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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微光和尘     逆势遨游txt下载     逆势遨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石大哥是什么鸟

    那高堂主晃动几下,忽地向旁歪倒,双手放了下去。只见他的喉管溅血尺许,喷涌而出,将颏下的山羊胡子染成一片深紫。

    黄梁栋站在元锋身旁,闪避不及,被血溅了一脸,登时吓得跳脚惊呼,嗓音都变了。

    事情逆转太快,萧瑜无论如何想不到元锋会突然出手杀人,而且手段狠辣,一剑毙命,不由得惊咦一声,叫了出来。

    那元锋是何等样的人物,稍有异响,便已察觉,喝问道:“谁?”正欲举步过去察看,便听到对面的房顶上有人扬声长笑,道:“多年不见,元帮主丰彩优胜往昔,可喜可贺。”

    接着是两声惨叫,有两个人从房顶上滚落下来,跌倒地上,随即又起身跳开,显见只是被人用重手震落,却没有出手伤害。

    那人缓步走近,又哈的一笑,道:“元帮主有心了,居然派这么多人四下里迎接,小的何以克当,鄙上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怪罪下来。”

    元锋闻言,脸上一热。原来,他昨天将计就计,在飞瀑峡重创白竹门,收获良多,却也怕白竹门暗中寻仇,派人过来刺杀,便加强戒备,随身有大批的人手前呼后拥,所到之处,还另有帮中好手暗中隐伏,明暗呼应。

    对面房顶上有人靠近,两个暗哨便拦截过去,孰料那人身手不凡,一举手间,就将这两个好手震落屋顶。

    黄梁栋一直对帮主奉若神明,这时见到来人出手伤人,又出言不逊,对帮主很是不敬,心中大感不忿,叫道:“大胆狂徒……”正要喝骂下去,却见元锋左臂竖起,要他止声。

    黄梁栋登时住口不说,喝骂的话就像被剪刀拦腰剪断,停得突兀。

    元锋注目凝视,等到来人走到身前七尺开外,手腕外翻,一块银牌闪耀白光。他看得真切,才神情剧震,讶然道:“原来是石大哥家的朋友大驾光临,小弟不知,多有唐突,还请恕罪。”

    快步迎上,一边躬身揖礼,恭谨之外,还多了几分惶恐和惊喜。显见得对那位石大哥又敬又怕,顺带着不敢丝毫轻忽石大哥的来使。

    那人站在阴影之中,不再前进,也看不清他的面貌身形,声音倒是随和,道:“元帮主请借一步说话,咱们边走边谈。”

    他转身走了,元锋诺诺而应,堕后几步相随而去,一边招手让黄梁栋过去,低声嘱咐他埋尸善后,带刘小铁径去总坛。

    两人穿过院墙,往西北方向而去,只听那人说道:“我在北墙那里制住了一个老者,行踪鬼祟,很是可疑,说是什么玩火术的卖艺人,要在这里找个住处。你派人去盘问吧,若是我搞错了,就赔偿老头几两银子,代我向人家道歉。”

    元锋应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那个卖艺人,误会一场,误会一场。黄梁栋,去将那老先生放了,再奉送十两纹银,礼敬他离开。”

    黄梁栋听令,晃动着一身肥肉,飞也般的办理去了。

    萧瑜待在原地,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知道又是万伯暗中保护,却被这个什么石大哥的属下撞见。还好虚惊一场,他们没有深究。看来,搭救刘小铁一事,只好从长计议了。

    注目看去,只见那两个帮众扶着刘小铁坐上骡车。他们震慑于刚才的剧变,不知帮主要如何发落刘小铁,便对他不敢怠慢,到显出小心翼翼的害怕来。

    刘小铁脸色惨白,乱发披散,盖住了左边的眼睛,但神情还算镇定,细心看去,他嘴角上甚至有一抹笑意,若有若无,时隐时现。

    等到残局收拾定当,永安帮帮众四散,萧瑜才溜下墙头,悄悄离开。他先去北墙那边察看,见并无人影,料想是万伯已安然离去。

    他不敢再去西郊跟万伯碰头,唯恐再有意外,便直接回到家中。

    却见房中灯火昏黄,单伯趴在桌子上已然睡了。桌上杯盘狼藉,一片杂乱,显见是饶中和老莫两人离去之后,单伯便没有收拾桌子,重又就着酱豆剩菜,独酌独饮,一直喝到深夜。

    萧瑜叫了两声,见他没有回应,便要将他抱起,放到卧室的床上,却见单伯忽地啊的一声,睁眼醒来。

    他似是神情振奋,情绪特别高涨,道:“萧瑜,你回来了,连着两夜一天没有回家,我可着实担心。有件喜事,我要告诉你。”

    萧瑜看他喜不自胜的模样,心中难过,暗道梅姨惨死,尸骨未寒,小铁被人抓走,生死未卜,又能有什么喜事呢?你真的是毫不顾念旧情,将宅子和菜园卖给了周员外抵债吗?

    单伯欲言又止,道:“险些忘了,萧瑜,这杯酒你可要喝了。”从桌上的酒坛里倒出一碗酒来。

    这酒坛釉质光亮,色泽鲜明,倒与他平常喝的廉价酒不太一样。

    萧瑜心中难受,也不问是何缘由,端起酒碗,仰头便灌了下去。

    他过惯了苦日子,甘守清贫,虽然已经长到了十五岁,算是半个劳力了,每天都看到单伯酩酊大醉,自己却从来没有喝过,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饮酒。

    但觉入口灼烧,一股火辣辣的痛感从舌尖流到喉咙,再蜿蜒流到肚中,肚中便如突然起火,火势熊熊,来回翻腾。

    他只感难喝无比,被呛得连声咳嗽,而后泪流满面。

    单伯笑道:“慢着点,慢着点,这孩子,头一次喝酒,看把你馋的。”

    他在萧瑜的对面坐下,抬手捋过颏下清疏长须,便开始讲述起来。看他滔滔不绝,兴致高涨,萧瑜却感头昏脑涨,眼前的身影不住晃动,耳中只听到他说的头前几句话:“我们还过债了,萧瑜,你再也不用上街行窃……”

    萧瑜迷迷糊糊间想到:“万伯说得不错,我去偷钱还债,单伯是知道的,他只是假装不知……”

    接着便不省人事,噩梦连连。

    次日醒转,萧瑜头疼欲裂,刚站起身来,便被单伯拉着,坐到了门口的一辆马车里,一阵颠簸,去到了周家大厅。

第四十七章宿醉

    只见周员外坐在左首的太师椅中,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商人,看着很是眼熟,正笑吟吟的看着萧瑜,开口问道:“看你到现在尚且宿醉不醒,可见昨晚的美酒味道醇厚,是不是?”

    单伯笑道:“第一次喝醉,都是这样不好醒酒,不足为奇。”

    那周员外呵呵而笑,道:“难得单夫子华运当头,赶上了这个机会,那可要感谢这位华先生,是他慷慨解囊,偿还了债务,又热心联络,为你谋上了这份差事。”

    萧瑜不知所云,不知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料想昨晚单伯都已向他说过了,只是自己喝酒醉了,听而不闻,这时候若要询问,大是失礼。当即也只好沉默不语。

    那华先生笑笑,道:“在下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听周员外说单先生才高学富,为人教学自成一统,不拘小节。”

    单伯道:“不瞒华先生说,我生性疏懒,不思进取,这是有的,教学的时候嘛,也不是太尽心,嘿嘿,若是华先生不喜欢我的教学风格,那请提出来,我改,华先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华先生一摆手,道:“不用改,不用改,人心本善,按你的秉性风格行事,那就万事大吉。”

    发出一阵爽朗大笑,侧面看向周员外,笑道:“不错,这人就正是我那位朋友所嘱托要找的良师了,对亏周员外费心,省的我踏破铁鞋的四处寻找。”

    又转回单伯,道:“九江地大物博,要找个循规蹈矩的饱学宿儒终究不是难事,但要真是如我朋友所说的那样,找一个进修儒术,退守道法的教书先生,那可非常的不容易。哎哟,他们家世代奉行道学,跟凡俗人家大不相同。你不用改,不用改,只要保持本色,包管他们满意。”

    萧瑜听了他们的话,大感诧异,只觉又是疑惑,又感蹊跷,暗道:“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单伯学问粗陋,教学的时候敷衍其事,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求混个薪俸。怎么会有人不远千里,专门延请他前去教学呢?那家人的要求古怪,委托之人也很古怪,而他居然真的找到了,就是古怪之上,更加三分古怪了。”

    他们从周家出来,便被载到港口,直接被架到了船上。萧瑜料想不到行程被安排得这样紧凑,连跟万伯说一声的余暇都没有。他想起跟万伯的约定,自然心焦如焚,借口说要回家收拾行囊,却被严词拒绝。

    萧瑜要强行下船,总是不得其便。后来凑冷子溜了下来,又被周员外属下的饶中和老莫两人强行推搡着押上甲板。那两人怕他再捣乱,不再离开,分寸不离的贴身看守,萧瑜无机可乘,也只是干着急,没有别的办法。

    周员外和单夫子立在船尾叙话。

    那华先生似是另外有事,不便脱身,没有同来。

    萧瑜的几番闹腾,都被周员外看在眼里。他久经风浪,也不将萧瑜这样的小人物放在眼里,以为他就是少年人心性不宁,随意折腾,这时跟单夫子轻声说道:“那姓华的费心引荐,其实也是另有私心。哈,文献老弟,你也老大不小了,自然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么说吧,这人行商多年,颇有积蓄,就是雅好收集古籍。奶奶的,这些个有钱人,不好酒色,却来玩这些虚的玩艺,真让人搞不懂。”

    “总之呢,为了这个爱好,姓华的不惜花费大价钱。他跟我说好了,你去到那个李家呢,把那个什么什么诗经、尚书的唐抄本取了来,我会派人在门口接应。咱也不私吞,伪造一番,做个赝品,让华先生有个替代性的收藏品就好,不会让李家人知道。这是十两银子的报酬,事成之后,另外还有十两。你欠我的债务一笔勾销,以后那个什么李家的给的束脩礼金,那就全都是你的自己的了。”

    一边将抄本的书封装帧、笔致风格详细叙述,一边将一张银票塞到单伯手里。

    单夫子脸有忧色,暗自沉吟。那个时候书籍珍贵,有的名家抄本更是当世唯此一家,绝无仅有,可以说是稀世珍宝了。

    那位华先生既然肯下这样大的本钱,想必那个抄本珍贵至极。入室行窃,只怕被人发现,闯了大祸,不好收拾。

    那周员外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开解道:“不妨,单老弟,这没有什么难的。要是不好下手呢,就找你的书童代劳,他可是行家里手,名声在外呀。华先生都知道。”

    单伯疑道:“华先生……华先生怎么会知道呢?”

