哥,吞并葡萄牙组成伊比利亚联盟,伐尔德斯把葡萄牙兵力算入在内倒也无可厚非。

    张若仲苦笑道:“不说西班牙国内之兵,单说二十万海外之兵,大明能否应付得来?——朝廷面对十万金兵尚且不敌,连战连败,西兵比之金兵虎狼十倍,火器更胜百倍,大明怎敌?”

    黄辰说道:“以当今的运输能力,没有一个欧洲国家能够跨海远征。”

    张若仲摇头道:“我和大首领一样,担心的不是现在。”

    黄辰默然,半晌说道:“我答应了伐尔德斯,年末再去一趟鸡笼,可我手中货物不足,想必此时诸位首领手中还有一些,你派人悄悄联络,出的价格比郑芝龙略高一些即可。”

    张若仲轻轻皱起眉:“此事必然隐瞒不住,会不会引起郑首领的不满?”

    黄辰一脸自信道:“郑芝龙吃肉,总不能让我连汤都喝不上一口吧,世间没这道理。何况以我今时今日的实力,在这海盗联盟内已经无惧于任何人,包括他盟主郑芝龙。当然,能不发生冲突最好,我想郑芝龙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张若仲点点头,不再言语。

    次日张若仲委派郑球等人展开行动,几乎郑球等人前脚离开,郑芝龙就接到了报告。比起其他人还在猜测黄辰之前驾船去往何处,郑芝龙已通过台湾北港的手下掌握黄辰具体动向,而今他命人收购诸位首领手中余货,看来是此行收获不小,打算再去。

    和黄辰预料的一样,郑芝龙对此洒然一笑,毫不在意。在他眼中,黄辰之举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他的目标可不是区区贸易,而是垄断,所以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谈判上。

    整个十一月,谈判依然没有进展,郑芝龙耐心慢慢耗尽,愤怒下向福建官府发出最后通牒。

第一百二十八章

    “baas……”看到黄辰带着一群人到来,威廉上前微笑打招呼。黄辰微微颔首,从鸡笼归来已有三十余ri,他这次过来是想看看威廉的兵练得如何了。

    关于称呼问题,两人曾经私下探讨过,“大首领”的汉语发音对威廉来说有些绕口,直呼黄辰之名更加不妥,西式(舰队)指挥官、(舰队)司令官、船长亦词不达意。威廉半开玩笑劝他入天主教,取一个教名,当然这个提议黄辰没当真,更没兴趣,他是无神论者小说章节。

    思来想去,威廉想到了荷兰语“baas”一词,baas原意为“户主”,进而转指“头头”、“老板”、“上司”,最开始流行于北美的荷兰西印度公司,慢慢随着说的人逐渐增多传回荷兰本土,进而扩散至亚洲的东印度公司,威廉目前受雇于黄辰,称他为“baas”正合适。

    黄辰第一次听到荷兰语“baas”一词的时候不可避免联想到了英语“boss”一词,二者发音、意思出奇的相似,说不定“boss”一词正是来源于前者。黄辰暗暗好笑,自己可不就是这个世界的**aas(boss)吗,为了使自己名副其实,应该坚决镇压所有“位面的宠爱者”。

    黄辰对威廉说道:“还有三天,我就将起程出发前往中左,你……”

    就在近ri,郑芝龙厌倦了与福建巡抚朱一冯没完没了的扯皮,单方面终止了谈判并向福建下达最后通牒,在遭到朱一冯的拒绝后,郑芝龙第一时间通知联盟内众位首领,决意十二月初五,即三天后率领兵船杀回中左。这一次。他不会再有一丝顾虑,也不会再留一丝余地,他要以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一举荡平福建海面上所有官府势力,彻底毁了总兵俞咨皋、巡抚朱一冯,让朝廷换个人来和他谈。

    威廉迫不及待地道:“我和我的部下已经做好了与敌人战斗的准备。”

    “哦?你确定?”黄辰扬了扬眉毛,带着些许怀疑。

    威廉严肃地点点头。说道:“确定。baas,你给我的兵员都不是对战争一无所知的人,他们有些懂得使用中国短矛,过去打过不少仗,甚至杀过人,非常适合当长矛手;有些懂得使用热兵器,虽然大部分仅是火门枪,但他们掌握火绳枪、滑膛枪的速度比普通人更快,非常适合当火枪手。我需要做的只是教会他们如何团队作战。5个星期的时间足够了。”

    “你需要用事实说服我。”黄辰还是有点不放心。

    “如您所愿。”威廉耸耸肩道。转身径直来到两个连队队列的最前方,抽出腰间佩剑,高高举起,口中喊出字正腔圆的汉语:“连队,前进齐步走。”

    与此同时,军鼓敲响。

    “咚、咚、咚、咚……”

    两个连队一百六十士兵尾随威廉,踩着鼓点整齐划一的向前迈进。

    落在黄辰眼里,他们步子的整齐度还比不上现代受过军训的中学生。更别提真正的军人,可放到当下。他们已经算很不错了,至少赵弘毅训练的新旧陆营就走不出来“整齐”的步子。这和两人训练手法有着直接的关系,威廉练兵先走步,而赵弘毅练兵先扎阵。

    为此,黄辰和威廉有过一番交流,威廉的评价是:赵弘毅。或者说中国的军队缺乏完善的训练制度,他们这样练出来的军队只有在“静止不动”的时候才能保持完整的阵容,战场上一旦与敌人分出胜负,不管是乘胜追击,抑或战败撤退。都无法维持整齐的阵型,队伍会变得十分凌乱,指挥官会受到严重干扰,给予敌人可乘之机。

    简单来说,胜有转败危险,败则立时大溃。

    黄辰自然清楚威廉是正确的,因为齐步走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依然是最重要的军事基础之一。但威廉的话太刺耳了,亦有偏颇之处,黄辰反驳荷兰只不过“近些年”才在莫里斯亲王的带领下走向“正规”,其他欧洲军队可不怎么“正规”。

    最直接的证明:四十九年前(1578年)葡萄牙殖民地遍及南美、西南非、东南亚诸地,国王塞巴斯蒂安一世野心膨胀,试图征服北非摩洛哥,开辟新的殖民地,建立大北非帝国。他组织的远征军不仅包括本国步兵军团、重装骑兵军团和最jing锐的近卫军,还包括德意志人、瓦隆人、英国人、卡斯提尔人雇佣兵军团,更有一部分本地摩尔人轻骑兵作为内援,总兵力达到两万余人,规模盛大,令整个欧洲瞩目。结果到了摩洛哥却被摩尔人杀得全军覆没,国王塞巴斯蒂安一世“失踪”,实际是在逃跑时淹死河中。

    此事件出自威廉之口,如今黄辰拿来当例子,然而威廉随后一句“欧洲至少有军队开始走向“正规”。”再度令他哑口无言。说到底,他不是一个“无知”的人,他来自现代的灵魂能够轻易分辨什么道路是对,什么道路是错,只是不忿威廉“吹捧”欧洲。

    “赵大哥,你看如何?”黄辰扭头问赵弘毅。

    赵弘毅望着威廉两队人马闻鼓而行,进退间队列丝毫不乱,井然有序,而威廉做到这些只花去一个多月光景,赵弘毅自问办不到,说道:“西人练兵手段不逊火器之利。”当然他不会仅凭这一点就认为自己练出的兵不如对方,打仗打仗,终究要靠打,而非走得整齐。

    知道赵弘毅心里并不服气,黄辰笑笑不再多言。

    “停”威廉声音响起,鼓声熄,全员立定。

    “准备”

    长近五米的超长矛尽皆树起,如林如丛,火枪手解下背后火枪,开始迅速填装弹药。值得一提的是,不论东方还是西方,目前都没有枪带,火枪手行军及战前只能将枪抗在肩上,说实话这东西完全没有半点技术含量,枪头枪尾绑条绳带即可,黄辰早就这么做了。

    倒是刺刀,大明有铳剑,欧洲人更是往枪头里插剑、插矛乃至插戟,五花八门,极为有趣。不过这些属于个例,不是统一标准。黄辰想过为火枪兵配备制式刺刀,但随即发现以火绳枪兵间隔一米的密度,刺刀效果不如想象中的好,何况有长枪兵、长矛兵的存在,刺刀着实显得有些鸡肋。火绳枪加刺刀取代不了冷兵器的作用,淘汰冷兵器的是燧发枪加刺刀,黄辰曾询问威廉燧发枪之事,可惜后者对此了解不多。

    火枪兵位于长矛阵两侧,打头者无一例外都是欧洲人。当初威廉向黄辰索要10个欧洲人兵额,无奈包括施密特队长在内的8名士兵全部身受重伤,短期内很难痊愈,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从缺乏正规军事训练的水手里面挑选10名枪法出众的人补充进他的连队。由于语言不通,他们无法担任任何职务,让威廉满意的是,除了一手好枪法外,他们还十分听话,对命令从不打折扣,堪称所有中国士兵的表率。

    经过一个多月反反复复不停的训练,火枪手们对火枪使用的每一个步骤皆了如指掌,动作流畅,毫无迟钝。

    大明兵书中记录的放铳之法言辞简要,少者数句,多者十数句,西方则将之夸张的划分成三十到四十个步骤,每个步骤配上一张插图说明,从站姿到角度,事无巨细,这种强迫症似的繁琐连黄辰都觉得有些过了,可奇怪的是,训练效果出奇的好。威廉的解释是:严格的要求使得个人的意志被压缩至最低,甚至没有个人意志,这是最快的训练方法。

    火绳枪手填装完毕,或置于叉架,或举枪瞄准,威廉命令道:“she击”

    “砰砰砰砰”

    “she击”威廉再度下令。

    第一排有序退后,第二排踏步上前。

    “砰砰砰砰”

    枪声连起,硝烟弥漫。

    黄辰扭头再问赵弘毅:“赵大哥,如何?”

    “……!”赵弘毅无言,威廉的纯队超长矛看得出是偏向于防御的兵种,无出奇之处,然而他短短时间内训练出的火枪兵已经不逊se陆营铳兵多少,别的不说,单凭这一点,他不如威廉。半晌,赵弘毅面se难看地道:“火器果然是西人长技,练铳之法,无出其右。”

    黄辰笑了,这就是竞争。赵弘毅为他练出新旧陆营,功劳之大,无人可比,难免有所懈怠,黄辰可不想他安心躺在功劳薄上停滞不前,他需要一点动力,威廉是最佳人选。

    一场圆满的演练。

    黄辰答应了威廉请求,同意他和他的两个连队出战。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此言一点不假。

    <b,其自领一队兵船,把总许心素领一队兵船、又把总陈文燫领一队兵船,战船总数超过百艘,不出意外这已是福建海上全部的家底,此行显然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都司洪先chun并未“一腔热血”的带领舰队直奔铜山,铜山是海寇的大本营所在,停泊在湾内的战船不下三四百,他这百余艘战船冲进去必然有败无胜,他手中的这些船已是福建全部的家当,他输不起!输了,不仅他xing命难保,连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巡抚朱一冯亦要跟着受到牵连,所以他把目标对准了漳浦(县)旧镇。

    而今海盗联盟旗下具体有多少兵船,恐怕盟主郑芝龙本人都不知晓,众盗并非全部都在铜山一地,南澳、甲洲、云霄、旧镇等处皆有海盗落脚小说章节。旧镇位于铜山东北数十里,六鳌、古雷两座半岛之间的浮头湾凹,由于地理位置出众,颇多海盗聚集于此。<打算率领旗下舰队由海路进攻,配合岸上漳州府、漳浦县等地官兵、乡兵,捣毁旧镇贼窝,把郑芝龙勾引来,最好引他上岸。福建水军与郑芝龙相差太大,绝无战胜之可能,陆兵却未尝不可,三月份的时候,陆地官兵便曾在漳浦小挫郑芝龙威风。此番陆兵数倍于前,郑芝龙倘若自恃人多,小觑官兵,说不得要给他一场大败,把他撵出福建。<旋即率领战船突至,将数十条海盗船尽数堵在旧镇港口。<站在舵楼之上,冷冷喝道。<嘴角轻轻扯了扯,被人叫惯了“都阃”,乍一听“元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他以为“元戎”这个称呼自己要苦熬个一二十年方能享得,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现,由此心中对朱一冯更加敬爱几分。

    都司都指挥使司,国初之时确实好生威风,然而时至今ri却连一个游击(将军)都不如,更别提之上的参将、副总兵、总兵。是朱一冯一手提拔起他。如今更是让他取代总兵俞咨皋,出任福建水军主帅。知遇之恩,提携之情,洪先chun便是豁出xing命也要报答朱一冯。

    “杀!”

    官兵舰队围住出口,一口气放下五六十条火船,热血之辈驾之冲进旧镇港口,船上诸盗手忙脚乱的拔碇升帆,试图逃开,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一条条官兵火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烈撞上来,海盗船犹如靶子一般,或燃烧,或爆炸,霎时间火光冲天,黑烟腾腾。

    此战来得快,去得也快,旧镇数以千计海盗遭官兵海陆里外夹攻。连援军都等不到便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脸上却不见半点轻松之意,反而更加紧张,他心里极其清楚,这一战充其量只能算开胃小菜,郑芝龙主力一旦到来,必是一场惊天恶战。

    …………

    “元戎。前方来报,郑贼来了,约有三百余船,大舰、巨炮极多。”<默默地想道,同时抬头望向天空。此时红ri偏西,已是下午,“只需坚持到天黑,然后引郑芝龙上岸只需坚持到天黑。必须坚持到天黑!”<继而冷笑一声道:“告诉许(心素)把总,他座舰之巨大为我军之表,为壮我军声威,命其部为前锋,率先与贼接战,只许胜不许败。”红夷都被郑芝龙打跑了,许心素自然失去了仅存的一点利用价值,目下其(漳州府龙溪县)充龙老家被官府控制,他已是洪先c这个屁大本事没有、只懂得谄媚巡抚朱一冯的混账东西,居然叫我等去送死?!他自己怎么不去?!大哥,万万不能答应他!”许心兰怒气冲冲对许心素道。

    看着怒极失态的同胞弟弟,许心素叹道:“我也不想去,可不去不行啊。官府拿着我等家人威胁,哪有我等选择余地?”

    “要去你去,我是不会去的。”许心兰挥了挥手,断然说道。对于许心素把长子许乐天、次子许一龙留在家里,却把他强行拉来,许心兰心里憋着极大怨气,摆明了许心素更重视儿子xing命,不重视他这个弟弟xing命,他为许心素卖了一辈子命,就落得这个下场?

    “放肆!”许心素瞪目暴喝道。都到了如此危急关头,许心兰还是如此任xing,他对这个始终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彻底绝望。“你再敢说一句废话,我立刻打断你的腿!”

    平ri许心素积威甚深,许心兰心怀畏惧,不敢再言。

    许心素再度叹道:“你我兄弟携手共度眼前难过。过了,自然万事大吉,过不去,咱们这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也不算亏本。”

    许心兰不想死,他家里还有好几个没开苞的美丫鬟,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六鳌、古雷半岛之间的狭缝中,一艘接着一艘官兵战船开将出来,以一哨五船列为一行,每一阵列为数行,正面迎上气势汹汹的海盗舰队。不得不说,洪先chun虽无名声,亦无战功,但行军排阵间颇有法度,许心兰骂他“屁大本事没有”,不免有失公允。

    黄辰此刻就算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官军战船多数在十丈以下,甲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官兵,其中披甲兵、火器兵不在少数,与往ri判若鸿沟,看来朱一冯为了此战,着实掏出了血本。想想也能够理解,此战若是再败,朱一冯必丢官位,当然会用尽一切手段增加胜算。

    “可惜……”黄辰摇了摇头,不说郑芝龙追击德韦特的过程中缴获两艘荷兰海船,数十门西式舰炮,只说他旗下舰队便有整整六十门红夷大炮,官兵拿什么来抵挡?血肉之躯吗?

