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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风再起时     明末龙腾txt下载     明末龙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八章 威廉.沃尔夫

    黄辰性格谨慎,哪怕再不便也坚持夜宿船上,并未像钟彬、郑芝鹏一样住在中左,他认为那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所以他听说荷兰舰队突至的情报时,方显得从容不迫。他这次来中左带着十艘大海船,除了十二丈座舰,此外还有两艘十丈大船,最小的也是苍船,像帆桨两用的八桨小船一艘未带。以他的实力,即便打不过荷兰人,逃脱总没问题。

    不久,站在甲板上的黄辰便看到钟彬、郑芝鹏带着手下火烧屁股一般朝着港口一路狂冲,显然是怕俞咨皋收到荷兰人到来的消息,将他们杀了。

    钟、郑二人没有回自己的船,而是奔着黄辰座舰跑来,准备同他合计一下对策。

    钟彬、郑芝鹏二人虽是海中男儿,以精悍著称,气力过人,却架不住一路跑得急,一上到甲板便立刻不顾形象的坐倒,胸腹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如同两个蛤蟆,汗水顺着紧密的发根淌下,在黝黑粗糙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怎一个狼狈了得。

    钟彬稍加恢复,立即急急说道:“塞、塞他老母!定是俞咨皋、俞咨皋那老儿和许心素把红夷引来,必须尽快通知盟主,早作准备。”

    郑芝鹏一旁犹豫道:“如果不是怎办?”如果真是俞咨皋、许心素引来,他们岂能活着逃出中左,何况红夷今年也非第一次来了,只是这次来的规模大了一些而已。

    “不是?”钟彬冷哼道:“不是我钟老六以后跟俞咨皋姓。”

    黄辰听得险些发笑,钟彬真能随了俞咨皋姓,那也算名将之后了。

    钟彬不知黄辰心里正在编排他,扭头问道:“黄兄弟,你怎么说?”

    黄辰想了想道:“再等等看,事情还未明朗,不急着做决定。”

    “好吧。”钟彬说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赶快离开中左,免得被红夷堵住,遭到内外夹击。”

    “去烈屿吧。”黄辰提议道。

    烈屿黄辰经营已久,自然比别处强百倍,钟彬、郑芝鹏皆说好,他二人不敢再上岸,坐着黄辰的船直接出发。

    路上,随着红夷舰队驻足浯屿不前,钟彬不禁面露疑惑,难道他之前的猜测错了?

    黄辰同样觉得摸不着头脑。

    俞咨皋不是不想杀钟彬、郑芝鹏,尤其钟彬这厮,着实可恶,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以消心头之恨,然而他尚未与红夷谈妥,不好冒然出手,既是怕打草惊蛇,也是怕红夷突然反悔,蛮夷不可轻信,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德韦特也不是不想去中左,他是被俞咨皋坚决拒绝了,只愿让许心素从中当联络人。

    福州,福建巡抚部院。

    “砰!”朱一冯狠狠一拍桌案,怒目瞪着跪在面前的俞咨皋心腹杨尾,大声喝道:“俞咨皋他想干什么?他想干什么?!”他愁出了多少白发、耗尽了多少心血才安抚好郑芝龙,让他解去中左之围,甚至不在福建抄掠,眼看招抚有了成功的希望,俞咨皋却在这时引来红夷,欲与郑芝龙为难,莫说动怒,朱一冯杀了俞咨皋的心都有了。

    杨尾规规矩矩叩头道:“抚台息怒,俞总镇亦不知红夷因何而至,方遣我来福州向抚台禀报。”

    朱一冯气急反笑道:“好,好一个不知因何而至,俞咨皋俞总镇当真了得。”

    杨尾按着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道:“红夷素来桀骜狡诈,此来心意未测,万一生了歹意,以中左今日之人船俱乏,俞总镇纵然有心杀敌,亦万难抵挡夹板夷舟。望抚台顾念漳、泉二府百姓前遭海寇凌虐,后受红夷威胁,拨给中左人船,以卫闽疆无忧。”

    朱一冯冷冷一笑道:“怕俞总镇要船不是对付红夷,而是去对付郑芝龙吧。”

    杨尾无奈地道:“抚台何出此言?俞总镇心无城府,世笃忠贞,镇守南海数十载,雄风卷雾鞭霆,壮略排山倒海,挥戈海氛立靖,今偶有小败,瑕不掩瑜,乃绝今之名将,世仰之标铜,抚台对俞总镇成见如此之深,莫非有人进谗?”

    朱一冯顿时被对方的话噎到了,再难吐出一个字。杨尾虽有吹捧俞咨皋之嫌,但后者确实功勋卓著,少有人及,不比一般总兵,他也是气糊涂了,才口不择言。

    半晌,朱一冯强忍怒意道:“我会派遣洪都阃带船去泉州,以警红夷,叫俞总镇不必担心。”

    杨尾听得不由一急,都司洪先春向来只听朱一冯一个人的命令,连俞总镇都指挥不动他,这可不符合他前来的初衷,连忙劝道:“洪都阃从不曾建功于海上,如何能敌红夷?恳请抚台收回成命,将兵船交给俞总镇统带。”

    朱一冯哼道:“谁人天生将才?平日洪都阃与我作答,心怀韬略,胸藏万甲,亦勇于任事,以他为将有何不行。”

    “终是纸上谈兵,未经……。”杨尾还要再劝,猛闻朱一冯呵斥道:“放肆!我用人何用你来评说!”

    杨尾心知难以改变朱一冯决定,心下一叹,不再多言。

    随后朱一冯又一字一句道:“你回去告诉俞总镇,叫他好自为之。退下吧。”

    杨尾一脸失望的退出房门。

    俞咨皋肯定不会满意此行的结果,朱一冯又何尝满意。正统之前,总兵官执掌衣甲、兵器、城堡、屯田、钱粮等等,权势极厚,正统时增加一条“凡一应军机之事,须与巡抚等官从长计议停当而行”,自此以后总兵再也不能独自决断军机,事事要同巡抚商量,而且“毋得偏私执拗,乖方误事。”现在俞咨皋岂不正是?俞咨皋借用红夷之力,朱一冯空握兵船、器械、钱粮等资,除了上奏弹劾,竟别无他法钳制。

    朱一冯满腔怒火,尽数化为文字,派人火速送往京师。可惜,这封奏折注定得不到任何关注,因为就在此时当今天子朱由校驾崩于懋德殿,终年二十三岁,京师乱成一团。天子朱由校没有子嗣留下,其弟信王朱由检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次年为崇祯元年。

    …………

    红夷舰队始终停靠在浯屿,不曾前进一步,却频频派出船只往来中左,黄辰等人又非瞎子,岂能看不出二者之间暗通款曲,当即派船火速西去,通报郑芝龙。

    郑芝龙收到消息时,海盗已在广东劫掠一整个月,人人都有不小收获,而潮、惠二府,杀掠最惨,百姓空虚,再难捞到多少油水,从八月十五日过完中秋佳节,海盗开始陆续返回铜山。

    不久,钟彬麾下一船在浯屿海域游弋,被荷兰快舰“伊拉斯莫斯号(ErasmusMundus)”俘获,船上四十人皆被移往中左,交与俞咨皋处置。钟彬恼恨红夷,偏偏又发作不得,惟有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事情已然明朗,黄辰三人不再逗留,率领麾下船只远远绕开浯屿,直奔铜山而去。

    九月初,浯屿。

    许心素佝偻着身子从船内出来,面上带着浓浓的疲惫之色,近几年他已经很少下海了,在家着重养生之道,保养得一直不错,然而这些日频繁往还浯屿、中左,令他整个人都显得苍老许多。上了岸,许心素径直前往浯屿水寨去见德韦特。

    “Simsou(许心素),我的朋友,你看上去越发疲惫了,愿上帝保佑你。”德韦特用手画着十字道。

    许心素不在意道:“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累一些没什么。”

    德韦特耸肩道:“可是你这次依然没有带来好消息,不是吗。”

    “就快了。”许心素有些烦躁地道。他知道俞咨皋在顾虑什么,后者得不到巡抚朱一冯的支持,所谓通商根本无从谈起,即便朱一冯点头,也不过是增加百一几率,朝廷九成九还是会拒绝。俞咨皋怕信里提到通商,最后没有做到,红夷一旦闹起来不好收场。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是郑芝龙自己忍不住跑来中左,和红夷来个二虎相争。

    德韦特一边邀许心素入座,一边说道:“Simsou(许心素),你必须加快速度劝说你们的水军都督,否则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先一步垮掉。另外我不得不提醒你,再有两到三个月,我就要乘船离开远东,回我的祖国,而新的大员长官彼得.纳茨,他并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许心素说道:“我当然明白。俞总镇已有意动,我保证这个月内一定把信给你送来。”

    德韦特摊开手道:“我不知道他还在犹豫什么,若福建省最高长官和水军司令亲自书面提出,并保证准许中国商人对大员和巴达维亚的自由贸易,不需要中国水军的增援,我将以公司现有的力量,赶走海盗Iquan(一官)及其同伙。”

    许心素双眼微微眯起,原本俞咨皋的计划是派遣他、杨氏兄弟及中左残师配合荷兰人作战,他一把老骨头了,实在不想再折腾,德韦特打算独自镇压郑一官,自然千好万好。心里打定主意,此番回去,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俞咨皋。

    当许心素再次返回中左,将德韦特的归国日期从两到三个月压缩到一个月内,将德韦特的不满提升到愤怒,再提及红夷不需要中左兵力帮助,俞咨皋终于撑不住了,随后许心素又伪造一封巡抚朱一冯的书信,一同交给浯屿的德韦特。

    次日,荷兰舰队扬帆西去。

    海天犹如扯开了两匹蓝色绸缎,平整而又光洁,看不见一点点瑕疵,蓝得让人心碎。

    “休斯顿号(Heusden)”,重250吨,德韦特舰队中排水量仅次于旗舰“维蕾德号(Vrede)”,载有2.5—4磅炮4门,8、9磅炮8门,12磅炮4门,水手85名,士兵25名。

    “休斯顿号(Heusden)”的船长看起来很年轻,仅有二十四五岁左右,和一副修长挺拔的身姿、一头引人注目的金发相比,他的相貌略显普通,身上穿着紧致而又帅气的猎装。要知道并不是只有德韦特那身华丽而臃肿的服饰才叫时髦、流行,荷兰与(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进行的长达四十余年的独立战争才过去十几年,当初掀起的猎服和骑士服热潮至今未消。

    他叫威廉.沃尔夫,他不是荷兰人,他是德意志人,有着德意志最普通的姓,最普通的名。他出生于巴拉丁,成长于巴拉丁,然后?然后令人膛目结舌的战争爆发了,他不得不和家人到荷兰避难,虽然荷兰很小,但它却比那个称号为神圣罗马帝国更加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威廉出身商人家庭,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来到荷兰后立刻进入莱顿大学就读,作为欧洲最著名的大学之一,这里多达四分之一的人是外国人,所以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很快就融入其中。

    在莱顿大学学习期间,他认识了一位好朋友,贾斯柏.布洛克荷伊,一个在他眼中堪称完美的男人,英俊、富有、热情开朗,多才多艺。随着双方友情与日俱增,身为东印度公司股东之子的贾斯柏向他吐露他的心声,他想当第二个燕.彼德尔斯逊.昆——“东印度帝国”皇帝。

    昆两任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是“东印度帝国”的缔造者,他的名字受到所有荷兰人推崇。

    威廉完全被好友的魅力与魄力折服,没多加考虑就点头答应了。在贾斯柏的建议下,两人从莱顿大学退学,前往锡根,进入欧洲第一所军校,锡根军校接受为期6个月的军事训练,学习包括骑术、武器、铠甲、地图、救援示范和其他学校所能提供的所有教育性目标。

    锡根军校的创始人、校长约翰.雅各布.冯.沃尔豪森从未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但他却是欧洲首屈一指的军事理论家,著有《骑兵艺术》、《步兵艺术》等书,曾经做过荷兰伟大的莫里斯亲王的军事顾问,这是两人进入锡根军校前对冯.沃尔豪森的惟一认识。可是沃尔豪森的严肃与严苛令两人和所有同期生大吃一惊,很多人被他魔鬼训练折磨得苦不堪言,申办了退学,但威廉和贾斯柏最终挺了过来。

    半年之后,当他们从锡根军校大门走出来,已经彻底脱胎换骨。

    1625年3月,贾斯柏成为“休斯顿号(Heusden)”船长,4月1日,两个人带着无尽的豪情奔向神秘的亚洲。然而就在从非洲横跨印度的航行中,贾斯柏连同船上十数名水手一瞬间被病魔击倒,一个接着一个痛苦的死去。

第一百零九章 火船

    “贾斯柏……。我的朋友,愿你在天堂,安好。”威廉临着广阔无边的大海,默默画着十字。

    威廉永远也难以忘记好友贾斯柏即将回归主的怀抱时,那充满不甘的眼神。他是那么的才华出众,在莱顿大学,他是受到所有同学一致肯定,当之无愧的第一风云人物,在锡根军校,他是受到校长沃尔豪森嘉奖次数最多,训练最刻苦最认真的学员,日后不管是商人、政治家还是海军上将,甚或“东印度帝国”皇帝,只要给他时间,他就一定能够做到,威廉坚信这一点。

    然而正如俗话说的那样:“你可以买来时钟,却买不来时间。”

    贾斯柏死了,在通往理想的途中,带着他一身的才华,一无所成的死了。

    最后的一刻,贾斯柏将他的书籍、铠甲、武器、金钱、维奥尔琴……“休斯顿号(Heusden)”上所有财产全部赠送给了威廉,惟一的恳求是,请威廉继承自己的意志,完成他的梦想。

    威廉感到很为难,如果没有在莱顿大学遇到贾斯柏,并产生这么深厚的友情,他或许会继承家业,成为一名还算体面的商人;或许会留在莱顿,成为一名受人欢迎的教师;或许会回到家乡,成为一名巴拉丁民兵统领,保卫家园,未来没人能说得清楚,但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去亚洲。可最终威廉还是答应试一试,那毕竟是他好友人生里最后的恳求。

    1625年10月2日,成为代船长的威廉驾着“休斯顿号(Heusden)”抵达巴达维亚,终于结束了这段长达6个月零1天,漫长而又悲伤的航行。在巴达维亚,威廉和东印度公司签约三年,担任“休斯顿号(Heusden)”船长,月薪110荷兰盾(约三十两),正式开始了亚洲的生活。

    不过仅仅两年时间,威廉就已感到身心俱疲,决定与公司三年合同期一到,便启程回国,也许对不住贾斯柏,可是他真的受够了无穷无尽的奔波、营商、战争,尤其是他参加的巴达维亚对周边马来小黑人的战争,那是一场可悲的、赤裸裸的、毫无怜悯的屠杀。

    威廉自己的家乡就正在饱受着战火的摧残,对此感同身受,当年一家人逃离家乡途中,他曾亲眼目睹后面车队被一群士兵追上,男人们被枪杀,女人们被剥光衣服,财物被洗劫一空,那一幕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久久难以忘怀。

    威廉从未天真的认为这个世上不该存在战争,但他坚持认为战争应该仅限于战场,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哪怕对方是连他亦认为野蛮、不文明的小黑人。

    他的正义与英勇使得多达二十几名马来土著战士甘愿成为他的奴仆,为他效力,公司同僚把他们描述为“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小黑鬼,是非常丑陋又非常有力量的黑鬼。”

    诚如他们所言,倘若公司士兵不是依靠着长戟、长矛、滑膛枪、野战炮,单纯比拼剑术,这些手持克力士刃、武技高强的马来战士会在一瞬间将面前的荷兰人撕成碎片。当然了,荷兰人不以剑术见长,这么比较并不公平,要比也是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比,他们才是欧洲公认的用剑高手。

    相比于一般的荷兰人,威廉的剑术称得上卓越,这和他是德意志人毫无关系,赫拉德.泰鲍尔特,安特卫普著名剑术大师,曾旅行西班牙,于1622年为了使自己的剑法更进一步进入莱顿大学研究数学,威廉和贾斯柏都曾得到过他的悉心指导,使他们原本只能算不错的剑术突飞猛进,成为莱顿大学同学眼中的出色剑手。

    威廉在亚洲满意处之一便是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新颖奇特的武术体系,初次涉足远东地区,他已和身在大员的几名日本武士交手,这些像猫一样跳来跳去的日本武士令他记忆深刻,当然,最后他是获胜者。此番去Lamoa(南澳岛)附近一个名叫Tamsoia(铜山)的地方镇压明国海盗Iquan(一官),假如有幸遇上明国高手,他明年离开亚洲也就再无丝毫遗憾了。

    荷兰舰队顺利抵达铜山湾时,一痕淡月正从东方悄悄升起,德韦特发现湾内停泊着300到400条海盗船,如今就要天黑了,铜山湾地形也异常复杂,冒然闯进去,一旦被数量众多的海盗船包围,将会十分危险,德韦特决定按兵不动,好好休整一夜,明天再和Iquan(一官)开战。

    毋庸置疑,海盗联盟现今是大明南海的霸主,眼线遍布海上,荷兰舰队从浯屿起航,到停驻铜山外的东门屿,一举一动都在海盗们的监视之下。

    黄辰低头目不转睛的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神态极为认真,仿佛在欣赏着一件艺术品。周围其他首领同样无人言语,或老神在在、或若有所思、或干脆闭目养神,里面少了几副熟面孔,如刘香,他们没有随郑芝龙回到铜山,而是选择了留在广东,明显是准备脱离联盟了。

    盟主郑芝龙心里明白这是避免不了的,海上男儿自在惯了,向来合则聚,不合则分,此番人船流失不致对联盟实力造成太大影响,他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多说什么。

    坐在郑芝龙下手的郑芝虎猛然拍案喝道:“都哑巴了?!嗯?说话呀!平日里各个吹嘘自己如何如何有本领,现在见红夷来了,却都纷纷当起缩头乌龟,好生叫郑某人瞧不起。”

    听到郑芝虎一通雷鸣般的暴喝,诸首领稍稍端正了一些。说实话郑芝龙虽为盟主,亦有威严,但众人心里更畏惧郑芝虎一些,这厮武艺高到没边了,隐隐有联盟武魁的架势,可轻易虐杀堂中九成九的人,脾气又极端火爆,屡屡以切磋为名强迫比武,敲打各种不服。

    郑芝龙轻轻咳嗽一声,责怪道:“二弟,不可无礼。在座者大多都是你的前辈,岂能这般口没遮拦,胡言乱语。”

    郑芝虎重重一哼,冷眼扫视众人。

    过了一会,依然无人出声,眼看郑芝虎又要动怒,这时李魁奇缓缓说道:“依我之见不宜同红毛硬拼,不若放火船将他们驱走算了。”

    “这个办法可行。”一见李魁奇开口,诸人纷纷点头应和。

    对方船队规模不大,红夷大炮一点不少,数以百计同时俱发还了得?谁也不想冲上去白白送死。何况,红夷可不仅仅只有这么几条船,万一打得狠了引来强援,那该如何是好?

