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城破
攻城不是说攻就能攻,事前准备工作必不可少,联盟各家首领一声令下,诸盗立刻行动起来,伐木的伐木、造梯的造梯、运炮的运炮,从早上一直忙碌到午后。黄辰不愿让手下吃苦受累,将伐木、造梯等粗活、杂活通通交给了分配到他麾下的“盟友们”,美名其曰各有所长。盟主郑芝龙表现都没像黄辰这么过分,然而却无人敢于质疑他——一句话,实力决定一切。
陆营的野战炮和红夷小炮对城墙破坏力有限,此时从澎湖得来的明荷十三座要塞大炮有了用武之地,黄辰派人把它们拖拽上岸,运抵月港城下一字排开,望着那一片黑洞洞的炮口,对面城墙上的官军、乡勇、商人私兵无不头晕目眩,手足冰凉,一股恐慌悄然蔓延。
准备工作一结束,黄辰开始分派具体任务,“盟友们”不出意外捞到了第一批攻城的任务,为了堵住众人之口,黄辰令陆营二百余手持长枪、刀牌的披甲兵作为第二梯队紧随其后,第三梯队则是人数更多的陆营兵以及庄默的土蛮弓手和火铳兵。
这样的安排说白了就是叫“盟友们”充当炮灰,为他的精锐跟进铺平道路。不过黄辰并没有蓄意保存实力,只让盟友们去送死,因此谁也说不出他的不是来。
“开始吧。”黄辰遥望月港城头,一脸平静地下令道。
黄辰话音落下不久,十三座要塞大炮以次点燃,“铜铁怪兽”每发出一次咆哮,都震得大地颤动,烟尘四起,一枚枚十二、十五、十八乃至二十四磅炮弹夹带着火焰飞射向对面的城墙,野战炮和红夷小炮虽然攻坚效果不大,但也聊胜于无,纷纷点燃开火。
月港是富贵聚集之地,不知惹得多少海上豪杰心生贪念,平日一毛不拔的月港商人为保护身家财产,从来都是慷慨解囊,论月港城建之坚固,不逊色大明府城半分。一轮猛烈的炮火,除了有限重炮的炮弹成功击穿城墙表面,其余炮弹打在上面,只留下浅浅的黑色痕迹。比起城墙的坚不可摧,城头上的人就没那么坚强了,几枚炮弹落到其上,立刻引起一片混乱,久久无法恢复平静。
在大明,买红夷炮不容易,还炮弹还不容易么。黄辰毫不吝惜炮弹,不把月港西城狠狠犁上一遍绝不罢休。
隆隆不绝的炮火声,不但把敌人吓到了,也把黄辰身边的盟友吓得面无人色,他们彼此暗暗交换一个眼神,面上布满惊惧之色。他们又不是聋子,别说南面李魁奇、北面周三老,东面的郑芝龙都不如黄辰这里声势浩大。这黄辰,郑芝龙已经压他不住了。
其他方位的人马象征性开了几炮,便展开攻城战,黄辰则不慌不忙,震耳欲聋的炮声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至炮筒滚烫通红,才慢慢平息下来。黄辰看着城头彻底变换了模样,几如废墟,又看了一眼手中怀表上的时间,挥了挥手,下令攻城。
几名海盗首领相视一眼,不敢迟疑,驱赶手下架起梯子一窝蜂向月港城墙冲去,随后黄辰麾下陆营披甲兵、长枪、刀牌、火铳相继跟进。
海盗蜂拥而至,城上铜发熕炮、弗朗机炮稀稀落落响起,和刚才黄辰炮队的表现相比,简直就像玩具。诸盗冒着并不怎么强烈的炮火,快速冲到城下,只听上面响起一声“给我打!”几十杆三眼、鸟铳同时伸出墙体,齐齐喷射出炙热的铅弹,弓箭数量也不在少数,霎时十几名海盗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翻滚到底。没过多久,又有数十杆三眼、鸟铳以及弓箭探出城头,朝城下射击。
诸盗手中亦不乏火器、弓箭,不甘示弱的猛烈还击,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很是热闹,不一刻城上城下便被一团白色硝烟笼罩。海盗乘机立起梯子搭牢,攀登而上。官兵马上抛出热油、石块、檑木,金黄一片的热油当头浇下来,海盗个个被烫得皮开肉绽,嚎叫着摔下梯子,落下来的石块、檑木等重物若是砸到实处,更是免不了身首碎裂的下场。
海盗硬顶着巨大的伤亡,好不容易登上城头,旋即又被严阵以待的官兵乡勇及商人私兵扑杀一空,如此反复数次,海盗不禁精神崩溃,狼狈不堪的败退,逃跑时由于过于慌张,甚至把后面黄辰的队伍都冲乱了。第一轮交锋以海盗惨败而告终。
黄辰见状顿时黑下脸,口中大骂一群废物。他不求他们攻占城头,但为他的人马接近城下,拖延一些时间也办不到?那还要你们有何用?面对黄辰责怪的眼神,几位海盗首领面上有些挂不住,唤来带队之人狠狠打骂一遍,并亲自带队发起第二轮进攻。
有首领亲自坐镇,这一次海盗表现比之前大为改观,在城墙几处地方稳稳扎住根脚,寸步不让。林习山、阮进二人带着陆营披甲兵乘机迅速靠近,沿梯而上。
“杀!”阮进右脚一蹬城头扑进里面,半空中持牌飞撞飞一敌,右手腰刀顺势切入一名官兵的颈侧。阮进本人无疑更擅长海战,但他见赵弘毅、张刑、庄默等人随着黄辰在陆上建了好大功劳,心中羡慕不已。此番攻城,他主动提出担任先登,黄辰不好驳他面子。
和他抱有一样心思的还有林习山,后者之前和庄默、张刑一道参与了的攻山一役,过后却被黄辰派往中左,遗憾地错过了陆上之战。这次攻月港,林习山亦自请为先锋。
两人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皆是黄辰手下有数的猛将,他们带领陆营披甲兵一上到城头,便如同狼群扑入羊群,杀得官兵人仰马翻,很快就打开了新的局面。杨东、陈四亦不甘落后,和庄默、张刑紧随阮进、林习山二人之后登上城头。
杨东一手拎着刀,一手持着转轮手枪,带着十来个人大大咧咧行在城上,仿佛不是在打仗,而是在逛自家后院,一个敌人试图向他靠近,杨东扬手就是一枪,将其胸膛击穿。他身后十几名手下同样有转轮手枪,杀来的敌人纷纷一脸惊愕的中弹饮恨。转轮手枪堪称近距离无上利器,数步之内,例无虚发,挨上一枪,就算不死也难逃重伤的局面。
对此其他人只有羡慕嫉妒的份,整个团队里,除了杨东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有此待遇。
上猛老持着从黄辰处借来的望远镜观察良久,一脸敬畏地说道:“这才多大一会工夫,官兵便顶不住了,我在海上混了这么多年,今日可算开眼界了!对黄爷,我心服口服。”
五七老说道:“黄爷反手间灭杀海澄数千官兵,区区一个月港城,岂能挡得住黄爷脚步。”
余者亦纷纷大拍马屁,生怕拍晚了惹黄辰不快。
悄然间从“黄兄弟”上升到“黄爷”,黄辰心中感慨万千,他刚到台湾的时候,连进堂就坐的资格都没有,而眼前这些人,当时皆是有位子的豪杰,不到一年时间而已,双方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城破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孕妇、少年
看到城上敌人越来越多,本方兵勇则越来越少,哨官袁德一脸苦楚。
昨日郑芝龙使者入城言称把总蔡以藩和三千余兵勇皆已被黄辰所杀,全军覆没,劝月港莫要做无谓的抵抗,尽快开城投降云云。由于月港遭到海盗的严密封锁,消息断绝,月港官民不辨此事真假,不过就算是真的,他们也绝不会向海盗投降,双方没有妥协余地。
今日袁德得知他的对手正是传说中全歼蔡以藩部的黄辰,心里万分警惕,待双方真正交起手来,他立刻断定郑芝龙使者之言八成不假。黄辰手下贼兵实在太强大了,单兵作战能力还不算出奇,可若十数人集结一处,列队一冲,往往数倍官兵都会被一举冲垮。
而且对方手中更有一样“闻所未闻”的利器,模样与炮子(炮弹)相似,贼兵持于手中,一扔即炸。官兵每次聚到一起,贼兵立刻便会扔出“炸弹”,炸散官兵,无往不利。可以说官兵这么快就陷入岌岌可危的局面,此物为罪魁祸首。
又是几声熟悉的巨响传来,袁德顺声望去,面色霍然大变,只见城门之后一片狼藉,无数人躺在地上,一些人早已死去,一些人暂时未死,捂着血肉模糊的身体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没受伤的人似乎也被周围的惨状吓懵了,怔怔站在原地。随即一队精锐披甲贼兵持着刀枪冲上来,顷刻间杀散余众,向伤者补刀,并试图打开城门。
“不能让他们打开城门!”袁德失声大叫道。旋即发现哨官蔡昆带着几十人下了城去,以为他是去阻止,没等袁德松一口气,让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蔡昆和他的人马看也没看城门一眼,飞快离开战场,消失于月港街头。
袁德愣了愣,只觉得全身血液一股脑冲上头顶,使他有一种脑袋要爆炸的错觉,他立即带着人赶往城门,可惜被蔡昆这么一耽搁,终是晚了一步。
看着缓缓开启的城门,袁德呆然而立,欲哭无泪。
“哨官……”一名队长小心翼翼道。
袁德咬牙切齿道:“撤!城门守不住了,叫上面的人全部撤下来,我们和贼寇打巷战!”
“是。”
袁德最后望一眼城门,毅然决然的退往街道深处。
“城门开了、城门开了……城破了……城破了……”
城上城下一阵欢呼,人人雀跃,黄辰看在眼中,脸上微微一笑,见上猛老、五七老等人皆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黄辰淡淡说道:“事前我就已经和众位当家说了:我黄辰有规矩,不多,就两条: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奸**女。你们既然和我一同行动,当然也要遵守我的规矩。”
宝山、银海在前,上猛老、五七老等人个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大肆搜刮,哪里顾得上黄辰说什么,怕黄辰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一个劲点头,心思根本不在话上。
黄辰登时沉下脸来,杀气腾腾道:“我把丑话说在前头,届时我会组织一支执法队沿街巡逻,谁敢违反我定下的规矩,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包括你们在内。”
黄辰的杀意令上猛老、五七老等人纷纷惊醒过来,脖颈一阵凉飕飕的,为了自家小命着想,说道:“黄爷放心便是,我等一定牢记在心。”
“希望如此吧。”黄辰不咸不淡地道。“我们出发吧。”
“黄爷先请、黄爷先请。”上猛老、五七老等人颇为识趣地道。
黄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领着赵弘毅、威廉等人策马向城门行去,到来时官兵已全部退走,周围尽在掌握之中,麾下几大头目站在城门口迎接黄辰的到来。
黄辰视线扫过去,笑问道:“这么快打破城门,可是给了我不小的惊喜。谁打破的城门?”
林习山出列抱拳回道:“大首领,是我。不过此事非我一人功劳,阮兄弟对我帮助极大,没有他,我未必能这么快攻占城门。”
阮进摆摆手道:“我只是在旁帮了一点小忙,不值一提,算不得什么功劳。”
林习山不由正色道:“阮兄弟何必过谦。”
黄辰瞧着二人笑道:“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习山功劳第一,阮兄弟功劳第二。”黄辰不直呼其名的手下只有两位,一位是赵弘毅,以“赵大哥”称呼,一位便是阮进,以“阮兄弟”称呼,两人一陆一海,堪称黄辰左膀右臂,在团队里享有极为特殊的地位。
林习山感叹说道:“大首领从西夷处得来称为“手榴弹”之物,威力好生惊人,几下就把官兵炸得溃不成军。”
阮进等人深以为然:“夺城多赖此物之力。”
黄辰笑笑,他从鸡笼西班牙人那里可不止买了盔甲、枪械、火炮,还买了几十桶火药和两百余枚手榴弹。这个时代的手榴弹分量不轻,爆炸效果也不怎么样,说实话在陆地上使用效果一般,本打算作为船上之用,没想到在攻城时收到了奇效。
黄辰怕被人躲在暗处打黑枪,翻身下来,牵着马走进月港城,望了一眼凌乱又安宁的街道,对身边手下说道:“城门失的突然,对方实力犹存,说不得一会还有一场巷战要打,激烈程度可能还在攻城之上。告诫下面的人,别被钱财迷花了眼睛,以免丢了自己的性命。”
“是。”
众人前进过程中果然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官兵乡勇和商人私兵借用地利之便阻挡海盗的进逼,他们熟悉每一个角落,在狭窄而又曲折、复杂的巷道间如鱼得水。这种地形下,黄辰的火铳兵被削弱到了极致,枪兵也难以列队冲锋,惟有刀牌手战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巷战的主力已经不再是官兵乡勇,商人私兵取而代之,一来城门的陷落极大削弱了官兵乡勇的斗志,而商人私兵则为保主人利益卖力死战。二来商人私兵不擅长列阵作战,却有一身不俗的好武艺,守城时不显山不露水,打巷战则个个都是好汉,单挑获胜率极高,对阵两三人亦不落下风。更有把火器玩得精熟之辈,躲在暗处,一打一个准。
对此黄辰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采用步步为营的方法一寸寸向前平推,碰到比较难以解决的地方,为避免伤亡,便用手榴弹将敌人炸死或炸出来,加以围杀。黄辰手中的手榴弹存量消耗极快。
上猛老、五七老等人贪图商铺内的宝货,行为不如黄辰谨慎,也无手榴弹这等攻坚利器,结果可想而知,伤亡人数很快就突破了三成,毫不夸张的说,他们前进的每一步道路皆是用同伴的尸体铺成。
也许是黄辰攻入月港引发了连锁反应,一直处于胶着中的郑芝龙、李魁奇、周三老相继破城而入,拉开全面巷战的帷幕。
一个多时辰后,黄辰的人马成功扫平大半个西城区,此时太阳落入海平面,天色渐渐朦胧,一旦被拖入黑夜,形势将会更加艰难,黄辰再顾不得留手,给手下发出天黑前彻底解决战斗的死命令。
黄辰的这个命令一下,进度大大加快的同时,伤亡人数亦急剧增加,鱼和熊掌从来不可兼得。
为了完成黄辰的任务,几大队首可谓拼了老命,亲自带队冲杀在前,阮进、庄默、林习山三个冲得最猛的人纷纷挂彩,所幸仅是皮肉伤,总算赶在天黑之前扫清敌人。
西城区成为囊中之物,黄辰马上兵分数路进入北城区。北城区是仇人周三老的地盘,他无须顾忌什么,之前就派一些人过去打秋风,现今西城区战事平息下来,他更是带领大队人马北上抢夺原本属于周三老的战利品,美名其曰:见盟友与敌僵持,特来助一臂之力。
这话说出来恐怕连黄辰自己都不信,不过信与不信无所谓,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
踏入北城区,黄辰诸路人马齐头并进,多点开花,疯狂扫荡着所有能够看到的财货。随着不断深入,不可避免碰上了周三老和其他首领的人。黄辰事先早有吩咐,不得率先发起攻击,对询问只言特来助盟主一臂之力,其他一概不理,若对方敢动手,废手、废脚,怎么着都行,只要别闹出人命来。不久几个地方便爆发了小规模冲突,黄辰这一路倒是没出状况,一来他亲自坐镇,二来他带的兵多,没人敢招惹他。
周三老的行事作风是海盗联盟里面最败坏的,没有之一,平日里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莫说黄辰看不惯他,郑芝龙对他亦有很大意见。北城区落入其手,惨状简直不忍目睹。
杨东抽搐着嘴角说道:“塞他老母!真是作孽啊!我杨东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可与周三这老狗一比,我简直就是菩萨转世。”
威廉气得浑身不住发抖,当他看到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惨死于道中,以及身旁一位衣衫不整的妇人,积蓄在心底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出来:“该死!见鬼!狗屎!这些肮脏的、卑鄙的、无耻的、通通该下地狱的海盗!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一个孩子?怎么可以?!!”
黄辰脸色格外阴沉,正准备开口,前方不远处一条巷子,突然奔出一个身怀六甲的美艳少妇,她一见到黄辰大队人马缓缓过来,顿时像丢了魂儿一样,双腿一软,扑倒地上。
黄辰不由一怔,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人持刀倒退而出,其浑身鲜血淋淋,显然受了极重的伤势,十几个海盗随他冲出暗巷,将他围住一顿猛砍乱剁,一时倒没顾上黄辰这边。
双方生死搏杀,可谓刀刀见血、刀刀见骨,异常惨烈,那持刀人极为勇猛善战,几招间便剁翻了三人,冲出包围圈,见美艳少妇摊倒路中,不禁大喝道:“还磨蹭什么,快走!”
美艳少妇早被黄辰的队伍吓傻了,坐在地上流着泪一个劲摇头。
这时海盗和持刀人才注意到黄辰人马。尤其前者,有人认出了黄辰,暗暗告诫诸人不许擅动。
前一瞬还是打生打死,下一瞬却是陷入死寂,气氛颇为诡异。
黄辰骑着高大骏马来到近前,以马鞭指着海盗中的一人,说道:“你不是林七手下那个绰号叫……叫什么来着?”
“回黄爷,小人诨号滚江龙。”在林七老面前也是桀骜不驯的滚江龙面对黄辰万分小心,唯恐惹怒这位爷。
滚江龙作为仇家林七老的左膀右臂,他岂能不知,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黄辰一拍额头道:“对,是叫滚江龙,我还记得一个和你齐名唤作陈蛟精的。”
滚江龙哑口无言,心道:“陈蛟精不是被你杀了么。”
黄辰马鞭一指美艳少妇和持刀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滚江龙讪讪答不上话来,带人追杀孕妇、少年,终归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黄辰此时才发现,持刀人面貌十分年轻,比他更年轻,仅和张若仲、张云龙相仿,黄辰不禁吓了一跳,这小子武艺可比他高多了,难道他打娘胎里就开始练武了么。心中顿生爱才之心,黄辰一脸温和的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与她又是何种关系?”