    “传我命令,脱离舰队,从侧翼抄过去,抢占上风。”黄辰冷静地下令道。十二月的南海海面刮着强劲的东北风,海盗舰队从西南铜山而来,正处于逆风之中。顶风作战,一来造成行动迟缓,二来枪炮掀起的硝烟会倒卷回来,后一点对枪炮众多的黄辰舰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是以舰队必须抢到上风位,顺风放炮,将铅弹连同硝烟全部送给敌人。

    杨东忍不住说道:“大首领,要我说何必那么麻烦,官兵有几斤几两我那是心知肚明,只要咱们一齐杀上去,大炮猛轰,大枪猛扎,用不了一时半刻官军必溃。”

    “你懂个屁。”黄辰斜睨杨东一眼:“一天不挨骂不舒服怎么地?快去传令。”

    杨东吃了一骂顿时安静下来,乖乖去传命令。<也没想拦,他命许心素一队兵船直扑郑芝龙中军,自己率一队兵船紧随其后,却是抱着咬住郑芝龙不松口的念头。在他想来,海盗多是自私自利之徒,自己只与郑芝龙厮杀,应该会有人乐意看到这样的状况,退一万步讲,总好过和所有海盗为敌。<低估了郑芝龙的实力,后者红夷炮数目极多,简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许心素一队兵船仅一个时辰就被轰散近半。这倒怪不得他,毕竟他从未和郑芝龙交过手,何况后者近ri俘获荷兰海船,实力又有提升。

    成功绕到官兵背后,黄辰即刻下令开战,阮进、林习山、张刑三名队首各驾数船,犹如三叉戟般齐头并进,不分先后杀进官兵舰队后军,赵弘毅、陈四、庄默三名队首为第二梯队,顺着前者撕开的缺口涌入,黄辰率领本部十数艘战船为第三梯队,缓缓跟进。

    阮进作为黄辰旗下海战第一人,用兵以疾烈著称,堪称黄辰手中最锋利的刀。林习山文武双全,骁勇善战,勇烈不弱于阮进多少。张刑心怀戾气,为人yin狠,他的用兵和xing格简直如出一辙,暴烈凶悍,无出其右。黄辰以此三人作为先军,便是打算一举冲溃官兵抵抗。

    三人没有令黄辰失望,杀入敌阵,横冲直撞,将官兵由数十船组成的后军切割得四分五裂。

    赵弘毅用兵唯稳,陈四才干平庸,庄默不善水战,三人被黄辰安排在后不是没有道理。前方有阮、林、张三人冲锋陷阵,他们麾下诸船大多亦有一门红夷大炮作为头炮,倘若如此有利条件下还打不开局面,不用黄辰说什么,他们自己就没脸再当这个队首。

    黄辰派出六大队首连番猛攻,等到他率领船队杀至,官兵后军已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把总找不到哨官、哨官找不到船长,指挥系统完全陷入瘫痪。黄辰十二丈大福船旗舰、“休斯顿号(heusden)”等船众多舰炮近距离she击,官兵战船少有能抵挡者,甚至有一艘兵船被黄辰舰队一轮she击直接命中火药库,引发剧烈爆炸,沉入海底。官兵越打越是绝望,最终崩溃,或向前军涌去,或向两侧逃亡。

第一百三十章 威势

    官兵舰队后军崩溃当然不全是黄辰的功劳,其他海盗亦出了一份力,但不可否认的是,黄辰其中出力最大,甚至是决定性的,他获得的成果也最丰厚,虏获四艘兵船。时至今日,区区四条七八丈船已无法让黄辰感觉到丝毫的惊喜,不知不觉间他就走到了这一步。

    一痕淡月同样不知不觉间攀上天际,就像它原本就在那个位置一样,天色亦彻底黑侠来。

    黄辰率领舰队尾随官兵败军南下进入主战场之时,发觉风势越来越大,夜潮也越来越大,浪头汹涌翻腾,震撼激射,几有吞天沃日之势,同时耳边不住接收到阵阵轰雷般的巨响。

    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类渺小得就像一个可怜虫,整个战场陷入一片混乱,敌我双方有杀红眼的,不管不顾继续厮杀,也有头脑清醒之辈,匆忙收手,各自稳住帆蓬,免得被大浪卷翻。

    潮大浪急,双方已然难以再战,许心素却是松了一口气,不待都司洪先春指示,直接下令手下诸船,不去旧镇,向东北方向突围。他此番豁出性命与郑芝龙大战一场,麾下一队兵船丧失大半,兵员死伤无数,而今夜来潮生,他借潮离去,洪先春也说不出他什么来。

    洪先春此时顾不上许心素,他早就有了退意,原本心里的盘算是天一黑便撤,把郑芝龙引上岸,但他低估了后者的厉害,被缠住难以脱身,而今潮起,正好借机抽身。

    郑芝龙心中对许心素的恨意更在俞咨皋、杨六、杨七等辈之上,不欲让他逃脱,派胞弟郑芝虎带船追杀许心素,不得其头不得回来,他则率领大队尾随洪先春,追进六鳌、古雷半岛之间的旧镇航道。

    黄辰和许心素没有恩怨,同大部分人一样选择前往旧镇。

    洪先春回到旧镇港口,回望岸边寥寥十数艘海船,眼中泛起一道厉色,下令点燃所有船只,此举既可避免资敌,又可延缓郑芝龙追击,给他和岸上官兵更多的时间布置应对。

    “洪先春这个败家子,他怎么就舍得一把火烧了。”望着港口火光一片,杨东不住哀嚎,那副痛心疾首、呼天抢地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洪先春把他的船烧了。

    黄辰斜瞥他道:“人家烧自己的船,你嚎什么嚎。”

    杨东振振有词道:“倘若洪先春不烧,不就变成我的船了。”

    “这是什么道理?”黄辰被他的歪理邪说弄得哭笑不得。

    “大首领,我要船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你。”

    “……”

    等火完全熄灭时,已入了深夜,旧镇一片死寂。郑芝龙试探性的派出一些人上岸,没有遇到任何的抵抗,他顿时就明白了洪先春的意图,不过他不在乎,如果胞弟郑芝虎能够灭掉许心素,便意味着福建海上兵船全军覆没,纵然陆上遭遇小挫,亦不伤及根本。何况他不认为洪先春和漳州府官兵有能力打败自己,自打跨海入闽以来,他的实力每天都在增长,现在的他就算面对数千陆兵,又有何惧?

    郑芝龙一声令下,麾下争相登陆,各方首领随后跟进。

    黄辰拖到最后才下船,然而当看到他身后跟出来的人,所有海盗首领包括郑芝龙无不膛目结舌。黄辰带上岸的人计有赵弘毅新旧陆营两千人马、威廉两个连队一百六十人、庄默台湾土蛮弓手二百人,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随从人员,总兵力超过两千五百人。这是一个什么概念?盟主郑芝龙才派出一千人、李魁奇派出七百人、周三老派出六百人,黄辰一人兵力比三人总和还多。

    “黄兄弟,你带出这么多人,这是要做什么?”钟彬心惊胆战地望着黄辰身后的队伍,火炮、火铳、甲具、长枪、刀牌、弓箭一应俱全,这哪里是海盗,简直比官军更像官军。

    联盟内众首领都知道黄辰酷爱练兵,一度嘲笑他入错行了,不该当海盗,该当将军才是,甚至为他取了一个“总兵”的绰号。当然,随着黄辰势力越来越强,地位越来越高,已经没人敢再嘲笑他了。

    黄辰平日练兵有一个规矩,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发现一次警告,发现两次殴之,发现三次杀无赦。李魁奇一名手下不信邪,被抓三次直接被黄辰杀了,李魁奇为此大动肝火,还是郑芝龙从中调和,才化去两人恩怨,即使现在两人也不甚热络。

    钟彬虽然没有亲眼看过黄辰练兵,但偶尔经过,听到里面那一句句如雷的喊杀声和激烈的枪炮声,心中感到颇为吃惊,这也是他对黄辰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只是,他即使一再提高对黄辰的评价,可还是低估他了,看他麾下之兵的气势,钟彬怀疑岸上全部四五千海盗绑一块都不够他们杀的。

    黄辰笑着回道:“练了大半年兵,不能总是闭门造车,总要带出来见见世面。”

    “黄兄弟你的大手笔可是把所有人吓坏了。”有“笑面虎”之称的钟彬此刻笑容却有些僵。“郑盟主此刻怕也是心怀忐忑。”

    黄辰故作不解道:“郑盟主他怕什么?”

    钟彬半开玩笑地道:“怕你把我等一勺烩了。”

    “钟大哥何出此言?我黄辰行事顶天立地,绝不会做出这等烂勾当。”黄辰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一动,判断此法是否可行。

    发觉黄辰眼仁儿渐渐没了笑意,生出一丝凉薄,钟彬心中一凛,急忙说道:“我自然是相信黄兄弟的,不然我岂能和你说此番话。”

    “钟大哥放心,我真没旁的意思。”黄辰笑道。

    见黄辰恢复如初,钟彬松一口气,目光忽地一定,冲远处努努嘴:“嘿,可有人不这么想,黄兄弟,你看那边。”

    黄辰举目望去,赫然见到周三老带着数百儿郎急匆匆返回,故意绕开他的位置,从旁小心翼翼经过,眼中满是警惕与惊惧。

    钟彬嘿嘿干笑道:“周三老好歹是南海数一数二的人物,居然被黄兄弟吓成这般德性。”

    “周三老害我大哥性命,这个仇,我一定会报。”黄辰凝视着周三老的背影,冷冷说道。他根本不在意此话会不会传到郑芝龙耳里,他和周三老的恩怨从来就不是秘密,之所以还没打起来,是当初结盟时一句“弑兄弟者,所有人皆可杀”的誓言,当时束缚的是周三老,现在束缚的是黄辰。黄辰曾得此约庇护,不愿轻易破坏,否则岂容周三老苟活?

    钟彬卖好道:“周三老纵横海上数十载,闯下偌大威名,绝非泛泛之辈,而且他手底下有好几个擅长使阴谋诡计的小人,黄兄弟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莫要着了他的道。”

    黄辰点点头道:“我大哥便是被他阴死,我岂能给他可乘之机。”

    “如此最好。”

    “黄当家、钟当家,郑盟主有请……”

    周三老回到座舰,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岸上,即便黄辰已经带人离去,犹自慌张,那是一种性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这种感觉,有多少年没体会过了?三年?五年?八年?……

    林七老同样感到无比惊慌,这个杀了他亲弟弟的毛头小子竟然成长到如此地步,周三老也无法带给他半点安全感。

    “……!”李俊稷缩在袖中的拳头猛地握紧,血液仿佛全部涌到了面部,令额头至鼻翼的刀疤变得鲜活起来,宛如犹如一条丑陋的蜈蚣伏于脸上。他看到了复仇的希望!这叫他怎能不激动。凭他一己之力,就算再打拼几年也没有十足把握成功报仇,可黄辰有,黄辰有能力帮他报仇。他至今还活在世上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么,还需要犹豫……?他心里立刻抛弃了周三老,盘算着如何与黄辰搭上关系。

    周夫人面如桃花,红唇厉眉,一袭白衣立于月下,犹如广寒仙子下凡。周夫人对周三老恨之入骨,多年来一直暗中培养势力,周三老麾下头号猛将何三老是她的人,亦暗暗资助野心勃勃的李俊稷,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杀掉周三老。没想到她多年苦心经营,不及一时之念。当初在沙埕时,周三老对黄辰心怀杀意,她以巧言阻止,原意不过是给周三老增添一个敌人,岂料一不小心就养出一条蛟龙。

    周三老话语中夹带着一股掩饰不去的焦躁:“你们谁有方法除掉黄六?”

    “……”无人作答。

    周三老发怒道:“我平日养着你们,指望紧要关头为我出出主意,现在正是用得到你们的时候,怎么,全成哑巴了?”

    “……”依然无人作答。

    周三老怒气更盛,近乎失去理智的咆哮道:“我养一条狗还懂得叫几声,人连狗都不如?嗯?!”

    叶富左顾右看,见众人皆是低眉垂首,不肯言语,小心翼翼道:“大首领,黄六势大,不可力敌。”

    “这话用你说?”周三老恶狠狠瞪着叶富。

    叶富硬起头皮继续道:“闻李当家与黄六颇有龌龊,而大首领和李当家乃八拜之交——大首领何不去探探李当家的口风?”叶富所言李当家,即联盟的二号人物李魁奇。

    周三老恢复一丝理智,摇头道:“此事我曾隐晦提起过,李魁奇没应。”

    叶富闻言,顿时也没了主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旧镇山峰拱秀,海水环绕,自古便是舟辑往来之区,商贾贸易之所,自然也是招惹是非之地,除旧镇城,周围还有几座土堡,皆昔年倭乱之时本地大姓为备倭而筑。最大的一座土堡归本地第一大姓郑氏所有,可谓惟一没有遭到海盗荼毒的地方,倒不是郑氏有能力自保,旧镇城都被海盗占了,他们哪有本事对抗。之所以未受伤害,是因为他们搬出和郑芝龙同根同组的名头,使得诸盗心生顾虑,不好朝他们下手。

    今ri郑芝龙亲来旧镇,郑氏老族长不顾夜深困倦,拿着族谱前往旧镇城求见,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小说章节。旧镇郑氏开基者出自泉州清源山、南安双路口,和郑芝龙一族同为清源之裔,这是族谱上写明的,断断做不得假,但两地郑氏毕竟间隔遥远,平ri又从无往来,郑芝龙能认这个亲么?万一不认,后果不堪设想,旧镇郑氏必遭血光之灾。

    让老族长松口气的是,郑芝龙翻看过旧镇郑氏族谱,十分痛快的以晚辈之礼拜见,并一再保证旧镇郑氏安全。郑芝龙现今那可是跺一跺脚整个闽广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得他礼敬,老族长面有荣光,笑不拢嘴,本着“帮亲不帮理”,直接把洪先等人一顿臭骂,因为牛眠山上有郑氏祖坟。<据山而守,这是要我等自废武功啊。”

    李魁奇扭头与身旁一位年约三十余岁,面se苍白。气质深沉的男子低语几句,对郑芝龙道:“步战确非我等所长,先打打看,实在打不下来,放弃便是。如今海上已经再无阻碍,我等直接驾船去中左擒了俞咨皋那老儿。届时福建官兵不战自溃。”<。”郑芝龙看着李魁奇和他身旁之人缓缓说道。

    此人姓黄名巽冲,漳州人,同杨禄、杨策、钟彬、蔡三一样,以前皆为南澳大盗。去年末俞咨皋带领大兵讨伐,杨六、杨七带众投降,蔡三走ri本,钟六(彬)奔台湾。黄巽冲算是几个人里运气最不好的,被俞咨皋生擒活捉,投入大狱,使去好些金银才免一死。今年四月他趁着福建大乱之际,逃脱牢笼,重新入海,很快投入李魁奇怀抱。

    海上手段强狠之辈比比皆是,这等人从不被郑芝龙放入眼里。他忌惮的是既有手段又有心智之辈,毫无疑问李魁奇算一个、而黄巽冲亦算一个。其他黄辰算一个、周三老算一个、钟彬一个,满打满算才一手之数。黄巽冲和李魁奇搅合到一起,可想郑芝龙心情。

    李魁奇,其名字中的一魁一奇二字,道尽了他这个人,粗犷外貌。玲珑之心,他好似没有注意到郑芝龙眼底那一抹深深的忌惮,笑道:“盟主既然心有主意,兄弟我便不多说了。”

    郑芝龙微微颔首,刚要再开口。外面院子忽然传来动静。

    坐在把门边的白毛老、方芝骥同时起身向外看了一眼,说道:“钟、黄二位兄弟到了。”

    钟彬人未到,笑声先至,他跨进门后立刻四处抱拳道:“钟某和黄兄弟适才被些事情耽搁,来得迟了,累盟主和众兄弟久等,抱歉、抱歉……。”

    诸首领起身和钟彬回礼,但大多数人却把目光投向旁边的黄辰身上,纷纷龇牙,倒吸一口冷气。此刻黄辰身上穿着一套se泽幽暗慑人的夷式铁浑甲,胸、肩、臂甲面浑如一体,上面更是雕刻有jing美绝伦的花纹,众人何曾见过这等jing致的甲具,甚至听都没听说过。其右手抱着一顶与铠甲样式一般无二的夷盔,左侧腰间则佩着一柄带有护手装饰华丽的夷剑,下着窄瘦裤子,脚蹬黑se皮靴,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出一种使人心惊的锐气。

    “诸位,不好意思。”黄辰跟随钟彬一起向众人赔不是。

    众人即便真有不满,又哪个敢说?连道无妨。

    一番客气,黄辰、钟彬相继落座,黄辰递去一个眼神,后者心中了然,对郑芝龙道:“盟主,我刚才见到周当家带人返回舟上,不知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可能来不了了。”

    “我知道了。”郑芝龙轻描淡写地结束话题。

    “……!”

    在座者谁不晓得内中详细,周三老哪是身体出了毛病,分明是被黄辰吓的。

    黄辰一口气派出两千多器具jing良的人马上岸,手笔之大,莫说众位首领觉得头晕目眩,郑芝龙听到这个消息时亦不免生出几分心惊胆战,紧急又从船上调来五百人,但总计也才一千五百而已,远不及黄辰兵力。众人看在眼中,无不满怀感叹,很明显,陆地上郑芝龙已压服不了黄辰。这才不到一年的光景,黄辰竟发展到几乎与郑芝龙分庭抗礼的地步,再给他一年时间,偌大南海,还有谁能制得住他?<藏身牛眠山的消息通知黄辰、钟彬二人,并把自己的决议一同道出,期间瞥向黄辰的眼神意味深长。

    说实话初闻黄辰兵力数目确实把郑芝龙吓了一跳,但心里却并不怎么顾忌,说句难听的话,南海什么都不多,就人多,只要他舍得出钱养兵,旬ri之间便能轻易聚起上万人马。

    郑芝龙忧虑的是黄辰的志向,他在云霄张氏船厂定购大鸟船、马船、八桨船三十余艘,此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人,他不惜花费重金买舟、养兵,更善养名,海上皆说他“盗而有道,舟中书籍褒然,手不释卷”,他到底想干什么?郑芝龙猜不透,越猜不透,他越忌惮。

    李魁奇、黄辰、周三老、钟彬、黄巽冲,五个郑芝龙最“重视”的人,过去只有李魁奇一人被他真正视为对手,而今黄辰成了第二个。

    郑芝龙似笑非笑道:“黄兄弟,你兵多器jing,不如明ri之战以你为主攻如何?”

