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玉颜(上)
锦春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外裱黄色锦缎的盒子来,恭恭敬敬地捧给苏玉妍,“这是内造的玉颜膏,有生肌去疤的奇效,我家爷说了,您先用用看,如果觉得不错,他就差人定期送到信阳。”如果真的不在乎她的容颜,又怎么会巴巴弄来这内造的玉颜膏?苏玉妍心里冷笑,只朝那锦缎盒子看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接,“请你转告你家爷,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玉颜膏我用不着,还是让他留给用得着的人吧!”见苏玉妍不肯收,锦春不由得急了,“这可是好东西,我家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您不用怎么知道它的好处?”说着直往苏玉妍脸上瞅——隔着轻薄的面纱,她左脸那道狭长的伤疤隐约可见,让她近乎完美的脸庞有了无法弥补的缺憾。“有些伤疤,是无法用药膏来修复的,就算真的修复了,那伤痛,也将永远留在心里,让人不能释怀。”苏玉妍淡淡一笑,“你且回去跟你家主子交差吧,就不用再白费唇舌了。”“苏小姐!”锦春见识过她的倔强与决绝,眼见自己无法说服她,只急得跺着脚叫道,“我家爷对你真是一片痴心……就请您收下吧!”这玉颜膏可是沈珂花了几千两银子弄来的,虽然他一掷千金的行为并不少见,可为了一个女子一掷千金,却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你不必再说了,请回吧!”苏玉妍不再看她,只唤春草春荣上车。锦春见状,便冷笑一声,“我家爷对您怎样,您心里自如明镜,您这样对他,难道不觉得心内有愧么?”这几个月来,历数沈珂对苏玉妍的恩情,还真是说一桩是一桩——先是从杨正青剑下救了她,后来又拿沈家祖传的白玉并蒂莲救她,接着又为她出演冲喜的戏码,再后来苏玉妍自毁容颜,还差点致使他背了黑锅!这一件件认真算起来,她苏玉妍岂不是欠了沈珂天大的人情?可她对沈珂竟还是这样淡漠如水,岂不令人齿寒?苏玉妍转过眼眸,不再答话。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沈珂对她的好?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好,加起来也抵不过娘亲的死。娘亲之所以选择死亡,就是因为她不想让苏玉妍嫁给沈珂,就是因为她想给苏玉妍自由!春草与春荣已相继上车,并将窗帘放下,又吩咐车夫启程。锦春面带不忿,恨恨地盯着缓缓启动的马车,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身在福中不知福!”等马车走远了,她才将那锦缎盒子揣进怀里,转身上了马车,扬鞭回城。对于苏玉妍不接受玉颜膏,沈珂似乎早有预料,当他从锦春手里接过锦缎盒子,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只淡淡地说一句,“她既不收,你也不能强求。”……日月如梭,转眼就过去了一年。信阳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正月刚过,小草就冒出了嫩芽,山间漫山遍野开满了黄灿灿的迎春花,处处春暖花开,充满了生机。信阳城内也是车水马龙,人流如潮。苏家在信阳城内第二家锦绣园开张大吉。苏玉妍静静地听春草说着开张时的盛况,脸上不禁露出明艳的笑容。尽管已过了一年孝期,她仍是白衣白裙,除了头上一朵雪绢素花再无任何钗环饰物。人说“穿孝三分俏”,她这浑身素白的衣衫更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了。苏慎在旁,看着女儿酷似宋氏的脸庞,只觉心里一阵感概,转念想到新开张的锦绣园,方转悲为喜,把江妈妈交送的订单递到女儿手里,说道,“才一开张,就收到了这么多订单,又要让你受累了。”苏玉妍展颜一笑,“只要天天有进账,女儿再苦再累,心里也欢喜。”自宋氏逝世,苏慎对她百依百顺,但凡她的要求他无所不从,听说她要开绣坊,便托请昌宁的旧友为她觅了技艺精湛的绣娘唐婉。唐婉的技艺与她设计的图案完美结合,逐渐把锦绣园的名声传扬开去,全国各地都有客商在此订货,一时竟有供不应求之势,锦绣园自然就财源滚滚,年余时间,就开了分店。苏慎看了看女儿略显消瘦的脸,不由得有些心疼,“往后别再熬夜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不比你的身体重要。”苏玉妍自然连声应允,“谨遵爹爹教导,女儿再不敢熬夜了。”父女俩不禁相视一笑。笑声未落,就见春荣进来,向苏慎道,“老爷,外院有客人,二少爷正陪着说话,让请您过去。”苏慎便起身到了前院,见苏玉修正吩咐厮儿斟茶,那客人背对着厅堂门,与苏玉修相对而坐。客人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应声回头,看见苏慎,连忙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姨父!”苏慎抬头,顿时怔住。这不是沈珂么?他怎么来了?不待苏慎应声,沈珂就爽朗地笑道,“年余未见,姨父可好?”苏慎看着沈珂那明朗的笑容,不由得百感交集,好半晌才道,“……还好,还好。”一边又吩咐下人去厨房准备酒菜,一边又问他为何事而来,打算逗留多久。沈珂笑道,“锦绣园的绣品名气大得惊动了贵妃娘娘,她看了也特别喜欢,故此就命我前来为皇长子订购礼服,只怕要在此逗留些日子了……”“……我们绵绣园从没做过皇室的生意。”苏慎心里微动,旋即眉峰微皱,“若有失误,可担待不起。”就算真为皇长子订购礼服,派个差不多的人来就行了,又何必让沈珂纡尊降贵到信阳这种偏远小地来?只怕此来,另有目的也未可知。“做成了皇长子这单生意,往**里的制服成服锦绣园自然也是手到擒来,一旦您成了皇商,锦绣园享誉天下不说,您这里,也就成了聚宝盆。”沈珂正色道,“姨父,这可是难逢难遇的良机,还请您慎重考虑。”“父亲,要不要问问姐姐的意思?”苏玉修在旁边插上一句。锦绣园的事,父亲是外行,多半都由姐姐经手。“不用考虑了。”门外响起了清越的女声。沈珂闻声抬头。春日的骄阳里,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目似秋水,脸赛桃花,就如那出尘脱俗的仙女。
092、玉颜(下)
沈珂心禁不住怦然一跳。他想象过再见到她时模样,却想不到竟会是现这般完美无瑕!春日灿烂阳光洒落她如玉雪般脸颊上,纤毫毕现,那光滑左脸看起来莹润如初,丝毫找不出旧日伤疤痕迹。
到底是李启贤妙手回春杰作?还是她演了一出苦肉计?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神情恬淡人儿,好半晌才恍过神来,禁不住往前迎出两步,“……妍表妹,你伤——大好了?”
明知故问。苏玉妍心里暗诽,脸上还是露出浅浅笑容来,“多谢沈表哥记挂……经医怪妙手回春,已经痊愈了。”看来这一出苦肉计,把沈珂也给唬住了。
伤疤痊愈了,却不知心里伤痛痊愈得怎么样了。沈珂心道,脸上就带了如沐春风笑容,“方才我与姨父修兄弟谈话,表妹都听见了?”
苏玉妍避开他炽热眸光,微垂了眼睑,“嗯。”说着迈步进屋。
“事不宜迟,那我们就赶紧商议给皇长子订制什么样礼服吧!”沈珂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还请沈表哥见谅,这单生意,锦绣园不想做。”苏玉妍东面靠窗木椅上坐下,徐徐开口。
苏慎与苏玉修父子两人不禁同时把目光投向苏玉妍。
“为什么?”沈珂问出了他们心里想说话。
“不想做就是不想做,并没有具体原因。”苏玉妍扫了一眼面沉如水沈珂,不紧不慢地道,“如果沈表哥要刨根究底,那就是我们苏家不想做皇商,不想赚皇室银子。”这一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淡而忙碌生活。也很满足于现状,什么皇商,什么聚宝盆,就让它们如一片浮云从眼前飘过吧!