    在座者很多人还记得当年红夷初次来到大明地界的情景,文人所谓的“大舰长三十丈,大铳长二丈余,一炮震数十里”当然是无稽之谈,可其中至大者即便掐头去尾亦有十五六丈长短,其上安置红夷大炮四十余尊,联袂而行,犹如一座座海上铳城,叫人望而生畏。

    郑芝龙对这个提议不甚满意,他是准备狠狠教训荷兰人一顿,让他们搞清楚南海到底是谁说了算,免得以后再生事端。众人既然不愿,他亦不好强求,惟有熄了心里的念头。

    郑芝龙一点头,众人开始商量起来,火船攻击是海盗们的拿手绝活,只是各方首领谁也不肯吃亏,势力小的说少者少给、多者多给,势力大的则说各家平摊才公平,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黄辰始终默不作声,以看猴戏的心情看着两边吵闹。

    最后还是郑芝龙一锤定音,他站在了势力小的这边,也不知是真的大公无私抑或想收买人心?毕竟李魁奇、周三老、黄辰、钟彬这等势力较大者可不会被一点小恩小惠打动。

    集合了近百条火船,第一波进攻动用五十只,剩余之船视情况而定。

    至于何时出动,前夜红夷定然有备,突袭不易成功,最佳时间为寅时,黎明之前乃人最困倦乏累之际,红夷或有疏忽,此时进击可收奇效。

    待一切谈妥之后,诸位首领三三两两离去,该补觉的补觉、该筹备的筹备,自然也有和平日一般无二的,反正他们是打定注意不和红夷舰队正面冲突。

    黄辰跨出房门,带上等候在外的一干手下,向着驻地行去,一边走一边事无巨细与赵弘毅分说。

    望着赵弘毅沉稳如山的步子,泰然自若的神情,以及身上散发的淡淡威严,黄辰心里不由一阵感慨。在大陈山时赵弘毅固然不乏才干,可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小家子气,入闽以来,经历连番大战,又练出新旧陆营,终于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渐有大将之风。

    赵弘毅听罢黄辰所言,点头说道:“我回去后立刻命人准备火船。”

    黄辰扭头看了赵弘毅一眼,嘴角微微弯起一道诡异的弧线,说道:“光有火船怎么行。”

    赵弘毅微微一怔,问道:“大首领的意思是……?”

    黄辰又笑了笑,那可是荷兰船,不提其他,仅凭船只本身和舰炮就有足够的理由让他冒险一搏。在中左的时候他没有能力对荷兰人发动进攻,现在有海盗联盟为后盾,他还和对方客气什么。

    赵弘毅坐实了猜测,皱起眉头道:“大首领,红夷素来强横狡诈,我看未必可以轻辱。”

    “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要出手。”黄辰大手一挥道。他有一种感觉,他必须出手,是必须,不然他一会后悔。

    赵弘毅见黄辰态度如此坚决,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二人一结束话题,杨东便摩拳擦掌道:“早就听说红毛番厉害,这次好好跟他们干一场,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传闻的那么邪乎。”

    黄辰斜睨杨东道:“荷兰人横跨半个地球,挟大舰巨炮,横行一时,无人能制,当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千万不能有丝毫轻视之心,否则必吃大亏。”

    “跨、跨什么球?”杨东一脸迷茫地问道。

    旁人亦是听得满头雾水,大惑不解。

    “……。”黄辰一时间哑口无言。他能向这位大字不识一个的浑人及其他人解释世界是圆的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先不说他费尽口水解释后对方信不信,首先他的知识来源便说不清楚,难道他还要再向他们透露他灵魂来自21世纪的事实?别开玩笑了!黄辰佯装愤怒道:“什么什么球!谁说球了?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是告诫你别小看了荷兰人。”

    杨东忍不住嘀咕道:“你明明说了什么球。”

    “闭嘴。”黄辰威胁道:“再废话就把你关起来。”

    “……。”

    时间悄悄流逝,转眼寅时将至,漆黑的铜山港内,一条条矫健的身影仅凭着模糊的视线跳上一艘艘载满柴油火药的脚船、八桨等小船。火船攻击是海盗最常用的手段,对付官兵无往而不利,只是这种方式通常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伤亡率极高,非重赏不足以动人心,也有一些是遭了妒忌,犯了过错的人,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此番皆要抱定必死之心。

    与此同时,黄辰亦有所行动,他令陈四守家,阮进率十条大船先行一步,由东北迂回向南方,即荷兰人舰队后方。黄辰则与赵弘毅、张刑带领二十条大船尾随火船之后,他无意同荷兰舰队正面交战,那和自杀没什么两样,他的想法是看有无机会截住一到两艘荷兰船,以十敌一,应该有机会拿下对手。黄辰麾下大海船不过四十余艘,此次出动整整三十艘,魄力之大、决心之坚,由此可见一斑,同样也表明了他不允许失败。

    盟主郑芝龙似乎亦有心同荷兰人一战,准备出动战船多达五十艘。比起郑芝龙、黄辰,其他人就要逊色许多,虽然也有行动,但大多数都是抱着浑水摸鱼,捡便宜的想法,敢战者寥寥无几。

    “哗啦”“哗啦”的划水声中,一条条脚船、八桨船离开港口,驶向一片死寂的东门屿。也许是海盗选择了最正确的时间发动袭击,也许是荷兰人没有料到对手敢率先出手,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直到五十艘海盗火船跨越了大半的距离,荷兰人才迟迟响起警报的钟声。

    “当!当!当!”

    “敌袭——敌袭——”

    德韦特正在做一个美梦,在梦中,他带领的舰队将中国海盗们杀得片甲不留,Iquan(一官)战败被俘,跪在他面前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饶他一命,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德韦特认为自己是仁慈的,所以他决定留Iquan(一官)一命,不过为了弥补他所犯下的愚蠢的错误,他需要捐献出全部财产,就在这时,钟声响了。

    德韦特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警报的钟声,连他那身华丽而臃肿的衣服也不及穿,立刻跌跌撞撞冲出船长室,顺着旋梯来到甲板之上,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一片火海,神经质般大吼道:“见鬼!这些毫无廉耻的,该下地狱的海盗!”

    “司令官阁下,我们?”士兵上尉和水手长同时望向德韦特。

    “快!割断缆绳、割断缆绳……。”德韦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下达撤退的命令。他恨Iquan(一官)没错,可如今在黑暗的、崎岖的、陌生的地形面对海盗火船和战船的攻击,舰队极有可能遭到极其严重的损失,甚至全军覆没。

    更重要的是,他即将回国,享受体面的人生,实在没必要为了心里的区区一点怨恨把自己置于险境,那不是一个冷静、理智的绅士该有的选择。

    荷兰舰队被迫割断缆绳驶往外洋,并不时炮击意图靠近的火船。

    看着荷兰舰队连续冒出耀眼的火光,炮声隆隆,有如雷霆,黄辰羡慕得口水横流。他以前从林八老船上掳来一门红夷炮,打铜山又获二门,其后接连大战,红夷炮增至六门,在海盗联盟内着实不算少,然而和荷兰人一比,真真是小巫见大巫。

    火船有时间限制,亦无法深入海洋,黄辰、郑芝龙等旗下一百余艘战船绕开火海,斜刺里扑向荷兰舰队。

    荷兰舰队再次猛烈开火,一枚枚炮弹携带着尖啸声轻易撕开了海盗船船板,有的船只仅仅身中数炮便化为一片火海,然而众多海盗船不为所动,仍然不畏生死的前仆后继。

    不久,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漆黑一片的外洋突然钻出十艘中式硬帆大船来,隐隐截住荷兰舰队去路,不是阮进是谁?

    德韦特大吃一惊,若被对面这支小舰队纠缠住,百分之百会被海盗追上包围,他不敢迟疑,立即下令“休斯顿号(Heusden)”、“德汉号(deHaan)”、“斯洛腾号(sloten)”及“漳州号(chinchew)”等四艘戎克船(中国帆船)阻击海盗。他本人则率领带领旗舰“维蕾德号(Vrede)”、“伊拉斯莫斯号(ErasmusMundus)”趁机脱离战场,逃往中左。

第一百一十章 炮战

    德韦特带着“维蕾德号(Vrede)”、“伊拉斯莫斯号(ErasmusMundus)”一炮不发,不战而逃,为了使自己能够顺利逃脱,他毫不犹豫下令舰队其他7艘战舰留下来阻击海盗大军,为他争取时间。

    听起来也许有些无耻,不过并无人反对,船员们十分平静的接受了。谁让他是司令官阁下呢,他确实有权利这么做,哪怕这个命令一点也不体面、高贵,更无自尊、荣誉。

    面对阮进舰队的逼近,“维蕾德号(Vrede)”、“伊拉斯莫斯号(ErasmusMundus)”上始终沉默的36门舰炮终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舰炮平均时速为6到8发,视炮手熟练程度而定,当然这是正常的状态下,真正到了有迫切需求的时候,只要炮手速度足够快,完全可以在1个小时内射出10几枚炮弹。后果是舰炮暂时失去作用,需要等待炮管把温度降下来,而且这样做也会大大消耗舰炮的使用寿命。德韦特现在一心想要逃跑,根本不计代价,指挥两艘战舰疯狂向对手倾泻炮火。

    短短片刻间,阮进旗下两艘战船惨遭重创,其中一艘浮在海面,动弹不得,已彻底失去了作战能力,阮进早知红夷不易对付,却未料到厉害至此,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论海战本领,黄辰麾下诸将阮进自认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他祖辈皆为闽之渔长,幼稚即惯习波,身负四大过人本领:一观桅之毫发,准所向无不的;一乘风犁船,其法最捷;一连炮四五,一发水中;一手掷火桶,桶之发无不立焚。

    黄辰以前曾屡屡劝他说未来必是炮战的天下,接舷战迟早会被淘汰,更勿提投掷火桶这等早已过时的火攻之技。阮进始终不以为然,别的地方他可能不如黄辰,说到海战黄辰纯属关公面前耍大刀,火攻乃是他仅次于接舷战的重要对敌手段,地位还在炮战之上。

    阮进有此想法不奇怪,他虽然投奔黄辰后以及在海盗联盟内见识了红夷炮的惊人威力,可惜不管是黄辰还是郑芝龙,红夷炮都十分有限,不成规模,其所发挥的作用并非决定性的,尚不足以对他的战法产生触动。

    如今亲自与红夷夹板炮舰交锋,立时吃了一个大亏,阮进心里隐隐意识到黄辰昔日所言可能是正确的。

    “大哥,红毛番好生厉害,仅凭我们这点人船恐怕对付不了对方,不如去和大首领会合。”开口说话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身材、眉目都与阮进有四五分相似,仅目光略显柔和一些,不如阮进鹰目锐利逼人,这少年是阮进的胞弟阮美。年初入闽驻沙埕期间,阮进回了一趟福清老家,阮美和他一样,身上流淌的是海上男儿的血,不甘安分在家,央求出海闯荡,阮进考虑到弟弟渐渐长大,是该历练一番,便把他带出家门。

    阮进闻言摇了摇头,他性情坚毅猛锐,知难而退不是他的性子,迎难而上才是他的风格。

    阮进不肯退避,坚持要战,然而无论铜发熕抑或弗朗机,最佳射程在三十到五十步间,一旦超出这个距离,威胁锐减,红夷大炮则轻轻松松射出上百丈距离,换言之,五十丈外阮进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几次试图靠近跳帮或火攻,皆被夷舰轻易击退,期间又有两船受创,阮进是猛锐,不是莽撞,情知再打下去亦奈何不了对手,反倒徒增伤亡,碾着牙齿下达停止进攻的命令。

    目视对手扬长而去,一时间愤怒、无奈、憋屈、羞愧……无数情绪激荡胸腹间,阮进面色一片铁青,自打初出茅庐,不说战无不胜也差不多,从未有一仗打得像今日这般狼狈。

    事实上黄辰也面临着和阮进相同的问题,只不过周围海盗船只众多,平均分摊,显得伤亡不大。

    没有人比“航海迷”黄辰更清楚,这些大明人眼中威力可怕的夹板大舰,其实只是一些造价低廉的松木、杉木武装商船,它们在真正以战斗为职能的橡木战舰面前不堪一击。

    当然,亚洲不是欧洲,这里没有动辄数百上千吨排水量、数十上百门舰炮的战舰,武装商船完全够用了。黄辰正是清楚这一点,心里才更加迫切想要得到它,看看有无机会复制。

    看到旗舰“维蕾德号(Vrede)”、“伊拉斯莫斯号(ErasmusMundus)”成功逃走,目的已经达成,“休斯顿号(Heusden)”、“德汉号(deHaan)”、“斯洛腾号(sloten)”、“漳州号(chinchew)”等7艘散落战场各处的战舰陆续停止与海盗战斗,分批向东方及东南方向撤退。

    此时距离战斗开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红日从蔚蓝的海平面冉冉升起,朝阳点燃晨雾,天地一片金光。

    荷兰舰队的退走使得一部分海盗停了下来,他们认为把对方赶跑就够了,但这之中不包括郑芝龙、黄辰。

    透过单筒望远镜,黄辰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休斯顿号(Heusden)”,至于它附近的“斯洛腾号(sloten)”及另外两只明式鸟船都被他忽略掉了。旗舰“维蕾德号(Vrede)”先逃了,排水量仅次于“维蕾德号(Vrede)”的“休斯顿号(Heusden)”自然被黄辰给盯上了。

    威廉同样在观察后方的黄辰舰队,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回身对水手长及士兵队长说道:“看来中国海盗不想放过我们,我们别无选择,准备战斗吧。”由于德韦特打算战胜郑芝龙后不再回到大员,直接乘着东北季风南返巴达维亚,因此旗舰“维蕾德号(Vrede)”、“休斯顿号(Heusden)”和“伊拉斯莫斯号(ErasmusMundus)三艘载重最大的船只载满了之前郑芝龙及之后许心素运来的生丝、丝织品、瓷器、黄铜等物。荷兰海船固然性能优秀,却也无法以满舱的状态跑赢空舱戎克船,与其被海盗追上被迫应战,不如主动开战。

    “船长,放心吧,我手下的棒小伙会把戎克船上的海盗通通送入海底喂鱼。”水手长“老约翰”是一位长着棕红色大胡子、身材臃肿、满面风霜的中年荷兰男人。他当了一辈子海狗(水手),从欧洲到亚洲,经历的海战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身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便是他最好的勋章,区区明国海盗可吓不住他。

    “如果海盗试图接舷战,就交给我和我的士兵吧。”士兵队长施密特是一名身材魁梧的金发大汉,和威廉一样来自德意志。倒不是威廉任人唯亲,众所周知荷兰国土狭小,人口只有两百万,难以满足东印度公司庞大的人才需求,水手外国人的比例约占30%—40%,士兵外国人的比例更是高达60%—70&,外国工程师的数量也超过50%,外国人以德意志人居多,其次是比利时人(西属尼德兰),还有少量的瑞典人、苏格兰人以及其他一些国家的人。

    威廉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一个海战专家,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才吧。他走进船舱,回到船长室,和黑暗散发异味的水手室相比,这件明亮宽敞的房屋简直就是天堂。

    正中央的写字桌用的是质地坚硬,纹理细腻的印度红木,上面覆盖着绿丝绒桌布,自鸣钟、烛台、水壶、地图、书籍、鹅毛笔、墨水瓶全都不在原来的位置,变得七零八落,有些则掉落地上。

    叫来马来奴仆把桌面、地面的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威廉看向写字桌右面舱壁,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套华丽精美宛如艺术品的骑士全身甲,造价只有10几荷兰盾(约三、四两银子)的粗制水手胸甲、20荷兰盾(约五、六、七两银子)的精良步兵甲根本无法和它的价值相提并论,它的造价是步兵甲的十几倍,水手甲的几十倍。

    它曾经是贾斯柏的珍贵收藏,现在归他所有。

    威廉很快将目光移开,只有蠢货才会尝试在船上穿上它战斗。

    全身甲的左方还放着两副半身甲,不出意外,一副属于他,一副属于贾斯柏,或许后者的铠甲造价更昂贵、防御更坚固,可威廉还是不加犹豫把手伸向自己的半身甲,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副铠甲比它更加合身了。

    在一名马来奴仆的帮助下,威廉飞快穿好半身甲,随后从写字桌抽屉里取出六支转轮手枪,他准备将其中五支分发给枪法精湛的水手或士兵,他腰间还别着一支,两支足够防身用了。又检查一遍身上的长剑和左手短剑,确认无误后,威廉转身从容的离开船长室。

    郑芝龙放弃了沿途的“小鱼小虾”,他的目标是德韦特,不过黄辰依然不是孤军奋战,还有另外一些海盗参与追击行动,数量极为可观,因此威廉为了不拖累公司同僚,义无反顾的掉头与海盗交战。“斯洛腾号(sloten)”等船并未和威廉假客气,以更快的速度逃命。

    黄辰让阮进、张刑二人带十船继续追击,他和赵弘毅率十五艘战船对“休斯顿号(Heusden)”展开围攻。黄辰亲自带队,其他海盗自然不敢跟他争抢。

    “假如十五比一还拿不下对方,我就找块豆腐撞死。”黄辰发狠说道。听得一旁的杨东一阵无语。

    “放!”

    “开炮!”

    黄辰舰队的头炮与“休斯顿号(Heusden)”的舰炮同时喷出火光。

    黄辰的六座红夷炮分布在六艘船上,几乎一瞬间全部射出,而“休斯顿号(Heusden)”一侧七门舰炮则每隔数秒响起一次,一个是雷霆般的齐射,一个是连绵不绝的进攻。

    浓烈的硝烟腾空而起,两边炮弹带着厉啸飞射向对面的敌人。

    双方第一轮交锋谁也未能攻击到对方,炮弹先后落入附近的海中,激起一道道直冲天空的白色水柱。

    黄辰麾下炮手忙碌着重新填装铅药之际,“休斯顿号(Heusden)”犹如海鸟一般在海面上兜出一道弧线,避开侧翼海盗船的同时,将船舷另一端黑洞洞的炮口对准黄辰主舰队。

    “咚——咚——咚——咚——”

    “休斯顿号(Heusden)”炮声每一次响起,黄辰的心脏就猛揪一下,七枚大小不一的炮弹依次射来,这次很不幸,有两艘战船受到炮弹袭击,人员死伤数人,所幸船没大碍。

    当黄辰这边重新装好弹药,“休斯顿号(Heusden)”又调转一次方向。

    “放!”

    “开炮!”

    两边火炮再次俱鸣,结果令黄辰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不得不承认,不管是舰炮的威力甚或人员的素质,他都处于绝对的下风。

    他的红夷炮除林八老那门购自大员,其余都是大明仿制品,工艺差了荷兰人一大截,射程、威力、精准度皆不达标。人员的差距更大,荷兰拥有世界上最好的水手,也拥有世界上最好的炮手,他们经验丰富、反应灵敏、填装快速,黄辰手下那些训练最长不超过三五年,最短只有一年半载的半吊子哪是对手。

    黄辰没指望炮战击败对手,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随着两翼的旗下战船渐渐收缩,“休斯顿号(Heusden)”再难像之前那样灵活。虽然它之后屡屡尝试突破封锁,可黄辰仗着旗下船多,重织围网,屡败不馁。他的耐心最终得到了回报,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反复拉锯战,“休斯顿号(Heusden)”被他旗下十几艘战船团团围住。

    黄辰稍显萎靡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他就不信炮战十五比一打不过你,接舷战十五比一还打不过你?他对手下的长枪兵、火铳兵充满自信。

    更加惨烈的接舷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能的、无胆的、无耻的海盗

    黄辰坚持要同红夷一战,杨东还想再劝,黄辰面上露出不耐之色,道:“莫非你怕了?”

    “……。”杨东闻言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若不是担心黄辰的安危,他巴不得立刻和红毛番大战三百回合才好,一片忠心,没得来嘉奖反而受到讥讽,他觉得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枉。

    黄辰又道:“别在我面前装委屈了,快去传令。”

    “知道了。”杨东有气无力地应道。转身才走出几步远,便听到背后黄辰叫他“等一下。”杨东越发无奈,问道:“大首领还有什么吩咐?”

    黄辰没在意杨东的语气,就像杨东不会在意他的冷言喝骂,这是两人独特的相处方式,这种关系在团队里绝无仅有,也造成了杨东行为极端跋扈,除了黄辰之外谁都不鸟。

    “你想不想当队首?”