    黄辰此番确实是抱着以战练兵的念头,可不代表他愿意傻乎乎叫人当枪使。“大首领说笑了。我兵力虽多,却从从未与大股官兵交手过,何况官兵据山而守,以一当十……”

    郑芝龙不等黄辰把话说完,插嘴道:“黄兄弟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样,我让李兄弟和你一道行动。”

    黄辰诧异地望着郑芝龙,这厮今天莫非吃枪药了不成?处处针对他。

    李魁奇仿佛早就知道这样的“好事”一定会落到自己头上,含笑冲黄辰点头。

    郑芝龙继续说道:“明ri李兄弟和黄兄弟从牛眠山正面进攻,其余兄弟在旁策应,我则率本部人马绕到后面暗渡上山,诈称乡兵,临近发难,官兵遭到包围,腹背受敌,必定一败涂地。”

    众人齐齐起身,抱拳领命,黄辰眼见事情再无回转余地,惟有跟着应命。

    郑芝龙满意地点点头,微笑道:“夜深了,明ri还有一场大战,诸位兄弟早些歇了。”

    黄辰一脸深沉的抱盔而出,行到赵弘毅面前,把里面决定告诉了他。

    赵弘毅不愿多想二人之间的龌龊,那不是他该考虑的事情,他该考虑的是明天怎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果。此地人多眼杂,不便多谈,赵弘毅示意道:“大首领,我已为你找好房屋,请随我来。”

    黄辰颔首,跟上赵弘毅脚步,问道:“其他人呢。”

    赵弘毅皱着眉头道:“还在寻找。旧镇房屋本就不多,我们偏偏又晚来一步……”

    黄辰皱起眉头道:“必须尽快让士兵安睡,手段可以粗暴一些……”怕赵弘毅没听明白,黄辰补充道:“对百姓、对同行、对所有人。”

    “我明白了。”赵弘毅点点头。

    黄辰提醒赵弘毅道:“手段可以粗暴,但是绝对不能坏了规矩。”他曾立两项铁规,一不得滥杀无辜,二不得jian.yin妇女,敢于违背者,无论亲疏一概杀无赦。

    “大首领放心。”赵弘毅面se凝重道。

    “黄兄弟……”

    黄辰闻听背后有人唤他,转头望去,便看到李魁奇带着一干手下向他走来。黄辰停留原地,静静打量着李魁奇身后之人,黄巽冲撇去不提,又有一个二十余岁青年,他身量比一般闽人高出一截,面如冠玉,英朗不凡,此人名唤叶我珍,乃是李魁奇手下数一数二的大将,不过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身份,他是李魁奇契儿。有人说向李魁奇卖屁股,有人说他只是李魁奇的干儿子,众所纷纭,不能统一。可有一点,所有人都认可他的本事。

    余者曾琼、黄进老、酒醉老,杨耀老、桂叔老,或粗豪有力,或形象凶恶,或气质深沉,每一个皆是海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联盟内论人才之盛,李魁奇仅次于郑芝龙,黄辰都比不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土蛮弓手

    黄辰眼热李魁奇人才众多,随随便便拉出去一个都能独当一面,黄辰手下真正能够独挡一面的只有赵弘毅、阮进二人。明年随着张刑走向成熟、林习山攒足资历,亦可托付方面之事,但现在,就赵、阮二人,杨东气量不足、陈四才智平庸、庄默北人畏水,威廉语言不通,皆有不足之处。

    黄辰想想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不满三年,崛起也才两年,心态随之放平。说句不怕自大的话,比人才数量,他可能不如郑芝龙、李魁奇、周三老等海上豪杰,但比人才质量,他不认为会输给任何人。他的手下和他一样,都非常的年轻,拥有无限的潜力与未来。

    “李当家唤我何事?”黄辰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由于李魁奇是周三老的八拜之交,黄辰平日很少与他接触,自然无甚交情,反而有些私怨。当初他练兵为保秘密,不许任何人靠近,偏偏李魁奇一名手下不知死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黄辰一怒之下将他斩杀。李魁奇自觉失了颜面,大发雷霆,几乎就要带人去找他“理论”一番。郑芝龙唯恐两人发生火并,使联盟陷入四分五裂,急忙找来两人,从中说和,勉强化去恩怨。不过此后两人更无往来,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你我相识都快一年了,黄兄弟说话怎么还是如此生分。”李魁奇闻言面露不悦道:“黄兄弟莫非心里还记挂着那桩旧事?”

    “那倒不至于,兄弟我这点气量还是有的,只是平日与李当家相处不多,才显得不够热络。”黄辰脸上全程挂着面具一般的假笑,将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够。

    “这不机会就来了。”李魁奇大笑道:“明日你我并肩作战,借此机会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黄辰扯着嘴角笑道:“兄弟自然没的说,全凭李当家作主。”

    李魁奇用和他粗犷的外表相匹配的豪爽口吻道:“有黄兄弟这句话就够了,从今以后,我李魁奇便把你黄辰视为兄弟手足。”

    黄辰嘿然,把他的话当真就真是白痴了。

    李魁奇顿了一顿,有意无意提道:“盟主今日对黄兄弟颇为另眼相看……”

    “嘿,这算好事还是坏事?”黄辰笑问道。

    “那要看黄兄弟怎么想了,你认为是好事就是好事,你认为是坏事……未尝是坏事。”李魁奇末尾来了一个转折,虽然表面上像是为郑芝龙说话,实则该传达的意思都已传达。

    “那我便当做好事吧。”黄辰顺势说道。

    “本想和黄兄弟多聊一些,无奈时候不早了,我们明天再接着聊,兄弟我先走一步。”说罢,李魁奇带着麾下人马离去。

    黄辰默视良久,对于明末之南海,他只知道“海盗王”郑芝龙,还仅是粗泛的了解,不明详细,对李魁奇一无所知,显然他的未来成就不及郑芝龙。然而此刻在黄辰心中,对李魁奇评价极高,此人手段、心智无一不冠绝海上,堪称一代枭雄,不逊“海盗王”半分。

    “大浪淘沙,埋葬了多少英雄豪杰……”黄辰缓缓摇了摇头。

    折腾了大半夜,黄辰即使躺在陌生的床铺,亦很快睡去,次日醒来掏出怀表一看,刚好六点整,比平日晚了两个小时。驱散体内睡意与惰意,黄辰爬起床简单洗漱,于院中练剑,期间手下头领陆续赶来,聚在回廊小声交谈,有的讨论黄辰西洋剑法,有的讨论即将到来的大战,有的天南地北一阵乱侃,纯粹是为了打发无聊时间。

    黄辰还剑收功,一边擦汗一边问赵弘毅:“昨夜有没有人败坏规矩。”

    “没有。”赵弘毅摇摇头道。“但有几人未能收住手脚,伤了人。”

    黄辰随口问了一句:“伤得重不重。”

    “有被打折腿的。”赵弘毅紧接着说道:“大首领且放心,人我已经处罚过了。”

    黄辰心里一叹,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有人坐在家中遭到这等无妄之灾。对赵弘毅道:“一会你遣人送些银钱过去,具体数目视伤情而定。”

    赵弘毅点头称是。

    黄晨随后叫众人一起用餐,因为不是在自己的地盘,饭菜相对简单,兼且战前不宜饮酒,一顿饭吃得众人如同嚼蜡,好没滋味。

    饭后茶余,郑芝龙派人过来通知黄辰出发,黄辰回屋取来重达二十公斤的半身甲,在彦氏兄弟的帮助下穿戴整齐,出门召集人马。

    目光掠过整齐肃然的队伍,落到三门野战炮及八门红夷小炮上面,黄辰心里暗暗可惜。野战炮、小炮亦需牛骡等头口拉拽,少则一头,多则两三头,平地尚且如此,何况上山,此番怕是没有它们出场的机会。不过黄辰仍旧准备把它们全部带上,谁知道官兵会不会突然冲下山来,或者漳州府派来援军,宁愿费些手脚也要做到有备无患。

    黄辰带着大队出城与郑芝龙等人会合,此时海盗已聚集大半,一眼望过去,颇有声势。

    受到西方海盗影视的影响,黄辰开始以为海盗一定是穿得破破烂烂,拿着烂刀钝斧,实际这样的人有,但绝不是全部。中国海盗有战兵、有辅兵、有船工、有掳来强迫为贼,战力可谓天差地别,精锐大多花重心向商人购买火器,比官制武器精致十倍。而且海盗打仗惯用长兵,从两三丈的竹枪到一丈七八尺的长枪,再到九尺九寸大枪,一应俱全。闽人又以善使藤牌闻名天下,海盗中刀牌手不在少数。

    火器、长刺、藤牌,堪称海战三大利器,官兵有,海盗也有,且玩得更精。

    黄辰现在看到的便是一股海盗精锐,尤以郑芝龙、李魁奇人马最精悍,各个有虎狼之气。当然,海盗再如何精锐也还是海盗,海上不弱于水军,但上岸列堂堂之阵,却未必是精锐官兵的对手,非要使些伎俩不可,而黄辰自信自己的队伍实力更在官军之上。

    黄辰麾下人马一列列、一队队陆续就位,行止之间全无动静,人人神色肃然,持兵默立,与周围吵闹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渐渐地,群盗受到气氛影响,逐渐收起笑闹。

    最后,数十头牛骡拉着由三门野战炮、八门红夷小炮、十数门铜发熕、弗朗机组成的炮队一出场,顿时震惊了所有人。海盗正面交手不是陆上官兵的对手,弃海登陆,素来秉承着避实就虚、来去如风的原则,充其量只会带着数十百斤的轻便弗朗机小炮上岸,黄辰如今反其道而行,组建一支“闻所未闻”的炮队,稳稳压住官兵一头,这叫众人如何不惊。

    “黄六底牌层出不穷,看来不把我们吓死不肯罢休啊。”李魁奇笑容带着一丝复杂。

    黄巽冲点头附和道:“此子屡屡有惊人之举,绝非池中之物,来日必为我等大敌。”

    李魁奇摇头道:“不用来日,他现在就有这个资格了。——郑芝龙对他忌惮之心恐怕已不下于我。”

    黄巽冲笑道:“这对大首领是好事,免得郑芝龙总是盯着大首领不放。”

    “这倒不假。”李魁奇失笑道。

    “……!”叶我珍用力握紧拳头,目眶射出寒芒。他向来心高气傲,海上青年一代能与他比肩者唯郑芝虎、刘香寥寥几人。郑芝虎武艺通天,他自忖不如,但海上之人光凭武艺可不够,还要有手段,两人驾船厮杀,他未见得会输。刘香以前不太入他的眼,谁曾想其主刘三老一死,刘香立刻兼并半数人马,后来居上,一跃成为一方大豪。

    郑芝虎有一位好哥哥,刘香气运惊天,叶我珍什么都没有,只靠自己一双手打拼走到今天,内心并不服气二人。

    然而对黄辰这位短短一年间如同彗星般崛起,隐隐可与郑芝龙、李魁奇看齐的俊杰人物,叶我珍心中只剩下羡慕与嫉妒,他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站在黄辰现在的位子。

    李魁奇察觉到叶我珍一颗不平静的心,笑着说道:“我珍,莫要着急,一时风光算不了什么,要看长远。你的本事不比黄六差半分,待过几年,你定能追上他,甚至超过他。”

    “是。”叶我珍俊容一肃,恭敬回道。

    李魁奇点点头,视线再度转回黄辰身上。

    别人眼力有限,或许看不出来,郑芝龙曾在大员当过荷兰人翻译,岂能看不出黄辰跑队中有着西夷陆战炮,这等利器他都难以搞到手,黄辰竟能从西班牙人那里弄来。

    他首次生出一丝后悔之意,过去太过放纵黄辰,以致现在再想制约都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他招揽李魁奇时后者气候已成,而黄辰那时还只是一个后起之秀,随便使些手段便能压住他。世间没有后悔药,郑芝龙亦是心志超绝之辈,很快整理心情,恢复平静。

    郑芝虎追杀许心素尚未归来,此时站在郑芝龙身边的是四弟郑芝凤,其再过一月才年满十六,虽然身材高大不逊成年人,脸上却带着一丝稚嫩之气。

    郑芝龙对郑芝虎是喜爱,后者从小就随着他浪迹天涯,食则同桌,寝则同室,关系不比旁人,郑芝虎不仅是他的弟弟,更是他最得力的帮手,为他扫清无数艰难。对郑芝凤则是宠爱,其容貌俊美,性格沉稳,文武双全,郑芝龙能够在他身上轻易看到自己的影子。

    和郑芝凤一同位列郑芝龙身后的还有郑氏家族郑芝鹏、郑芝莞等人,以及十八芝中的外姓郭芝葵、郭芝兰、方芝骥、赤芝哥等。

    十八芝之外,以洪旭为首,他是泉州同安人,外表看上去像二十七八三旬年纪,实则年仅二十有三,可谓相貌老成,其性格亦老成持重,处事滴水不漏,不满而立就已能为郑芝龙分忧解难,如今则是郑芝龙的大总管,钱粮皆由他把守。如此重位郑芝龙不用族人而用一个外姓,对他的信任由此可知。他亦不负郑芝龙之托,没有后者之令,就算郑芝虎、郑芝凤,也休想动用库中一文一钱。

    洪旭之后,立着悍将陈豹、陈鹏。陈豹名字中带一个“豹”字,却丝毫没有豹子的矫健,众人挪揄他腰粗,送其诨号“三尺六”,当然他的腰围不可能达到三尺六这等夸张程度,但的确较常人粗老多,远远看去,犹如一个人型圆桶,其勇猛善战,仅次于郑芝虎。陈鹏身材高挑精瘦,和陈豹齐肩站立,犹如哼哈二将一般,他亦是郑芝龙麾下有数大将。

    另外有名有姓者十数人,众星捧月般拱卫周围,把郑芝龙衬托得越发夺目。

    黄辰披甲戴盔,英姿勃勃,带领赵弘毅、张刑、庄默、林习山、威廉等手下径直走到郑芝龙面前,抱拳问道:“盟主,我等何时出发?”

    郑芝龙微笑道:“黄兄弟你和李兄弟担任主攻,既然人到齐了,可先行出发,我会催促后面的兄弟尽快与你们会合。我计划从后偷袭,未免山上官兵察觉,就不去凑热闹了,在这里祝黄兄弟旗开得胜。”

    黄辰点了点头道:“借盟主吉言,我先走一步。告辞。”

    目送黄辰离去,郑芝龙眼神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黄兄弟,你这军势真叫威风,炮队更是吓人,和官兵可谓棋逢对手。”李魁奇赞道。

    黄辰没去理会李魁奇的“迷魂汤”,似笑非笑道:“兴许中看不中用,李当家千万别抱太大希望,免得到时失望。”

    李魁奇大笑一阵,说道:“黄兄弟这话好不实在。”

    黄辰笑而不语。

    李魁奇抬头望一眼红日方位,说道:“差不多该起程了。黄兄弟,请。”

    “请。”

    黄辰跨上一匹和驴子差不多大小的棕色福建土马,即州屿马,起程出发。威廉当初见到它们的时候,又忍不住开始秀他欧洲人的优越感了,言称欧洲最矮的矮种马都比它强一百倍,中国人居然骑这种马。黄辰心里腻歪,告诉他中国南方不产良马,好马都在北方。

    威廉对此大为不解,在欧洲,从冰天雪地的北欧,到多山地带的伊比利亚半岛,到中部平原,乃至东部草原,什么地方不能养出良马,偏偏中国养不出来?

    黄辰有气无力的说南方土地都种粮食了。自然,这话立刻又遭到威廉吐槽,并不无得意的告诉黄辰,他在家乡饲养的爱马肩高足有十六掌宽,中国北方那些鞑靼马根本比不了。

    黄辰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据威廉所说,德意志人根据血统人工培育良马已有数百年历史,中国还在玩放养那一套,更要命的是,这一套会一直玩到工业时代。中国无好马,这不是秘密。不说和重视人工培育的欧洲人、阿拉伯人相比,亚洲几个帝国,奥斯曼、萨菲、莫卧儿,随便一个国家的战马都能轻易爆大明王朝几条街。

    黄辰延伸思维,想到了更多,中国不仅无好马,铁矿也渣得要命,加上缺乏橡木、柚木等优秀木材,地大物博……?

    牛眠山,形似老牛卧眠,故得此名。黄辰骑着小棕马迤逦至山前,举目望去,牛眠山海拔并不高,一眼就能望穿山头,但只有前后两条上山之路,山势不算陡峭,亦不算平淡。黄辰若较真儿,还是能够把火炮运上去,不过这么做费时费力,得不偿失。何况官兵上山匆忙,也来不及搬运重炮,这一点上他并不吃亏。

    黄辰没有急着开战,等所有人到齐再打不迟,李魁奇和他一般想法,乐得在一旁装糊涂,直至大部分人到来,郑芝龙又派人催促,黄辰才开始不慌不忙的部署。

    “庄默……”

    “大首领有何吩咐。”庄默一张麻脸难得露出一丝激动。他毕竟是北方出身,在海上总有一种伸不开手脚的憋屈之感,六大队首中,数他立功最少,很多人背地里说,他以前就靠着洪举支撑,洪举一死,他连海都不敢出,生怕淹死。被人如此小觑,庄默听了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心里憋着劲要做出令众人刮目相看的功绩,堵住所有人之口,海上他一时没法子,到了岸上,那便是虎入深山,吼震百兽。

    黄辰淡淡说道:“当初你对我说台湾土蛮从小以弓箭狩猎,人人皆是用弓好手,若配上大明制作的强弓,定可成为我一大助力。我信了你的话,拨给你二百善射土蛮,配以良弓,可如今快一年了,一直没什么表现——说实话,我很失望。”

    庄默心里不由一凉,急忙解释道:“我亦未料土蛮蠢笨至此,过了许久都不能听懂命令,兼且……”

    “我不想听解释,”黄辰挥挥手道,“我只想知道,土蛮弓手现在能否一战?”