“在下甘辉,即将年满十七,我与她素不相识,仅是看不惯他们作为,才出手相助。”甘辉从黄辰和滚江龙简短的交谈中听出些许猫腻,知晓两人不是一伙,冷静地答道。甘辉是海澄东园村下房人,父母早早去世,家里一贫如洗,自幼孤苦无依令他练得一身好武艺,为人重义任侠,好打抱不平,因此得罪了不少大户人家,乡里族长多番逼迫,使得他在家乡无立锥之地,不久前离开家乡来到月港打拼生活。
“素不相识?”黄辰一阵愕然,他之前推测两人或姐弟、或夫妻、或主仆,惟独没有想到两人素不相识,话说谁会为一个不认识的人豁出性命?偏偏他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怪胎。
“这小子脑子不正常吧?”黄辰眼神奇怪地看着甘辉。
第一百四十二章 威
“这小子脑子不正常吧?”黄辰眼神奇怪地看着甘辉,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豁出性命、浴血厮杀,如果手里有**奖章,黄辰一定考虑颁发一枚给他,这种人比大熊猫还稀少。
一旁杨东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道:“小子,有种,是条汉子,小爷佩服你。”
“不敢当。”甘辉身中数刀,血流满身,却是始终颜色不改,抱拳说道:“非礼孕妇,天理难容,但凡热血之辈,便绝不会坐视不管,我只是恰逢遇到,拔刀相助。”
“说得好。”杨东又赞道,继而对滚江龙等人道:“塞他母!你们可真不是个东西,学林七、周三什么不好,非学两人卑鄙无耻的脾性。”
形势比人强,滚江龙等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黄辰懒得再理会滚江龙等人,淡淡说道:“你们滚吧,这两个人我保下了。”
立刻有人表示不服:“别怪小人多嘴,这小狗贼先后杀伤我们七八个弟兄,六爷现在一句话就叫我们放手……”
滚江龙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心中暗暗叫糟:他要你走你就该谢天谢地了,还继续纠缠什么,不想活了?
黄辰微扬眉毛,笑容渐渐转凉:“林七、周三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规矩了?今天我替他俩教教你什么叫规矩,免得你日后吃大亏,悔之不及。”说罢冲杨东努努嘴道:“去,打断他一条腿,敢反抗就打断他两条腿。”
“好嘞。”杨东最喜欢这活儿,领着几名精悍手下冲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人拿下,期间几个想要出头的人,皆被滚江龙劝住。
看到那人被按在地上不住挣扎叫骂,杨东嘴角扯出一丝狞笑,抡着儿臂粗的棍子猛力砸在那人的右膝盖,伴随着一声脆响,凄厉的惨叫声响彻街头,杨东眼皮眨都没眨一下,举起棍棒又对其左膝狠狠来一下。两棍棒下去,废掉他两条腿,杨东以沾满血迹的棍子横指滚江龙等人,冷声说道:“谁不服,站出来,小爷替他松松筋骨。”
“不敢。”滚江龙又对黄辰抱拳道:“他不懂规矩,活该被打断双腿,现在黄爷教训也教训过了,我等是否可以走了?”
“滚吧。”黄辰微微颔首。
滚江龙如蒙大赦,扭头飞快离去,唯恐黄辰反悔。一行人拐入巷子,一人忍不住说道:“唉!今天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那黄六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这么欺负咱们。”
“你懂个屁。”滚江龙哼道。如今周三老、林七老谈黄辰色变,其威势可见一斑,躲他还来不及,惹他不是找死么。不过黄辰怎么带人跑到北城来了?此事当尽快通知七爷、三爷。
滚江龙等人一走,甘辉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身体摇晃着坐倒地上。
杨东笑着道:“你挨了这些刀,留了这些血,之前一副半点没事的样子,我还道你是铁打的身子,嘿嘿,原来不是。”
甘辉苦笑说道:“谁人不是血肉之躯,大敌当前,勉力支撑罢了。”继而对黄辰道:“多谢救命之恩,不知恩人姓甚名谁?”
杨东一旁代答道:“我家大首领姓黄名辰。”
“黄辰……”甘辉暗暗一惊,这不正是传言坏歼蔡以藩一军的那个黄辰么。
黄辰一颔首,叫来队伍里的郎中为甘辉敷药包扎,随后将身怀六甲的少妇唤至跟前来,见她虽然面带血污,却是难掩美艳容颜,连他都看得生出几分惊艳之感,如此姿貌,必是哪位富商大贾的禁脔。开口问道:“你若还有家人,我可送你回去。”
美艳少妇哭泣着摇头,许是心里过于害怕,说话不免颠三倒四,不过黄辰大致听明白了,她是漳浦人,父母早亡,从小被大伯抚养长大,待二八年岁,出落得貌美如花,偶然被一位大商人瞧中,使了些银两买来做妾,而今那商人为滚江龙等人所杀,她已是无家可归。
黄辰皱起眉头,放她显然是害她,目前他没有时间在此耽搁,叫一队人马将甘辉和她送回西城安全之地,等他回来再说。
重新上路,黄辰发现威廉有些魂不守舍,不停喃喃自语,问道:“威廉,你怎么了?”
威廉一双蓝色的眸子直视黄辰,很认真的回答道:“baas,我想我可能恋爱了。”
“……”黄辰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威廉急道:“baas,我没开玩笑,也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当她缓缓来到我的面前,小声抽泣,我觉得我的心脏快要爆炸了,我想保护她,保护她一辈子不受伤害。”
黄辰哭笑不得道:“她的丈夫虽然死了,但她怀有身孕,你认为你们合适么。”
威廉不以为然道:“那又怎么样,我可以抚养她肚子里的孩子,视如己出。”
威廉明显是来真的,黄辰一边感慨伟大的爱情力量,一边说道:“我不会把她送给你,哪怕她是我的战利品,每个人皆有选择的权利。”
“我会用自己的力量追求到她。”威廉为了和他的“天使”勾通,决心尽快学好汉语。
“祝你早日成功。”黄辰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带着几分阴险。
另一条街道,周三老陆续接到回报,闻听黄辰率兵大举入侵北城,疯狂掠夺财货,打伤了不少人,气得他暴跳如雷,怒吼道:“这个黄六,欺我太甚、欺我太甚!我岂能容他,我要和他决一死战,不死不休。”
李梅宇一脸暧昧,和周三老八拜之交的白毛老亦沉默不语。林七老视线躲躲闪闪,不敢同周三老对视,麾下各头领也无一人站出来声援,周三老见状心凉了半截,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连对黄辰叫嚣的勇气都失去了。
“黄六老此番做得太过分了,我等绝不能纵容他,当立即派人通报郑盟主,交由郑盟主处置。”打肯定是不能打的,同样也不能让周三老在半空吊着,叶富给他一个台阶下。
周三老冷哼道:“通报郑芝龙有个屁用,他现在敢对黄辰说一个不是么。”
叶富说道:“黄六老现今的势力已经严重威胁到郑盟主的地位,此事再不管,寒了底下众兄弟的心,他的盟主位置还能坐稳当么。”
周三老又哼一声,听信了叶富的话,派人找郑芝龙告状。其实他知道这办法多半没用,但就算没用,他也要恶心恶心黄辰、郑芝龙二人,不叫他俩好过。
一轮清亮的明月高悬天空,天色彻底黑下来,黄辰通知诸路人马撤出北城区。此行成果斐然,差不多抢了周三老两成多的战利品,折算成银子不下三万两,连同西城区的收获,没有二十万两,亦有十六七万两银子,月港之富庶,由此可见一斑。
晚间郑芝龙于月港城中央的官府召集众人,此战除去有限几人,各家损失皆不小,然而与得到的丰厚利益相比,死些人算得了什么,因此诸位首领个个神清气爽,喜气洋洋。
黄辰到来后,顿时被众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大家心里十分清楚,没有黄辰,他们肯定打不下月港,不提攻城,单单是蔡以藩部三千余人马,他们就啃不动。今日所获,全拜黄辰所赐,不管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都是感激。
有那和周三老不对付的人,说道:“如非黄兄弟,他周三进得来月港么,借他一点东西怎么了,还跑到盟主这里来告状,什么玩意。黄兄弟放心,一会我一定支持你。”
“没说的,我们全支持黄兄弟。”诸位首领纷纷道。
黄辰微笑说道:“周三告我状了?其实这件事真是天大的误会,当时天色渐晚,视线不清,我的人追杀敌人错入北城,后来发觉不对,便想着助“盟友”一臂之力,周三对我成见过深,才引起了这番误会。”
这话你问三岁孩童信不信?众人哪个不是人精,皆心照不宣,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时周三老领着一群人走进院子,瞥见黄辰及周围之人,重重一哼,直奔大堂行去。
黄辰洒然而笑道:“我们也别在外面呆着了,走,进去吧。”
“好,黄兄弟请。”
“请。”
郑芝龙接过管事洪旭递来的账本,一边翻看,一边问道:“大体数目是多少?”
洪旭沉声回道:“不下十八万两银子。”
郑芝龙听得精神一振,笑道:“比我全部身家还要丰厚,月港不愧是富贵聚集之地。”
洪旭说道:“年末是下南洋的时节,本该获得更多才是,可惜我等行动泄露,月港商贾提前转走了大量的货物。”
郑芝龙摇了摇头,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松散的联盟内部如何能挡得住银弹的攻势。
洪旭又补充道:“还有一些商贾,宁愿将货物一把火烧个精光,也不愿便宜了我们。”
郑芝龙笑笑,他以前就是做买卖的,对商贾的心理一清二楚。
“大哥,周三老来了。”一旁郑芝虎小声提醒道。他之前奉郑芝龙之令追杀许心素,和黄辰一样,昨天才回来,他不仅带回了许心素、许心兰兄弟的人头,杨六、杨七也一并被他杀了,使郑芝龙积压在心底一年有余的恶气总算吐了出来,当夜拉着郑芝虎大醉一场。
郑芝龙轻蹙起眉,两人之间的破烂事他实在是不想搀和,偏偏他的位置又不能坐视不理。
周三老风风火火跨进门来,劈头盖脸问郑芝龙:“郑盟主,黄六之事你到底管不管?”
郑芝龙微笑说道:“周兄弟好大的气性,先坐下来喝口茶,我们慢慢说。”
周三老落座后又道:“黄六小儿目中无人,行事狂妄,今日他敢劫我这个故主的财货,明日就敢动到盟主头上。”
郑芝龙斟酌一番说道:“非我不信周兄弟,但我总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总要你俩当面对质,我才好判断谁对谁错。”
周三老不满地道:“事实摆在眼前,还判断什么?盟主不肯答应,莫非是怕了黄六小儿?”
郑芝虎双目一瞪,势如猛虎:“周三,说话小心点!再敢对盟主有所不敬,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郑芝虎隐隐有联盟武魁的架势,数步之内,扑杀他和玩一样,周三老满脸忌惮之色。
“二弟,不得对周兄弟无礼。”郑芝龙不痛不痒说了郑芝虎一句,见黄辰及众人先后进来,郑芝龙说道:“黄兄弟,周兄弟告你劫他财货,你怎么解释?”
能怎么解释,黄辰不慌不忙把刚才在外面的说辞重复一遍。
周三老破口大骂道:“走错路?塞你老母!你当我是白痴不成?”
黄辰脸上笑容凝固,平和的目光霎时锐利如刀,在座者无不感到毛骨悚然,郑芝龙、李魁奇亦有心惊肉跳之感。黄辰现在可不比从前,一怒起来,简直和天塌了一样。
黄辰故意掏了掏耳朵:“周三,你再骂一句给我听听。”
周三老双手用力扣紧椅子扶手,张了张口,硬是骂不出来,一张紫膛脸通红一片,不知是憋的还是气的。
诸人看在眼里,心下不禁骇然,周三老势力横跨闽浙,偌大个南海,仅次于郑芝龙的人物,而今居然被黄辰当着众人的面一句话逼得不敢回嘴,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郑芝龙出面打圆场道:“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今天又是大喜日子,何必闹得不可开交。”
李魁奇也道:“盟主说得对,黄兄弟、周兄弟,你们卖个面子,各自退一步。”
“今天就卖盟主及众位兄弟一个面子,不和你计较。”黄辰冷冷一哼,径直找座位坐下。
周三老闻言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或许和他之前表现太过不济有关,这番作态多少给人以虚张声势之感。
待众人相继落座,郑芝龙缓缓说道:“月港是一个好地方,想必大家各自都有不小收获,但这里绝非久留之地,最迟三天,我们便离开这里。”
“郑盟主,不知我等下一步计划是?”钟彬代众人问道。
“下一步?”郑芝龙诡异地一笑:“下一步自然是火上浇油。”
第一百四十二章 离开
静谧的夜空下,黄辰行于空寂暗淡的街道,边走边想着刚才的一幕,郑芝龙为了彻底毁了俞咨皋、朱一冯的前程,此番出手绝不容情,他一句“火上浇油”,到时候不知将有多少漳、泉百姓遭殃。
黄辰早已厌倦了无休止的劫掠,甚至厌倦了海盗的生活,他心里有远大的志向,海盗的格局对他来说太小了,说句不好听的话,纵然赶走荷兰人、西班牙人,割据台湾,建国称王,依旧不成气候。他从一个大陈山的小海盗短短一年时间一跃成为整个南海数一数二的大人物,靠得正是疯狂掠夺大陆丰富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所以,他需要一个新身份,一个可以为他吸取大陆“养分”提供保障的新身份——官。
黄辰现在犹豫的是,他到底是随郑芝龙在福建受抚,还是回浙江寻找机会。前者很容易,可福建终究不是他的家乡,人生地不熟,势必要处处受制于“地头蛇”郑芝龙。后者很困难,然而一旦成功,他就能安心发展,不说一帆风顺,却也没谁能够掣肘他。而且阿妈做梦都想回杭州老家,他答应过阿妈,一定会让她风风光光回到故里。
走着走着,黄辰忽然扭头问身侧的杨东道:“你说,是留在福建好,还是回浙江好?”
他问得突然,杨东怔了半天才答道:“当然是回浙江好,福建再好,却不是我们的家。”
黄辰眼波流动,不置可否。
回到临时的住所,他心中想着招安事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难以入睡,直至后半夜才生出几许困倦,迷迷糊糊睡去。次日,体内的生物钟令他早早从睡梦中醒来,洗漱、练武、吃早饭、学习拉丁文、与张若仲核对账目、货物,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郑芝龙通过谈判,令三座月城不战而降,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他们献出了七成财货,相当于十几万两银子。这笔钱转眼间即被众人瓜分一空,盟主郑芝龙获得最多,其次是黄辰和李魁奇,周三老仅与钟彬相当,自然,这个分配方案使周三老大感恼火,气冲冲带着人船离开月港。
黄辰没在意周三老,返回时听说甘辉醒来,立刻前去看望他。此子年不满十七,武艺直追阮进、庄默、林习山等人,等他长到二十来岁,几人定然皆非其对手,怕不比郑芝虎差半分。更难得的是,此子有一腔热血,却非莽撞之辈,性格沉稳,头脑冷静,好好培养一番,绝对可以成为麾下数一数二的大将。虽然甘辉还没有同意入伙,但这种人才送上门来,黄辰岂能放过,哪怕是用强也要把他留下。
“黄首领,你怎么来了……”甘辉浑身缠满白布,外间披着外套半躺在床上,见黄辰走进来,急忙想要起身。
黄辰上前轻按住他,笑着说道:“小兄弟,你有伤在身,快快躺下,不必客气。”接着坐到床边问道:“小兄弟,你的雇主还活着么。”
“死了。”甘辉轻叹一声道:“我早就劝过东家月港乃是非之地,快些离开,但他不肯听我劝说,一意相信官兵,最后白白丢了性命。”
黄辰笑容更加和蔼:“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甘辉已猜出黄辰之意,毕竟自古无事献殷勤者,非奸即盗。倘若其他海盗相邀,就算死他也不会同意,不过黄辰乃是他的救命恩人,何况昨天黄辰把他和那位孕妇送到西城,一路所见所闻,他发觉黄辰麾下纪律极好,从未见有平民被杀,妇人被辱,与周三老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一位真正“替天行道”的好汉。
黄辰又道:“实不相瞒,后天我便会离开月港,去烈屿,你的伤势不轻,耽误不得,到时随我一起走吧。”
“好。”甘辉沉声道。
短短一个字黄辰听来如闻天籁,笑道:“那我便称呼你为甘兄弟了。甘兄弟固然身怀本事,可这般年纪就外出闯荡不免早了一些,其中可是另有隐情?”
甘辉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在下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为了不让乡里少年欺负,从小勤学武艺,练得一身好本领。我这性子最是见不得不平事,因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在家乡呆不下去了,才外出闯荡。”
黄辰听他说话有条有理,思维清晰,料想不是乡间蠢人,问道:“甘兄弟识字吧。”
“大首领如何知晓?”甘辉随后答道:“小时候的确在族中学堂读过几本书。”
黄辰拍了拍甘辉的腿,笑道:“原来甘兄弟还是文武双全。”
甘辉再怎么成熟依然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顿时被黄辰调侃得红了脸,急忙摆手道:“大首领夸过了,我可不是什么文武双全,仅粗通一些文墨,连字都写不好。”
黄辰见他一脸窘迫,忍不住放声大笑,接着又同他聊一会,让他好好休息,起身离开。走出院子,意外发现威廉站在另一个院门口,不住向里张望,一脸鬼鬼祟祟,黄辰当即会心一笑,悄悄走过去突然出声道:“威廉,你在这里干什么?”