“这不是真正理由。”沈珂目光落苏玉妍脸上,她脸上这种似曾相识从容淡定令他隐隐不安。
“那沈表哥觉得什么样理由才是真正理由?”苏玉妍不答反问。
“你逃避。”沈珂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娇美如花脸庞,只觉心口似被一片羽毛轻轻抚过,让他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苏玉妍抬头,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嘲讽微笑,“请恕我愚昧。听不懂沈表哥所言。”
沈珂迎上她锋芒微露眸光,良久,才缓缓说道。“我说过,等姨母孝期过后,我便来信阳。”
当初离开昌宁时,沈珂曾让锦春捎话给她,孝期过后便来求娶。今天他如期而来,竟是打着订做礼服幌子前来求亲么?苏玉妍心里微动,移开眸光,“只怕你是白来一趟了。”你来求亲我无法阻止,可我也有不答应权利。
此时此刻,苏慎与苏玉修都觉出屋里气氛有些异样——他们两人明显打着哑谜。而且还是别人听不懂哑谜。
苏玉修一双黑亮眸子滴溜溜两人脸上打了个转,旋即轻轻拽了拽父亲衣袖道,“锦绣园事。我们都是外行,还是让姐姐跟沈表哥好好商量一下吧!”
苏慎虽是迂腐书生,却也聪慧过人,此时已从儿子暗示眼神中隐隐猜测到什么,想着女儿素来胆大心细。又是自家屋里,沈珂也并不如外界传闻中那样荒诞不堪。也不惧他会做出什么坏事来,当下便顺着儿子口气道,“也好,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定要好好商榷。”不管沈珂是为皇长子礼服而来,还是为苏玉妍亲事而来,两者都是大事,确值得好好商榷。
对于苏慎父子适时避开,沈珂自是感激不,当下便诚恳地向苏慎道,“请姨父放心,我一定会说服表妹。”此次信阳之行,他是势必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困难波折早预料之中,他又怎会轻言放弃?
苏玉妍本欲起身,转念一想,遂安坐不动,待苏慎父子出屋,才向沈珂道,“沈表哥不必多言,我是不会同意。”不管是皇商,还是求亲,两样她都不会答应。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屋里只有他们两人,沈珂倒显得轻松了不少,缓缓苏玉妍对面坐下,一本正经地说,“定制礼服事,与我提亲事,不能混为一谈,咱们就事论事。”
就算你巧舌如簧,我也不会答应。苏玉妍看了看她,没有应声。
沈珂端茶小啜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皇长子大婚,专程派我到锦绣园定制礼服,这是天下皆知大事,你说,如果锦绣园拒绝,会有怎样后果?”
“那就是说,锦绣园没有别选择了?”苏玉妍不禁冷笑一声,“沈表哥这是威胁我?”
“我这是就事论事。”沈珂迎着苏玉妍眸光,眼底波澜起伏。
苏玉妍望着沈珂那俊朗面孔,好半晌才淡淡说道,“请沈表哥不要苦苦相逼。”
“还请表妹看我姐姐面子上,不要让我为难。”沈珂敛去眼底波澜,正色说道,“皇长子此番大婚,乃天下盛事,圣上本欲让左昱之子左楠前来定制礼服,是我主动请缨,贵妃娘娘又力保,这才有了我这趟信阳之行。”
左、沈两家素不相睦,此事也不无可能,如果此次真是那左楠前来,自然容不得自己这般推三阻四了。苏玉妍心里暗暗忖度沈珂言语可信度,略一沉吟,遂道,“如此说来,沈表哥倒是用心良苦了。”用却是似信非信口吻。
“就算如此,宫里依然来了人,是圣上身边常侍文公公。”沈珂道,“他因水土不服,正客栈休息,我便先行一步了。”
先是主动请缨,接着同行文公公又恰巧水土不服,如果事情属实,那沈珂真是煞费苦心了。只是,如果他这般费心机,仅仅只是为了向她示好,她又该如何应付?听他言语,拒绝这单皇室生意已绝无可能,可一旦接下这单生意,锦绣园今后就再不复从前宁静了。苏玉妍心念百转,良久,才抬眸望向沈珂,“再无回旋余地了么?”
“文公公稍后就会到锦绣园宣读圣旨。”沈珂轻轻摇头,道,“礼服图样我已经带来了,虽然繁复却也不难,只是略费些时日,赶大婚之前完成即可。”
“既如此,那沈表哥就请回吧,我们锦绣园接旨便是。”苏玉妍忍不住腹诽。早知事情没有回旋余地,还白白浪费这许多唇舌。她本是倔强人,但却不是逞强之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无法逃避,那就选择面对,大不了做完了这单生意锦绣园就关门大吉,再不与皇室和沈珂有任何牵扯,反正她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不用节衣缩食也能安度余生了。
“我巴巴赶来给你送信,你倒好,不等我把话说完就要撵我走。”沈珂不禁唇角微弯,“我就这么令你讨厌么?”
苏玉妍顿时板起脸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沈表哥有话就请讲来。”
沈珂也就正色道,“我此次前来,是特为求娶之事,还请你能慎重考虑。”婚姻大事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大可向苏慎明正言顺地求娶而将亲事定下,可苏慎疼爱女儿是人皆知事,已经及笄女儿尚未谈婚论嫁,自然是他纵容所致,所以,他不能不事先问问苏玉妍本人意愿。“你对我苏氏恩义,我娘亲已经以死相谢。”苏玉妍唇角嚼上一丝冷笑,“还请沈表哥不要再提求娶之事。”
虽说事情怪不到沈珂头上,苏玉妍此时迁怒与他,他也只能表示同情与惋惜,“关于姨母死,我深表歉意……可是,这求娶之事,我却不得不提。”
“天下女子多如繁星,我苏氏门第低微无德无才,又怎堪匹配你这样世家子弟?”苏玉妍把眸光投向窗外。她虽说得平淡,实则心潮起伏——当年他为救她而选择求娶她,如今又旧话重提,尴尬里暗藏了怎样情怀,唯有他自知。
“你这样有胆有识敢做敢为女子,原当配一个顶天立地大丈夫。我虽算不得顶天立地大丈夫,却也不是龌龊无良奸滑小人。”沈珂定定望着苏玉妍那姣好侧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当真非我莫娶?”苏玉妍回过头来,眸光与沈珂似水眸光空中相遇,令她不由得垂下眼睑,他眼神中炽热,让她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
“如果此次文公公见到你姣好如初容颜,回宫后定会跟圣上提及。”沈珂眸光随她轻移,“我怕……万一……”
原来他并不是真非她莫娶,而是怕她会再次面临被召入深宫困境。苏玉妍如此一忖,就觉心里一阵失落,好半晌才又抬起眼睑,“这么说来,你又是来为我解困?”