    庄默受激大声道:“有何不能!我愿亲率二百土蛮弓手为先锋,替大首领攻山拔寨,如若不胜,随大首领发落。”

    “好。我再拨出六百长枪、刀牌、火铳,助你一臂之力。”

    庄默抱拳沉声道:“如此则把握更大,必不负大首领重托。”

    “别再叫我失望。去吧。”

    “是。”

第一百三十三章 攻山

    二百头插羽毛,裸足纹面,凶煞无比的土蛮面前,庄默雄躯伟立,一张麻脸杀气腾腾,张口大喝道:“庄虎——”

    一名蛮将出列应声,其身高和庄默相仿佛,犹如鹤立鸡群,裸露在外的肌肉虬结隆起,积蓄着石破天惊的爆炸力。他这等身高,无论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从前在社里,他便是狩猎首领,由于和一些汉商有过接触,懂一些汉话,庄默爱他能言、骁勇,赐庄姓,取名虎,任命他为土蛮头目,平日代替庄默管理蛮人。

    庄虎会说一些汉话,但水平有限,庄默长话短说道:“山上有一群敌人,大首领已经下达出战的命令,我们必须打败敌人。”

    庄虎以汉语夹带着少许蛮话说道:“大山就是我们的家,树干就是我们的床,野兽就是我们的食物,还有太阳神在天上保佑我们射箭又快又准,敌人只会在我们的箭下瑟瑟发抖。”

    庄默又说道:“我们还有一些同伴。你去告诉所有人,右臂缠黑色布条的是同伴,右臂什么都没有的是敌人。”怕庄虎没听懂或理解错误,庄默为自己手臂绑上一块黑布。

    庄虎点头表示明白,转身用土语对着众蛮一阵急吼。

    “庄兄弟……”林习山健步如飞的行来,对庄默抱拳道:“大首领吩咐我和张兄弟率六百人马随庄兄弟一道行动。”

    旁边张刑冷着脸一点头,他倒不是对庄默有何意见,他平日就是这副模样,只有和杨东撞到一起,才会有说不完的话。黄辰曾笑两人是“好基友一辈子”。

    只要不是赵弘毅,庄默和谁搭档都无所谓,说道:“那敢情好,有林兄弟和张兄弟相助,此战必胜。”

    林习山望一眼山头,神色凝重道:“官兵据山而守,以逸待劳,未可轻视,庄兄弟万万不能大意。”

    “这个当然。”庄默说道。

    “众人相继进山,我们也莫要在此耽搁,走吧。”张刑首次开口便结束了三人谈话。

    “baas,你为何不派我和我的连队出战?我们完全可以胜任。”威廉说道。

    黄辰斜睨他道:“你想让你手下拿着五米长矛和重型滑膛枪进山?别开玩笑了。”

    威廉说道:“我不认为这会是问题,长矛可以换成短矛,重型滑膛枪可以换成轻型火绳枪。问题在于,baas,你不信任我们。”

    “恭喜你,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励。”黄辰摊开手道。

    “……”威廉再次中招,黄辰说话总是能让他受伤,相识以来,不知中了多少“刀”。黄辰是一位富有非凡魅力的领袖,他明明可以使自己变得更完美,但他却不愿意尝试。

    黄辰笑着说道:“先别急着沮丧,也许下一刻敌人的援兵就会出现在我们的背后,比起攻山,陆地战对你更有利,不是吗。”

    威廉问道:“敌人会有援兵到来?”

    “这你需要去问上帝。”

    “……”

    福建是一个多山的省份,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闽人自问爬山不弱于人,然而今日看到台湾土蛮,他们心中只剩下一个“服”字。打着赤脚,手抓长弓的台湾土蛮一入山中,仿佛化身灵猿,以极快的速度窜行于山间,闽人纵然使出吃奶的力气亦望尘莫及。

    庄虎冲得最快,却非直线向上,而是选择两两大树,以“之”字型路线奔跑,巧妙借用粗大的树木作为掩护,避免被隐藏暗处的敌人伤害。

    庄虎冲到一棵大树脚下,并未像之前那样折回,反而向前跃出,同时从背后抽出一支带着双倒钩、箭尾无羽、又长又粗的大箭,搭弦扯弓,开如满月,一箭射穿伏于另一棵大树的敌人咽喉。那人闷哼一声,从枝干上折落下来,重重摔到地上,转眼便没了声息。

    比其他本事台湾土蛮可能样样不如大明官兵,可若比埋伏、比狩猎,台湾土蛮可做祖宗。

    庄虎走到敌人面前,拽住箭杆用力一拔,箭簇的双倒钩扯出丝丝肉末来。这种箭是台湾土蛮特有之物,杀伤力非常惊人,而且土蛮习惯为箭抹毒,即便没有射中要害,亦可使敌人失去反击之力,极为阴狠歹毒。庄虎对倒钩上的肉末见怪不怪,甩干净了将箭重新收回箭袋。

    与此同时,各处皆有惨叫响起,有官兵、有海盗、有土蛮,在环境如此复杂的山里,即便是适应力最强的土蛮,也无法保证性命,海盗和官兵更不用说了。

    土蛮尚未入山前官兵就发现他们了,本没怎么在意,一群土人而已,哪曾想到他们如此厉害,简直是神出鬼没,短短时间内射死射伤二十余人。此时官兵领队终于反应过来,在山中和土蛮玩伏击和反伏击,多少人都不够他们杀,急忙下令撤退。经过一天一夜的忙碌,官兵已于山顶布下一些防御工事,只有依托这些工事,方能抵挡土蛮犀利的长箭。

    林习山来到半山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庄默道:“庄兄弟手下的土蛮弓手好生厉害。”

    张刑难得说道:“厉害。没有他们,我等现下肯定不会如此轻松,此功不小。”

    庄默积蓄心中良久的郁气一扫而空,麻脸难掩自豪:“为练这些弓手,俺老庄可是费尽精力,其中心酸辛苦之处不足为外人道。如非土蛮不通语言、不习水性,海上难以施展,早就闯出威名,何至于今日才为人所知。”

    “看来庄兄弟往日心里憋了许多烦闷,这下快活了。”林习山笑道。他气量很大,庄默曾经默许洪举杀他,换做旁人心里必然生恨,他却没有,黄辰评价他气大才高,可委重任。

    “确实快活。”庄默哈哈大笑道。

    张刑转身向后望去,土蛮弓手最快,长枪次之,二者皆已上来,刀牌和火铳还在慢慢往上爬,一杆长枪才一斤有余重,更可当做拄杖,而一面藤牌重五斤、腰刀重二斤,一支火铳重六七斤,二者分量都不算轻,自然落到后面。

    林习山说道:“此番小胜一阵,不足为喜,恶战还在后头。”

    “林兄弟所言甚是。”庄默收起笑容道。

    有熟悉牛眠山的人此刻来到山顶一定会大吃一惊,这里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一道壕沟将大半个山顶圈起,里面到处都是乱石、巨木、栅栏等物,数以千计官兵藏身其间,手握兵器,紧张地望着山下。

    洪先春站在一方大石上,俯视着密密麻麻向上爬来的贼兵,脸上乌云密布,格外阴森。

    “元戎,贼人队伍里有好些个凶恶蛮人,身形灵活,箭法奇准,我等与他们只交手片刻工夫就折了几十个兵士,再战下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因此我自作主张,带人撤退回来。”

    “你做得对。下去吧。”洪先春缓缓道。此事情有可原,与其叫士兵白白送死,不如据守阵地,多杀他几个贼人。

    “是。”领队见洪先春并无怪罪之意,暗松一口气退下。

    洪先春暗暗一叹,叹海盗手段之多。他直到现在都想不通,海盗何以发展至今天这个地步,闹得闽广鸡犬不宁,并坏福建一省之军力,即便倭乱时也少有这么大的动静。

    洪先春再度叹气,转而望向北方,虽然和漳州府早已定下计议,可漳州府在知道他“全军覆没”后,还会不会依照计划行事?毕竟胜了还好说,一旦战败,责任不小。说句不中听的话,天塌了有巡抚朱一冯、总兵俞咨皋在上面顶着,他们只需要做好“保境安民”的工作就足够了,朝廷怪罪谁也怪罪不到他们的头上,完全没有必要前来冒险。

    “贼子来了……”洪先春摒弃杂念,一把拽出腰间佩刀。不管漳州府的援军来是不来,他都会在此同海盗死战到底,不为朝廷,不为功勋,只为朱一冯的知遇之恩,提携之情。

    “可恶!洪先春这厮一天一夜居然鼓捣出这么多碍眼的东西。”叶我珍一脸铁青。他兵力不及庄默、林习山、张刑的多,但他是李魁奇手下头号红人,大部分海盗皆乐得受他指挥。

    “叶兄弟,大伙听你的,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我等绝无二话。”一个白白净净,笑容和气的胖子说道。他姓钟名珪,是钟彬之兄,如果说钟彬是笑面虎,这厮便是弥勒佛,慈面魔心。

    海上大多是兄长居上弟居下,钟氏兄弟则反转过来,引为海上奇谈,一方面说明钟彬的确是个枭雄人物,另一方面说明钟珪亦非常人,能为弟弟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的人可不多。

    庄默、林习山、张刑三人默不作声,神态各异。

    叶我珍见三人不反对,假作推辞一番,坐稳了指挥之位。叶我珍不是庸碌之辈,他心里明白没人愿意被人当枪、当盾使唤,提出只会遭到拒绝,影响权威,绝无好处。他提议李、黄、钟三家各抽精锐,担当主力,其他海盗为辅,先试探试探对手的虚实。

    这么做最公平,大家都没意见。

    庄默对林习山、张刑道:“林兄弟、张兄弟你二人暂且歇歇,首轮我上。”

    林习山没有驳他面子,提醒道:“若是不济,千万别逞强,退下来我等再从长计议。”

    “小心。”张刑言辞简短道。

    庄默点点头,从林、张麾下抽调五十名刀牌手,自己也取来一面藤牌防身,连同诸蛮弓手,跟随众盗一窝蜂涌上官兵阵地。

    “放!”洪先春果断下令,几门弗朗机先后炸响,大片碎石、铁子、铅弹喷涌而出,暴雨般射向对面的人群。

    冲在最前面的海盗皆有藤牌傍身,但藤牌哪里挡得住炙热的炮子,立刻倒下七八人,下一刻又倒下五六人。海盗队伍良莠不齐,有些人继续前冲,有些人停下脚步,有些人则向后倒退,阵型立时变得散乱,官兵借机鸟铳、三眼齐发,又杀伤十数人。

    叶我珍站在后面大吼道:“别慌!官兵没几门炮,冲过去和他们近身厮杀。——谁敢再退一步——杀无赦!”

    比起其他海盗,庄默队伍要严整得多,庄默以藤牌护住周身,杂于人群之中,既不靠前也不靠后,稳速前进。待临敌十数步远,庄默大喝一声“射”,尾音未落,数十支长箭即从牌墙之后钻出,笔直地飞往官兵阵地。

    “呃啊——”一名放完铳来不及缩回身子的火器兵胸口顿时中了一箭,其后四支长箭几乎同时射至,狠狠贯入他的身体,他跄踉着倒在地上,瞳孔慢慢涣散。

    和他遭遇相同的还有五人,胸、面中箭,或死活伤。

    官兵的表现比海盗强不了几分,猝遭打击,同样显得有些慌乱。

    机会难得,庄默急令麾下加快速度,硬顶着官兵一轮火器射击,成为首个杀入官兵阵地的海盗势力。庄默庞大身躯一跃跨过壕沟,借着迅猛的冲势,一刀剁翻一名三眼铳兵,双脚一落地旋即又以极快速度扑杀身侧另一名敌人,起落间连杀两人,干净利落。

    随着庄默队伍先下一城,越来越多的海盗涌进来,和阵地内的官兵杀成一团。

    庄默不惯使用藤牌,索性弃了,只以单刀迎敌,他身高臂长,又有勇力,对付矮小的闽人占尽优势,不大一会的工夫,折在他手里的人已有五六个,不过他却是越打越觉得吃力,敌人络绎不绝,源源不断。之前众人猜测恐怕有误,官兵人数绝对不止一千,许有两千以上。

    自知再打下去亦难有作为,庄默发出撤退的啸音,左劈右砍,杀翻两三人,冲出官兵阵地,向后飞退。庄默队伍宛如风向标,他们一退,诸盗无一人敢于连战,竞相退出战场。

    出乎众盗意料的是,官兵尾随冲出阵地,死死咬着诸盗不放。双方好一阵混战,直到叶我珍、钟珪、张刑、林习山带着人来援,官兵才不甘不愿的返回阵地,双方重新陷入对峙。

第一百三十四章 援兵

    海盗留下七八十具尸体,退出山顶战场,回到半山腰。此番攻山,黄辰兵力最多,出力也最大,共派出六百长枪、刀牌、火铳和二百土蛮弓手。李魁奇位居第二,派出四百人马,钟彬排第三,派出二百人马,其余势力无一满百,少则二三十,多则五六十,总共不到两千。一次试探性的进攻竟然战死七十余人,负伤者亦不在少数,伤亡接近一成比例,可想而知,诸盗各个愁眉苦脸,仿佛死了老子一般。

    庄默背倚着一棵大树盘膝而坐,刚才混战之中他左臂不小心挨了一刀,一边接受郎中紧急处理,一边咧着嘴说道:“山顶不只有洪先春的人马,还有不少本地乡兵乡勇,约有两千之众。”

    听了庄默的话,此间几位领兵头目都是沉默下来,叶我珍扭头望向官兵严阵以待的山顶,眼神透着阴郁。己方人数不及官兵,又是我攻敌守之势,前景着实不容乐观。

    钟珪此时也再难摆他弥勒佛的谱儿,面色凝重道:“我等兵力不足,是否向山下求援?”

    “不行。”叶我珍断然否决。他是这次攻山的负责人,才和官兵交手一个回合就向山下求援,届时李魁奇会怎么看他?众位首领会怎么看他?叶我珍丢不起这个人。

    张刑、林习山同样不愿意,他们现在还没出场,怎么也要先打上一场,再谈其他。

    钟珪见没人支持自己,干笑道:“既然诸位不愿被人小觑,那便再打打看。”

    叶我珍咬着牙道:“这次我亲自带队,还请各家兄弟全力助我。”

    “这是当然。”

    黄辰移开单筒望远镜,面上带着一丝诧异,想不通本方为何这么快偃旗息鼓。

    李魁奇和钟彬亦各持望远镜,不过望远镜却不是他们之物,是黄辰暂时借给二人。他以前从林八老处缴获一支,又从“休斯顿号(Heusden)”上得到四支,再向鸡笼西班牙人购买五支,合计十支,旗下六大队首外加杨东黄辰每人赏赐一支,本人还留有三支。

    昔日他用林八老望远镜窥破林七老截杀一目老、胡二老行动,从而逃过灭顶之灾,直至到了台湾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幸运,偌大闽海,大盗如云,除了郑芝龙他没看到哪个人拥有望远镜。这里他不得不佩服林八老,或者说林七老的眼光,竟然比李魁奇、钟彬等人更敏锐。黄辰不知道的是,当初李俊稷建议林七老购买夷器,为此费尽唇舌。

    李魁奇把玩着手中铜质望远镜,暂时将山顶之事抛到脑后,对黄辰道:“我早知西夷窥筒极为神奇,号称千里筒,有缩地成寸之效,可惜我一直无缘得到此物。我见黄兄弟手头颇有富余,匀我一支如何?多少价钱,黄兄弟只管开,兄弟绝不还价。”

    不待黄辰回应,钟彬紧跟着说道:“还有我。黄兄弟,以你我的交情,可不能忘了我。”

    望远镜效用奇大,又是稀缺之物,黄辰只愁少不患多,哪里愿意卖给二人,他又不缺钱,一脸为难道:“非兄弟矫情,不卖二位面子,实在是匀不得。我手里只剩三支望远镜,底下却有一帮混账东西整日围着我吵闹讨要,我若匀给你们,日后耳根子就别想再清净了。”

    李魁奇皱起眉头道:“此事当真没得商量?”

    黄辰摇头缓慢而又坚决,又说道:“郑盟主那里比我多,李当家不如去试试?”