    杨东听得一愣,道:“大首领的意思是……。”

    “张刑都当队首了,难道你不嫉妒?此战你若立功,可出任队首。”黄辰说道。当年他初获八桨船,招揽的第一批手下如今还活着的全部都已经是船主之流,似赵弘毅、张刑、陈四更是坐到队首之位,以杨东的资历、能力,当个队首绰绰有余。说心里话黄辰不想放杨东离开,可也要看对方的意思,如果他存有独立的心思,黄辰强把他囚在身边,短期或可无事,长久必被埋怨。

    嫉妒?我会嫉妒张刑?开玩笑!队首看似位高权重,自立一方,实则哪有黄辰副手来得风光。杨东急忙摇头,表示不愿离开。

    黄辰点点头,示意杨东可以出去了。他这么问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实际上以他的实力几个月前就该再立队首了,原本他属意张刑、洪举、杨东三人,可惜出了一档子破烂事,庄默被他拿下,张刑被他送上位,洪举被他斩杀海上。虽然事后庄默很快向他承认错误,并保证绝不再犯,可黄辰还是决定晾他一段日子,磨磨他的逆骨。现在时候差不多了,他决定近日立两名新队首,人选依然是三人,庄默、杨东、林习山,既然杨东无意独立,林习山上位已成定局。

    既留住了亲信杨东,又提拔了人才林习山,在黄辰看来这是最理想的结果。

    …………

    “休斯顿号(Heusden)”甲板上的战斗越发激烈,随着双方缠斗在一起,回旋炮、弗朗机,滑膛枪、鸟铳慢慢变得稀稀落落,近身厮杀,长兵器难以施展开,短兵器又有了用武之地,这对赵弘毅一方颇为有利,因为陆营兵有着刀牌编制,刀牌手一手腰刀、一手藤牌,攻守兼备,对付红夷刀斧手简直就像砍瓜切菜般容易。然而战况却是,无论赵弘毅派几次增援人马,海盗始终处于下风。

    导致他们无法扳回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红夷手中的手铳,对于西夷手铳他们并不陌生,即使没亲眼见过,亦听说过大首领黄辰有一把西夷手铳,平日贴身珍藏,从不轻易示人。对于它的威力,大家私下没少议论,有说大的,有说小的,意见不一,今日他们总算领教了它的厉害。它的威力倒是不大,胜在小巧轻便,而且隐蔽不易发觉,对手近在咫尺突然开枪,根本来不及躲闪,藤牌、铁甲皆抵挡不住,中者立死。

    “砰!”威廉右手紧握长剑,左手平稳举起转轮手枪,一枪击穿了一名试图向他冲来的海盗头颅,随后把枪递给身后的水手,交换来一把填好弹药的手枪。

    “砰!”又有一个与水手缠斗的海盗倒霉成为了他枪下亡魂。

    威廉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行进,目光匆匆一扫,随后快速绕到一名敌人背后,一剑从其后项刺入,由咽喉破出。快速拔出剑,半转身,弓步、突刺,准确刺中另一个敌人的心脏。

    秒杀!两次秒杀!

    “呼……得救了,感觉上帝保佑。”拿着铁锤的瘦弱水手龇牙咧嘴道。如若不是威廉突然介入进来,也许下一秒他就会被这两位凶残的海盗分尸,当然,现在他活了下来,而对方死了。水手忍不住兴奋地道:“船长,谢谢你,不然我想我会遇上大麻烦,很大很大的麻烦。——您的剑术实在是太棒了!即使是最挑剔的葡萄牙人也会为您精湛的剑术倾倒。”

    威廉没有去理会水手的故意吹捧,目光望向海面上一艘缓缓移动过来,长22到23荷丈的大型戎克船,它是海盗舰队中吨位最重,火力最强的战船,属于海盗首领所有。

    “终于把你引出来了。”威廉松一口气的同时,筋肉却微微绷紧。能否顺利逃脱,就看一会能不能擒获海盗首领。

    没过多久,威廉脸色忽然大变,他发现对方没有选择与“休斯顿号(Heusden)”直接接轨,而是选择停靠在一艘与“休斯顿号(Heusden)”毗邻的海盗船外侧。

    威廉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海盗首领是打算以中间的海盗船为跳板,从而向“休斯顿号(Heusden)”发动攻击。反之,威廉若想擒获海盗首领,对方的跳板将成为他的拦截者,这艘船,正是一直和“休斯顿号(Heusden)”战斗至今的一伙人,他们训练有素,装备良好,与荷兰人势均力敌,即便击败他们,威廉还要面对可能更加强大的海盗首领的卫队。

    并且,海盗首领一旦认为有危险,完全可以换乘其他船,他有十几条船。

    “这是一个无能的、无胆的、无耻的海盗!”威廉咬牙切齿道。可骂过之后,他面临着极为严峻的选择,是战是降?

    投降?威廉听公司的老职员说,几年前和明国的战争,数以百计的公司水手及士兵俘虏被福建省官员送到他们的首都,然后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所有人无一例外被残忍地砍去了头颅,供皇帝、官员、人民欣赏。当然,东印度公司也不干净,死在他们手里的俘虏和平民是明国的十倍以上。他无意探究两边谁的罪恶更大,他考虑的是明国对待俘虏的态度。

    明国海盗会比明国官员更“仁慈”?威廉可不这么认为。投降被他否决了,他决定放手一搏。

    此时“休斯顿号(Heusden)”上人员已经伤亡近半,所幸老约翰和他的登船斧水手队一直藏身舱内,养精蓄锐,等待出击的命令,最终是否能够翻盘就看他们的了。此外还需要一些士兵的帮助,威廉很快找到了施密特队长。

    施密特现在的情况不太妙,他的胸板甲上面到处都是刀痕,其中右胸有一个洞口,那是刚刚一个海盗的短矛给他留下的,那支矛锋捅穿了他胸前的铁板,撕开了他的血肉,鲜血正从洞口源源不断淌出,另外他的左臂和右腿也负伤了,尤以右腿的伤势最严重,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但施密特没有时间处理它,只是以白布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士兵右手拿着脏乎乎的布条从施密特胸甲侧面的缝隙伸进去,用力压住伤口。施密特忍不住痛哼一声,指着身边9名身心疲惫、有气无力的士兵道:“加上我在内,还有10名士兵可以战斗。”

    威廉摇了摇头道:“施密特队长,你无法再作战,把士兵交给我即可。”

    施密特坚持道:“不,我还能战斗……”

    威廉不等他把话说完,上前一步,双手一推便毫不费力的将施密特推坐地上,无视周围士兵愤怒的眼神,威廉说道:“你看,施密特队长,我并不以力量见长,可是你却无法抵抗我轻轻一推,海盗的动作可不会像我这么轻柔。你必须得承认,你无法再作战。”

    施密特想要反驳,无奈发现由于失血过多,他连重新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

    杨东亲自带领着一批长枪兵、火铳兵登上赵弘毅座舰,令后者松了一口气,再等不到援兵,他的人马就全部打光了。

    “这红毛番好生厉害,以赵大哥的本事竟也拿不下对方。”杨东对别人说出这番话,十有八九有暗讽之意,对赵弘毅则没有含其他意思。毕竟早在最初时期,赵弘毅就已是黄辰的副手,众将之首,地位不比旁人,况且赵弘毅性格平和,待下以诚,两人相处还算融洽。

    赵弘毅苦笑道:“惭愧。平日我自以为练兵有方,今日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杨东劝道:“红毛番不过是仗着火器犀利,赵大哥不必介怀。”

    赵弘毅缓缓摇头,他当初也是这般认为,打了一仗后才发现错了,红夷绝不止火器犀利,无论是长矛兵抑或长斧兵,表现都不比火器兵逊色半分,只是他们人少不足以成事。倘若聚集百人、千人,辅以铳炮,在陆地拉开架势打,他练出的陆营兵必非其对手。

    杨东轻轻“咦“了一声,指着“休斯顿号(Heusden)”对赵弘毅道:“赵大哥,你快看!”

    赵弘毅顺指望去,便看到无数身穿铁浑甲,手持短柄斧的红夷从船舱内涌出,当他们一举冲溃陆营兵后,不仅未停下脚步,反而乘势朝他们杀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丑

    “休斯顿号!”

    一脸棕红色大胡子的老约翰第一个冲出船舱,左手举枪命中一名侧对着他的海盗。紧接着,他以和臃肿的身躯毫不相称的灵敏避开一把短矛的攻击,右手抡起登船斧狠狠剁在偷袭者的面部。霎时间,喷溅的鲜血洒落到他的脸孔上、胡子上,还有他斧下敌人凄厉的惨叫声,构成了一幅既残忍又邪恶的画面,他就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充满危险气息。

    老约翰仰头咆哮道:“兔崽子们,让你们瞧瞧我老约翰的厉害!”

    “休斯顿号!休斯顿号!休斯顿号!”

    老约翰背后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最终一队超过20人,头戴铁盔、身披胸甲、手持登船斧的水手加入到甲板上的战团中,他们体能充沛、士气高昂,在勇猛的水手长老约翰的带领下迅速击溃了“休斯顿号(Heusden)”上的海盗主力。

    在此期间威廉也没闲着,他悄然组织起一批远程兵,等老约翰和他的登船斧水手队一取得胜利,马上下令向“休斯顿号(Heusden)”毗邻的海盗船,即赵弘毅座舰开火。

    回旋炮、滑膛枪、手榴弹同时俱发……

    剧烈的爆炸、密集的弹雨,以及浓烈的硝烟引起赵弘毅大鸟船的部下一阵骚动,少量矛、戟士兵配合登船斧水手队趁机对其发动猛攻,成功登陆并牢牢占据大鸟船一角。

    “红毛番的目的是……?”杨东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赵弘毅替他说出心里的话:“不出意外,红夷的目的是大首领。”

    杨东嘴角一阵抽搐,牵连着左上方一颗醒目黑痣连连抖动,满脸不可思议:“赵大哥,你说他们真觉得自己能成功?还是说红毛番来自蛮荒之地,不知变通,天生一根筋?”

    “困兽犹斗罢了。”赵弘毅面色略显阴沉地道。

    说实话他没想到红夷竟然如此狡猾,打到这个份上还留有后手,看其行事,显然是对大首领心怀不轨,不过这些身穿铁浑甲、手持短柄斧的红夷想必是对方最后的底牌了。

    赵弘毅承认他们确实很强大,但他们人数太少了,他不认为对方有本事打垮自己及杨东,更别提威胁黄辰的安全。要知道黄辰大福船旗舰载员多达两百五十名,他们每个人都是经过一番激烈竞争,从众多人中脱颖而出的强悍之辈,平日待遇最丰厚、装备最精良,堪称精锐中的精锐,莫说红夷区区眼前这点人马,纵然全盛时期亦休想伤到黄辰分毫。

    杨东本就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嘿嘿干笑道:“赵大哥,众弟兄可都看着呢,被红毛番杀上船来已经够丢脸了,万一再被他们打上大首领的座舰,嘿嘿!即使大首领不怪罪,你我兄弟日后亦成为他人笑柄,没脸再见人。”

    “……”赵弘毅岂能不知这个道理,杨东一语道尽他的内心,虽说此几率不大,然而世事无绝对,谁又能确保万无一失?

    他身为黄辰麾下众将之首,看似位高权重,风光无限,实则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欲取而代之,只是他性格谨慎,不管做人还是打仗,很少有失当的地方,有心人拿他没办法。倘若意外阴沟翻船,不说人人痛打落水狗,怕也没人愿意拉他一把。

    赵弘毅打起十二万分警惕,调兵遣将,严密布局,尤其通往黄辰座舰的方位安置了最多的兵力,他首先考虑的是不让敌人威胁黄辰的“安全”,其次才是自己的安全。

    荷兰进攻者被甲,赵弘毅、杨东同样有甲兵,荷兰人穿的是只保护胸背的粗劣板甲,而赵、杨部下穿的是从官军那里俘获来的紫花布(铁)甲,除胸背外,还有臂甲和裙甲保护手臂、大腿,防护面积胜过荷兰人一筹。不过大明官匠制造的甲具兵器等物历来用料敷衍,防护能力不及荷兰人。说来说去,二者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能说聊胜于无。

    铠甲双方半斤八两,武器则成为胜负关键,赵弘毅、杨东手下多枪兵、多铳兵,荷兰人则只有士兵和一部分水手配备长矛、长戟,剩下的全部是登船斧、转轮手枪。转轮手枪固然厉害,可他们以寡击众,根本没有填装弹药的时间,大多射击一次后就哑火了。随着长矛兵、长戟兵陆续或战死或负伤,荷兰人感受到的压力成倍提升,伤亡亦急剧暴增。

    威廉手中的长剑重量超过1500克,并不比海盗的战刀轻半分,可他依然不愿用剑和敌人的刀有丝毫碰触,那不符合剑术哲学。

    威廉以近乎于优雅的姿势避开海盗的斩击,抬手一刺,当对方用圆形盾牌(藤牌)抵抗他的突刺时,视线不可避免产生了死角,威廉左手短剑隐蔽地沿着对方的盲区而进,当对方移开盾牌的一刹那,锋利的剑尖闪电般刺入其喉,再次结束一名敌人的生命。这是他冲上海盗船用左手短剑击杀的第四个对手。

    左手短剑(Main-gauche),比起右手长剑(rapier),这把小匕首更加致命,因为长剑有时会用来牵制敌人,短剑出手则必见血。长剑、短刺,是一名剑手的标准配置,虽然曾经指导过威廉的安特卫普剑术大师赫拉德.泰鲍尔特崇尚摒弃左手短剑,专攻于长剑,威廉认为决斗单剑或许可行,上战场就不妙了,杀敌将变得十分艰难,死亡概率则会无限扩大。

    威廉来不及喘息一口气,又有两名敌人手握短矛向他杀来。面对短矛的持续进攻,他再无之前的从容,颇为狼狈的躲避着伤害。说到底,他只是一名船长,哪怕他剑术卓越,也不该成为战场上的主角。问题是,他已经没有长矛兵、长戟兵可用,滑膛枪兵也给予不了他任何的支援,他不想站出来也得站出来,用他那并不太适合大范围战场的双剑和剑术。

    威廉不停的闪避,终于等到一次机会,以长剑刺中对手的膝盖,短剑顺势送入他的左胸,用力一搅。另一名海盗目睹同伴身亡,却不为所动,神色狰狞的用短矛向他刺击,威廉不得不以死去的敌人作为自己的盾牌抵挡侵害,也许这样做很不道德,可他别无他法。

    锐利的枪锋洞穿尸体,轰中威廉的前胸,海盗面露笑意,旋而又凝固了,对手并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死去,仅仅只是被击退了数步。

    “怎么可能?”直到海盗颈侧被威廉一剑贯穿,脸上仍旧带着惊愕之色。

    威廉暗暗松一口气,对手的力量真是大得惊人,尸体盾牌和半身甲救了他一命。

    “船长,看。”浑身浴血的老约翰从后赶来,以斧指向前方。

    威廉抬头望去,敌人看上去依然很多,但他从敌人的缝隙间看到了一缕缕光线,表明敌人远不如想象的多。与此同时,来自侧翼的压力越来越大,间接证实了这个猜测。可是……他的手下已经下降到个位数,就算冲破封堵,爬上海盗首领的旗舰,他又能做什么?

    “可以向对方展示我的英勇、不屈、牺牲、荣誉……!”威廉没有迷茫多久,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用力握紧右手长剑,正准备发起新一轮,也可能是最后一轮的进攻时,对面的敌人忽然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路,他之前拼尽所有,极力想要打通的道路。其他海盗亦停止战斗,站在不远处以各式各样的目光审视着来自异域的威廉等人。

    威廉淡蓝色的双眸泛起茫然之色,在海盗首领的眼里,也许自己和“休斯顿号(Heusden)”上的所有人都是小丑,以拙劣的演技和宝贵的生命表演,使他获得愉悦。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威廉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不因害怕,只因愤怒。

    “船长……!”老约翰满脸悲愤地大吼道。

    威廉扭头看着老约翰,又看看身后寥寥无几的水手,沉默着踏出脚步,登上海盗的旗舰。

    数以百计的注目礼没有使威廉畏惧,即便他们比之前所有遇到的海盗都要强大。威廉暗暗苦笑,他居然妄想劫持拥有这样一支卫队的海盗首领,如果早知道对方如此强大,或许他会选择体面的投降。投降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但与他对抗则必会死亡。

    威廉走到甲板的中央停下,双方语言不通,不过有些东西无需语言,他右手长剑缓缓抬起,指向戎克船高大的舵楼。

    “咦?他这是……要找我单挑么。”看到威廉充满挑衅之意的动作,黄辰哑然失笑。他从未有一刻放松过对武艺的打磨,刻苦程度令所有了解的人目瞪口呆,以他的武艺自然不惧已是强弩之末的威廉,不过他凭什么要答应对方的要求?他是上位者,不是好勇斗狠的匹夫。

    黄辰回头对彦氏兄弟淡淡地道:“你们两个下去把他拿下,记住,我要活的,然后带到我面前来。”

    “是,大首领。”彦次郎、彦四郎同时应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Can you speak English

    彦氏兄弟退下后,黄辰视线再次转回到威廉身上,后者他已经留意很久了,他在绝境下成功鼓舞士气的一幕给黄辰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之后他的表现也没有让人失望,无论是指挥能力还是个人能力他都表现得无可挑剔。可惜双方之间的差距过于悬殊,他的所有努力注定不可能收获一丝一毫的回报,如非黄辰有意留其一命,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至于他此时的挑衅行为,黄辰没在意,只是觉得他“很傻很天真。”作为一名资深航海迷,黄辰可记得西方著名大海盗“黑胡子”爱德华.蒂奇就是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傻乎乎冲上敌舰与困兽犹斗的敌人指挥官单挑,结果阴沟翻船被砍掉脑袋,身体则被喂了鲨鱼。中国史书上类似的教训更是多不胜数,除非黄辰脑子突然坏了才会答应他。

    黄辰目光向前延伸,随着威廉上到他的旗舰,不但赵弘毅座舰上的战斗结束了,连休斯顿号(Heusden)也停止了抵抗。

    他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几名幸存下来的小黑人,现今荷兰人占据着雅加达,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当是印尼人。他对印尼的印象除了岛多、排华、军阀便再没其他的了,没想到他们在古代还有如此强大的战士和锋利的武器,一点都不逊色日本武士及武士刀。

    看看黑矮精瘦的印尼人,又看看白肤健壮的荷兰人,黄辰心底不可抑制的冒出一个想法:“一支由日本人、印尼人、荷兰人组建的亲卫队怎么样?呃,或许还可以考虑把有纹面传统的台湾土蛮招入进来。”这个想法可能有些荒诞,却十分有趣,他已经能够想象到当他带着这群来自外域、面貌各异的亲卫外出时,必将引起极大轰动,吸引无数眼球。

    “假如日后有机会再去一趟澳门,买些印度、非洲奴仆补充亲卫队,便可圆满了。”黄辰念及明国人对黑人的描述,忍俊不禁,时下明人居然认为黑人能够“入水不沉,走海面若平地,入水可经一二日。”实在荒唐透顶,他们倘若有此本事,就不会被贬称为黑鬼,而是尊称为黑神了。

    彦次郎、彦四郎相继出现在甲板,把黄辰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

    如果眼神有杀人的能力,威廉相信自己早已被杀死千百次,他挑衅海盗首领的举动彻底激怒了整船人,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强烈杀意,只是迫于没有得到上面的命令,无法付诸行动。

    威廉无视周围的海盗,他可没有空闲和他们玩瞪眼游戏,淡蓝色的双眸紧紧盯着前方,他希望海盗首领接受他的挑战,然而从前面对方的表现来看,他的愿望有99.99%的几率落空。换成是他,想必也不会同意这么“无礼”的要求,和勇敢、怯懦无关,只是没有必要。

    果然,出来的是两名日本武士,威廉不认为海盗首领是他们中的一个,从周围人的眼神、反应、态度来看,他们应该是海盗首领的卫兵。威廉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可心底总会有一丝侥幸,这一丝侥幸如今化为巨大的失望,几乎将他淹没。

    彦四郎微微向威廉鞠了一躬,随后抽出腰间长刀,遥指威廉。彦次郎双手抱胸,站在一旁为他压阵。

    威廉曾和大员的不少日本武士交手,知道鞠躬是他们决斗前的礼节,挽剑回了一礼。

    “他敢对大首领不敬,彦四郎,杀了他!”

    “彦四郎,替兄弟们宰了这红毛番鬼!”

