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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微光和尘     逆势遨游txt下载     逆势遨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那本书

    梅姨转过脸来,面向白宗正,轻声说道:“孩子,真是对你不住,我带着你东奔西走,隐姓埋名,躲了这一十五年,终究还是给人找到,那位王祯先生,夫人说要让我来到旌德县,找到王祯先生,你便就有了归宿,可是,我一直找他不到……”

    她心情激动,嗓音颤栗,说得急了,嗓子被痰卡住,剧咳了几声,方才又道:“不管怎样,我总对得起你少爷和夫人,九泉之下,若能相逢,我也心中无愧……不,我心中有愧,少爷会下地狱吧?夫人那般天仙一样的人物,会去天庭成仙的……我宁愿下到十八层地狱,只要去和少爷相逢……不,不要与他相见了……我好痛苦……”

    梅姨说到这里,突然痛哭失声,却非纵声大哭,而是转头埋入被褥之中,哭声沉闷压抑,身体起伏,战栗不止。

    萧瑜从未见过梅姨这个样子,不禁心有戚戚,说不出的难过伤痛。

    梅姨这个样子,就好像是心中藏有数不尽的悲伤苦痛,那些个悲伤苦痛经年沉淀,变得像千斤巨石一样沉重,被她默默的放在心中,多年以来,一直默默承受。

    而这千斤巨石之下,却又是隐藏得更深的思恋爱慕,难以言说,也难以割舍,相伴多年,已经成为了这个女人生命的一部分。

    白宗正无故受擒,心中惴惴,正暗自运气,想要冲开了穴道尽早逃生,听那个陌生女子在身旁哭哭啼啼,如倾如诉,心内好不厌烦,但又无法躲闪训斥,便紧皱了眉头,偏头不理。

    那人见到萧瑜神色大变,又是倒柜起砖,俯身暗穴,郑重其事的将那层层包裹的锦盒拿来,不由得大喜过望,伸手抢了过来,一边暗自思忖道:“难怪我遍寻不获,这本书藏匿得这样隐蔽,要是她坚持着不肯说,那还真是要大费周章,挖地三尺才能找到。幸好她的儿子和玩伴在这个时候回来,她母子连心,宁可自己性命不要,却要护住儿子的性命。”

    这时听她沉痛恸哭,近于语无伦次,知道她转眼就要撒手人寰。

    这人现在宝物到手,心情大佳之下,竟也生出几分对她的临终关怀,温言道:“刘华梅,你现在已是回光返照的迹象,有何遗言,快点交待下来吧,以免迟了就来不及,死不瞑目。”

    一边解开锦缎,掏出那方锦盒。十指颤栗,拂去盒盖上的灰尘,拇指搭上了黄铜锁扣,正要打开,蓦地心中一动,强行抑制住心中激动,又将锦盒放在了窗台。

    他从左手的手套口里捻出一枚铜钱,夹在食中两指之间,向后退开三步,一边回过头来,道:“忘了把刚才的话说完了。刘华梅,我的意思呢,是你有何遗愿,我量力而行,代你去办。但要想乞求我饶了这孽种的性命,那是万万不能的。他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这样的修为,若是再学会了他父亲遗留下来的绝世武功,哼,那还会有我的好果子吃吗?索性斩草除根,一干二净。”

    他也不回头,手腕抖动,指间的铜钱便掷了出去,只听铮的一响,正中铜扣褡裢,再夹钱投掷,盒盖砰的一声弹开,第三枚铜钱打在锦盒的底角上,时机角度,拿捏得恰到好处。那盒盖弹开的时候,已朝向窗外。

    他见别无动静,却依然防备有诈,远远站着,并不近前察看,一边侧脸斜睨,等着刘华梅交待遗言。

    只听刘华梅凄然道:“你既然找来这里,抢走了少爷的秘籍,自然不会放过萧郎的后人。我是想请求你放过萧瑜。他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跟这里的事情毫不相干,实在不该遭此无妄之灾。”

    她见那人不为所动,便住口不说,转向萧瑜,说道:“你要转告献文,若不是……若不是我的心里,早就有了少爷……”

    刘华梅面露苦色,凄然摇头,决绝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瑜儿,你……”她气力虚弱,声音渐低,肩膀抬动了一下,似是要招手让萧瑜凑得近些,但她的臂骨关节都被捏碎卸开,无法弹动。

    萧瑜见她尚且有话要说,便俯身倾听。

    那人见锦盒再无异状,便走了过去,双手在盒中一摸,取出一本书来。

    他“啊”的一声惊叫,声音中透出言之不尽的狂欢之情,似是一件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稀世珍宝,被他无意之中得来,幸运之至。

    他激动得浑身颤栗,在房中来回打转,走到东,又回到西,抓耳挠腮,双手捧着书册,在面前翻来倒去的端详观看,似是嫌光线太暗,看得不够清楚,便又凑到了窗前。

    萧瑜凑耳过去,只听梅姨轻声说道:“我并不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书,我只有这一本书,是献文送我的,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般不堪。里边夹着萧郎的金粉。那金粉……是那天晚上……我悄悄留下的。你看,他看不清楚,转眼就要点灯,那些金粉会烧着的,满屋子的蓝焰烈火,谁也逃不了。我是不成了,你快走……”

    梅姨向他说话,却似乎不忍直视萧瑜,偏转了脸,去看旁边的白宗正。

    那人果然如梅姨所料,在熹微星光下看不清楚书册,便掏出火刀火石,点着桌上的油灯,只见一星火花落在地上,瞬间燃尽,冒出缕缕青烟,那人也不以为意,双手捧着,凑到油灯前边察看。

    萧瑜不知梅姨所说的金粉是什么东西。但那个锦盒,梅姨一直珍而重之的收藏,他却是知道的。

    记得是七岁那年,一次与刘小铁捉迷藏,两人玩得累了,卧在走廊下睡着,醒来后刘小铁一脸神秘,带着他挪开木箱,撬起青砖,正要取出锦盒,被梅姨看到。

    梅姨大发脾气,拿着笤帚将刘小铁一顿好打,之后又掩面痛哭,紧紧抱住刘小铁,哭了半日方止。

    那是他第一次见梅姨发怒打人,也是唯一一次,所以印象深刻,梅姨刚一提及,便知道所指何物。

    这时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那锦盒十分宝贵,里边有单伯送她的书,更为重要的,是有她从那位萧郎那里拿来的金粉,美丽而又危险。

第三十二章火中的翻转

    到这个时候,黑衣人神不守舍,锦盒将燃未燃,萧瑜不再犹疑,扑地跪倒,叩拜已毕,起身便走。

    他经过那黑衣人的身旁,那人只是脑袋略偏,肩膀耸动,似乎是要闪身拦截,但随即又若无其事的观看书册,放任萧瑜走开。

    萧瑜来到门口,举手拉门,只见随着他走动时的衣袂带风,几点火星从油灯前飘落,瞬间熄灭,旁边却又引燃了更多的蓝色火星,先是如星星点点,随生随灭,后来渐次放大,便如蓝花绽放,花瓣舒展,成片盛开。

    当他拉开了一跳门缝,闪身出去,那蓝花已然四散飘飞,有如蝴蝶飞舞,蹁跹于花丛草海,暖风吹过,绿浪连天。

    耳听得梅姨喃喃道:“好美,这些蝴蝶,就如萧郎为夫人燃放的那些……我要死了,萧郎……你也来为我燃放吗?”

    萧瑜回身望去,只见油灯昏黄,映着那人凝神观看的身影。

    他翻动书页,越翻越快,喉中发出野兽似的沉默低吼,似是已然发现不对。

    几粒蓝色蝴蝶扑到书上,他焦躁之极,用手掌拂开,那蓝焰却忽地一声,将书本点燃,蓝焰暴涨,火光明亮,焦味四溢。

    那人大惊,想要甩掉手背上的蓝焰,孰知那蓝色火焰甚为奇特,一旦沾身,便无法甩脱,碰到什么,便将什么燃着,本身的焰火,却没有损耗一星半点,丝毫不减。

    那人察觉不对,扑地打滚,来回挪移,除了将房中的桌椅板凳,墙壁床铺都点燃了之外,并无法熄灭身上火焰。

    萧瑜心中一动,暗道:“这蓝色的火焰奇特无比,倒跟那卖艺的万老头所使的极为相似。”

    他急步退走,忽觉腿上一紧,已然被那人单手拉住,往里拖去。萧瑜站立不定,滚倒向里间,那人却借力跃出,穿过门户,便如一团橘黄色的大火球,来到庭院里边。

    萧瑜向前扑倒,裤腿上沾染了烈火。

    他白日里被那万老头的蓝焰烧过一次,有了经验,赶忙七手八脚的脱掉裤子,扔到里间。裤子上的蓝焰来回游动,火焰吞吐,热浪熏人,幸好并没有引燃身上肌肤。

    那黑衣人见状,忙也急速脱掉全身的黑色外衣,又双手起落交错,快速无比的拍打身周,将身上的残焰都接引到了一双手套上,然后双腕抖动,交互碰撞,将手套甩到了地上。

    若非他见机明敏,又侥幸戴上了这双手套,只怕他空有一身本事,也难以逃出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火势向上窜起,尚未蔓延到门口,萧瑜正要爬出,忽然听到里间传来白宗正的惨叫:“救人呢,救命啊,失火了……”声嘶力竭,惨厉至极。

    萧瑜急得连连跳脚,暗道:“糟糕,忘了这个坏蛋还在房中。”

    他徘徊片刻,见房中烟雾弥漫,火舌已穿破房顶,燎向半空,但中间尚有一片空档,似可容纳行走。

    他也不去想白宗正其人阴毒之极,跟来这里的目的,正是要将他和亲朋杀干杀净,不留活口。

    他只是认为生命至上,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被烈火吞噬殆尽,而自己竟袖手旁观,无所作为。

    萧瑜低头捂住口鼻,疾趋而入,闯到房厅的正中,忽然听到头顶吱嘎作响,抬头上望,却是火焰上撩,茅草房顶易燃,中间的梁柱失了支撑,带着火势腾腾,当头砸落下来。

    萧瑜大惊,赶忙往后退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胸腹间被梁端打中,向旁甩开尺许,跌倒在地上,茅草泥灰,落了一身,四周的蓝焰也迅速攀上。

    他被烈焰吞没,高温焦灼,烧得周身无一处肌肤不是疼痛难当,耳边还听到白宗正在纵声大骂:“快过来救我呀,他妈的,你这个穷小子,老子的命这么金贵,不要死得这么窝囊呀……”

    显然是他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知道萧瑜有心相救,但行动受阻,便气急败坏,怨恨别人舍命不够彻底,忍不住要加以提醒。

    他的命再金贵无比,这时候也已到了穷途末路,只听他嗓音嘶哑,响动渐渐淹没在浓烟之中。

    萧瑜眼前一黑,鼻端进了浓烟,呛咳不出,意识模糊,将要晕去。他只当此番要葬身火窟,却觉得背上一紧,被一人单手抓住,拖了出来。

    呼吸到了清爽空气,萧瑜却呕出几口黑血,肩背的伤口,胸腹间的重创,包裹全身的烈焰烧灼,种种剧痛,一起袭来,他再也承受不住,就此晕去。

    那人也是黑衣黑帽,一身夜行衣装扮,但身材矮小,体形瘦弱。

    他将萧瑜在地上翻滚两周,随即双掌相对,摩擦了六七下,便俯身过去,双手在萧瑜身上连拍连起,手势过处,萧瑜身上的蓝焰登时便被他移除到了手掌上,随手抖落地上。

    那人扛起萧瑜,转身要走,忽然见到空中一人飞扑而下,双掌下击,却是先前的那黑衣人去而复返,趁势偷袭。

    他扛着萧瑜,只需要将萧瑜上斜晃几分,便如多了一面盾牌,可轻易的荡开掌力,自己却不会损伤,不料他却吐气扬声,弓腰挺背,硬生生捱了这两掌,向前扑跌,抢开了三步。

    那人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踏出三步,挥掌又上。

    这人嘴角流血,嘶声答道:“无耻鼠辈,欺侮妇孺,不配问我姓名。”