    “算了。”李魁奇淡淡地道。也不知说的是黄辰还是郑芝龙。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所幸不久山上传来动静,将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引回战场。

    海盗迅速向山顶发起第二轮进攻,这次不再是“试探”,叶我珍、张刑、林习山、钟珪等人率领全部精锐参战,一时间牛眠山顶喊杀声铺天盖地,直冲云霄。

    海盗联军分属不同势力,衣着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为了分清敌我,海盗左臂皆缠黑布,他们在各自头目的带领下向官兵阵地发起一波波猛烈攻势。

    官兵的弗朗机炮不停发出咆哮,三眼、鸟铳亦响成一片,不计其数的海盗倒在冲锋的路上,他们鲜血淋淋、伤痕累累的躯体成为后面同伴的踏脚石,一时没死的也会被践踏得闭过气去。牛眠山清新的空气变得异常浑浊,到处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火药味。

    海盗生生挨过弹雨,飞步冲进阵地同官兵缠斗到一起。官兵人数比海盗还多一些,装备武器双方半斤八两,士气、斗志则不及海盗,不过因为处于守势,倒也颇占上风。

    黄辰队伍这边,首次投入战斗的长枪队当仁不让成为进攻主力,带队的是林习山,他过去在家乡烈屿便是乡兵队长,率乡民数度击退来犯海盗,包括黄辰的人马,带兵作战能力极强。

    被层层团牌掩护着抵达战场,林习山指挥长枪兵猬集前刺。官兵亦不乏长兵,有些长枪长达两丈以上,比林习山枪兵手中之枪长出一倍,但他们阵列不如林习山枪队严谨,枪长不一,有先有后、有快有慢,而林习山枪兵肩并着肩,依照口令整齐划一向前攒刺,双方对扎,黄辰枪兵仅倒下五六人,官兵前排十数人却是几乎全部倒下,有些被捅穿了面门、有些被捅穿了咽喉、有些被捅穿了心脏,枪枪尽是要害部位。

    望着对面海盗人如墙、枪如林,又看看地上同僚身上一个个骇人的血骷髅,后面官兵、乡勇连连吞咽口水,无奈上官逼迫得紧,不得不喊着号子为自己壮胆,端着长枪涌向敌人。

    “杀!”林习山冷冷喝道。

    “噗!”“噗!”“噗!”“噗!”一连串利器捅穿肌肉和撞击骨头的闷响,十几个官兵乡勇再次倒在了地上,由于心中存了几分畏惧和逃避,他们取得的战果甚至不如之前那些人。

    更后面的官兵见状不禁胆寒,勉强受着上官驱使上前,然而吓破胆的他们只与林习山枪队稍稍接触就被刺散了,一个个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一窝蜂向后奔逃。

    林习山没有去追击这些残兵败勇,指挥着枪队向右前方转进,直奔一座土坡而去,沿路碰到的敌人不管大股还是小股,无论长枪、短兵抑或火器兵,或刺死或刺散,势不可挡。

    胶着的战场,林习山枪队表现实在太过扎眼,关注着全局发展的洪先春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们,愣愣地看了半晌,问左右:“这是海上贼盗?”

    对方当然是海盗,洪先春心中的疑惑显然不是这个,因而无人回应。

    果然洪先春又叹道:“如此精锐,福建一省数万官兵都找不出多少来,海盗若有一千,不,只需八百这样的长枪,我们今天难逃一败。”

    把总陈文燫突然抬手指道:“他们是冲着那座土坡去的。”

    “……”

    林习山带领枪队一路冲上土坡,将内中官兵迅速杀散一空,一直被长枪、刀牌围在中央的火铳兵脱离保护,占领各个要地,以十人为一排,数排为一阵,紧张有序地填装弹药。庄默麾下的土蛮弓手早已连连发箭,清理周围的敌人。

    张刑俯视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眼神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寒芒,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涩发紫的嘴唇,右手高高举起,旋即狠狠一落,“放!”

    “砰砰砰砰砰……!”

    枪声连珠响起,继而是一片惨绝人寰的惨叫声,十名官兵连同两名倒霉的海盗中弹倒地,数丈方圆为之一空。

    “第二排,放!”张刑对中弹的友军毫无歉意,再次下令。战场上刀剑无眼,“难免”误伤,怕死就别来。

    火光硝烟中,铅弹激射而出,瞬间再度扫倒九名官兵,这次倒是没有误伤友军。

    从全局范围来看,海盗的形势不容乐观,不过林习山、张刑、庄默盘踞的山坡就像一盏明灯,照亮整个战场,只要他们还在,诸盗就还有继续奋战的动力。

    洪先春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是以他抽调大批兵力试图夺回山坡阵地,其中更有近百披甲兵,但披甲兵尚不及和林习山枪队近战,就被张刑火铳兵排枪连击,射杀近半。张刑为了给官兵一个惊喜,先前隐藏不少火铳,结果令他有些不满,却不知敌人险些吓尿裤子。

    剩余的披甲兵随后在长枪的较量和火铳的偷袭下纷纷战死。披甲兵全军覆没,官兵登时夺气,勉力厮杀片刻,一哄而散。

    洪先春气得脸色煞白,明明己方占尽优势,就因为那座土坡,始终不能取胜。贼盗不止眼前这些,山下还有更多,绝不能拖延过久,洪先春正准备组织第二批精锐,忽闻后山来了一大队漳州府乡兵,言称受命前来支援。洪先春喜出望外,同时心底亦松了一口气,看来漳州府官员、兵将并不都是鼠目寸光之辈,知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然而洪先春一心企盼的援军来到山上,立刻刀兵相向,官兵随即陷入腹背受敌的窘迫,形势急转直下。

第一百三十五章 水陆并进

    “郑芝龙!”洪先春看着前一刻还是“援军”,下一刻就变成了噬人的虎狼,几乎把钢牙咬碎,吐出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后山之敌,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单是已经露面的敌人就超过一千人了,没露面的还有多少?洪先春捏紧手中钢刀,目中尽是绝望之色。

    官兵正面对敌,很占一些上风,听闻援军即将抵达,人人更加卖力杀敌,岂料风云变幻,来的不是援军而是敌人,突遭两面夹击,不仅后方官兵陷入混乱,前边的官兵一时也慌了手脚,再顾不上与贼厮杀,潮水般向后退去。群盗岂肯如他们的愿,一路追打,其后更是用官兵遗弃的弗朗机,炮口掉转,狠命轰击。

    官兵全数退走,林习山、张刑、庄默三人立刻带人下了土坡,加入到追击的队伍。

    “……”黄辰下意识扬了扬眉毛,郑芝龙发起进攻的时间比他之前预计的要快得多,他以为对方会抱着消耗他和李魁奇兵力的想法,等双方打得差不多了再出来收拾残局。虽然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出现,以他的实力,只要他想就能轻松解决山上所有官兵。良久,黄辰哑然失笑,轻轻摇了摇头:“看来我还是小瞧了郑芝龙的气量。”

    郑芝龙此时出现让黄辰感到意外,李魁奇却没有,哪怕心里一直把郑芝龙视为对手乃至敌人,也不得不佩服他这一点,对家人、对朋友、对手下,郑芝龙几乎做到了完美无缺,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他曾在李旦去世时乾没其产,这是他待人惟一的污点。或许他天生气度非凡,或许是故意装出来的,可装也是一种本事,李魁奇自问自己就装不出来。

    见黄辰、李魁奇都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钟彬笑眯眯开口说道:“李兄弟、黄兄弟,盟主计划成功了,官兵腹背受敌,胜利可望。不过为防止官兵困兽犹斗,增添兄弟伤亡,我等可派遣精锐配合盟主给其致命一击,彻底打垮他们的心气。”

    “好。”李魁奇当下点头赞同。“就依钟兄弟的意见。”

    黄辰亦无疑义,早解决早收兵。

    三人很快组织起一千人马投入战场,至此海盗联盟一方参战总兵力达到四五千之巨。而官兵几经大战,仅剩下千余人,其等龟缩一处,苦苦抵抗,若非主将洪先春不避艰险,身先士卒,官兵早就崩溃了。然而随着洪先春被诸盗团团围困,身被数刀,遭到重创,再难镇压浮动的人心,官兵乡勇只有极少数坚持作战,大部分人选择投降或突围。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陈豹扭着水桶似的腰身,战刀使出一记横扫千军,面前两敌当即血溅倒地,接着陈豹合身一扑,二百来斤分量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又将一人撞得喷血倒飞出去。以雷霆之势再度劈杀一人,陈豹心里痛快极了,仰天咆哮一声,抡着刀扑向几步之外的洪先春。

    此刻洪先春已是“仅未至死”,连刀都握持不住,左右家丁竭力保护,怎奈陈豹骁勇异常,“哼哈二将”另一人陈鹏亦带兵杀至,十几个家丁转眼间便被屠个一干二净。

    眼看着陈豹钢刀斜削向脖颈,头颅即将不保,洪先春心说“我命休矣”,闭眼等死。

    “陈豹住手。”

    一把沉稳带着自信的声音关键时刻响起,将洪先春的性命堪堪挽留住。

    紧贴着脖颈的寒冷锋芒刺激得洪先春汗毛根根乍起,可他愣是看也没看一眼,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面前之人,沁满鲜血的牙缝挤出三个字来:“郑芝龙!”

    郑芝龙含笑点头道:“没错,我就是郑芝龙,郑某久闻洪先春洪都阃之名,久仰久仰。”

    失血过多令洪先春产生浓浓的倦意与睡意,他强打起精神,冷哼一声道:“我洪先春只会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你休要多费口舌,做无用之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刀兵加身,面不改色,洪都阃好一颗赤胆忠心,郑某人佩服。”郑芝龙抱抱拳道。

    洪先春身体有些坚持不住了,急喝道:“何必废话,要么杀我,要么放我,给我一个痛快。”

    郑芝龙倒也干脆,直接道:“好。——陈豹,放人。”

    “大首领……!”陈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瞪着双眼扭头望向郑芝龙。

    洪先春亦愣在当场,一脸惊疑不定,郑芝龙肯放过他?怎么可能!

    “放人。”郑芝龙淡淡地重申道。

    “是。”陈豹立刻收起刀,退到一旁。

    “你当真肯放我?”没谁想死,洪先春自然也不例外。

    郑芝龙微微颔首,笑着说道:“我郑某人兴兵入闽,只针对俞咨皋、许心素、杨六、杨七,如非逼不得已,轻易不愿毁人性命,现在既然胜负已分,洪都阃只管离去便是。”

    “你纵然放了我,我亦不会为你说一句好话。”洪先春抹不开脸,过了半晌说道。

    郑芝龙一脸自傲:“郑某何须谁来为我说话。”

    洪先春深深望了郑芝龙一眼,抱拳道:“告辞。”

    “洪都阃,请。”郑芝龙错身让路,背后人群浪裂。

    目视洪先春踉跄而去,以及周围手下的不解,郑芝龙洒然一笑,未来他终究是要接受朝廷诏安的,杀戮过多,只会让他的官路变得崎岖难行,不如多结善缘,为将来打基础。

    山顶彻底平静下来,郑芝龙带着人从牛眉山正面下山,同黄辰、李魁奇、钟彬等人会合。

    “盟主手段果然厉害,略施小计便叫洪先春和官兵一败涂地。”碰面后钟彬大赞道。

    “全赖诸位兄弟不惜性命,浴血力战,使官兵无暇他顾,否则我不会如此轻易得手。”郑芝龙没有把功劳据为己有,大方的和众人分享。

    李魁奇朗笑道:“此战过后,福建水路名存实亡,闽海真真正正是我们的天下了。”

    “是啊。——该去中左了。”郑芝龙轻叹道。所有的恩怨,是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也不知此番有没有机会生擒了俞咨皋那老儿,若是落到我的手里,我定要让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钟彬说罢一阵狞笑。一想起自己当初去中左,听闻红毛突至,生怕俞咨皋对他出手,狼狈逃出中左,可谓丢尽脸面,心里把俞恨透了,不杀不足以泄己愤。

    郑芝龙摇了摇头:“钟兄弟,俞咨皋身份非比一般,杀不得。”

    钟彬笑道:“嘿,放心吧盟主,那老儿油滑得很,没那么容易死掉。”

    一直沉默的黄辰突然出言问道:“盟主,我等何时出发去中左?”

    郑芝龙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最好现在就出发。”

    “中左已无一船一兵可以自卫,料来此去无甚波澜。”黄辰见众人视线投来,话锋一转道:“以盛兵凌寡敌,说实话没什么意思,我准备亲率一部人马由陆路前往海澄,想来那时中左已下,届时水陆里应外合,前后夹攻,一举夺下重镇月港,壮我联盟声威。”

    “……!”骤闻黄辰计划,郑芝龙等人一时哑然。

    “盟主、诸位,我的计划可行?”黄辰俊朗的容颜,锐气逼人。

    “黄兄弟不是开玩笑?”钟彬忍不住提醒他道:“莫看我等在海上一帆风顺,到了岸上可就寸步难行,此去横跨漳浦、海澄二县,又临近(漳州)府城龙溪,你可知道一路会遇到多少官兵?”

    “我既然敢这么干,自然有一定把握,至不济也能全身而退。”黄辰继而似笑非笑的问钟彬:“如何,钟大哥,要不要和我一道?”

    “免了,我可禁不起这般折腾,还是乘船来得稳当。”钟彬想都没想便一口拒绝。

    郑芝龙放声大笑,说道:“黄兄弟胆识过人,豪气冲天,愚兄岂能落后太多,这样,我派五百人马随你行动。”

    “有盟主人马相助,此去料来更加顺当。”黄辰淡淡一笑。

    “黄兄弟勇气可嘉。”李魁奇不咸不淡地夸道。

    李魁奇不肯出兵,黄辰丝毫未放在心上,锦上添花固然好,没有也无妨,他本来就没指望外力。

    返回旧镇,黄辰第一时间招来林习山和身在海上的杨东、阮进、陈四三人,向他们道出自己的盘算,命他四人以阮进为首,杨东为副,率领所有战船随郑芝龙舰队去中左,等到战局一定,以最快速度前来海澄,或与他会师、或另辟战场,到时视情况而定。

    四人领命而去,平日嘴碎的杨东这次难得一句废话没说,他虽然想跟着黄辰,但更清楚自己身上的重任,黄辰把本部十几艘船舰全部交给他管带,这是何等的信任。

    数百艘停泊在旧镇几个码头的海盗战船陆续离港,驶入茫茫大海,向着中左杀去。

    旧镇港口空后,黄辰也起程出发了,此行跟随他左右的有赵弘毅、张刑、庄默、威廉等,总兵力达到两千五百人,加上郑芝龙派来的五百人马,合计三千之众。为郑芝龙领兵的是其麾下猛将陈鹏,此人为人木讷,不善言谈,黄辰和他聊上一会便感到难以为继。黄辰没拿陈鹏等人当主力看待,他心里对他们已有打算,到了海澄自会安排。

第一百三十六章 堂堂之阵

    贼至中左登岸,迎敌者止有浙兵,余皆怯走,无一救援者。以是溃败。是夜二更,俞总兵越城而逃,潜抵同安城外。兵船新旧,被焚被牵,无一存者。民房烧毁,流离载道,目击心酸。目下团结各保,百计捍御,所幸地方人心,尚存信义,呼之即应。然力单势孤,望救眼穿。惟台台速调援兵,指授方略,以解燃眉。

    ——上朱抚台书

    一条河水如同白练从黄辰面前蜿蜒流过,河的对岸,是一座黛色卧狮状貌的山,天空碧蓝如洗,山水如画,风景无限美好。

    黄辰脸上慢慢绽放出笑容,海澄县境已然过半,跨越眼前这条南溪水,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月港了。从旧镇出发到此,上百里路黄辰走了三天,一方面是等待中左结果,另一方面则是提防官兵伏击。事实证明他高估了对手的勇气,漳浦官兵龟缩城内,海澄官兵龟缩溪北,黄辰一路可谓畅通无阻。

    入海澄地界不久,黄辰找来郑芝龙部下陈鹏,令他带着手下五百人马去南溪东部溪头、浮宫等地,佯装渡河,吸引对岸海澄官兵注意力。

    来时郑芝龙吩咐陈鹏,莫要没头没脑被黄辰当枪使,以自家兄弟性命为其铺路,是以陈鹏心里对黄辰始终抱着一丝警惕。没想到黄辰根本无意把他们当枪使,甚至隐隐有几分看不起,不让他们上阵杀敌,只给他们一个疑兵的任务。

    陈鹏好歹在海上算一号人物,被人如此小觑,肺都快气炸了,然而此事不好争辩,争辩也没用,陈鹏一脸铁青的带人离去。

    黄辰没在意陈鹏的感受,此事他早有决定,和郑芝龙的人马并肩作战合不合拍且不说,用轻了作用不大,用重了惹郑芝龙不快,不用自然最好,“充疑兵,分敌势”是他们唯一的价值。

    之后黄辰又派庄默带领百十来个土蛮弓手和百名长枪、刀牌前往南溪中段方林,和陈鹏一样,亦为疑兵。到底是自己人,庄默比陈鹏痛快多了,领命便走,雷厉风行。

    庄默、陈鹏先后抵达南溪中段、东段,两人路上抓来不少百姓,裹挟而行,倒颇有几分声势,顿时牢牢勾住北岸官兵的视线。

    黄辰接到前方传回的消息,迅速带兵扑向西北方向,这里果然如他所料,没有官兵看守,他下令渡南溪水,越笔架山,直趋虎渡堡。

    虎渡堡是一座典型的福建土楼建筑风格,其依山而建,周围百余丈,仅辟一门,上建一楼安置火器,可谓易守难攻。类似的土堡遍及漳州府各地。由于一个土堡大多只住一姓人家,拥有非常强大的凝聚力,平时为水、为地、为矿、为人、为牲口,为一切利益与他族械斗,养成彪悍的民风,倭乱时也很少有人愿意去啃这样的硬骨头。

    黄辰亦无意理它,他的目标是月港。

    “把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我们彻底上了贼寇的大当!此刻河对岸皆是贼首布置的疑兵,数千贼人主力已从西北渡过南溪,进入虎渡堡,直奔月港而去。”

    “……!”海澄营把总蔡以藩闻报贼兵出现在自己后方,登时一呆,旋即面露怒意。蔡以藩年约三十余岁,身材和闽人一般不算高大,面容刚毅,气质深沉。他是泉州人,为人精悍,善骑射,从军以来屡立战功,深得巡抚朱一冯器重,将海澄、月港重地交托给他。

    “福建府库乏银,数月来延平、汀州诸地官兵陆续回返,刻下月港兵力所剩不多,贼人大军一旦逼近……月港乃天子南库,不容有失。把总,我等片刻都耽误不得,必须截住贼军。”哨官蔡春急语道。蔡春不到三旬年纪,中等身量,长得相貌堂堂,孔武有力,堪称蔡以藩麾下第一猛将。他是海澄本地人,比起蔡以藩为公,他对海澄更兼一份私心,一想到家乡有可能受到海盗蹂躏,便感到五内俱焚,因此显得格外焦躁。

    蔡以藩深深地看了一眼河对岸晃动的人头,胸腹间充斥着一股屈辱之意,堂堂数千官兵,居然被对方当猴子一样耍得团团转,此事传扬出去,他必将沦为官场笑柄。蔡以藩传令道:“传令河岸诸队,立即北归,截杀贼兵。”言讫率一千官兵、千余乡勇掉头向北疾行。

    令蔡以藩等人松一口气的是,他们在虎渡堡东北不远处成功追上贼军,同时心底生起惊疑,贼军脚程再慢,也不该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只走出几里路,对方好像、好像专门在等他们?