“不,我并不是你为解困,而是为了我自己心愿。”沈珂正色道,“就算圣上不召你入宫,我也会亲自前来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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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算计(上)
如此简单直白言语,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一个男人对自己心仪女人爱意,就算苏玉妍身体里装裹是另一个世界灵魂,也忍不住怦然心动。她微微垂下眼睑,阳光洒进窗内,她长而翘睫毛扑闪着,就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她心,也如水波一样荡漾起圈圈涟漪——这沈珂,三番五次旧话重提,莫非当真对她一片真心?她心念急转,复又抬起眼睑,“你心意已决?”她容貌恢复如初事自是瞒不过有心人眼目,皇帝若真要召她入宫,一切就再无回旋余地,除非她死,否则她没有理由拒绝。
沈珂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我心意已决。”
“婚姻大事乃终身大事,一旦做出抉择,就再难改。”苏玉妍直视着沈珂那灼灼眼眸。
“再无改。”沈珂郑重说道,满脸肃然。
“既如此,那就依你所言吧!”苏玉妍沉吟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沈珂顿时欣然而笑,“请静候佳音。”他虽是有备而来,得到苏玉妍首肯之后,还是有意料之外兴奋与激动。
苏玉妍轻轻点头。
沈珂又道,“事不宜迟,我即时回客栈,稍后便偕同太监们前来宣旨。”说罢又嘱咐了几句接旨时注意事项,随即匆匆而去。
当苏慎父子从苏玉妍这里得知她已经应承沈珂求婚,两人顿时面色各异。苏慎情不自禁地想起宋氏死来,忍不住叹息出声;而苏玉修则是毫不掩饰地露出雀跃之色,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三人稍做商议之后,就锦绣园静候宣指太监到来。
果然如沈珂所说,傍晚时分,一队全副武装侍卫将锦绣园团团围住。接着进来一位白面无须一身便装中年男子,沈珂随后进门,进来便扬声说“苏慎接旨”,要不是沈珂事先说明,苏慎他们还以为大祸临头,此时知是宣旨太监到了,忙不迭地迎出门外,与一众下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闻信阳锦绣园技艺精湛。特将皇长子大婚各项绣品交由尔园,令定期完工,不得有误。钦此!”中年太监高声宣读完毕。将圣旨递给苏慎,苏慎高举双手捧起,跪拜着谢了恩,这才站起身来,亲自迎太监进门。
那太监却不上前。返身到了沈珂跟前,陪笑说道,“公子里边请。”
“文公公先请。”沈珂推让了一番,遂与文公公一同进门。
一番寒喧过后,苏慎安排盛宴不提。
吃罢晚饭,已是华灯初上。院里屋檐下陆续挂起灯笼,一派安宁详和气氛。
文公公却仍是逗留不走,磕着瓜子喝着清茶。一派悠哉游哉模样,仿佛就自己家里一般闲适。
苏慎见状,心里便有些着急,却又不好出言相询。
沈珂倒沉得住气,陪着文公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茶水续到第三杯时。文公公才向苏慎笑道,“听闻这锦绣园是令爱一手操持。苏公何不请她出来见见?咱家倒要瞧瞧是怎样一个兰心蕙质女子,能琢磨出那样巧夺天工花样图案……”
话说到这份上,苏慎自不好推辞。太监不同外男,又是奉皇命而来,他没有拒绝理由,只能入内去请苏玉妍。
眼见苏慎去了,沈珂眸色微沉,转过脸来,脸上就挂了淡淡笑容,“苏公千金原本秉绝世姿容,我有幸与之曾有两面之缘,自一年前她毁去容颜,就再不曾得见,也不知是否还如初见时那般光彩夺目……”
文公公就笑道,“咱家不提,沈公子也不提,倒还真按捺得住……不过,咱家并不是好色之徒,只是听闻这苏小姐聪慧过人,故此想见见其庐山真面目。”
“借公公福气,我今日也就不回避了。”沈珂脸上笑容深了,看文公公眼里,只道他又故态复萌,心里暗暗好笑,并不以为意。
不多时,苏慎回来,身后跟着一位素装少女,除了头上一朵白色珠花,通身再无其它饰物,她微垂粉颈,进门便微微屈膝,向文公公和沈珂行礼。
文公公就笑着起了身,虚扶了苏玉妍一把,“苏小姐不必多礼,咱家请你出来,不过是想见识见识你风采,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好,好!”这一见之下,文公公也不免有些吃惊,难怪圣上对此女念念不忘,果真生得好颜色,比起沈、左两位娘娘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玉妍直起腰来,眼眸低垂,轻声道,“公公过奖,苏氏愧不敢当。”
文公公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心不焉地问了些关于绣品花色样式话,眼见夜色渐沉,这才起身告辞。
送走文公公与一众侍卫,苏玉妍才算松了口气。那位文公公虽笑得可亲,可他眼神却犀利得紧,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因想着沈珂先前所说提亲话,她早早就回房睡了。
睡到半夜,却仍清醒。
她与沈珂,难道注定有缘?
如果她真嫁给沈珂,是不是愧对九泉之下娘亲?
文公公此行,并未提及宫中之事,会不会是沈珂杜撰了皇帝要召她入宫消息?
这一夜,苏玉妍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
月色正好,夜凉如水。文公公与沈珂把盏对酌。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醺,文公公是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沈公子,咱家瞧着这位苏小姐容貌……比起皇长子所议那位名动天下林小姐还要,还要胜一筹……你,觉得如何?”
“恕我眼拙,倒看不出苏小姐比林小姐胜一筹。”沈珂端着酒盏,斜睨着文公公,“我倒觉得,这位苏小姐,是个薄命之人。”
对于苏玉妍事,文公公作为皇帝身边近侍,自是了如指掌,不免也感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哪……”
沈珂将酒盏往文公公面前一送,“来,咱们这红颜干一杯!”
文公公呵呵笑道,“好,为红颜干一杯吧!”一仰脖就将剩下半杯酒一饮而,接着打了个酒嗝,望着沈珂直笑,“沈公子,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珂乜斜着眼,佯作醉醺醺模样,“公公有话就说,又何必拐弯抹角?”
“咱家倒觉得,这位苏小姐与你,倒是天生一对。”文公公把酒盏往桌上重重一搁,“你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堪称绝配呀!”话音未落,就听“扑通”一声,扭头望去,却不见沈珂踪影,他连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四下张望,忽听桌旁有响动,低头看时,就见沈珂跪地上,半边身子倚桌腿,已醉得不省人事,他忙连声唤随身侍卫。
院中侍卫不敢怠慢,飞身过来,将沈珂弄进房去,又命人去煮醒酒汤,倒忙乱了一阵。
喝罢醒酒汤,文公公回房歇息,沈珂黑暗里睁大眼睛,没有半分睡意。
据他得到消息,文公公此行,一是奉命定制礼服,二是为探看苏玉妍容颜而来,他又怎么会促成自己与苏玉妍婚事呢?他这么做,到底是何具心?仅仅只是为了试探?还是有什么别目?
沈玮自宋氏死后,一直郁郁寡欢,而皇帝乾宁宫留宿时间也越来越少,不过自皇长子婚事议定之后,皇帝一反常态地乾宁宫连续过了十天,一个月后沈玮竟有了身孕,三个月后又莫名其妙地见了红,之后服用太医方子仍无起色,胎儿终究没有保住,自此之后,沈玮身体每况愈下,要不是因为皇长子大礼未成,只怕都熬不过去了。这次到信阳来为皇长子置办礼服,原本朝中有人力荐左昱之子左楠,还是定远侯据理力争,说是沈珂身为舅父自当为皇长子一分绵薄之力,这才为沈珂争得了这趟信阳之行机会。临行之际,沈玮将沈珂召入宫中,将自己揣测圣意说给沈珂得知,沈珂思虑再三,这才决定趁此机会向苏玉妍提亲。
这件事除了他和姐姐沈玮,再无第三人知道,文公公又怎么会说出那样话来?
他原本打算今晚借着酒意跟文公公说说自己对苏玉妍倾慕之情,文公公那番话,却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按常规来算,皇长子婚礼所需绣品统共加起来,锦绣园连夜赶制也要近一个月才能完成,那么,他与文公公就可以信阳逗留一个月。一个月时间,他必须把这件事定下来,而且,还要做到万无一失。
次日,天尚未亮明,苏玉妍就早早起床,院子里做了一套眼保健操,之后又慢跑了五圈,这才回屋换了衣裳,又细细看了昨天文公公留下皇长子礼服图样,这才与苏慎坐了马车往锦绣园而去。
因接了皇长子大婚绣品,锦绣园就推拒了近两个月内所有订单,开始日夜赶制。园里事一直是由苏玉妍亲自打理,江妈妈虽留锦绣园里管事,不过都只是从旁协助,并不能独当一面,故此苏玉妍一早就过去安排事宜。
才刚进门,江妈妈就面色沉凝地迎了下来,“老爷,小姐,请进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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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算计(下)
江妈妈素来沉稳,跟宋氏身边十几年,自宋氏逝世后,苏家大小事宜皆交由她打理,锦绣园与苏家家宅约摸盏茶工夫路程,江妈妈便住锦绣园里,方便照应。
一进屋,苏玉妍便问,“图样我已让春草交给唐师傅了,有什么问题吗?”
江妈妈遂压低了声音,“唐师傅她,一早就告了假,说是收到急信,要去探望病危老母,天未亮就动身走了。”
“她竟不辞而别了?”苏玉妍不禁秀眉微皱。唐婉是苏慎故交特意从昌宁请来绣娘,有精湛技艺和随和性情,深得苏玉妍赞赏,为方便起见,她饮食起居也锦绣园,一直都是循规蹈矩,从没有出现过这样情况。
苏慎也觉出异常,当下便道,“唐师傅素来行事缜密,就算是家中老母病危,她也必定会亲自知会妍儿,怎么会突然不辞而别呢?”