    周员外一摆手,道:“这个事情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要将书交给我的人,并且不需担心,若真的窃书被发现……”

    他压低了嗓音,向着萧瑜扬起下巴,皮笑肉不笑道:“……那里还有个挡箭牌呢!他反正是个惯犯,正好都推到他的身上,你总能全身而退。”

    单夫子哦了一声,情知这也是一条退路,顿时如释重负,神情松懈下来,口中却强烈拒绝道:“那怎么成?我将萧瑜从小养大,咱俩相依为命……”

    周员外截住他的话头,笑道:“从小养大,就是为了必要的时候顶缸用。单老弟,不必多说,就此告辞。”

    他坐上马车,又原路回去。

    萧瑜在船上转圈游走,一直要设法下船去知会万仲平,每次都被饶中和老莫赶了回去。单周两人的交谈,倒是没有注意。

    船儿起航,萧瑜别无他法,在甲板上驻足远望,见到码头上的船工之中,有一个身影一晃,看那样子,正是那位华先生。

    那背影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瑜凝神思索,顿时记起,原来那华先生正是当时自己要扒窃之人。那时他反应敏捷,及时阻止,自己见他不好招惹,才转而去扒走了新任县令王大人的锦帕和银两。

    说起来,之后的一系列麻烦,有很大一部分成因,就是从此而来。

    想不到却是这位华先生出钱礼聘,终至了自己扒窃还债的生涯,也当真有趣。

第四十八章访问学者

    凉风轻拂,江面上水汽弥漫,宛如轻烟薄雾,笼罩着船头的昏黄灯光。满江的星月倒影,在涟漪中碎裂波动。

    萧瑜躺在船舱之中,双手抱头,眼睛半睁半开,无法入睡。布帘闪动,星月窥人,仓壁上挂着的蓑衣斗笠时隐时现,恍若漂浮不定。

    他的思绪也是漂浮不定,回想起这三个月来的往事,便如大梦一场,很不真实。

    他们当时坐船去往九江,到了那李家,却只是歇宿一晚,第二天就由李府的管家带着,去了当地的一家书院。

    那家书院叫做桃李山苑,规模宏大,人数众多,老师学生泱泱满院,在当地极富盛名。也不知李管家对书院的山长牟先生说过什么,牟先生神态亲热,言下着实结纳。

    他们就这样作为远来讲学的名士宿儒,在书院住了下来,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之中,已过了一个多月。

    这天晚上,单夫子在院中来回踱步,不住抓耳挠腮,显得无精打采。看那样子,像是酒瘾发作,心痒难耐,手脚没个安放处,萧瑜提议去后厨取酒,单夫子眼睛一亮,很是欣喜,随即又黯淡下去,叹道:“喝酒嘛,自然是人生乐事,只是,这本书不给人家取来,只怕以后麻烦缠身,再没机会喝酒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乱大谋啊……”

    举袖擦擦嘴角,大咽口水,向萧瑜看看,奇怪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也是犯了酒瘾吗?”

    萧瑜正感奇怪,不知他取书做什么用,闻言一怔,笑道:“我不喝酒的。好像是水土不服,老是肚痛干呕。”

    单夫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当时咱们走得匆忙,又不知道要去哪儿。该当备上一罐土水,就不怕背井离乡了。”

    当时的习俗,若是远走他乡,要带上一罐掺了乡土的清水,去到异乡之后,每天在饮食里添加一些,据说这样就是把故土神邸的祝福带走,不会生病生灾。

    单夫子语声惆怅,却也只是触景生情罢了,并不真的上心。背了双手,往中院的书房走去。

    这些个怪力乱神的传言,萧瑜也不以为然,他来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思念万伯,无从排遣,便在后院练掌。

    他的肚痛干呕,就是由此而来。练掌的时候,气机牵引,总会气血翻涌,有时候腹痛如绞,阵阵干呕,很难忍受,停手不练,平缓了喘息以后,不适却又自己消了。

    萧瑜从来没有练过武功,以为这是自然现象,不足为奇,就好像读书久了,总会眼睛酸痛,头脑晕胀一般。

    他目送夫子走远,便来到后院练武。自起手式礼敬八方练起,左手掌心向上,陡然翻腕挥臂,掌心朝下,从阳掌变为阴掌,屈膝扫腿,变招成空穴来风。绵云掌的招数次第使出。

    打到第十六章担山跨海时,萧瑜腾身跃起。他没有内力根基,这一下跳跃,只能转过来半个身位,狼狈落地,每次都是膝弯前倾,双手撑在地上,摆出一个如厕后找土坷垃的姿势,才不至于摔倒。

    担山之威猛,跨海之灵动,那是没有的,说成造粪之吃力,跨姿之不雅,还是差相仿佛,有那么几分神韵的。

    他这次落地,受到了脚底的冲击,忽然觉得双腿酸软,难以承接住身体的重量,向前扑倒,蠕动了几下,想要站起身来,胃里一阵剧烈翻腾,蓦地张嘴吐出一滩秽物,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然醒转,只感嗓子里卡着一块异物,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憋得难受,想要用手抠出,却又发现手足无法动弹。这一下心中着急,觉得更加难受,呼吸困难,脖子涨的通红。

    他艰难挣扎,背靠着树身,再也瘫痪不动,正见到单夫子提着一盏灯笼行色匆匆的走回屋中,关上了房门。萧瑜心中有了几分指望,盼着夫子会前来察看,带他去看郎中。这么看到一线生机,顿感喉间有了一丝丝的细缝,能极艰难、极缓慢的透气出来。

    单夫子呼唤几声,不见回应,果然提着灯笼来到了后院。但他却越过萧瑜,攀上墙头,举着灯笼挥动三周。

    灯笼幻化出一个朦胧的光圈,刺破夜色,远远传出。看那样子,他是向远处的什么人传达讯息。

    萧瑜看在眼里,那轮光圈渐渐扩散,模糊成一片,在意识中渐去渐远。他这时被那口气憋着,脸孔涨成了青紫,胸口如要炸裂,懵懂想道:“我要死了,夫子是不会来找我的,没有人救我……”

    眼白上翻,脑袋猛地一歪,侧过树身,耷拉下来。

    单夫子吹灭了灯笼,心急如焚,只是留心墙外的动静,却不知萧瑜就靠在身边的树上,已然奄奄一息。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人在墙外站定,压低着嗓子说道:“到手了吗?拿来!”

    单夫子举手扔去。书页在空中翻动,发出沙沙轻响,那人伸手接了,正要离去,单夫子提醒道:“李管家,这是唐代的民间手抄本,好珍贵的,请务必小心复制,不要损坏了。”

    那李管家不耐道:“知道,走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叫道:“谁在那儿?不要走!”

    声音响亮,有如平地焦雷,步声急促,快速奔来。

    李管家见势不妙,快步跑开。那护院武师大吼一声,齐眉棍一摆,便纵身跳上了墙头,正要跃下追赶,便见有人从墙下的阴影处站起身来,对着他连连作揖,嘟囔道:“这位壮士,惊动了你,真是无用,抱愧,致歉,实在是对不住……”

    他认得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单夫子,正感狐疑,便听到那夫子大声叫道:“我房中有耗子,好多个耗子,我害怕得很,就出来追赶,哎哟,声音大了,惊动了你,这位壮士,当真不好意思。”

    这武师更感糊涂,暗道:“我听到有人说话,有人远去,怎么是追赶耗子呢?”正欲开口询问,便见右手边一盏碧纱灯笼高高低低的移动过来,只听牟先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叫道:“书苑里养着一窝猫呢,耗子怎么敢进到房中?还有好多?”

第四十九章贪食的耗子

    这武师嘟囔道:“就是啊,你这先生,瞎耽误功夫……”就要纵身跳出墙外,便听牟先生叫道:“哎哟……还真是有耗子,好多个耗子,怎么都是死的呀?”

    他愕然回望,果然见到灯光朦胧,照见一只灰毛耗子僵死在墙根下,旁边的草丛里,另有两只僵死的耗子。

    这一下可让武师也将信将疑起来,问道:“我听到刚才有人说话,往墙外跑了,那是谁?”

    单夫子嗫嚅着答不上来,就听牟先生惊叫一声,道:“有人,谁……”

    他吃惊过甚,灯笼撒手丢掉,在地上一滚,烛焰熄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这武师眼神锐利,却已看到有人躲在树下。他顿时恍然大悟,料到原来是有人故布疑阵,向墙外投出了石子,其实却藏在院中。

    他不及细想,取下脚上的鞋子,挥臂掷去,紧跟着跳下墙来,双手横持齐眉棍,棍头朝下,侧身缓步靠近。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鞋子正中目标,却听不到有何回应。

    这武师扬声说道:“哪里来的朋友,请教高姓大名?这里是教学的书院,斯文地方,朋友若想求财,还请另外择地高就。”

    见对方还是没有回应,他有些后悔。若非害怕黑夜之中误伤了两位先生,刚才直接发射钱镖,那人已然受伤,纵使他武艺精强,也先挫伤了锐气,不足为虑。现在倒好,他不声不响,反倒让我弄不清虚实,心下发虚。

    再走几步,忽然听到那人嘤咛一声呻吟,接着好一阵剧烈的咳嗽,那人衣衫窸窣,扶着树干,缓缓的站起身来。

    这武师棍头疾点,带动一阵劲风,向前攻去。他实在是没有了耐心,不管对方闹什么玄虚,要先下手为强了。

    却听牟先生喝道:“且慢……你,你不是那个书童吗?在这里做什么?”牟先生摸到灯笼,晃火折点燃了,往前一照,见到果然是萧瑜站在那里,右手抚着胸口,兀自剧咳不止。

    单夫子一呆,随即双掌一拍,道:“哎哟,那耗子从房中跑了出来,沿着墙头往外跑,萧瑜追过来打耗子,却从墙上摔了下来。这动静大了,那位壮士,打扰到你了,真是罪过,对不住。”

    到这时候,牟先生再无怀疑,叮嘱了几句,举着灯笼走开。那武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怎么会是这样,我没伤着你吧?”

    只听萧瑜说道:“没有,多谢……多谢你了……”还要说些什么,又是一阵剧咳,将武师的鞋子双手捧了,毕恭毕敬的交还过去。

    这武师穿上鞋子,拖棍走向前院,心中奇怪至极,只觉得这新来的师生真是一对活宝。当老师的稀里糊涂,不知所谓,那书童也是一脑袋浆糊,不知好歹。挨了一鞋,还要满口道谢,谢什么,谢我揍得轻了吗?

    想到这里,觉得事情蹊跷,站定了身子,正要回身去问个清楚,却听到墙边窸窣有声,那僵死的耗子竟活了过来,后腿弹蹬几下,蓦地恢复了力气,翻身爬起,拖吊着长尾爬到了墙头。

    草丛里的两只老鼠也苏醒过来,没入夜色。

    这么一分神,他便就忘了再去质问,一边连连摇头,口中啧啧称奇,踱步走了。

    单夫子也瞠目结舌,道:“怎么回事?它们起死回生……开玩笑吗?”