    黄辰确实在专门等着蔡以藩部,月港肯定还有不少官兵,他仓促间没法夺下月港,到时蔡以藩部赶回来,与月港官兵合流,解决起来有些麻烦,倒不如在这里歼灭蔡以藩部。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等待后面的炮队,火炮是他赖以同数倍官兵周旋的本钱。

    各处官兵乡勇相继归队,使得蔡以藩总兵力达到了三千三百余人,比黄辰人马多出三成,不过由于赶得匆忙,将军炮一门未带,只携带了十几门轻便的威远、灭虏、弗朗机炮。看到黄辰以数十门火炮组成的炮队,自蔡以藩以下,官兵乡勇无不膛目结舌,心生寒意。

    黄辰将大部分火炮置于大阵正前方,少量置于左翼,对于火炮东西方使用大同小异,无非是摆在阵前中路还是左右两侧,两种方法各有利弊,全看领兵之人如何取舍。

    列阵方面黄辰全权交给赵弘毅负责,赵弘毅选择斜靠北面一条小溪,面南而立,列鸳鸯之阵,不计军官,十名枪兵、刀牌为一队,三队为一旗,队与队之间间距一丈,旗与旗之间距离三丈,前列六旗十八队一字排开,计有一百八十人,后列六旗十八队,与前面相同,计有一百八十人,前后间隔二十步。中间置十二队四旗一百二十名火铳兵,一阵共四百八十人。新旧陆营两个满编之阵居前,兵员不足额的两阵居后。

    原本戚继光一阵只有九队三旗九十名火铳兵,赵弘毅为增强火力添加三队三十人。然而威廉眼里,依然不足,远远不足,对黄辰大肆吐槽:“baas,我不得不说,这样的阵型非常、非常、非常落伍,它对于滑膛枪潜力的开发,连西班牙步兵方阵都远远不及,更不用说和荷兰军队相比。baas,你必须清楚,如今是火器时代、火器时代……惟有能够有效发挥出火器威力的阵才是好阵。反之,它必将被淘汰进历史的垃圾堆。”

    “……”黄辰比威廉更加清楚历史的发展潮流,可他不是军事专家,他只是现代一个普通人,练兵也不是光靠一张嘴,身边仅有赵弘毅这么一位军事人才,一切当然要按对方的想法来。何况,黄辰直到现在还严重受制于火绳枪的不足,光靠向沿海商人或西班牙人购买永远都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也许是时候考虑建立火器作坊了。”黄辰暗暗想道。

    “baas……”

    见威廉一脸意犹未尽,黄辰急忙丢给他一张馅饼堵住他的嘴:“我知道、我明白、我了解,我需要一支能够跟上时代脚步的军队。所以,威廉,我正仔细考虑要不要将你的连队从两个增加到六个,建制提升到营(团)级。”

    果然,黄辰成功转移了威廉的注意力,后者欣喜道:“baas,这真是一个非常棒的想法,你可以这么做。”

    黄辰笑眯眯的样子就像一只狐狸:“如果你表现得足够出色,日后我会给你一个上万人乃至数万人的军团。”

    “很诱人的前景,但baas,你知道,这肯定不容易。”威廉耸耸肩道。

    “当然。你想要更多,就需要付出更多,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黄辰一边说道,一边举起望远镜。忽然,黄辰对着镜面的瞳孔微微一缩,半晌轻声道:“它是我的了……”

    蔡以藩骑着一匹枣红色雄壮战马,腹里之马皆低小柔脆,此马一看就知是口外胡种。

    遥望对面,蔡以藩眉头紧紧锁着,贼寇炮队竟有如此规模,着实叫他大吃了一惊,即便他把所有将军炮都带来,怕也不是对方的敌手。而且对方贼首似颇懂兵法,贼兵阵列整齐,肃静无声,官兵亦少有能比。

    蔡春驱着马来到蔡以藩身侧,忧心忡忡道:“此股贼寇绝非乌合之众,我等怕是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有乡兵头目一脸畏惧道:“贼人强悍,不若我等退入月港,依城御贼。”

    另一名哨官吴兆燫道:“现在想退也晚了,稍有差池便是全军溃败之局,唯有与贼人拼力一战。”吴兆燫四十余岁年纪,泉州同安人,年轻时在西粤打过不少仗,论打仗经验,把总蔡以藩都比不上他。昔日巡抚南居益试将材,拔置第二,不过南居益卸任后,他的前途转而变得晦暗,几年来始终原地踏步,难有寸进,不知无意间得罪了哪尊大菩萨。

    蔡以藩沉声下令道:“谁替我去试试对手虚实。”

    “我来。”蔡春立刻道。

    “不行,你不能去。”蔡以藩当即摇头拒绝,蔡春是其手下头号大将,不愿他拿血肉之躯去冲对方之阵,枪炮无眼,万一有个意外,无异于痛失臂膀。蔡春精于骑射,勇猛无敌,以他率一部精锐人马,等双方纠缠到一起,再派他从旁侧击,定可收到奇效。

    一旁吴兆燫看看蔡以藩,又看看蔡春,开口道:“把总,我去吧。”

    蔡以藩颔首道:“好,吴哨官可堪重任,我拨你一千人供你驱使。”

    吴兆燫点点头,很快点齐人马,整肃军势,向着黄辰大阵奔去。

    黄辰的炮队里有几名金发红毛的荷兰炮手,他们显然更习惯海上作战,但即使到了陆上,他们依然比中国炮手优秀……优秀得多,连赵弘毅都无法否认二者之间的巨大差距。虽然语言不通,不过他们只需要瞄准开炮就够了,填装弹药的事情交由中国炮手负责。

    慢慢地,吴兆燫和他手下的官兵走进红夷炮射程范围。

    “放——!”

    “咚咚咚咚咚……”

    两门四磅野战炮、一门六磅野战炮以及四门红夷小炮依次奏响,炮弹呼啸着从炮筒中飞出,笔直朝前射去,对面包括吴兆燫在内,所有官兵顿时懵了,对方大炮能打这么远?

    黄辰持着望远镜看到七枚炮弹有一枚射偏了,三枚炮弹先后在官兵前方坠落,之后从地面弹起飞滚入人群,受伤人数……预计在个位数。惟有另三枚炮弹准确命中目标,可是由于官兵阵型相对松散,杀伤力不容乐观。

    黄辰缓缓摇了摇头,这个时代不管是火炮威力,还是精准度,皆是马马虎虎,据威廉说,即使在欧洲,一场战役下来,火炮的杀伤比例亦不到总数的10%,火枪才是绝对的主角。

    而精确标准是:在1000米的区域,炮弹落点会集中于前后100米,左右50米的范围,无法做到更好。黄辰当时听得一阵无语,心道那还要炮手干什么?用谁不一样?当然了,他只是单纯吐槽,事实是用炮手不太靠谱,用普通人则完全不靠谱。

    吴兆燫倘若知道黄辰对炮击效果不满意,非要单枪匹马找他理论理论不可,那一片血肉横飞的景象,撕心裂肺的惨嚎,犹如置身于修罗地狱,官兵人人悚然,骚动连连。

    吴兆燫站在队伍后方,扯着嗓子不住吼道:“别慌、别慌……!散开,别聚在一起,加快行速,继续往前冲。”

    经过一番安抚与呵斥,官兵紧张的情绪稍稍缓和下来,脚步不一的向前奔行,趁着野战炮和红夷炮重新填装弹药之际迅速接近,然而黄辰炮队可不只有野战炮和红夷炮,还有十几门将军炮、大弗朗机之流,正好此时官兵踏入射程之内,十数门火炮齐齐开火。

    由于此时双方距离已经很靠近了,准确度不再是问题,一颗颗大炮子脱膛而出,疾如流星的飞进敌群,撵出一条条血路,杀伤效果极为可观。十几声炮响落下不久,三门野战炮和四门红夷炮准备完毕,再次点燃炸响,七枚炮弹不负众望,打出了更好的效果,官兵几乎陷入崩溃,要不是吴兆燫在后压阵,说不定马上就会跑得一二干净。

    炮兵在前方卖力攻击敌人,左右两个阵二百四十名火铳兵不知何时来到阵前,排成两列。自然,威廉又忍不住开始吐槽,黄辰无奈说大明亦有五段攻击之法,问题是他没有那么多火枪,排两列已经不错了,大明官兵排一列,乃至用三眼铳代替的比比皆是。

    “放——”

    “放——”

    “砰砰砰砰砰……”

    近八十杆重型滑膛枪兵率先扣下扳机,官兵未料到海盗火炮打得远,火铳射程同样超出常规,前面十几个官兵乡勇登时惨叫着中枪倒地。

    吴兆燫脸色铁青,双目布满血丝,他少年从军,戎马二十余载,走过数省大地,按说见识也不算浅了,可他从没碰到过火器这么精良的敌人,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四处弥漫的硝烟之后,一座巍巍大阵矗立面前,吴兆燫只觉得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冷意,贼兵火器尚且如此厉害,他真的要带领一群快被吓破胆的兵卒去碰一碰它?

    “至少要探探对手实力深浅。”吴兆燫把牙一咬,心里有了决定,大喝道:“火铳兵不耐近战,我等冲上去和他厮杀!”

    “放——”

    一百余支西式火绳枪、鸟铳组成的枪队几乎一瞬间全部打响,与此同时,后排两阵十二旗三十六队三百六十名长枪、刀牌齐齐向前迈进,越过火铳阵地,越过火炮阵地,竖枪立盾,准备与敌人短兵相接。如果他们被击退,火炮将尽数落入敌人之手,这是前置火炮的缺点之一。黄辰认为大明肯定有能击败自己长枪兵的人,但绝对不会是眼前之敌。

    赵弘毅布阵时不仅考虑到地形,风向也被他考虑到了,迎面吹来的硝烟给官兵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吴兆燫彻底放弃了其他念想,只待试探出对手虚实,他立马就退走,绝不停留。

    “杀!”

    不断接近的双方同时暴喝,战场随之出现了一幕耐人寻味的场景,海盗排列井然有序,动作整齐划一,比官兵更像官兵,真正的官兵反倒阵型松散,出手杂乱,倒更像一伙乌合之众。

    披甲兵蔡以藩手中也不多,岂能舍得把他们浪费在试探上面,因此和黄辰队伍交手的官兵乡勇全部穿着号衣、短打,毫无防御遮拦,他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撞上了一堵带着尖刺的墙,不管平日如何身形灵活矫健,在密密麻麻的长枪面前,都会变得无处可逃。

    “噗哧”“噗哧”的闷响,惨叫声霎时连成一片,冲在最前面的官兵几被刺杀一空,后面跟进的人愣了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更后面的人推挤着向前。

    “噗哧、噗哧……!”

    滴血的枪锋再度刺出,渗人的惨叫亦再度响起,眨眼的工夫,枪兵脚下铺满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所有官兵皆被眼前惨烈的震慑。吴兆燫惊骇不已,一时失声,不过有人代替他做了该做的事。“哎呦,快逃命啊!”一名年轻乡兵嚎完一嗓子,转身就跑,动如脱兔。

    年轻乡兵这一逃,立刻引发一场“雪崩”,官兵乡勇瞬间炸开锅了,争先恐后向后跑,有些人更是吓得肝胆俱裂,失去战意,不愿再返回蔡以藩队伍,从左右两边逃离战场。

    几百号人拥挤到一处,一阵人仰马翻,不知多少人被后头同袍推倒在地,惨遭践踏,哭喊声、大叫声、骂娘声此起彼伏。吴兆燫亦险些被人群挤倒,所幸身旁亲卫眼疾手快,及时将他扶住。

    看着混乱的场面,吴兆燫叹了一口气,二十几载戎马生涯,属今天这一仗最窝囊,居然被对手一个照面杀溃,他还有何脸面自诩宿将?吴兆燫摇了摇头,在亲卫的掩护下随着人流朝后方逃去。

    枪兵们到底都是海盗出身,战斗时听从指挥,遵守法纪,现在则不需了,冲着对手狼狈的身影大肆笑骂、嘲讽、挑衅,甚至做出十分下流的动作。

    黄辰没有理会士兵暂时的放纵,举着望远镜窥探对面,他似乎高估了官兵的战斗力,说实话官兵要全是此副德性,莫说眼前蔡以藩这三千余号人,再多一倍他也不惧。

    威廉摇摇头道:“太难看了!太差劲了!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没有装备、没有斗志、没有战斗技巧、没有荣誉感,他们什么都没有……!baas这真的是一个国家的军队?他们根本就不具备保卫国家的能力,庞大的中华帝国就是靠着他们撑起吗?”

    黄辰尝试着向威廉解释:“他们仅相当于欧洲的地方武装和民兵。”

    威廉耸耸肩道:“相信我,baas,我绝无夸张,欧洲最差的民兵也比他们强十倍。”

    黄辰无意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觉得我的枪兵表现如何?”

    威廉说道:“他们达到了欧洲普通军队的水平。枪比长矛运用起来更加灵活多变,同长矛相比,它防御职能稍逊,但进攻能力出众,这是一个相当不错、值得保留的兵种。”

    黄辰感叹道:“得你一句夸赞可真不容易。”

    “baas,我并非是一个吝啬善意的人。”威廉意有所指道。

    “你好像话里有话?”

    “我不能说是或不是,你可以随便怎么理解。”

    “……”

    吴兆燫带着几分狼狈回到蔡以藩面前,众目睽睽下叹气说道:“把总,撤吧,我等没有一丝胜算,对手远战近战兼备,实力超绝,没有三倍的兵力,不宜和他们正面交锋。”

    蔡以藩闻言脸色阴沉,诸将面面相觑。

第一百三十七章 陈辉

    吴兆燫带着几分狼狈回到蔡以藩面前,众目睽睽下叹气说道:“把总,撤吧,我等毫无胜算,贼人远战近战兼备,实力超绝,没有三倍的兵力,不宜和他们正面交锋。”

    蔡以藩闻言脸色阴沉,诸将面面相觑。

    之前乡兵头目畏惧贼威,提出撤退,吴兆燫持反对意见,力主一战,可是同贼寇较量一阵后,他彻底改变了主意,贼寇之火器,远迈精良二字,贼寇之善战,亦远迈精锐二字,远战、近战皆强悍,没有短处、没有破绽、没有弱点,这就是一支所有军将梦寐以求的队伍。

    哪怕知道撤退必会遭到贼寇倾力追杀,导致全军溃败,吴兆燫依旧坚持提出撤退,此时撤退虽然乡兵多半难以保全,但只要动作迅速,却可以保住近千官兵,而坚持和贼人一战,以己方这三千良莠不齐的兵勇,只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如何取舍吴兆燫想得明白。

    吴兆燫乃是闽南宿将,他都言退,加之几位乡兵头目从旁附和,诸将人人心中浮动。

    蔡以藩一脸阴沉,诸将丧志,就算他有战心,又有何用?

    蔡春虎目环顾左右,暴喝道:“不能退!我等所领粮饷衣物器械,样样皆是民脂民膏,而今贼人大举入犯,我等合该奋勇杀贼,上报国家,下安百姓,岂有一意退守的道理?”

    吴兆燫面露愧色道:“蔡哨官所言固然有理,怎奈贼人强悍,我等不是对手,勉强一战,枉送性命……”

    蔡春不理吴兆燫言语,转身冲蔡以藩抱拳道:“把总,我愿领兵击贼。”

    蔡以藩忧虑一扫而空,据马长笑道:“壮哉蔡哨官。——我意已决,与贼人决一死战,再有言退者,军法处置。贼人的确非同一般寇盗之流,我亲自去领教领教他们的厉害。蔡哨官——”

    “末将在。”蔡春马上抱拳。

    “你领本哨二百儿郎,我再给你八百,凑满一千,待我与贼厮杀起来,你寻机击其侧翼。”

    “遵命。”

    蔡以藩看了吴兆燫一眼,问道:“吴哨官还敢一战不敢?”

    吴兆燫暗暗一叹,他已把话说得明白,蔡以藩还是不肯听,没办法只有舍命一战了。“愿随把总杀贼。”

    “好。”蔡以藩大笑。

    赵弘毅选择的战场十分巧妙,一条小溪从军阵背后缓缓流淌,转折向南,成为后军和右翼的天然屏障,可供蔡以藩选择的余地不大,他决定自率两千兵勇从正面发起进攻,蔡春率一千人寻机攻击敌人左翼。

    威廉用望远镜观察着官兵的动向,对黄辰说道:“baas,我收回刚刚的话。”

    “什么?”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黄辰一头雾水。

    威廉缓缓说道:“对手并不像我形容的那么不堪,即使意识到双方巨大的差距,仍然敢于战斗。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的这种行为,勇气?固执?愚蠢?”