苏玉妍此时倒镇定下来,向江妈妈道,“……去唐师傅屋里找找,看图样还不。”
江妈妈悟到什么,忙匆匆去了。
苏玉妍这才扶了苏慎坐下,温言说道,“爹爹不用担心,就算唐师傅不,按期完成绣品问题也不大。那图样我昨夜已经看过,只是样式繁复些,针法不过是套针等普通针法,唯有颖王妃喜服中有一幅双面绣凤鸟图,这针法唐师傅曾教过我,这下倒有了用武之地……”
不待她说完,苏慎就道,“我总觉得有人暗中使绊子。”
苏玉妍何尝不是这样觉得?只不过是她不想让苏慎担心罢了。她想了想,就微微一笑,“就算有人暗中使绊子,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它做甚?”
看着女儿如此从容模样,苏慎不免心中一完,“你说得对,后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也不怕那卑鄙龌龊小人暗地地使绊子。”
正说着,江妈妈已大步进来,满脸焦急,“满屋都找遍了,不见图样……”
“……再去看看。”苏玉妍顿觉心中一跳。忽想这图样是紧要之物,唐婉如果没有带走,也必定放隐秘处。她即时站起身来,与苏慎江妈妈一齐往唐婉房间而来。
苏玉妍环顾一眼,就见床上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床前脚踏板上还放着唐婉绿缎绣花鞋,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屋里摆设也都井然有序,一如平常。她想了想,便径直走到靠窗桌案边,从袖里拿出钥匙打开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丝绒匣子。这样钥匙共有两把,整个锦绣园就只有唐婉和自己才能打开这个桌案。因为这里头装,都是锦绣园以往用过老图样,大抵也算得上是商业机密了。
见苏玉妍将黑丝绒匣子打开。拿出叠得整整齐齐一摞图样,一张一张慢慢翻看起来,苏慎也不禁双眉紧锁,脸上露出几分焦急之色,想要张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女儿遇事素来沉着冷静。根本就不用操心。
好半晌,苏玉妍才抬起头来,扬了扬手里一叠图样,笑道,“十张图样全这里……方才可唬了我一跳。”
苏慎顿时松了口气,“事不宜迟,得让绣娘们早动工了。”
苏玉妍自是连声称是,忙叫江妈妈研墨,将那图样中精细部分绘另一张纸上,又吹干墨迹,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交给江妈妈,让她带给锦绣园作坊绣娘们,然后冲着坐旁边干瞪眼苏慎笑道,“时辰不早了,爹爹也该去学馆了……我把园里事务安排妥当再回去……”回到信阳,苏慎重操旧业,依然做回了教书先生老本行,如今信阳为一众农家子弟讲授课业,颇得百姓拥戴。
苏慎自知帮不上忙,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苏慎一走,苏玉妍复又木椅上坐下,脸色就愈加凝重起来。
文公公并圣旨一起交给她十张图样,竟然凭空不见了!图样只经过自己,春草与唐婉三人之手,春草自是信得过,如今唐婉不辞而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带走了真正图样!
黑丝绒匣子里,她却见到了十张墨所绘图样,几处细微重点处还用籫花小楷写着针法及注意事项,一看就是唐婉笔迹。
可是,就算她昨夜曾认真看过图样,几乎已经将所有细微处与重要部分都牢牢记住,现下却仍不敢确认匣子里图样是否与原图有出入。
还有一点,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唐婉既然要偷走原图样,为何又手绘复制了一份留匣子里?
她窗前坐了近半个时辰,才将黑丝绒匣子揣进袖里,把抽屉锁好,便坐了马车回家。她前脚才进门,沈珂后脚就来了。管家苏成将他迎入正厅,一边陪着叙话,一边命人去内院请大小姐。
苏玉妍得了消息,就往正厅而来,与沈珂见了礼,就说有要事跟他相商,苏成自是回避,待苏成一走,她就开门见山地说,“沈表哥,文公公并圣旨一起交付给我们颖王礼服图样原稿不见了。”说着便把唐婉因老母病危不辞而别事说了。
“这么说,图样原稿是你家这位唐师傅带走了?”沈珂一听,立刻觉出不对。
“我昨夜让春草将图样亲手交给唐师傅,并没有第三人经手,除了她,应该不会是别人。”苏玉妍面色沉凝,“她虽留下了十张与原稿形似图样,可我却不知是否与原图样完全相同。”
“你且拿来与我瞧瞧。”沈珂道。
你苏玉妍遂从袖里取出图样,递给沈珂。
沈珂接过,一张一张细细看了起来,良久,才抬起头来,向苏玉妍道,“这位唐师傅,平日里为人怎样?”
“她心地善良,为人公正,倒是个好人。”苏玉妍想着唐婉那和蔼可亲笑容,实无法把她归入小人之列。
“虽然唐师傅看起来是个好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沈珂道,“此事只怕有些蹊跷。为稳妥起见,我差人去昌宁找贵妃娘娘索要图样,你们也不要打草惊蛇,一边按她留下图样刺绣,一边等候贵妃娘娘图样。”
除此之外,也再无办法。苏玉妍微忖,旋即颔首致谢,“那就有劳沈表哥了。”
“你我之间,又何须如此客套?”沈珂微微一笑,“我今日前来,是持意来求妍妹妹解惑。”
听他口气如此亲昵,苏玉妍只觉有些不自,旋即垂下眼睑,“沈表哥有话管直说便是。”
“文公公是圣上身边常侍,善揣摸圣上心思,他这番话,必定另有用意。所以,我想把提亲事,再往后推一推。”沈珂遂收了笑容,把文公公昨夜醉酒之时话说了一遍,末了才正色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也请妹妹能够答应。”
苏玉妍依旧微垂眼睑,不动声色地说,“只要我能办到,我必力而为。”
“这期间,还请妹妹谢绝别人提亲。”沈珂满脸郑重。
原来是这事。就算你不来提亲,我也不会随便答应别人求婚。苏玉妍忍不住唇角微翘,却不应声。
沈珂眸光停留她如玉容颜上,一时竟移不开眼去,直到看到她微翘唇线,这才暗暗放心——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不悦,就说明她心里,也有他一席之地。
……
江妈妈办事速度一流,将所有图样分配给锦绣园里绣娘们,随即又将要点及注意事项都交待下去。因绣品要做成成品后再绣图案花色,故绣娘们现下要将图样花色用朱笔描纸上,将来再用特制水印印到做好成品上,然后才开始动针。描花说起来简单,但要做到跟原图样一模一样,却不是一件易事,何况是那样繁复图案花式?不过,因为此次所有绣品皆是皇长子婚宴上所用,绣娘们个个都显得兴致勃勃,仔细听了江妈妈交待要点,就一个个专心致志地各干将起来。
锦绣园一派欣欣向荣景象,可与郊外灿烂春光媲美。
包括苏慎父子并江妈妈等人内,都不知道现她们所用图样,并不是随圣旨一起下来图样原稿。
这时,沈珂就显出无事所所花花公子本性来,整天陪着文公公游山玩水,将临近信阳几个风水宝地并名胜古迹都去了个遍,原本文公公每天还差人来锦绣园问问进度,偶尔也会亲自到锦绣园来看看,后来去得远了,干脆就宿外面,连面也不露了。
十天之后,奉命去沈贵妃那里索取图样暗卫如期而回,将图样交到了苏玉妍手上,苏玉妍把唐婉往下图样一一对比,竟发现无一处差错与遗漏,不由得心下雀跃——两份图样完全相同,不仅证明唐婉是个好人,锦绣园这十天来所做绣活,也没有因此而白费,件件都与原图样相合。
锦绣园因唐婉带走原图样事,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如期交货,彻底度过这个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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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难关(上)
为保证按期完工,锦绣园彻夜灯火通明,绣娘们一个个都熬成了黑眼圈,却没有人因此而显出疲态,反因临近完工而加神采奕奕起来。苏玉妍事事亲历亲为,力求所有绣品都能做到善美。
唐婉却于完工前夜,返回了锦绣园。她风仆尘尘,满面憔悴,浑身缟素,进门便向苏玉妍道歉。得知唐婉办完老母丧事后即时赶到信阳,苏玉妍便有责备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让她先回屋歇息。唐婉心知苏玉妍心存疑虑,也不多言,径直回了自己屋子。
次日一早,就是正式交货日期。绣娘们虽然苦熬了近一个月,眼下如期完工,人人都面露喜色等文公公前来提货。
一如平日与别商户交货,苏玉妍与江妈妈春草等人亲自上阵,先将订单和货物逐一核对,然后分批装箱,只因此次绣品全是颖王成婚之物,诸多滚边绣带用都是金线,比一般商家加贵重,苏玉妍等人是不敢掉以轻心。
因今天是交货重要日子,苏慎特许了学生半日假,苏玉修也跟着父亲回了锦绣园帮忙。
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用了近半个时辰,才将所有绣品分批装好。
苏玉妍才松了口气,文公公与沈珂就到了。
文公公一见院里摆得齐整红漆木箱,不禁笑道,“锦绣园果然好信诺,时间也掐得刚刚好……”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去取了一件大红绣品拿手里仔细端详,看了良久,才道,“不错,不错,锦绣园果然名不虚传。这针脚,这手法,确与众不同。”
沈珂旁,闻言也含笑说道,“那也是托圣上洪福,这才顺风顺水才没有耽搁下来……公公也好早些回去交了这苦差。”信阳不比昌宁,虽然山青水秀,毕竟只是偏远小地,又哪里比得昌宁奢华舒适?于文公公来说,也算得上是一趟苦差事了。
“沈公子羞煞咱家了。咱家来看,这趟不是苦差,反而是份美差呢!”文公公打了个哈哈。“这信阳虽小,却是个山灵水秀好所,也难怪苏老爷与令爱都住不惯昌宁,换作咱家,也舍不得这样好地方……”
这话听沈珂耳中。不免悄悄睨了文公公一眼,心中暗自思忖他这番话中深意。
苏慎向来耿直,说话一向不惯与人拐弯抹角,当下便笑道,“公公说笑了,这等偏远小地。又哪及得上京都昌宁半分?”