    左掌迎上,两掌相接,他又身子连晃,向右前方抢出了三步,方才勉强拿桩站定。

    那凶人知他功力不济,与自己相差甚远,这时候连中三掌,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只需再补上一掌,就能让他再无反击余地,老实就范。

    便踏步挥掌,运力再击。

    却见那人并不后退,而是回身迎上,也向前踏出了一步。他衣袖翻卷,拂过地上的火束,便见一团蓝焰飞上了衣袖,曲臂推拒,蓝焰飘飞而起,往对方身上落去。

    这凶人见蓝焰又到,心中惊慌,招数略缓,向后跳开,微一凝神,便双足站成丁字形,身体后仰,重心压在脚跟,随即又双膝弯曲,身体前倾,足尖在地上一点,如箭射出。

    正是一招“岳王神箭”。

    他要以快制胜,擒住那人,问出他与刘华梅母子的关系,是否与自己心心念念的宝物有何干连。

第三十三章火场之外

    他来势快极,倏忽欺到那人跟前,却见那人袍袖连挥,团团蓝焰飘飞空中,组成一道蓝芒,拦住他的去路。

    茅屋大火浓烟,烧红了半边天,这蓝焰在红光映照下,已然飘忽明灭,诡异无比。

    他方才吃了大亏,险些葬身火窟,正自心有余悸,见蓝焰又至,登时气焰全消,使个“千斤坠”落到地面,向后连纵三下,退到南边围墙跟上,也不用转身打量,往上一跳,稳稳的站定墙头。

    他沉声喝道:“我所料不错,你这个人果然大有来历,很不简单。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再会。”越过围墙,消失在火光之外。

    那人扛起了萧瑜,快步出门。

    刘家的火势燃烧凶猛,一盏茶的时间,整个院子已被浓烟淹没,火舌窜动,梁木椽子毕剥作响,半边房顶塌陷下去。

    左邻右舍受到惊动,早有数十个精壮的汉子叫嚷着来回奔走,提桶拿锹,奔走灭火。老人妇孺则站在远处观望。

    有的老人阅历丰富,关切着火势动向,展开苍老的喉咙,大声指点着灭火的方位进度。

    小孩子受到惊吓,拽着母亲的下摆哭叫不休。

    这般嘈杂喧闹,使萧瑜醒转过来,他视线朦胧,茫然四顾,正见到宗大婶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右手指着刘家,捶胸顿足的哭叫不休。两个邻居家的大妈在旁边竭力劝慰。

    视线挪移,又见到火光映照下,一个人从边巷中斜刺里冲来,身形轻捷,直直的冲向火场。火光闪烁,照出那人神色惊恐,嘴巴大张,发出无声的哭喊。正是刘小铁。

    他跑得太快,被谁放在地上的木桶绊倒,踉跄站起,再往前冲,却见一人越过人群,迎面过来,横臂圈腰,将他拦下,右掌劈落,在后颈上猛力一击。刘小铁登时脑袋低垂,晕厥过去。

    那人抖臂松开刘小铁,另有一人快步过来,将他拦腰扛起。

    两人一前一后,背向着人群,快步转入到刘小铁来时的那道小巷。

    扛人的那位矮小肥胖,正是永安帮的黄梁栋。那出手之人身体粗壮,留着山羊胡子,萧瑜却没有见过。

    他们身后,人们叫嚷忙乱,自顾不暇,没有人注意到刘小铁受击被掳。

    萧瑜大急,张嘴狂呼,却只发出剧烈的咳嗽,他更加忧急,心神激荡之下,脑袋中嗡嗡作响,四肢无力的痉挛几下,竟又晕了过去。

    且说那黑衣人扛着萧瑜快步奔走,刚转入左首的那条胡同,便见有人从墙上跳下,噗通一声,落地沉重。那人垂手握拳,横眉怒目的拦在两人的身前。却是严迅。

    只听他大声斥道:“大胆狂徒,居然杀人放火,劫掠人质,真是丧尽天良,今日须饶你不得,走吧,跟我见门主去,听候发落。”

    见那人毫不理会,严迅嘿的一声,踏步冲拳,迎面打去。

    那人将萧瑜放下,让他依靠着墙壁坐好,深吸了一口气,便退步闪让,格臂挡开来招。

    他跟那黑衣人对敌时全然处于下风,连中三掌,似是毫无招架之力,靠火术娴熟,才勉强脱身,显出身手愚笨,武功拙劣。

    但他跟严迅对敌,数招一过,情势又自不同。

    只见他长臂探掌,踢腿腾挪,出手缓慢,绵软无力,便如练武拆招一样,但角度拿捏准确,进退有度。严迅拳风呼呼,全力抢攻,竟然占不到半点便宜。

    跟方才迥然不同。显然是他刚才心有顾忌,没有施展真实功夫。

    严迅见对方手底下着实不弱,也感纳闷,不知旌德县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好手。

    他是遵照门主的吩咐,来到这里察看究竟。

    今日白天,他们在河谷中一败涂地,死伤惨重,后来元锋、督官和县令大人先后去到。那督官札木儿海脑袋里装的全是马奶酒,却又自以为最是恪尽职守,见到这些人胆敢公然械斗,还闹出了人命,登时大发雷霆,当场便要将言老大等人抓捕下狱。

    王伯善力主持重,好生求情,札木儿海碍于这位同僚的情面,才火气稍敛,却要言老大等人磕头拜谢,答应赔偿元锋大笔的金银,作为仓库损害,人员医治的费用。

    赔人损失,为人医治,都不在话下,言老大既然已经认栽,便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但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样的凶杀斗殴,死就死了,伤就伤了,大丈夫敢作敢当,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却从来没有过要当面跪谢的。

    言老大嘿了一声,怫然不悦。

    他是高手风范,涵养宽容,严迅却将这当作奇耻大辱,当场便发作起来。两个元兵气势汹汹的上前强制门主磕头,被他飞腿两出,踢成了滚地葫芦。

    札木儿海怒不可遏,要兀良护卫亲自出手,将这个浑人拿下治罪。

    他一直认为蒙古骑兵所向无敌,挡者披靡,像麾下的兀良护卫这等勇士,要来对付什么江湖好汉,汪洋大盗,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手到擒来。

    那些个什么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的高手侠客,不过是这个孱弱的族群自己编造的神话罢了。

    否则的话,他们又怎么会不堪一击,举国纳降,俯首帖耳的做了大蒙古帝国的顺民呢!

    那兀良护卫也果真勇猛,一往无前的扑杀过去,马刀挥舞,寒光闪闪,看起来杀气十足,令人生畏。

    只是有些不怎么中用。三招一过,被严迅夺过了马刀,反劈过来,及面而止,刀刃贴到了鼻梁上,划出一道血线。

    兀良护卫自然不服气,以为是这汉人使诈,侥幸得手。他脱下了铠甲铁盔,再度冲上。五招之后,又被严迅反拿住了双臂,整个身体被人制住,除了一颗脑袋滑稽的晃来晃去,已毫无反制余地。

    到了这个时候,他要是还有一丁点的自知之明,就该知道,严迅顾忌他的身份脸面,手下留情,他这个时候适可而止,还不算丢人。

    但这位兀良猛将同他的主上保持一致,自认为威猛无俦,天下无敌,他冲冠一怒的时候,汉人早该吓得瑟瑟发抖,哀恳求饶才对,实在不该起而反抗,不仅起而反抗,还反抗得有攻有守,有声有色,是可忍孰不可忍,非要大发神威,揍得他跪地求饶不可。

第三十四章艰难缠战

    他满脸悍勇之色,挥拳又上。

    严迅本来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见他不知好歹,一味冒犯,也是恼了,飞腿连环,接连七脚,将兀良猛将踢得从地面滚到了岩洞里,但听噼里啪啦,撞击声沿阶而下。

    他的惨叫声响彻内外,浑厚而有质感,果然是勇士猛将,不同凡响。

    等到被人抱了出来,猛将鼻青脸肿,摔落了三颗门牙,已晕厥过去,威仪丰姿嘛,稍微差了点意思。

    督官大人见状,只感到不能置信。他虽然仍是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却有了些色厉内荏,底气不是太足。

    那元锋精于世故,他本来已经算到,有这位王大人的照拂,再加上言老大和万云庄有些交情,既然错失良机,刚才没有在岩洞中将言老大一举除掉,再想明里害他,已势必难能,那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好显出自己的大将风度,给两位大人留个好印象呢。

    反正挫败白竹门的目的已经达成,元锋别无他求,便就跃上前去出手。

    元锋身为一帮之主,内外兼修,武学修为可比严迅高得多了,数招之内,便将严迅制服,让他向兀良猛将磕头谢罪,随后又慷慨陈词,说了一些过往不究,罢手言和的场面话。

    事主都主动示好,札木儿海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将他们责骂了一顿,就与王伯善一同打道回府。郑岩起和王梓禾师兄弟,也随他们一起回去。

    河谷粮仓事件,就这样草草收场。言老大同诸位属下回去休息养伤,派了严迅前来侦查,要他调查清楚,河谷中有人暗中相助一事,是否跟萧瑜有关。

    白竹门在当地根深叶茂,耳目众多,门主发下话来,门徒四出打探,很快就得到他们两人的来历讯息,知道萧瑜是个孤儿,无亲无故。

    他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被刘小铁的母亲刘华梅捡来收养,稍大一些,托付给单献文,做了他的随侍书童。

    那单献文是个落拓的教书先生,在周员外的私塾里教书,为人懒散,嗜酒如命,日常起居,都由萧瑜这个书童为他打理。

    两人居住在南郊的一所破院子里。那处简陋的居所,和后院的菜园,都是刘小铁的母亲刘华梅置换的产业。

    十五年前,刘家母子从外地搬来这里。两家往来密切,交情匪浅。

    严迅听属下汇报过这些讯息,便一路过来,因为刘家的宅子就在内城,顺路经过,就决定先来这里看看,谁知刚一走近,便见到刘家失火。他到近处察看的时候,正见到有人背着萧瑜拐到了小巷中,立时心中起疑,过来阻截。

    这场火来得蹊跷,烧得过于迅猛,实在是像有人故意纵火所致,所以,严迅见到了那人行踪鬼祟,挟持着萧瑜狂奔,便先入为主的认定了那人正是放火杀人的狂徒,喝问了两句,两人动上了手。

    严迅眼光锐利,发现对方下盘虚浮,呼吸喘急,似乎是身上有伤,还伤得不轻,他便一鼓作气,拳脚有如****一般扑击过去,满拟那人伤势发作,承受不住,就此败北。

    谁知道这样打斗一会儿,对方不仅毫无败绩,反而好整以暇,出手渐快,就好像是交手的这些时候,他反而休养生息,伤势减轻了一般。

    倒是自己的这一番鲁莽躁进,气力使得过了,只感心浮气躁,额头见汗,犯了武者大忌。

    严迅暗自警戒,调匀了内息,身形一变,右拳冲出,不等招数变老,左臂横截过来,在右腕上一搭,变成双掌排击,同时口中虎吼一声,足下双脚叠踩,步法变幻。

    但见他偷步倒步虚实相接,行步转步正奇交错,踢得地上尘土飞扬,气势威猛至极。

    正是将他的压箱底的功夫“铁臂拳”使了出来。

    这样虎吼连连,大开大阖,闹出来的动静极大,惹人侧目。幸好附近的大人都跑去救火,家中剩下的妇孺老幼胆小怕事,听到了打斗之声,也不敢过来观看。

    狗儿受惊,吠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但不管严迅如何变幻身形,怎样攻势凌厉,那黑衣人只是见招拆招,遇势破势,偶尔出手反击,也是招数短促,绵软无力。他以进为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意图非常明显。

    三十六路铁臂拳堪堪打完,严迅出了一身大汗,却见对方踏步沉稳,下盘已然坚牢,呼吸也已平稳有节,招数之中,反制渐多,力道渐重。

    他心下惊惧,暗自骂娘。自忖这事当真邪门。

    严迅闯荡江湖多年,打了上百场架,受伤的人打架的时候耗费心神力气,只会伤势越来越重,就没有见过受伤之后,还越打精神越好,越打越有气力的。真是咄咄怪事!