威廉吓得心里一激灵,尴尬的笑道:“baas,那位姑娘昨天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和惊吓,我十分关心她的精神及身体状况,想看看她是否已经平静下来。可惜,我并没有看到人。”
黄辰心道你当然看不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不晓得怎么追求中国女孩子。毒舌的提醒道:“你应该称呼她为夫人,而不是姑娘。”
威廉果然又不幸中刀,无奈地说道:“baas,你不应该对一位追求者说出这样的话。”
“我只想说出事实。”黄辰模仿着威廉的耸肩动作还有说话语气。
“……”
黄辰大笑着拉住他,说道:“好了,威廉,跟我走吧,你现在该做的不是在这里不停徘徊,而是尽快掌握汉语。”
威廉一想到汉语就感到无比头疼:“baas,我认为汉语是世界上最难学的一门语言。”
黄辰毫不客气的拆穿他:“因为你从不用心。现在你有了动力,进步会很快。”
“……”
黄辰不久与为威廉分开,后天便要离去,时间很急,留给他的事还有不少,月港不但财货多,人才也多,郑球和原商船几位财副、管事皆是月港的地头蛇,黄辰命他们招揽诸如火器工匠、商人私兵、理财之人、驾船好手等等,反正只要有一技之长,他是来者不拒。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黄辰登上座舰前,最后回望了一眼月港,经过此番浩劫,月港两三年都未必能够恢复元气,可以说这一切皆是自己一手造成。他愤怒于周三老的恶贯满盈,可把此獠放入月港的,不正是自己么。黄辰长长叹了一口气,离岸上船,率领载满人物的舰队驶往烈屿。
自从烈屿被黄辰划入势力范围,诸盗无人敢于进犯,林习山暗暗庆幸当初的选择,否则,烈屿将和今日中左诸岛一样,生灵涂炭。
此次黄辰一口气抓了两千多俘虏,其中包括蔡以藩部兵勇、月港兵勇、商人私兵。回到烈屿的第二天,在威廉的提醒下,黄辰兑现曾经许下的承诺,从俘虏营中拨出三百余人给他,凑满六个连五百人,威廉如愿以偿的升职为营(团)长,惟一的遗憾是枪械不足。
这个问题也同样深深困扰着赵弘毅的两营陆兵,黄辰从月港招揽火器工匠,就是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由于规模有限,刚开始火器作坊的武器产量可能还不及向单独一位火器商购买来得多,不过黄辰不喜欢受制于人,武器自制的决心很坚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坚持走下去。
上次去鸡笼和西班牙人交易,黄辰答应伐尔德斯年末会再去一趟鸡笼,此时已是年末,他手中又有大批从月港得来的货物,是该履行诺言的时候了。可惜此次只能换来白银,换不来他迫切需要的武器,他若想得到武器,必须得等到四月以后马尼拉船只到达鸡笼才行。那时,他将获得“一大批”精良的武器,这是伐尔德斯当初答应他的。
因为这次双方仅是钱货交易,黄辰留在烈屿,让张刑带领舰队前往,保障船货安全,郑球则负责与西班牙人谈判。
值得一提的是,庄默也跟着去了,他这次去是准备再招一些土蛮弓手,他麾下的土蛮弓手经过近一年训练,初具成效,黄辰觉得还算可以,便给了他五百人的兵额。
送走了船队,黄辰再度“隐居”烈屿,和安静的烈屿相比,漳、泉沿岸一片沸腾,各地纷纷报急,郑芝龙这次是真的下狠手了,不再顾及什么同乡之谊,泉州也照抢不误。
俞咨皋身边无一兵一卒,躲在同安城不出,而面对络绎不绝的求援信,朱一冯面色苍白,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知道,他的政治生涯完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百总……刘百总……刘爷……”面对四面八方的致敬,刘才满面笑容,连连点头。
同蔡以藩部一战中,他未能擒获骁将蔡春,反而折了两位心腹手下,但他在攻月港及之后的巷战很是出了一把风头,特别是巷战,他和旗下人马所立功劳于诸旗中可入前三。因此,他现在已非掌管三十来个人的小头目旗总,而是升职为百总,顾名思义,掌管百人。
旗总、百总,二者看似差别不大,实则有天壤之分,在黄辰的团队里,前者依然处于底层之列,后者却是中层骨干,能够与一船之主比肩。最直接的体现,旗总着小袖衣、布裤子、草鞋,打扮和普通士兵并无区别,百总则着青布衫,还可扎带、穿靴。今日刘才便穿着这么一身扎眼的打扮,行于人群间,龙行虎步,好不威风。
“刘爷,听说咱们大首领今日会过来,你作为新任百总,届时肯定要上前问候,大首领会认出你来吗?”有好事者忍不住问道。
众人显然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目光炯炯地看着刘才。
不待刘才回应,他身边一人道:“那是必然,刘爷的资格可半点不比咱们赵大头领差。”
刘才老脸一红,唯恐说得太满,到时弄得下不来台,再添笑柄,急忙摆手道:“这个可说不准,大首领贵人多忘事也不是不可能。”
没能从刘才那里听到想要的答案,众人不禁一脸失望,他们和其他旗队吹嘘的本钱便是自家百总识得大首领。
“百总,大首领来了……”忽然一人指着远处叫道。
刘才顺指望去,见黄辰被赵弘毅等人拥簇着骑马而来,容色一整。扬声喝道:“你们还愣在这里作甚?快,列阵迎接大首领。”
周围前一刻还吵吵嚷嚷的上百名局中士兵闻令迅速在队长、旗总的引导下归位,两行一队,三队一旗、三旗一局,秩序井然,鸦雀无声。其他各局同样闻风而动。不比刘才部慢半分,眨眼的工夫校场不复嘈杂混乱之象,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整齐肃然的阵列。
当然也有不甚整齐的队伍,他们都是新近吸纳进来的俘兵,摄于周围充满肃杀的气氛,个个把嘴闭牢,目不斜视。月港之行,两营陆兵并未受到太大的考验,但也有一些伤亡。而且以前限于千人一营的规格,以及炮队的扩大,原有编制渐渐不再适用。正好黄辰手里有不少俘兵,把威廉的建制扩充到营(团)后,又为赵弘毅补充数百兵员。如今新旧两营兵总人数达到两千四百余人,再无虑兵力短缺。
黄辰骑马从阵前行过,登上简单搭建的将台,观看操演。
站在一旁的赵弘毅面色始终严肃。陆营兵是他的全部心血,而随着威廉不断的崛起。他的地位受到了些许动摇,目前暂时没什么,往后便不好说了。为了不被对方比下去,赵弘毅对手下更加严格,把士兵往死里操练,非要打造出一支令黄辰“满意”的精兵不可。
期间黄辰时而面无表情、时而皱起眉头、时而满意颔首。看完之后,对赵弘毅说了一句“任重而道远。”
赵弘毅心中了然,对黄辰道:“大首领,这几天我提拔了几位百总,你和他们见一见。”
陆上百总相当于海上船主。不说相熟,至少要混个脸熟,黄辰点头称好。
听到赵弘毅召唤,刘才心里没由来一慌,虽然王丰武死后他就转入了黄辰旗下,但他却不是黄辰的直属,两人几乎从未打过照面,是以对这次见面万分紧张。身体抖个不停,刘才小声嘟囔“塞他母!打仗都没这么慌过。”深深吸一口气,同其他百总依次登上将台。
黄辰挨个与几位百总交谈,脸上笑意盈盈,话不算多,却很暖心,轮到刘才的时候,他面容微微一怔,哑然失笑道:“原来是你。当上百总了,不错、不错。——时间过得真快。”当初他年纪太轻,不能服众,为了立威对刘才下手过重,此事一度令他有些后悔。
被黄辰当场认出来,刘才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抱着拳语无伦次道:“大首领……我是刘才……以前全是误会……我打月港的时候立了很多功劳……。”
见他说话颠三倒四,黄辰笑了笑,问赵弘毅道:“赵大哥,刘才怎么样。”
“刘才不错,打仗很勇猛,头脑也灵泛,好好干,以后说不定能当个千总。”赵弘毅微笑说道。赵弘毅显然也是认识刘才的,整个团队里,恐怕只有黄辰不知晓刘才之名,当然,外国人除外。
“哦?赵大哥评价不低呀。”黄辰略微惊讶,赵弘毅可不是一个会客套的人,他说刘才有能力统领一个营的兵力,那就断然没假,笑说道:“刘才,听到赵大哥的话了么,好好干,争取早日当上千总。”
千总,千人之总,一营之首,刘才幸福得几乎晕死过去,抱着拳道:“多谢赵头领、多谢大首领……我一定好好干……”
刘才不知道是怎么下的将台,脑子晕晕乎乎,走路都发飘,周围几个百总没有嘲笑他的失态,反而充满羡慕,认识大首领,刘才前程绝对一片光明。赵头领刚才不是说了么,他未来能当千总,其他人可没得到这个评价,要说完全和大首领无关,谁信?也许他很快就会爬上去,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需得好好巴结才行。几个百总心里想道。
适才台上,就属刘才和黄辰说话最久,待他回到队伍,迎着一束束崇拜的眼光,终于回过神来,腰板一挺,一脸傲色。他这下算是彻底今非昔比了,赵头领既然当着大首领和众人的面放下话来,他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千总之位,不叫人小觑了。
黄辰紧接着又来到校场的另一端观看威廉训练,赵弘毅的陆营兵成军大半年,气象已成,威廉以前的两个连队也只训练一个月,新的四个连队都是俘虏新兵,他不得不从按古典行走重新练起。
来来回回看齐步走实在无趣,黄辰和威廉东聊西撤,威廉苦恼地道:“baas,为什么“天使”看到我总是显得很害怕?不管我怎么释放善意,仿佛我是一头吃人的野兽。”
“事实上你说的没错,在她眼里,你和吃人的野兽无异。在团队里,你和所有欧洲人都遭受到极大排斥,不否认有一部分原因是昔日敌人的身份,但更大的原因是,他们不想和你们有任何关系。”黄辰蹙着眉说道。这个问题他从未和威廉说过,今天是第一次提起。
“为什么?”威廉不解问道。
黄辰说道:“可能是因为中国长期处于封闭之中,对外国人有种本能的排斥心理。”
威廉不在意其他人的排斥,他只在意他的“天使”,哭丧着脸道:“baas,你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首先你要掌握汉语,否则一切免谈,其次你要有“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更具体一点?两到三年,这还是比较乐观的估计。”见威廉听了自己说的话,面上难掩失望之色,黄辰随口又调侃了他一句:“所幸你没有竞争者。——只要你能持之以恒,我相信你会成功。”
威廉以严肃的口吻说道:“我不会放弃的。”
“所以你要尽快学会汉语。”黄辰再一次提醒威廉汉语的重要性。他极力想让威廉学会汉语,当然不仅仅是关心对方的终生大事那么简单,他需要一个精通中文的威廉,因为他迫切想要一所军校,一所能够培训大批军官的学校。一支军队,不光要有精锐的士兵,还需要大量的军官,惟有二者俱全,才是一支完成的军队。这方面赵弘毅办不到,威廉则有在锡根军校接受培训的经验,亦不乏教材,缺的只是勾通能力。
威廉用力点点头,说道:“baas,我决定了,一定要在半年……不,四个月内完全掌握汉语。”
黄辰心里暗笑,假装质疑道:“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就算一位语言天才也不敢说出你这番话。”
威廉自信地道:“我不是语言天才,但我有无穷的决心。”
“好,我会拭目以待。”黄辰笑得格外灿烂。
随后黄辰离开校场,去往新成立的火器作坊,目前作坊有着二十余位工匠,四十余位学徒,其中大半都是从月港半聘请半强迫招来,另外一小半则是招至中左的官匠,盘踞中左的海盗们对他们完全没兴趣,白白让黄辰捡了大便宜。
然而对于他们的手艺,黄辰着实不敢报以乐观,初次见面,黄辰问他们是否会制造火炮,尤其红夷炮,他们皆是答道从未见过红夷炮,不过只要给他们样品,仿制出来不难,会铸钟就会铸炮。黄辰闻言良久无语,以这样的心态制作出来的火炮,他敢用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火器 过年
“会铸钟就会铸炮……”黄辰每每想起匠人说出这番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就觉得浑身有种冷意,这个时代的前装滑膛炮技术含量确实不算高,可也绝对不像匠人说得那么低。
黄辰毫不犹豫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给匠人们一门弹重只有三磅的小炮,让他们先研究,待吃透技术后试着制造一门出来看看具体效果。铜料方面无须费心,他之前从“休斯顿号(Heusden)”上得到三百担、超过三万六千斤黄铜,铸十门红夷大炮都绰绰有余了。
除了一门红夷小跑外,黄辰还将一支重型滑膛枪、一支轻型火绳枪以及一支转轮手枪送到火器作坊研究,当然都是西式,他对中式鸟铳丝毫不感兴趣。其实他手里还有另外一种枪型,卡宾枪,即骑兵马上使用的短步枪,不过目前他对卡宾枪没有迫切需要,而且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懂,现在交给工匠的这些东西就够他们忙碌好一阵子了。
黄辰有造炮的铜料,造枪的铁料则需向外界购买,通过沿海奸商,黄辰买入大批福建福宁、延平二府之铁,两地出产之铁号称建铁,是大明目前为止最好的铁料,没有之一。
黄辰领着人进了火器作坊,院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制枪、制炮工具,跑前跑后的学徒慌忙退到两旁作揖,脸上无一例外带着浓浓的敬畏之色,黄辰微微颔首,径直穿过院子步入大堂,此时十来个工匠正围着火绳枪和转轮手枪的零部件交流,见到他后纷纷起身行礼。
黄辰没有客气,开门见山问一位老者:“许公,你们研究的怎么样了?”许公名家肃,是一位年近六旬,肤黑矮瘦,毫不起眼的老者,他是中左所官匠出身,制作了大半辈子火器,在新成立的火器作坊里论资排辈,没人及得上他,是以黄辰让他做了火器作坊的匠人头目。
“炮恐怕还要研究一阵子,”许家肃随后自信的笑道:“铳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开工了。”
黄辰笑问道:“没遇到什么困难么。”
许家肃不禁感叹道:“咱们大明的鸟铳,学自弗朗机人、倭人,我常以为鸟铳采两家之精华,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待真正见识到西夷火铳,才知二者之间相差远矣。西夷火铳制作手艺并不比鸟铳复杂,威力却胜过鸟铳,那立在架子上的大火铳,威力更是惊人。要说困难,还在这西夷手铳身上。”许家肃指着桌上数十个转轮手枪零部件,说道:“此铳机关极多,各个精密,非能工巧匠不能打制。”
转轮手枪虽然有很多零部件,然而黄辰认为对中国工匠只有发条存在一些难度,其他零部件应该都没问题。
随后黄辰参观匠人制作火绳枪,更准确的说,制作火绳枪管。火绳枪结构非常简单,产量之所以始终提不上去,和枪管制造困难有关,钻、刮膛铳就要近一个月时间,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对这个问题黄辰曾询问过威廉欧洲制作一支火绳枪的用时,后者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可以肯定不会用这么久时间。黄辰猜测问题出在了工具上,许是钻床工艺不足,许是钻头、挫刀等钢材硬度不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对此他也没办法,只能先将就着,日后找机会再改进。
官制鸟铳给黄辰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火药气体泄露,火星四处乱射还算轻的,炸膛都碰到不少次,以致使用官制鸟铳之人,射击时提心吊胆,个个“闭眼、扭头、缩脖子”,本来火绳枪的准度就够差了,这么一弄,能打得准才怪。因此黄辰一再告诫许家肃等匠人,务必用心造枪,若他们敢拿他麾下士兵的生命开玩笑,他便敢拿他们的生命开玩笑。
许家肃在官匠堆里混了大半辈子,最是清楚其中猫腻,解释说官制鸟铳之所以爱炸膛,一是上面有人贪污,克扣三成用料钱算有良心的,克扣一半是常态,再是下面官匠无利,卷铳筒时能糊弄便糊弄,粗细薄厚不均,甚至单筒卷成。上下只顾自己,没人顾铳好坏。
黄辰不置可否,他向沿海奸商购买的民间火铳出事概率相对较低,但亦非没有,难道他们也有这样的原因吗?总之一句话,出了事情就拿许家肃第一个开刀。
许家肃听罢不禁苦笑,第一次觉得匠人头目这个座位有些烫屁股。
接下来的日子里黄辰天天往火器作坊跑,监督匠人工作的态度还有进度。
漳、泉沿海近来形势慢慢有所好转,不是因为官府有何作为,仅是年关将近,海盗们抢够了准备开开心心过个好年,过了十五,漳、泉沿海又会变回原来模样,甚至比那还要糟糕。
这个年,相信巡抚朱一冯、总兵俞咨皋心里绝不会痛快,两人败光了福建的家底,被踢出官场已成定局,俞咨皋更是有生命危险,只待战报传至京师。当今小皇帝可是个杀伐决断的主儿,九千岁魏忠贤都被他生生逼得上吊了,斩一个名臣之后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除夕越来越近,张刑舰队总算赶在年前返回烈屿岛,此次鸡笼之行一切顺利,获得白银两万余两,货物连上岸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搬入去往马尼拉的西班牙大帆船货舱,伐尔德斯托张刑向黄辰致以问候,并期待两人数月后的再一次会面。
庄默并未跟着舰队回来,抓捕台湾土蛮并非一件容易之事,而且不是土蛮中的佼佼者他看不上眼,预计会在台湾呆上一到两个月。
除夕当日,烈屿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与中左各地门挂白布,愁云惨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黄辰麾下单单水陆兵就超过了五千人,非战人员上百、杂役奴婢数百、俘虏上千,总人数多达六千余人,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热闹可想而知。除了那些新近加入的俘兵,大部分人兜里皆不乏银子使,置办了好些年货,鞭炮从早上断断续续到晚上,最终达到高潮。
望着漫天五彩缤纷、美轮美奂的烟花,威廉惊叹得目瞪口呆,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烟火,这简直就是上帝的杰作。同时他又对明国人的“奢侈”感到无法理解,单单烈屿一岛就燃放了这么多的烟花,整个中华帝国呢?绝对、绝对、绝对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倘若把所有烟花消耗的火药集中起来,足够大明王朝打无数场战役。
“baas,为什么?要知道这是对资源的一种极大浪费。”威廉向黄辰道出了心底的疑问。
黄辰想了想解释道:“我们中国人比欧洲人更容易得到硝石,容易千万倍——还有传统。在火药尚未发明之前,更久远以前,我们中国人就有过年燃放爆竹的习俗,它象征着祛除邪恶,以及获得好运,不止中国人,每个人都希望如此,不是吗。”
黄辰的解释很合理,可威廉还是无法理解中国人这种“疯狂”的行为。
黄辰同样认为这很疯狂,但是,他却是烈屿岛购买烟花最多的人。
深夜,烈浯沿海村子亮如白昼,喧闹无比,黄辰与手下兄弟共庆佳节,沿街摆席,置了好几百张桌子,从街头一直铺到街尾,洋洋洒洒几千人。有资格进黄辰院子的人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他们或为海上船主、陆上百总,或为黄辰亲信部下,欧洲人则被安排在一个角落。有资格进大堂的更是少之又少,十数人而已,无一不是黄辰团队中赫赫有名之辈。
“诸位兄弟,你们有些是随我从大陈山出来的老兄弟,有些是我到福建后入伙的新兄弟,不论是谁,我黄辰皆要感谢你们,没有你们,我绝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不多说了,我先干为敬。”随着黄辰一番开场白,宴席正式拉开帷幕。
“大首领、大首领……”
黄辰每踏出一步,都有无数人举杯致敬,他有数千名爱戴他的部下,可惜,他的心依旧感到寒冷,摄取不到半点温暖,能给他温暖的,只有远在大陈山的阿母、哑妹。
外出一年,黄辰想家了,很想很想,恨不得立刻插上一对翅膀飞回大陈山。
…………
大陈山,黄宅。
哑妹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湖绿衣裳,出落得越发美丽,一双眸子始终那么的清澈干净,不受一尘污染,如同鹿儿般无害,她现下忙碌得紧,在厨房里和张刑之母、胡泰之妻一道张罗着饭菜。
黄家正厅摆了两张桌子,诸儿围着转圈,嬉笑追闹,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人。
王丰武之母一身朴素打扮,端坐于正席主位,许是时间冲淡了心里对儿子的念想,许是人前强颜欢笑,总之她今日没有刻薄黑脸,反而面露慈祥,笑意盈盈。黄母张氏坐在她的身侧,微笑着同她说着贴己话,看似开心,然而眼中偶尔流露出的一丝暗淡出卖了她,游子在外,渺无音讯,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做母亲的怎能开心得起来。
王妻伴在王母的另一侧,一句话也不说,小心翼翼的为母亲奉茶。王丰武为人豪爽,对手下极为慷慨,死后没留多少余财,多亏黄辰走时留下一大笔钱,保得一家衣食无忧,可王妻身体没操劳,心却很累,一年来头生华发,十分显老。
列席者还有赵弘毅之妻、杨东之母等人,尽是妇道人家、年幼小童,胡寅坐在其中不免有些不自在。
经过一年的独自打拼,胡寅以令人膛目结舌的速度成长起来,再不是过去那个只能庇护于两位义兄羽翼下苟全的少年,蜕变成一位拥有极深城府,喜怒皆不形于色的青年豪杰。他的实力比之黄辰离开时翻了一倍不止,旗下大船十三艘,儿郎千许人,如今在这大陈山,提到胡寅这个名字,不说人人称赞夸奖,亦无人敢说他半个不是,连周三老留守之人都快压制不住他,再给他一年半载时间,大陈山恐怕就要改姓胡了。
“银哥……”黄母张氏看向胡寅。
“是,阿妈。”胡寅恭敬听候。黄辰走后不久,他又拜了黄母张氏为义母,平日称王母为母亲,称黄母为阿妈。
黄母张氏笑着说道:“我刚才和大姐商量,你今年十八了,是不是该到成亲的时候了。”
胡寅微微一怔,继而苦笑道:“杀父仇人尚在世上逍遥快活,一日不把他们全部杀了,使阿爹地下可以瞑目,我一日不敢有结婚的心思。”
黄母张氏皱起眉道:“那要拖到何时,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真有这份孝心,就该早早娶了妻子,为胡家留下后代。”
胡寅斩钉截铁道:“阿妈勿再相劝,仇人不死,我心难安,不会考虑娶妻。”
黄母张氏想到黄辰也是不肯成亲,忍不住叹道:“你们兄弟一个个……该说你们什么好,唉!”