    “……”

    “彦四郎,你若胜了,老子拜你当契父,把屁股献给你。”

    “你屁股就是一个尿壶,也不知献给了多少人,谁稀罕。”

    “塞你老母!”

    “哈哈哈哈……”

    彦四郎不为周围话语所动,面无表情,心静如水,将气势提升到巅峰后,双脚用力一蹬,身体化为利箭,瞬间射出近丈距离,冷清幽深的长刀自上而下,挟带着破空的厉啸之音劈向威廉脖颈。

    嘈杂的环境霎时一静,众人顾不得再开口,目不转睛观看战斗。

    日本长刀攻击范围极广,威廉连退两步才险险避开,不待彦四郎再有动作,右手长剑闪电般刺出。

    眼见剑尖突然抵近胸前,彦四郎大吃一惊,急忙挥刀斩向剑身,威廉不欲与他硬拼,撤剑、横挪、弓步,突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彦四郎杀招再次尚未使出便胎死腹中,被迫防御。

    威廉收剑,再刺。

    彦四郎无奈再挡,他三度尝试出手,三度失败,不知不觉,已陷入到威廉的战斗节奏,彦次郎旁观者清,看得极为明白。威廉的剑术既简单又不简单,说简单是他的招式来来回回就一个字,刺,说不简单是他出手又快又狠,令人防不胜防,显然已得刺之一道的精髓。断定弟弟非其对手,用不了多久便会败下阵来,彦次郎开始苦思破敌之法。

    “可恶!”彦四郎有心难以反击,有力使不出来,越打越觉得憋屈,心境上的浮动导致他出手幅度逐渐增大,慢慢生了纰漏,不再无懈可击。

    威廉愈发从容,或进或退,或左或右,游刃有余的移动着,一剑、两剑、三剑……第六剑,也是他蓄势已久的一剑,彦四郎不及闪躲,胸口被点中。

    彦四郎低头看着胸前刺入一丝的长剑,脸色一片铁青,对方只要微微用力,就会捅穿他的胸膛。比起生死操于他人之手,他更在意战败,他不能接受的是,威廉前面经历了无数的战斗,不管是体力还是精神皆不在最佳状态,输给这样的对手令彦四郎感到十分难堪。

    威廉收回剑,冲着彦四郎优雅的一礼,他比大员的几名日本武士都要强一些,然而依然不足以对他造成威胁,继而威廉看向不远处的彦次郎。

    彦次郎双目战意有若实质,锐利无比,不过他却一动未动,明显是不愿占威廉的便宜。

    威廉明白了对手的意思,他比彦四郎更加强大,威廉不敢逞强一战,调整呼吸,放松肌肉,默默积蓄力量。

    威廉击败彦四郎着实让众人大感意外,纷纷议论起来:

    “这红毛番好生厉害,连彦四郎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看这西夷剑术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彦四郎怎么会败给他?”

    “没什么了不起?那你上去试试。”

    “有彦次郎在,轮得到爷出手么。”

    “……”

    “厉害。”舵楼上的黄辰轻赞一声,对威廉又添一分欣赏。他几乎每日都和彦四郎切磋倭刀术,后者有几分本领没人比他更清楚,自问手段尽出,当能胜过彦四郎,不过他若处于威廉的状态就没有十足信心再战而胜之了。他欣赏的不是威廉出众的剑术,剑术只是末节,不值一提,他欣赏的是威廉坚韧不拔的心态,是面对再大的困境仍处之泰然的淡定。

    休息了片刻,威廉体力有所恢复,冲彦次郎点点头,示意可以开始决斗了。

    彦次郎迈步走向威廉,一边走一边拔刀,动作平缓,毫无气势可言,却让人发自心底感到一丝寒意。

    威廉神色更显凝重,左手取出短剑,一长一短两剑在手,警惕地注视着向他逼近的彦次郎。

    “二刀流?”彦次郎脚步一缓,面色微露诧异。

    彦次郎没见过威廉施展双剑的威力,船上可是有很多人见识了,有人提醒道:“彦次郎,千万别大意,那短剑十分歹毒,死在这红毛番手里的兄弟十有八九是遭它毒手,小心一点。”

    彦次郎瞳孔微微一缩,不用外人提醒,短剑黑褐色的外表足以说明它的危险。

    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彦次郎瞬间施展跳斩,起手和其弟彦四郎如出一辙,不同之处在于他出手速度更快,攻击范围更广,一刀之后,第二刀紧随其后,第三刀接踵而至,攻势犹如滚滚洪流一泻而下,逼得威廉不得不一退再退。

    彦次郎一出手即压制了威廉,博得周围人阵阵喝彩。

    威廉身上的半身甲固然给了他良好的保护,但也使得他失去了灵敏,面对彦次郎凌厉的攻势,他从未有一颗觉得双脚移动起来是这么的困难。

    如果说威廉的剑法重点在于刺,彦次郎的刀法重点便在于斩,竖斩、斜斩、横斩、反斩……。

    威廉被彦次郎逼到绝境,避无可避,惟有以剑格挡对方的长刀。

    “当!”刀剑相击,爆出一声清响。

    威廉手腕剧痛,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剑,彦次郎长刀压着剑又重重斩在他的肩膀,半身甲虽抵住了刀锋,却挡不住刀上附带的巨大力量,威廉身体巨震,踉跄着向后退去。

    彦次郎双腿弯曲用力一蹬,眨眼间便追上威廉,再次挥刀疾斩向他的脖颈。

    “是胜利,还是死亡……”威廉强行止住颓势,双眼迸发出一抹决然,不退反进,右手长剑不规则的扫向敌刀,左手短剑则化为一道乌光,刺向彦次郎咽喉。

    “当”“当”两声巨响,彦次郎长刀斩上长剑,同时左手反手握住腰间另一把三尺长刀,猛然拔出扫中逼近喉咙的短剑。

    短剑脱手而飞,长剑掉落在地,威廉两手空空,呆然而立。

    欢呼声骤然响起,叫好声此起彼伏。

    “彦次郎果然未叫我等失望,红毛番在他手下简直没有半点还手之力,痛快!”

    “红毛番久战乏力,公平较量,彦次郎未必会胜得这么轻松。”

    “你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实话而已。”

    “……”

    威廉俯下身,拾起地上的爱剑,归入鞘中。他可以为这次败绩找到无数开脱的理由,可他没有,输了就是输了,他不想做一个连失败都不敢承认的人。

    威廉把佩剑郑重交给彦次郎,后者接过来,对他点点头,示意他跟上,随后转身走向舵楼。威廉默默尾随彦氏兄弟身后,心情沉重地想道:“不知道等待我和休斯顿号所有人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威廉被带到一间阁楼前,马上遭到门口数名海盗首领侍卫的严格搜身,半身甲、转轮手枪、短剑皆被没收,连身上的金币、戒指、项链、怀表等随身物品亦被洗劫一空。

    认为威廉已经没有威胁后,他被彦氏兄弟领进门,里面只有一个人,他靠着椅子,笑眯眯看着他。威廉不禁一愣,第一个反应是“他是谁?”第二个反应是“他是海盗首领?!!!”

    “……1”威廉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的对手绝不该是这样一个中国青年形象,他该是强壮而又面貌丑陋,凶恶而又狡诈多疑,犹如老鼠一样浑身肮脏,充满刺鼻的臭味,散发出恶魔般的气息,就如同美洲那些让西班牙人无比头疼的家伙。

    彦氏兄弟递上来的诸多物品有一样引起了黄辰的兴趣,他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心道:“果然是怀表。——怀表这个时代就已经发明了么。有多久没有准确的时间概念了?”黑色蜥蜴或鳄鱼皮外壳,中心有银饰花纹图案,内壳都是纯银镂空雕花工艺,镀金黄铜机芯,工艺之精美好像一件艺术品,使人赏心悦目,想来就算放到欧洲,它的价值也定然不菲。

    看到黄辰熟练的把玩怀表,似乎知道它的功用,威廉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怀表在如今的欧洲亦是只有贵族才消费得起的昂贵奢侈品,以他商人家庭出身的条件都买不起它,这块怀表是贾斯柏出发前往亚洲前,其父送给他的临别礼物。

    黄辰收起怀表,又用手指骨敲了伤痕累累的半身甲胸板,感受着它的硬度,接着再拿起转轮手枪,心道:“仅仅从他身上就搜出这么多的好东西,整艘荷兰船上的战利品……。看来这次出手算是赌对了,回报之丰厚远远超出想象。”黄辰抬起头,问威廉道:“CanyouspeakEnglish?”

    “……。”彦氏兄弟一脸茫然。

    “……。”威廉亦一脸茫然。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宝库

    “CanyouspeakEnglish?”黄辰清朗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空寂的房中。

    “……。”彦氏兄弟一脸茫然。

    “……。”威廉亦一脸茫然。

    黄辰微微皱起眉头,对方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听不懂英语,实在不好判断,索性又问了一次:“CanyouspeakEnglish?”

    威廉下意识点点头。莱顿大学是欧洲的顶级大学,四分之一学生来自外国,除了德意志人、比利时人,就属苏格兰学生最多,他在大学期间结交过好几位苏格兰朋友,且休斯顿号(Heusden)上也有两名苏格兰人,他懂得一些英语,勉强可以同人交流。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一个远东的明国海盗会说比他还要熟练的英语?这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黄辰很满意对方流露出一副受到惊讶的模样,既然双方可以交流,他又用英语问道:“你应该是荷兰人吧,你的名字是?”

    威廉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是荷兰人,我是德意志人,来自巴拉丁。沃尔夫,我叫威廉.沃尔夫。”

    “德国人?你是德国人?”黄辰扬了扬眉毛,德国人跟着荷兰人来亚洲凑什么热闹?不过一想到现今的德国还不是日后的欧洲第一强国德国,境内存在着大大小小几百个领主,并且此时正是“三十年战争”时期,欧洲各国在德国境内打成一团,德国真正崛起还要等到腓特烈大帝之后。想起伏尔泰那句著名的话,黄辰忍不住挪揄道:“哦?你就是那个来自“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的人?”

    威廉表情顿时变得极为难堪,仿佛吃了苍蝇一般,任谁这么数落自己的国家,都不会感到愉快,气愤地大声道:“先生,我无法否定你对我国的评价,但你的话太恶毒了。”

    黄辰知道这个玩笑开大了,就像听到外国人说中国的不是,他一样会感到无比气愤,正色道:“希望你别介意,沃尔夫先生,如果这个玩笑让你觉得很受伤、很难堪,那么我愿意为此道歉。——好吧,让我们言归正传,沃尔夫先生,你与我作战失利,被我俘虏,现在你可以有两个选择,要么你成为我的部下,为我效力十年,要么被我杀死,丢进海里喂鱼。”

    威廉只听懂大半,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理解“部下“这个单词,重复道:“部下?你确定是部下,而不是奴隶或者其他什么?”

    黄辰笑着说道:“这要看你本人的意愿,你想当奴隶我也没意见。”

    “鬼才想当你的奴隶。”威廉心道。十年很漫长,或许他活不到十年,可比起马上就死,这真的算是一个仁慈的提议了。威廉又问道:“不知你会如何对待我的部下……?”

    “沃尔夫先生,请注意,是我的部下,我的部下。”黄辰提醒他的同时给出了答案。

    “好吧,我没问题了。”威廉说道。所有人都能够保住性命,还不是以奴隶的身份,这样的条件他之前连想都不敢想。

    黄辰站起身,指着窗外平静下来的海面,对威廉道:“威廉,你可给我添了大麻烦,为了打败你,我损失了不少人手,他们满怀忠诚、英勇无畏,不怕牺牲,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兄弟手足,他们的战死,令我很痛心。”

    “我很遗憾,但这就是战争。”威廉冷静地回道。如果从双方人数比例计算,他手下的伤亡更大。

    “我希望你和……这艘船叫什么名字?”

    “休斯顿号。”

    黄辰继续说道:“我希望你和休斯顿号上的所有人可以代替他们,成为我的兄弟手足。”

    “您该知道,这很难。”威廉实话实说道,他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

    黄辰颔首道:“的确,我们来自地球的两端,人种、文化、语言、风俗无一相似之处,何况我们曾经还是生死仇人,一开始你们肯定会受到所有人的排挤和厌恶,希望你们不要介意,那只是人之常情,相处久了,我相信以你们的才能一定会获得所有人的认可。”

    “……”威廉只是粗通英语,黄辰口中又偏偏带有很多陌生的单词,话少一些还好,话一多他他就无能为力了。

    黄辰也发现自己一番话完全成了鸡同鸭讲,不由皱眉问道:“威廉,你船上有人说英语么?”

    威廉回答道:“有2名苏格兰人,只是我不清楚他们是否还活着,上帝保佑他们。”

    黄辰听说“休斯顿号(Heusden)”上有苏格兰人,立刻站起身说道:“走吧,去休斯顿号上看看。它不会让我失望,对吧?”

    威廉昂着头骄傲地说道:“如非它舱内堆满了货物,根本不会被戎克船追上。”

    “你这么一说,我更加期待了。”

    -------

    早在威廉独自登上黄辰座舰时,杨东便带人迫不及待冲上了“休斯顿号(Heusden)”甲板,逼迫荷兰人投降还在其次,他的目的有二:

    一是收缴荷兰人火器,西夷火器可都是好东西,尤其转轮手枪,堪称无价之宝,即使有钱都买不到,他眼馋黄辰那把转轮手枪很久了,直接往自己腰后别了三把。

    二是“休斯顿号(Heusden)”上的货物,结果他的人在货仓内发现无数的丝织品、瓷器、黄铜……单单价值百两银子一担的生丝就找到七十余担,可惜的是有一部分已经毁于炮火。

    杨东是黄辰的副手,各队首亦要忌惮七分,为人又蛮横无理,睚眦必报,几乎没人敢于和他争夺战利品。杨东带着人马一路疯狂扫荡,荷包迅速鼓了起来,直至船长室门前。当他推开用料讲究的红木房门,看到里面充满异域风情的布局,以及无数西夷物品,一怔后急忙拦住身后一干手下,不让他们闯入。他借机贪一点小财没什么,黄辰不会介意,可若把这里洗劫了,黄辰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人双眼直勾勾望着里面,口中喃喃说道:“爷,难道咱们便这么眼巴巴的看着?”

    杨东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咬牙说道:“这些都是大首领的东西,谁也别乱打主意。”

    “只要我们……”

    “不行。”杨东听都懒得听,断然拒绝道。

    “爷,你胆子忒小了,我们只拿一些,大首领未必知道,就算知道……”

    “塞你母!”杨东没待他把话说完,一记窝心脚踹翻了他,从身旁亲信手中抢夺一把腰刀。

    “爷,我错了,饶我一条狗命、饶我一条狗命……!”那人见杨东动刀,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你跟我时间不算短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知道?大首领是你能欺瞒的?”杨东狞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随后揪住其右耳,拿刀生生割了下来,不顾对方一阵鬼哭狼嚎,恶狠狠说道:“念你是初犯,割你一耳,敢有下次,老子就把你脑袋切下来。”

    那人捂着血淋淋的伤口道:“小人牢记,多谢爷不杀之恩、多谢爷不杀之恩。”

    周围被贪念冲昏头脑的人纷纷醒来,战战兢兢退到一旁。

    杨东冷冷扫视一圈,哼道:“都给老子看紧了,哪怕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少一件东西,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

    黄辰来到“休斯顿号(Heusden)”,跟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十几位郎中,他们对红毛番极为顾忌,仿佛和他们扯上关系整个人就会变得晦气一样,奈何黄辰一再催促,不得不硬起头皮施手救治。

    这一战黄辰影响不大,赵弘毅的损失尚在容忍范围内,“休斯顿号(Heusden)”却是被一战打残了。

    八十五名水手战死达三十八人,重伤达二十一人,余者几乎人人带伤。二十五名士兵战死者达十七人,其余全部重伤。二十四名印尼人战死达十四人,重伤达七人,轻伤达三人。不算威廉这位船长,船上一百三十四人,战死者多达六十九人,超过总人数的一半以上,重伤者亦有三十六人,相信还会有人陆续死去,轻伤、完好者仅二十九人。

    两位苏格兰籍水手,其中一人不幸战死,另一人因为是炮手的缘故,远离作战第一线,完全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不得不说他运气很好,这样的人“休斯顿号(Heusden)”不超过十人。有了翻译,黄辰和威廉交流起来更加方便了。

    去往船长室的途中,黄辰说道:“我看休斯顿号的水手很多都装备了手枪。”

    这句话不用苏格兰水手翻译威廉也听得懂,回道:“很多原因,携带方便,攻击隐蔽,不怕海上风雨,当然有一点也很重要,它很便宜,比滑膛枪更便宜。”

    “比滑膛枪更便宜?”黄辰顿扬眉毛,他平日视若珍宝的转轮手枪造价还不及一支鸟铳?他先前猜测欧洲普及转轮手枪多年,不是什么珍贵的物品,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便宜,还以为造价至少是火绳枪的三到五倍,毕竟它是燧发枪,贵些合情合理,看来他猜错了。

    “是的。水手一个月的工资就足够买一把转轮手枪。”

    威廉这话也对也不对,转轮手枪确实用水手一个月工资(8-10荷兰盾,约不到三两银子)差不多就可买下来,不过公司从不会发放全额工资,只会发一半,另一半等到员工回国一并发放。这么做是为防止员工将钱挥霍一空,从而赤贫如洗的回到荷兰,那样对宣传公司、宣传亚洲不利。另外员工若不幸死亡,这笔钱会连带抚恤一并发还家属。也就是说水手需要至少两个月才能买一把转轮手枪。

    黄辰听得心里一动,问道:“你们之中有人能制造它么?”

    威廉摇摇头道:“很抱歉,休斯顿号上只有水手和士兵,制造转轮手枪需要相当专业的人士,对此我们无能为力。”

    黄辰只是随口一问,本就没抱多少希望,他对中国工匠还是比较有信心的,难道能仿制红夷炮就仿不了红夷手枪么。山寨大国岂是浪得虚名。

    瞥见黄辰远远走来,杨东立刻狗腿的上来说道:“大首领,我看这屋子装饰豪华,夷物极多,谁都没让谁进,只等大首领到来。”

    黄辰点了点头,走进船长室,目光匆匆一扫,立时被一套华丽精美的全身甲勾住,仔细看了半晌才对威廉道:“这是你的铠甲?”

    “曾经不是我的,一度成为我的,现在它是您的了。”想到逝去的好友,威廉声音变得格外低沉。他辜负了好友贾斯柏的嘱托,不仅企图逃离亚洲,现在更是被海盗俘虏。“这是上帝对我背叛的惩罚吗?”威廉怔怔出神。

    这里面似乎有一段故事,黄辰无意打探威廉的秘密,径直走向全身甲。

    目睹黄辰和威廉说着鸟语,杨东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认识黄辰不少年了,可谓知根知底,后者根本不可能有接触夷人的机会,那他的夷语是何谁学的?难不成还是天授?

    黄辰回头问威廉道:“这样的甲都是量身定做的吧?”

    “是的。”威廉说道:“您和它昔日的主人身材很像,也许您能够穿戴它。”

    黄辰笑着说道:“在中国,穿上这样一副铠甲可是很显眼的,提醒敌人我在这里?”

    威廉耸耸肩道:“在欧洲也一样。现在的欧洲除了西班牙还保留着卡斯提尔老近卫队这样的重装长枪骑士部队,欧洲其他国家几乎已经没有重甲骑兵编制了。现在的欧洲是手枪骑兵的天下。”说到最后,威廉话语略带讽意。他在锡根军校的教官、校长冯.沃尔豪森先生是老式法国长矛骑兵战术坚定不移的支持者,在欧洲各国相继淘汰重甲骑兵的现今,几乎狂热的提倡复兴法式战术,即骑兵应该手执重矛发起冲锋,对手枪骑兵不屑一顾,威廉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

    “比起它,”黄辰指着明亮的全身甲,又指向旁边偏暗色的半身甲:“我更喜欢它。”

    威廉说道:“比全身甲重量更轻,比胸板甲防御更强,这就是半身甲的优点,它确实是一个好选择。”

    黄辰搁置铠甲,走向一座书柜,随手取出一本翻开,虽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从众多的插图看来,这是一本……骑兵操典?