    他诧异之际,心神微分,便见那人收势立定,左脚虚划了一道弧线,斜向后撤,右腿半弓,右手作势前撩,左掌掌心向下。

    他侧立当地,纹丝不动,似是摆出了一招起手式来。

    严迅心中更奇。所谓的起手式,就是开打前摆的姿势,用以蓄势发力,从熟悉的套路中发招克敌。哪有激战之中,忽地由动入静,摆个姿势的?那不是全然丧失了先发优势,甘处下风,站定了由得被人痛揍吗?

    他当然不会客气,挥动老拳侧击打去。却见那人左掌虚按,脚下侧步腾挪,迅猛绝伦的转了半个圈子。严迅拳头落空开了拳头,后心却已受了对方一拳。

    拳力重极,严迅闷哼一声,向前踉跄抢步,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一抹嘴角的血渍,骂道:“这是什么邪门玩意?”一万个不服气,挥拳又上。

    那人回转身来,仍是亮出起手式,侧身以对,等严迅攻来,便拗步出拳,击中严迅的后心。第二拳力道更重,旧伤加上新伤,疼得严迅嗷嗷直叫,反手劈打,那人已退后几步,让了开去。

    严迅打红了眼,咬牙道:“我技不如人,那是没什么好说的,但今天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那小子拦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胆小鬼前辈

    他自知武功相差太远,这时候已不敢冀望将那人一并拦下,只求救下萧瑜。他也是急了,又是直肚直肠惯了,心中想着什么,就直说出来,倒没想过这样直言示弱,会惹人鄙视。

    那人仍是两招连用,将严迅打倒,抱拳说道:“严二爷,我敬你是条汉子,不愿与你为敌,盼你也知道进退,好自为之。”

    话语之中,也颇为客气。他扛起了萧瑜,转身便走。

    严迅扶着墙壁,艰难站起。

    要是换成平时,那人几番容让,严迅也就知道好歹,不再纠缠了,但今日他们栽的跟头委实太大,损失惨重,他实在是窝囊气受得够了,一肚子的怒火鼓胀来去,正要找个出口喷薄而发。

    这时候跟那人打斗,又是接连吃亏,登时红了眼睛,浑了脑子,二百五脾气发作,什么不管不顾了。他狂吼一声,弓着腰疾冲过去,一个头槌,向那人的腰腹间顶去。

    他又没练过铁头功,这样头槌撞人,已然是没头没脑,差不多算是无赖行径了。

    那人恍若不知,等他来到了跟前,才忽地转身让开,左腿伸出,将他绊倒,左手抓住衣领,嘿的一声,往上抛起。

    受到前冲之势的惯性,严迅一个偌大的身躯登时飞上墙头,后腰撞上了墙头,疼得他呲牙咧嘴,又头下脚上的栽了下来,两条腿搭在墙壁上,一张脸从裆部露了出来,鼻孔朝天,眼睛望到满天繁星。

    到了这个时候,严迅还是不依不饶,一边翻身站起,呸呸连声,吐出几口带血的唾沫,挥刀又上。

    那人的声音中也透着无奈,道:“严二爷,何必呢?”

    严迅骂道:“他妈的胆小鬼,什么何必不何必的?有胆的就杀了二爷,我刀头上舔血,反正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人怒了,音量提高,道:“我不是胆小鬼……你不要逼我……”语声颤抖,似乎是对“胆小鬼”这三个字特别敏感。

    严迅骂道:“我就是要逼你,他妈的胆小鬼。”

    尖刀斗伸斗缩,疾刺那人左肩右胸和小腹三处,正是短打杀招“梅花三出。”

    这刀法甚是凌厉,那人快步后退,扛着萧瑜转了小半个圈子,看那样子,是见到严迅以命相博,有些不知所措,等到严迅挥刀再上,他右足顿地,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俯身探掌,迅捷无伦的拍击在严迅肩头。

    严迅吃痛,身体后缩,被他反手拿住了严迅的手腕,一抖一扭,严迅腕骨剧痛,尖刀脱手。

    那人横里抄起,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刀尖斜挥,对准了严迅的脖颈。

    严迅这时候向前俯冲,等于将咽喉送给了别人。

    眼看着便是一场溅血惨剧。严迅势必要尸横就地,一命呜呼。却见那人五指松握,刀尖下沉寸许,擦着严迅的衣衫一划而过,从咽喉一直延伸到右胸腋下,衣衫裂开好大一道口子。

    肌肤崩裂,微见血痕。幸好那人分寸拿捏得精准,入肉不深。

    严迅胸袋中的东西散落下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皮囊掉下,落在那人脚上。

    他足尖勾起,将皮囊往上一踢,连同那把尖刀一起攥在了手心,立在当地,呼吸粗喘,竟似是也受了不少的惊吓,心有余悸一般。

    严迅则前扑倒地,蜷缩成一团,右手捂住腋下。

    饶是他胆识过人,这样死里逃生,也感脊背发凉,四肢无力。

    两人一个站立,一个横卧,相对无声,正僵持间,听到萧瑜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哽咽,道:“梅姨……”

    却是梦中呓语,犹然带着哭腔,显见他是经历了方才的惨事,现在还噩梦缠身,恐惧相伴。

    那人干咳一声,道:“严二爷,请你明白,是我侄子受了重伤,需要及时医治,不能有片刻的延误,我才没有杀你。这是唯一的原因……呃,绝不是因为我是胆小鬼,正告你一句,我不是胆小鬼!”

    他撂下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快速去了。

    严迅喘息片刻,越想越奇。

    黑衣人在说萧瑜是自己的侄子吗?

    他们调查清楚,明明萧瑜无亲无故,是个从小就没人要的弃婴,他没有叔伯长辈的。

    黑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命为是萧瑜的长辈?

    而且,明明是他心慈手软,是个名副其实的胆小鬼,这才没有下狠手杀了自己。他却推托说是因为急着要给萧瑜疗伤,这样欲盖弥彰,可着实古怪。

    严迅可从来没有见过不管实际行动如何,口头上却要极力否认自己是“胆小鬼”的人。

    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便又站起身来,追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奔去。

    那人负重,行走缓慢,过了一会儿,就被严迅追上。

    他远远的跟着,只见那人步幅迈得甚小,右臂曲肘托在腰间,走上片刻,便要将萧瑜放下了,倚墙喘息一阵子。

    他这样的行状,确切无疑,是因为受了重伤,才导致气力不继。

    出了西城门,再走里许,穿过了西南边的一大片土岗,便见眼前房屋老旧,荒无人烟,又是一片废弃的老区。

    这里倒不像南城,是因为遭到了悍匪洗劫,人们为了逃难才离开家园去另谋生计。这里是因为临近淳溪,最近几年降雨频繁,水患多发,人们不堪滋扰,便都搬到了岗东的新宅子里。

    他眼看着那人背着萧瑜进入一家院落,便悄悄的挨近过去,蹲在半截围墙外边,向里窥看。

    只见那人将萧瑜放到房中的地上,喘息一会儿,便取出火刀火石,连续撞击几下,点燃了一盏油灯。

    灯火昏黄,灯焰飘摇,隐见地上铺着干净稻草,旁边是凌乱放置的被褥衣物。看来这里是他落足安歇的地方。

    只见他将手放到萧瑜的额头,试了体温,然后将萧瑜翻转过来,让他头脸朝下,随即从胸前拿出了两个小小的瓷瓶,放在旁边。

    他做完这些,搓搓双手,咳嗽几声,抽出了严迅的那把尖刀,对着萧瑜的肩背比划几下,似乎是要疾刺下去,将要戳到肌肤,却又放了下来。

第三十六章火云判官

    严迅看他那样子,不由得大感疑惑,他不时自称萧瑜的长辈吗?怎么又要举刀杀人?

    严迅摸向镖囊,抽出了一枚飞镖,慢慢举高,扬臂过头,人也探出了半个脑袋,准拟对着那人的后心投掷过去。气力运到了臂上,将要发射,却见房中一道蓝芒闪过,那人高举尖刀,但见刀身上带着一团蓝色的火焰。

    那人晃动刀柄,让火焰来回流动,随即低头刺出。

    事情来得怪异,严迅心中吃惊,那只钢镖便再难射出。

    只见他手起刀落,上下划动。火焰烤炙皮肤,发出嗤嗤声响,焦臭味道四散溢开。

    他扔下尖刀,从桌下拖出一个黑色瓦罐,拿出一条水汁淋漓的汗巾,将萧瑜的后背擦拭干净,然后取来瓷瓶,将瓶中的药粉均匀的倒在背上,又拿来一卷纱布,细心包扎完毕,再将萧瑜扶了起来,喂他服过另一个瓷瓶中的药,然后才又让他躺平。

    目睹了这一幕场景,严迅才恍悟,知道了那人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并非是要杀萧瑜,而是为他割除伤口腐肉,清洗敷药。

    严迅将钢镖收回,陷入沉思,推想着眼前的所见所闻。

    看那人小心翼翼的模样,萧瑜的伤势非同小可,该当是含着剧毒。那么,多半就是元锋的半晌欢毒药了。

    也就是说,日间帮忙开启暗门的那位恩人,正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扒手。只是不知是谁射伤了他,那人之后的行踪怎样。

    黑衣人处理伤口的时候,手法生疏,举止迟疑,显然是他平常很少这样接触这类事项。但见他给萧瑜外敷内服,之后显出如释重负,却又是坚信药物对症,药效管用了。

    可是,那半晌欢是元锋的绝门剧毒,只有他本人才有解药。不知这人又从哪里得来。他是从元锋那里抢来的吗?他所受的伤势,正是与元锋激战时留下的吗?