胡寅宽慰她道:“夏天的时候,不是有福建的消息传回么,说二哥在闽地建起好大的势力,足以同周三狗贼相匹敌,我想以二哥的心机手段加上这份实力,周三狗贼定非其敌手。”
黄母张氏闻言叹了一口气,这消息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海上瞬息万变,谁知道现在又如何了。
王母亦说道:“金哥年纪虽轻,却是个干大事的人,妹妹无须太过担心。”
黄母张氏不指望黄辰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他能平安。
哑妹和张刑之母、胡泰之妻饭菜烹制好,黄母张氏立刻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对王母笑说道:“姐姐,这是我认定的黄家媳妇,待金哥从福建回来,便让两人结婚。”
哑妹听得耳根都红透了,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儿,垂着头不敢抬起。
王母笑着打量哑妹,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是个好闺女。”
黄母张氏又谓众人道:“新春佳节,大家都开心些。用饭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疯狂的计划
崇祯元年,正月,京师。
朱由检是万历四十八年十二月出生,今年表面上已年十九,实则周岁才满十七,一张略显稚嫩的四方脸上,宽额、剑眉、方口,长相十分大气,朝廷百官皆说他有帝王之姿。
天启皇帝临终之时,拉着朱由检的手,让他善待魏忠贤,朱由检表面上痛快答应,内心则另有一番计较,皇兄朱由校未必知晓,魏忠贤在他面前是一条忠狗,在外面却是一匹恶豺,或许皇兄知晓魏忠贤的所作所为,只是顾及两人的情分,故意装作不知。
朱由检对皇兄的尊敬发自内心,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依然认为皇兄不是一位合格的皇帝,大明王朝从万历时就显示出了衰败之象,皇兄登基七载,不仅未能扭转乾坤,反而使得局势进一步败坏,究其原因,和皇兄“远君子、亲小人”的用人方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朱由检是一个心怀大志之人,立志中兴大明王朝,以皇兄为戒,登基后的第一步便是“远小人、亲君子”,数月筹谋,步步进逼,终于把魏忠贤这个大明王朝人人切齿的奸宄逼杀于谪发凤阳的途中。
朱由检一直对内阁几位成员心怀不满,他们或为魏忠贤的爪牙,或人品和能力有问题,待魏忠贤的死讯传回,朱由检立即将东林党人钱龙锡等招入内阁,欲取而代之。
东林党人都是君子,他们之前一心为国,惨遭魏忠贤迫害,朱由检认为自己要想有所作为,成为大明历史上一代明君,必须依靠东林党人的帮助。
朱由检在天启七年完成了“远小人、亲君子”的步骤,只待来年大展身手,开创一番新的局面,没想到刚过了年,南海的局势就给了他当头一棒,福建官兵又败在了海盗手里,而且是败个精光,分毫不剩。朱由检勃然大怒,气得一整天没有吃下饭。
给事中、漳州龙溪人颜继祖第一时间上书弹劾福建总兵俞咨皋,直言:“钱神有灵,冰山足倚,听强寇蹂躏内地,同安,海澄间,故闽帅不可不去。”
朱由检几乎毫不迟疑,马上下令批捕俞咨皋,拟死罪,什么名臣俞大猷之子,什么镇守海疆数十载,什么年事已高,一个字,杀!
亦有弹劾福建巡抚朱一冯的奏折,比起对俞咨皋的杀伐决断,朱由检这次微微有些犹豫,朱一冯出身泰兴名门,是太祖次子秦王(朱樉)府长史朱昶的八世孙,而且他为人凛然正气,此前魏忠贤借着为皇兄修陵墓修宫殿,要各地送销银,朱一冯一文不给,向朝廷奏疏中半字不提魏忠贤之名,而且还参他任用私人。
在朱由检看来,朱一冯是一位难得的贤臣,然而他此番罪责太大,不能不罚,朱由检真是不忍心见着一位贤臣就此离去。
正月到二月,朝臣吵成一团,三月争论有了结果,罢巡抚朱一冯,拜新任福建左布政使熊文灿为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代替其位。
同时福建巡按御史赵荫昌再度提出“请禁洋舡下海”,早在去年的时候,兵部尚书阎鸣泰就以“(下)洋船高大坚固,为贼夺驾,官兵不能抵挡”为由提议禁海,受到巡抚朱一冯、给事中颜继祖等人阻挠,当时朱由检刚刚登基不久,对南海局势还很陌生,不好轻下论断,便暂时搁置了下来,而今他自问对南海局势已有了解,准奏。
月港自隆庆开关,不但化解了倭寇带来的危机,更是海外白银直接输入的唯一口岸,此次禁海,不仅直接引发了南海往后数年的乱局,亦使朝廷彻底失去了对南海的控制。
…………
崇祯元年,三月,福州。
嵩山之麓的福建巡抚部院迎来了新的主人,熊文灿字心开,四川人,身材不高,而面有威仪,自他高中进士,可谓官运亨通,从推官到礼部主事、左参政、按察使、布政使……一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五十出头的年纪,终于做到了一省巡抚之位。熊文灿任福建左布政使两月,对南海现状有着清醒的认识,他的巡抚位子并不安稳,等于是在走钢丝,一个不好,便会摔下来,落得和朱一冯一样的下场。
“多故之秋,天实阨之。两年之内,惟去春仅有半收。夏秋亢旱,一望皆赤。至去年三月间才雨。乡村艸根树皮食尽。而揭竿为盗者,十室而五,不胜诘也。丁卯四月,郑寇躏入,烽火三月,中左片地,竟为虎狼盘踞之场。七月寇入粤中,九月间,俞将又勾红夷击之。夷败而逃。郑寇乘胜长驱。十二月间入中左,官散兵逃,船器俱化为乌有。全闽为之震动。而泉中乡绅不得已而议抚……”
熊文灿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书子,神色凝重,眉头不展。朱一冯、俞咨皋将福建家底输得一干二净,此时熊文灿接手,是要钱没钱,要兵没兵,他拿什么对付旗下数百大舰、数万虎狼的郑芝龙?亲自赤膊上阵么?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议抚。
不管熊文灿心里情愿与否,议抚势在必行,只是目前朝廷注意力皆关注南海局势,他现在就冒冒然提出招安,定然会遭到朝廷的严词拒绝,非得等事态平息下来,朝廷注意力转移,方可成事。
郑芝龙近来收拢漳、泉各地人马,似乎在向他释放善意的信号。熊文灿却不敢有片刻松懈,朱一冯何尝没有招安之念,怎奈郑芝龙要价太高,就算想答应也答应不了。
万一郑芝龙日后向他狮子大开口,他该如何是好?
熊文灿忧心忡忡的收起书子,喃喃自语道:“郑芝龙啊郑芝龙,你若真心受抚,就莫再生出事端……”
…………
黄辰站在庭院中,审视着手中一支崭新的西式重型滑膛枪,相较于中式鸟铳的把手,带有肩托设计的西式火绳枪无疑更加符合潮流,它会大幅增加射击时的稳定度和准确度。黄辰熟练的填装着弹药,每一个步骤都显得得心应手,自从和胡寅学习枪法,几年来他始终没有丢下,不说每日枪不离手,隔三差五总会打上十几发练练手。他没有胡寅的非凡天分,不过放到铳兵里面,至少也可以排在中上游。
装好铅药,黄辰平稳地把枪放到支架上,左眼闭起,右眼以后照星对前照星,前照星对四十步外一块挂在木架上的铁板,扣下扳机,药燃枪响,“砰”地一声大响,目标铁板立时破开一个小洞。
黄辰走上前去观察,眉头慢慢皱起来,和之前仿制的轻型火绳枪一样,威力不及西式火枪,目光瞥向跟在他身侧的匠人头目许家肃,不咸不淡地道:“许公,此枪威力还是比不上西式火枪,这已经是你们仿制的第四支重火枪了。”
许家肃一张干巴巴橘子皮似的老脸不由一苦,自言自语道:“真是出鬼了,明明仿得一模一样,偏偏威力有差,唉!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黄辰想了想又道:“此枪虽然比西式火枪差一些,却胜过鸟铳一大截,目前来说足够用了,你等准备准备,开始量产吧。同时研究也不要落下,争取有一日达到,甚至超过西式火枪的标准。”
“是,大首领。”许家肃想起自己当初在黄辰面前信誓旦旦的模样,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辰把超过十斤的重型滑膛枪递回给许家肃,以不容置疑地口吻道:“许公,火器作坊每个月制造一百支轻火枪,五十支重火枪,没问题吧。”
说做不到岂不是更为黄辰所看轻?许家肃狠狠一咬牙:“有些困难,但不是办不到。”
听他答应得勉强,黄辰心里有些不放心,忍不住提醒他道:“别重量而不重质,这方面你一定要好好把关,我可不想看到炸膛的现象。”
“大首领且放心,这个我省得。”许家肃一脸正容地点头道,没人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黄辰“嗯”了一声:“我还会继续招募匠人,争取三个月内把产量翻一倍。”轻型火绳枪、重型滑膛枪先后实现量产,现在需要关心的只剩下转轮手枪,黄辰问许家肃道:“许公,手枪你们做出第二把了么。”早前许家肃等人造出一把,却是和废枪无异,哑火率超过一半。
许家肃尴尬欲死,硬着头皮道:“做是做出来了,哑火率亦有下降,不过这威力……”
“看来想要一把合格的手枪还是任重而道远啊……”黄辰摇了摇头,不禁发出感慨。
许家肃脸皮涨红地道:“大首领,再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造出一把合格的手铳。”
黄辰再度摇摇头:“不用着急,慢慢来吧。手枪再好,不是我迫切需要之物,目前你们还是以量产火枪为主。”
“是,大首领。”许家肃双拳拜道。
黄辰点点头,随即带着人离开火器作坊,先去看赵弘毅陆营兵操演,经过三个月的磨合,俘兵基本都已融入团队,看不出和老兵有什么区别,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
赵弘毅不是一个顽固的人,他发觉欧洲训练火器兵的方法效果更好,果断采用西式之法,至于矛兵那一套,则不太看得入眼,他觉得长矛太长,行动迟缓,不如长枪来得便利。
黄辰认同赵弘毅的想法,不是说长枪比长矛更好,仅是己方兵员素质较高,敌人少有能及,己强敌弱的情况下,更适合使用长枪这等利于进攻的武器。
之后黄辰又去看庄默训练弓手,后者一月末才返回烈屿,带回三百余名精悍土蛮,加上他以前麾下的蛮兵,合计五百出头。前些日子黄辰陆续为他们配备了大弰弓。一张大弰弓和一把腰刀相当,仅一两有余银子,差不多是火绳枪价格的一半。
弓箭惨遭火绳枪淘汰,和性价比无关,单纯是因为威力不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土蛮的毒箭稍稍弥补了二者间的差距,但却不足以跨越横在二者间的鸿沟。黄辰不觉得土蛮兵有能力成为自己的主力兵种,为了让他们变得更有价值,黄辰不仅为他们配备了大弰弓,还为他们配备了腰刀和藤牌,一支能远战、能近战,长相吓人的山地兵?
黄辰对土蛮兵没有过多的奢求,只希望他们能够在某一个时刻发挥作用,给他一个惊喜,仅此而已。
最后,黄辰出现在了威廉的训练场。
威廉脸上带着一丝兴奋说道:“头,你看,他们进步得相当快,上次遇到的敌人(指蔡以藩部),我若有这样的一营兵力,不用头你出手,我自己就能击败敌人。”
威廉用的不是英语,更不是荷兰语或德语,他用的是汉语,虽然说话磕磕绊绊,期间偶尔遇到表达不清时会夹杂一两句英语,可怜黄辰高高竖起两只耳朵也只能听懂六七分,不过想到他三个月前还只能说几句中文,进步可谓神速,使得黄辰不住感慨爱情的伟大力量。
可惜,威廉的爱情事业进展得并不怎么顺利,那位美艳寡妇陈氏很少出门,即使出来,看到威廉亦会像躲瘟神一样躲开他,特别是近来,她肚子越来越大,或许会在四月生下一个孩子,或许本月末孩子就将诞生。这种情况下,威廉想要见到他的“天使”,比登天还难。
让黄辰佩服的是,威廉毫不气馁,越挫越勇,当然也可以理解成越陷越深,甚至令黄辰心里有一种只要掌握住陈氏,就可以对威廉“为所欲为”的感觉。
黄辰耸耸肩道:“很遗憾,最近可能都没什么机会让你检验手下的实力。”
“为什么?”威廉惊讶地问道。他很少去关心中国南海的局势发展,一来他不感兴趣,二来他没有参与权。
“因为联盟的盟主郑芝龙和我都不想再继续当海盗了。”黄辰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不当海盗?那……”威廉顿时反应过来:“头,你们打算向中华帝国投降么。”
黄辰不禁失笑道:“别说得那么狼狈不堪,现在我们在南海占据绝对优势,大明王朝可拿我们没有一点办法,用中国的说法是招安,朝廷会免除我们的罪,封我们做官。”
“听上去是一个体面的结果。”威廉说道:“头,你会成为中华帝国的大官吗?”
“大官?不,很小很小的官。”黄辰倘若随郑芝龙投诚,充其量能捞个把总当当,还是虚职,整个福建没有二十也有十来个,半点不值钱。
威廉耸耸肩道:“那还不如继续当海盗,中华帝国对付不了我们,不是吗。”
“我有我的计划。”黄辰意味深长地道。
威廉并非一个喜欢多嘴的人,但他被黄辰所谓的计划勾起了兴趣,忍不住问道:“头,我很好奇你的计划是什么。”
黄辰亦对威廉的直言感到些许意外,微笑说道:“我说我计划成为中国新的主人,你信不信?”
“……!”威廉目瞪口呆,傻在当场。中华帝国在某些方面固然落后于欧洲,但它却是全世界最庞大的帝国之一,论人口甚至可以去掉之一,黄辰一个海盗居然想要颠覆它,取而代之,成为一个庞大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这可真是一个疯狂、离奇而又荒谬的想法。
黄辰看着威廉呆愣愣的模样,笑道:“看起来你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威廉尴尬地笑道:“我只能说,我被惊呆了。头,我很想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黄辰模棱两可道:“你认为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认为是玩笑,它就是玩笑。”
“……”
直至黄辰离开,威廉依然没有回过神,他的直觉告诉他,黄辰不是开玩笑。“喔,上帝啊!他清楚自己在想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吗。太疯狂了!难以置信!”
第二日,一条小鸟船停靠在烈屿港口,它来自云霄张氏船厂,黄辰定购的船只部分已经完工,剩余的部分亦会在四月底前交付,请黄辰前去取船。
黄辰精神不由一振,去年九月他向张氏船厂定购三艘十丈柚木大鸟船、十艘十丈普通大鸟船、十艘七丈马船、十艘四丈八桨船,苦等半年时间,终于快要完成了,随着这批战船的加入,他在海上的实力会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这边大买战船,其他人也没闲着,周三老这厮为了增强实力,连买带抢,无所不用其极,已经引起了郑芝龙的极大不满,他正有意接触福建新任巡抚熊文灿,约束盟内诸盗暂时别“轻举妄动”,俯首听命者有之,阳奉阴违者有之,可如周三老这般明目张胆把他话当耳旁风的,仅此一家。
黄辰对此冷冷一笑,再让周三老蹦跶几天又如何?待联盟解散,他立刻就会把周三老干掉,不管那时他是何种身份。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新船、军服
民间俗语云:“春无三日晴。”三月的云霄便是此说的真实写照,近些日来阴云密布,春雨霏霏,太阳难得露一面,张参今天早上起来见天空放晴,以为老天爷赏脸……天晴了是没错,可到了下午,春雨又稀稀落落的下起来。
之前派出的人回来,说黄辰已到云霄内海,即将进入漳州河。黄辰如今的声势好生厉害,和郑芝龙不分伯仲,又是船厂的大主顾,张参不敢怠慢,马上领着十几个船匠冒雨来到码头迎接。
没过多久,便有七八条船沿着漳州河驶来,停于张氏船厂码头,船上当先下来十几个手持大斧、火铳的红毛番。上次黄辰走时留下几名红毛番船匠,半年相处下来,船厂之人对红毛番早已是见怪不怪,一些胆大之辈,还和他们有所往来。随后船上又陆续下来七八个黑矮精瘦的南洋土人,手中奇形怪状的兵刃散发出冷冷寒光,使人不寒而栗。
面对凶悍的南洋土人,船厂诸人勉强还算镇定,后面纹面的台湾土蛮则超出了他们的接受范围,大骇之下,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连张参亦不例外,一脸惊慌。所幸这些凶神恶煞的土蛮并没有向他们逼近,和之前的红毛番、南洋土人一样,老老实实在船下列队。最后十几名倭人武士走下船来,黄辰和一群手下紧随其后。
张参小心翼翼地上前,抱拳说道:“黄兄弟,老朽有礼了。半年没见,黄兄弟越发威风了,偌大南海,提起黄兄弟没有不佩服的。”
黄辰笑着说道:“都是大家抬爱。张公别来无恙。”
“我这把老骨头再干个十年二十年没问题。”说着,张参眼角余光瞥着左右甚是吓人的番夷,心有余悸地问道:“黄兄弟,你是从哪找来这般人,看着好生吓人。”
黄辰一脸笑眯眯,心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经过半年的修养,“休斯顿号(Heusden)”上受伤的人大部分都已痊愈,遗憾的是,期间又死了几个人。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再微小的伤口也有致命的危险。这是他第一次把“多国亲卫队”带出来,从张参等人的反应来看,效果还不错。黄辰视线转向不远处两艘并排而立,形如梭子的“大鸟船”,举手指道:“张公,那就是我定购的船吧。”
“没错。”张参点点头道。“黄兄弟当初的要求皆已做到,分毫不差。黄兄弟现在就去看船,还是先到祠堂休息片刻?”