    威廉一旁介绍道:“这是锡根军校的校长冯.沃尔豪森先生于1616年出版的《骑兵兵法》,这本著作巨细无遗地涵盖了从征募、训练到战术、战略等一名骑兵指挥官所应了解的各方面知识。冯.沃尔豪森先生是整个欧洲最著名的军事理论家,在军事教育界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威廉脸上不禁带着自豪说道:“很荣幸,我曾经是他的一名学员。”

    黄辰翻动书籍的手不由一顿,抬起头:“军校?学员?”

    “锡根军校,欧洲第一所军校,它是开创性的。”哪怕在那里吃了整整6个月的苦头,而且永远也不想再经历6个月那样的日子,但这并不妨碍威廉骄傲的向别人提起它。

    “你的房间真是一座宝库。”黄辰有一种仰天大笑的冲动,什么是世界级的人才?威廉就是。

    威廉沉声说道:“事实上这房间里大部分东西原本都不属于我,我只是继承者。”

    “是全身甲的主人的?”黄辰丝毫不觉得意外。

    “是的。”威廉仅是点头承认,却无意多谈。

    黄辰把《骑兵兵法》放回原位,不出意外,它旁边仍是一本军事操典,区别仅仅是它是一本步兵操典,上面惟妙惟肖的插图使黄辰不由想起了戚继光的著作《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双方的练兵手法暂且不提,单比画图能力,简直是天地之差。

    威廉继续为他介绍道:“《步兵艺术》,它同样是冯.沃尔豪森先生的著作,基于荷兰式操练,锡根军校里惟一教授的体系。”

    “荷兰式操练?莫里斯亲王?”

    “……!”威廉顿时懵在原地,莫里斯亲王去世两年后,威名依旧传到了亚洲远东地区的海盗耳中?别开玩笑了!

    “好像吓到对方了。”黄辰不由暗笑,慢慢踱到一张世界地图前,他前世看的都是中国版世界地图,习惯了以中国为中心,猛一看欧洲为中心的世界地图,差点没反应过来。欧洲、亚洲、非洲、美洲,惟独没有澳洲,欧洲人的足迹暂时还未踏足澳洲,不过也快了。

    黄辰有意再吓吓这位战场上沉着冷静,坚忍不拔的德国人,指着地图连道:“这里是英国、荷兰、德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

    威廉果然又被吓到,说道:“您的地理知识和对欧洲各国的了解让人震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收获

    “您的地理知识和对欧洲各国的了解让人震惊。”当黄辰一一点出欧洲各国的位置,威廉难掩惊容,他的雇主浑身笼罩着谜团,似乎隐藏着许多的秘密。

    黄辰点到即止,不再卖弄,地图有很多张,风格上大约有一半和那张世界地图相似,应该是一套,另一半风格各异,以亚洲地理为主。据威廉说,前者是一套荷兰近年出版的世界地图册,后者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测量师、绘图师的最新作品,地图和海图。

    黄辰边听边点头,可能是东印度公司的测量师、绘图师多在海上,少入内地的缘故,东南亚各个国家、各个岛屿的绘制还相对比较精确,亚洲大陆就比较模糊了。从整体来看,亚洲大地被四个庞然大物盘踞着,由西到东分别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伊朗萨非王朝、印度莫卧儿帝国、中国大明王朝。中亚和西伯利亚仅仅只标注出了地理位置。

    东印度公司的绘图师并未把明王朝画成黄辰熟悉的公鸡形象,如果非要用动物形容的话,它就像是一匹人立回望的骏马。

    黄辰暗暗摇了摇头,绘图师明显把大明王朝画小了,即便不算新疆、西藏、蒙古,它的实际领土面积也应该比莫卧儿帝国、萨非王朝、奥斯曼帝国更大。好笑的是,日本被画粗一截,从一条虫子变成了一条胖虫子。朝鲜人看到或许会不高兴,因为朝鲜瘦了一大圈。

    随后黄辰继续查看着他的战利品,从自鸣钟到维奥尔琴,一种类似小提琴一样的乐器,当是小提琴的前身。到航海罗盘,一种结合了怀表、日晷和指南针,能辨别纬度,释读经度,还可以观察相应的月相和星象的优秀航海工具。到卡宾枪,一种短管火枪,骑兵用枪。再到骑兵剑,一种继承了德国劈刺剑血统,拥有一定劈砍能力的优秀骑兵用剑。其中有些东西,别说用钱买来,就算黄辰把大员荷兰人城堡洗劫了都未必找得到。

    黄辰举着光可鉴人,锋利无比的骑兵剑,直笑得合不拢嘴,心道:“威廉,不,是威廉口中的那位朋友,将这么多好东西带来亚洲,白白便宜了我,他真是一个好人。”

    缓缓将骑兵剑收入鞘中,放归原处,黄辰又拿起旁边一柄装饰精美的长剑,和威廉那把佩剑一样,入手很沉,他前世虽然没有接触过击剑运动,但二者一个是实战用剑,一个是比赛用剑,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个时代的长剑更重。

    “好剑。”黄辰拔出剑后赞道。先前从分量上推断它不是一把只有华丽外表的装饰性长剑,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测,这是一把既有外表又有内涵的好剑。

    黄辰一眼就喜欢上了它,照猫画虎学着前世电视上看过的击剑比赛连做突刺,倒也像模像样,杨东立刻大声叫好,狂拍马屁。但在威廉这位真正的剑术高手眼里,黄辰呈现出来的完全是一个剑术门外汉,暗翻白眼的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之前黄辰的表现几乎让他错以为对方无所不能,看来他的雇主并非什么都懂,至少他对剑术一窍不通。

    黄辰意犹未尽的收起长剑,直接把它挂在腰间,他和彦氏兄弟学了大概半年的倭刀术,该学的差不多都已学完,剩下的无非是勤练而已,所谓艺多不压身,他打算再向威廉学习西方剑术:“威廉,我对你们的剑术很有兴趣,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剑术指导?”

    “当然,我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剑术指导。”威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剑术指导远比部下更亲密,这个身份可以帮助他和所有“休斯顿号(Heusden)”上的欧洲人争取权益。

    黄辰点了点头,说道:“我的练武时间一般是早上四到六点钟,对你来说可能有点早。”

    “没问题。”和威廉需要的身份相比,起点早算得了什么,何况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看到黄辰、威廉两人相继停下话语,一旁憋了许久的杨东再难忍耐,问道:“大首领,你和这红毛番叽里呱啦说什么呢,你怎么懂西夷鸟语?”

    黄辰就知道杨东会憋不住问,拿眼斜睨着他,冷哼道:“爷我懂夷话怎么了?碍着你了?”

    “看这话说的。”杨东干笑两声,“我只是好奇大首领从何处学来,没别的意思。”

    “你认识我才几年?”黄辰虎着脸道:“夷话是爷我幼年时在杭州和弗朗机和尚学的,不行?”此番说辞漏洞极多,不过糊弄没什么见识的杨东绰绰有余。

    果然,杨东面上疑色散去大半,赶忙赔笑道:“行,怎么不行。当初大首领和弗朗机和尚学鸟语的时候,怕也没想到会有用上的一天吧。”

    黄辰故作冷傲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杨东讪笑,心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以前有个屁鸿鹄之志,王八之志倒是有。”

    黄辰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哼道:“心里编排我呢?”

    “大首领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杨东一脸委屈道。

    黄辰不耐烦地挥手道:“别在这里给我添乱了,出去看看货物统计的如何了。”

    杨东正有离开之意,他听不懂黄辰和红毛番对话,简直闷死人了,远不如去外面逞威风。

    杨东踏出门前,黄辰又补充了一句道:“我这里有夷船货物的详细数目,最后若发现缺少太多,你自己拿钱把窟窿填上。”

    杨东“嗖“的一声窜了出去,咆哮声随之在船舱过道响起:“该拿多少皆有定数,爷把丑话说在前面,谁吃多了都给爷乖乖吐出来,倘若敢有欺瞒被爷发现了,该剁手的剁手,该喂鱼的喂鱼……。”

    黄辰摇了摇头,他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能迫使众人交出全部“遗失”货物,不用想也知道执行他命令的杨东贪得最多,只要收回一部分,账面上大体过得去就行了。

    黄辰走回书架,重新取出先前翻看过的欧洲著名军事理论家冯.沃尔豪森的著作《骑兵兵法》,他看不懂文字,只有通过大量的插图来理解对方所想要表达的东西,一边翻看一边问道:“威廉,这些书都是什么文字?”

    威廉虽然已有所猜测,可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作为如此了解欧洲的黄辰,还会说英语,至少也应懂得拉丁文才是。迟疑地回道:“大部分都是拉丁文,少量的法文,以及极少量的荷兰文。”

    黄辰微微颔首,又问道:“书的总类呢?”

    威廉缓缓说道:“军事著作占据了70%—80%,剩下的多为荷兰东印度公司职员的回忆录、日记和手稿,里面记载着大量的关于亚洲的知识,当初为了收集它们可是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此外还有一些是数学和天文、音乐、医学、哲学书籍。”

    黄辰问道:“威廉,是懂拉丁文吗?”

    威廉仿佛受到了侮辱,大声回道:“我曾经是欧洲最好的大学之一,莱顿大学的学生。”

    黄辰吓了一跳,不是为对方的洪亮声音,而是他的出身,莱顿大学、锡根军校……!从这两个地方出来的人怎么都算欧洲一流人才了,为何来到亚洲?他把心里的疑惑道出。

    威廉耸耸肩道:“荷兰东印度公司为数众多的工程师有很多都是莱顿大学毕业的,还有弗兰尼克大学、乌特勒支大学诸多院校,而我们的士兵队长施密特,则是锡根军校毕业,比我提前一期。”

    黄辰不禁感慨万千,荷兰东印度公司能够霸占东方香料贸易不是没有道理,其获得荷兰举国之力支持,投入的人才比例远远胜过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乃至英国人。可惜荷兰受制于土地、人口,未来数十年在和英国的竞争中败下阵来,从此彻底沦为欧洲末流。

    黄辰将书合上,微笑说道:“威廉,看来你又要多辛苦一些了,当然,你的收入也会增加。”

    “您的意思是……?”威廉面露异色。

    “我想再向你学习学习拉丁文。”

    “……。”

    “怎么,莫非你不愿意教授我?”黄辰似笑非笑道。

    威廉急忙摇头道:“不,我只是有一些困惑和不解。”

    黄辰无意为他解惑,也解不了,又在船长室呆了一会,他重新回到甲板,不久统计结果出来了。

    生丝、瓷器、丝绸、黄铜等价值不菲的货物固然令黄辰高兴,但他真正看重的是西洋器物,此战缴获转轮手枪三十八把。通过威廉那里了解到,“休斯顿号(Heusden)”上应该有不下五十把,丢的那十几把去哪了?黄辰心知肚明,转轮手枪很危险,必须掌握在自己的亲信手里,他决心重金收购回来,如果有人不识相,他不介意玩一玩杀鸡儆猴的把戏。

    另外缴获滑膛枪三十杆,其中有几杆重达十数斤,需要安置在叉架上点放,属于重型火绳枪,据威廉说,它们才是真正的musket,即滑膛枪,普通火绳枪只能算caliver或者arquebus,由于musket(滑膛枪)在欧洲属于火绳枪兵种的精锐,普通火绳枪手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才说自己是musket(滑膛枪)。

    士兵及水手胸板甲三十七副,可惜有近半已经毁坏不轻,不知道还能不能修复。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世界

    转轮手枪、滑膛枪、胸板甲都或多或少对不上数目,长戟、长剑、水手刀亦是如此,登船斧、长矛由于价值不高,使用不便等原因,倒是没什么人拿,唯一没有失窃的可能只有十六门舰炮了,它们最轻的都有数百斤分量,最重则达到三四千斤,人力很难搬得动它们。

    手下贪墨船上的货物、洗劫荷兰人财物、把长戟、长剑、水手刀等兵器据为己有,这些黄辰统统可以不在乎,但是,转轮手枪、滑膛枪、胸板甲三物必须上交,私藏者——杀!

    换成其他海盗首领,可能不敢放出这种狠话,可能说了也收效甚微,黄辰却不一样,他的团队和普通海盗团伙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当初刚刚成为小小的八桨船船主,手下只有十几个人时,黄辰便为众人统一配备木棍枪、火器,如果说那时他初建班底,不得不花费,其后一直如此,而且装备越来越好。

    当今任何一个海盗团伙,都是亲信与普通船员泾渭分明,惟有亲信才会发放相对精良的武器,普通船员你若能抢到敌人的就去抢,抢到归你,抢不到就老老实实拿着破烂兵器。

    黄辰的行为完全是在拿所有人当亲信培养,很多人骂他白痴。他当然不是白痴,统一发放武器虽然花费极多,可与统一训练结合起来,让他对整个团队拥有惊人的控制力。最明显的一点,他手下没有昔日胡二老、王丰武之于一目老那样的一方诸侯,他手下只有臣和将,也许未来哪天有位极人臣、功高盖主之辈企图自立,至少现在无人能达到这一步,黄辰也不允许有人达到这一步。

    黄辰的话,就是圣旨,谁敢违逆?

    杨东第一个响应,他心里想得明白,作为黄辰的亲信,这批武器迟早会落入自己的手中,没必要藏着掖着惹黄辰不快。杨东之后,众人陆续上前交还,转轮手枪从三十八把增至五十一把,滑膛枪从三十杆增至三十九杆,胸板甲从三十七副增至四十八副。

    黄辰扭头看向身边的威廉,后者微微点头,他是船长,不是武器管理员,只知道一个大概,目前的数量约达到80%——90%,加上遗落海中的一部分,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黄辰未叫众人白交,每人赏了五两银子,不得不说这笔钱已经超过了转轮手枪、滑膛枪及大部分胸板甲的造价,只有一些士兵胸板甲价格稍稍高出一点,折旧算肯定不及五两。不过想必没人会觉得黄辰奖赏丰厚,区区五两银子根本比不上夷器的珍贵程度。

    “休斯顿号(Heusden)”给了黄辰无限的惊喜,其价值之高相信就连荷兰舰队的旗舰“维蕾德号(Vrede)”亦望尘莫及,黄辰心满意足,决定打道回府。

    黄辰把“休斯顿号(Heusden)”带回铜山港,可想而知造成的轰动效果,留守海盗纷纷跑到澳里围观,不一刻口澳便被挤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

    “这就是传说中红夷的夹板大舰?好生威风。”

    “好家伙,我数数,十五六门红夷大炮,谁能挡它一击?”

    “红毛番的夹板船确实厉害,但也并非不能对付,黄六爷这不就俘获了一只。”

    “六爷为了拿下它,损失可一点不轻,你瞧瞧那几艘船的模样,都快被打烂了。”

    “……”

    黄辰望着岸上人山人海、一片喧闹的场面,良久无言,他早知这次回来动静一定不小,却还是低估了众人的热情。他可不想被众人围观当猴看,急忙派行事稳重的赵弘毅下去疏导人群,清出一条道路,一阵鸡飞狗跳后,总算可以上岸了。

    “红毛番!快看、快看……他们随六爷下船了!”

    “果然不负红毛番之名,红毛黄发,碧眼灰睛,传说他们上辈子皆为畜生,今生转为蛮夷,生性喜欢吃人……”

    “此事我亦有所耳闻,当年红毛番刚来大明地界的时候,专门捉童男童女生食。”

    “八成不假。”

    “……”

    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既兴奋又恐惧的目光,他们或对自己傻笑,或对自己狰狞,然而一旦视线发生接触,他们又无一例外选择了回避,威廉摇了摇头,问黄辰道:“他们从没见过外国人吗,为什么看我是这种眼神?大员的中国人就不会像他们表现得这么露骨。”

    黄辰能告诉威廉说,他们其实是把他和所有欧洲人当成了野兽、妖怪吗,答案是不能。所以他微笑说道:“人们总是对新鲜事物感到好奇,他们很少见到欧洲人,才会显得有些兴奋过度,我相信一个东方人突然出现在荷兰或德国某地,同样会面临你现在的问题。”

    “真的是这样吗。”威廉半信半疑,直觉告诉他,周围的人绝不是什么兴奋过度,他们对自己充满着奇奇怪怪的复杂情绪。

    “大首领。”陈四等人满头大汗的上前来,他们反应比其他海盗慢了一拍,赶到时澳里已经挤满了人,无论怎么呵斥推搡依旧难以前进一步,不得已留在外面等候。

    陈四见了礼,谨慎地瞥了威廉等西夷一眼,不多言语,郑球畏惧不敢上前,口上则大拍黄辰马屁:“如此凶神恶煞的红毛番都可轻易降服,大首领当真英明神武,无人可及。——老郑我前半辈子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后半辈子有幸能为大首领效劳,可谓天大的幸运。”

    黄辰微微颔首,十分受用。

    “马屁精!”杨东恶狠狠等了郑球一眼。这厮能说会道,口才极佳,偏又恬不知耻,什么话都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讲出来,自这胖子入伙后,黄辰便越发不待见他的马屁了。

    落在后面的小和尚张云龙悄悄问张若仲道:“家兄,你以前见过红毛番么。”

    张若仲清澈明亮的双眸同样带着一丝惊奇之色,摇摇头道:“我也是首次见到。”

    “据说红毛番野蛮成性,以人为食,不知真假……”

    “无稽之谈,传言不可轻信。”张若仲断然说道。大明自认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才将外国人通通视为蛮夷,不以平等相待,红毛番船、器皆有独到之处,绝非真正蛮夷。退一步讲,就算蛮夷也不会吃人,只有野兽才吃人。什么是野兽?燧人之前华夏之民为野兽,燧人之后则转变成人。

    回到驻地,黄辰单独为欧洲人划出一块地方,以免他们受到不必要的打扰。由于铜山是一座孤岛,他倒也不怕他们逃跑,只安排一些人盯梢,而未派重兵监视。至于重伤员则无论中外都集中到一起,他手下郎中人数有限,两头跑肯定多有不便,还会耽误治疗。

    忙完了所有事,黄辰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是傍晚时刻,绕过桌案一屁股坐到高背椅上,长长舒出一口气。闭眼休息片刻,将摆放在桌案上的世界地图缓缓展开,欧洲、非洲、美洲、亚洲,一一扫过,脸上若有所思。

    张若仲统计完所有夷船上的货物,带着账本找来,在外侍立的彦氏兄弟没有相拦,他顺利跨进门,见黄辰盯着什么东西怔怔出神,安静地等待一旁,不去上前打扰。

    少顷,黄辰抬起头,发现张若仲站在堂内,随口问了一句:“声玉,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张若仲上前道:“刚到。货物数目都统计好了,请黄首领过目。”

    黄辰有些精力不济,懒洋洋的摆手道:“你办事我放心,看不看有什么关系。”

    “那怎么行。”张若仲正色说道。他平日清静懒散,工作时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黄辰无奈地道:“好了好了,声玉,今天实在提不起精神,你先搁案上,我明天一定看。”

    张若仲亦知黄辰从昨夜忙碌到现在,必然乏累至极,不再勉强他,把账本平平整整放到案上,视线瞥向满是夷文的画图,内心一动,出奇地问了一句:“黄首领,此为何物?”

    “世界地图,我们所有人生活的大地。”黄辰轻轻抚着地图,心有感慨的轻叹道。

    “世界地图?”以张若仲的寡淡性子也不由大吃一惊,双目直勾勾盯着上面,忍不住问道:“黄首领可知晓我华夏在何处?”