    这家伙来历不明,掌法却是高得出奇,该当能跟元锋打个平分秋色。那也不对呀,元锋那厮还假惺惺的亲去拜访门主,看他完好无损,又不像是经过激战的样子……

    这些个事情本来就头绪繁多,错综复杂,严迅又很少动脑思考,他更喜欢用拳头去思考问题,并获取答案。这一会儿努力梳理,自然使得他脑瓜发热,双眼翻白,出了一身大汗。

    比之刚才的生死搏斗还要辛苦百倍。

    严迅正感痛苦万分,便觉得耳边风声一紧,有物穿过,射在了身旁的那株榆树上。正是自己的那把尖刀。

    屋中传来那人虚弱的声音:“还你的兵刃,严二爷,萧瑜白日里救了你们门主,刚才又救了你的性命,对你们白竹门有恩无怨,盼你遵照江湖道义,就此退避,不要再来滋扰,在下两人感激不尽。”

    严迅脸上一红,耳根子发热。没想到自己的行踪早就被人家知道了。

    那人说话客气,提的要求合情合理,严迅自然不能再赖着不走,站起身来,向着屋里抱拳揖礼,想要交待几句场面话,却见那人已吹灭了屋中的油灯,不由得脸上更热,觉得好没面子。

    他讪讪的拔了尖刀,就此离去,一边拍打脑门,让脑筋开动起来,搜索枯肠,要去回忆即会用火,又武艺高强的高人侠客,蓦地想到了一人,不禁神色大变,跳了起来。

    他这时大步流星,正穿行在岗东的窄巷里,这样猛地跳起,脑袋撞上了谁家的门楼,砰的一声,灰瓦碎裂,椽子折断,尘土飞舞。

    严迅却懵然不知,脱口而出,喊道:“火云判官吴镒!他是火云判官吴镒。”

    那家的狗听到了响动,本来狂吠着冲到门边,听到他大声呼喊,声音响亮,吓怕了胆子,又低沉呜鸣着,夹了尾巴跑回去。

    严迅话一出口,随即又摇头不止,知道猜测有误。十几年前,那火云判官吴镒纵横南北,睥睨天下,闯下了好大的名头,可说是风头强劲,无人不知。

    但相传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是个令人谈之色变的人物。若是碰上了他在这里做事,自己胆敢上前阻挠,有十七八条性命,也早都无端的丢掉了,哪会苟活下来。何况,他作恶多端,杀伤太众,据说已被人杀死,不在人世。

    据说他剑法通神,武功高得出奇,横行江湖,几乎无人能制得住他,后来是武林第一用刀高手烈刀门门主宋葛亲自出手,才将他除掉。从此以后,江湖上再无火云判官这一路人物出现。

    严迅摇头不语,还欲再来推想一番,听到那家的院里脚步杂沓,是主人听到了响动,要过来察看,他不愿多事,一边怅然而叹,废然而去,一边抬起一双蒲扇大的双手,在太阳穴上一阵揉搓。

    只觉得自己用脑过度,脑瓜仁一片火烫,快要烧了起来。

    且说萧瑜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站起之后,四顾茫然,好大一会儿,才记起昨晚刘家失火,梅姨惨死的事故。只是后边发生了什么,如何来到这里,却又不知道了。

    他极力回想,又记起刘小铁遇到了危险,被黄梁栋打晕掳走,萧瑜啊的一声惊呼,顿足哀叹,十分担忧,忙乱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知道当务之急,是先要弄清眼前的状况。

    他去到房子里间,见那里并没有人在,但房中干净清爽,被用心收拾过。床上铺着稻草,桌上有一盏油灯,墙角搭着一张草帘,鼓鼓囊囊的异常显眼,不知盖着什么东西。显然是有人在这里暂居。

    萧瑜呼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四处察看,也不见有人,他好奇起来,走到墙角,掀开了草帘一看,见是下边是两个青布包袱,一个里边是油布纸包,码放整齐,不知里边包的什么。

    另一个包袱里边却是换洗的衣服鞋袜,最上边是一个钱袋,袋口的绳子松了,露出里边白花花的银两,该有三十两之多。

    白银耀眼生花,十分醒目。

    萧瑜心中砰砰剧跳,赶忙将袋口收紧,放回包袱里,又扯来草帘,重新盖好。

第三十七章还利息

    他站在那里,心想:“那位救命恩人应该是有事出去了,他的行李衣物都在这里,等到事情办完,还会回来,我那时再向他当面道谢。我现在要先回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单伯该当已经知道了,我总要露面,免得他担心,然后向他打听,但愿能知道一些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那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还有刘小铁。梅姨亡故了,刘小铁以后孤苦伶仃,就只有我这一个好朋友了,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就算丢了小命,我也要设法救他出来。”

    决心已定,他反倒心内一阵轻松,背上的沉重负担,都有了片刻释然。

    萧瑜脚步轻快,行走迅捷,觉得身上的气力又都恢复如初,几乎忘了昨日受伤一事,过了好一会儿,赶路急了,身上汗湿,右背隐隐作痛,才知道是肩背的创口被人清洗包扎过。不由得对那位好心人更为感激。

    至于他身中剧毒,实则已在鬼门关上晃荡了一圈,服过了那人费尽心机夺来的独门解药,这才安然无恙,此刻能活蹦乱跳的快步回家,这一节他却从未想过,也就并不知道。

    他来到西郊菜园里的那处院落,尚未走进家门,就闻到酒味扑鼻,往里一看,堂屋的房门洞开,传出两个人的喧闹交谈。

    一人声音粗嘎,骂骂咧咧,道:“他妈的,这酒味道好淡,跟马尿一样,单老头怎么喝得下去?”

    另一人笑道:“八成是在十里香酒铺赊来的。李掌柜见他是个读书人,抹不过情面,又怕单夫子还不起,为免赔得少些,就把这些次等货给他了。”

    先前那人“嗯”了一声表示赞同,道:“老莫你说得不错。来,尝尝这些个酱豆,味道有些太咸了,不过,还蛮有嚼头。”

    萧瑜心中咯噔一响,暗道坏了。醒悟到是昨日一天多事,耽误了扒窃,利息钱没有如数上缴,周员外派出他手下的两个恶仆催债来了。

    注目看去,果然是两个恶汉模样的壮年汉子坐在屋中的条凳上,他们据桌相对,在酣然饮酒。桌上杯盘狼藉,看来是他们来的时候已然不短,几乎将家中能吃的东西都搜罗了来当作下酒菜。自然是他们来到家里,不见单伯,便这样悠闲对酌,坐等单伯回来。

    他见单伯不在,松了一口气,暗道:“我还是先将他们引开,免得夫子回家,再被他们滋扰,受了闲气。”

    他轻手轻脚绕到后窗,捡起一块小石子投了过去。这是要故技重施,效仿白日里引开黄梁栋的做法。

    萧瑜准头奇佳,果然是正打中那叫饶中的恶汉后脑,那人一惊之下,站起怒骂,萧瑜也不敢回声,抬腿便跑,刚来到墙根,就被那老莫张开双臂,迎面抱住。

    却是老莫喝酒多了,正感尿急,来到了屋后撒尿,正碰上萧瑜快步跑过,自然将他拦腰抱住。

    萧瑜的脚力很快,一旦动身跑将起来,那黄梁栋身有武功,都追他不上,更不怕这两个家丁恶仆了。不想功亏一篑,正撞中老莫,萧瑜也不及多想,迎面一拳便打了过去。

    老莫见到是他,咧嘴笑道:“嘿,你这个小鬼,大爷我正等着你呢。”

    老莫是个瘦高汉子,两条胳膊又细又长,他大手一伸,便按住了萧瑜的脑袋。萧瑜的小胳膊来回勾拿,却够不到老莫的身体,拳头落空。

    他晃动脑袋,偏头闪让,老莫的大手从他的头上滑了开去,却趁势反手抓握,拧住了萧瑜的耳朵。

    老莫的大手抓得结实,又是有多大的劲就使多大的劲,疼得萧瑜攀上了双手,跳着脚喊痛,狼狈无比。

    那老莫放开了他,抬脚在萧瑜屁股上踢了一脚,萧瑜往前直冲,被那饶中兜手抓住了个手腕,往前一掀,萧瑜的两条胳膊高高架起,肩背生疼,只好脑袋往下狠扎,两腿立足不定,踉跄着往前抢步。

    老莫偏腿在萧瑜屁股上又是一记侧踢,萧瑜往前扑倒,一头扎在了菜地里,站起身时,满脸泥沙,头发上汤水淋漓,沾满了地上的鸡屎。

    那两人见他的样子委实好笑,大笑不止,饶中“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道:“他妈的,你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敢偷袭大爷……”

    一摸后脑勺,那里肿起了老大一个包,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气往上冲,又要上前动手。

    萧瑜想要逃跑,被那老莫一把抓住了袖子,左手又拧上耳朵。

    这样再无退路,眼看拳头将要砸落身上,萧瑜叫道:“三十两银子……”

    那两人听到这“三十两银子”五个字,顿时一怔,面面相觑,随即双眼放光,异口同声的开口催促,一个问道:“在哪里?”

    另一个催道:“拿过来。”

    萧瑜这时候落于人手,心知要将他们支开,安然脱身,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便双手扒拉去满脸的砂石,努力做出一个笑脸,道:“两位大爷,今天我是因为有事,脱不开身,所以忘了交付三两银子的利息。那件事嘛,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我盯上了一宗大单,得了一票大的,这才耽误了时间。咱们这就去取,如何?”

    那两人自然不怕他一个毛头小子耍什么花招,欣然同去。

    只是他们知道萧瑜机灵,防范甚严,萧瑜几次使诈,都被识破,一次跑开了两丈远,又运气不好,踩在一滩牛粪上,脚底滑溜,摔倒在地,被饶中追了上去,拳头如雨落下,揍得萧瑜鼻青脸肿,满口求饶,方才住手。

    来到了那处院子,萧瑜扬声叫道:“恩公,萧瑜不肖,那个,我又回来了,你在吗?”

    声音响亮,惊飞了树上落鸟。

    他一边在院门处站定,抻着脖子往里边观望。本意呢,自然是要通风报讯,只盼那位恩人已经回来,他听到自己话里古怪,肯往外察看一下。这样就能发现情势不对,有大把的时间拿了银子从后边跑开。

第三十八章事出有因

    这废园院墙倾塌,四通八达,从哪个方向都可以从容跑开,然后随便在哪处地方一窝,稍加伪装,这两个坏蛋便找不到人。

    他有心提醒,那两个恶汉却是坏事做得多了,对这些个小伎俩心知肚明,不等萧瑜再喊第二句话,便同时往屋中奔去。

    萧瑜搔搔头皮,脸孔皱巴起来。

    只听到他们两个尖叫道:“真的有三十两银子呀!”

    “小鬼头竟然还有实话,真是猪拱嘴变成了象牙玉。”

    “他妈的,早说嘛!不就省的一顿饱揍了吗?”

    他们兴高采烈,捧了银子就往外走,便听到一人叫道:“喂,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抢我的银子?”

    只见一人从对面走了过来,身材瘦小,须发半白,却是白日里见过的卖艺老头万仲平。

    那两人一怔,老莫慌忙将银子塞到怀里,饶中站到前面,挺胸凸肚,道:“什么叫你的银子?这是萧瑜偷来的……呃,找来的银两,要还债用的,是不是,小子?”

    萧瑜满脸通红,羞愧到无地自容,双手绞动着说不出话来,忽地一言不发,扑地跪倒,向万仲平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触地,砰砰有声。

    万仲平双眉轩起,甚感惊讶,伸出手来要去相扶,蓦地里似是想起什么,便干咳了两声,直直的站着,受了萧瑜的跪拜。

    他极力收腹挺胸,做出坦然受礼的样子,实则双手微颤,腰背伛偻,神情姿态上,都是十分的不自然。

    等萧瑜起身,万仲平才脸色一沉,斥责道:“你这小鬼,一点都不学好,满街的去扒窃偷钱,现在倒好,又偷来了这里。你倒说说,为什么要去做个小偷呢?”

    萧瑜垂头望地,羞于启齿。

    老莫两人拿了银子在手,正碰见主家回来,毕竟心虚,便想阐明缘由,快些走开,免得到手的银子再被人要了回去。

    老莫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他偷窃嘛,原因也简单,那是因为单夫子欠了周员外三百又四十两纹银,他被单夫子收留,现在知恩图报,要为人还债,可是一没家财,二没本事,只好去街头上行窃了。老头,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抬脚就要往前走。那万仲平身子一晃,也不见他屈膝挪移,便来到了老莫跟前,前进一步,抬脚在他脚面上踏下,随即又后退一步。

    老莫的大脚趾被踩到,甚是疼痛,抱脚痛呼,向后退开。

    那饶中不知他是什么来路,喝骂一句,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拉开架势。

    万仲平偏着头问萧瑜道:“是这样吗?”