    萧瑜暗自苦笑。两只老鼠起死回生,捡回了性命。他又何尝不是呢?他当时晕厥过去,只感到身体越来越轻,不住向上漂浮,情知这是灵魂离窍的情境,自己快要死了。

    忽然感到胸口受到猛烈撞击,喉头收缩,竟然将那口浓痰吐了出去,一口气回转过来,就此醒转。当真是在阎罗殿转了一圈,险之又险的死里逃生。

    他长叹一声,望到树下的那摊呕吐物,似乎被舔食了一大半,他心中一动,正要过去察看,被夫子叫住。两人相伴着回屋,听夫子将华先生要收藏古籍一事说了。

    这时已是深夜,经历了呕吐晕厥,吵闹变故,萧瑜身体困乏,来到床上倒头便睡,也忘了去察看呕吐物一事。从这之后,他练武时再没有呕吐晕厥,也就渐渐淡忘。

    过了几天,李管家果然交还了古籍的原本,又开出了一个书单,要单夫子逐一找来交付。却也常见,正是《诗》、《书》、《礼》、《易》、《春秋》这五本儒家经典古籍。

    单夫子听李管家一口气提出五本古籍,只怕不好下手,跟萧瑜说好了,自己先去踩点,找到书籍的存放处,然后由萧瑜夜间行动,偷偷拿来。

    谁知去书房察看之后,才发现那些古籍虽然保存得周全,却也是在藏书房的书架上特意用油纸密封起来而已,并没有额外的专柜专放,或者深藏密室。单夫子装作翻看,偷偷放入到袖袋里,根本无人注意。

    他毕竟是读书人,对这样的稀世孤本心生怜惜,生恐被李管家用赝品来掉了包,便用毛笔蘸了墨渍,点在书脊扉页,又将不同的页数折起小角作为记认,等到收回了书籍,看到记认仍在,而且折起的小角都没有摊开,安心之余,却也大惑不解。

    他们要翻阅誊写,制作赝本,怎么会连折起的小角都不理会,倒好像是压根没有翻动一般。实在奇怪。

    总体来说,这三个月的访学生涯来得突然,过程之中有些古怪,整体上却是令人愉快而安心,每日不愁吃穿,没有人催债逼盗,是萧瑜有生以来少有经历过的安逸岁月。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沉入梦乡,后来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一揉眼睛,见到船头人影幢幢,却是船夫在定锚系缆,已然靠岸停船。只是夜色苍茫,雾气弥漫,看不清楚是到了哪处港湾,要去哪里讲学。

    萧瑜叫醒单夫子,背起行囊,登上了岸边的一辆马车。那马车形状古怪,车厢扁平,车顶中间凹下,四边突起,好像是要用来承载物件一般。上边随意放着几个箩筐,筐中是绿色的蔬菜,盖住了车厢车门。要是不仔细看,绝难发现这竟是一辆载人的厢式马车。

第五十章残梦方醒

    车厢里边空间局促,要席地而坐才不会顶头。竹席草垫,四壁是纱布帐幔,布置简单,却也朴素淡雅,整洁有序。

    车轮粼粼,穿过泥泞小路,驶离港湾,嘈杂的声响渐次抛到脑后。

    萧瑜残梦未醒,又要闭眼睡去,忽然闻到一阵特别的芬芳味道,既像雨后的红泥散发出的类似木材朽烂的气味,又像草棵子蓬勃生长,散发出的微苦香味。

    这味道熟悉无比,正是他闻了多年的南山野外的味道。从小到大,在地里漫游玩耍,找野菜野果充饥,抓鱼虾螃蟹果腹,无数次在这里漫游玩耍。这味道刻骨铭心,已成为他的牢不可破的味觉记忆,一旦触到,便激发记忆。

    萧瑜打个激灵,睁眼醒来,心中砰砰乱跳,暗道:“莫非外乡的某个地方,竟然有与家乡相似的环境气候,相似的土地山林?那可真要看个仔细了。”

    撩开纱幔,才发现车厢竟然没有窗户,在本该是窗户的地方只留着密密麻麻的一片圆形孔洞,锥眼粗细。看起来是透气采光所用,凑眼过去,却被菜叶子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外边的形状。

    额头触上厢身,感觉冰凉坚硬,他屈指扣击,果然质地坚硬,回声沉闷。再伸手摸摸车顶,摩擦脚底的厢板,都是一样的触感。原来这车厢竟然是用厚重的铁板焊接而成,难怪一进入车中,便觉得外界的噪音隔绝远去。

    车厢颠簸,脑袋顺势摇晃,萧瑜见夫子万事不理,睡得正香,他也将心神松懈下来,脑袋歪倒桌上,又睡了过去。

    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天光大亮,落足之处,是一条碎石小径,身周种满柳树,蓊蓊葱葱。

    身前的那人五十来岁,左脸的眉骨上一道三寸来长的伤疤,一直延伸到头发里,小眼睛眨巴,背手而立,挺腰凸肚,看起来很有气势。

    单夫子讨好的笑笑,拱手道:“老爷安好,在下单献文,请多多指教。”萧瑜站在他的身后,便要磕头施礼。

    那人摆手拦住,笑道:“错了,错了,我是这里的管家钱六谷,可不是老爷。”

    这位钱管家面貌狰狞,为人谈吐,却着实随和可亲。他眼望着庄丁背了行囊走出月门,压低了声音,道:“单先生,我是从周员外那里听说了你的丰彩名声,这才向庄主举荐,不远千里的从外省将你请来,你可要尽心教学,不要违背了桃李山苑的偌大名气,也不要辜负了我一番苦心,满腔信任呀!”

    单夫子这时听钱六谷居然谈到了周员外,甚感惊讶。看这位管家的言语神情,似是受了周员外的好处,全力保荐单夫子前来教书,生恐他不能胜任,所以专程出言提醒。

    他的话中之意,却是将单夫子当作了桃李山苑的资深先生。

    没想到南下访学,暌违数月,单夫子又摇身一变,被人当成了那里的教书先生。

    他有过上次的教训,知道只要一味顺延附和,便不会出了岔子,当下只是唯唯诺诺,不置可否。一边四处打量,见这处宅子占地广阔,院中绿柳成荫,草坪平整,远处几座假山之后,是另一进院子,从月门看出,隐约见到地面平整,是块广阔的沙地。

    纵目远望,但见屋宇相连,鳞次栉比,竟然看不到尽头。他心中暗暗称奇,那桃李山苑已经占地广阔,大得离谱,是他生平所见最大的庄园了,这个庄园更是一望无际,只怕比桃李山苑还要大上五六倍。

    迎面走来一行人,有男有女,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石径窄小,不能错开,那些个年轻人便闪身让到路旁,向他们躬身施礼。

    钱管家拱手还礼,道:“众位少爷、小姐,你们好,这是你们的新任老师单老师,快来见过!”

    单夫子听说这些都是他要教的学生,便留上了心,注目看去,见他们装束整洁,神态谦逊,谈吐恭谨有礼,果然是大家子弟的风范,顿时心下喜欢,连忙拱手还礼。

    只觉得身后的萧瑜挨近过来,将脑袋凑到后襟,似乎是羞于见人,心下微感奇怪,转念一想,便知道是萧瑜人穷志短,在这帮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面前自惭形秽,不由得暗暗摇头,心道:“这孩子终究是出身卑贱,在书苑历练了三个月,还是上不了台面。”

    钱管家笑吟吟道:“大家初次见面,施礼已毕,这就好了,待会儿去到书房,还要由我郑重的介绍一番。岩起,你们是要到书房去吗?”

    一名模样雄壮的后生瓮声答道:“正是。钱管家请,单先生请。”

    交臂而过,单夫子见萧瑜低头抢步,越过了自己半个身位,不由得更是心下不喜,哼了一声,埋怨萧瑜不懂规矩,不循礼节,惹人笑话。

    萧瑜却是另有苦衷,顾不上遵循礼节。他斜眼看去,见到那人虎头虎脑,脸庞上生满痤疮,身材高大,气度威猛,不是那个愣头青郑岩起,还会是谁?

    他又惊又喜,心脏砰砰响个不停,暗自喜欢:“莫非我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旌德县吗?不然的话,怎么会看到郑岩起兄妹?一定是了,这位钱管家还说是受周员外之托呢。”

    他心潮起伏,大起大落,却不敢稍有表示,小心的走过,生恐被郑岩起认了出来。谁知那郑岩起只是向他瞥了一眼,毫无反应。

    萧瑜恍然,这位郑大公子性情爽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物,就是性子鲁莽,反应迟钝。他一定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出现,所以也就不去注意。

    其实萧瑜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区区三个月之中,在桃李山苑吃饱喝足,养分跟得上,身体便长高了两寸许,脸颊上也多了红润颜色,不再瘦骨嶙峋。单从外观模样上来说,确实也变化很大,颇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成长。

    他回想起来,郑岩起是个糊涂虫,他的妹妹郑因高贵傲慢,不屑理会其他,他既然认不出来,郑因该是更不会注意了,但他的那位同伴王梓禾细心敏锐,只怕难以瞒过他去。

第五十一章庄主的烟丝

    扭转脑袋,偷偷察看,正见到郑岩起双目直视前方,甩开了双臂,走得虎虎生风。他旁边的几个后生低声窃语,那王梓禾却不在其中。

    再往右边是几个女子,郑因个子高挑,在女子之中很是少见,跟她并肩而行的一个白衫女子却与她身量仿佛,气质风采,也毫不逊色。两人有如鹤立鸡群,都是步态婀娜,美不胜收。

    那白衫女子似乎正向这边打量,被旁边的女子问话,便扭过头去。

    萧瑜的目光在那白衫女子的背影上停留片刻,暗道:“那郑因已是风华绝代,生平少见,这个女子跟她站在一起,却是相得益彰,平分秋色,想来也是一位绝世大美女了,却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

    来到议事厅外,三人在照壁前站定。房中有人正在交谈,一个女子声音尖细,偶然发出高音,冲击耳膜,引起不适。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含糊以对,低声辩解。

    他们听到房中有人,便等在那里,不好进去打扰,那房中的男子却已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似乎是非常高兴被打扰,叫道:“钱六谷,你来,快告诉二小姐,老周怎么会穿过静念小筑,不会嘛,是不是?”

    钱六谷见庄主郑适定相召,忙小跑着进了厅堂,未语先笑,道:“是极,是极。二小姐,会不会是你哪里弄错了?老周一个菜农,到师公的静念小筑的院子里去做什么?那里是万云山庄的禁地,他又不是不知道。”

    郑适定四十多岁,身材魁梧,跟乃子郑岩起有几分相似,但脸型白胖,眼睛细长,眉毛疏淡,这时鼻子皱起,笑吟吟的,一副好脾气的富家翁模样。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中年女子,跟他年纪相仿,个子甚高,皮肤很白,脸颊瘦削,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眼睛很大,形状也甚美丽,里边却没有多少光华闪动,此时听了钱六谷的辩论,眼白一翻,斜向看来。

    这是郑适定的妹妹郑适贤,向来杀伐决断,性情刚毅,跟乃兄的为人秉性截然不同。郑适定虽然名为庄主,其实处事不明,迟疑不决,没有判断大势,经营谋略的胸襟眼光,跟这个妹妹不能同日而语。山庄的一应事务,事实上由郑二小姐裁断。

    郑适贤素来严厉,除开这位哥哥,跟任何人都不苟言笑,下人都很怕她。

    钱六谷这时被她一看,心中发毛,脸上的笑容便就僵住,只好不自然的嘿嘿干笑。

    郑适贤眉头一皱,似是就要训斥,她旁边坐着的一个中年男子站起身来,道:“师妹,不必着恼,想来是适定兄喜好吸烟,让老周培育调制出了别致的烟丝,怕师妹说教,便让老周从师父的小筑中穿过,好掩人耳目,是不是?”

    这人叫做赵玄默,面容白净,五官雅致,眉目间似乎罩着一层阴郁,与郑适贤的气质非常相近。两人都是仪表非凡,是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虽然到了中年,身上依然散发出一种华贵丰姿,卓然不群,让人过目难忘。

    这样一份气度,搭配着这样的年纪,似乎更加相得益彰,比之少年得意的飞扬跳脱,却又多了几分沧桑,多了几分历练,显得成熟稳重,别具魅力。

    但两个这么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站在一起,却给人难言的沉郁压抑之感,便如乌云压顶,泰山崩裂,让人内心极度不适,非常不自在。想来是因为两人太过沉郁,总是面色阴沉,保持着严峻神情的缘故吧。

    郑适定听他说得丝毫不差,便如亲眼见过一般,心中惊讶,但嘴上是丝毫不肯承认的,撇嘴道:“哪有的事情?我听叔叔的话,只敢吸用一般的烟丝,哪有什么特别的制作?”