沈珂连忙笑着插嘴,“信阳虽不及昌宁繁华,却胜清静。文公公一向嫌宫中人多聒躁,难得清静几天,觉得苦差变成美差也是有……”
这一打岔,文公公不免又顺着沈珂口气抱怨了几句宫中小太监不懂事事事都要请示他等鸡毛蒜皮烦恼事,沈珂眼见朝阳跃上树梢。这才笑道,“吉时已到。不知吉服能否装箱密封了?”
文公公却慢条斯理地道,“吉时是到了,不过,这些东西非比寻常,咱家要逐一过过目才能放心哪!”
苏玉妍听他口气似是不放心,当下便道,“买家收货,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公要难验看货物,自情理之中,来人,把木箱全部打开,请文公公验货。”
江妈妈等人连忙上前,将一溜儿红漆木箱全部打开。
文公公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副玳瑁眼镜,缓缓戴上,这才命了随身小太监把木箱里绣品逐一取来验看。
这架式,分明就是来找岔,苏玉妍看着就觉得心神不宁。
沈珂也觉得意外。文公公虽与自己没有深交,却也是个随和性子,轻易不得罪人,轻易不为难人,就算他此次奉圣谕行事,也该看颖王和沈贵妃面子放过锦绣园才是,怎么竟如此大张旗鼓地摆出一副为难人架式来了?
苏慎虽然耿直,却也做过几年父母官,对这官场之道也有了几分心得,眼见文公公大摇大摆地坐下验看绣品,便轻轻拽了拽苏玉妍衣袖,跟她打了个手势。他打手势,就是用两手圈成一个银锭样子。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明白他意思,随即摇了摇头。
沈珂站文公公身侧,有意无意挡住文公公视线,这时看见苏慎父女俩悄无声息地打着手势说话,也明白了他们意思,当即冲苏玉妍点了点头。
苏玉妍微微一愕,随即明白——沈珂暗地里花了银子了。
就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时,文公公忽地站起身来,“哎呀,不好!”
这一声陡然寂静院内响起,把所有人视线都吸引过来,人人都面带愕色看着文公公,等待他说下一句话。
文公公将手里那件大红霞帔抖了抖,这才转向苏慎,“苏老爷,这些东西,你们不是按咱家带来图样绣么?”
此言一出,苏玉妍心中顿时一跳,“自然是按公公带来图样绣了,怎么了,有什么出入么?”
“何止是有出入,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了!”文公公把霞帔展开,指着上面龙凤呈详图案道,“原先图样,这龙凤羽毛用都是金线,不过后来有人建议说用五彩银线,一显华贵,二显富丽,圣上觉得甚好,就让将原来金线改为五彩银线了……可这上头绣,分明就是金线……这可如何是好?”说着,脸上已露出焦急之色来。
不待他说完,苏玉妍已与沈珂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也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狐疑与困惑——就算唐婉换走了原图样,那暗卫从沈贵妃那里取来图样也不是真么?到底是什么人动了图样手脚?又为什么要图样上动手脚?
眼看颖王婚礼近眉睫,若因喜服误了婚礼,自是非同小可,一个不好,就能祸及苏家满门,甚至还会将定远侯府也牵扯进来。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上前向文公公道,“公公,此次绣品我都亲自过目,与图样并无出入,怎么会出现如此大差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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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难关(下)
此刻,沈珂心中震惊并不比苏玉妍少。如果说暗卫李通从沈贵妃那里取来图样是假,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李通做了手脚。可李通跟随定远侯出生入死十余年,一直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出过半点差错,又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事来?
这时,文公公已将手中霞帔放进箱内,从袖里取出一叠淡黄图纸,递到苏玉妍手里,“苏小姐,你看看,这图样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么?你这么聪慧细心人,怎么都会弄错呢?”
此言一出,满院人等皆大吃一惊。
苏玉妍此时也禁不住心口怦怦直跳,她伸手接过文公公递过来图样,翻到霞帔那一页,只瞟了一眼,顿时就怔那里——红色引线上,赫然标注着五彩银线!
瞬间失神过后,苏玉妍慢慢镇静下来,复将图样仔细看过一遍,发现除了五彩银线有出入,其余各处皆与唐婉和沈珂送来两份图样完全一致,所幸只有这一处错误。她沉吟片刻,抬眸望向文公公,“还请公公借一步说话。”
文公公心中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随苏玉妍进了正厅,这才沉声问道,“苏小姐还有什么话说?”
这口气与法官面对嫌犯时笃定十分相似,苏玉妍不由得心里微惊,旋即压低声音,“……此事,倒真是我大意了,事已至此,唯有将这霞帔重绣过……不知公公能否宽限几天?”她琢磨了一下,这霞帔是整套绣品里除了喜服之外繁复了,就算以唐婉眼力手法,日夜紧赶只怕也要耗费三天时间。
“这个……圣上御旨言明今天就是交货、启程日期,苏小姐要将日期延后,岂不是让咱家为难?”文公公微眯了双眼,做出为难样子。“再说了,交货、启程之期是圣上御笔所批,咱家只能奉旨行事,又怎么能随意篡改?”
说话间,沈珂与苏慎并苏玉修已迈步进屋,刚好将他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内。
“交货、日期既是圣上御笔所批,自然再无改。”沈珂心中暗将文公公骂了几遍“老狐狸”,便上前和稀泥,“公公一向乐善好施心慈手软,想来一定不忍看到苏家因此而遭受圣上雷霆之怒……”
苏玉妍见沈珂以言语提点。也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想法,连忙向文公公陪笑说道,“公公若救锦绣园脱困。就是咱们锦绣园大恩人……”
文公公眼里精光一现,旋即面露沉吟之色,“苏小姐不用客气,只是时间仓促,一时半会儿。倒没有什么两全齐美法子……”
没有两全齐美法子,并不是说没有法子。苏玉妍见事情有了回旋余地,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正色道,“公公有什么条件管说来便是,只要咱们锦绣园能办到。一定全力而为。”如果此事真是文公公从中捣鬼,那么就趁此机会套出他真正意图,也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苏小姐这话说,把咱家看成什么样人了?咱家虽看惯了人情冷暖,却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锦绣园因此而没落?”文公公打了个哈哈,“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如此一来,咱家就得担着欺君罔上罪名了……”
沈珂旁。只听得心头火起,但还是按捺住满腹怒气,一本正经地说道,“既是公公怕担着欺君罔上罪名,我这里倒有个法子,既误不了公公行程,也能让锦绣园绣娘从容不迫地绣好霞帔……公公若能依计行事,自然能做到两全齐美。”
“不知沈公子有何良策?”文公公料不到沈珂会突然帮助苏家出谋划策,意外之下只好顺坡下驴,“如果能两全齐美,咱家但无不依。”
沈珂便道,“公公今日既可带了宫人们启程动身,那霞帔且容锦绣园绣娘们绣好后,再用五百里加急追上公公……”
不待说完,文公公就道,“今日验货后咱家就要当众封箱,日后岂可随意拆开皇封?”