    见萧瑜点头,他拖长了腔调,“哦”了一声,道:“那么,这样说来,我的这三十两银子,算是给萧瑜偷了去,要交给你们抵债了,是不是?”

    老莫冷笑道:“你的说话不太准确,我得重新申明了,免得再有误会。第一,这银子不是你的,既然在我们兄弟的腰包里,那就成了周员外的。至于你的银子是不是被萧瑜偷了,那你得问萧瑜,跟咱们没有半文钱的关系;第二,这是二十五两银子,不是三十两,不要把数目搞错了。”

    万仲平一怔,微一琢磨,便已然明白,这两个无赖的意思是说,这三十两银子过手留油,要留下五两银子私吞,其他的拿给周员外抵债。

    他们倒也无耻得大方,算是光明磊落的小人。

    他正欲说话,便见萧瑜走了过来,低声道:“万老伯,我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这并非我的本意,这笔钱,我会还你的……”

    万仲平皱眉道:“你怎么还?还不是去偷!偷来的脏钱,我才不要。哎呀,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转向老莫两人,道:“银子是你们的了。”

    饶中冷哼一声,向同伴看了一眼,得意洋洋。

    他认为是这个小老头被自己的刀子给吓住了,便将刀子又在手里掂掂,迈着方步,摇摆而去。

    走了两步,忽见万仲平再踏上一步,半蹲下了身子,对着老莫挥拳便打。

    老莫一惊之下,推手按头,顺势揪住了万仲平的耳朵,用力一扭,万仲平转身闪让,屁股高高撅起,老莫抬腿要踢,却被万仲平小腿反踢,正中左腿膝弯,登时屈膝跪倒。

    万仲平挣脱起来,看也不看,右手往下掏拿,便将钱袋又取了回来,往怀中一塞,见萧瑜在旁边看着,瞠目结舌,便向他挤挤眼睛,做了个鬼脸,然后一声轻叹,恋恋不舍的又掏出钱袋,再原处放回。

    他动作快极,这么一拿一放,真正是探囊取物,只在瞬时之间,那老莫竟然没有看到。

    那饶中见这边打了起来,叫道:“搞什么鬼,搞什么呀,我有刀子呢,没看到吗?”

    万仲平双眉挑起,眼睛瞪大,缩颈缩头,做出个害怕无比的样子,道:“我的天呐!你还有刀子呢,我好怕怕。”

    忽地身体一扭,向饶中冲了过去,饶中来不及转身,左臂一抄,正将他的双臂绞到一起。见他弓腰低头,后心要害完全暴露在外,心中一喜,抬腿便来踢他屁股,又被万仲平反脚踢中膝弯,跪倒在地。

    万仲平站起身后,双掌交错,搭上饶中的小臂一抖,那把刀子便掉了下来,他侧脚踢出,刀子贴着老莫的裤腿,从裆里穿了过去。

    老莫跳起老高,叫得杀猪一般,等到发现只是裤子破了老大一个洞,家伙事还完好无缺,不由得又惊又怕,又是庆幸欢喜,呜呜的哭了起来。

    万仲平也哭丧着脸,向他看看,再望向饶中,道:“你这个人,开个玩笑也没个分寸,刀子能乱耍的吗?家伙事给他割掉了,要他老婆怎么办?你负责吗?”

    老莫听了,更是后怕,嗓子收紧,哭声更响。

    万仲平道:“你这个家伙呀,居然看上了别人老婆,其心可诛。”

    右手曲转,将饶中的双臂反绕起来,左手扭住了他的耳朵,向前力扯。

    饶中疼痛,不由自主的往前跑动。万仲平立在原地,拉着他转了几个圈子,越转越快,忽地弓腿扭腰,左手叉着后颈,右手托住臀部,喝道:“上青天喽!”往外力送。

第三十九章妙手不空空

    饶中飞起一人多高,冲到了半截围墙那里,肩膀碰到砖块,冲势受阻,登时侧身打了几个旋转,头下脚上的落到了院外的灌木丛里。

    但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外边尘土飞扬,枝叶乱飞。

    过了半晌,才见到他挣扎站起,双手摸到脸上,一根根的往下拔除荆棘树刺,一边尖声叫嚷,声音尖细,像个小婴儿:“刺呀,我身上扎的都是树刺呀……”

    万仲平一拍双手,向那两人看也不看,道:“滚吧,记住,萧瑜已经还了你们三十两银子了,再纠缠不清,我可要动刀子了哟!”

    眼睛飘向老莫裤裆里的那个破洞,那意思不言而喻,自然是说,我这次手下容情,下次便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到此时候,那两人哪里还敢再犟嘴,点头应允,相互搀扶着快步远去。但见饶中双手叉腰,走得一肩高一肩低,老莫则岔开了两条腿,架着着双臂保持平衡。两人形状滑稽,不可尽述,但跑得飞快。

    目送他们走远,万仲平脸上的笑意依然没有清减,转头问道:“怎么样,我的身法还算好看吧,想不想学?”

    却见旁边已空无一人。萧瑜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了。

    万仲平不由得甚是意外,既感诧异,又有些失望,喃喃道:“你这个主顾,实在是不够专心,老万我煞费苦心,将你和他们交手的姿势招数重演一遍,满心想引起你的兴趣,向我求学。你倒好,一声不吭的直接走了,既没有掌声,也没有打赏,真是不够意思。”

    原来,萧瑜见自己为万仲平带来麻烦,害他丢失了一笔巨款,好生羞愧,万分过意不去。

    他将万仲平的动作看在眼里,情知他是担心自己还有后续麻烦,便将钱袋取出后又再放回,不由得更是愧恨交集,暗自自责道:“万老伯好心救治,我却恩将仇报,让他惹祸上身,当真是猪狗不如,势必要将他的银子抢了回来,再还给他。”

    他知道那两人回去的路径,便抢先回去,本来想要隐伏到草丛之中,等到他们出现,将钱袋抢了就跑,随即想到,这两个家伙受到教训,锐气大失,但并没有受到重伤。

    自己贸然现身抢夺,未必能够抢到,即令抢到手中,也断然没有开跑溜掉的时机,不如去到城中,趁着人多眼杂,悄悄靠近,展开我的空空妙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偷了来吧。

    打定主意,便伏在草丛里边,等他们走了过去,才远远吊着,一直跟踪着来到城中。

    只见他们原本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进了城门之后,相互间低语几句,紧接着便又笑脸相对,精神焕发。

    想来是他们算了一笔经济账,认为这顿打来得很是划算,既没有被别人看到,不失了威风,又平白得了五两银子的进项,实在是一本万利,收益良多。

    想通了这一点,便就恢复神气,情绪高涨起来。

    那两人走入闹市,左顾右盼一会儿,相互使个眼色,往右边桐树走去。

    萧瑜顺势看去,见树下有个果农在兜售李子,几个农妇围着箩筐蹲了一圈,一边叽叽喳喳的交谈,一边仔细挑拣。

    她们的身后是几个孩子,吸吮着手指头,眼巴巴的等着吃李子。

    萧瑜盘算定夺,便绕到树后,后背贴着树干,一点点移动过来。

    他所料不差,果然见到这两人不声不响的走了过去,老莫伸手便抓了一把李子,扭头就走。

    那果农心内不忿,嘟囔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

    旁边几个妇女也叽叽喳喳,交口指责,饶中嘻嘻一笑,道:“几位大嫂,奉劝你们还是不要骂人了,惹恼了我这位兄弟,他给你们看自己穿的开裆裤,那可就好玩了!”

    伸手指着老莫裆部的空洞,纵声长笑。

    那些个妇女注目看去,寂静片刻,随即惊惶叫骂,闹成一团。

    萧瑜知道时机已到,快步靠近,伸手出去,触到了老莫的后背。

    却见老莫身影一晃,扭身穿出人群,向着一人躬身问礼,道:“老爷……”

    随即直起身子,闪身让到了一旁。

    饶中也快步过去请安问礼。两人方才还一副无赖嘴脸,立时变得低眉顺眼,人畜无害。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矮个子男人,脸型微胖,淡眉小眼,其貌不扬,穿着也甚平常,但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步履生尘,透着股由来已久的骄横。正是宝来当铺的老板周员外。

    他身旁跟着一个五十开外的老者,脸色蜡黄,双目狭长,戴着文士巾,身穿的灰色衫子洗得发白,胸前却还是残留着洗不去的点点酒渍。却是单夫子单献文。

    萧瑜看到单夫子,为之一怔,想要迎上前去,随即想到,若是他询问自己为何来到这里,少不得一番解释,再听他唠叨说教,甚是厌烦,还是抄近路先行回到家里,让他误以为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

    他往后退去,拐入到树后的那条小巷,见无人注意,便快步奔走。

    他知道单夫子一向走路缓慢,现在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或者是得悉了梅姨的噩耗,正自郁郁,那便行走得更是慢了。

    自己从这里穿行过去,不用着急就能赶到头里,当即也不慌不忙,只是心中甚感奇怪,不知单伯怎么会和周员外在一起。

    莫非,他见梅姨亡故,便就不客气的越俎代庖,就去找到了周员外,言明会达成他的心愿,将庄子菜园交给他抵债?

    不,不该这样。即使单伯有心这样做,刘小铁尚且在世,梅姨的遗产,也轮不到单伯来处置。

    可是,刘小铁虽然仍健在,却被永安帮抓了起来,不知关押在哪里,刘家火灾,却明白无误的出现了两具焦尸,不知内情之人,自然会以为那是梅姨母子,认为他们都不幸罹难。

    至于个中隐情,曲折复杂,却又不为众人所知了。

    萧瑜胡思乱想,思绪纷纭,忽然间听到有人说话,声音熟悉,依稀便是黄梁栋的粗哑嗓音。

第四十章又到古井巷

    他为之一凛,慌忙隐身墙后,只见前方一个人爬过了半截围墙,气喘吁吁的跳了下来,径自走向右边的宅子,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萧瑜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是又来到了古井巷,右手边好大一座宅子,正是那处内置暗室的大庄园。

    那暗室位置隐蔽,构造坚牢,是他们费心打造而成,用以贮存转运的重要物资。这个时候,黄梁栋还会来到这里,自然说明暗室中另有重要物事被关押扣留。

    那会是什么?会不会是刘小铁被他们关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萧瑜心脏狂跳,手心冒出汩汩冷汗,他情急关心,也不顾上去计较个人安危,推定胜算几何,跳了出来,就要闯到院子里。

    忽然见到大门推开,黄梁栋又折返出来,萧瑜慌忙矮身躲闪,藏在了一棵枯树后面。但这么身影晃动,已然引起黄梁栋的注意。

    只听他疑道:“谁?谁在那里?给我出来!”脚步沉重,粗喘声响,渐渐迫近。

    萧瑜情知行踪暴露,心下好生后悔。他要这个时候拔腿就跑,仗着地形熟悉,脚力迅捷,脱身应该没有难度,只是暴露了身份行踪,永安帮定然不肯罢休。他们一定会大举出动,将自己追捕扣押。

    到那时候,他和刘小铁两个人全部陷落,再没有外援,那就一败涂地,一点生机也没有了。

    他皱眉闭眼,听着来人脚步,心中默算接近过来的距离,正想长身跑开,便听到一人打个哈哈,讪笑道:“这里有人呀,哎哟,对不住了,众位大爷,小的打扰了,我是要找个歇脚的地方,若有冒犯,还请海涵,还请海涵。”