    黄辰指责道:“你后面的两个词可不是什么好话。”

    威廉耸耸肩道:“因为对手的行为让我很费解,我只想把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黄辰望远镜慢慢转向蔡春部,说道:“威廉,看来你即将要和对方来一场战斗了。”由于不用担心后军和右翼的安全,黄辰加强左翼不遗余力,不仅有一支四门红夷炮,数门铜发熕、弗朗机组成的小型炮队,同时也把威廉和他的两个连队安排在左翼。

    威廉同样看到了蔡春部向侧翼移动的痕迹,说道:“说实话baas,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我期望他们能够达到成为我对手的标准,但事实是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战胜这样的对手丝毫无法让我感到开心。”

    黄辰轻轻皱了一下眉毛,忍不住提醒他道:“威廉,别忘记你的手下只训练了五个星期,虽然他们曾经不乏战斗经验,可他们依然是新兵。千万别轻视敌人,不然你会吃大亏。”

    威廉说道:“放心吧baas,,不管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战斗时我100%重视我的敌人。何况,真正战斗的主力是张刑,不是吗。我的兵力太少了,baas,你应该尽快落实你的想法,我需要一个营(团)的兵力才能发挥作用。”

    黄辰点点头说道:“我会尽快为你准备新的兵员,现在,你该离开了。”

    威廉微微向黄辰一礼,前往位于左翼的队伍。

    “放——!”

    随着一声喝令,招旗飞舞,黄辰炮队中的野战炮、红夷炮再一次发出可怕的咆哮声,一颗颗硕大的铅弹破空飞至,有些直接轰入官兵人群,有些落到脚边,有些从上方飞过。

    一颗炮弹从头顶掠过,把蔡以藩吓了一跳,他不敢逞强,前胸紧紧贴着马背,催促兵勇加速前进。

    野战炮、红夷炮、铜发熕、弗朗机轮番发威,官兵阵型本就不甚严谨,几乎每一颗落在人群中的炮弹都会引起极大范围的骚动,场面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

    赵弘毅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一群乌合之众。这一次他从后军中抽调四旗十二队一百二十名铳兵,连同前面两阵火铳共计三百六十名铳兵,于阵前排成三列。

    黄辰来到福建后几乎坐着火箭发展,麾下兵力越来越多,从海到陆,各方各面,闽人皆成为绝对的主力,不过仅有一处例外,陆营火器兵依然以大陈山的浙江老兄弟为主。他们或许像威廉说的那样,由于训练手法不当,很快会被他训练出的火枪手超越。但是,一名火枪手光有技术可不够,还要有胆量——有时候,胆量比技术更重要。

    面对密密麻麻冲来的官兵,以浙人为主的火铳兵面不改色,更有一些人脸上带着玩味,望着敌人的眼神,就像屠夫望着待宰羔羊。

    “抬铳!”

    招旗扬起,跟着扬起的还有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放!”

    招旗落下,一瞬间百枪齐鸣,官兵只见面前闪起一片刺眼的火光,腾起一片白色的烟雾,然后前排无数人胸口绽放出一朵朵鲜血之花,仿佛被割的稻子般一茬接一茬倒地。

    欧洲分段式射击,前排火枪兵射击完毕后会绕到后面重新准备,中国手段则有些区别。第一排火铳手放完停留原地不动,低头填装弹药,第二排火铳兵进至首排身前,扣下扳机,又是一阵炒豆般的声音响起,将一个个官兵射翻在地,或成为冰冷的尸体,或满地打滚凄惨嚎叫。第二排火铳手射击完毕,仍然坚立不动,第三排再次走到最前面,扣下扳机……

    三轮射击过后不久,第一轮火铳兵准备完毕,交替射击,第二排、第三排……

    目睹手下数十名兵勇顷刻间或死或伤,蔡以藩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适才在后方他虽然见识到了对方火器的强横,但没有直观感受,如今“身临其境”才晓得真正的厉害。不怪宿将吴兆燫一战被对手吓破了胆子,和这样的敌人交手,任谁都会感到无力。

    赵弘毅挥舞旗帜,枪兵又一次站到了最前方。火器是厉害,然而能够击溃敌人的永远是长枪,这是赵弘毅一直灌输给枪兵的想法,将他们养得一身傲气,比火器兵更狂傲。

    “杀!”

    一队十人、一旗三十人、两阵十二旗三百六十名人,笔直向前刺出长枪,洞穿一具具敌人身体,激出一道道凄美血雾。

    “杀!”

    在各队长的带领下,枪兵再度端直手中之枪攒刺,几乎枪枪不落空处。不过和上一次不同,官兵这回没有崩溃逃跑,而是持着枪,端着牌,硬顶着巨大的伤亡杀进撞进枪阵,同枪兵展开贴身肉搏,刀枪入骨声、金铁交鸣声、激烈喊杀声连成一片。

    此事在黄辰和赵弘毅的意料之中,倘若官兵连第一层枪阵都撼动不了,何必摆阵,直接冲上去杀散就是了。

    正面战场杀成一团,侧翼也即将进入交战阶段。

    陈辉带着两百乡兵紧紧跟着蔡春队伍,大战临前,使得他浑身冒起虚汗。陈辉身材不高不壮,平常得很,面容清秀白皙,眼如点漆,奕奕有神。他是海澄县本地人,目前任着六都乡兵头目,和林习山一样,他也年轻得出奇,仅二十三岁,不过和林习山完全是两个极端,林习山出身大族,骁勇无比,而他普通人家出身,不说手无缚鸡之力,但两三个健壮男子便足以将他杀了。他刚刚当上乡兵头目不久,之所以坐到这个位子,靠的不是个人勇武,而是非凡的头脑,过去曾屡次向前任乡兵头目献计献策,诛杀了不少的海寇匪类。

    简单来说,陈辉属于谋略型人才。他之前虽然亲眼见过,也参加过战斗,但同现在两军对垒相比,完全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咚咚咚咚……”

    对面火炮发出一阵咆哮,奔跑中,陈辉瞳孔猛地一缩,亲眼看着一颗炙热的火球将身边几步远,刚才还和他有说有笑的手下头颅撞成粉碎,随即火球又以他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击穿一名手下的胸膛,向着后方翻滚。

    “嘭嘭……嘭嘭……”陈辉心脏以让他几乎难以承受的速度剧烈跳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单骑冲阵

    前方火炮隆隆,枪声不断,白色的硝烟遮天蔽日,威廉用口令、军鼓指挥着两个连队移动、列阵。

    包括军鼓在内的军乐器在欧洲是战时传递命令和信号的重要手段之一,早在古希腊时期军中就有号手、笛手,不过标准化、正规化的军乐兵以及按照军乐节奏行军则是始于文艺复兴时代的瑞士方阵,一支完整的军乐队应该包括小号、双簧管、长笛和打击乐器(单面鼓)等。很显然,威廉现在不具备组建一支完整军乐队的条件。

    威廉的大嗓门和军鼓的响声在整个团队中显得十分另类,因为他周围的中国同僚“寂静无声”,所有的行动都是靠着军官左右挥动旗子来指挥,就像欧洲海军的信号一样。

    开始威廉非常震惊,他实在难以想象战场上复杂的指令,诸如“行进”、“靠近”、“攻击”、“撤退”、“散兵”等等全部采用旗语完成。不过经历过最初的惊讶后,威廉对此不以为然,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能够让男人热血沸腾,性和战争,战场上,特别是战前,需要激昂的口号和音乐以点燃所有人心底的激情,不带情绪的安静只会让人感到无聊。

    赵弘毅甚至左翼指挥张刑恐怕都不会认同威廉的观点,吵吵闹闹那不成乌合之众了么。什么是精锐之师?列堂堂之阵,缄默正容,万众一心,军势巍峨如山岳,敌人未战心里先怯三分,这就是精锐之师。

    当然中国并非没有军乐,远者擂鼓而进、鸣金收兵,近者戚继光所著兵书,便记载有喇叭、唢呐、哱啰、铜锣、羯鼓、摔钹、炮号等不同军乐器,每种皆有对照,然而中国战场指挥历来偏重旗语,尤其涉及到复杂的命令,上千年的传统很难轻易改变。

    当然中国军人也不会永远“失声”,当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会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比如……

    “杀——!”

    膀大腰圆的刘才大喝一声,随同本旗三十余枪兵向前猛刺,其手中之枪化成一条毒龙,狠狠扎进一名官兵的喉咙,透颈而出,那官兵双眼暴突,口吐鲜血哆嗦两下,歪脖殒命。刘才朝着敌人吐了一口痰,拔出枪在左右的掩护下一击贯穿另一个靠近的乡勇心窝。

    刘才是一旗之旗总,手里掌着三十来号人,勉强算个官儿,和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相反,他的名气大到了惊天动地的程度,在黄辰的团队里,你可以不认识赵弘毅其人,可以没听过阮进之名,但你不能不知道刘才是谁。

    刘才是谁?说来他“资格”还挺老,黄辰刚刚获得人生第一艘船八桨船之时,他就在应募之中,颇具“传奇性”的是,他并未加入黄辰队伍,因为出言挑衅,被黄辰三拳两脚打碎颌骨、肋骨、肩骨,在床上养了大半年伤才好利索。

    伤势痊愈后,刘才加入了王丰武的团队,后者和黄辰感情非同一般,他始终没什么出头的机会。一年之后王丰武死了,他变成了黄辰手下,这个变化一度让他提心吊胆,寝食难安,不过黄辰似乎完全把他忘了,或者压根没放在心上,一直相安无事。

    不提赵弘毅、张刑、杨东如今个个位高权重,昔日和刘才一同应募的人,只要没死的都成了一船之主,好不风光。而他呢,至今还是一个小旗总,所有人眼中有眼无珠的笑柄,要说刘才不后悔肯定是骗人的,但肠子悔青了又有什么用,世间从无后悔药卖。

    “老子就不信凭着一身本领,杀不出一个前程来!杀!”刘才长枪带出一蓬血雨,狠狠捅进第三名敌人的肚囊。他的武艺不弱,只是黄辰武艺太高,而且说句不敬的话,当时黄辰出手不怎么磊落,有着偷袭之嫌,否则他岂能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便被撂倒。

    一连击杀三敌,刘才明显感到压力剧增,越来越多的官兵乡勇涌上来,枪戳来,刀剁来,一时间逼得他手忙脚乱,不得不退入旗队。借片刻喘息之机,刘才抬眼望去,正见官兵一员骑将带着两名骑丁驱兵而至,心中不由一动,若能擒杀这员骑将,功劳必然不小。想到就做,刘才迅速召集几位心腹手下,悄然向那官兵骑将逼近。

    蔡春尾随兵勇之后,策马撞进阵中,两名骑丁一左一右护住两侧,他马上张弓,开如满月,一箭射中数步外的敌人脸面,矢锋入肉数寸不止,中箭之人捂着脸惨叫倒在地上。蔡春毫不停歇,又从背后箭壶中取出一箭,拽弦瞄准左前方贼寇,再度射翻一人。

    阵里阵外,蔡春已是连开五弓,射翻四人,此时人丛之内,弓箭渐渐施展不便,他索性收起弓,拔出刀,借着战马冲势,长刀荡开刺来的长枪,跟上一记撩斩,干净利落地切下面前贼寇的首级,脖颈断口处井喷而出的鲜血浸红了他整条右臂与马股。

    “啊——”突然左侧的骑丁发出一声惨呼,蔡春心中一凉,扭头看去,只见他左肋同时插着三支长枪,被生生挑离马背,悬于半空,鲜血水泼似的落下,紧跟着其结实的身躯重重摔落地面。骑丁一时还未死透,双眼斜睨着蔡春,无声的诉说着对世间的眷恋。

    亲眼看着多年的好兄弟死在自己面前,蔡春就像一头受伤发狂的野兽,嚎叫着一拽马头,扑向左侧。面对三支长枪先后逼至身前,蔡春一刀拍中一枪,连同另外两枪尽数弹开,雪亮的刀锋一闪,斩中一人肩颈。

    刘才吓了一跳,他本打算先杀骑卒再杀骑将,哪曾想到后者如此凶悍,暴怒下一击就斩了他一名心腹,又见他抡刀砍向自己,刘才匆忙收枪迎敌,不料对方长刀锋利,一刀将他枪杆削断,其势不减,瞬间又重重剁在他的胸口,刘才喷血倒飞出一丈来远。

    刘才晕头转向的从地上爬起,若非身披布面铁甲,这一刀足以要了他的命。待他定睛一看,发觉另一名手下业已折在骑将手里,骑将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看着他,刘才不由亡魂丧胆,转身隐入人群。

    刘才消失踪影,气得蔡春几欲发狂,却又无可奈何,惟有带领麾下兵勇继续向前突击。

    一路大战不止,蔡春大腿中了一枪,虽然以布条勒紧伤口,但鲜血难以止住,顺着裤管淌入靴内,不一会便积成一条小河。

    不知厮杀了多久,蔡春双目蓦然一瞪,他坐在马背上看得真切,贼寇于前方不远处布置了一个刺猬阵,其阵中长矛皆有一丈五六尺,密集竖起,如林如丛,此时再想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官兵乡勇毫不知情,奋力杀穿敌阵,来不及反应就一头撞了上去,惨叫声顿时接连响起。

    首轮杀伤敌人的效果令威廉异常满意,他立刻下令长矛方阵反攻敌人,并切入敌阵,随着火枪兵的崛起,长矛更多担任着防御的角色,但并不代表它不具备进攻能力,相反,它的攻击力相当出色。威廉的长矛方阵犹如一只箭猪,于官兵队伍内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片狼藉。面对“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敌人,官兵被打懵了,几无还手之力,同时外围贼寇与之里应外合,内外夹击,官兵伤亡人数迅速攀升。

    “冷静、冷静……”陈辉看着手下接连不断的倒下,心乱如麻,心里拼命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肯定有破解的方法,想一想,仔细想一想,方法、方法……”陈辉苦思良久,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急喝道:“抄下盘。敌人矛长施展不顺,刀牌手抄下盘可破其阵。”言讫,陈辉率先组织十几二十个刀牌手,俯身快速接近方阵侧翼,攻击矛兵。附近官兵见此法有些效果,纷纷效仿。

    “咦?”威廉对敌人这么快找到方法感到些许惊讶,这种方法的确可以对付长矛方阵,不过对付不等同于破解,威廉自然有反制之法。退一万步讲,就算对方破了他的长矛方阵也没用,他们巨大的伤亡已经不足以支撑长时间作战,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自行瓦解。

    威廉的判断一点没错,当刀牌手死伤大半而长矛方阵仍能战斗,官兵于绝望中崩溃,半数投降,半数突围。

    周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来,陈辉眸子蒙上一层迷茫,投降,或者突围,他一言而决。静静扫视每一张他都无比熟悉的面孔,入阵时二百,现今则只剩下六七十,陈辉心痛得直抽搐,如果他选择突围,最终能活下来几人?不能再死人了。想到这里,他弃了手中之刀。

    突围时,又一位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战死,蔡春心中悲愤欲绝,他强忍伤痛带领余众破出重围,摆脱追杀,回头再一清点人数,居然不满百人,十不存一,伤亡如此惨重,叫他还有何面目去见对他信任有加的蔡以藩。

    蔡春一脸苦楚,带着残兵败将绕回前方,赫然发现蔡以藩情况不妙,其部人马已所剩不多,遭到贼兵重重围困,危在旦夕。-蔡春仰头怔怔望着天空半晌,回头对众人道:“你等已尽了本分,然大势如此,无力回天,现在你等都散了吧,各自回家,好好躲藏起来。”

    “哨官……”近百官兵、乡勇同时呼道。

    蔡春眼珠一瞪,喝道:“莫要婆婆妈妈,做小女儿姿态,速走。”

    官兵、乡勇面面相视,有人率先转身离去,慢慢第二人、第三人……转眼间走个一干二净。蔡春高高举起马鞭,猛地一抽马股,带着一去不回头的惨烈气势单骑直冲敌阵。蔡以藩是他的上官,平日待他极厚,此时此刻谁都能走,惟独他不能走,虽知此去机会不大,但他还是义无返顾的去了,成则固然好,不成,一条性命而已,舍弃便是。

    “哨官……”那些没走远的兵勇见蔡春惨烈之举,尽皆悲呼。

    左翼敌人崩溃,中路的敌人也是覆灭在即,黄辰一脸轻松,这时张刑牵着青色黑色两匹战马走来,他迫不及待上前端详细看,二马肩高相仿,约莫一米三四到一米三六间,骨架粗大,肌肉结实,体态优美,比他骑乘的福建本地矮小土马强出何止千百倍。

    令他感到心痛的是,青马身上受了好些伤,眼神暗淡无光,不住喘着粗气。怕它伤重死亡,黄辰赶紧派人为它治伤。

    黑马则很幸运,几乎没有受到伤害,黄辰越看越是喜爱,小心翼翼抚摸着它,此马以后就是他的坐骑了。

    威廉处理完战后琐事回来,黄辰对他笑道:“威廉,你的首次演出表现不错,我相信不久之后你就会变成一名拥有五百名部下的营(团)长。”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威廉一边回道,一边围着黑马打量,说道:“它看起来很强壮,但是……”

    “……”黄辰心道来了,这厮爱吐槽的毛病又犯了。就像威廉讨厌他的毒舌,他何尝不讨厌对方的吐槽。

    “它连欧洲的瑞典马都比不上。”威廉随后果然开始长篇大论:“你知道瑞典地处北欧,环境过于严寒,那里的马非常、非常胖,而且普遍很矮,肩高很少超过15掌宽(约150厘米),大部分都是12—14掌宽,过于肥胖的体格严重影响了它们的奔跑能力,是欧洲最差劲的马之一。不过即使如此,它们大部分依然比眼前这匹黑马优秀,优秀很多。”

    “我们德意志人饲养的战马是世界上最好的战马之一,它们高大强壮、体态优美、勇敢无畏,不逊色阿拉伯马,可惜baas你没有机会看到,不然你一定会对好马重新定义。”

    黄辰没好气地道:“威廉,你就不能说一些正面的事情吗。”

    “正面的事情?”威廉耸耸肩道:“我记得我已经说过,它很强壮。”

    “……”黄辰无言以对。重新拿起望远镜观看战事,赵弘毅采用策略得当,层层围堵,四面围攻,对方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功,他们除了战死和投降外,没有第三条出路。

    “嗯?!”黄辰眉毛不自觉的扬起,他看到了什么?单骑冲阵?到底有没有搞错,现在可是十七世纪!