沈珂不禁笑道,“公公素来睿智,这点小事又岂能难得倒您?”说罢,暗暗向苏玉妍使了个眼色。
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文公公如此推三阻四,却又不像真正要为难苏家样子,只怕就为了一个件事:银子。她心念急转,就扭头低声吩咐苏玉修去取三千两银票来。
苏玉修匆匆而去。
文公公眼角余光瞥见苏玉修匆匆而去背影,不禁抚了抚光洁无须下颌,“这个……只怕要好好商榷。”
既说商榷,那就是说有商量余地了。
苏慎旁,也暗自揣测文公公意图,见女儿让苏玉修出去取银票,顿时明白此举用意,当下不免暗中感叹。
屋内几人心照不宣,屋外众人却是各怀心,唐婉等屋檐下,心内如潮涨潮落。好不容易苏玉修出来,她忙上前一步拦头里,“苏二爷,大小姐与文公公谈得如何了?”
苏玉修淡淡地应了一声,“应该还没有糟到无法挽回地步吧!”说罢匆匆而去。
唐婉听罢,才暗自松了口气,缓缓退到箱笼旁边,怔怔地盯着被文公公扔箱笼边沿大红霞帔出神。
苏玉修去而复返,又唤了春草上茶,约摸半个时辰,众人才从屋里出来。
文公公装模作样地又看了一回,脸上露出笑容,“我老眼昏花,到底比不上年轻人了,这绣品,就是圣上见了,只怕也要连声称赞!”说完这句似是自言自语话,又吩咐太监宫人把箱笼锁好,待一切准备就绪,这才扬声宣布,“来人,起皇封!”便有太监递上朱漆木匣,他将木匣打开,把里面御笔所书封条一一贴上,便命人将箱笼搬上等院门外马车。
待太监侍卫们把所有物品装好,文公公这才与沈珂相继上车,苏慎率苏玉妍姐弟送出院门。
文公公撩起窗帘,看着苏玉妍那如画眉目,似笑非笑地道,“信阳山青水秀,咱家欲待多留几天,无奈皇命身,只能如期启程了……苏小姐,苏老爷,你们就静候佳音吧!”
苏玉妍忙敛首为礼,“一切都托付给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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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沉浮(上)
目送一行车马绝尘而去,苏慎与苏玉修便去了学馆,苏玉妍一人院门外站一柱香工夫,这才慢慢踱回院内,见众绣娘个个满面喜色,唯有唐婉站屋檐下,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她心里微忖,便笑道,“这些天熬守夜,辛苦各位了。”
众绣娘们忙道不辛苦。
苏玉妍又道,“你们都下去歇息吧……唐师傅,这霞帔事,只怕得麻烦你了。”唐婉是师傅,技术精湛,补绣霞帔事自然非她莫属了。
唐婉连忙答应,“大小姐把图样给我,我立即就动工。”
苏玉妍却淡淡一笑,“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你且随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唐婉年近三十,她一直以长辈之礼待之。
唐婉眼睑微垂,随苏玉妍进屋。
苏玉妍上首坐了,指着对面锦杌道,“唐师傅且坐下说话。”
唐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还是依言坐了。“不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两天忙着颖王喜服事,也没认真跟唐师傅说说话。”苏玉妍望着唐婉清秀脸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听听唐师傅解释。”
唐婉抬起眼睑,迎上苏玉妍目光,“大小姐是想问我关于我留匣子里图样事吧?”
苏玉妍料不到她竟会主动提及,当即微微点头,“嗯。”
唐婉慢慢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就算大小姐不问,我也是要向大小姐请罪。”说罢便将裙摆一撩,扑通一声跪倒地。
苏玉妍急忙伸手相搀,“唐师傅这是做什么?请起,有话好好说。”
唐婉抬头。眼里已蓄上一层泪光,“还请大小姐宽恕我罪过。”
“你且起来说话。”苏玉妍正色道。
唐婉这才揩了一把眼角泪水,站起身来,哽咽说道,“春草那天送了图样过来,我知事关重大,就窝屋里看了整整三遍,不妨夜里突然来了个黑衣蒙面人,让我把图样交给他,我不肯。他就击昏了我。等我醒来,图样已经不见了,我大惊之下。只得依着我记忆勉强记录下来,打算第二天一早再请大小姐过来商议,没想到次日天未亮我一位远昌宁表亲寻到这里,说是我母亲病危,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走。当时我只来得及跟江妈妈告了假……这些天我虽为母守丧,心里却一直为图样事内疚不已,幸好这次能顺利交货,否则,我还真没脸来见大小姐了。”
不管唐婉用什么样理由来为她自己开解,横竖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眼下关键是要如何将霞帔补绣得完美无瑕,所以,苏玉妍并不打算认真追究图样失踪原因。当然,不追究也并不代表她就能姑息,只要唐婉能将功补过,她自然会酌情处置。
“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提了。眼下唯有将霞帔绣好,才能顺利过了这一关。”苏玉妍简明扼要地说。“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可有把握完成?”
唐婉微一沉吟,遂轻轻点头,“无论如何,我也会两天之内将霞帔绣完。”
“这一次,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了。”苏玉妍肃然道。
“我知道。”唐婉再次点头,满面郑重。
……
经过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唐婉顺利绣完了霞帔,她顾不得洗漱,一大早就亲手将霞帔交给苏玉妍。
苏玉妍将霞帔接手里,只觉眼前一亮。
霞帔图样繁复,富丽,两只凤鸟五彩祥云上盘旋,下面是娇艳盛放牡丹花丛,将皇家气派诠释得完美无瑕。
见苏玉妍一眨不眨地盯着霞帔发怔,唐婉心头也觉忐忑不安起来。
好半晌,苏玉妍才道,“辛苦唐师傅了。”
唐婉垂下眼睑,轻声道,“但愿我这次能将功赎罪。”
“唐师傅言重了,这两天辛苦你了,赶紧吃了饭去歇息吧……”送走唐婉,苏玉妍忙唤江妈妈。
江妈妈进来,一眼瞅见苏玉妍手里霞帔,就知已经绣好,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忙笑道,“我这就去叫永贵来。”
少时,陈永贵进来,苏玉妍细细地嘱咐了一番,亲手将霞帔用绸布包好,外头又包了一层雨布,细细裹好,这才交给陈永贵。
陈永贵知事关重大,一刻也不敢耽误,匆匆而去。
等待日子是漫长而难过。
整个锦绣园这些天来都笼罩一片阴云里,虽然没有提及陈永贵,但每个人心里都无时不刻盼着陈永贵回来。第十二天,陈永贵还没返回。
一大早起来,苏玉妍就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三月二十八日,是颖王大婚日子。现都过去整整三天了,陈永贵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人们常说,女人第六感总是对。
这日傍晚,锦绣园门口来了个面生年轻女子,说是来投奔锦绣园,江妈妈瞧着这女子清清秀秀挺养眼,就领了人去见苏玉妍。
女子一见苏玉妍,就口称“苏小姐”。
苏玉妍却瞧着眼生,并不认得。那女子就道,“我是锦春……我家爷让我来跟苏小姐说,赶紧把锦绣园东西变现,要出大事了。”说罢,又怕她不信,就叫人端了清水来洗脸。
洗罢,果然露出她本来面目,确是锦春无疑。
苏玉妍只觉心里一跳,见锦春风仆尘尘样子,忙命人搬了锦杌让她坐,又命人奉上热茶,待她喝了,才让她细细讲来。
锦绣便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沈珂一行尚未到京,路上就遇到了京里派来一队侍卫,为首便是左昱得意门生上骑都尉杨正青,说是奉圣谕特来保护颖王绣品,后来陈永贵追上了车队,碍于人多眼杂,文公公即便有心,也不能当众与陈永贵接触,陈永贵一个农庄打扮后生也不能与押送颖王喜服车队同行,后来还是沈珂悄悄差人从陈永贵手里拿了补绣霞帔,却依然无法避过杨正青耳目。就这样,缺少颖王妃霞帔喜服成品被如期送进宫中,沈珂亲自送了补绣霞帔给沈玮,以期她能将金线刺绣霞帔调换,却还是晚了一步,颖王妃身穿霞帔举行婚礼,被有心人指出霞帔上瑕疵,皇帝龙颜大怒,不仅将沈珂、文公公两人罚去一年俸禄,还下旨将锦绣园官卖,以示责罚。沈珂忙命锦春乔装改扮赶到信阳报信。
苏玉妍听罢锦春所说,不禁暗叹一声,遂命苏成将锦绣园里值钱物什一一变卖,只等昌宁圣旨到来。
第十三天,陈永贵回来了,不过,并不是一个人回来,随行,是宣旨太监,一个白白胖胖如包子一样圆滚滚中年太监,后面还跟着身着近卫服饰侍卫。
苏玉妍从听到胖太监尖细声音高嚷“苏氏一门接旨”之后,就赶紧领着丫头仆妇们跪了满满一地。
那胖太监细长眼睛扫了扫人群,问,“苏慎何?”