    腔调圆滑,带着江湖艺人特有的奉承口吻,正是万仲平从墙后跳了出来,经过了枯树,向着对方点头哈腰,恭谨无比的解说来由。

    右手放在腰后,微微摆动,示意萧瑜不要轻举妄动,一切听他处置。

    黄梁栋见过他在街头卖艺,认得他的面孔,一呆之下,随即呵斥道:“到别处找去。大爷们在这里办理要事,识相的就不要乱说,现在就给我远远滚开。”

    万仲平状甚乖巧害怕,连道不敢,等黄梁栋进去院中,将大门锁了,才拉起萧瑜,快步离开。

    他们急匆匆的来到西郊的废屋之中,万仲平才松了一口气,向萧瑜白了一眼,似是想要出言怪责,却又长叹一声,喃喃道:“你这小子,真让人看不懂,明明胆小怕事,毫无担当,却又忽然会奋不顾身,豁出了性命不要的去干些傻事。我跟你说,你的好朋友刘小铁被关押在那里,此事确凿,一点也不错,但你想要救出他来,那叫千难万难。”

    萧瑜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道:“我不怕。”

    短短三个字,却说得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万仲平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跟你说,那庄子里把守严密,有他们的一个什么高堂主亲自坐镇。据说那高堂主是白宗正的表哥,他为人精明,武功又高,很难对付。他认为白宗正是因为你们而死,对你们两个恨之入骨。若让他看到了你,嘿嘿,只怕立时出手,当场夺命。”

    萧瑜惶急无状,忽地对着万仲平纳头便拜,哭道:“万伯帮我,请帮帮我……”

    他惨遭横祸,目睹惨剧,悲痛一直藏在心底,这时开始哭泣,心中郁积的悲痛恐惧便一起汇集,从这个发泄口次第涌出。

    他哭了个泪如雨下,嚎啕滂沱。

    等他哭声收止,情绪平复,万仲平伸出左手,拍拍他的肩头,好声安慰了几句,然后问道:“萧瑜啊,这件事情我如鲠在喉,是不吐不快。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做贼呢?这其中料来事出有因,盼你能从头说起,为我释疑解惑。”

    万仲平没有答应要出手援助。他没有允诺任何事情,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这么开口询问,萧瑜便就知道,这位老伯已然默许援手。

    他跟万仲平素昧平生,只是这两天才际遇交会,勉强可说得上是萍水之交,可他却对万仲平由衷信赖,从心底里感到亲切。

    萧瑜心想,大概是因为他曾救助自己性命,便使自己由衷感铭,进而推心置腹,将他当作了从未有过的亲人一样看待吧。

    他心念动处,一边做如是想,一边整理思绪,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悉数道来。

    原来,萧瑜无亲无故,自幼便蒙单伯收留,稍微大些,萧瑜就洒扫庭除,操持家务,跟着单伯奔走讲学,做他的随侍书童。

    单伯性子寡淡,为人不好不坏,是个读书不化的迂腐书生。只是嗜好喝酒,酒量偏又甚浅,每饮必醉。他有一个酒友张坊卿,是宝来典当行的帐房先生,掌司典当财务。

    那一天,单伯教书归来,见到了张坊卿,便拉着他来到家中一起喝酒。两人酣饮大醉,张坊卿就在单家留宿,第二天清早,方才离去。

    到了中午,便听到噩耗传来,却是张坊卿受逼不过,跳河自尽了。

    原来是晚间海盗登陆南城,将沿街的店铺民家洗劫一空。典当行里的三百四十两库银也被劫走。

    昨夜正值张坊卿当班,他却来到单家喝酒,便给典当铺的老板周员外留下口实,非得说是他擅离职守,才丢了银子,要他尽数赔来。

    其实他一个瘦弱的寻常百姓,即使留在典当行,遇到如狼似虎的海盗杀来,自然也是无可奈何,强要拦阻,顶多饶上一条性命,仍是无济于事。

    只是这周员外歹毒阴狠,为了挽回损失,借机胡赖乱造,诬陷别人罢了。

    这笔钱数目众多,张坊卿整日里胡吃海喝惯了,家里积蓄不多,如何赔偿得起。他将自己灌得烂醉,又愧又恨,一时想不开,便跳到了护城河里。

    闹出了人命,那周员外害怕被官家追究,更是不依不饶,非得说是张坊卿与海盗内外勾结,被他揭穿了真面目才自绝于世。人死不能皆空,那些个损失的银两,却要他留下的老母娇妻照样赔偿。

第四十一章授艺

    周员外做得这样绝,一来是骑虎难下,为了名声考虑,必须得诬赖到底,二来是做典当生意,吃的便是别家的急难之处,毫不心软,步步催逼。

    那张坊卿脑袋迷糊,行事极端,他的遗孀张氏却是个风韵犹存的少妇,相貌尚可,为人尤其精明。

    她盛装打扮,在单家出入几次,每次都与单伯在房中单独会晤,耽搁良久,动静很大。

    也不知两人都说些什么,怎么交谈,总之呢,使得单伯忽地腰板挺直,豪气十足,主动去找到周员外,将胸口拍得震天价响,振振有词的说是因为自己邀请张坊卿来家喝酒,这才惹出了祸端。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要大义凛然的当这个冤大头债务人。

    万仲平听到这里,轻叹一声,摇头道:“这个单献文,实在是人品堪忧。他占了人家遗孀的便宜,打肿脸充胖子,却又没钱还债,就让你做贼相助,真是不像话。”

    萧瑜摇头,道:“不是的,我在街头扒窃,单伯并不知情。”

    万仲平摇头不语,俄而,问道:“单夫子一文不名,周员外为何肯让他顶过来债务?”

    萧瑜苦笑,道:“他还不是看中了梅姨的宅子和后院的菜园子。”

    却是当时萧瑜见单伯为债务压身,过得艰难,便自行挺身出来,去典当行做打杂的伙计,用工钱来抵偿债务。不料那周员外坏极,他每日里早出晚归,累得半死不活,做了三个月工,却分文不给,还说那工钱不够偿付利息。

    萧瑜无奈,这才跟刘小铁商议,要想个稳妥的法子,可以解决问题。

    但他们年纪幼小,家中清苦,又没有可资求助的富裕亲友,哪有什么法子可想。刘小铁将心一横,提议两人暗中行事,将周员外一刀杀了,一了百了。

    见萧瑜胆怯畏缩,刘小铁才哈哈大笑,说他是随口玩笑,不是真要杀人。

    萧瑜却知道,刘小铁可不是随口说说,若是他胆气稍壮,有刘小铁一半的魄力,两人便会当真坐论之后起而行,除掉周员外那个大坏蛋。

    两人无计可施,萧瑜又不敢回家,怕单伯得知了真相,又发愁难过。

    他们沿街游荡,无意之间,正碰见神偷牛秀在街上行窃。两人眼看着他施展妙手空空的手段,转眼间钱财挪移,得来容易轻松无比,自然大感艳羡,视为眼前困境的绝佳出路。

    他们暗中跟随,悄悄观察,勤加练习,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做了街头扒手。萧瑜在飞瀑峡开启暗门,便是从牛秀处偷学来的。

    他们的这些个经历,让万仲平再度摇头,道:“你早出晚归,行动异常,单夫子又怎么会不知情?”

    萧瑜一凛,顿时感到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便如堵着一块大石,渐渐往下坠落,将千斤分量,逐次压到心地最柔软的地方。

    但他神色木然,摇头,甚是坚决的道:“他不知情。”

    万仲平点点头,不再说话。

    也不知道他的点头是何用意。是同意自己的话吗?还是同意自己的这种无益的维护?

    萧瑜摇头,将这些思绪甩到脑后,不再理会。

    沉吟片刻,万仲平去到了屋里,拿出来那个皮囊,又取出油纸包,打了开来,里面包裹的原来是他练火术所用的彩色纸筒。

    他有意牵引萧瑜的注意力,使他忘掉不快,精神振作起来,便将这些东西取了出来,平铺着放到萧瑜眼前,声调轻快,道:“有这两样宝贝,你的好友就得救了。这个可以作为烟幕障,调虎离山,阻隔追击;万能钥匙嘛,自然是开锁救人了,那正是你的拿手绝活,不在话下。”

    萧瑜果然被成功吸引,颇感喜出望外,道:“万伯,原来你早有预备,真是多谢你了。”

    万仲平道:“这个烟花纸筒吗,是我吃饭的家伙,自然要随身携带,那也不必多说。这个万能钥匙,却是无意得来……”

    当时救出萧瑜,跟严迅交手的那个黑衣人,自然就是万仲平了。自从萧瑜随着言老大去往河谷,他便一直遥遥跟踪。萧瑜中箭,也都被他看在眼里,只是苦于距离遥远,来不及出手相救。

    万仲平江湖阅历丰富,情知那袖箭涂有剧毒,便悄悄靠近白宗正,盗了解药出来。后来赶到刘家,他不欲泄露身份,便找来夜行衣穿上,不料这番耽搁,却使刘家失火,刘华梅和白宗正葬身火窟,还险些搭上了萧瑜的一条性命。

    这些个事情发生的时候,萧瑜都在昏晕之中,并不知情,万仲平也无意重述往事,心念一转,便道:“只是,单有这两样东西,还不太够,须得再加上两点能力。”

    萧瑜奇道:“什么能力?”

    万仲平道:“防身保命的能力呀。我刚才反制那两个家伙的身法,是不是很好玩,我教了给你吧,以防被坏人拦住,你正好出其不意的还击,和刘小铁伺机逃走。”

    萧瑜疑道:“恐怕不易学会吧?我看书上讲过,有百日练刀,千日学拳的说法。总要有三年五载的长期习练,拳脚功夫才会有一些进益吧?而且,若是懂拳脚之人跟别人过招,那便不留余地,更容易受到重伤呢!”

    万仲平道:“是这样啊!所以呀,我教你的第二种能力,就是治伤自愈的能力。我跟你说,这路掌法当世仅有,不唯招数精妙,变化深奥,而且它另有一番奇异的妙用,就是能够练功之时,自行治愈内伤。不过嘛,总要有十年以上的修为,才能内化至疗伤自愈,那可躁进不得……”

    萧瑜面带难色,沉吟不决,只当万仲平言过其实,只是说得天花乱坠,事实未必如此。

    他对学武练功之事兴趣缺缺,那是因为他自幼和单夫子一起长大,受到耳濡目染,也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练武学艺是江湖草莽之事,练好了武艺,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凶人恶汉,徒然为世间添乱。

第四十二章天下倒数第二的笨蛋

    话虽如此,他终究青春年少,正值好动爱闹的年纪,刚才亲眼所见,万仲平赶跑两个恶汉的手法,确实厉害又好玩,也不由得心下艳羡。

    再想到这几天多事,再要稍有耽搁,还不上当天的利息,少不了又要忍受那两人上门催债。要是自己武艺练成,也能三拳两脚就将他们赶跑,不会惊动夫子,不再受到纠缠,自然求之不得。

    再加上救援刘小铁,面对那些个凶神恶煞,自己年幼力弱,也需要武艺傍身。

    他权衡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但多年以来的教诲,突然间推翻重来,不免还是有些犹疑,道:“是,请万伯成全,教我武艺。”

    神情语调之中透露出来的不情不愿,还是一望便知。

    万仲平皱了眉头,颇感无奈,喃喃着抱怨道:“别人求师学艺,都是极尽礼数,千求万恳,大把的好处拿来,丰厚的束脩鲜上,你倒好,让我赔了三十两银子,还得上赶着求你学艺。我跟你说,你真是脚上踩到狗屎,走了狗屎运了。不,你是脑袋上沾染了鸡屎,走了鸡屎运……”

    絮叨不休,却也将刚才反制饶莫两人的身法,放慢了速度,重新演示出来,让萧瑜如法习练。

    他见萧瑜悟性甚高,身法姿势,一点就透,后边的力道运用,轻重变化,也是随教随会,倒是颇感意外,瞪大了眼睛,夸赞道:“你看起来一副窝囊模样,悟性倒还不错嘛。我本来想教你这三招,练得熟了,总要有几分防身的效用,现在看来,你一副蠢材皮囊下,倒有颗玲珑心,孺子可教嘛。我索性就把这路掌法,一并教会你。听着,这路掌法,有个名号,叫做绵云掌,端是了得,练到了一定火候,对阵什么元锋了,什么言老大了,都不在话下……”

    萧瑜打断他的话,道:“我不学。”

    万仲平一怔,便即明白,萧瑜是急着搭救刘小铁,不想耽误时间。

    他摆摆手,劝道:“不急。欲速则不达。总要等到晚上,趁着夜幕才好行事,你说是不是?”