    郑适贤与赵玄默同门学艺,从幼年一直到现在中年,两人片刻不曾分离,可谓是有会于心,默契无比。

    郑适贤知道这位师兄修为深湛,嗅觉灵敏,向来言之有物。眼角向他一瞥,见他嘴角冷笑,不经意的看向哥哥的座椅,随即收回眼光,抱臂不语,情知是他已闻到异味,只是碍于庄主的颜面,不好亲自上手搜寻。

    当即哼的一声,踏步伸手,抓向兄长的左肩。

    郑适定哎哟一声,竖臂格挡,却见郑适贤手臂灵动,反手一拨他的手腕,便进势不停,按中了肩头。

    郑适定坐姿左倾,只好翻身站起。他不欲让妹妹看到自己贴在椅子下边的烟丝袋,站起来后,便左手拨动椅背,使椅子原地打转,闪到身后,他则屁股欠起,又坐了下去。

    钱六谷打小便在万云山庄长大,跟着做仆人的父母一起住在院中,可说是跟着他们兄妹一起长大,对彼此知根知底。这兄妹两人拌嘴动手,从小已然。

    那时候郑适定仗着年长一岁,又是男孩家,占着身高体重的便宜,再加上练过家传绝学,动辄便占了上风,经常欺负得妹妹哭鼻子。

    其实郑适贤皮实灵动,悟性又强,从秉性天赋上,比哥哥都要强上一筹。但囿于家规古训,郑家武功传男不传女,她无缘习武,纵然孺子可教,却也徒呼奈何。

    在她八岁那年,赵玄默随着师父来到万云山庄,郑适贤拜师学艺,短短几天,她就大有长进,再与兄长动手争斗,便不落下风。只是过了半个月,她便稳占上风,打得哥哥流泪求饶。当时郑适定已经学过了三年家传武功。

    此后几十年,兄妹动手争斗,郑适定这个当哥哥的,便再也没有一次胜出过。

    郑适贤的师父,正是宋葛,人称一刀问道,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名满江湖,无人不知。那静念小筑,就是宋葛的居所,他眼下周游天下去了,并不在山庄。

    郑适定嗜好吸烟,这烟丝又是特别栽种,制作的时候工艺特殊,程序繁琐,来之不易,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妹妹抢了去。

    他自知与妹妹的武功天差地远,难以阻止她找到烟袋,索性双手反背着椅子,让它贴着屁股,一边正面朝向妹妹,步步后退,退到内室门口。

第五十二章书童

    郑适定屁股一撅,将椅子扔到了里间,伸出双臂挡住,嘻嘻笑道:“没有烟丝,什么都没有。”

    郑适贤冷笑道:“是吗,我倒要看看。”

    郑适定笑而不语,双臂抱胸,堵住门口。他一个肥壮的身躯,几乎将门堵个严实,再无缝隙。

    郑适贤就要硬闯过去,听到赵玄默轻咦一声,望向院中,奇道:“岩起,你在追逐什么人?”

    郑氏兄妹也都听到了院中有人奔跑追逐,似是动上了手,一人大声呼喝,正是郑岩起的声音,另一人一语不发,却不知是谁。

    他们兄妹习惯争执,互不相让,人尽皆知,但有小辈和外人在旁边,郑适贤顾及到兄长身为一庄之主的威严,总是会容让退步,止息争执。

    钱六谷暗骂自己糊涂。本来嘛,他们争吵抢夺,也不用加意拦阻,只要说是有外人拜访,他们自然就会住手罢斗。

    这么心念闪动,便见人影一晃,也不见赵玄默怎么屈膝纵跃,已闪过身旁,穿出门外。

    郑适贤左掌拍出,想要将哥哥从门口逼走,就听钱六谷叫道:“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到了,庄主,二小姐,他要来拜见。”

    郑适定忙道:“有请,快请。”

    郑适贤果然停在当地,犹豫了一下,又往后退出,冷哼一声,道:“我去找老周问问,看他怎么说。”

    郑适定对她笑笑,道:“老周会怎么说嘛,我先告诉你好了。”嘴巴嘟起,呜啊呜啊的几番嘟囔。

    形象滑稽,让钱六谷为之哂笑,随即又碰见二小姐的冷眼,笑容僵在脸上。那老周原来是个哑巴,不会说话,郑适贤去当面问他,不懂哑语,听来自然就是那样的呜啊声响了。

    钱六谷快步跑出来,一边心中纳闷,不知少庄主郑岩起一向害怕师父赵玄默和姑姑,怎么今日却敢在他们面前动手。不知他在跟谁为难。

    他走出门外,便听噗通一声,有人摔倒,快步转过照壁,见到赵玄默往后退开一步,站在了柳树下。

    地上躺着一人,却是新来的书童,他脸孔朝下的俯伏地上,一动不动,左手边一滩呕吐物,酸臭冲鼻。

    郑岩起左手叼着他的手腕,右臂舒展,作势拿人,正是郑家散手的招数,这时见那人晕去,蓦地醒悟,便松手让开,随即又觉不妥,不该让他这样俯伏地上,便又满脸通红的上前将他扶起。

    单夫子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看到了钱六谷,忙走上前来,分说清楚。

    原来,他刚才和萧瑜在院中等待,忽见刚才迎面错过的那个后生郑岩起快步奔来。郑岩起面现怒容,也不打话,上来就抓萧瑜的手腕。

    他来势汹汹,忽然发难,把单夫子吓了一跳,嘴中喊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嚷得响亮,脚下却不住倒退,蹲在照壁下,两手抱头,缩成了一团。自然是逆来顺受,要生受来人的狠揍了。

    却见郑岩起不来理他,是冲着萧瑜而去。萧瑜本来胆小怕事,但不知为何,却非但没有退缩哀求,反倒身子一跳,便转了开去,向旁跑开。

    郑岩起一怔,随即右手横挥,不到挨近身前,变而向下,五指勾拿,陡然伸到胸前。

    这是一招虎跳啸,是郑家散手中的一记绝招,又快又狠,快捷处似猛虎跳跃,勇不可挡,威猛处却又似是虎啸山林,气势纵横。

    萧瑜果然中招,被他拖住了胸襟向前拉扯,足下踢出,分袭他左右小腿。这是虎跳啸的后手,等踢中了对手的小腿胫骨,使人下肢疼痛,要弯身切掌抵挡的时候,便右掌下探,卡住对手的后颈,左手顺势点穴,对手便再无反抗余力,任由他横里提溜起来,随便处置。

    这三下连环进击,衔接严密,一气呵成,正是很高明的外家功夫。

    却见萧瑜右臂穿过他的腋下,左手把住他的右腕,腰肢扭动,转了半个圈子,郑岩起腕部五指一阵绞痛,只好松开。萧瑜一待脱出把握,便左掌反出,拍击他的后心。

    郑岩起大感意外,实在没有想到这小子不仅避开了家传绝技,而且一招三式之后,就伺势反击。

    他毕竟从小练起,对这套散手熟极而流,而这套武功相传多年,历史悠久,也确有别派武功难及的独到之处。

    就见他向后退步,右肘斜上后捣。这是一个虚招,等萧瑜向旁躲闪,他的左手已穿过腋下,五指叼住了萧瑜的右手手腕,右掌借势拍出。

    郑岩起掌到半途,又变掌为指,对准了萧瑜的胸前要穴戳点下去。他是知道自己掌力欠些火候,拍中对手,也只是轻伤而已,生恐萧瑜狡计百出,借力逃走。指力凌厉,戳中了穴道,萧瑜却非要束手就缚不可。

    孰料萧瑜忽地斜身侧倒,只是右足一个脚掌牢牢贴紧地面,左脚蹬地,连蹬三下,已退出了三步远,旋足转向,抬脚便跑。

    赵玄默这时正走了过来,左手拍出,五指微勾,正是那招虎跳啸。他便如随意使出,刚伸展到半臂,便正好抓中了萧瑜的前胸。时机角度,轻重缓急,拿捏得恰到好处。

    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他伸出了手臂,萧瑜自行撞上一般。

    萧瑜穿臂攥腕,扭腰闪脱,却觉得对方的手腕上传来震动,双手弹了开来,手腕酸麻,五指疼痛,胸前抓握的力道却松开了些,心中一喜,向前冲出,左脚提起,便觉得胸口一滞,如遭重击,好不疼痛。那只脚登时放不下去。

    原来是赵玄默抓捏前襟,力道随心所欲,见萧瑜不知好歹,还要往前闯动,便手掌微缩,将萧瑜闯动的力道借了去,再反施彼身。这是借力打力的手法,自己的掌力,半分也没有施展。

    饶是如此,他是当今武林的一流好手,萧瑜登时前进不得,被自己的力道反震,那只提起的左脚由身前回落到身后,噔噔噔,连退三步,他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向后摔倒。

第五十三章坐看云起

    这般冲势之下,却见他忽地臀部下沉,右腿屈膝,顺势坐倒,左腿悬空横吊,便如保持平衡一般,但当坐倒的时候用右手在地上一撑,便即弹身而起。

    那只左脚终于顺势落地,迈步蓄力,右掌拍击而来。掌势虽弱,招数却转化精妙,立时反守为攻,可见萧瑜虽然修为尚浅,这套掌法却是高深奥妙,非比寻常。

    赵玄默双眼眯起,脸上如罩严霜,沉声道:“好一招坐看云起,阁下原来是火云判官的门下。”

    他本来左手负在身后,斜向站着,样态闲适,见萧瑜使出了这招掌法,登时正向站直,左臂一震,袖子无风自动,虽然并没有收到身前,却显然是运劲蓄力,严阵以待。

    这样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又是教书先生的书童,身份低微,他竟然唤做“阁下”,显见是对这招掌法心生戒惧,对那火云判官甚为忌惮。

    郑适贤听到院中起了争端,不愿再和兄长磨叽,一掌挥出,使出了三成力道,郑适定招架不住,向旁闪开,她闪身进去,探手取出椅面下的烟袋,扭身便走,听到师兄喊出“火云判官”的名号,蓦地身形定住,脸上变色,心头剧震。

    她心神不定,竟被哥哥钻了空子,又将烟袋抢走。她反应极快,小臂陡缩陡伸,又已抓住哥哥的肘弯。这是一招擒拿功夫,圈臂扬起,便可卸脱了对手的臂骨,那人若是知道厉害,就该松手放物,趁势脱身。

    但郑适定嗜好吸烟,对这特制的烟草又特别珍惜,唯恐被妹妹拿去,交给了族中长老。那些个老头又要啰嗦唠叨,说什么越是浓郁,过于香醇,那就危害太烈,为了身体安康,不能吸食之类的话。那就不能不割爱,麻烦大了。当即是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郑适贤又不能当真拗断哥哥的胳膊,右手贴着臂弯往上一托,一抖一放,烟袋飞出,凌空射向赵玄默的身后。

    赵玄默听风辨形,看也不看,反手一捞,便将烟袋拿在了手中。萧瑜这时正冲到身前,右掌探出,衣袖滑落,露出瘦骨伶仃的小臂,似是要拍击过来,忽地闻到烟草的浓郁香味,直冲鼻端,只觉头晕眼花,腹中绞痛,身子晃了两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赵玄默让开一步,躲开秽物,本来想上前察看,见他的呕吐物肮脏腥臭,便皱眉止步,要等着他直起腰来再问话,却见他眼白翻起,向前扑倒。

    他这么一倒,后心微微起伏,竟然已晕了过去。

    郑岩起叫道:“咦,你又来装蒜,我师父问你话,还不快快回答。”

    他屡次受到萧瑜欺辱,知道萧瑜机灵过人,便以为他故技重施,又要伺机逃跑,忍不住出言呵斥,上前叼住了手腕,要逼他起身。

    赵玄默修为精湛,眼光如炬,却是一看便知,萧瑜是确确实实的晕了过去,倒不是作假。他止住郑岩起,道:“不准无礼,快将他扶起来,察看伤势。”

    一边转向单夫子,问道:“他是何人门下?”