苏玉妍忙代答,“家父学馆授课,尚未归家。”苏慎与苏玉修父子一大早就去了学馆,自然不。
胖太监冷哼一声,“赶紧着人找回苏慎,别耽误了咱家宣旨。”
不待苏玉妍吩咐,那看门小厮儿忙一溜烟地去了。
胖太监斜睨着眼打量了一眼俯首跪自己跟前黑压压人,眼里闪过一丝冷冽,吩咐随行宫人搬了木椅,大摇大摆地院中坐下,跷起了二郎腿。
苏玉妍眼角余光瞥见那胖太监高高跷起二郎腿,只觉心里一沉。
好学馆离锦绣园不远,不多时,苏慎父子便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不待他站稳,那胖太监便尖声叫道,“苏慎接旨!”苏慎脚下一软,顿时匍伏地,苏玉修忙从后面将他搀起。
胖太监展开手中圣旨,尖声唱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今有锦绣园苏氏办事不力,为示惩戒,即日起将锦绣园充公。钦此!”
面对强权,苏玉妍只能选择屈从。钱财乃身外之物,充公便充公了,留得青山,不怕没柴烧。
傍晚时分,锦绣园一应人等皆被迫搬出,好绣娘们都是本地人,唐婉因无处可去,只得随了苏玉妍暂时住进苏家。
而苏慎面对这样打击,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宋氏逝世之后,他就变得心灰意冷,好不容易看到女儿经营锦绣园有了起色,没想到又遇上飞来横祸,他有苦难言,满腹不甘憋心里,如梗喉,却又无处可诉,不禁让他嘴角都起了燎泡,接着又犯了眼疾,加上日夜思念宋氏,几天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两圈,连学馆也去不了了。
苏玉妍忙请了李启贤过来为他看病。
这是心病,李启贤纵有回春妙手,也医不了苏慎心病。
眼见苏慎一天消瘦下去,苏玉妍急心里愁眉梢,想办法也无法令他笑颜展。
人们常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就锦绣园被充公一个月后,昌宁又下了一道圣旨,召苏玉妍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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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8、沉浮(下)
一夜之间,苏慎须眉皆白,形同六旬老翁。但皇命难违,次日一早,他仍是硬撑着起了床,丰姨娘搀扶下走出家门,送女儿上了去昌宁马车。虽圣旨是召苏玉妍入宫将功赎过,但谁人不知此去凶多吉少?因而苏家上下人等送苏玉妍出门时,个个都眼圈发红,苏玉修是眼泪巴巴地望着姐姐,只恨不能以身相替。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苏玉妍秉着天无绝人之路思想,并未多作揣测,只安静地接受了命运安排。
当马车驶上官道,苏玉妍这才轻轻将窗帘撩起,悄无声息地揩去眼角泪痕。
此时,一轮朝阳跃地而起,映照着漫山遍野茵茵绿草和五颜六色山花,一切是如此美好,带着春天温暖气息,让人不可自抑地沉醉其中。
春草春荣两个坐苏玉妍对面,默默看着她沉静脸,都怔怔地有些发呆,此刻,她们都暗暗心里祈盼,希望上天对这个美丽人儿仁慈一些,不要再让她遭受打击了。
因是奉旨进京,宣旨太监又一路随行,十二天后就到达昌宁。武贤伯府早得了消息,让人城门口迎着,想是怕受苏玉妍牵累,只送了些精致吃食,再无余话。
苏玉妍却不以为意,并无半句怨言。自古只见人锦上添花,鲜有人雪中送炭。武贤伯没有佯作不知她进京就已经算是仁至义了。再次进宫,苏玉妍已经淡定不少,随着那胖太监一路行来,她遍体素装与满脸从容引得人人侧目,路上恰逢颖王揩婚妻子梁氏给沈贵妃请安后出宫,颖王不禁驻足,梁氏惊艳之余得知是信阳锦绣园苏小姐。多出几分亲热,笑盈盈地向她说道,“锦绣园绣品我都喜欢得紧,脑海里将设计那些图样女子设想了百千遍,再想不到竟会是如此年轻清秀一个俏佳人……等你见过了父皇,不知道可不可以抽空帮我设计几个图样,让我也出出风头……”
对于颖王妃如此热情和友好,苏玉妍自是不能拒绝,当下便落落大方地道,“颖王妃过奖了……但凡民女能做到。必力而为。”
“那就好,晚些时候我再进宫,就求了父皇让你去我家住几天。也好让我跟你偷偷师……”颖王妃笑语嫣然,一派天真烂漫。
随行太监虽然着急,但见颖王夫妇与苏玉妍说得亲切,也不敢出言相催。还是赵宥说了句,“还是先让苏小姐见过父皇之后再说吧!”随行太监这才敢继续前行。
少时。太监一处金碧辉煌宫殿前驻足,殿前有侍卫候着,见人来了,就向苏玉妍一指,“你随我来。”
苏玉妍随其前行,入了殿门。就听里面传来轻浅说话声,侍卫并不入内,只向守门前小太监低声说了句话。那小太监即刻步进去通禀,随即出来让苏玉妍随他进去。
只见皇帝一身便服坐龙榻之上,左侧一张宽大软榻上,软榻上斜倚着一个满头银发华服五旬妇人,两人都面露笑容。一见苏玉妍,那五旬妇人便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苏玉妍不认得那妇人,听她似乎说自己,不禁心里微动,上前向皇帝行跪拜之礼。
皇帝受了礼,旁边服侍小太监低声提醒苏玉妍给皇太后娘娘行礼,苏玉妍这才转向那五旬妇人,口称“太后娘娘千岁”,一面盈盈拜了下去。
皇太后看起来倒是十分和善样子,一边叫苏玉妍起来,一边又命人赐座。
苏玉妍虽然心内忐忑,到底还是保持着不卑不亢态度入了座,等候皇帝发落。
皇帝却似忘了曾宣旨让苏玉妍进宫将功赎过一事,只向皇太后说,“母后,您瞧着……怎么样?”