    “这里。”黄辰指着亚洲东部以界线圈起的庞大疆界道。

    “……!”张若仲立时呆住了。华夏地域确实庞大,然而同整个世界一比,却显得有些渺小,在它的西方,仅仅一片陆地就有四个差不多规模的疆域(印度莫卧儿帝国、伊朗萨珊王朝、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莫斯科公国。),世界上怎么会有领土广袤足以同大明比肩的国家存在?而且不止一个。更让他觉得无法接受的是华夏居然偏居东方,这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观。

    “很惊讶吧。”黄辰能够理解张若仲此刻的心情,华夏中心论、华夏至高论深入所有中国人的骨髓,即使到了现代亦不曾改变,那是不管经历多少世事变迁,苍天桑田都无法抹去的一种情绪,一种情结。当然,也有一些人随着认知的崩塌,国家的虚弱,走向另一个极端。

    张若仲仿佛失去了灵魂,只剩下躯壳一般,目光失焦的视着展现在他面前的世界。

    黄辰好像受到了感染,再度陷入沉思。

    不知过去多久,张若仲回过神来,心中升起一个疑问,出言问道:“黄首领可知四方之极处通往何地?”

    黄辰眼中闪过一道欣赏之意,说道:“你听过吕宋夷吧,也就是吕宋弗朗机人。”

    张若仲下意识点头,不解其意。

    “他们称自己为西班牙人,和澳门弗朗机、大员红毛番同样来自欧洲。”黄辰指着菲律宾道:“这里是吕宋,西班牙人在此收购大明生丝、瓷器、丝绸诸物,然后运往……”指尖划向东方尽头,然后又一指西方尽头:“美洲。一部分货物会留在美洲,一部分货物运往欧洲。这里是欧洲,这是西班牙。”

    张若仲一脸茫然,从美洲到欧洲有迹可循,问题是西班牙人明明从吕宋东方出发,怎么一下子到了西边?

    “不懂吗。”黄辰拿起地图,将左右两边连在一起,说道:“这回懂了么。”

    张若仲顿时浑身剧震,他为自己心底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半晌迟疑地道:“天地若鸡子?”

    “你总算明白了,我们生活的大地是一个圆球,它被欧洲人称为地球。”见张若仲面上疑惑不仅未淡,反倒更浓,黄辰心里了然,笑着说道:“是不是内心疑问更多了?”

    张若仲木然点点头,哪有平日半点潇洒自如的风姿,完全变成了呆头鹅。

    黄辰毫不客气地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知识,你对世界的了解甚至连一个欧洲几岁童子都不如。”

    “……。”张若仲自幼天资聪慧,从小被人夸奖长大,他亦不负众望,博览群书,知识渊博,如果不是受限于年龄,以他的能力考个秀才绰绰有余,他还是首次被人说没有知识。不过黄辰的说法也不能说不对,他的确只知圣贤书,而不知世界。

    黄辰重新铺开地图,问道:“你知道欧洲人为了完成世界地图用了多久么。”

    张若仲自然摇头表示不知。

    “一到两百年,欧洲人以数代之力前仆后继走遍世界,才绘制了一副堪称完整的世界地图。”黄辰无限感慨地问道:“声玉,你说如果我们不参照欧洲人的地图,需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凭借自己的本事画出完整而又精确的世界地图?一百年?两百年?五百年,还是一千年?地图,在欧洲是一门严谨的学问,我们有能力走遍世界,却没有绘制地图的能力。”

    张若仲哑口无言。

    黄辰又说道:“欧洲人可不是为了画世界地图才出海的,他们为的是利益。这一两百年间,你知道欧洲人占据了全世界多少土地么?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黄辰指着地图画了一个又一个圆圈,把非洲划给了葡萄牙人,把南美洲划给了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把北美洲划给了西班牙人、英国人、法国人,把西伯利亚广袤地区划给了俄罗斯人,把东南亚诸岛划给了荷兰人、西班牙人,全世界土地几乎被欧洲人瓜分一空。

    毛骨悚然!

    一股凉意沿着背脊直冲后脑,张若仲只觉得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黄辰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事实上欧洲人远没有他描述的那么强大,比如葡萄牙人尚不敢深入非洲腹地,比如北美大部分地区还未沦陷,比如西伯利亚只是渺无人烟的荒芜之地等等。他之所以夸大其词是为了加深张若仲对欧洲人的印象。

    “全世界都已被欧洲白种人占领,我们华夏也遭到包围,这只是一两百年间的事。你能想象再过一两百年,会发生什么吗。”

    战争!这个结论不难猜测,张若仲动容。

    “我们自恃火器为中国长技,固步自封,原地不前,直到欧洲人带来弗朗机炮。当我们仿制出弗朗机炮,以为我用,欧洲人又带来红夷大炮。当我们仿制了红夷大炮,以为我用,欧洲人又发明了什么武器?以两边不对等的发展,你说一两百年后,谁胜谁败?”

    张若仲咬牙坚持道:“我们不会输。”

    “不会输?”黄辰苦笑着摇摇头,两百年后可就是鸦片战争,一场让中国沉沦一个多世纪的战争。直到他那个时代,举国上下还在为重返巅峰而努力,最终花费的时间可能是——两个世纪,也许更久。黄辰看着张若仲,轻叹道:“只要不输就够了吗?”

    黄辰轻轻的一句话,落在张若仲耳中无异于一声响雷,是啊,只要不输就够了吗?当然不够!以华夏人骄傲到骨子里的个性,岂能甘心当世界、当欧洲白种人的配角。

    黄辰斩钉截铁道:“华夏和欧洲,不是国与国的战争,如昔日之魏蜀吴,也不是族群和族群的战争,如今日之大明、后金,而是种族战争,黄种人和白种人必有一战!谁胜,谁就是世界之主!”

    张若仲头皮发麻,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

    黄辰站起身,铿锵有力地道:“我现今只是一个小小海盗,莫说于整个世界,在大明亦是微不足道,可是,我有眼光和野心,我有大明人所没有的眼光,提前睁开眼睛看世界,我有大明人所没有的野心,愿意和白种人一争高下,你——愿意帮我吗?”

    “……。”张若仲觉得他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即使落入贼手,他依然相信自己有一日会返还家中,然后顺应长辈们的期许,考秀才、举人、进士,出仕,光宗耀祖,这就是他的人生。然而随着今日黄辰的一番话,他还能继续走原本的道路么?

    张若仲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开了,他忘记了自己有没有答应黄辰,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黄辰的一言一行。

    夜,无眠。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造船

    和欧洲以公司的形式经营造船厂不同,大明造船厂以家族为主干,最多招些乡亲,很少招募外人,因为他们的造船工艺俱是不传之秘,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不但外人学不到,便是造船匠手下的徒弟们也学不到。造船匠根据船谱造船,视船谱为传家宝,历来“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能够观看船谱,懂得完成造船工艺的惟有造船匠和他的嫡亲后代。更有一些流传了几百年用闽南话才能表达清楚的术语,无法以文字的方式写入船谱,万一造船匠突然有个三长两短,可能一门或多门绝活手艺便会就此失传。

    想到这里,黄辰缓缓摇了摇头,他向威廉打听过现今荷兰的造船工艺,当他得知荷兰军用战舰的设计者大多是荷兰各个大学、各个私立院校的建筑师专业、船舶专业毕业生。当他得知荷兰使用最广泛的弗鲁特(fluit)商用船型已经有了统一的规格标准设计,黄辰良久无言。一个还在依靠经验,一个却依靠科学,二者之间的差距用屁股想也猜得到。

    华夏文明是璀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中国古代王朝始终处于世界一流。可现在已经是十七世纪了,随着欧洲各国开始向近代文明大步迈进,中国古代王朝会被越甩越远,唯一的优势可能就只剩下庞大的“体格”了。就像欧洲人用知识攻克热带疾病从而征服非洲,当欧洲人意识到他们发明的武器足够击败亚洲的“巨人们”,包括中国王朝在内的所有亚洲古代帝国都将彻底沉沦,无一例外。

    所幸、所幸!欧洲人此时才刚刚起步,还有机会。

    早在宋、元时期,云霄就以造船业发达闻名于世,传承百年乃至数百年的造船世家不在少数,其中又以张氏名声最著、规模最大,一族之中执斧者多达数十人,足足占了云霄船舶生意的二成份额,黄辰此行的目的地便是张氏船厂。

    据说当年张氏曾为郑和造船,黄辰知道郑和下西洋的事迹,当年明成祖朱棣为了扬名于海外,立威于四方,命太监郑和七下南洋,这是中国航海史上绝无仅有的壮举。

    不过他对记载的宝船尺寸颇为怀疑,长四十四丈、宽十八丈,先不说古代能不能造出一百多米的海船,单是长宽比例就不符合常识。他以前曾私下问过张氏造船匠,宝船真有那么大?被问到的张氏造船匠或顾左右而言他,或语焉不详,并未给出明确答案。

    黄辰断定必是文人吹牛,文人的嘴向来不可信,他们还说红毛番“大舰三十丈、大铳长二丈余,一炮震数十里”呢。黄辰听过的最好笑话是铜发熕一发就会将船震裂,他旗下舰队铜发熕很多,威力更大的红夷炮也不少,从没看到哪艘船被震裂。

    云霄湾内大船列列,小舟排排,黄辰舰队顺着漳州河入海口驶入,只见两岸绿树成荫,不时能看到木船残骸,亦有一些船匠围着尚未完工的海船敲敲打打,一派忙碌。

    不出片刻,张氏船厂到了。

    黄辰被手下拥簇着走下船,张氏当家人领着十数船匠早已在岸上等候,寻常之辈自然不值得这些人亲自出迎,黄辰则有这个资格,现今闽广海上风头最劲的“黄六老”,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再有张氏听说黄辰此番带来一艘夷船,都想一睹为快,这才如此兴师动众。

    “老朽给六爷见礼了……”张氏当家人方开口,黄辰赶忙摆摆手道:“上回来张参公还叫我黄小兄弟,怎么这次改称呼了?张参公年过六旬,叫我爷也不怕折我的寿?而且黄某素来腻烦“黄六”之名,听着心里不痛快,你还是像原来一样叫我黄兄弟吧。”

    张参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庞怔了怔,心里不由高看黄辰一眼,他打造了一辈子海船,什么样的海上豪杰没见过?黄辰少年得志,却不骄不躁,端的是个人物,当要好好结交。张参老脸开花,说道:“好,那老朽便托大叫你黄兄弟了。——黄兄弟此来为的修船?”

    黄辰望向岸上几艘准备下水的大福船、鸟船、八桨船,口中说道:“既是修船,也准备置些新船。”二月入闽以来,黄辰通过俘虏兵船、截获商船,势力如同坐火箭一样上升,但这样的破坏式发展如今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再想增强实力就必须考虑买船了。

    张参听罢面露难色道:“黄兄弟应当知晓,我们现在手里的活计很多,尤其是郑爷(郑芝龙)、李爷(李魁奇)那里,片刻都耽误不得。黄兄弟若想拿到新船,恐怕要等到年后了。”

    黄辰问道:“明年具体何时?”

    张参沉吟一声道:“不瞒黄兄弟,最快也要三四月份,这是最快的速度了。”

    黄辰闻言皱起眉头,现今才九月份,那不是要等半年才能拿到船吗,谁知道半年后又是什么情况。

    张参心知黄辰所想,说道:“黄兄弟若是着急用船,不如到别人家看看去?”

    黄辰摇了摇头道:“不必了。目下海上的兄弟兜里都不缺银子使,争相购船买舟,其他船厂怕也一时没闲,在谁家等不是等。再者我信不过旁人的手艺,要说造船还得张氏。”

    张参老抚须大乐,这话中听,海上谁不知道漳州云霄张氏造的船最好?问道:“黄兄弟打算请几艘?”

    黄辰想了想说道:“十丈大鸟船、七丈马船、四丈八桨船各来十艘,不过对大鸟船我有额外要求。”

    以张参的眼界听了这话亦倒吸一口冷气,心道:“好大的气魄!好大的财力!到底还是小觑了他,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十丈大鸟船搭配小脚船,造价不下八百两,十艘便是整整八千两银子、七丈马船造价二百五十两,十艘两千五百两、八桨船造价五十两,十艘五百两,合计超过万两白银,达到一万一千两。这手笔,直追郑芝龙、李魁奇二位海上大豪,余者都是不及。

    上万两银子或许对旁人是个天文数字,对黄辰不是,他私蓄达到五万两之巨,这还没算价值两三万两的商货。自从四月下旬以后,其劫掠来的货物既没卖给郑芝龙,也没卖给沿海奸商,全部积攒起来,近日就将大用,那是他能想到打破郑芝龙垄断的惟一法子。黄辰见张参有些愣神,显然被他惊住了,笑着说道:“张参公,这笔买卖您老吃不吃得下?”

    张参说道:“黄兄弟说笑了。既然做着造船的勾当,自然是你敢下,我就敢接。这笔买卖,老朽应了。”

    黄辰笑道:“张参公先慢来答应,我之前有言,对大鸟船我有额外要求。”

    张参目光下意识瞥向一艘超过十丈,略显残破的红夷夹板船,嘴上说道:“黄兄弟的意思莫非是……?”

    黄辰点点头道:“我不要勒肚,我要夷柁。”

    “夷柁。”张参心思一动,说到造船,他漳州云霄张氏未必弱了泉州峰尾黄氏,可有一点不如对方,黄氏同“一官老”郑芝龙关系非同一般,从后者那里学到了诸多红夷造船工艺,尤其以夷柁最实用,对此张参一直眼馋不已。当下道:“黄兄弟,老朽从未接触过红夷船具,不会制造夷柁……”

    黄辰毫不在意道:“我有夷船,到时借张参公一观。”

    “如此再好不过。”张参强忍内心喜悦,说道:“老朽造了一辈子的船,别的不敢说,只要是船上的东西,便没有我张参看不穿、猜不透的,黄兄弟放心便是。”

    黄辰不理张参自吹自擂,又说除了夷柁,还需这般这般。张参越听越觉得头大,什么形制如梭子、什么头尾两端各张小布帆、什么双战棚、什么左右各凿风(炮)门……。

    “这是大鸟船?”等到黄辰终于说完了,张参呐呐地问了一句。

    “难道不是?”黄辰想要的大鸟船就是这个样子。形制如梭,中树二桅,悬挂硬帆,前后各张软帆,两重炮位,安置红夷炮、铜发熕二三十门。此十舰一成,海上他谁也不惧。

    张参无奈地点了点头,黄辰是买主,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问道:“黄兄弟准备用什么木料?松和杉么?”一般造船皆用松木、杉木,首先福建延平、汀州、邵武、建宁四府出产松木、杉木,取材方便,另一个原因是便宜,这一点至关重要。

    西方造船也以价格低廉的松、杉为主,“休斯顿号(Heusden)”就是一艘松木船,甚至有些战舰用的都是冷杉,而非橡木。

    黄辰好奇问道:“有更好的材料么。”

    张参点点头道:“以松杉为主,杂以樟、楠、铁力等木,可使船身更稳固、更牢靠。铁力木为天下最坚之木,以此造船,乘风碾压过去,无船不碎,威力无穷,不过我看你要造炮舰,却是不适合用铁力木。最好的木料那必然是南洋柚木,以柚木打造一舟,用得精心,四五十年内无虑。”

第一百二十章 奇闻

    “最好的木料那必然是南洋柚木,以柚木打造一舟,用得精心,四五十年内无虑。”

    “柚木……”黄辰目光闪烁,橡木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好的造船材料,更准确的说是最好的船壳材料,因为甲板和桅杆等需要较软而非坚硬的木材。橡木经久耐用、不易吸水、耐腐蚀、抗击打能力强、木屑小……,优点不胜枚举。但是、但是……欧洲有橡木、美洲有橡木,亚洲没有,这一点,他前世玩《航海》的时候体会很深。亚洲最好的造船材料是柚木,如果仅限于民用,它并不比橡木逊色半分,可若说到军用,柚木就远不如橡木了。所幸欧洲橡木战舰一般不会来亚洲。

    黄辰问道:“为何是南洋柚木,莫非我们大明没有柚木?”

    张参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头道:“云南的木邦、孟养等地有柚木,记得还是我年轻那会,朝廷和缅甸断断续续打了不少仗,这些地方最后都被缅甸夺走了,此后中国便再无柚木。不过有和没有其实一样,从云南运出柚木费时费力,还不如直接下南洋购买方便快捷。”

    “……!”黄辰一时无言,此事他从未听说过,小小的缅甸居然从大明身上咬走一块肉,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问张参道:“现下你这有南洋柚木么?”

    张参缓缓摇头道:“现下没有。南洋柚木贵是贵了些,却是造船的好料子,每年一运回来莫不被金主(海商)、豪杰(海盗)抢购一空。黄兄弟若有意思,老朽在这给你作保,明年此时节定可得到两到三艘柚木船。”

    黄辰微微苦笑,他之前定购的船等半年就觉得够久了,没想到这回更要等一年,不过柚木船对他有极大的吸引力,为此等一年倒也值得。黄辰点点头道:“行。张参公,我要三艘柚木船,形制便照着适才我说的大鸟船样式。另外三十艘船以松杉为主,参些好木料,不怕贵些,最重要的是要结实。你且算算,总共多少钱,把数目告诉我。”

    张参一张老脸不禁笑开花,重重“哎”了一声,回身与几个后生低声交谈,半晌对黄辰道:“柚木大鸟船最贵,一艘非一千四百两银子不可,三艘四千二百两。普通大鸟船一艘非八百五十两银子不可,十艘八千五百两。马船一艘非二百六十两银子不可,十艘两千六百两,八桨船一艘非五十两银子不可,十艘五百两,总共一万五千八百两整。”

    这个数目已经接近黄辰私蓄的三分之一了,他对钱财看得很淡,到底还未到达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步,心里暗暗肉疼,干笑道:“需交多少定钱?”

    张参笑容满面道:“老规矩是四成,黄兄弟乃大主顾,手头暂时不方便可先交付三成。”

    “不用。”黄辰脑袋一转,马上说道:“四成是六千三百二十两对吧。”

    张参愣了愣,心中好生奇怪,他算账怎么这么快,莫非出海前当过店家小厮?

    黄辰指着背后诸船道:“把那几条船好生修理修理,钱我一并给你。”

    张参看着朝气勃发的黄辰,不禁感叹道:“黄兄弟爽快。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不是没见过豪爽之辈,但如黄兄弟这般一上岸就定下万余两生意,不拖欠、不讲价,却是从未遇见。”

    黄辰洒然一笑道:“我没张参公说的那么爽快,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拿出十几两银子心痛的,那是废物,拿出一万几千两银子心痛的,便是人杰。”张参大笑道:“黄兄弟莫在这里多呆,且随我来。”言讫,张参引着黄辰等人前往张家祠堂。张氏船厂就设于张家村外,张家祠堂作为村子最好的建筑,自然成为接待贵客的最好场所。

    路上无事,黄辰和威廉交流起来,十丈大鸟船价银八百五十两,载重一千五百石,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以现代的算法是90吨,就是不知道明代的斤和现代市斤是否一样,想来就算有差别也不会太大。而据威廉说,荷兰造船厂制造的弗鲁特(fluit)型商船,每吨价约为45荷兰盾,折合白银约十三两,90吨为一千一百七十两银子,较大鸟船高出将近百分之三十。当然,弗鲁特(fluit)型商船各个方面都要比大鸟船优秀得多。

    瞧着黄辰叽里呱啦和红毛番说着夷语,张参一旁暗自吃惊,越发觉得黄辰高深莫测。

    黄辰随着张参走进建筑宏大的张家祠堂,但见窗、门、檐饰件均系镂空雕花,四根立柱刻龙雕凤,栩栩如生,设计无一处不精,做工无一处不巧。张家祠堂是接待贵客之地,黄辰前几次来由于名声不显,只被安置在船厂休息,还是第一次来此,一时间左顾右盼,满眼好奇。

    威廉更是看花了眼睛,很难想象中国的一个小村庄居然会有如此精美绝伦的建筑。随后他从黄辰那了解什么是祠堂,并被告知中国每个村子几乎都有一座祠堂,有些不止一座,威廉膛目结舌。

    众人相继落座,各满茶杯,威廉对茶十分好奇,一口喝下大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心道这是什么鬼东西?味道很淡、很苦,口感不佳。随后见黄辰等人喝得津津有味,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味蕾出了问题,又试一口,还是那么难喝,事实证明他的味蕾没问题。

    黄辰正与张参说话,无意中瞥见威廉苦涩的脸,笑道:“茶可不同于你们家乡的啤酒,要慢慢品尝,细细体味,哪有像你这般饮法,完全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威廉大致听明白了黄辰的意思,耸耸肩道:“我不得不说,茶不太适合我,我更喜欢啤酒。”

    黄辰挖他伤疤道:“很可惜,远东没有啤酒。”

    “我不想说您说话恶毒,但您说话总是吝啬善意。”威廉无奈地道。黄辰一句“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给他造成的心理伤害至今难以平复。

    “但却是实话,不是吗。”黄辰笑了笑。

    看着重新和张参聊起来的黄辰,威廉心道:“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而这样的家伙,我需要侍奉十年……”

    聊了有小半时辰,张参张罗一席丰盛饭菜,桌上黄辰推脱不过热情,喝了一点酒,却没有多喝,点到即止,毕竟是在外面,喝醉误事。饭后,黄辰返回船厂,已有两艘船被拖拽上岸,其中一艘便是“休斯顿号(Heusden)”,由于船匠们暂时未得允许,都在外面围观,不敢登船细瞧。

    黄辰对张参道:“让船匠上去吧,不过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身旁需有我的人。”

    “规矩我懂,黄兄弟请放心。”张参老脸难掩喜色,其后告了一声罪,迫不及待领着人登船。

    黄辰心情不错,又喝了一点酒,威廉借机小心翼翼提起,有几位曾在荷兰造船厂工作的同僚愿意为黄辰制造西式海船,倘若侥幸成功,几人希望他能够给他们一笔“可观”的报酬,并尽可能缩减他们的雇佣期限,最好减一半,即五年。说完,威廉略微紧张的观察着黄辰的反应。

    黄辰扬了扬眉毛,问道:“他们有这个能力吗?”