    单夫子被赵玄默的眼神扫过,心中打个突突,慌张道:“他是我的书童,呃,算是我的半个门生……”

    赵玄默皱眉,但还是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单老师,得罪了,在下是想问,这少年跟着何人练过武功?”

    单先生迷惘道:“没有啊,瑜儿自小随侍左右,没有去拜师学艺,他不会武功啊!”

    赵玄默见单夫子言辞恳切,不像是作伪,暗中疑惑,心道:“莫非是我看走眼了?”伸出双指,搭在萧瑜的腕脉上,但觉跳动急促,节奏紊乱,似是肝火旺盛,心脾衰竭,有中毒之象。但他的脉搏跳动如此剧烈,若真是中毒所致,却已深入肺腑,早该一命呜呼了,怎么还能这样生龙活虎?

    他正沉吟不语,耳听得钱六谷道:“哎哟,单先生师徒刚刚下船,这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的,只怕是那书童年岁尚幼,体质羸弱,又有些晕船,给累出病来了。”

    单夫子当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他来路不明,自然心虚,只想着息事宁人,忙随口附和,连声说萧瑜身体羸弱,果然是晕船所致。

    郑适贤走到身边,低声问道:“怎么,有何不对?”

    赵玄默摇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知他路上吃的什么,这般酸味冲鼻,可实在少见。”

    郑适贤还要再说什么,已见到郑适定走了过来,夹手抢过烟袋,放入胸襟,一边拍拍赵玄默的肩头,神色郑重,道:“这后生脸色潮红,腹痛呕吐,正是晕船的症状。他年纪还小,可不能耽误,莫要恶化了病情。”

    向郑岩起瞪了一眼,训斥道:“干什么跟人家动手?”

    郑岩起道:“启禀父亲,这人身份古怪,我……”

    正要解释下去,已被郑适定打断,道:“什么古怪不古怪的,还有事情比你平白动手打人更古怪吗?快点把他背了起来,去后院的阮郎中处诊治。”

    郑岩起对父亲的吩咐向来满不在乎,但有师父和姑姑在旁边,却不敢稍有违抗。他心知萧瑜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便来日方长,晚些时候再向长辈解说也不迟。当即背起萧瑜,往后院而去。

    郑适定一脸肃穆,越过赵玄默和郑适贤,向单夫子寒暄交涉。语气严肃,一如大人在交际应酬。郑适贤却知道,他是害怕自己要回烟袋,故意装得一本正经。话又说了回来,接见教书先生,却也真是正事一桩,不能嬉闹。她也别无他法,便与师兄一起退开。

    且说郑岩起背着萧瑜,大步流星的来到南院,望着眼前好大一片菜地,心中正感犹豫,树后闪出了几个人来。

    却是他当时同行的那几个年轻弟子。他们当时见到郑岩起匆匆离去,然后传来打斗声响,心中好奇,但囿于族规严明,不敢上前探问。他们远远的旁观,听到了郑岩起要背着那人治伤,便快步先走,到这处藏了起来,自然是要向郑岩起问个清楚。

第五十四章菜农周

    一名年纪最小的女弟子率先问道:“他是谁呀?”

    郑岩起回道:“萧……”

    蓦地想到了什么,改口道:“他是新来先生的书童,你又不是没看到。”往人群里一看,问道:“郑因去哪儿了?”

    那女弟子情知郑岩起回答得不尽不实,很不高兴,撅着嘴巴,也不去回答郑岩起的问题。

    另一名相貌稳重的男弟子回道:“不知道三妹去到了哪里。我们这就去书院上课,岩起,你准备从这里抄近路过去吗?”

    见郑岩起点点头,那女弟子又撇撇嘴,冷冷道:“看你好本事,不弄得满身肮脏。”

    她年纪幼小,心眼也很小,说话透着尖刻。

    郑岩起不去理她,走到菜畦边上,小心试探着落下,只觉触处温软,便不敢再试,往左走出十几丈,眼望着地上绿草茵茵,土色淡黄。再往里边水流哗哗作响,已到了池塘边缘。他找到浇水的垄沟,缓步进到菜地,不提防豆秧架后忽然闪出了一人。

    那人眼睛极小,鼻子极大,脸色黝黑,相貌丑陋,拄着一把锄头,向着郑岩起咧嘴一笑,露出嘴中的满口烂牙。正是菜农老周。

    老周的牙齿参差不齐,被蛀虫咬得黑洞处处,而且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却老是笑容满面,嘴巴大张,露出口腔里的半截舌头翻滚搅动,作势呜啊有声,把人吓得够呛。

    郑岩起这时就被他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向右跳开。

    那边的几个弟子已经走开,只有那说话尖刻的女弟子幸灾乐祸,见这位堂哥形状狼狈,顿时乐不可支,笑弯了腰,一边说道:“就知道你会惊动菜农周老伯,还好,没有踩到双脚的大粪。哈哈,想从菜地里经过,还没有谁不睬到满脚臭屎的……”

    她话音方落,果然听到郑岩起哎哟一声,声音中充满愁苦,费力的要将双脚从地上拔出,但听得噗哧声响,恶臭四溢。

    郑岩起自认倒霉,不敢再往前探索,一只手捂住鼻子,向后退走,就觉得背上一紧,萧瑜原先耷拉在他肩上的双臂陡然用力,在他的背上一拍,然后双腿屈曲,顺着后背爬到了肩上,足下使力,往前跳出。

    郑岩起心中悔极,暗道:“我一千一万个小心在意,还是着了小贼的道。他太狡猾了,连师父也给瞒了过去。”

    这时候脚底黏滑,纵使他练功多年,下盘坚牢,也是身形趔趄,向侧摔倒,伸出手在地上一撑,才免得合身倾倒。只是自手掌已至肘弯,又都沾染污秽,难免让他恶心至极。

    萧瑜借势跳跃,落在地上。

    也不知那哑巴老周在地里埋下了多少肥料,萧瑜落地处也未能幸免,双脚陷落,向旁滑倒,沾染了一身。

    他慌忙站起,见到郑岩起刚刚站稳,一个白衫女子便纵跃过来,在他的肩头一蹬,随又跃起一丈多高,将要落地时,伸手拉着柳枝,微一荡悠,伸足在树干上一点,又斜向飞来。

    看不清她容貌怎样,但觉身形窈窕,衣袂飘飞,宛若仙子下凡,天女飞升,看来十分美丽,令人赏心悦目。

    萧瑜却无心观赏。他倒也不是故意装晕,而是后来醒转,发现正趴在郑岩起背上,无法挣脱,只好暂时将计就计,等待时机到来。

    一边度量眼前形势,盘点下一步的打算。他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当时见郑岩起去而复返,萧瑜很是担心,只怕郑岩起当场揭穿自己的身份来历,那么这三个月的苦心经营,就全部白费了。

    他不知如何收拾残局,那退而求其次,自己乘机逃走,给他们来个死无对证,至于如何圆谎,就要看单夫子临场发挥吧。

    事情牵连重大,他也是在瞬间决定下来,所以郑岩起出手捉拿,萧瑜便将万伯的叮嘱抛之脑后,不顾他当时所说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施展武功的交待,出手便是绵云掌的绝招,正是要打得对方措手不及,趁机逃脱。

    哪料到半路上有赵玄默出手拦截,自己不敌,被震晕了过去。

    他这时见到那白衫女子若翩然惊鸿而来,情知大是劲敌,不敢再抱有侥幸心理。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那可糟了。

    灵机一动,便将衣衫撕开脱下,裸露出上身,叫道:“喂,你不要过来,我脱衣服了……”那女子一怔,没有料到他会忽然耍赖,伸手搭住柳条,翻身站在树冠里,背转过脸孔。

    岸边的几个女弟子一阵喧哗惊叫,男弟子则齐声怒骂,一捋袖子,便要前来围殴他。郑岩起虽然是世家子弟,却家教严厉,自幼读书学武,并没有公子哥之类的娇气做作,见萧瑜使出了这等下作手段,气得胸膛冒火,将心一横,便要往里冲去。

    却见萧瑜挥舞衣衫,后退几步,忽地向后一跳,纵身跃入到池塘之中。郑岩起呲牙咧嘴,叫道:“好你个小贼,真狡猾!”快步过去,也跳入到了水中。那几个男弟子折断柳枝,找来石块,铺在菜地边的肥料上,也冲了过去,大叫大嚷,将菜地踩得凌乱一片。

    急得老周跳脚呜啊,极度生气。

    但说来也怪,他们来回逡巡,上下穿梭,将那片水塘翻了个遍,却连萧瑜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那些个女弟子本来担心萧瑜赤身裸体,被擒拿上岸,观之不雅,都远远站着,这时见情势有异,又禁不住好奇,又凑拢了过来,交头接耳,惊叹不已。

    这些个郑氏子弟搜寻不到,担心萧瑜是陷到淤泥里,或者被藤蔓缠住,脱不开身,只怕有溺毙的危险,便兵分两路,一边搬救兵、找工具,一边继续满塘搜寻。

    郑岩起与萧瑜打过多次交道,深知他人既狡猾多智,水性又好,决然不会被溺毙水底。但要说他去到了哪里,躲在何处,郑岩起却也不知道。

    正皱眉苦思,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王梓禾,道:“我若所料不差,他该是要利用水遁,从山庄逃走。师兄,咱们快去护城河外察看。”

第五十五章水遁

    郑岩起一怔,摇头道:“不会,他逃不走!自古以来,万云庄都是铁板一块,从来就没有人逃走过……呃,那个火云判官的弟子除外,那家伙是个飞贼……”

    想到这里,顿感不妙,隐隐觉得,要是真的没有人逃走过,也就罢了,既然有人逃走过,萧瑜这样的家伙必定也能找到漏洞,一样安然逃走。当即不敢大意,快步穿出菜地。

    这些个少年人喧哗追逐,脚底下毫无分寸,将绿油油的菜地幼苗糟践得一塌糊涂,老周却也没有办法,只是去拿了铁锹,将菜地边上的肥料铲开,开出一条干净小路,左腕来回挥动着招手,不住声的示意他们快点离开。

    萧瑜当时跳到池塘里边,本来也是无路可退的情况下,侥幸涉水尝试。他扑入池塘,便潜到深处,一口气用尽,探出水面的时候,已离开落水点有五六丈远,绕到了一座假山之后。

    他休息了一阵,游目四顾,寻思脱身之道,见这池塘虽大,却没有可资隐身的地方,何况岸边站满了山庄的弟子,一现身游动,便会被人发现,正感无计可施,察觉到脚底水流涌动,冲撞到假山的孔隙里,水面上冒出一个个泡泡。

    他心中一动,潜水下去,顺着那股激流逆游而上。流经假山的狭缝,见宽仅七寸,水流汩汩,从中流了过来,但人却无论如何不能穿行过去。

    他顺着假山绕行,见背面贴紧石坝,用泥灰粘结牢固。假山高出水面,体积庞大,正如一座小山。看这样子,是建庄之人用心设计,故意用它挡住水道。

    萧瑜顿感沮丧,再用手扒住裂缝,向下察看,忽见靠近地面的位置有一个洞孔,边缘参差,有如犬牙交错,倒像是被人用斧钎凿开的一般。

    他侧过身子,很容易的就游了过去,果然见到尽头处是一个洞孔开在石基上,径有两尺来长,横七竖八,装着儿臂粗细的铁栅栏。水流涌来,湍急迅速。看这情景,果然是与外界相接的通道。

    萧瑜探访清楚,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又再潜入。他从怀中拿出了万能钥匙,准拟将铁条锯断,谁料抓住铁栅栏,刚摇动几下,便见中间的两个铁柱从底座脱落,似乎是因为年深日久,生锈太多,以至于腐烂了,应手而落。