不瞧一眼的话,心里终究是不放心,黄辰说道:“先去看船吧。”
张参仿佛早就知晓黄辰的决定一般,当下道:“黄兄弟,请。”
“请。”
走到近前,望见船舷上六下六十二门炮窗,黄辰满意地点了点头,一面十二门,两面便是二十四门,船首、船尾、甲板等处还能再放些,整艘船装上三十门火炮全无问题。
这样的炮舰,黄辰整整定购了十三艘,四月底之前即可接收十艘,一旦成军,威力无穷,相信即使对上两三倍的敌人,亦可战而胜之。可惜他手里没有足够的西式舰炮,哪怕是铜发熕炮,一次拿出三百门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有舰无炮的现状,令黄辰心里有些郁闷,因而更加坚定了扩大火器作坊的决心,直至实现枪炮自给自足。
黄辰正准备登船,忽然瞥见远处跑来几个穿着中式短打短裤的荷兰人,心里不由一阵窃笑,看来他们在张氏船长过得挺有滋有味的嘛。那几个荷兰人显然不并认同黄辰的观点,见到威廉,激动得流下泪水,他们真是受够了这个见鬼的地方,哀求威廉把他们带走。
威廉扭头看向黄辰,说道:“头,这次我们会带他们一起离开,对吧。”
黄辰笑道:“当然,我言出必践,他们很好的完成了我交给他们的任务,不用再呆在这里。”
完全陌生的环境逼得几个荷兰人不得不学汉语,水平不比威廉差,听罢立刻欢呼起来。
黄辰虽然很想知道他们半年来是否已经掌握造船技术,不过现在的头等大事是看船,让威廉陪着他们,顺便摸摸他们的底,黄辰在张参的陪伴下登上大鸟船的甲板。
大鸟船共有两长一短三桅,头、中长桅悬挂中式帆蓬,顶端则挂两面西式横帆,后短桅同样挂一面西式横帆,除两硬三软五张帆,船头延伸出的一部分亦可挂一张软帆。这是一艘综合了东西方优点的帆船,当然也可以说它是四不像。日后有机会,他会摒弃中式硬帆,完全按照欧洲的方式制造战船,那毕竟是历史的选择,现在这个工程对他来说太过巨大,而且他也没有足够的熟练水手,只能循序渐进的慢慢来。
由于黄辰早有要求,大鸟船放弃勒肚,改用夷柁,这对船只的性能是一个极大的提升。黄辰将大鸟船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对随在身边的张参笑道:“张氏船厂不愧是云霄诸家第一,手艺完全没得说,我对船很满意。”
张参叹道:“有黄兄弟的这句话就够了。说实话,为了符合黄兄弟的心意,老朽愁得常常夜不能寐,头脑里翻来覆去想着怎么把船造好,而今总算不负所托。”
黄辰听他卖乖,不由调侃道:“张公为我吃足苦头,看来我得多支付些船钱。”
张参心知黄辰是在开玩笑,顺势说道:“黄兄弟说真说假?”
两人相视大笑。
接着黄辰又上了另一条大鸟船,结果与前面之船别无二致,仿佛一个模子刻出。张氏船厂经过无数代人的艰苦努力才爬到“云霄第一”的宝座,断然不会做砸自家招牌的蠢事,黄辰也就懒得再去看马船、八桨船,受张参之邀前往张氏祠堂做客。
接下来黄辰在张氏船厂做客三日,离开时带走三艘大鸟船、两艘马船以及四艘八桨船,并和张参约定每十日派人取一次船,为省去麻烦,他临走前直接把船钱给了张参。张参又一次见识到了黄辰的爽快,从来只闻船到手依旧欠钱的,哪曾见过船没到手便急着给钱的。
回到烈屿,黄辰马不停蹄让手下驾着大鸟船出海,尽快熟悉新船,形成战斗力,其后的日子里陆续接到几批新船,皆是如此。
四月中下旬,郑芝龙开始与熊文灿有所接触,加之漳、泉沿海变得无利可图,不少人纷纷脱离海盗联盟,起先只是一些小人物,对联盟造成的影响不大,然而海上大豪陈衷纪带着所有人船脱离联盟,返回台湾,登时在联盟内引起了极大震动,一时间人心动摇。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郑芝龙这一次勃然大怒,陈衷纪虽然不是十八芝之一,却是他的八拜之交,被结义兄弟拆台,他岂能不怒。
黄辰接收最后一批船时已是五月十日,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几天。而本月,陈衷纪离开的影响持续发酵,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离开联盟,其中就包括陈盛宇、李梅宇等海上大豪,联盟的实力受到不小的损失。所幸黄辰、李魁奇、钟彬等人以及十八芝都没有什么动作,只要有他们在,郑芝龙面对福建官府就有十足的底气谈条件。至于周三老,郑芝龙恨不得他立刻滚出联盟,这厮除了破坏他的好事,不会干别的。
五月的烈屿已经很热,热中还带着潮,黄辰站在将台,头顶虽乘着伞,衣服还是被汗水打透,黏在身上极不舒服。身体的异样感使他情绪有些浮动,望着校场上操演的陆营士兵,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赵弘毅始终留意着黄辰,见状立即问道:“大首领可是对哪里不满意?”
黄辰点点头,最近威廉为部下向他讨要“军服”,原因是他的部下们现在的着装看上去一点都没有气势。
这个时代的欧洲“制式军服”依旧处于萌芽之中,比如荷兰,士兵打仗的时候会选择穿国色橙色的衣服,荷兰东印度公司为火枪士兵发放橙色上衣、土黄色裤子、黑色鞋子,以及一顶华丽的帽子。黄辰旗下陆兵的形象是头扎巾,上身小袖之衣,下身布裤子,绑腿、草鞋,颜色有土黄、褐色、蓝色、红色诸种,看上去确实没什么气势。并且和官兵衣着相仿,开战时不得不在手臂上扎一条布带以示区分。
黄辰早就有意为麾下士兵发放统一军服,前世玩战略游戏的时候,他一度对18-19世纪欧洲各国华丽精美的军服十分着迷,不过如果把它们照搬到自己麾下士兵的身上,显然是一件很愚蠢的行为。他觉得20世纪以后简便风格的军服更符合要求。
“我有意为陆营兵发放军服。”黄辰缓缓说道。
“军服?”赵弘毅听得一愣。“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
“挺好?很挫才对吧。”黄辰心里忍不住吐槽。说道:“我会为士兵发放一到两套既简便又有气势的服装。”
赵弘毅没再多说什么,黄辰既然有此心思,他当然不会反对。
第一百四十八章 炮
黄辰的制式军服计划不仅仅只针对陆兵,还包括水兵,否则岂不是厚此薄彼。相较于陆兵的装束,他向来对披肩式水兵服不太感冒,然而存在即合理,它既然能够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并被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所接受,自然有它的道理。
黄辰没有犹豫多久便决定“沿用”,或者说发明?记得前世观看好莱坞电影“怒海争锋”,故事发生在拿破仑时期,那个时代英法两国军舰上的水手依然“肮脏”如老鼠,和他看到的“休斯顿号(Heusden)”荷兰水手别无二致。
黄辰旗下有新旧两营陆兵两千四百余人,威廉一营五百人、庄默蛮兵五百出头,合计将近三千五百人。原本水兵数量不及陆兵,但近来黄辰一口气增加了整整三十条战船,水兵人数暴增,后来居上一举超过陆兵,水陆兵相加总人数突破七千大关。
即使每人只发两套衣服,亦要一万四千套以上,黄辰不缺钱,也不缺衣料,缺的是做衣服的人。可以托沿海奸商向各地裁衣铺外包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可能要烈屿自行消化。这个还是“男耕女织”的时代,妇女大多都会几手女工,想来做衣服难不倒她们。
黄辰一旦下了决心,当天晚上便开始设计军服,他前世虽然没有特别学过绘画,但拿着尺子也能画得有模有样,不过他的设计图刚刚完成,立刻遭到了威廉的质疑:“头,难道你没发现你设计的军装风格和你的着装品位很像吗,你应该摒弃自己的喜好,军装需要气势、气势……”
黄辰设计的军服堪称近现代的主流风格,自信士兵穿上它,一定笔挺得一塌糊涂。不设计成这样,难道还要开历史倒车不成?他一听威廉的口气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果然,威廉随后向他推销色彩鲜艳、装饰华丽、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服饰,黄辰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威廉不甘心就此失败,他认为黄辰并没有意识到军服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说道:“头,我向你保证,若你采用我的提议,士兵会为穿上它而感到自豪,敌人看到亦会受到震撼。”
“你替我出钱吗。”黄辰没好气地道。
“……”威廉顿时被顶得愣住。如果按照他的要求来做,的确需要很大一笔钱,别说黄辰不会同意,即便是一位神圣罗马帝国的领主,都不会同意他的意见。
黄辰又道:“还有问题吗。”
“……”威廉哑然。
“既然没问题,那就这么定了。”黄辰“杀伐决断”地道。
威廉灰溜溜的离开了。
接下来几日黄辰招来沿海奸商,把军服之事交给他们去办,哪怕最乐观的估计,至少也要两三个月时间才能初步实现换装,即七千套,黄辰不再关注,精力转向其他地方。
这天匠人头目许家肃一脸忐忑的求见黄辰,由于黄辰的大力支持,火器作坊发展势头迅猛,至今匠人多达五十位,学徒上百人,比起去年末初建时翻了一倍不止,月产轻火枪一百八十支、重火枪一百支。
相比于枪械仿制工作的顺利,火炮仿制起步相对较晚,一方面火器作坊前期精力都投在仿制、量产火枪上,另一方面则是黄辰对匠人手艺不信任。黄辰的担心绝非没有道理,三月末火器作坊制造出第一批四门红夷炮,首次试验就有两门当场炸膛。
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意外,福建泉州人、刑部尚书黄克缵早在万历四十七年便在老家同安招募曾旅居吕宋,善铸吕宋铜炮工匠十四人,吕宋铜炮和红夷炮一样皆为西式前装滑膛炮,只是明人称呼不同。翌年春,这批工匠在京共铸造大炮三十门,头号炮重达三千余斤、二号炮亦两千余斤、三号炮千余斤,为明廷仿制西式前装滑膛炮之始。其中有七门运至关外,“举即炸膛”,为此惹得熊廷弼满心怨言。
事实上不仅旅居吕宋的明人工匠不顶事,西班牙人自己也不顶事,一六一五年,菲律宾总督德席尔瓦(deSilva)组织一支远征军准备攻击荷兰人在马鲁古(as)群岛的据点,这支舰队共包含十几艘船,装备三百门火炮,搭载士兵及水手数千人。当时因缺乏足够金属,为了增添新炮以加强马尼拉等地的防御能力,吕宋西班牙人曾大肆收集金属,在中国人、菲律宾人的协助下极短时间内造出数量不菲的火炮,然而由于缺乏一流的铸炮师,三十六门中即有二十门在第一次试射时炸膛。
造炮技术,绝非许家肃等人口中“会铸钟就会铸炮。”没有经验丰富的铸炮师,即使不炸膛,威力也难以达到应有标准。
许家肃等人狠狠吃了一个教训,另外两门红夷炮不敢再试,当即销毁,时隔一个多月,火器作坊再度造出四门红夷炮,许家肃请黄辰前去检验。
黄辰听说他的来意,蹙起眉道:“许公,这次不会再出事了吧。”
“应该不会了。”许家肃讪讪地道。他此次虽有极大把握,可世间哪有完全之事,他这时候把话说满了,万一出了意外,叫他一张老脸往哪放。
“我们走吧。”黄辰当即不再多言,起身随许家肃出门。
试射场在村郊一块空地上,四座崭新的三磅红夷炮一字排开,几个匠人站在一旁交谈,看到黄辰到来,脸上纷纷露出紧张之色,第一次炸膛黄辰或许不会在意,此次再有个三长两短就保不准了。
自铸红夷炮意义深远,赵弘毅、阮进、张刑、庄默、林习山、威廉等人先后赶来,连大管家张若仲都十分难得的凑一份热闹,不久试射场里里外外聚了上百人。
为安全起见,黄辰不敢靠得过近,远远下令炮手开口,炮手亦是提心吊胆。
之前黄辰队伍里的炮手使用红夷炮,用药或少或满,没有定数,不仅使火炮威力大减,更增加了炸膛的风险,直至威廉等欧洲人加入,才逐渐走向正规,即“药弹相称”。
用铳规测定好射程区域落点,几名炮手齐刷刷看来,黄辰点点头吩咐道:“开始吧。”
得到命令,位于边缘的炮手率先点燃火炮,而后飞快退后,只听“咚”的一声巨响,炮车被震得向后一顿,一枚炮弹脱膛而出,呼啸着飞向远处。姑且不提准度、威力,炮弹成功发射出去而炮筒安然无恙,算是取得一个“开门红”,黄辰和许家肃等匠人精神一震,之后炮手信心有所增加,果然第二门炮也没炸膛,第三、第四门同样进行顺利。
许家肃等匠人内心松一口气的同时,神色依旧透着凝重之色,膛是没炸,可这威力却有点“惨不忍睹”,较真正的红夷炮差了好大一截,仅比铜发熕强出一些。
黄辰倒没什么不满,这只是火器作坊的第二批试验品,许家肃等匠人才刚刚入门,想要掌握制作前装滑膛炮的精髓还远得很,只要不炸膛,慢慢改进就是,他不缺耐心。
“大首领……”
许家肃刚开口,黄辰便摆摆手说道:“许公无须着急,我知道铸炮的艰难,你等今年之内能够做出一批勉强合用的火炮,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等定不负大首领所望。”许家肃等匠人纷纷抱拳道。
返回的途中,黄辰眉头始终皱着,他计划五月底出发前往鸡笼,虽然这次他可以从西班牙人那里得到“一大批”精良火器,其中就包括二十到三十门舰炮、野战炮,可同自身巨大的需求相比,这点火炮还不够给他塞牙缝的。
跟在身后的张若仲突然出声道:“大首领可是为乏炮忧愁?”
黄辰扭头看向俊美温雅的张若仲,想起他昔日一句“澎湖有炮”,为己平添大小红夷炮二十一门,可谓“一言抵万金”,笑着调侃道:“怎么,声玉有办法为我分忧?”随即见张若仲点头,黄辰不禁讶然,他本是玩笑之语,没想到对方真有方法,急问道:“当真?”
张若仲再度点头,不慌不忙道:“荷兰人来我大明已有数载,中左出没之地,多有覆舟,倾覆处水底必藏大炮,大首领可派人暗查地点,入水打捞。”
黄辰心中一动,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大炮动辄数千斤,又压在海底船骸之内,恐怕打捞不易……”
“这有何难。”张若仲说道:“待查明确切之处,驾大船停泊水面,船上设置鹰扬架(起重的架子),载满土石,重压水面,再以铁链将炮耳和架子紧繫,而后扔去船上土石,靠上浮之力把大炮拽出船骸,再以天车将之绞起……”
“声玉一番话,又使我多出数十门大炮。”黄辰心中感叹,什么是人才?这就是了。
此后数日,黄辰暗地里打探荷兰船沉没之所,经过仔细排查,确定三处,使麾下善水者及附近渔民入水打捞,数日间得大炮二十四门,大者三千余斤,小亦不下两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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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杜撰,历史上中左附近海域确实打捞二十四门红夷炮。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双杰
经过海盗联盟大肆洗劫,加之朝廷发出禁海命令,数十年来始终兴盛繁荣,堪为福建之冠的月港不禁显露出颓败之意。月港商人忧愁却不绝望,他们期盼着明年局势能够有所改变,然而他们不会想到,月港从此以后再无翻身机会,一度霸占整个海洋的漳州人亦随之沉沦,取而代之的是晋江安平和泉州人,只因为那个令所有漳州人切齿的名字。
月港萧瑟的街头,缓缓行来三个少年,当先者十七八岁年纪,身穿青布衫,头缠着一条白巾,较一般闽人高出半个头,体格健壮有力,其人长得并不如何英俊,但鼻梁挺宜,额头宽阔,尤其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格外有神。左右两人和他年龄差不多,一个紫红脸膛,五官平凡,气质沉着,一点也没有少年人的浮躁之气。一个嘴唇极薄,颧骨突起,将双目挤成一条缝,予人阴险狡诈之感。
三人乃是结拜兄弟,为首者名叫张耍,今年刚满十七,本是漳州府平和县人,幼年父亲早亡,被诏安县官陂族人张益台收为义子。张耍自幼聪明好动,顽皮异常,张益台为让他安分一些,聘请名师教他习武,谁曾想他武艺有成,更不安份,整日在外面勾搭一群狐朋狗友,惹是生非,张益台固然为官陂一带首富,威望不小,渐渐亦感到力不从心。
张耍寄居张益台家,随着年龄渐长,心里也是越来越不痛快,总觉得被束缚了手脚,不久前他在外面与一人冲突,失手将其打成重伤,便借着机会辞别张益台,离开家乡。
那气质沉稳的叫做郭义,和张耍同龄同乡,那显得奸诈的叫做蔡禄,比两人小一岁。张耍少年多金,武艺出众,四方好事少年皆乐意奉他为首,不过只有到了关键时刻,才会看出谁是真情谁是假意,张耍狼狈逃出家乡,惟有郭义、蔡禄二人对他不离不弃。
郭义沉声问道:“大哥,我三兄弟真要出海投奔黄六爷。”
张耍点了点头,前些日子他堂弟张云龙传回家书,声称他已在一处寺庙安顿,一切安好,让家人无须担心。然而在给张耍的信里张云龙却不再隐瞒,娓娓道出实情,目前他正在黄辰船上“做客”,抱怨黄辰虽待他极好,可他一心向佛,屡次提出离开都被对方拒绝。
张耍平日有意关注各方好汉,自然知道黄辰是谁,那可是可以和郑芝龙相提并论,南海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对张云龙的情况心有余而力不足。随着他失手伤人,远离家乡,不知该去往何处的时候,想到了张云龙,决定出海投奔堂弟,说不定能在黄辰手下混出些名堂。
张耍扭头问蔡禄道:“老七,事情都打听准了么。”
蔡禄眯着狭长的眼睛道:“此事何须特别打听,月港谁不知道西城“龙门客栈”是黄六爷开的,专招四方人才。这名字起的好生大气,龙门、龙门……鲤鱼跃门,过而为龙。”
这名字很符合他的胃口,张耍大笑说道:“好名字!我三兄弟便做一回跃门之鲤。”
郭义、蔡禄齐齐点头。
行至富丽堂皇、人来人往的龙门客栈前,张耍站在外面稍加打量,举步走了进去。
一个伙计跑上前,哈着腰道:“三位小爷,住店还是用饭?”