    赵弘毅重重环卫之下,扬声对蔡以藩道:“这位军将,再战下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投降吧,我可保你等一命。”

    蔡以藩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连连咳嗽,口鼻血流,说道:“老子是官,你是贼,只有贼人降官,岂有官人降贼。废话少说,你有何手段通通使出来,我一一接着。”

    赵弘毅皱眉道:“你不惜一命,但你身边之人呢,让他们全部陪你一起死么。”

    蔡以藩不为所动,冷哼道:“他们穿上这身皮,拿了饷银,就该想到有今日。”

    赵弘毅缓缓摇了摇头,蔡以藩如此顽固不化,没奈何,只能杀了。他挥了挥手,无数人持着长枪、刀牌冲了上去,同官兵展开新一轮,也是最后一轮搏杀,惨叫声霎时响起,

    漫天的枪影刀光,几乎每时每刻都有兵勇惨死,吴兆燫心寒,蔡以藩誓死不降的决定不能说错,可又能说对么?

    身边的兵卫越来越少,攻来的兵器越来越多,吴兆燫渐渐遮拦不住,虽然有甲保护,然而铠甲亦非万能,一支长枪破开他胸前的甲叶,深深钻进骨肉之中。

    吴兆燫大叫一声,他手中长刀砍不到对方,一刀削断矛杆,突前捅进敌喉,搅个粉碎。对方披甲戴盔,防护周全,咽喉是他惟一的弱点。

    吴兆燫吐血倒退两步,插着枪头的胸膛如同着火了一般,每一次呼吸皆有焦灼之感。与此同时,又有两枪一刀杀来,所谓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吴兆燫竭力避开两枪的攻击,那刀却是带着劈空声重重劈在他的头顶,盔内头脑嗡的一声,眼前随即一黑。待他视线重新恢复清晰,两支长枪同时刺入胸腹,枪锋卡在骨肉,被两敌用枪顶着不断倒退,不断嚎叫,直至身体再无一丝一毫力量,软软倒地。

    吴兆燫是四名哨官中最后一个倒下者,没有了哨官们的指挥,蔡以藩独木难支,官兵开始成批成批跪地投降,犹在抵抗的仅蔡以藩身边数十人。

    “还不降么?”赵弘毅又问了一句,蔡以藩是一条好汉子,终不忍他就此死去。

    蔡以藩怒喝道:“问一千遍,问一万遍,还是那句话:不降!”

    “杀!”赵弘毅心中一叹,冷声下令,蔡以藩连同数十官兵旋即被没。

    就在赵弘毅以为战事结束之际,一员浑身浴血的官兵骑将单枪匹马破开封锁,冲入进来,他面上不禁一怔,抬手止住欲将他扑杀当场的众人,他倒要看看对方有何意图。

    蔡春身陷死地,不改颜色,视周围敌人如无物,在死人堆里耐心的翻找着蔡以藩的尸身。

    ------

    已满五千,下面不计字数,蔡以藩、吴兆燫、蔡春皆为历史人物,尤其蔡春,曾单枪匹马连斩六贼,骁勇无比,海寇敬畏。蔡以藩战死时,他入火中负尸而出,是个忠义之士。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月港

    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蔡春至始至终保持沉默,拖着一条伤腿仔细地翻找着各处尸体,这一幕深深震撼了所有人,身在后方的黄辰也忍不住骑着马来到近处。

    半晌,蔡春从死人堆里拽出蔡以藩的身体,后者一脸血污,面色灰败,早已是气绝身亡,虽然早知道会是如此结果,蔡春依然悲痛不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泪如雨下。

    赵弘毅摇了摇头,轻声叹道:“果然是在找领兵之人,此人真是一个忠义之士。”

    黄辰同样大受触动,假设有一天他战死沙场,有人能做到蔡春这样吗?答案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未知。

    “……”张刑默然。

    威廉一脸肃穆的评价道:“他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他的勇气与忠诚令人敬佩。”

    蔡春伤势极重,他感到身体越来越虚弱,再耽搁片刻,恐怕连重新站起的力气都将失去。他抬头望了一眼周围密密麻麻的敌人,吃力地爬起来,从马背上取出一条绳索,将蔡以藩尸身牢牢系到背上,而后踩蹬上马,拔出腰刀,似欲突围。然而谁都知道,他突不出去。

    赵弘毅犹豫了一下,对黄辰说道:“大首领,此人是义士,杀之实在可惜。”

    威廉亦正色道:“baas,我们已经取得了一场全面的、彻底的,堪称辉煌的胜利,他是一位真正的勇士,他的行为应该得到我们的尊重,这也是对我们自己的尊重。”

    “放他去吧。”黄辰开口说道。

    本已抱着必死之心的蔡春看到阻拦在面前的敌人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通道,他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扭头看向黄辰的方位,两人视线立刻碰撞到一起。

    黄辰扬声说道:“原本你可以离开,可你却选择了回来,你是一个义士,我不杀你。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倘若你再与我作对,你背负之人的下场就是你的结局。”

    蔡春对此不置一词,他沉默向黄辰抱拳一礼,策马而去,飞快消失于众人视野。

    黄辰良久收回目光,此人若是能为他所用,该有多好。

    赵弘毅此战又为他夺来三匹战马及两匹伤马,尤其是蔡以藩的坐骑,一匹在红日下愈晒愈鲜艳的枣红色骏马,它肩高比其他六匹马都要高,约一米四左右,神态亦更为神骏,黄辰毫不犹豫抛弃了之前选定的黑马,选此马作为自己的新坐骑。遗憾的是,全部七匹战马皆已被阉割,无法生育后代。换句话说,死一匹就少一匹,可得好好珍惜。

    此战赵弘毅、张刑、威廉功劳不小,还有担任疑兵的庄默,黄辰打算每人赏赐一匹战马。赵弘毅欣然而笑,总是显得很冷漠的张刑也难得露出笑脸,庄默若是知晓,定然会更加开心,他是山东马匪出身,精于骑射,瞧不上福建矮小驮马,只有战马才入得了他的眼。

    威廉则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认为把马分给手下是一种极大的资源浪费,黄辰应该用缴获的战马组建一支精良的斥候小队。在欧洲,打仗如果没有火炮,是不可想象的,更不可想象的是没有骑兵。骑兵斥候能够警戒、巡逻、侦查、报信、勾通……等等,作用非常、非常巨大。简单来说,斥候是步兵的眼睛,没有斥候,步兵就是瞎子。

    当然,在使用非正规骑兵,即轻骑兵方面,西欧基本没什么发言权,真正的专家是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鞑靼人。中国北方有很多鞑靼人,威廉相信黄辰对斥候的作用认识不比他浅。

    如果黄辰的志向只是当一名海盗,他完全可以把威廉的话当成耳旁风,但他不是,所以仔细考虑一下,觉得威廉说得有道理。然后问题来了,说出去的话,他自己再吃回去么?

    黄辰脸上带着些许尴尬询问赵弘毅和张刑的意见,赵弘毅想了想说道:“威廉所言不无道理。以前我等也尝试过用闽地土马充当斥候坐骑,可惜土马跑不快,效果不显,如今斥候队大多还是依靠双腿赶路。若能把战马配给斥候队,定可使陆营如虎添翼。”

    赵弘毅赞同威廉的提议,张刑更没意见,无条件支持黄辰的决定。

    黄辰对两人的“识大体”很是满意,他本人需要留一匹马代步,另外三匹马有伤在身,目前只能交给斥候队三匹马,随即斥候众多成员为了这三匹马吵得不可开交,且不提。

    黄辰派人打扫战场的时候,庄默带着二百余人马赶来会合,对于没能参加此战,他心里还是多少带了些怨气。

    看到黄辰胯下骏马,庄默两眼直放光芒,围着打转几圈,口吻充满羡慕地道:“好马、好马啊!大首领,某家敢用项上人头担保,此马绝非中国之马,必是口外夷种。此马在北方都属稀少之物,谁如此大本事,把它带到福建来,光路上花费,怕是比马价还高。”

    “我是完全的外行人,你若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此马的深浅。此马原主人是海澄营把总,名叫蔡以藩,被赵大哥击毙了。”黄辰笑得十分开心。这是通过审问俘虏得到的情报。

    “蔡以藩,好马……”庄默双眼半刻都舍不得离开马身,想摸又怕惹黄辰心里不快,一脸纠结。

    黄辰指着不远处三匹接受治疗的伤马,对庄默道:“看到那三匹受伤之马没有,你可以领一匹走,作为对你的嘉奖。”庄默不比他人,是员骑将,赏他一匹马旁人不会说什么。

    庄默适才三魂七魄全被黄辰胯下骏马勾走,眼里再容不下他物,此时得后者提醒,才惊觉过来。那三马固然比不上黄辰坐骑神骏,亦处于水准以上,他以前在山东当马匪时,拥有的最好坐骑也就这种程度,凭着多年的眼力,他轻易便挑选出最好的一匹。

    当俘虏、百姓将死者尸体一一掩埋完毕,黄辰麾下业已修整完毕,他当即下令全军向北进发,直逼月港。同时伤亡统计也出来了,黄辰一方出战人数两千出头,以战死者不到百人,负伤二百余的轻微代价几乎全歼了三千余官兵、乡勇,仅俘虏就抓了一千多,就像威廉形容的那样:这是一场全面的、彻底的,堪称辉煌的胜利。

    威廉对一个人产生了浓厚兴趣,并把他推荐给黄辰,此人名叫陈辉,是海澄本地乡兵头目,据威廉说,对方曾经给他的长矛方阵制造了一点点小麻烦,虽然仅是一点点。鉴于黄辰对人才的渴求,威廉觉得陈辉是一位人才,他有着冷静的头脑以及敏锐的洞察力。

    黄辰好奇打量着陈辉,他长得白白净净,容貌清秀,很难把他和乡兵头目联系在一起,更看不出他是威廉口中的人才。

    “小人见过六爷……”陈辉神情还算镇定,恭恭敬敬向黄辰行了一礼。

    黄辰闻言不由黑脸,怎么谁见到他都喊他六爷,看来“黄六”的名号他这辈子都难以甩掉了。黄辰有些不悦道:“别在我面前提“六”字,你可以叫我黄爷或者黄当家。”

    陈辉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对方的忌讳,匆忙改口称呼“黄爷。”

    黄辰脸色稍霁,问道:“你可知道,月港而今还有多少官兵?”刚才他问了好些人,有说一千、有说三千、有说上万,数目没一个对得上。

    见陈辉一阵犹豫,黄辰知他心有顾忌,说道:“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想必肯定了解我的作风,我黄辰吃着海上的饭不假,却从不祸害百姓,你可曾听闻一桩我做下的恶事?”

    “黄爷仁义。”传言真真假假,陈辉岂敢轻信。

    黄辰又说道:“我只在乎月港内的宝货,不会多造杀戮。何况你就算不说,又能如何?月港一样不保。”

    “回黄爷的话,月港还有两千兵勇。”陈辉沉声回道。至于月港商人家丁人数,附近漳州府龙溪兵力,则半点没提。

    黄辰没在意,不管是商人私兵还是漳州官兵,多说三五千之数,这点人马还不够他一个人杀的。老气横秋的问陈辉道:“小兄弟,我看你是个人才,可有兴趣入我伙?”

    陈辉脸色就像吃了大便一样难看,抱拳道:“回黄爷,非小人不识抬举,拂您好意,实在是家有老母需要奉养,离开不得。”

    “推托之言,不识抬举。”黄辰斜睨陈辉一眼,喝道:“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陈辉顿时面如土色,急忙说道:“黄爷且慢。”

    “嗯?”黄辰冷着脸,心里暗笑,人真是贱骨头,好话不听,非要来硬的才肯听话。

    陈辉叹道:“我愿入伙,拜见大首领。”

    “好。我麾下又添一员大将。

    没行出多远,陈鹏带人从后追上,虽说战场经过了一番清理,可大战的痕迹却不会轻易抹去,眼见黄辰人马损失轻微,陈鹏心中暗暗吃惊,连带着一肚子怨气也不敢表露分毫。

    黄辰乐得清静,反正他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到了月港,两人便会自动散伙。全军不久抵达一个月牙形状的内海,遥遥可见海中一座小小岛屿,不及浯屿之大,与烈屿更是天壤之别,至于中左、金门,同它相比简直就是陆地,月港建在此岛,此岛即为月港。这里江面平缓、潮汐吞吐、外通大海、内接山涧,其形如偃月,故名“月港”。

    大明惟一的出口港竟是一块海中飞地,黄辰刚知晓的时候连连感慨。其实也不难理解,月港在正式成为大明出口港前,一直是福建最主要的走私港之一,走私港的特点便是不怕麻烦,只怕官府找麻烦。

    此时中左海域已彻底成为联盟内湖,月港遭到了众多海盗战船严密封锁,黄辰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人马,询问后得知不久前阮进、杨东等人于月港内海北部溪尾登陆,正准备南下同他会合。如今黄辰到来,自然不需要了。他们选择的落脚点在内海的北端,而黄辰则沿着南端而行,逼得他不得不掉头而返,围着内海绕了大半圈才来到溪尾。

    夜宿溪尾,第二天上午,黄辰组织旗下兵船,登陆月港小岛。由于黄辰之前走陆路,算是联盟之中比较晚到达的,不过他来得还算及时,月港仍在官兵手里,郑芝龙正在同月港内的大明官员谈判,试图以和平方式解决,黄辰陆地上的大胜大大增强了他说话的底气。

    黄辰径直来到月港城下,月港几十年来几经扩建,最近一次,连周长五百余丈的城市都容不下所有人居住,再度展开大规模扩建,并于附近建立三座月城,店肆蜂房栉蓖,商贾云集,商民无虑数万家,富庶为福建之冠。

    月港城虽大,可城高只有区区两丈余,随便弄些梯子就能爬上去,这也是为何城内大明官员肯和郑芝龙谈判的原因。当然,他们绝不会献城投降,他们肯,城内商人可不肯,他们才是月港真正的主人。官员们这么做,仅是拖延之计,为漳州府援兵争取时间。

    郑芝龙显然对月港官员的盘算心知肚明,待黄辰人马到后,立刻向月港下达通牒:明日天明之前,月港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次日月港四座城门依旧紧紧关闭,不言而喻,对方拒不投降。

    诸位首领经过一番磋商,决定不去理会三座月城,全力围攻月港,届时月港一下,它们自然会乖乖投降。具体是:郑芝龙率众攻月港东清波门、黄辰率众攻西环桥门、李魁奇率众攻南扬威门、周三老率众攻北拱极门。

    黄辰陆兵正面击溃数千官兵,击毙海澄营把总蔡以藩,消息传到月港,差点把诸位首领集体吓尿裤子。因此攻城之战,钟彬、李梅宇、陈盛宇、陈衷纪、白毛老等大豪都被分到郑芝龙、李魁奇、周三老手里,黄辰只分得一些歪瓜裂枣、小鱼小虾。不过这样一来更好,他不需要强援,只怕别人同他争抢利益,和他一起行动的“小海盗”,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个个拍着胸脯说“黄爷吃肉,我喝汤。”

    黄辰对几人“义举”大加赞赏,虚伪的说着“有福同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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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满四千,又一位历史人物加入了黄辰的团队。陈辉,字灿珠;海澄人。崇祯年间以将材为石美营哨官。先后从郑芝龙、郑成功父子,有大将之才。其为将不恃勇,以智取胜。温恭下士;士有酗酒骂坐者,也不计较,以此称长者。不过他最后投降了满清,私德稍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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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龙腾介绍:
天启年间,君临天下二百余载的大明王朝日薄西山,东北,后金势力,蒸蒸日上;西南,奢安之乱,愈演愈烈。东南沿海,同样未得清宁。随着荷兰人入据台湾,为独揽中国海外贸易权,暗里资助海盗,大肆攻击商船,使大明自隆庆开海以来欣欣向荣的对外贸易遭到重挫。旧的框架被破坏,新的秩序尚未形成,适时风起潮涌,豪杰辈出。
天启五月六月,浙海大陈山某海盗窝,一个名叫黄辰的少年“觉醒”,大时代的浪涛中丢进一颗小石子,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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