    威廉见黄辰反应比想象中的温和,振奋地道:“有“休斯顿号(Heusden)”作为参照,他们认为可以一试。”

    “没问题,只要他们能做到。”黄辰做出承诺。

    威廉用力一握拳头,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几位荷兰同僚,引来一阵欢呼。同时,威廉心道既然为黄辰造船可缩减雇佣年限,那么用其他方法是不是也行……?

    黄辰似笑非笑道:“威廉,你知道一座完善的西式船厂都需要什么么。”

    这句话犹如当头泼下一盆凉水,把威廉浇个里外通透,念及荷兰军用造船厂的诸多配套工厂,如治炼厂、纺织厂、工具厂、车辆厂、舰炮武器厂、火药厂……。即使一切从简,省去诸如舰炮武器厂、火药厂等,有些则难以省却,建一座西式船厂绝没那么简单。

    黄辰继续道:“而且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福建并不是我的家乡,我的未来是不确定的,或许会留在福建,或许会回到家乡,所以,短期内很难投入资金建立一座造船厂。”

    威廉一阵沮丧。

    “当然,短期不行,但我保证三年之内一定建起一座船厂。”黄辰手指那几名荷兰水手,对威廉道:“我希望他们留在这里,全程参与我的船只建造工作,直至明年三到四月。他们以前从未造过船,多累积一些经验,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是么。”

    威廉把黄辰的意见转告几位荷兰人,顿时个个变成苦瓜脸,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好答应留下来。

    黄辰满意地笑了,又在造船厂停留一个时辰有余,把六千三百二十两银子定钱连同修船费用一起给了张参,谢绝后者挽留,启程回返铜山。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暴君

    当日黄辰夺得“休斯顿号(Heusden)”,就此返回铜山,郑芝龙则率领百余艘战船一路追着德韦特,气势汹汹地杀回中左海域,福建一省立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管是官、兵、商、民,皆惶惶不可终日。

    巡抚朱一冯虽然恼怒俞咨皋自作主张,勾引红夷与郑芝龙为难,坏他大事,但中左若出了事情,他这个巡抚亦难逃干系。朱一冯第一时间派驻扎在泉州一带的都司洪先春率领旗下八十余艘战船进驻中左,和俞咨皋、许心素、杨六、杨七等数十船会合,并同红夷,共卫港口。同时急派使者乘船去见郑芝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明言已上奏朝廷弹劾俞咨皋,后者如今时日无多,劝他勿因一时之愤,而坏招安大计。

    郑芝龙将信将疑,大员荷兰人被什么许诺勾引来,他心里一清二楚,无非贸易而已,他不信单凭俞咨皋区区一个总兵有这个本事,他心里怀疑朱一冯和他谈招安是缓兵之计,背地里有害他之意。不过他也不愿把事情闹得太僵,提出驱逐荷兰人,并加快谈判进程。

    见郑芝龙勒兵不前,中左危机暂时解除,朱一冯松了一口气,下书子给俞咨皋,以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狠狠斥了俞咨皋一顿,叫他马上把荷兰人撵走,莫要再激怒郑芝龙。

    朱一冯弹劾俞咨皋的奏折递上去时正值先皇逝去,新皇登基,最终石沉大海,眼见福建局势不能再耽搁,非要拔掉俞咨皋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不可,朱一冯又写一封。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俞咨皋未受半点惩罚,反而又生出一事——禁海!

    天启四年(1624年)因红夷之故,大明实施禁海一年,而今禁海之议又起。刚刚即位的天子朱由检年仅十八岁,虽然英明神武,有王者之相,到底年岁还轻,更对南海形势毫无了解,大多数朝臣也未能意识到郑芝龙及其海盗联盟的特殊性,认为禁海便可恢复安宁。

    朱一冯激烈反对,上奏称:“漳之有洋税以供本省兵饷,饷不可缺,则洋似不可禁。”

    兵部尚书阎鸣泰当即驳了朱一冯,禀告天子朱由检:“洋税额征二万三千四百两。今洋船之出洋者以四十三只,而到漳州者十只,到泉者十只,他抛泊广东十只,温州一只,其余皆为海贼夺驾以去者。计海贼所得商货银钱已数百万之巨。”指出下南洋之船皆坚大巨舰,落入贼手与兵船格斗,兵船不能抵挡。他认为不禁洋船,实在是“藉寇兵而齎盗粮”的行为。建议:“崇祯元年(明年),洋商尽行禁止,不许下海,有违禁者,治以重罪。”

    工科给事中颜继祖反驳阎鸣泰,他是漳州龙溪人,和月港海商多有牵连,一力支持朱一冯。

    本被阎鸣泰说得意动的朱由检再次犹豫起来。

    …………

    十月,铜山,陆营郊外。

    威廉自战败被俘转而成为黄辰的部下,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月时间,三十天来,借教授黄辰剑术、拉丁文之机,双方关系与日俱增,他也不再受到严格限制,可以随意走动,口中偶尔会蹦出一两句似模似样的汉话,常常使黄辰捧腹,今天则又是一个突破,他被允许随黄辰观看陆营兵训练。

    威廉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这样的待遇是他投降之前没有想到的,黄辰是一位开朗、热情、诚挚、慷慨又充满魅力的人,当然,他的嘴巴有时候很恶毒,如果不注意就会被他伤害,这是他唯一的缺点。然而这里无论再怎么好,到底是异国他乡,威廉深夜常常会想起居住在荷兰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想起巴拉丁的家园,想起他饲养的骏马。

    一个月里,“休斯顿号(Heusden)”上三十六名重伤员陆续有四人回归了主的怀抱,其中三名荷兰人,一名德国同胞。对此威廉很难过,却无法责怪到黄辰头上,这场战争由Iquan(一官)和德韦特发起,他们只是众多的参与者与执行者之一。黄辰事后尽心竭力救治伤员,威廉全都看在眼里,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太好,没有经受住主的召唤。

    “喂,威廉,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黄辰的声音将威廉惊醒:“抱歉,我没有听清,您说什么?”

    “我是问你,你觉得他们怎么样?当不当得上精锐一词?”黄辰一边说一边手指前方,那里火炮、火铳、长枪、刀牌层层叠叠,千人汇集,杀气腾腾,这便是赵弘毅呕心沥血打造的旧陆营兵,黄辰旗下当之无愧的第一战力。

    “杀!”

    随着赵弘毅一声暴喝,大阵盘活,犹如一个转动的轮盘,千变万化,却又维持根本。

    威廉仔细看了一会,不解地问道:“很复杂、很精巧,不过它有什么用?——取悦指挥官?恐吓敌人?”

    黄辰对威廉的点评很不满,微微拔高声调:“威廉,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威廉一怔,他忘记了什么?

    黄辰提醒他道:“打败你们的就是他们,如果说他们只会取悦指挥官和恐吓敌人,那么你们欧洲人岂不是更加不堪?”

    威廉沉着应道:“希望您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并未说他们只会取悦指挥官或恐吓敌人,单纯认为这么做没有必要。另外我不得不提醒您,休斯顿号上大部分都是水手,仅有二十五名正规士兵,他们只在荷兰接受了6个月的军事训练就匆匆来到亚洲,按照欧洲的标准,他们还是新兵。”

    黄辰不服气道:“这能说明什么?陆营也才成立半年。”

    威廉耸耸肩道:“我无意和您争论双方士兵的优劣,我只是在告诉您事实。”

    黄辰好奇问道:“欧洲,或者说荷兰人是如何训练士兵的?我想你毕业于锡根军校,一定有所了解。”

    威廉说道:“当然。每个新入伍的士兵将接受为期两周的基本军事技能训练,比如按鼓点声行走,如何使用长矛与使用火枪,而后分配,进行进一步技能训练,最后则是小部队和大部队机动训练,6个月后便可以上战场了。”

    黄辰故意说道:“依我看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威廉无奈说道:“您知道我的英语很糟,有很多事情我难以用英语表达清楚,这是我的错。您没有亲眼看过荷兰如何训练士兵,所以请不要仓促下论断,荷兰士兵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步兵。”

    黄辰洋洋得意道:“我才不会轻易改变想法,我只知道欧洲人、荷兰人输给了我的陆营兵。”

    威廉忍不住生气道:“如果您能给我100人,我用3个月就会像您证明,您的想法是错误的。”

    黄辰暗暗好笑,几番挑逗之下,威廉终于忍不住上钩了,说道:“我依然不会改变想法,但我欣赏你的勇气,我答应你,一百人足够吗,我可以拨给你二百人。”他目前旗下已经有新旧两个陆营两千人马,无力再建一个千人陆营,也没有必要,一二百人就没问题了。

    威廉没急于回答,低头沉思。

    荷兰随着莫里斯亲王的改革,将连的兵力由150人缩减至80人,长矛兵和滑膛枪兵各占一半。营由6个连组成,人数约为500人,正面展开宽度约为500米,长矛居于中间,滑膛枪兵位于侧翼,它避免了原来的西班牙步兵团中浪费兵力的现象,灵活度大大增强了。全营士兵像古罗马军团那样按照棋盘方格形状摆成3个作战横队,这就是荷兰的基本战斗单位。

    威廉不认为黄辰会慷慨到给他1个营的兵力,因此他认为150人,加上10名欧洲人,组成2个连,是最理想的结果。

    人不是问题,八十杆长矛也不是问题,可威廉张口就要八十支火枪,令黄辰忍不住挠头,他两千人陆兵也才四百杆鸟铳。最后一咬牙决定把“休斯顿号(Heusden)”和鸟船缴获的四十四杆西式火绳枪留下四杆作为研究仿制之用,其余四十杆交给威廉,又合计着怎么东拼西凑四十支鸟铳。

    第二天威廉便踌躇满志的出现在一百五十名海盗面前,他身后立着一个又矮又黑的中年人,他便是被阮进、张刑俘虏的荷兰舰队鸟船的船主,本人粗通一些荷语,远不如黄辰和威廉用英语交流顺畅,不过当个军事翻译,下下简单命令倒还勉勉强强。

    看着面前身材不高,却十分强壮的部下们,威廉对黄辰为他挑选的兵员感到十分满意,他知道自己的翻译口语很烂,理解能力也很有限,简单介绍一下自己,便不再多言。

    要问威廉心里最恐惧的人是谁,非锡根军校的创始人、校长、教官冯.沃尔豪森莫属,他在训练场上简直就是一个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暴君,用尽一切手段摧残着军校学员,短短6个月,不计其数的学员退出,多亏了有贾斯柏相伴,威廉才挺过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威廉从未想过有一天变成像沃尔豪森那样的人,可是为了让黄辰承认自己的偏见,他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澎湖

    “咚咚咚咚咚咚咚……”空旷的场地,鼓点声一下一下响起,敲鼓的是一名棕色长发,蓝色眼睛的欧洲人,他走在最前方,用鼓声引导后面百余人向前迈进。

    王五一个脚步迈错,暗暗叫糟,果然没多久一根儿臂粗细的棍子狠狠抽到背上,令他整个面容都扭曲起来,“红毛番!红毛贼!红毛鬼!我塞你母老黑毛!”内心疯狂咒骂着,王五表面却态度端正,亦步亦趋前行。之前有几个热血之辈不服红毛鬼严苛,奋起反抗,然而他们皆没落得好下场,至今还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可不想让自己变成那副德性。

    “啪!”棍棒又甩中另一人后背,那人同样是咬着牙强自忍耐,暗中大骂。

    威廉拎着一根棍子快速穿行人群间,走错的、懒散的、不用心的、态度不端的,凡是觉得看不顺眼,便会用棍子猛力抽击,当初冯.沃尔豪森怎么对待锡根军校学员,他现在就怎么对待海盗部下。

    为了不影响到威廉及其部下,黄辰没有露面,而是躲在远处悄悄用望远镜窥视,对于威廉的练兵方式,直把他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对方还有如此残暴的一面,简直不把人当人看,哪有这么练兵的?当初他练兵的时候自认为已经十分严厉,可和威廉一比,真真是小巫见大巫。

    一旁杨东拿着另一副望远镜观看,开口说道:“要不怎么说他们是红夷呢,果然凶暴残忍,没有人性,平日看不出来,现在原形毕露了。大首领,莫怪我多嘴,你近来和他们走得太近了,要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可得防着点。”

    张刑黑瘦似猿的面庞忍不住露出一丝讽意,冷笑道:“你是看到大首领近来冷落你,才这般说吧。你能不能有些出息?心眼比针鼻儿还小,好生让人瞧不起。”

    杨东当即勃然大怒,呵斥道:“黑猢狲,老子正和大首领说话,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余地,再多说一句废话,老子把你嘴撕了。”

    张刑再度冷笑:“戳到你痛处了?”

    “黑猴儿,你作死……!”

    黄辰淡淡斜了他俩一眼,两人仿佛前生有仇,见面就掐,他劝解过、训斥过、惩罚过……什么方法都用了,两人依然还是老样子,至此他对二人“化敌为友”彻底不再抱有希望。重重一哼道:“要吵你们俩滚到一边去吵,别在这扰爷和赵大哥耳根清净。”

    杨东迅速变脸,赔笑道:“大首领,我一片赤诚,所言完全出自真心,莫听黑猢狲乱嚼舌根。”

    黄辰冷声道:“威廉若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便是奸宄之徒,诬谗小人。”

    杨东满心委屈尽数堆在脸上,抱屈道:“大首领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黄辰丝毫不给他留一点面子。转头对另一侧的赵弘毅道:“赵大哥,你觉得威廉练兵方法如何?”

    赵弘毅摇摇头道:“兵非一时一刻能够练成,现在看不出什么,但手段却过于酷厉了。”

    张刑不同意赵弘毅的意见,说道:“我倒是不这么认为,严律方可出精兵,古今都是一样,中外亦无区别。”

    杨东伺机口吐冷箭道:“你这厮心狠手辣,残酷无情,倒是和红夷是一路人,唉!这辈子你怎么就投胎到我大明来,你该投胎去大首领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欧、欧洲才对。”

    黄辰威胁道:“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便把发配到威廉手里。”

    杨东一脸不服气,明明是张刑挑衅在先,凭什么只说他一人。

    赵弘毅对这一幕早已是见怪不怪,问黄辰道:“大首领,你真的决定近日去鸡笼?”

    此言一出,杨东、张刑纷纷正色,不再纠缠。

    黄辰点点头道:“嗯。家里就拜托赵大哥了。”与鸡笼西班牙人贸易,是他能想到不与郑芝龙正面冲突的前提下,惟一打破对方垄断的法子。其实上个月打败荷兰舰队时,他就有意起行,不想计划没有变化快,郑芝龙并未像他所想的那样再攻中左,结束福建战事,反而又坐下来和官府谈招安,黄辰一时摸不清状况,这么一耽搁便耽搁了一个月。

    赵弘毅委婉劝道:“吕宋夷详细,我等一概不知,冒然前去,是不是太危险了?不若打听清楚再去不迟?”

    黄辰笑道:“冒点险算什么,总比货物烂在手里强,或白白便宜了郑芝龙,漳、泉奸商。”

    “话是这样说没错……”

    黄辰止住赵弘毅再劝,说道:“行走海上,哪能不担半点风险。”

    张刑沉声说道:“我陪大首领一起去。”

    黄辰摇了摇头道:“不行,你不能随我去,你得留下。”

    “大首领……”张刑面上一急。

    “你听我说。”黄辰摆摆手道。“知道我为何留下你吗。赵大哥老成持重,却不够果断,你狠辣有余,却缺乏城府,只有你们二人皆留在铜山,我才能走得安心,明白了吗。”

    张刑默然,赵弘毅默然,杨东若有所思。

    黄辰又说道:“你们三人都是在我微末之际就追随左右的老兄弟,亲近不比旁人,此事我只对你们说起,其他人尚不知情,你们要牢牢把紧口风,千万别泄露了风声。”

    “是。”

    黄辰点点头,再次举起望远镜观看,镜中显示又一人遭了威廉的毒手,即使相隔甚远,亦能感到那棍子上附带的巨大力量,黄辰下意识咧了咧嘴,心道这德国佬,下手可真狠呐!

    翌日。黄辰找来张若仲,论亲近后者肯定不处于第四位,但却是第四个知情者,他乃黄辰的大管家,调动货物,哪瞒得住他。

    “鸡笼、西班牙人……”张若仲皱起眉头道:“欧洲诸国,以西班牙人最凶残,大首领怎么想起和他们做生意?”张若仲此话并非无的放矢,黄辰曾提起西班牙人在美洲的种种作为,又有二十几年前吕宋屠杀华商数万人的惨剧,对西班牙人可谓深恶痛绝。

    黄辰同样是不久前与张若仲交谈中得知西班牙人屠华数万之举,这个震撼远胜于云南木邦、孟养之失,毕竟那里本来就是少民居住地,无切肤之痛,可数万海商被人屠杀,财富被人洗劫,大明竟然不管不顾,着实令黄辰失望透顶,曾大骂海商赋税都交到狗身上去了。然而,他欲往鸡笼一行的信念却从未动摇,不因其他,只因为他还弱小,需要力量。

    黄辰沉默了一会,说道:“西班牙人有白银和武器,它们都是我迫切需要的东西。”

    张若仲问道:“能不能带我去?“

    “你想去?”黄辰不由提醒他道:“你可得想清楚了,鸡笼雨水极多,瘴气甚重,外人前去很容易害病殒命。”

    张若仲不以为意,说道:“我想亲眼看看你所说征服美洲之西班牙人,看看他们有无三头六臂,如何当得世界第一强军之名。”

    黄辰讪笑,当初为了让张若仲加深对欧洲人的印象,吹了不少牛皮,西班牙军队确实是世界一流,至于是不是最强就见仁见智了。

    又经过两日准备,一切皆以就绪,傍晚黄辰率领十艘海船乘船离开铜山港,驶向东北。此行随同者有张若仲、杨东、郭大眼、庄默、林习山、威廉等人,战舰包括十二丈大福船旗舰、“休斯顿号(Heusden)”及三艘十丈大鸟船,水陆战兵不下千人,堪称兵强马壮,即便西班牙人心有不轨,黄辰也自信能够全身而退。

    威廉一开始不太乐意前往,首先他对西班牙人素来没有好感,最重要的是他接手两个连兵力,刚刚训练几天便要离开,且短时间内难以返回,他所有辛苦岂不是全都白费了?无奈黄辰有着充足带上他的理由,谁让他和西班牙人一样都是欧洲人呢。

    由于风向不便,舰队往东北行了一夜,次日刮起东北强风,舰队马上转向东南,越洋直奔澎湖。

    黄辰不欲在澎湖停留,准备直接去台湾,然后沿着海岸北上至鸡笼,不过张若仲一句话让他改变了注意:“大首领不是常常自谓炮少,澎湖有炮,为何视而不见?”