张耍没有理会伙计的殷勤,径直走到台前,身材肥胖的掌柜念念有词敲打着算盘,眼皮也没抬一下,口中说道:“吃饭自己去找桌子坐,住店每人缴纳店例银三钱八分。”
“既不吃饭,也不住店。”张耍两臂趴在台上说道。
掌柜听了忍不住抬起头,冷眼打量张耍三人,说道:“不吃饭不住店你们来这里作甚?诚心捣乱是不是?再撒泼,休怪我让人把你们赶出去。”
“亦非捣乱,我等是来入伙的。”张耍点明来意。
掌柜圆圆的一张脸露出一抹不屑之色:“入伙?入什么伙?我们客栈暂时不招伙计,快走、快走……。”
张耍不由沉下脸道:“掌柜的看不起我等还是怎的?别人能入伙,为何我们不能。”
掌柜闻言立时失笑,缓缓把账本一合,问道:“你有什么本事,说来给我听听。”
“本事,小爷本事大了。”张耍一脸自傲道:“小爷在家乡有个名头,叫做“奔雀”,十个八个大汉我反手可灭,这等本事如何?”
掌柜冷笑一声道:“姑且不提武艺真假高低,我且问你,你会打枪么。”
“打枪?打什么枪……”张耍脸现茫然。
“去去去,快走吧,别耽误我做事。”掌柜不耐烦地挥手道。
“……”张耍本想试试以自己的本事入伙,如今被人拒绝,面皮涨得通红。
蔡禄生怕大哥管不住脾气引起冲突,赶忙出言道:“掌柜的,敢问你可认识张云龙?”
“张云龙?张云龙是谁?不认识。”掌柜脸上更显不耐。“我警告你们,莫要再继续纠缠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赶紧走。”
蔡禄见掌柜神情不似作伪,提醒他道:“张云龙便是黄六爷身边的那位小和尚,不知你可否知晓。”
掌柜一愣,想起黄辰身边确实有一位黄衣麻鞋的小和尚,只是姓甚名谁却不知晓,他的地位接触不到那个层面。掌柜收起不耐,郑重地问道:“你们和那位小师傅是何关系?”
蔡禄指着张耍道:“我大哥是张云龙的堂兄。”
掌柜顿时站起身来,干笑着说道:“哎呀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咧!——小兄弟怎么不早些说,否则岂会生出这些事端。”
张耍阴沉着脸不语,蔡禄说道:“这里说话不甚方便。”
掌柜连连点头道:“对、对,你看我这把老糊涂,三位小兄弟莫在这里站着,快请随我入后堂一叙。”
沏茶、上点心、说贴心话,掌柜为弥补错误,好一番忙碌。
张耍心中之气渐消,说道:“这次我是带着兄弟来投奔堂弟,不知掌柜可否送我等去烈屿。”
掌柜说道:“三日后便有一艘船去往烈屿,到时小兄弟随行便是。”
“好。”张耍点点头。
掌柜又陪三人一会儿,以前堂有事为由告辞。
张耍拿起点心放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什么东西。”
“大哥消消火。”蔡禄劝道:“大哥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人,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郭义点头附和道:“老七说得对,大哥犯不上和他计较。”
张耍哼道:“我就是看不惯他这副嘴脸。”
蔡禄说道:“大哥,外间终究不比家乡,你也要收收脾气了。”
张耍不以为然道:“我张耍生性便是如此,能改早改了。”
蔡禄与郭义相视一眼,不禁苦笑。
三日后,张耍兄弟三人乘坐一条八丈鸟船离开月港,驶往烈屿。张耍看到船上同行之人,反应过来自己八成是错怪了掌柜,这里面的人大多有一技之长,几乎没有单凭武艺进来的。为何黄辰不招四方好汉而招收无用的工匠,张耍抓破了脑袋也看不懂他的意图。
“大首领,我早已寄身缁流,无意红尘之事,你强留住我又有何用,只是白养着一个闲人,不如放了我吧。”这日张云龙抓住机会,再次请求黄辰放他离开。一年来他孜孜不倦的努力,可惜黄辰始终不肯答应。
黄辰笑着摇头道:“你这小和尚真是好没良心,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是一心想走。”
张云龙双手合十道:“我亦知大首领待我极厚,可我心在佛门,与大首领无缘。”
黄辰现在依旧缺人才,却不像去年那么紧迫,而且通过一年的观察,张云龙的确心志坚固,难以动摇,强留着他也没什么用,黄辰张了张口,正准备答应,彦次郎敲门而入。
“何事?”黄辰询问彦次郎。
彦次郎面色古怪道:“月港本月之船到了,里面有三个少年人,其中一人言称是张云龙堂兄。”
“找你的。”黄辰似笑非笑道。
“……!”张云龙听到“堂兄”二字顿时懵了,一干堂兄里,只有张耍知道自己的下落。
黄辰又道:“别愣着,你堂兄来投奔你了。你去接他吧,然后带来让我瞧瞧。”
张云龙脸色一苦,急匆匆奔往口澳。
两兄弟碰面,张耍拍拍张云龙的肩膀道:“小龙,一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啊。”
见堂兄一副轻松的样子,张云龙急得直跺脚:“阿兄,我这陷身泥潭,想脱身都脱不了,你怎么还往里面跳。”
张耍笑着说道:“你兄我在家乡伤了人,犯了事,别无去处,只能投奔你了。”
张云龙亦知堂兄是个好勇斗狠的脾性,叹道:“阿兄,你呀你……”
张耍大笑,接着为张云龙介绍道:“我二弟郭义你认识,他是我新近结交的七弟蔡禄,和你同龄。”
张云龙与郭义、蔡禄简单打过招呼,对张耍道:“适才我正和大首领在一起,大首领听说你来,要见你一面。”
“黄六爷要见我?”张耍没想到一来烈屿就有机会见到黄辰。
张云龙忍不住提醒他道:“大首领对“六”字有忌讳,阿兄到时莫要说漏嘴了,惹大首领不快。”
“我知道了。”路上,张耍好奇地问张云龙道:“小龙,黄六……黄爷当真如传言一般,只有十九么。”
张云龙点点头道:“没错,大首领堪为海上第一青年俊杰,无人可与其比肩。”
张耍不由心驰神往,去年黄辰崛起之时才十八,仅比他大一岁,这等年纪投身海上,注定会被人吃得骨头都剩不下,黄辰却能力压群雄,心智手段之高,委实难以想象。
蔡禄出言问道:“张兄弟,黄爷为人如何?”
很难用三言两语描述黄辰。张云龙摇摇头道:“难以形容,日后相处便知道了。不过你们可以放心,大首领绝对不是坏人。”
蔡禄险些笑出来,他很想问问张云龙,他是怎么来区分好人和坏人的。
迈入黄辰居所大门,张云龙示意几人禁声,走在前面领路,张耍三兄弟心里忍不住紧张起来,一路穿廊过院,时而能够看到一队队身披铠甲,手持利刃、火器的精良卫兵,看向他们的眼神带着浓浓警惕之色,仿佛只要一个表情不对,便会将他们格杀当场。
张耍口干舌燥,头冒虚汗,心道:“果然是纵横海上的大海盗,好生威风!”
转三两绕,行入一栋宁静的院子,张云龙带着三人来到门前,对把守在门口的彦氏兄弟道:“烦请通知大首领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不用了,进来吧。”黄辰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张云龙回头递给张耍一个眼神,当先入门,张耍紧随其后,郭义和蔡禄则被留在了外面。
张耍视线一凝,屋子里有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人和他年龄相当,方面大耳,天庭饱满,目光沉静又蕴含着一缕锋芒,犹如一把匿于鞘中的绝世宝剑。坐着的青年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发黑如墨,挺鼻如峰,双目温润含笑望着他。座中之人正是黄辰,站立之人则是甘辉。
张耍哪会分不出谁是黄辰,拜道:“见过黄爷。”
黄辰对张耍第一印象还不错,笑道:“你就是小和尚的堂兄吧,叫什么名字。”
“回黄爷,我名张耍。”张耍抱拳回道。
“张耍?谁给你起的名字。”黄辰哑然失笑,他以为张云龙的堂兄,怎么着也要叫张云虎、张云凤、张云鹤之类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名字,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张耍尴尬地说道:“我幼时顽劣好动,家中便为我取了张耍的小名,长大后一直没换。”
黄辰点点头,又道:“你怎么会来投奔。”
张耍说道:“我家乡有一人,仗着一身的本领,平日里欺男霸女,作威作福,我看不惯他的作为,将他打成重伤,不得已逃离家乡。”
黄辰笑问道:“哦?这么说你的武艺很厉害了?”
“我在家乡有个名头,叫做“奔雀”,黄爷从称呼上当可猜出一二,非小……人自夸,寻常十个八个汉子近不得前。”张耍一时得意,差点冒出一句“小爷”来,所幸及时收住了嘴巴。
“真有那么厉害?”黄辰不信随便一个少年就有甘辉的本事。
张云龙插话进来道:“我的本事便是和阿兄学的,阿兄武艺胜我甚多。”
张耍说道:“黄爷若是不信,我给你露几手瞧瞧。”
黄辰扭头看向甘辉,问道:“有兴趣和他过过招么。”
甘辉点头道:“好。我替大首领试试他的身手。”
听出甘辉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在意,张耍顿时不干了,平和、诏安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他张耍的厉害,哪肯被人小觑,冷声道:“这位兄弟,空手对招还是拿家伙对砍,随你挑选。”
甘辉可是从海盗堆里硬生生杀出来的人,没有理会张耍的挑衅,口中说道:“张耍兄弟此番来投,日后大家便是自家兄弟,见血恐不太好,还是空手对招吧。”
以为甘辉怯了,张耍哼道:“依你。”
屋中四人先后走出房门,站在外面的郭义、蔡禄一看气氛不对,急忙问张云龙道:“张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张云龙面色凝重道:“阿兄和甘兄弟比武切磋。”
郭义长舒口气道:“那就好,大哥赢定了。”
“那可不一定。”张云龙平日没少和甘辉切磋,连他十招都接不下,阿兄武艺虽高,未必是甘辉的对手。
郭义、蔡禄丝毫不在意,他们对张耍的武艺信心十足,同龄人中绝对没有人能战胜他。
两人站立场中,张耍敷衍的抱了抱拳,说道:“甘兄弟先出手吧。”
甘辉缓缓摇了摇头道:“远来是客,张兄弟先请。”
张耍懒得再和他多说废话,双腿弯曲猛力一弹,身体如同猎豹捕食般射出,劲力沿着肩背贯于右臂,直至拳头,对着甘辉面部狠狠砸去。
面对飞扑而至的张耍,甘辉不退不避,反而踏前一步,右手五指捏拳发出一记势猛力沉的窝心炮。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张耍见对方后发先至,拳力刚猛,必是身怀绝力之辈,不宜与他硬碰硬。想到这里,张耍脚尖一点地面,身形陡然偏离原定轨迹,闪向侧面,避开甘辉拳锋的同时,左腿横扫而出,直奔甘辉头颅。
甘辉收拳、拧身,左臂生生抗下他的一腿,身形稍稍一晃,紧跟着右拳再度轰然炸出。
全力一腿居然未能逼退对方,张耍大感意外,急忙掠向一旁,利用矫捷的步伐游走。
张耍四处游走,甘辉不动如山,此时两人眼中只有对方,再容不下他物。
黄辰难得露出几分认真,张耍能不能胜过甘辉且不提,但肯定比他要厉害一些,这个结论让他有些郁闷,他练武不可谓不勤,以前在大陈山时常自认为同龄人无一能及,谁知道来到福建沿海,碰到的少年一个比一个厉害,若是深入内地,那还了得?
“大哥的对手实力不容小觑啊。”郭义皱起眉头道。他和张耍同龄同乡,两人可谓从小玩到大,他还是首次见到有人能把张耍逼得变成“奔雀”。
“大哥绝不会输。”蔡禄对张耍崇拜不已,坚持认为张耍不会输。
张云龙说道:“我去年离开家乡的时候,阿兄还没现在这么厉害,看来与甘兄弟有一拼之力。”
张耍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抓到一次甘辉的疏漏,脚步连点,掠至近前,拳掌快速而凌厉的轰出,如同雨点般落向甘辉周身各处,且其攻势一经展开,连绵不绝。甘辉面容沉着,他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人,刮骨切肉的刀子落到身上都未能让他皱一下眉头,何况区区拳脚,双臂挥动,将张耍的连番攻势尽数劈开。
张耍久攻不下,心绪出现了一丝浮动,甘辉抓住机会,瞬间反击,右拳击穿张耍的遮拦,印在了他的胸膛上。
张耍“噔噔”退了四五步,胸口憋闷得几乎快要炸开,喉咙一甜,口腔登时带了几分咸腥。
阮进没有追击,留在原地抱拳道:“张兄弟,不如我们到此为止如何?”
张耍勃然大怒道:“你打了我一拳,便要到此为止,你是觉得赢定了还是见好就收?”
此人真是不识好歹。阮进面无表情道:“我是一片好意,听不听随你。”
张耍以实际行动作为回答,右脚用力一跺地面,身形弹起,飞扑甘辉,两人很快又缠斗到一起,由于此番张耍是含怒出手,一时间攻势极猛,看似大占上风,实则甘辉守得滴水不漏,拖到张耍气力接济不上,甘辉立马施以还击,右拳击中其胸,再度将他震退。
甘辉依然不追击,抱拳复问道:“张兄弟,到此为止如何?”
连续两次被甘辉击中胸口,特别是最后一次,若甘辉有心伤他,他绝对要吐几口血。张耍自知不是此人对手,再战下去也是徒劳无功,抱拳回道:“甘兄弟武艺高强,张某甘拜下风。”
“啪啪啪……”黄辰一边鼓掌,一边对张耍道:“精彩,甘辉武艺我早已知晓,你能逼得他采取守势,着实不易。”
“输了就是输了。”张耍摇了摇头道。他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只是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摆在同龄人的手里。
黄辰微笑道:“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我相信张耍兄弟日后必然前途无量,不过张耍这个名字有些不好听,不如添加一横,改成张要如何?”
“全凭大首领做主。”张耍没意见,从今天开始,他就要张要。
黄辰并不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甘辉、张要两位少年,正是日后郑成功的左膀右臂。当然他们的人生轨迹改变了,不会再战死于南京城下,他们将会成为黄辰手中最锋利的刀,为他扫平一切阻碍。
第一百五十章 格罗宁根号
五月末,海盗联盟基本已名存实亡,散伙者失去联盟的束缚,流突各地,烧杀抢掠。不过由于没了郑芝龙的统一部署,诸盗虽然人数众多,却各自为战,不成规模,再难像之前那样顺风顺水,屡屡被漳、泉乡兵乡勇击退,甚至围歼。
这厢兵与贼打得热闹,那边郑芝龙和熊文灿的谈判终于有了实际性的突破。
面对郑芝龙“始而挟抚,继而要札。又继而择官”,熊文灿心中愤怒可想而知,奈何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好言好语和郑芝龙讨价还价,双方经过几轮艰苦的谈判,成功解决了所有的分歧。
熊文灿拟好一封“招抚郑芝龙”的奏折,只待六月便送往京师。同时郑芝龙亦联系泉州仕绅商贾,请他们做中间人,联络在京泉州人,如御史苏琰等,希望能替他美言几句,尽可能降低受抚风险。
各人都有各人的忙碌,黄辰这段时间倒是显得份外清闲,海上常年风吹日晒下的小麦色肌肤都被捂白了几分。其实今年以来,他几乎没怎么走出过烈屿,让郑芝龙、李魁奇、周三老等人着实摸不着头脑,事出反常必有妖,纷纷猜测他在搞什么鬼。
这日黄辰走出烈屿,率领十艘大船往东而入,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中。他此次外出的目的并不难猜,至少瞒不过郑芝龙等人。
再度来到鸡笼,留着两撇剑一样胡须的伐尔德斯不顾外面刮着大风,亲自赶到圣三位一体港口,热情的迎接黄辰:“欢迎黄辰你再度来到我的圣萨尔瓦多城,我一直期待着你的到来。我们已经交易过两次,每次都很愉快,这将是第三次。”
“以后还会有更多次。”黄辰说完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
“台风要来了……”伐尔德斯说道:“它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
黄辰深以为然,一场台风足以摧毁一支舰队,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没有区别。说道:“我选择的时间不太好,也许我应该早一些或晚一些来。——伐尔德斯阁下,看来我必须要在鸡笼呆上几天了。”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你会受到圣萨尔瓦多城的最高礼遇,西班牙人对待朋友总是十分慷慨。”伐尔德斯大笑,一阵狂风吹进口中,呛得他连连咳嗽:“真是见鬼的风,黄辰,请随我入城。”
“请。”
大半年过去了,圣萨尔瓦多城和黄辰上次来时看到的几乎没有区别,伐尔德斯似乎放弃了任期结束前将圣萨尔瓦多城打造成一座繁荣城市的野心,毕竟这里的土地太贫瘠了,亦非优秀港口,不适合发展。
伐尔德斯发现黄辰的表情,忍不住说道:“这一年来,我频繁派遣士兵深入福尔摩沙,在西北部发现了一处名叫淡水的地方,那里土地肥沃、树木环绕,有一条大河流淌,鱼产丰富,又接近森林鹿场,非常、非常适合兴建新的城堡。最迟下个月,我就将展开行动。”
“淡水?祝你成功。”黄辰若有所思道。比起荷兰人,西班牙人无疑更加危险,因为荷兰人本质上还是商人,只对赚钱有兴趣,他们用了上百年时间才征服印度尼西亚,和武力无关,仅仅是没兴趣,走后也未留下什么痕迹。西班牙人则不同,他们是殖民者,对土地有着更深的执着,从南美到中美到北美,他们疯狂抢占着每一寸土地。若非东南亚距离西班牙本土太过遥远,无法投送足够的兵力,东南亚诸岛早就成为西班牙的领土,而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龟缩菲律宾。
伐尔德斯说道:“淡水城堡建成后,一定能够取代荷兰佬的热兰遮城。”
黄辰没去过热兰遮,不好评判。
两人走进圆堡会客室,黄辰喝着用台湾水果制成的果汁,问道:“伐尔德斯阁下,我迫切想要了解马尼拉运来多少我需要的武器。”
“绝对会令你满意的数字。”伐尔德斯自信地笑道。“胸板甲300副、铁盔300顶、轻型火绳枪500支、重型滑膛枪200支、转轮手枪100支、火炮40门,大部分都是美洲及西班牙本土制造的精良货。”
黄辰微微感到讶异,这个数字比他预计的要多出不少。特别是40门火炮中包含3门24磅舰炮以及2门4磅、2门6磅、1门12磅共计5门野战炮,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黄辰,你必须清楚,得到它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伐尔德斯很满意黄辰的惊讶。本来马尼拉不会运来如此多精良的武器,然而黄辰一年三度和鸡笼交易,每一次交易都不少于两万两白银,夸张一点说,包括伐尔德斯在内,所有圣萨尔瓦多城的西班牙人都是靠着他养活,而且他和荷兰佬又是敌人,因此伐尔德斯写信给菲律宾总督,强烈要求马尼拉竭尽全力满足黄辰的愿望,鸡笼绝不能失去这位大主顾。
黄辰听出了弦外之音,笑着说道:“伐尔德斯阁下,我想你在其中肯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感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帮助。”
伐尔德斯矜持地点点头,再说下去就太露骨了,“心知肚明”即可。
双方之前有过两次交易,不管是货物抑或武器皆按照原价,避免了无谓的争执,很快双方便达成一致。
同伐尔德斯闲聊中,黄辰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伐尔德斯阁下,你知道燧发枪吗?”