    他喜出望外,穿行过去,随势上游,探出水面的时候,便见天空湛蓝,白云悠悠,身后是城墙高耸,塔楼林立,前边却是郁郁葱葱,好大一片树林。

    萧瑜唯恐被塔楼的守卫发现,仰身潜泳,只露出了鼻尖,缓慢游远,湿淋淋的爬上岸边,躲在树后,将衣服穿了,矮身潜行,慢慢走进树林。

    林地广阔,方圆有七八里地,植株密集,好多个参天大树。地上杂草丛生,荆棘密布,很难行走。萧瑜割断藤条,绑住袖口库管,防止被棘刺挂烂了衣服。他走过之处,成群的飞鸟惊呼而起,灰色的野兔蹦蹦跳跳着出没在草丛后。

    看这情形,竟似是一片原始森林,很少有外人涉足。

    萧瑜见到了郑岩起等人,听到乡音熟悉,坚信不疑,是又回到了家乡,可是出了山庄,却又见到了这片从未听说过的森林,不由得又是惊疑不定。

    爬上了好高的山坡,又翻过一道山梁,站在岭顶,左右观望,只见左边是平地田园,一望无际,熟悉无比,正是县城南郊的地形地貌。右手边则是茂林深壑,尽头的陡坡之后,才是那片森林,包括为森林所环抱的山庄。

    原来,那里是谷中之谷,地势特别。这里之所以人迹罕至,说不定是因为左近都是那个山庄的属地,严令山民靠近,违者处罚严厉。附近的山民口耳相传,引以为戒,年代长了,那里赫然成了一片桃源胜地,虽然隶属县城,却不为人所知。

    说起来是奇闻怪谈,但想透了其中的原委,却也觉得不过尔尔,寻常得紧。

    他想透了这个问题,大感轻松,点头叹道:“原来如此!”

    话音甫落,便听到耳旁有人接口道:“何事原来如此?”

    萧瑜沉吟道:“这个地方看似古怪,其实有道理可循。”

    那人应道:“有道理可循的古怪,也就不再古怪了。”

    萧瑜释然道:“可不是嘛……咦!”

    陡然想到了不该有人在这里,回头一望,正见到王梓禾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王梓禾神色轻松,嘴角微微上翘,带着几分嘲弄,便知道他专门在这里守株待兔,已隐伏多时。

    萧瑜转身要跑,身后又是一人从树上跳了下来。只听咚的一声,落足沉重,却是郑岩起,虎着脸孔说道:“你们两个说的什么古怪不古怪的?喂,你这小子,太狡猾了,竟然能从万云山庄安然退走。这件事非同小可,你可得跟我回去,向父亲禀报。”

    萧瑜见前后退路都被封住,立时服软,讨好的笑笑,道:“那个通道被人做过手脚,兹事体大,很是古怪,原该禀报庄主。哈,原来这里叫做万云山庄,好名字,好名字。”

    笑容还挂在脸上,言犹未尽,便左脚收起,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忽然身子倾倒,沿着坡道滚落下去。却是他要出其不意,从这山坡上滚倒逃走。他正笑吟吟的说话,忽然就这样倾倒跑开,也算高明。

    只是王梓禾两人领教过他的滑头,早已有备,见他这样惺惺作态,情知是又有鬼主意上来。王梓禾取出一条绫带,正要出手,忽地心中一动,又笑吟吟的看着萧瑜。

    这里山坡陡峭,萧瑜左臂护头,肩膀着地,冲击得生疼。就见他呲牙咧嘴的翻滚两下,王梓禾才绫带出手,将他肩膀缠绞住,双手交递用力,拉了上来,不等他坠落地上,便右手出指如风,点中了他背心上的陶道、筋缩、悬枢三处大穴,让他四肢瘫软,无法再行走,方才取回绫带。

第五十六章锦帕和账簿

    郑岩起恼他戏弄,提起来拳头就要胖揍他一顿,被王梓禾拦了下来,气呼呼的犹感不忿,道:“这小贼狡猾,不知又有何诡计,居然混进了山庄。”

    大手抓落,一手提着萧瑜的胳膊,一手抓住他的腰带,像提溜小鸡一样将他抓举起来。

    萧瑜只当他要将自己凭空扔了下去,这里陡峭直立,被平直摔落,一条小命,只怕就此丢了大半。他刚才还要自己滚动下去,这时却又心中怕了,不住扭动,嘴里哼哼唧唧的求饶道:“有话好说,好说好商量嘛……”

    只听呯啪有声,怀中的东西都掉落了下去。

    王梓禾捡起那万能钥匙的皮囊。他先已见过这个东西,这时便随意放到了衣兜里,拿起另外一个小布包,打开看了,却见里边是父亲的那方锦帕。

    萧瑜居然用心保存,没有让锦帕脏污了,王梓禾很是意外,对萧瑜的恶感,登时减了三分。他轻叹一声,细心的用指尖抚平帕上的褶皱,拭去灰尘,这才折叠好了,放回怀中。

    看他这副神情,自然可以想见,这方锦帕十分珍贵,对他父子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深刻意义。

    郑岩起歪头看着,略感奇怪,忽觉又有东西从萧瑜的身上滑落,掉在脚上,他顺势脚尖勾起,那东西飞到半空,却是一本巴掌大小的小册子,随风翻动,哗啦作响。

    他甚感好奇,但这时双手抓着萧瑜,无法腾手抓拿,便斜身晃动,将萧瑜的脑袋往前一探,随即半竖起来。那小册子果然正落在萧瑜的后颈,夹在衣领之上。

    郑岩起看到册页上写得有蝇头小楷,笔致飞扬,倒也遒劲有力。他看到了文字,先便眉头皱起,脸色苦楚,逐字的往下看,一边一字一顿的念出声来:“城东盐商吴俊熙,三两银子,初一辰时,返回……不,这个字念‘还’,返‘回’……‘还’五钱,余二两五钱……”

    再往下看去,都是类似记载,何处某人,几时多少银子,返还几许,便如是流水账薄。

    最后一页,写道:狗官王,文庙口,锦帕一副,三钱银子。

    郑岩起恍然大悟,道:“好小子,原来这是你的账本,记录了一应失主,竟然写了这么多字,哈,好多个人。这一下人证物证俱全,那就再好不过了。说,你记着这些个干什么?”

    他只见到萧瑜的脑袋向前耷拉,显出无精打采,却没有说话,转念一想,便即明白,叫道:“我知道了。你是见这些人容易下手,要记了下来,好轻车熟路,再次下手,是不是?”

    萧瑜脖子扬起,道:“不是……”

    唯一停顿,似决定了要高声分辨,却被王梓禾伸指点中颈侧的哑穴。他下边的话登时从中截断,没了声响。

    王梓禾向郑岩起做个噤声的手势,指点他透过树缝,往远处看去。

    郑岩起转身不便,就将萧瑜扔到了地上。他害怕萧瑜乘机使诈,便左脚踏到他的后心,扭转身子。郑岩起体形彪悍,有一百六七十斤的重量,这一下都压到萧瑜身上,登时让他瞪眼吐舌,四肢弹动,一口长气险些吐不过来,就此晕厥。

    只见岭下半里多远的林木之中,有个灰衣人脚步迅捷,快速穿行而过。看他身形灵动,该当轻功造诣不低。那人在树荫掩映中时隐时现,灰色的外衣与周围融为一体,要不是他们站在高处,王梓禾又向来细心,恐怕很难发现他的踪迹。

    两地相距遥远,中间视线阻隔,障碍重重,所以他们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却没有惊动了那人。

    郑岩起低声道:“不知是哪里来的朋友,看样子是来踩盘子,刺探山庄的虚实,我去会会他。”

    他见那人起伏之际身形轻灵,似是轻功不俗,但脚步略显虚浮,好像内力不怎么高明。自忖下手相搏,未必能会吃亏。何况这是山庄外围,有恃无恐。

    矮身便要追出,被王梓禾拉住,低声道:“何必打草惊蛇,去追逐过去,顺藤摸瓜,将他的底细调查清楚,岂不是更好。”

    郑岩起点头称是,欲要出去,又被王梓禾拉住,郑岩起微感不耐,道:“怎么?”

    王梓禾低声道:“师父说了,颂鹰帮有人来到旌德县,要我们多加小心,若是你行踪暴露,千万不能动手,先亮出了身份,等到对方不依不饶,才好动武。拿上这个花筒,以防万一。”

    从衣袋中取出一支青竹花筒,交给郑岩起。

    郑岩起向他上下打量,笑道:“我就说嘛,等你好长时间才过来,原来你不光换了装束,还带了联络花筒,你好心细。”

    王梓禾脸上一红,道:“这个小……这个萧瑜,好像另有隐衷,我去带到父亲府中,请白竹门的二当家的一起去盘问,弄清事实真相,然后再来禀报庄主,所以,才换了装束……”

    郑岩起急于去追踪灰衣人,点头道:“是,免得麻烦。你考虑得周到,父亲是个大糊涂蛋,只会跟姑姑争吵。我们就在衙门会合。”一边纵跃过去。

    郑岩起对这位同门师弟向来放心,知道他武艺高强,心细如发,单独行事不会有何不妥。王梓禾望着师兄离去的身影却微微摇头,神情有些奇特。

    他要将萧瑜带出山庄,一部分原因,正是不想庄主和师父两人争吵,惹出事端,,更大的原因,却是在于他直觉萧瑜另有苦衷,想要借机找到答案,然后再剖析明白,弄清楚他和单夫子两人乔装改名,来山庄教书的原因。

    只是这番打算曲折复杂,一言难尽,而稍微曲折一些的事情,在郑岩起看来,都是平白给人痛苦,雅不愿面对,所以,他也就任师兄自去,不去解说。

    他将萧瑜扶起,解开他的哑穴,警告道:“不许使诈,否则的话我对你不客气。”

    萧瑜苦着脸点头,暗道:“这样已经很不客气了,我还能很客气的要求你给我客气吗?真是说的客气话。”

    顺着郑岩起的去势看去,正见到那个灰衣人转过闪避,消失不见,他咦的一声,声音好大,似是颇受震动,便要站起身来,随后才惊觉自己穴道被制,难以活动。

第五十七章井遁

    其震惊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原来,他看得清楚,那灰色身影细小纤弱,临去之际,回首望来,正见到他一张麻子脸,尖下巴上飘着几缕长须,原来却是那天跟元锋相见,自称是石堂主派来的那人。

    那人气派十足,擒拿住了万伯,还因为他强势来袭,使元锋没有再追究自己,可算得上是适时解围,及时救兵。所以,萧瑜印象深刻,对他铭记于心,这样时隔三月,没料到他仍然待在这里,而且会来到这个地方侦查。

    王梓禾奇道:“你认识他吗?”

    萧瑜点头,道:“他……”

    思考着要避重就轻的说出那人来历,却觉得颈侧一麻,又被王梓禾点中了穴道。这一下来得突然,又是在他问话之后突然出手,萧瑜愕然不解,扭头望来。

    就见王梓禾右手的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食指又向右摆动,指向林间。

    萧瑜见他手指纤长,肤色白如凝脂,摆动时灵活柔韧,显得像是女子的手指,有些过于秀美了。顺势看去,见到西南边有两人联袂而行,快步过来。

    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灰白头发,黑色长衣,相貌俊美,举止高贵,女的白衣白靴,身材细长,相貌也算秀雅,只是神情呆板,整个人毫无生气。正是赵玄默和郑适贤师兄妹。

    萧瑜见他们走到七八丈外,四处一望,便分道扬镳,赵玄默在地上沿着灰衣人离去的方向走去,另一人却纵身上树,几个攀援纵跃,便没入树林深处。看她的落点轨迹,正是郑岩起方才的行走路线。

    他们的行进方向丝毫不差,就像对要追踪之人的动态亲眼所见一般,可见两人的追踪能力极是高明,眼光锐利之极。

    萧瑜暗中讶然,道:“这两人好厉害。幸好王梓禾出手及时,没有让他们发现,否则的话,就要很难应付了。”

    不料他还是想错了。耳旁传来郑适贤的声音,道:“刚才有人叫嚷,是那个书童的声音吗?”