    语音落地,便神色一变,忽地收势侧立,左脚虚划了一道弧线,斜向后撤,右腿半弓,右手作势前撩,左掌掌心向下,转臂扭腰之时,缓慢出掌,口中喃道:“绵云掌起手式,礼敬八方。”

    出掌闪转,节奏缓慢,就好像是耄耋老人艰难走路,蹒跚而行,掌力推出,将要势尽,右臂陡伸,做出最后的发力,但听到“波”的一声轻响,似是有掌力自掌心吐出。

    随即穿臂变招,使出第二招“空穴来风”。

    这次却是先快后慢,招数甫毕,第三招“洞若观火”,是双掌齐出,凝在半空,微一耽溺,然后相机变化,可握掌成拳,化为刚猛出击,也可左掌圈转,右掌直击,攻守相济。

    只见他足下步法变幻,双掌虚劈横拍,从空地处一直打到门口,又转回到原地,才回掌收势,打完三十六招掌法。

    这路掌法飘逸轻盈,姿势优美,与他日间卖艺时所打的拳路截然不同。

    他本来身形矮小,相貌平平,是个极不起眼的市井小人物,但练功之时,衣袂飘飘,身形灵动,却好像是摇身一变,沾染了几分仙风道骨一般,看来极为赏心悦目。

    他为了让萧瑜看得清楚,掌法使得极慢,如盲人摸索走路,一招一式,缓慢至极,偏又层次分明,松紧有致,令萧瑜由浅入深,思绪随之游走。

    他每一招使出,便低声阐明招数。声音轻响,和着风吹草动,飞鸟展翅,小虫唧唧,另有一番田园野趣,令人有会于心,不知不觉的融合其中。

    他练功已毕,萧瑜还在怔怔的看着,神思不属。那些进退攻守,招数变化,仍在他的脑中回旋,似乎万伯已然停住身形,也似乎万伯仍在闪转腾挪,出招发力。

    万仲平看他这个样子,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悠闲的架起二郎腿,也不来催促。

    过了片刻,见萧瑜眉头舒展,不住深吸缓吐,手脚微微颤动,知道他是有所领悟,便要他依样演练。

    萧瑜踌躇着摆出“礼敬八方”的起手式。这姿势本来静中有动,雍然端雅,不仅攻守兼备,而且极是好看,这时被萧瑜勉为其难的摆了出来,很是不伦不类。

    万仲平皱眉挤眼。那是一种见到稀世珍宝被糟蹋时的心疼模样。好容易才保持沉默,不作评价,等到萧瑜练到了第三招,见他手足无措,实在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万仲平便出言指点,循循善诱。

    不知耗费了多长时间,一路掌法终于练完。萧瑜浑身透湿,气喘吁吁,就好像急行军奔袭了八百里地。

    万仲平则脸色苍白,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自然是他见萧瑜练得难看,强忍着怒气,已经憋得难受至极。

    再过一会儿,两人气力恢复,心情宁定下来,万仲平便站在萧瑜的身前,从头开始,一招一式的练将出来,一边对各个招数的秘奥详加讲解。萧瑜有样学样,依样葫芦的练习。

    不管万仲平摆出个多么臭的脸色,看到萧瑜的每一个举手抬足,都要在心里骂上一句笨蛋。其实他是旁观者清,又以过来人的身份视之,不免在无形中简化难度,贬低萧瑜,认为普天之下,亿亿万万的人众之中,萧瑜是倒数第二的傻瓜,愚不可及。

    那个倒数第一的傻瓜却是自己,因为居然想在一日之中教会这样的傻瓜练会掌法,实在是疯狂的蠢念头,不可理喻。

    其实萧瑜的悟性极高,高到令万仲平难以想象。他经受过万仲平的逐次教导,已在脑中留下清晰印记,招数之间的诸般奇妙变化不尽了然,但招数本身,却能够勉强得其大要,做到各安其位,条理分明。

    再练两遍,萧瑜自觉更进一步,心内才轻松起来,暗中想道:“这学习演练武功的招式变化,原来跟背诵词章文字,也有一定的关联相似。词章文字,读音确凿,相互之间有词意内涵连接,摸到了其中的脉络纹理,便能朗朗上口,随意而出。”

第四十三章踏足武道

    “这武功招式嘛,也是姿势各异,不尽相同,但一言以蔽之,也不过是阴阳变化,五行生克的渊薮。静时岿然稳重,却要静中有动,太阴生少阳。手足肩背,都要有特定的角度方位,随时出击;出击时讲究来路去势,却要顾及到虚实相生,又是太阳生少阴的道理。一招之出,既要攻敌,又要据守,可说是变化万端。”

    但练武一道嘛,练得时候,以为记得清清楚楚,一切有备于心,真要施展的时候,却又相差甚远,画虎不成反类犬。

    正是应了那一句手高眼低的俗语。明明记得,想象中是轻而易举,真要上手,却又是千难万难。

    像是过了一百年,萧瑜磕磕绊绊,却也能勉强使得完整了,正欲坐下休息,又被万仲平拦住,要他背诵掌法内诀。

    萧瑜欲哭无泪,叹道:“不用了吧?掌法就是掌法,练什么口诀?没有用的吧?我不练……”

    万仲平心中更是怨天尤人,暗自发愁:“你不愿练,我还不愿教呢!太累人了,太劳心了。世上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看到萧瑜将这套绝妙掌法打得似是而非,偏偏我还要假扮笑脸,为他连声打气,因为,我怕他知难而退,不肯去练!唉,老天爷欺人太甚,太过分了。”

    他极力排除心中怨念,盘腿坐下,口中念诵,什么“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运聚气海,散之百骸,意在气在,意在气先,意气相融,流转自然……”

    乌拉乌拉,背了半天,约有一千多字。

    萧瑜见无可回避,只好住嘴不再抱怨,用心聆听,过了片刻,便也闭目低诵起来。

    万仲平见他嘴唇翕动,像模像样的念叨了许久,起初还不怎么放在心上,等聆听了一阵子,发现萧瑜竟然是记性奇佳,听了两遍,便背诵出来十之六七,不会背诵的部分,却也得其大意,用其他的语义解释贯通下来。

    万仲平不由得大奇,眼睛眨巴,颇有刮目相看的震撼,喃喃道:“莫非,我看走了眼,终究是虎父无犬子,这天赋传承,还真不是盖的……”

    想到这里,他灿然而笑,一扫先前雾气阴霾,顿觉苍天白云,万物美好,心中大慰,暗道:“初看之下,还以为这家伙是老子英雄儿狗熊,一滩烂泥,终究扶不上墙呢。虽然他心地淳朴,性情宽厚,很合我的胃口,但这么愚笨怯懦,终究是与乃父相差太多,难成气候。现在看来,幸好是我观察有误。嗯,甚好,甚好,不枉了我多年寻找,万里跋涉。”

    他又解释更正,提点补充,到第七遍上,萧瑜已将口诀一字不漏的背诵下来。

    原来,萧瑜跟随单夫子这位教书先生日久,他每日里相伴左右,虽然从未听到过单伯亲自指点教授,耳濡目染,却也识得书写。

    单伯喜欢读书,不求甚解,遇到心仪的古奥文章,还习惯大声背诵。只是他记性较差,背出上句,往往便忘了下句,有时候兴之所至,就拉着萧瑜一起记诵,作为提点呼应。

    人在小的时候,学习知识来最为快捷,并且记忆牢固,能终身受益。那是因为小的时候心思单纯,学起东西来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的进入其中,所以能事半功倍,比诸事缠身、三心二意的大人,自然要高效得多,也有益得多。

    单伯见他记忆力超强,也大感惊讶,不免夸赞几句。萧瑜自小受人冷落,难得得到夸赞,立时信心大增,兴致大涨,再有新的古文知识,更是刻意的努力记诵,暗暗期盼着能再得到夸赞。

    长此以往,他的绝佳记性便自然而然的保持并日见增益,更多的其实是一种良好习惯的养成。

    单伯当时随口夸他聪明颖悟,大智若愚,也是溢美之词,有些揶揄的成分在里边。萧瑜鹦鹉学舌,照抄照搬,只是有些记性,跟聪明颖悟还差了好多,是否真的大智尚不可知,这若愚嘛,是很像的了。

    萧瑜背诵完口诀,又练了几遍掌法,万仲平便要他拉开架势,与自己拆招习练。

    他这时对萧瑜大为改观,讲解教导的时候,就心态轻松多了。神态亲和,时不时的开上个玩笑,甚是诙谐幽默。

    对打拆招的时候,却又马上板起面孔,全力以赴。挥掌踢腿,毫不容情。

    萧瑜稍有疏忽,便是拳掌到肉,痛入骨髓,直让他浑身剧震,惨呼不已。也只好潜志发力,聚神应对。

    这样对打三遍,萧瑜已茅塞顿开,对这路掌法的收放变化略有体会。到第四遍时,万仲平越打越快,萧瑜尽力施为,竟也能堪堪招架。

    等到第六次打完,夕阳西下,天色渐暗。万仲平收势调息,拿出几个馒头,与萧瑜就着清水分吃了,而后两人就地休息。

    几乎是整整一天折腾不止,萧瑜身上汗水淋漓,没有片刻消停。如今精神松懈,他立时觉得筋疲力尽,实在是累到了极点,倒地便睡。

    醒来后已到亥时,萧瑜只觉浑身酸软,四肢乏力,便如得了一场重病一般。肩背上的伤处却不再疼痛,只是用手按捏上去,才隐然有些微的痛感。不知何时,被换上了干净的纱布。

    他的左手搭上纱布,来回摩挲,心潮澎湃。

    万仲平见他醒了,从房中端出一个托盘,上边盛着米饭蛋汤,还有一碗青椒炒肉片。饭菜上热气蒸腾,香味扑鼻。想来是萧瑜睡觉这一会儿,他却没有闲着,生火造饭,做出这丰盛的晚宴。

    只听万仲平嘻嘻而笑,道:“累了一天,快吃点肉补补元气。嘿,年轻人嘛,就要多吃肉,我看你就是吃不饱饭,长得这样瘦小。你看你那位朋友刘小铁,人家可是丰神俊朗,比你排场多了。想来是你梅姨对这个亲生儿子半点也没有亏待……不管怎么说,吃饱了就动身,把你这位好友搭救出来。”

    他见萧瑜静默不语,站在原地不动,以为他是临场胆怯,对于救人之事没有把握,又犯了胆怯的毛病,开始害怕起来,便好声安慰道:“不用怕了,我跟你说,这绵云掌是一等一的上乘武功,你练过之后,那就脱胎换骨,判若两人了。你已经摇身一变,不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小子。”

第四十四章是非之间

    “虽然只是触及皮毛,时日尚短,变化还不太明显。但毕竟已伸足踏上了武学修炼的路途,只要你勤勉精修,坚持不懈,总有一天能够初窥堂奥,到那时候啊,吊打元锋、言老大这样的成名人物,那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顿了一顿,才想到一件要紧之事,哦了一声,肃然道:“险些忘了,我跟你说,这门掌法牵连重大,不到性命攸关的紧急关头,可千万不能施展出来,而且,你练武的时候,也要确保不为人知,否则的话,只怕会招来杀身之祸。萧瑜,这番话你要记住了,要紧,要紧!”