“燧发枪?”伐尔德斯闻言一愣,有些奇怪黄辰怎么会知道这个东西,颔首说道:“我在美洲服役时曾看到有人用它打猎,也曾在殖民地据点看到一些民兵使用它与土著作战。”
黄辰又问道:“马尼拉有燧发枪吗。”
伐尔德斯摇摇头道:“不清楚。不过我猜测没有,燧发枪是欧洲近些年研制的产品,相比美洲,亚洲距离欧洲太过遥远了,一二十年内都未必能够看到它的踪影。”
“没有吗。”黄辰面上难掩失望之色。
伐尔德斯好奇地问道:“你想要燧发枪?”
“没错。”黄辰点点头。“我对它很有兴趣。”
“你要它做什么,相比成熟的火绳枪,燧发枪在填装速度、射程、精度、打火率,乃至应对恶劣气候,并无优势。而且结构复杂、故障率高、维修困难,造价更是比火绳枪多出一截。”伐尔德斯对燧发枪的印象很糟,总结道:“毫无疑问,燧发枪是一把烂枪,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没错,我宁愿手下士兵使用上个世纪的老旧火绳枪,也不会用它。”
燧发枪现在这么差劲?黄辰讶然。不过燧发枪是未来发展的主流,再差劲也要得到它。“伐尔德斯阁下,我非常、非常、非常想要一支燧发枪,我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得到它?”
“除非你去一趟美洲。”伐尔德斯对此只能爱莫能助。
看样子短期内是得不到燧发枪了。黄辰又问道:“伐尔德斯阁下,马尼拉有马吗?”
“当然。”伐尔德斯说道:“马尼拉当地的土马非常强壮,公马之间的争斗就像野兽一样凶残,但你知道,它们无法用于骑乘。”
黄辰苦笑说道:“我问的不是当地土马,而是问有没有西班牙马、美洲马。”
伐尔德斯瞪大眼睛道:“黄辰,你可真会开玩笑。你清楚从美洲到亚洲,横跨太平洋需要多久吗?三到四个月。一次跨洋之旅,人常常会死去一成、两成、三成……乃至一半,运马?别开玩笑了!再说就算把它们千辛万苦的运过来,也毫无用处。”
黄辰对远航的超高死亡率并不觉得意外,他早就从威廉那里知晓了,目前欧洲人尚未发现对付坏血病的有效办法。可是即使面临如此巨大的风险,欧洲人依旧前仆后继冲进海洋,不得不令人佩服。燧发枪得不到,战马也得不到,黄辰一时间兴致索然。
澎湖,暗澳城。
黄辰陆续接收三十艘新船,不好在中左附近施展,便命阮进、林习山、张刑、陈四等队首轮番前往澎湖拉练。暗澳城原为官兵驻扎之所,除了食物一应俱全,简单收拾一番即可入住。
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海中洪波汹涌,涛声磅礴,狂风疾烈卷过大地,发出呜呜的怒号声。林习山大步流星穿行于暗澳城,刚出城门,族弟林完迎面走来,林习山立即问道:“大伙全回来了么。”
林完说道:“陆续都回来了,刻下只差郭船主、刘船主二人。”
“此番风雨来势汹汹,再不回来就危险了。”林习山眉头紧紧锁起。刘船主是他的直属部下,郭船主则是郭大眼,他以前在黄辰旗舰仅屈居杨东之下,很受信任,后来黄辰拨出一条八丈鸟船给他统带,近来又为他更换一艘全新大鸟船炮舰。郭大眼不比旁人,是黄辰极为看重的亲信,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叫林习山怎么向黄辰交代。念及于此,林习山哪有心思继续呆在暗澳城,脚步匆匆地赶往港口。
林习山盼郭大眼尽早回来,郭大眼本人何尝不是,天气一变他就火急火燎往回赶,奈何此番外出跑得远了些,再怎么赶路,距离澎湖依旧有着不短的行程。眼见风大浪急,越发凶恶,郭大眼急得额头“唰唰”冒着冷汗,一双大眼凸起,焦躁不安的在舱内来回踱步。
几名船上头目站在一旁,同样一脸惶恐,面对天威,没人能够平静对待。原海澄乡兵头目陈辉夹杂在诸头目间,去年海澄一战,他“抄下盘”对付“长矛阵”引起了威廉的注意和欣赏,认为他是一个人才,从而推荐给黄辰。陈辉被逼入伙,为了避免与家乡父老刀兵相向,不入陆营,反投海中。比起陆地,海上相对陌生,然而陈辉终究非常人,学什么都快,经过半年的努力,成功出头,很得郭大眼信任。
陈辉平日能说会道,郭大眼也愿意听他的意见,因而被几个头目推出来:“船主,以现在的速度,我等很难回到澎湖,但是赶到八罩岛却有几分把握。”
“赶到八罩岛又有何用?”郭大眼急躁地道:“八罩岛一带潮大流急,一遇到风暴必定船毁人亡,还不如……”郭大眼说到这里,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船体剧烈摇动,舱中之人纷纷东摇西倒,十分狼狈。
郭大眼扶住舱壁,气急败坏道:“塞他母!莫非明年的今天就是我郭凯的祭日?!”
陈辉正待开口,一个黑瘦的船员摇摇晃晃撞进门来,一边抹去脸上的雨水,一边说道:“船主,望斗发现我们背后不远跟着一条船,一条大夷船,好生巨大,能有二十丈长。”
“嗯?”郭大眼听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二十丈……放你娘的屁!你当老子没见过世面?”郭大眼长年跟在黄辰身边,从后者那里探得不少欧洲详细,什么二十丈大船,此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
船员满脸委屈地道:“望斗说的,夷船巨大,至少二十丈。”
郭大眼不耐烦地道:“都什么时候了,管它作甚!把船驾好了才是正事,否则便是船毁人亡。赶紧给我滚回舱面去!”
船员走后,陈辉出言道:“船主,夷船若随我等到八罩岛,不能不防。”
“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还顾其他?”郭大眼说是这般说,亦留了一个心眼,打起夷船的主意。望斗所言夷船二十丈肯定有所夸大,但十几丈总没跑,黄辰得到一艘十丈出头的休斯顿号就开心的不得了,倘若自己把这条夷船夺来,那黄辰还不得乐翻了天。
一中一西两条帆船于狂风巨浪中艰难前行。
后面的西式帆船格罗宁根号(Groningen)是一艘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弗鲁特(flute)型商用船,长50米、高45米、宽19米,载重达700吨,船舷两侧炮窗超过30门,是一艘重型武装商船。
在荷兰东印度众多船只里面,格罗宁根号(Groningen)堪称功勋卓著,当初荷兰人初次踏足远东,围攻澳门葡萄牙人时,格罗宁根号(Groningen)曾连同另一艘弗鲁特重型武装商船向澳门发射350发炮弹,身中6弹,随后又随荷兰人进驻澎湖,参与了所有针对大明王朝的行动。
格罗宁根号(Groningen)不久前从暹罗出发,准备不经停大员,直接去日本长崎贸易,没想到在中国南海遇上了如此恶劣的天气,由于风势太过猛烈,格罗宁根号(Groningen)无法靠近大员,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瞭望手忽然发现前方有一艘中式帆船。船长及数十名船员顿时振奋起来,或许这些中国人能够帮助他们脱离险境,别无选择下,惟有紧紧跟上中式鸟船。
闪电狂舞,雷声阵阵,雨水渐渐落下,开始时一滴两滴,紧接着便下起瓢泼大雨,宛如天神撕开天幕,把天河之水倾泻到人间。
海中航行越来越艰难,残酷的环境几乎令格罗宁根号(Groningen)所有人感到绝望,也许下一刻,他们就会被通通送进海底。就在这个时候,瞭望手再次给他们带来希望,前方发现一个小岛,说不定能够给他们提供避难之所。
风雨飘摇的格罗宁根号(Groningen)甲板上,水手们忘情的爆发出一片欢呼,体内仿佛重新涌出一股力量,让他们充满干劲。
小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格罗宁根号(Groningen)的水手们咬着牙排除千难万险,一点一点接近那座希望之岛。眼前小岛已是近在咫尺,突然“咔嚓”一声巨响,主桅终于到达承受的极限,被狂风吹断,“吱呀吱呀”倒向侧面,船亦发生倾斜,水手们大惊失色,一部分人承受不住巨大的生存压力,大叫着跳进海里,拼命向小岛游去,然而他们很快便被大浪卷入海中,消失不见,只有寥寥几人得到上帝垂青的幸运儿成功登岸。
船长冒险来到甲板,指挥水手展开自救,他们的行为获得了回报,抑或感动了上帝,总之,格罗宁根号(Groningen)一路歪歪斜斜,成功冲上了小岛。
水手们筋疲力尽地躺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呼吸,彼此哈哈笑着,感谢上帝。再让他们重新来过一次,没有人敢自信依然可以活下来,毫无疑问,是上帝救了他们。
不过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之前他们一路跟随的中国人持着长刀、短矛冲上格罗宁根号(Groningen)甲板,试图反抗的,包括船长在内都被他们用短矛刺死。战斗来得快去的也快,水手们十分识趣的投降了,虽然双方语言不通,但水手们高高举起双手的举动成功获得了中国人的宽恕。
第一百五十一章
格罗宁根号(groningen)是一艘大型弗鲁特商船,只要有必要,它马上就可以变成一艘载炮超过40门的炮舰,堪称荷兰人横行亚洲海域的最大倚仗,没有之一。当年明人以震惊的口吻描述的“西夷夹板大舰”、“红毛夹板巨舰”即是指它以及同类型的重武装商船。
这次格罗宁根号(groningen)从暹罗出发,目的是前往日本贸易,并无战斗需求,因此船上没有搭载士兵,甚至没有足够的舰炮和炮手,只有70名欧洲人和30几名马来奴仆。
之前强烈的暴风雨令格罗宁根号(groningen)损失惨重,超过20名荷兰水手、马来奴仆死亡或失踪。当他们驾船冲上岸,来不及庆祝死里逃生,便遭到了中国人的猛烈袭击。船长和水手长等人在第一轮冲突中被杀,水手们群龙无首,又筋疲力尽,并且大雨如注,火器失效……总之他们有无数投降的理由,那又有什么理由不投降呢。
电闪雷鸣下,狂风暴雨中,郭大眼看着眼前一个个束手就擒的红毛番,咧开嘴一阵轻笑,接着哈哈大笑。亲眼目睹过“休斯顿号(heusden)”强悍的战力,郭大眼本以为这次必然会是一场血战,哪曾想到红毛番如此不济,还没怎么打就乖乖投降了。
郭大眼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地对众手下道:“通通给我绑了。谁敢反抗,格杀勿论。”说完打量起“战利品”,格罗宁根号(groningen)此时的形象着实有损它亚洲海上霸主的威严,中桅齐根折断,主前帆也被大风刮没了,甲板上一片狼藉。
郭大眼还注意到船梢的抽水机轰轰作响。似乎船舱漏水了。此船十有**载有货物,一想到价值千金的贵重物品有可能被水淹了,郭大眼当即带着手下进入船舱抢救货物。
果然下来的时候,船底已是一片汪洋,水深半丈有余,船尾货仓情况十分不妙。里面原本储藏着一批稻谷,当水从货仓的漏洞冲出,谷粒顺水溜进抽水机里将其堵塞。所幸排水管没被堵住,另外两台抽水机仍能正常工作,其他货仓情况不算太严重。
经过好一番忙碌,郭大眼等人成功把进水货仓内的大部分货物搬了出来,香料、红绢、檀香木、象牙等物堆得到处都是,当然还有白花花的银子与黄灿灿的金子。
周围手下火辣辣的目光望来,郭大眼笑着说道:“兄弟们此番辛苦了。嗯……我做这个主了。财货一半充公,一半兄弟们私分。”众人闻言狂喜,过往获得战利品都是八成充公,个人留二成,郭大眼一下子提高到五成,对众人来说可谓天大的惊喜,不待欢呼,郭大眼急忙又补充道:“此事毕竟坏了规矩。闷声发大财就好,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些。”
众人心领神会:
“船主只管放心便是。”
“我看哪个吃里扒外的敢坏我等好事!”
“谁敢泄漏风声。不用船主出面,我等皆不饶他……”
“没错。不饶他……”
陈辉心里一阵犹豫,忍不住说道:“船主,这事不太好?万一被大首领知晓……”
郭大眼斜睨陈辉一眼,说道:“区区一点货物算什么,大首领岂会放在眼里。这一艘西夷夹板大舰才是大首领看重的东西。我叫大伙不要声张,不是怕大首领怪罪,是防着其他人眼红。懂了么?”
陈辉还是觉得此事有些不妥,然而一见周围所有人皆是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他倒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一个刚刚站稳脚跟的新人,和所有人作对,显然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强劲的暴风雨从下午一直持续次日清晨才开始慢慢减弱,郭大眼的大鸟船和格罗宁根号(groningen)都遭到了重创,期间也发生了一些惊险,不过总算安然渡过了这场危机。
这和他们的避难之地有着直接的关系,他们目前所在的小岛不是之前计划前往的八罩屿,而是澎湖最南端的小岛大屿。它形状犹如一条鳊鱼,头在东北,尾在西南,两船恰好躲在右尾鳍之后,一条延伸的断崖为它们挡住了呼啸的风暴,否则早就被卷进海里淹没。
中午时雨渐渐停了,风势依然很大,不过风不是阻力,反是回到澎湖的助力,郭大眼命大伙加紧修船,拘押的荷兰人亦被暂时放出来参与修船工作。到了下午,两船勉强可以支撑航行,郭大眼不敢耽搁,叫人将船拖进海里,借着风势向东北数十里外的澎湖驶去。
郭大眼始终未归,林习山心里不由悲观,认为他多半难以存活,忧愁该如何向黄辰解释,更要命的是杨东与郭大眼相交莫逆,以前者的性子,铁定把他恨上,虽然以他现今的地位,不惧杨东,可平白无故招人怨恨,他冤是不冤?是以当族弟林完报告郭大眼顺利归来,林习山暗暗长舒一口气,连所谓的红毛夹板巨舰也没在意。
冒雨赶到港口,林习山看到停在郭大眼大鸟船侧方的夷船,登时愣在当场,他之前听说郭大眼俘获一艘夷船,以为和休斯顿号差不多大小,没想到竟然如此巨大,此船即使掐头去尾,亦有十五六丈长短,犹如一座海上城郭,莫说郭大眼的十丈大鸟船,即使黄辰的十二丈大福船旗舰也远远比不上它。半晌林习山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一脸得意洋洋的郭大眼,由衷赞道:“郭兄弟好大本事!林某佩服、佩服……。”
郭大眼大眼眯成一条缝,嘴也快咧到耳根,哈哈笑道:“这艘西夷夹板大舰可是我拼了性命换来的。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林习山再度举目端详夷船,又叹道:“此夹板船威武壮观,冠绝海上,真可谓有脚铳城,足做大首领旗舰。大首领若是知晓,定会开心不已,林某在这里提前恭喜郭兄弟。”
“同喜、同喜……。”郭大眼笑眯眯道。
返回暗澳城路上,林习山好奇问道:“郭兄弟,不知船上都有什么东西?”
“香料、檀香木、象牙……好些价值连城的南洋珍物,至少价值上万两银子。”说到这里,郭大眼笑意收拢,遗憾地摇摇了头:“可惜这是一条商船,武器数量不多,只有十四门大小红夷炮,六十余杆长短火枪,十副铁浑甲,二十余顶铁盔。”
“的确是少了些。”林习山点点头,又道:“但武器想办法总能买到,大舰可花多少金银也买不来。”
“林兄弟说的在理。”郭大眼不由笑道:“对了,林兄弟,不知我等何时返回烈屿?”他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烈屿,向众人抖威风。
林习山抬头看一眼使人感到压抑的阴霾天空,说道:“那要看这场风台(台风)何时散去了。”
“尽快散去,莫要耽误小爷正是。”郭大眼心道。
可惜天不遂郭大眼之愿,晚间风势更猛,同时又下起了大雨,到了第二天也没停止,短期内都不适合出海,郭大眼只能闷闷不乐的呆在暗澳城,期待天气快些放晴。
浯洲屿(金门)。
中左是海盗联盟的大本营,郑芝龙、李魁奇、钟彬等人皆盘踞于此,不过并非人人都在中左,似黄辰霸占烈屿,而周三老则窃据金门。
原浯洲盐场司大堂,周三老一脸阴沉的坐在主位,堂下数十人个个低眉垂首,鸦雀无声。郑芝龙已经和福建巡抚熊文灿就受抚一事达成一致,因此下令盟内众人不得再劫掠漳、泉沿海,特别是周三老,郑芝龙派遣心腹警告他,再敢生事,休怪拿他开刀,震慑群雄。
右先锋何三老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周夫人,雄壮身躯“噌”地一下站起来,大喝道:“郑芝龙唯恐大首领势力压过他,平日仗着联盟盟主的名头,处处与大首领为难,而今竟然逼上门来,岂有此理!大首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何三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宰了郑芝龙!”