    赵玄默嗯了一声,道:“听那声响,是被人点中哑穴,瞬间失语,该当是梓禾出手,或许是不想惊扰到我们。”

    两人奔跑迅速,丝毫不缓,但说话时声调平稳,就如寻常对答,可见他们内力深厚,修为不凡。

    一直听到他们两人去远,王梓禾才解开萧瑜的穴道,让他双腿能够如常行走,双臂的穴道却不肯解开,示意他头前走路,自然是防备萧瑜使诈,让他手上无力,不能反抗,即便要跳跃奔逃,双臂无法保持平衡,也跑不远。

    他见萧瑜双目下视,一脸无辜的模样,却又带着几分逆来顺受的驯服,不由得心中微感抱愧,低声道:“我师父和师伯两人出了山庄,定然是有大事,我不点开你的哑穴,是怕你发出什么响动,你有什么话要说,等去到了僻静地方,咱们再来详谈。”

    两人一路无话,进了城门,王梓禾微一犹豫,便拐到了右首的古井巷中。他上次从这里走过,道路熟悉。

    但见沿路绿草萋萋,野花绽放,鸟雀啁鸣在枝头,荒草中时有觅食的猫狗一闪而过。

    时隔三个月,盛夏燠热,僻巷中的花草树木更加繁茂,蝉鸣声此起彼伏,更反衬出老屋废园的荒凉冷寂。

    右边的草丛中哗的一声脆响,似乎是有瓷器的碎片被人踩断。王梓禾心下起疑,转头看去,正见到一个身影躲到了树后。

    那背影瘦弱,好像拖着长长的发辫,是个少女,似曾相识,王梓禾一怔,心神微分,便见萧瑜脚下被藤蔓绊住,向前摔跌出去,王梓禾伸手出去,五指勾拿,去抓握他的背心。

    他对萧瑜甚是忌惮,这一出手,已使开了师传心法,既快又准,电闪而至。哪知道萧瑜这一俯跌,力道奇大,他抓住了衣衫,却仍是没有阻住摔跌的势头,只是那外衣从萧瑜的肩头脱落,留在他的掌中。

    只见萧瑜在草丛中撅起了屁股,低垂着脑袋向前拱动几下,忽然向下坠落。那藤蔓韧性十足,编织坚牢,他一个身体栽了下去,马上又恢复原状,只留下中间一个细长的黑洞。萧瑜倏忽隐没不见,倒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王梓禾哪能想到这里会有这样一个深洞,就好像是给萧瑜量身定做,让他伺机逃脱一般。他虽然聪敏机智,却也只有目瞪口呆,颇感不能置信。

    原来,这黑洞正是萧瑜先前躲避黄梁栋时跳入的那口枯井,当时黄梁栋为人救出,那块石头自然早被搬到了旁边。井口土质湿润,杂草生长茂盛,很快便藤蔓蓬勃,将井口盖得严实。

    别的人不知所以,但萧瑜对这里熟悉得不得了,一草一木,莫不是了然于胸,一看便知。其实,要认真说起来,他本来也没想过要逃脱跑开。

    他见王梓禾神态温和,说话客气,像是个讲道理、明是非的谦谦君子,自忖他们之间只是误会太多,并没有真的解不开的仇怨心结,解说清楚之后,也就一笑泯恩仇,再无介怀。

    来到这里之后,却未免睹物思情,想到了当时井遁的往事,又见王梓禾分心走神,自己脚下绊倒,向前扑跌,正是说时迟,那时快,也不及多想,便借势拱开藤蔓,跳到了井洞里。

    他落到井底,便匍匐向前,侧耳听到背后没有人追来,情知是这位王公子精明细致,非黄梁栋那样的笨蛋可比,这枯井的秘密,定然会很快给他勘破,那时再来个瓮中捉鳖,那就不好玩了。不能故技重施,龟缩不动。

    当即从出口爬出,伏身矮墙之后,慢慢穿行,来到了槐树之后,见到右首的那处房子,心中一动,便悄悄过去。

    板门半开,他闪身进去,也不敢往里走动,忙转到门后,猫腰藏好,凑到门缝里,往外观看王梓禾的动静。

    王梓禾果然机警,他在原地微一察看,便料到另有机关。只见他侧身缓行,一有风吹草动,便跳跃来去,身形轻盈,干净利落。

第五十八章锦绣山河

    萧瑜心中得意,暗道:“我躲在这里不动,他一定是以为我趁机远去,绝对料想不到,我就藏在附近。这是个掩人耳目的手法,跟刘小铁先前带着哑女藏身此处,险中求胜,是一个道理。”

    言念及此,才蓦地恍悟,原来这个破屋,正是当时初见白宗正调戏牛小兰的地方,也真是机缘巧合,竟然又来到了这里。

    忽然觉得脚踝微麻,似是被什么细软的东西缠住,萧瑜心中大惊,抽腿挣扎,想要站了起来,却被一股力道往后拉扯,登时膝弯酸软,摔倒了下去。

    他实在料想不到,这屋里竟会藏得有人。人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区区在下却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总归是处于弱势,不是被这个收拾,就是被那个收拾。

    他的两臂虽然不能动弹,但情急之下,气息乱窜,居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然后就束手无策,幸亏那绵云掌招数精奇,练过之后,便让人过目不忘,平时也还罢了,一到紧急关头,便不由自主的脑中浮现招数变化,身体力行,用以自救。

    这时候他向后仰倒,将要摔倒落地,左腿曲起,脚跟蹬在地上一加借力,弹跳了起来,右腿蜷曲回收。但觉缠在脚踝上的绳子一阵颤悠,随即收紧,有人轻叫了一声,似乎是想不到他临机应变,反应这般迅捷。

    萧瑜听到那人被他拉的向前抢步,忙反脚踢出,正中肋下,那人痛得蹲了下来,向旁退开。

    萧瑜想要上前追赶,刚一落地,左腿也被他用绳子缠住,一迈步走动,细绳收紧下陷,扯得皮肉生疼。萧瑜站立不定,向旁摔倒。

    那人并不借机离去,而是就地滚动,躺到了萧瑜的身旁,但见他双手在地上盘曲来去,不知做些什么,然后不再动弹。

    两人并肩倒地,相距咫尺。这样一来,萧瑜可就猜不透那人意欲何为了。

    王梓禾举手推开板门,收势时已左掌竖起,护在了胸前。他见到地上趴着两个人,一个正是萧瑜,斜对着门口,努力抬起了头,脖子上青筋暴露,向他连连摇动,似是示意什么。

    另一人身形小巧,似乎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躺在他身旁的黑影里,好像是刚才被他加以伤害,现在落入他的控制,不能动弹。

    王梓禾疑惑尽去,只感心头火起。他认定了是萧瑜又在搞鬼,气呼呼的飞步上前,却忽然见到那小人站起身来,阳光打在枯黄色的头发上,眼睛闪亮,透着机灵,小巧的鼻子微微皱起,嘴巴张开,微露笑意。正是牛小兰。

    在这里碰见什么,都不比见到牛小兰让王梓禾更感意外。她也是睹物思情,情不自禁的联想起三个月之前,牛小兰正是在附近受辱,自然而然的,便进一步以为萧瑜是刚脱困境,色心又起,还要对这少女不轨。

    他见牛小兰伸出手来求助,不假思索的便探出手臂,两人双手相交,却见牛小兰陡然手腕转动,在他的手掌上灵动屈伸。

    王梓禾只觉手臂受力,被细绳勒紧,刚忙向后撤手,孰料双脚脚踝同时收紧,竟然是踏入了早已布下的绳套里。

    他抽身挣扎,细绳反而收得更紧,心中一急,挣扎更剧。但那细绳是坚韧,绳套又很是巧妙,越是用力扭动剧烈,越是收得紧促,而且手脚共用的同一根细绳,挣扎之际,中间的余量都收缩拧紧,他侧身倾倒,摔在了萧瑜的身上。

    王梓禾尖叫道:“牛小兰,你做什么?”

    语音颤抖,显然怕得很了,嗓音都收得又尖又细,充满疑惑和愤怒。

    牛小兰站起身来,背向阳光而立,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见他两手手势做出,指指自己嘴巴,搭上耳朵,做出一个喇叭花开放的倾听形状,然后指指王梓禾的胸前,似是又陡然想起什么,摇摇手,便转身出去。

    来到门口,她又站住,侧脸被阳光照耀,但见她脸色柔和,略带红晕,但眼睛闪亮,全无恶意,又向两人看看,手指放到唇边,做出个噤声的姿势,反手掩上房门,竟又咔嚓一声,从外边锁上了。

    事情转变太快,两人都感出乎意料,不由得面面相觑。

    自打进了这间屋子,从萧瑜摔倒被缚,到王梓禾同样中计被缚,再到牛小兰现出本来面目,每一步都出人意表,让人大伤脑筋。

    要说她是要帮王梓禾捉人吧,却又将萧瑜捆绑之余,将王梓禾也绑了;但要说她是在帮萧瑜逃脱吧,却又绝无将恩人绑住的道理;排出了以上两个可能,要说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吧,却又将人绑住,然后抽身而退,毫无恶意举动。

    而且将板门从外边锁上,倒好像是为两人安全考虑,以防不测一般。

    他们两人在地上摔成一团,上下交叠,移动艰难。这时候已然看清,手腕脚踝上是缠绕着极细极韧的丝线,韧性十足,很是结实,微一挣扎,细丝便破皮入肉,疼痛无比。

    而且那细丝是事先挽成了活结,套入目标之后,拉着一端收紧,活结变成死结,越挣扎越紧。

    萧瑜毫无江湖阅历,也还罢了,王梓禾却已想起,江湖上有一门叫做锦绣山河的武功,是从崖州黎族的纺织刺绣中幻化而来。名字好听,其实处处杀机,那意思是说,这样织锦穿绣的一门手艺,却可以将人完全制服,想要扔到山上喂狼,或者沉到河底喂虾,全是出手之人一念之间,爱怎地便能怎地,所以叫做锦绣山河。

    只是那门武功是拳脚功夫,手中拿着特制的丝线,与人争斗,趁人不备,将人手脚缚住,进而伤人夺命,予取予夺。

    这牛小兰却是完全仰赖心灵手巧,扬长避短,趁人不备的时候便缠住对手的手脚,这丝线坚韧细薄,几近透明,又是先前用心织好的套结,倒是颇有出奇制胜的妙用。

    这般纯是取巧,比之那门锦绣山河的武功,自然就限制多多,远远不如,第一次使了出来,还有些效果,但可一不可二,再要用以克敌制胜,对手有了防备,便再难施展。

第五十九章萧瑜是个好人

    这样看来,想是牛小兰上次遇险,她的父亲痛定思痛,便开动心思,结合这门武艺,又发挥己长,创造了这门功夫。

    王梓禾想到这里,不禁奇怪,自己与她是友非敌,她为什么恩将仇报,却使计将自己绑缚在这里?脑中映出她临别的手势,心中一动,似是想透了其中的缘由,但要再去捉摸,便觉身下的萧瑜接连蠕动,打乱了他的思绪。