    两人相处之际,万仲平一直为老不尊,爱开玩笑,少有这样的严肃认真,显然确实事关重大,非同小可。

    萧瑜似是不置可否,沉默了半晌,突然哽咽起来,然后放声大哭,哭声响亮,直上九重云霄。

    万仲平以为是这番叮嘱吓到他了,本欲柔声安慰,随即又想到,这等事情,关乎生死安危,实在轻忽不得,不能有丝毫大意,便也就沉默着陪伴左右,伸掌轻拍萧瑜的后心,助他畅气。

    半晌,萧瑜哭声渐止,摇头道:“我不明白……万伯……我一直想问,可我不敢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来,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万仲平心中一酸,眼眶也红了,沉声道:“瑜儿,你记住了,我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也是我在世的唯一亲人……我自然会疼你爱你,孩子,江湖诡谲,人心险恶,我不来疼你,又有谁来疼你爱你呢?”

    他说着这些话,颇为动情,似乎又感到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放开萧瑜,站起身来。

    萧瑜心中奇怪,不知他的话里有着什么意思。怎么说我是他在世的唯一亲人,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真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他真的是我的亲戚,失散多年之后,终于找到了我吗?他认识我的爸爸妈妈吗……

    从小到大,萧瑜每次问起自己的亲身父母,单伯总说是染了疫病,先后去世,他和梅姨无意之中见到正在襁褓之中的自己,便捡了来养大成人。

    他们已详细的访查过,他所有的亲人,都已染病死去。

    多年以来,这些个话语深烙心底,萧瑜已深信不疑。但在他小小的心灵之中,总是一直存着侥幸之想,盼着自己的亲人并没有全部都染病过世,一定还有幸存的亲人,他们一直四处奔波,在坚持不懈的寻找自己。总有一日,他们会破镜重圆,亲人相逢。

    这时候梦想成真,真的有一个亲人从天而降,萧瑜却又莫名害怕起来,既想发问,又生恐自己想得错了,得到否定的答案。欲要不问,这个问题却越加清晰,已不可避免的呈现面前。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心存疑问,只是基于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思,想问又不敢问,才一直拖到了今天。

    言念及此,萧瑜鼓起勇气,正要开口询问。

    万仲平却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挥手打断,道:“此事说来话长,会耽误不少时候,眼前还是先救出你的那位好朋友要紧。我答应你,明天,就在这个地方,你来找我,我一定将事情的始末原委全部讲给你听。”

    萧瑜点头称是,默默吃饭。他平日很少能吃到肉,这时闻到肉香,明明肚中饥饿无比,却就是吃不下去。知道是力气透支得很了,长年很少沾荤,这时肠胃接受不了油腻。他便将两碗米饭扒了精光。

    饱了肚子,当即拿起万能钥匙,包好纸筒,准备出发。

    走出了院门,才见到万仲平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手中拿着两个扁扁的小布袋,在仔细拿捏,毫无同去的意思。

    他见萧瑜一脸错愕,道:“什么呀?你以为我要一起去呀?开什么玩笑,那是你的好朋友,又不是我的好朋友,我才不去冒险呢。我跟你说,你万伯我一生谨小慎微,是个胆小……呃,我从来不贸然涉险的。”

    萧瑜还欲求恳,就见万仲平面色不愉,道:“瑜儿,实不相瞒,你在刘家的时候,跟刘华梅的一应对话,我都听在耳里。你那位梅姨,为了保住这个宝贝儿子,竟想让你葬身火窟,做他儿子的替死鬼。真是最毒妇人心,这份恶毒,令人齿冷。要不是我知道你重情重义,断然不肯放任不管,我也不会不辞辛劳,四下里寻访那刘小铁的下落。”

    萧瑜如遭五雷轰,道:“不是,梅姨向来对我很好,怎么会要让我做替死鬼呢?不会……”

    回想当时的情景,梅姨确实提议让他快去逃命,但那似乎仅限于口头上说得好听。那黑衣人近在咫尺,梅姨不说话也还罢了,开口说话,声音压得再低,也必能被那人听得真切清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梅姨仍然口口声声要让他快去逃命,确实用意不明。可说是无心之过,也可说是有意为之。

    她后来闻到自己身上的箭伤中含有剧毒,说是难逃僵毙的厄运,她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那是亲眼所见,丝毫不虚。那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黑衣人却似无意取自己性命,但后来见火势太大,才借力外逃,也只是把自己当做了踏脚石,用以逃开。却并非有意谋害。这又是为了什么?

    联想到这里,萧瑜不寒而栗,牙齿相交,咯咯响个不停。

    他连连摇头,否认道:“不是,不对,不可能,不能够……”

    万仲平长声叹息,道:“刘华梅不是坏人。不但不是坏人,她能不远千里的将你带来这里,便可见忠诚侠义,是个大好人。虽是女流之辈,也能一诺千金,忠人之托,很是难得。那白宗正虽然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以你梅姨的性情,临终前累他惨死,想必也心中抱愧,非她所愿。”

    万仲平说到这里,面现不忍之色,似乎是将事实讲述出来,便是将生活的残忍本色又强调了一遍。他不喜欢那样。

第四十五章情势逆转

    沉默了一会儿,万仲平摊开了双手,道:“你看当时的情况,她是当机立断的就做了出来,毫不迟疑,毫无犹豫。这跟她的性情,跟她的一贯秉性,是不相符合的。所以说呀,萧瑜,你梅姨是早就有备,只不过依照我的推想,那个替死鬼却不是白宗正。白宗正不过是自投死地,碰巧赶上。你说,她指定的那个替死鬼是谁?”

    萧瑜回答不出来,也无须回答。答案不言自明。

    万仲平道:“许多事情的是非恩怨,远没有什么截然的分明。总而言之呢,你父亲做过对不住梅姨之事,她顾及你母亲的恩情,将你养大,但每日见你,又总会想起昔日恨事,自然对你喜欢不起来。这个也不难解释。”

    他喟叹不已,将那两个布袋绑在了萧瑜的小臂上,说道:“这是我秘制的火粉,你只要从口袋里捻出一些,在掌心中揉搓发热,就能打出火花,再将纸筒旋开,就能燃放烟花了。本来嘛,这没有火媒好用,胜在来得隐秘,让人出其不意,卖艺的时候特别好用,是个热闹的噱头。”

    萧瑜经他指点,演示了几遍,掌握了其中诀窍,便不再耽搁,再赴古井巷。

    他这次不再傻乎乎的闯入大门,而是从邻院过去,绕到那棵枣树的下边,摸索着搬开大石,果然见到洞口还在,并没有被堵上。

    他们从大门出入,不再顾忌形迹,看来是准备弃置这个据点了。幸好如此,给萧瑜留下这个利用暗门通道的机会。

    他下到暗道里,摸索着慢慢穿行,便听到出口的位置传来有人高声叫嚷,声音中充满愤怒,然后是皮鞭飞卷,噼啪声响,随即响起刘小铁的阵阵闷哼。

    看那样子,刘小铁生命无虞,尚在人世。但也正在受刑,饱受折磨,。

    萧瑜既感紧张害怕,又有愤恨恼怒,他默默提醒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务必一举成功,否则的话,暴露出这个通道,就再不能救人出去。

    他将耳朵贴在出口的铁板上,凝神聆听,只听那怒骂之人冷笑三声,道:“姓刘的,你好大的胆子,好高的谋略呀!”

    刘小铁的声音含糊不清,道:“高堂主也是好大的胆子,好高的谋略,元帮主既然下令留我一条小命,你竟感违抗,擅自来杀我。嘿,胆子好大,谋略好高,佩服,佩服!”

    一边发出剧烈咳嗽,显然久经摧残,体力衰弱。但气势十足,丝毫不肯示弱。

    萧瑜心中佩服,知道刘小铁智勇双全,向来沉着镇定,不管处在什么境地,都能乘暇抵隙,伺机反攻。他常说自己长了一双毒眼,能够察人所未察,还有一颗毒心,能够决人所难决,另加一双毒手,能够及人所难及。

    现在听他的话中意思,该当是抓到了那高堂主的痛脚,在有恃无恐的反击。

    那高堂主果然暴跳如雷,又是一阵激烈的鞭打声响起,一边骂道:“小贼歹毒,杀了我弟弟,又装死骗来看守,让老汪惨死在你手里,黄梁栋被你勒个半死。他妈的,你小小年纪,怎么这般恶毒?帮主也真是双眼蒙尘,脑袋注水,不趁早一刀杀了,留着你这小魔头作甚?为自己掘墓吗?”

    萧瑜只感脊背冰凉,不寒而栗。

    是刘小铁采取行动,重伤一人,杀了一人,却让萧瑜无端的害怕。

    他强自镇定,极缓慢的顶开铁板,四处一看,原来出口是在大厅的墙角里,距离暗室的入口,尚有丈许,只能看到石阶两旁站了四个壮实大汉,各自都带着兵刃。

    旁边的地上倚墙坐着黄梁栋,像一滩肥肉铺展了开来,双手抚着脖颈,阵阵剧咳,不时抬起手背,拭去嘴角流下的含血垂涎。

    看那样子,高堂主所言不虚,他果然是受了重伤,险些死在刘小铁的手里。院子里边的情形看不到,不知是否另外还有看守。

    萧瑜极缓慢的放下铁板,悄悄退出通道,靠着枣树大声喘息几下,方才咬牙站起,取出烟花纸筒。

    他是要使个调虎离山之计,在后墙放火,将那些人引出,然后借机进去营救。

    至于那些人会不会上当,他却不知道了。料想被刘小铁使诈杀人之后,他们谨慎有加,不会再轻易中计。

    但眼看着萧瑜性命垂危,萧瑜无法坐视不理,只要有分毫希望,他就会不惜性命的去尝试。

    刚解开包裹,便听到马蹄声响,车轮粼粼,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外边。

    萧瑜趴上墙头,见到有七八个黑衣汉子鱼贯走入门中。门口停着的却是一辆骡车,赶车的汉子抱鞭而立,原地等待。

    不多一会儿,便听到高堂主扬声说道:“帮主,这小子坏得脚底板流脓,留他不得呀!要是江湖上传扬开去,说是他杀了你老人家的亲传弟子,你却既往不咎,任他安然活在世上,只怕要惹人笑话,说是帮主恩怨不明,是非不分。”

    萧瑜一惊,暗道:“元锋也来了。”

    果然见到元锋走了出来,身后的属下逶迤而出。两个人左右分列,拖着刘小铁。

    他的双腿软软垂着,在地上摩擦而过,显见是受苦深重,伤得不轻。

    元锋哼了一声,反问道:“是吗?”不再理会高堂主,转向黄梁栋,问道:“刘小铁关押在这里一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黄梁栋答道:“没有人,除了帮中的兄弟,谁也不知。”

    元锋道:“甚好。”轻声细语的吩咐那两人将刘小铁扶好,稳当的架上骡车。

    那高堂主见元锋就要将刘小铁带走,心底万分不甘,跨出了一步,拦在头里,叫道:“帮主……”

    元锋看向他,道:“你要说什么?”

    高堂主吸一口气,想要慷慨陈词,却见元锋身影一动,右臂举起,手中的短剑白光闪烁,随又被他收剑回鞘。

    高堂主反握脖颈,又感不能置信,哑声道:“帮主,你……我……”

    元锋冷冷道:“你怎样?我又怎样?本帮主如何行事,还要听你示下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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