“……”周三老闻言脸色更添一份阴森。原本黄辰便对他虎视眈眈,只是碍于盟约,一直找不到对他下手的机会,这时他和郑芝龙发生冲突,等于叛出联盟,到时群起攻之,他即便有十条命都不够被人杀的。
左先锋翻浪蛟看看何三老,又看看周夫人,面带玩味之色,何三老是周夫人的人,此事他知道,周夫人不止一次试图招揽他,皆被他婉言拒绝,但他也不曾向周三老告密,算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叶富急忙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时万万不能冲动,做下自寻死路的蠢事。大首领,郑芝龙忌惮我等甚深,黄辰亦对我等恨之入骨,中左已无我等立足之地,不如就此返回浙江。”
“返回浙江?”周三老心里一动。
众人闻言神情各异。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报信
“返回浙江……”
叶富一番话,使得大堂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是相比刚才,少了一份压抑,多了一份诡异。
见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到自己的身上,叶富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目前中左结局已定,大首领既然无意向朝廷归降,应该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一旦郑芝龙成功受抚,变盗为官,不管是为了镇压异己,还是扩充实力抑或博取官家信任,这第一刀,都会砍在我等头上。”
左先锋翻浪蛟挺着个硕大鹰钩鼻,一脸虚伪的假笑道:“叶先生所言有理。大首领,我等在中左,前不能劫掠漳泉,退不能扎根金门,左为郑芝龙所忌,右为黄辰所逼,真真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场面。反之,闽东、浙江,我等经营日久,根基深厚,若驾船东归,好比龙归大海、虎入深山——请大首领斟酌。”
林七老先是看看叶富,接着看看翻浪蛟,而后起身对周三老道:“大首领,据传黄六小贼厮前几日驾船去鸡笼与那里的吕宋夷交易,刻下烈屿群龙无首,我等此时归浙,无人可挡,待回到大陈山火速擒其一寨老小,不说逼杀黄六小贼,至少也能维持不败。”
周三老不动声色的瞥向李俊稷,问道:“李先生,你是什么意思。”
李俊稷如今拥有四丈以上大船二十艘,而周三老旗下大船总数亦不满百艘,他一人占了二成多,实力超过旧主林七老,不在右先锋何三老、左先锋翻浪蛟之下。更可怕的是其人心智、手腕无一不高,且不好色、不贪财,性格几乎没有缺点,手下摊上这么一位人物,可想而知周三老内心的忌惮。但这事怪不着他人,只能怪周三老自己,当初因为势力发展过快,导致人手短缺,李俊稷自请为船主,周三老没怎么多想就同意了,他承认他低估了李俊稷的本事,以致造成现在尾大不掉的局面。
李俊稷下意识用手去碰脸上狰狞的刀疤,不咸不淡道:“我也赞成回浙江。”自去年末于旧镇见到黄辰军势,他便心生“弃周投黄”的念头,之后黄辰全歼数千海澄官兵,攻陷月港,表现出来的实力更在他的期待之上,从而彻底倒向黄辰,年来暗中常与后者书信往来。不过他虽说已是黄辰的人,可周三老及大部分人皆生返浙之心,没有充分的理由,冒然提出反对意见只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周三老又望向周夫人。
周夫人言简意赅的道出“归浙”二字,便不再多言。
周三老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堂下一干手下,说道:“既然大家都没其他意见,就这么定了,等这场风雨过去,我们便启程返浙。”
“是。”
周三老走后,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话题自然是围绕着“东归”进行。周夫人迈着莲步行到李俊稷身前,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李先生会反对呢。”
李俊稷一脸平静地道:“周夫人真会说笑,我有何反对理由。”
“我们不是敌人。”周夫人留下一句大有深意的话,施施然离去。
凝视着周夫人的背影,李俊稷心中冷冷一笑,你当然不是我的敌人,你、林七老、周三老,包括黄辰,所有人都是我用来报仇雪恨的棋子,区别仅仅是有用的棋子和没用的棋子。李俊稷大步走出大堂,此刻外面天昏地暗,大雨滂沱,他撑起一把油伞,踏入风雨中。
回到住所,等候在屋子里的十数名亲信手下齐齐起身见礼,李俊稷微微颔首,这些人皆是他一年来从各地网罗的海上豪杰,个个都有一身不俗本领。李俊稷走到主位坐下,端起茶杯喝一口热茶暖身,随后轻轻说了一句:“张天威、香公老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是。”
众人闻言半点也不迟疑,纷纷告退,转眼间屋子便空了下来,只余张天威、香公老二人。张天威人如其名,姿貌魁伟,臂力绝伦,他是兴化府莆田人,鱼卫世家出身,十余岁即周旋海上。在与海盗的一次冲突中,他单刀突进,连杀八人,海盗几为之夺气,盗魁爱他骁勇善战,不忍加害,把他掳来置于麾下,以为前驱。年初一次偶然,李俊稷发现一座小庙里居然藏着一尊大菩萨,当即动用手段将他招致过来。
香公老本名黄元,金门本地人,他年纪在四旬开外,比张天威大了十几岁,表面上黑黑瘦瘦,毫不起眼,却是海上的老油条。他早年在大海盗袁进、李忠手下过活,然而他的时运似乎不太好,跟谁谁倒霉,海上都说他天生克主,李俊稷从小读圣贤书,岂会听信这等无稽之谈,招来香公老并委以重任,借用他丰富的海事经验,李俊稷补全了自身最后一块短板,发展势头之迅猛,周三老亦感到心惊肉跳。
张天威、香公老二人无疑是李俊稷最看重的手下,但凡人才,大多不好驾驭,香公老毕竟“名声狼藉”,倒还好说,张天威则是被迫从贼,心里始终存着脱离之心,为了把他留住,李俊稷不知费了多少心机。又抿一口茶,李俊稷淡淡说道:“大首领准备近日回浙江。”
“……!”张天威顿时面色大变,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香公老斜瞥张天威一眼,其实他也不想去浙江,异乡哪会那么好生活。问道:“不知李先生有何打算?”李俊稷有秀才功名,因此平日其手下都管他叫“李先生”,显然他们认为“先生”一词远比所谓的“首领”高贵的多,海上首领以百计,秀才有几人?
李俊稷并没有告诉张天威、香公老他和黄辰暗中有所往来,哪怕二人是他最看重的手下,除了自己本人,他谁都不信任。不过现今有必要向二人透露一些实情,因为在离开前,需要有人代他去烈屿通风报信,只是需得一步一步来,半点也急不得。念及于此,李俊稷说道:“我能有何打算,大首领向来独断专行,他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
香公老惊讶于李俊稷的用词,以他小心谨慎的性格,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俊稷继续说道:“大首领在漳、泉之间做下了太多杀戮,引起郑盟主的极大不满,这才匆匆决定返浙。”
张天威回过神来,他早就看不惯周三老的作为,对李俊稷道:“周三老人面兽心,作恶多端,这种人绝不会有好下场!李先生大才,十倍于周三老,何必甘居其下,不若就此脱离,自立一方,相信以李先生的本事不用多久便可盖过周三老,成为海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我哪有那个能耐。”李俊稷微微笑道。
至此香公老断定李俊稷对周三老有了二心,说道:“李先生何必自谦,那周三老大字不识一个,只不过仗着发迹早,才爬到现在的位置,论真实本事,岂能比得过先生。”
“话不能这么说,大首领还是有些本事的,眼光、心计、手段都超出常人,但相较李当家、郑盟主、黄当家三位英杰,的确差上一筹。”接着李俊稷叹道:“特别是黄当家,我和他初次见面时,他年仅十七,却已是人中龙凤,面对大首领亦不落下风,果然没过两年,他就成长到足以和郑盟主比肩的程度。有此人在,海上何人敢称英雄?”
张天威心有同感,立刻说道:“海上我张天威只服气三人,一位是李先生,一位是郑盟主,另一位便是黄当家。我佩服的不是黄当家势力强大,而是为人处事,单凭他立下的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奸**女两条规矩,并牢牢遵守,周三老等辈便拍马难及,无愧英雄之名。”
香公老比张天威想的更多,李俊稷为何突然提起黄辰,他是不是想向他们传达什么……
李俊稷认为火候差不多了,岔开话题,之后叫二人退下。次日又唤来二人,谈话中再度提起黄辰,对他赞不绝口,这次连张天威也听出来了,然而李俊稷依然是点到即止。第三天凤台渐渐散去,周三老为避免被郑芝龙、黄辰哨探发现行踪,决定天黑后起程。此时李俊稷不再隐瞒,向张天威、香公老道出暗中勾通黄辰的实情,连日来两人早有猜测,倒不觉得意外,张天威自告奋勇接下差事。
晚间,周三老登上十二丈大福船旗舰,下令起航。历史上,周三老号称三万众,连舟二百余,从中左一路杀回浙江,气势之盛,东南为之侧目,浙江倾一省之力方才将他镇压。而在这个时空,他的实力只强不弱,拥有四丈以上大船近百艘,连同脚船,不下三百,可惜受制于黄辰,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出发,全无半点威风可言。
周三老舰队走后不久,一条小鸟船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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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满三千。张天威是一个历史人物,当然他算不得名将,和甘辉、张要、阮进、林习山、陈辉等人相比微不足道,不过能在历史留下一笔的人,总不会是普通人,他的武力值很高,不比前面出过场的蔡春差。
第一百五十三章 背叛
静谧的夜,微风轻轻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狗吠,漆黑的街道寂静无声。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阮进带着胞弟阮美和几名亲信大步流星走来,赵弘毅深夜突然招集众人,并且把地点选择在黄辰住所,显然有大事发生。途中碰到同样行色匆匆的张刑,阮进忍不住问道:“张兄弟,你可知晓赵大哥为何召唤我等。”
张刑缓缓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缘由,赵大哥派来的传令之人只说让我尽快前来,不得耽误。”
“到底是什么事情……”没有从张刑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阮进一双剑眉蹙起。
“多想无益,到了就知道了。”张刑沉声道。
两人结伴来到黄辰居所,又分别遇上陈四、庄默,算上赵弘毅,黄辰旗下六大队首聚集了五位,林习山则远在澎湖,鞭长莫及。
四人各带亲信走进门,发现房中赵弘毅和他的几名手下之外,还坐着有一位相当面生的人,此人姿貌魁伟,气度不凡,绝非泛泛之辈,事情多半要落到他的头上。
“众兄弟都来了,坐。”赵弘毅一脸凝重,简单说了一句,便手指张天威直奔主题:“这位兄弟是李俊稷李当家麾下大将张天威……”
四大队首里面惟有张刑知道一点内情,其他三人皆是一头雾水,李俊稷的人来找他们干什么?
“想来众兄弟还不知晓,李当家早已是大首领的人。”赵弘毅稍加解释,又道:“张兄弟此来是奉李当家之命,向我等通报消息:周三老不久前离开金门,返回浙江……”
不待赵弘毅说完,屋子里顿时炸开锅了,阮进、庄默一个是闽人,一个是北方人,倒勉强还算镇定,家在大陈山的张刑、陈四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陈四瞪着通红的眼珠对赵弘毅道:“那还等什么?还不速速追击,如果不能截住周三狗贼,让他回到大陈山,我等一家老小必无幸免。”
赵弘毅的家也在大陈山,此刻心里焦急不比陈四轻半分,可他是黄辰委任的众将之首,谁都能冲动,惟独他不能。赵弘毅看向阮进、庄默二人,问道:“阮兄弟、庄兄弟,你们的意思呢。”
阮进想都没想道:“大首领在鸡笼,林兄弟在澎湖,烈屿是大首领苦心经营之地,同样需要有人把守,不过就算如此,以我等实力,对付周三老也足够了。事出突然,时间紧迫,不宜坐等大首领命令指示,我等可一边追击周三老,一边派人通知大首领、林兄弟。”
庄默亦道:“此事何须再论,决计不能眼睁睁看着周三老回浙江。”
赵弘毅缓缓站起身,朴实无华的面容溢出丝丝威严,开口道:“既然大家意见与我一致,那我就做主决定了,诸位兄弟即刻回去聚拢人船,我们连夜起程。”
四大队首点点头,相继带人离开,张天威犹豫一阵,问赵弘毅道:“赵当家,恕我冒昧问一句,目下烈屿有多少条大船?”
“不下六十。”既然以后都是自己人,赵弘毅也不瞒他。
张天威闻言松一口气,说道:“周三老旗下大船近百艘,而李先生拥有大船二十艘,双方实力相差无几,等到交战时,李先生临阵倒戈,我等胜算当有七八成。”
“七八成?”以赵弘毅的为人性格亦忍不住失笑出声,在张天威不解的注视下,摇摇头道:“张兄弟,非我自视高大,或小觑周三老,他敢交战,必败无疑。”
“哦?”听着赵弘毅的口气,张天威不由惊讶,世人皆知黄辰麾下陆兵强悍,连官兵亦非敌手,比起陆地闯下的偌大威名,他在海上一直不显山不露水,没人摸得清他的底细。
赵弘毅无意多做解释,这一年来,黄辰从官兵手里,荷兰舰队的休斯顿号、大鸟船,澎湖、鸡笼,以及海底等处得来的红夷炮高达九十二门,除分给陆营八门红夷小炮,其余八十四门全部作为旗下战船舰炮,即使现下的烈屿,红夷炮数量亦超过五十门。周三老能有二十门么?打炮战周三老不行,接舷战更不用提了,双方差距只会更大。
深夜,一切准备就绪,赵弘毅率领五十艘战船出发,余船或守烈屿,或往澎湖、鸡笼不提。
虽然周三老和赵弘毅全都在晚上出发,没有惊动任何人,问题是消失的并非一条两条船,而是以百计的船只,此事绝难瞒过郑芝龙,第二天他就知道了。郑芝龙对此丝毫不感意外,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他之前威逼周三老,就是想把后者撵回浙江,从而引出黄辰,上演一出“驱虎吞狼”的戏码。现在来看,他的计划成功了。
中左所,厦门城。
洪旭对着坐于主位上笑意盈盈的郑芝龙抱拳道:“恭喜盟主,贺喜盟主,一次去掉两个心腹大患。”
猛将陈豹大笑说道:“还是咱们盟主手段高明,略施小计,便把两人耍的团团转。”
族弟郑芝鹏问道:“盟主,你说他们二人最终获胜的会是谁?”
“必是黄辰,但我又不希望是他。”郑芝龙意味深长地道。
“黄辰确为我等劲敌。”陈鹏沉声说道。他和黄辰有过一次合作,深知其能。
郑芝虎出言道:“大哥,那封拟好的书子……”受抚自然不是仅封郑芝龙一人官位了事,郑芝龙准备交给福建巡抚熊文灿的书子,便记载有李魁奇、黄辰、钟彬等人,他们至少会获得一个把总之位。
郑芝龙轻笑道:“把黄辰的名字去了吧。”
郑芝虎沉默点头,不再言语,而郑芝鹏则担忧地道:“盟主,这样做会不会引起黄辰不满?毕竟烈屿还有他的人马,不好说他是不是脱离了联盟。”
郑芝龙淡淡地道:“我说是就行了。”
至傍晚,周三老、黄辰离开的消息在诸盗间传得沸沸扬扬,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位海上大豪杰说不得要陨落一位。翌日连漳、泉二府亦得知了这个传闻,黄辰固然势大,却有仁义之名,那周三老才叫人害怕,其部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偏偏实力又极为强大,官兵、乡勇奈何不得,他离开中左,漳、泉二府官民个个长出一口气。
与此同时,林习山和郭大眼带领船队归来,他们路上并未遇到报信之人,回到烈屿才知晓事情。由于之前受到风暴袭击,几艘船包括格罗宁根号(Groningen)都不适合远航,林习山让郭大眼留在烈屿主持大局,自率九艘战船连夜追赶赵弘毅等人。
黄辰倒是没有和报信之人错开,被堵在鸡笼港口,当他得知周三老归浙,又惊又怒,不回中左,直接率领十一艘战船北上前往周三老的大本营沙埕。
沙埕。
前些日一场风台过后,天气始终不见好转,不是阴天,便是下雨,再不刮风,总之绝不叫海上男儿舒坦,今日亦不例外,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不久或许又会来一场大风台。
乌云笼罩整个天幕,海水似也受到感染,变成墨色。海面上,两支令福建官府“不敢问”的海盗船队相距十数里,遥遥对峙,剑拔弩张,北面舰队的船只数量多而分散,南面舰队的战船数量少而凝聚,且十丈大船极多,占总船只数的四成还多。
周三老站在旗舰舵楼内,慢慢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紫黑脸庞浮出一丝冷笑,哼道:“海上都说赵弘毅胆子比老鼠还小,看来传言多有不实之处啊,竟然敢追来,当真是不知死活。”
叶富一旁小心翼翼道:“赵弘毅敢追来,必有所恃,大首领不可大意。”
周三老一脸阴森地道:“赵弘毅旗下大船仅有五十,而我旗下大船近百,两个打一个,若还是打不过对方,我也不用再在海上混了。——传我命令,斩杀黄辰麾下一人,赏银三两;斩杀小头目,赏银十两;斩杀大头目,赏银百两;斩杀赵弘毅、阮进等队首,赏千金!此战所得战利品,五成充公,五成兄弟们私分。”
为了获得胜利,周三老一改吝啬本性,慷慨解康,他心里非常清楚,面前的舰队并非黄辰全部实力,其本人也没来,他必须把握住这次难得的良机,就算两败俱伤亦在所不惜。周三老的话语传遍全军,诸盗登时士气大振,目绽红光,恨不得立刻冲上去与对手厮杀。
赵弘毅坐镇中军,陈四为前锋,张刑、庄默为左右翼,阮进则率领十数艘大船游弋外围。
论海战本领,赵弘毅远远不如阮进,然而后者是一员善于冲锋陷阵的猛将,他的作战风格决定了其不适合坐镇中军指挥。说实话赵弘毅同样不适合,他本人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准备对几位队首指手画脚,而是把自己定位为各方的联络人,起到沟通协调作用。此战的核心依然是阮进,所有人皆要配合他展开行动。
周三老看到赵弘毅船少还敢分兵,大笑他不通海战,胡乱指挥,断言此战己方必胜,果断下令开战。前锋不出意外落到了林七老的头上,何三老处于第二梯队,周三老本人坐镇中军,翻浪蛟、李俊稷担任左右翼,全部船只以泰山压顶之势齐齐冲向赵弘毅舰队。
两支舰队一个向东南驰进,一个往东北行进,渐渐有交汇之势。
“咚咚咚咚咚……”一阵使人心悸的巨响,陈四前军战船率先向周三老舰队开炮,一朵朵耀眼的火光闪烁,十数枚硕大的铅弹瞬间脱出炮筒,近百丈距离转瞬即逝,半数坠落海中,激起一道道水柱,另有七八发炮弹轰进三艘敌船,其中一发十分凑巧的击中一只鸟船头桅,并在甲板上翻滚肆虐,引发一阵骚乱,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
周三老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说道:“我还道赵弘毅怎么敢来,原来是仗着有红夷大炮撑腰。”对方前军的红夷大炮就不比他少,整支舰队当有多少?想想周三老便觉得头皮发麻。
遭到一轮炮击,林七老前军战船上的几门红夷头炮展开反击,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几枚炮弹竟然全部落空,无一命中目标。
其实这才是大明炮手应有的水准,他们一月半月都未必能够摸一次火炮,而且对弹道学一窍不通,今日又逢狂风大浪,船身颠簸,能打得准才怪。相反,黄辰舰队的炮手接受的是荷兰炮手的培训,船上更有荷兰炮手亲自参战,双方炮术水准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重新填装完毕,陈四诸船再度开火,霎时间炮声隆隆,震耳欲聋。黄辰舰队比周三老舰队多的可不仅仅只有红夷炮,还有铜发熕炮,随着双方不断拉近,陈四战船上的数十门铜发熕炮亦开始发威。
此时双方距离已经相当接近,林七老旗下战船顷刻间遭到猛烈地火炮洗礼,特别是林七老座舰,成为集中打击目标,船头被炮弹轰成粉碎,强烈的冲击波横扫整个甲板,并引起大火。逃过一劫的诸盗惊魂未定,便受头目驱使,战战兢兢的救人、救火。
林七老气得面色铁青,当初他带着五条大船来到闽海,因受制于周三老,发展很不顺利,现下只有十几条船,还不及李俊稷多。如今还没接近对手,座舰及其他三船就受到了重创,这仗要他怎么打?心里既恨对手,更恨周三老。
双方舰队即将接触之际,阮进率十数艘大船亦扑直周三老舰队侧翼,然而就在这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李俊稷不仅没有阻拦阮进,反而配合对方反戈一击,直取周三老中军,周三老舰队顿时陷入大乱。
“李俊稷!李俊稷小儿,你敢背叛我?!”周三老万万没有想到,李俊稷居然在关键时刻从背后给了他一刀,脸上尽是愤怒怨毒之色,将手中千里镜狠狠摔在了地上。
有事,刚刚到家,赶通宵,明天早上更。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