    却是他趴在萧瑜的身上,只是形状狼狈,萧瑜却四肢扭曲,脸颊以一个奇怪之极的姿势贴在地上,小腹处有个瓦罐顶着,难受至极。他呼吸艰难,只好用力扭动,拼命用下颏和膝盖挺起,小腹悬空了,才好喘息舒畅。自身重量,加上王梓禾的重量,自然躬身艰难,累得他汗如雨下。

    王梓禾斜眼看去,便明白他的窘状,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蓦地哎哟一声,叫道:“我怀中有那把万能钥匙,你不要动,等我取了出来,解开绑缚。”

    这时已然想到,刚才牛小兰做的手势,就是让他取出怀中的皮囊,自行切割。

    牛小兰是空空妙手,一碰别人的衣衫,便就摸清楚了口袋中的虚实。

    王梓禾想到这里,想要坐直了身子,好取出东西。但他双臂后缚,双腿蜷曲,想要移动分毫,却也是有心无力。

    萧瑜扭回头望他。两人这时呈十字形交叠,萧瑜翻身过来,仰面朝上,坐起了半个身子。他双腿被缚,这是所能做到的最大转圜余地。

    王梓禾趴在他的身上,肩膀着地,慢慢使力,才身体歪斜,倚靠在了萧瑜的小腹上,想要再移动一些,却难以做到。

    他咬着嘴唇,正自沉吟,见萧瑜凑脸过来,便往前凑。

    王梓禾满脸通红,恼道:“不要,不行,让开……”拼命推拒闪让,但两人相距即近,又都难以移动分毫,却难以闪避开来。

    萧瑜一心早点逃走,才不管他不肯配合呢。

    萧瑜大是不解,暗道:“不就是取个钥匙嘛。我虽然这个样子不太雅观,却也是无能为力。片刻间就能完成的事情,不至于反应这么夸张吧!有钱人家的子弟,到底跟我们不一样,矜持得莫名其妙。”

    他将皮囊叼出,又艰难的拉出钢丝,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先将王梓禾左臂的绑缚划断。那细丝深入衣衫,卷线纵横,萧瑜一番劳作下来,将王梓禾的衣袖扯得凌乱不堪,露出里边的肌肤。一件衣服,是就此废了。

    王梓禾抽出手来,反手打出一个响亮之极的耳光,萧瑜的脸上登时出现五指的红印。他被打得懵了,不知所以。

    却听到王梓禾抽噎了起来,哭声压抑,但显得又是屈辱,又极悲痛。等她拭去脸上泪痕,已抖手从袖中滑出了一柄短刀,恼道:“你……我杀了你……”

    挥刀近前,刀刃抵住喉管,萧瑜闭上了眼睛,只觉肌肤生疼,热乎乎的血液滴了下来。他脑中一片空白,只道这番再难侥幸逃脱,要做个不明不白的刀下鬼了。

    那股冰凉的刃锋微一停顿,似是正要切入,便听到远处有人声传来,刀锋停住。萧瑜一口大气还不敢呼出,睁眼看来。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把短刀的雪亮锋刃,没有注意到王梓禾脸上阴晴不定,忽地收刀站开。

    萧瑜吐出一口长气,松懈下来,摇头苦笑,暗道:“还好,他还不算糊涂透顶,知道我是一个好人。”

    念头方落,便听到一人声音粗砺,道:“萧瑜是个好人,那怎么可能?”

    却是郑岩起的嗓音,接着是器物碰撞的声响,似是有人停在了小院外边,背倚着砖墙站好,说道:“郑公子,那萧瑜胆敢冒犯老爷,当街行窃,又让我们一众当差的出丑露乖,这份奇耻大辱,咱兄弟们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但我们访查确实,那受害的小姑娘叫做牛小兰,她由父亲陪同,来到衙门述说了事情经过,原来是那萧瑜拔刀相助,被你们误会。伤害牛小兰的歹徒嘛,却是另有其人。”

    王梓禾也是一怔,回思方才牛小兰捉住萧瑜的举动,大惑不解。其实她并不知道,当时萧瑜出手救人,牛小兰并没有同萧瑜谋面。她是被刘小铁救了出来,只是遥遥听到了萧瑜的声音,然后牢牢记住,以图后报。

    但她当时跑到街上,向王梓禾三人求救,却是当面见过的,所以她见到王萧两人来到这里,萧瑜逃跑,又正好来到这座房中,她感念王梓禾的好心,便出手将萧瑜制住,要还回一个人情。

    等到萧瑜受到绑缚,失声惊叫,她却又惊觉声音熟悉,正是当时救援脱险的另一位恩人的声音,想要这时将他放开,也已不及,便将计就计,抖绳将王梓禾也绑了,然后走了出去,将门反锁。

    她也是一番好意,情知自己哑巴,无法开口解释,便想先退开片刻,让他们自行澄清误会,化敌为友。但这样一番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既无前兆迹象,又没有线索解说,那两个人脑袋想破,也不知她的用意了。

    王梓禾侧耳倾听,那申捕头又说道:“这个名单嘛,该当是萧瑜扒窃的名单没有错,但所窃银两,他都已经补齐过了。”

    这一下声音响亮,不仅王梓禾听到,萧瑜也听在耳里。王梓禾将信将疑,但手中的短刀却往里反握,埋入衣袖中,显然敌意少了许多。

    萧瑜却一脸茫然,不知为何会这样。

    郑岩起也感好奇,问道:“为何会这样?”

    申捕头道:“我也不知道啊。就那个盐商吴俊熙,那个王八蛋,为富不仁,还欺压寡妇,是个大大的混球,当然了,他再混球,也不该平白失窃。”

第六十章送钱的强盗

    “我只是说,他失窃吧,总好过一个好人失窃。就说他前些日子,到县衙报案,说是有强盗在半夜进到了他的房里,把他打了一顿,又在他枕上放了三十两银子,外加一本账簿。”

    郑岩起奇道:“那是做什么?怎么强盗还有进房送银子和账本的?要到他那里买盐吃吗?”

    申捕头道:“那可不,事情奇怪。你想啊,既然夜半破门,又将人打了一顿,自然是抢劫偷盗啊,可是呢,那人不偷不抢,非但不偷不抢,还放了银子和账单,这个事情嘛,那是很奇怪了的,那人说的一番话,就更奇怪了。”

    郑岩起好奇心起,连声追问。

    这位申捕头很是健谈,颇以这样的奇事为乐,说道:“原来呀,那账单上边记着名字和银两数目,那人要让吴俊熙照着名单数额,给人送还银两过去,说是一个也不能少,一钱也不能少,否则的话,他再次大驾光临,要把他的宝贝儿子给抓去卖了。”

    “那吴俊熙只当遇上了强盗,要谋财害命,早吓得魂不附体,这时听那人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虽感匪夷所思,毕竟既无危险,又不困难,自然是连声附和,没口子的答应。郑公子,你猜他那个账单上,写的是什么?”

    郑岩起回说不知。

    申捕头再一步提示,道:“那我再告诉你一点,这吴俊熙之所以来衙门告官,是因为在还账的时候,有一件为难之事,他必须来见王大人不可,你说,那会是什么事?”

    这位申头循循善诱,给足了面子,极想让郑岩起猜得出来,好使得自己讲述的这件事情有来有回,生动有趣,奈何郑岩起最为头痛的就是思考问题,只见他皱眉瞪眼的思考一阵,挣得脸红脖子粗,一副便秘的痛苦模样,回答不出。

    只听申头说道:“那吴俊熙所拿的,就是跟你的账薄一模一样的名单呀。他之所以报官,是因为把其他人的失窃银两都还了,唯有王大人的没有还,他又不敢有所隐瞒,自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申头笑了几声,又道:“郑公子,这扒窃钱财呢,终究是不对,但这个萧瑜留下了名单,记录详细,那不是为了还钱,是为了什么?何况呢,我调查得清楚,他下手之时,只挑行为不端的富人下手,而且留有余地,给人剩下足够的余钱。所以说呀,这小子是个贼,一点不错,但可说是个好贼,是个好人。”

    那申头说完这些,道:“好了,就此告辞,据报说长鲸帮大举出动,要来洗劫咱旌德县。王大人和督官大人各自带了兵马,在城门外列阵迎敌。我要去和兄弟们汇合,在城内巡逻检查,防备内奸作乱。请!”

    郑岩起听说是海盗大举进袭,显然甚是振奋,道:“那些个海盗胆敢白日来进犯,那太好了。噢,我刚才追赶的那人,似乎就是长鲸帮的好手,只可惜给他跑了,还伤了两名捕快大哥,我好生过意不去。他们害的南郊许多人惨死,还敢再来进犯,正好血债血偿。申捕头,我和你一起去。我跟师妹约好了一起见王大人,她一定会去到阵前,我也正好杀敌保靖,卫护王大人的周全。”

    语气之中,已对这位申不害捕头大为改观,显见两人误会消除,现在同仇敌忾。原来,郑岩起追拿的那个踩盘子的探子,撞见了这位申头和几个捕快,他们出手相助,四下拦截,岂料那人身形滑溜,打伤两名捕快,从僻巷中跑了。

    他们四下里分兵搜索,郑岩起和申头搭档,一起来到这里,谈起萧瑜的事情,申头兴趣浓厚,便停了下来,详细讲述。

    却是正好相距萧瑜和王梓禾两人不远,交谈的内容被他们一点不漏的听在耳里,倒也是事有凑巧。

    只听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两人大步离开,结伴走远。

    王梓禾挥刀割断萧瑜身上的细丝,解开他的哑穴,随即便默不作声,站在那里,绞着双手,似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萧瑜从里边打开了门锁,自觉也无话可说,向王梓禾一拱手,道:“得罪了,告辞!”

    转身便走,却被王梓禾抓住了手臂。

    萧瑜愕然回头,心中好生奇怪,不知这位王公子刚才为何不出声叫住郑岩起,现在又来拦阻,到底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就听王梓禾说道:“我这个样子不能出去见人,你需得……请你帮我一个忙。”

    低头不语,似是为求人帮忙不好意思,少顷,言道:“刚才多有得罪,万分抱愧,萧先生若是心中不满,打骂回来就是。”

    他说得客气,倒使萧瑜手足无措起来,扭捏道:“王公子客气了,我不是萧先生……我只是个书童……哦,要找衣服啊?那好办,咱们一起出去,我去偷……借,不,到成衣铺里买一套衣服……”

    模糊想到,他家境优渥,该当一向注重仪表。那郑岩起说是还有一个师妹要汇合,或许正是为了见那位师妹,王公子才特别要着装考究。

    思绪纷纭间,两人已顺着小巷南行,走出半里多地,忽然听到前方人声鼎沸,步声嘈杂,似是有大队的人马涌了进来。

    古井巷冷寂空旷,人迹罕至,忽然有好多人涌了过来,声音及远,引出阵阵回声,更显出非同寻常。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往来路撤回,要找到容身之处,看清了事态再定行止。却听到后边也有人奔近,呼号叫嚷,似是群情汹涌。

    萧瑜灵机一动,便低声建议,两人乔装成无所事事的迎面过去,应该不会引人注意。反正有没有人认识他们,不会为难这样两个少年,该当能安然离开。

    他觉得此计可行,实施起来毫无难度,不料王梓禾却态度坚定,就是不肯离去。萧瑜不知他有什么顾虑,问了两句,王梓禾摇头不语,只是眼中蓄满了泪水,似是窘迫至极,无地自容。

    萧瑜本就性情随和,见他固执己见,便就不再勉强,他左右观望片刻,面露喜色,道:“有了,跟我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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