    澎湖为总兵俞咨皋亲手建制,可惜由于乏银,一裁再裁,仅余兵八百,船二十,以春季清明前十日入澎湖,居三月而返回福建,秋季以霜降前十日入澎湖,居二月而返回福建,此时正是澎湖驻兵时期,但随着海盗联盟入侵福建,澎湖早已没了驻兵。

    黄辰登上澎湖的时候,岛上一片荒芜,距离妈祖庙约一刻钟的路,遥遥可见数十道深壕,这些皆是大明官兵当年与荷兰人对峙时所挖,对面即是荷兰人建造的城堡,毫不夸张的说这座小型城堡是用大明百姓累累血骨铸成,据说当年建造此堡的百姓死亡大半,另一部分也在去往巴达维亚的路上死得差不多了,余者寥寥无几。

    蓦然,黄辰眼前一亮,大明深壕这边,立着七门红夷大炮,一门铜发熕炮以及三门弗朗机炮。

第一百二十三章 鸡笼

    张若仲说澎湖有炮,黄辰当即改变计划,登陆澎湖主岛。澎湖拥有上百大小岛屿,渔产丰富,昔日渔民来此打渔,歇脚,渐渐落地生根,繁衍开来,主岛人口一度达到数千人,且澎湖孤悬海外,远离大陆,亦是海盗的重要盘踞之所。前几年荷兰人挟大舰巨炮而来,海盗一哄而散,居民有的逃走,有的被荷兰人捉住修建红木埕(红毛城),其后陆续又在白砂、八罩等地修建类似堡垒,百姓死亡一空。

    时至今日,澎湖一片荒芜,不管是居民的澎湖城,还是官兵的暗澳城,甚或荷兰人的红木埕,皆是渺无人烟,鸡犬不闻,一副残破模样。这里完全成了一个被人遗忘之地。

    黄辰距离明军火炮阵地越近,面色就越难看,等到他来到近前已彻底黑下脸,经过数年风吹日晒,明军兵将又不知保养,炮身已变得锈迹斑斑,让人十分怀疑它们还能不能发挥作用。

    威廉带着几名欧洲炮手仔仔细细检查数遍,对黄辰说道:“1座中国大炮(铜发熕)和3架小炮(弗朗机)彻底报废了,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破铜烂铁。如果说有什么好消息,7座荷兰大炮(红夷炮)还有4座完好。”威廉顿了顿,忍不住说道:“我知道这么说也许很没礼貌,但我还是要说,阁下,您国家的军人是在犯罪,他们理应受到军法的严惩。”

    黄辰面色难看地道:“这和我无关,我只是一名海盗。”

    威廉继续抱怨道:“您国家的士兵毫无军人素养。”

    黄辰不耐烦道:“好了,威廉,别再继续这个无聊的话题。——我们去对面荷兰人城堡看看。”

    红木埕周围约一百二十丈,呈方形,属于典型的荷兰制式防御工事。毫不夸张的说,荷兰人是世界上最擅长建筑城堡的人,莫里斯勤王享誉欧洲的军事才能不仅包括练兵、打仗等,还包括建造乌龟壳,他深受罗马人构筑工事传统的影响,喜欢构筑工事与西班牙人对峙,使得西班牙人无可奈何,莫里斯“圆锹造盛名”成为崇尚进攻的军人的嘲笑把柄。

    走进荒废的红木埕,黄辰派人四下搜索,一共找到十七座荷兰大炮、十四座小炮,令他心痛无比的是,它们的状态比明军火炮强不了多少,只剩下九座大炮、八座小炮尚可使用。黄辰不知道的是,他其实已经很幸运了,荷兰人于1624年退出澎湖,他时隔三年来此,起码获得十三座大炮、八座小炮,而三年后(1630)荷兰人再度登陆澎湖的时候,无论明、荷,火炮均已生锈废弃。

    二十一门火炮轻者数百斤,重者数千斤,搬运耗时耗力,黄辰不愿在澎湖多呆,留下郭大眼,命他把炮运上船后独自返回铜山,他则率领其他九艘战船继续东进。

    …………

    台湾北部鸡笼水域有一座小岛,可供船只停泊,西班牙人到来后将港口命名为“圣三位一体港”,连带的将此岛称呼为“圣三位一体”。之后西班牙人在岛上建立一座城堡,称为“圣萨尔瓦多城”,其旁侧的市街称为“圣萨尔瓦多街”,另外还建起宏伟壮观的教堂、修道院。同眼里只有钱的荷兰人相比,西班牙人无疑更具有使命感,他们愿意为上帝荣光遍及世界而竭尽全力。

    此岛适合种植玫瑰、百合以及芸香,西班牙人建立了非常漂亮的花园,以供赏玩。然而这光鲜的表面并不能掩盖此岛土地的贫瘠,虽然岛上有淡水冷泉,但由于周围全是块岩石,果树无法存活,生菜、豆类及其他蔬菜粮食亦无法种植,西班牙人的所有粮食都来自福尔摩沙(台湾)。

    伐尔德斯(AntonioCarreodeValdes),鸡笼长官,他年龄约四十余岁,一头黑褐色微卷的半长发,脸容古朴而刻板,身上穿着一套低调而又不失品味的骑士服,而不是西班牙时下流行的肩、胸、腹塞满填充物以及像南瓜外形一样臃肿的短裤。

    荷兰大员长官德韦特身上带着浓厚的商人气息,伐尔德斯的形象则十分鲜明的告诉了所有人,他首先是一名西班牙军人,其次才是西班牙鸡笼长官。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似乎能够从侧面窥出西班牙与荷兰海外政策的差异。

    作为一名军人,伐尔德斯是成功的,他在西属尼德兰和美洲打过不少仗,身经百战,之后来到亚洲。荷兰人进军远东引起了菲律宾的警惕,去年他受命带兵讨伐荷兰人,失败后滞留鸡笼,这里一年四季雨水不断,极易滋生致命疾病、土著野蛮无法交流、土地贫瘠毫无价值……总结成一句话:一无是处。美洲荒野都比这里强一万倍,美洲荒野至少有财富,而这里什么也没有。

    “当当当。”

    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传入进来,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的伐尔德斯提声道:“进来。什么事?”

    走进来的人以最快的速度说道:“司令官阁下,热堡棱堡传来消息,一支规模庞大的戎克船船队正向“圣三位一体”而来。”

    伐尔德斯忍不住站了起来,摸着修饰得像两道剑一样端直的胡须,问道:“是商人?还是海盗?”

    报信者说道:“戎克船船队里面有人懂得旗语,他们告诉热堡棱堡的士兵,他们是来寻求交易的。不过司令官阁下,士兵回报,戎克船船队里有一艘荷兰三桅快船,其他戎克船亦配数量可观的精良舰炮,所以我们很难判断他们到底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到此。”

    听到来者也许有荷兰人,伐尔德斯脸上忍不住露出厌恶,荷兰的独立是每一名西班牙人心中的痛,对军人尤其如此。而去年进攻大员由于风暴和土人损失惨重,更加重了他对荷兰人的厌恶。他想了想道:“不管他们有着什么目的,我们都需要保持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警惕,告诉外来人,我们是宣示效忠国王的真诚基督徒,这里是西班牙土地,这里沐浴着上帝之光,没人可以打这里的注意。”

    “是。”

    黄辰以望远镜看到远处港口只停着寥寥四艘西式海船,两艘小鸟船,脸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鸡笼不是一个适合贸易的好地方,习惯与西班牙人做生意的大明海商宁愿直接去吕宋,也不愿来此,他之前就有听说鸡笼的西班牙人经营困难,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这里完全看不到一丝的商业气氛。不过这样的情况对他更有利。

    威廉同样举着望远镜,口中说道:“岸上的西班牙人说他们无法判断我们的真实意图,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只准许一艘船进港,其他船需要留在外面。如果我们不接受,那么现在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他们将视为对西班牙人的挑衅与开战,他们将派出战舰同我方战斗。”

    黄辰扬了扬眉毛道:“他们怕我怀有敌意,难道我就不怕他们心怀恶意?哼。威廉,你对此有什么意见?”

    威廉说道:“毫无疑问,西班牙人需要贸易,而您也需要贸易,但我认为您不必亲自冒险前往,可以派一名部下去和西班牙人勾通,然后视情况而定。”

    黄辰又问道:“威廉,你知道鸡笼有多少西班牙驻兵么?”

    威廉答道:“鸡笼的西班牙人一直是大员的敌人,对于鸡笼的驻兵数量,大员多有关注,有说200名西班牙人,400名菲律宾人,有说500名西班牙人,1100—1200名菲律宾人。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不过我更愿意相信前者,后者的人数规模太夸张了,绝无可能。”

    “原因?”

    “很简单,大员也无法一直保持500人的规模。”

    黄辰点点头,命令旗舰直趋港口,其余船只在外等待。

    不出意外,这个命令受到了所有人的激烈反对,特别以杨东反对最激烈。

    黄辰笑着对杨东道:“既然你忠心护主,干脆伪装成我好了,我当你的跟班。”

    杨东闻言立时面色如土,半晌干笑道:“为了大首领,我愿意顶替,但这样也不保险,吕宋夷一旦杀起来,哪管谁是首脑谁是跟班……”

    黄辰挥手道:“行了,别废话了,去传我命令。”

    杨东抱头鼠窜。

    大福船缓缓驶入“圣三位一体港”,泊于岸边,最终第一个走出来的依然是黄辰,杨东一脸尴尬的跟在后面,其后是威廉、张若仲等人,及上百名手持长枪、团牌、火铳的精锐战兵。大福船载员多达两百余人,为了避免制造双方过度的紧张,才只下来一半。

    伐尔德斯带着一名翻译和上百名西班牙、菲律宾士兵走到黄辰等人面前,刻板的脸孔充满严肃之色,说道:“你们看起来可不像来做生意的。”

    黄辰笑道:“毕竟我是第一次来此,这是必要的防卫,以后应该不会了。”

    伐尔德斯不置可否,目光扫向威廉,语气不善道:“荷兰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模型

    “荷兰人?”伐尔德斯目光充满侵略性地盯着威廉,用荷兰语说道:“如果你说你是,我会让你知道一个卑鄙、无耻而且可恶的荷兰佬冒然踏足西班牙土地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伐尔德斯曾在西属尼德兰呆了不少年,能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话。

    荷兰给了躲避战火的威廉家族安全保护,威廉在那里生活数年,经历了从少年到青年的整个过程,对荷兰抱有很深的好感,十分反感伐尔德斯的语气,不过他无意与对方冲突,那并不明智,摇头用荷兰语回道:“不,我不是荷兰人,我是德意志人。”

    伐尔德斯闻言脸色稍霁,荷兰人和德意志人从外貌上有些难以分别,但语言是不会撒谎的,威廉的荷兰语水平并不比他高明多少。伐尔德斯说道:“德意志人?幸亏你不是那些住在沼泽里的低地人(荷兰人)!荷兰是欧洲的大茅坑……和世界的屁股蛋儿,那里的人都是臭名昭著、令人厌恶、背信弃义的杂种,他们没有忠诚、没有廉耻、没有任何值得赞美的东西,全知全能的上帝都为他们而感到蒙羞!”

    伐尔德斯以流利的荷兰语大肆咒骂荷兰及荷兰人令威廉目瞪口呆,半晌耸耸肩道:“听得出,阁下对荷兰恨之入骨。”

    伐尔德斯冷哼一声道:“因为我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的笑话。”威廉心中想道。见黄辰面带疑惑,转而用英语简单解释了一下。

    伐尔德斯对两人使用英语交流十分惊讶,将目光转回黄辰身上,重新认真地打量起他,等两人结束谈话,伐尔德斯脸容僵硬地笑道:“不得不说,无论是年龄、财富还是知识,你都让我非常、非常吃惊。我是西班牙鸡笼长官及要塞司令官安东尼奥.卡雷诺.德.伐尔德斯,你可以称呼我为伐尔德斯。”

    黄辰彬彬有礼的回道:“我姓黄名辰,非常高兴认识你,伐尔德斯阁下。”

    “为何你的船队会有荷兰帆船,”伐尔德斯忍不住问出心中谜团,又一指威廉:“他又是怎么回事?”

    黄辰微笑道:“不知伐尔德斯阁下是否听说了消息,一个多月前荷兰与我们在铜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海上冲突,“休斯顿号(Heusden)”是我从那场战争中获得的战利品。——威廉.沃尔夫先生曾经是“休斯顿号(Heusden)”的船长,目前为我效力。”

    伐尔德斯大感意外,鸡笼地处北方,消息闭塞,他并不知道此事,然而只要是荷兰人的坏消息,对他来说就是好消息。伐尔德斯问道:“你口中的“我们”是指?”

    黄辰笑着说道:“一群具有自由精神、冒险精神、勇敢精神,反抗国家暴政和腐败官员的人,当然你也可以直接理解成海盗。”

    听到黄辰自吹自擂,伐尔德斯微微皱起眉。要说世界上最讨厌海盗的国家,非西班牙莫属,西班牙美洲的运输船受到海盗严重威胁,国王为此不得不派出军舰加以保护,英国可恶的海盗更是一度令西班牙无敌舰队十分难堪。在西班牙人看来,海盗应该通通吊死。

    伐尔德斯说道:“莫非你是尼古拉.一官的手下?”伐尔德斯并没有见过尼古拉.一官,可却听说过他不少传闻,他以前曾往来长崎、马尼拉,自从荷兰人进入东亚地区,他便立刻抛弃了西班牙人,转而与荷兰佬打得火热,如今是东亚海域实力最强大的海盗。

    黄辰说道:“这么说没错,但用盟友一词来形容我们的关系也许更恰当一些。”

    伐尔德斯不在乎黄辰是尼古拉.一官的手下或盟友,他只在乎对方带来了什么,问道:“你说你是来寻求交易的,那么你的船上都有什么?”

    黄辰笑容充满自信:“生丝、瓷器、丝绸……所有你们西班牙人需要的东西。”

    西班牙人最看中的便是大明生丝,伐尔德斯迫不及待道:“生丝有多少?”

    黄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百担。”

    “……”伐尔德斯暗吸一口气,西班牙人在马尼拉收购生丝的价格约为320比索(折合白银约二百四十两),100担就是32000比索(约两万四千两银子),运至美洲,利润更可达到5—8倍。伐尔德斯意识到黄辰是一位难得的大主顾,热情地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富有。让客人呆在岸边是一种失礼行为,我现在真诚的邀请你进入我的城堡做客。”

    黄辰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说道:“伐尔德斯阁下,你的城堡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我需要卫兵的保护,希望伐尔德斯阁下能够理解。”

    伐尔德斯看向黄辰身后的卫队,他们约有100人,目光坚定,体格强壮,或穿着西式胸甲,或身披中式铠甲,手持短矛、火绳枪、刀和圆盾,是一支纪律良好的精锐士兵。不过只有100人,对圣萨尔瓦多城造成不了威胁,伐尔德斯点头道:“你可以带上你的卫队。”

    “伐尔德斯阁下,你的选择为我们创造了最好的条件,我想这会是一次愉快的交易。”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伐尔德斯颔首,“请。”

    路上,伐尔德斯又想起威廉这个德国人,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问道:“沃尔夫先生,你是一名真诚的基督徒还是注定要下地狱者?”西班牙人是基督徒,荷兰人是新教徒,相比之下,德意志人建立的神圣罗马帝国由于领主众多,信仰不一,伐尔德斯怀疑威廉是一名注定要下地狱的新教徒。他当然有理由怀疑,一个真正的基督徒怎么可能为荷兰佬卖命。

    威廉巧妙的回应道:“我只能说,我愿意为主奉献一切,包括生命。”

    伐尔德斯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却不再继续逼问。

    进入圣萨尔瓦多城,黄辰发觉居民很少,房屋也很少,只有圆堡以及教堂、修道院三座建筑勉强可以入眼。伐尔德斯矜持地解释道:“我去年才来到这里,修建此城,因为缺乏必要的人手,所以一切都很简陋。我想等到我任期结束,它将完全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黄辰直指要害道:“我觉得这里不适合大规模兴建城镇。”

    伐尔德斯深以为然:“确实,这里土地贫瘠,并非一个好的落脚点。我近来正派兵进入福尔摩沙岛,打算选择一处良好的、适居的土地建立新的城堡。但你知道,福尔摩沙岛的土著是完完全全的野蛮人,他们像牛虻一样追逐着我的士兵,企图残忍杀死所有人。”

    黄辰倒是听说过台湾北部的土著比南部更加凶残,几乎无法沟通。

    说话间,伐尔德斯引着黄辰来到圆堡前,黄辰将杨东及大部分护卫留在外间,仅带威廉张若仲和少量护卫进入。

    走进伐尔德斯的办公室,黄辰视线顿时被一个精致的帆船模型吸引住了。

    伐尔德斯一旁自豪地讲解道:“它取材自西班牙的骄傲“圣地亚哥号(Santiago)”。拥有1200吨的排水量和60门大炮,它是全世界最优秀的战舰,没有人能在海上击败它。”

    黄辰暗笑伐尔德斯吹牛,说道:“西班牙战舰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出众,至少你们的无敌舰队输给了英国人,被抢走了世界第一。”

    伐尔德斯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声音猛地提了起来:“我很惊讶你一个亚洲人能够知道一场发生于三十九年前(1588年)的欧洲战争,但这丝毫不能显示你的见多识广,只会突显你的无知,因为仅仅时隔一年(1589年),我们西班牙就彻底击溃了规模更大的英国舰队。1604年英国与我们签订“伦敦条约”,世界第一?英国人只获得了战败者的屈辱称号。”

    “威廉,是这样么?”黄辰惊讶地问威廉。他明明记得西班牙无敌舰队被英国人摧毁,难道记忆有误?

    威廉不偏不倚道:“如他所言,西班牙在次年击败英国舰队。其后十几年双方互有胜负,基本打成平手,两国于1604年媾和,英国既不是世界第一,也不是屈辱的战败者。”

    黄辰点点头,对伐尔德斯道:“好吧,我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伐尔德斯阁下,能让我看看它吗。”

    黄辰承认错误,伐尔德斯面色缓和下来,一边把“圣地亚哥号(Santiago)”帆船模型递给黄辰,一边说道:“这是我在美洲服役时,我的朋友、哈瓦那私人造船主马丁.德.阿拉马送给我的礼物。出于友情,阿拉马制作它格外用心,你看看它的工艺,简直就像一件艺术品。”

    虽然伐尔德斯说得有些夸张,但基本是事实,这个船模的确制作精美,黄辰异常仔细地观察着它。

    瞥见船模高耸的尾楼,威廉略带讽刺地说道:“进入17世纪,整个欧洲都在想方设法设计出外形更加修长的快速帆船,减小尾楼的尺寸已成为欧洲设计师的一种普遍共识,西班牙人对此却视而不见,依旧死死抱着海上步兵作战的落后战斗理念不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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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龙腾介绍:
天启年间,君临天下二百余载的大明王朝日薄西山,东北,后金势力,蒸蒸日上;西南,奢安之乱,愈演愈烈。东南沿海,同样未得清宁。随着荷兰人入据台湾,为独揽中国海外贸易权,暗里资助海盗,大肆攻击商船,使大明自隆庆开海以来欣欣向荣的对外贸易遭到重挫。旧的框架被破坏,新的秩序尚未形成,适时风起潮涌,豪杰辈出。
天启五月六月,浙海大陈山某海盗窝,一个名叫黄辰的少年“觉醒”,大时代的浪涛中丢进一颗小石子,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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