皇太后上下打量了苏玉妍几眼,脸上露出微笑,“生得倒是娇俏,只不知脾性怎样……”
他们虽然没有指名道姓,说话声音也不高,苏玉妍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仿佛他们说就是自己,面对这种毫不掩饰评头论足,她只觉浑身不自,却又无法插话。
皇帝又笑道,“沈玮与她母亲是至交,常说宋氏端方稳重,养女像娘,这苏小姐想必也错不了。”
皇太后脸上笑意就深了,“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又向苏玉妍道,“苏小姐,哀家虽然没有见过你,却早闻锦绣园名声,今日一见,又是一见如故,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待苏玉妍近前,便从腕上褪下一只碧绿镯子,替她套皓腕上,“这镯子哀家戴着嫌小了些,你戴着倒是正好。”
面对突如其来荣宠,苏玉妍并没有受宠若惊。天上掉馅饼好事,她从来不相信,皇太后与她素不相识,怎么会对她如此礼遇?不用想,都知道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但皇太后恩宠,她无法当面拒绝,只能佯作又惊又喜模样,假作起身欲再次拜谢。
皇太后摆了摆手,笑道,“此次召你上京,是哀家主意,一则因为早前听说你亡母坟前自毁容颜以拒定远侯之孙事后就想见见你是何等奇女子;二则也因为十公主特别喜欢锦绣园那些可爱图样……所以,哀家这才让圣上下旨召你进宫,并不是因为上次霞帔微瑕事而要责罚于你,你别为此感到惶恐。”
苏玉妍听得似信非信,但还是敛首称是。
整个上午,就皇太后刨根问底中度过。
午膳,又是与皇太后同桌而食。饭后,皇太后因要午睡,便欲让宫女领苏玉妍去御花园赏花,恰值沈玮派落梅来问,皇太后沉吟一下,就让苏玉妍随落梅去了乾宁宫。
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沈玮面色红润,看起来气色不错,正坐殿中喝茶,受礼已毕就招手让苏玉妍坐到她身边去,笑道,“……圣上召你入宫,倒把我吓了一跳,只怕也唬着你了吧……”
说没受到惊吓,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面对沈玮那善意关切,她不禁微微垂下眼睑,轻声说道,“妍儿此时也是焦灼不安,只觉要发生什么大事……”
沈玮眸光落苏玉妍左腕露出半截碧绿镯子上,好半晌才缓缓说道,“是要出事了……不过,这是好事,你别怕。”
好事?真是天下掉馅饼好事?苏玉妍抬起眼睑,露出些许疑惑。
“圣上特别宠爱十公主,这次召你进宫,就是特意为了她。十公主喜欢刺绣,不过前几任绣娘师傅都被她赶出宫外,自她听了锦绣园名声,就磨着圣上召你入宫教她绣艺。”沈玮笑道。“先前我听说圣上要召你入宫,还以为真是因为上回宥儿媳妇那件霞帔事,这两天才知道是十公主要召你进宫。”
这么说来,是要她给十公主当老师?苏玉妍心里一忖,旋即笑道,“天下善绣女子何其之多,民女技艺浅薄,怕会误了十公主……”
“你别太过自谦了。我虽没见过你针法,可你们锦绣园那些奇图样却是天下人皆知,就冲这一点,十公主要召你入宫,也情理之中。”沈玮正色道,“我与你母亲虽辈分不同,却情同姐妹,如今她不了,你就把我当成你至亲,以后你长住宫中,受了什么委屈就只管跟我,也不必避嫌。”
苏玉妍心里微动,忙敛首为礼,又问,“……我要长住宫中?”
“按以往惯例,绣娘师傅们都是住十公主偏殿,虽没有品级,倒也受人礼遇。”沈玮笑道,“若合了十公主心意,自然待遇高,不过,就算不得十公主欢心那也无妨,出了宫,我再为你拣门好亲事,也算了却你母亲遗愿。”说到这里,顿生感概,不免又红了眼圈,问起了宋氏临终前一些事情。
看到沈玮伤心垂泪,苏玉妍只觉心里一阵酸楚,禁不住也陪着落了一阵泪,直到皇太后再次派人来召。
果然如沈玮所言,一进皇太后所居乾清宫,就看见皇太后身侧站着一个妙龄少女,遍体绫罗,通身珠玉,生得浓眉大眼甚至是讨喜,不过那双乌溜溜大眼睛看向苏玉妍时,眸光闪烁,显出几分狡黠。
不用说,这位定是沈玮所说十公主了。
苏玉妍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地进了正殿,上前见礼。皇太后让宫女搀起她,笑道,“以后要日日见面,就不必如此多礼了……”一边又为她介绍身边妙龄少女,“这是十公主赵容。”
赵容站皇太后身侧,清秀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一双妙目一直不曾离开苏玉妍,直到皇太后开口介绍,这才出声,“苏小姐不仅技艺超群,还胆识过人,难得是竟然生得如此绝色,真是才貌双全女子……看来,我是选对了人。只是,不知道苏小姐肯不肯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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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知音(上)
既是不能拒绝,不如坦然接受。苏玉妍就抬起眼睑,轻启朱唇,“公主吩咐,民女但无不从。”
“如此爽利性子,倒合我意。”赵容不由得抚掌而笑,“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随我到朝霞宫吧!”
皇太后不禁指着赵容笑道,“你这猴儿似性子,真难为你还能坐下来绣花……”
赵容顿时似扭股儿糖似地黏进皇太后怀里撒娇,“皇祖母把容儿比成猴儿,容儿可不依……”
满殿宫女太监都捂着嘴轻笑。
看样子,赵容并不是个难以相处人,若真是骄横跋戾,宫女太监们又哪里敢当众笑她?这样一想,苏玉妍心里就加沉静下来。
祖孙俩笑闹了一会,赵容便领着苏玉妍回了朝霞宫,让贴身宫女翠绿为她安排好住处,就到了晚膳时辰,赵容果真没有公主架子,不仅对苏玉妍口称“苏小姐”,还让她与她同桌而食。当然,苏玉妍并不敢当真与她同席,赵容也不相强,就让翠绿下首摆了张小桌子与她相对而坐,苏玉妍这才依言坐了。
一时饭罢,赵容正吩咐翠绿去书房取笔墨纸砚,外头宫女就进来禀报“颖王妃来了”,她便笑着迎了出去,亲热地挽住颖王妃手进来,一边笑道,“大皇嫂,你来得正好,我刚要让苏小姐描几张奇图样呢……”
颖王妃看了看肃立门边相迎苏玉妍,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赵容笑着请颖王妃坐了,复命人去取笔墨纸砚来。
这当儿,颖王妃已上首坐下,又招手让苏玉妍坐到她身边去,笑道。“苏小姐初来乍到,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容儿开口,她这人虽说脾气不好,大方豪爽却是出了名……”
苏玉妍微笑点头,心下却奇怪,只觉这赵容看起来并不像是个脾气不好人。
虽然没有准备,当翠绿将笔墨纸砚摆好,苏玉妍微作思忖,就一挥而就。绘画是她前世除了本职工作外热爱一项业余爱好,还曾一次省级比赛中获奖。其水准已堪比专业画师,特别是锦绣园开张以后,所有画稿几乎都由她亲手描绘。是将画技历练得炉火纯青了。
根据赵容要求,她画了一只憨态可掬大熊猫。
赵容与颖王妃一左一右站她身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移动笔尖,待她直起腰来,两人不由得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待翠绿将画稿墨迹晾干,赵容便向苏玉妍笑道,“这是什么?憨憨可真有趣!”
苏玉妍便笑道,“民女先母自小阅览群书,说这个叫熊猫,专以竹叶为食。又将它模样描绘给民女,民女也非常喜欢,特绘来给公主看看。希望公主也能喜欢。”
赵容眸光移到晾窗前书桌上白描熊猫上,复又笑道,“这个熊猫,我十分喜欢。”
“不仅容儿喜欢,我也喜欢得紧呢!”颖王妃旁插了一句。又向苏玉妍道,“看来令堂真是个奇女子。可惜无缘得见……”
提起宋氏,苏玉妍不免心生感伤,但也不好当众流露,只淡淡说道,“能得王妃称赞,先母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到欢喜。”
“苏小姐,我与你看样东西。”赵容显然不喜欢这样压抑气氛,连忙转移话题,“你见多识广,且帮我认一认,这是个什么东西?”说罢,起身往内室而去。
颖王妃便笑道,“容儿这丫头惯会弄些稀奇古怪玩意儿,我们且去瞧瞧吧!”说罢伸手轻轻拉了拉苏玉妍衣袖。
苏玉妍微微一怔,随即报以微笑,抬步跟上。但凡皇室中人,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像颖王妃如此平易近人年轻贵妇确属少见。
进了内室,赵容已取出一个檀木盒子,见两人进来,就将盒子放桌上打开,向苏玉妍笑道,“你看,就是这个东西。”
苏玉妍应声望去,顿时大吃一惊。檀木盒里,大红锦缎上东西,是如此熟悉,分明是来自前世那个世界东西——一块女式手表。
赵容回过头来,将苏玉妍脸上表情收眼底,笑道,“苏小姐既然能画出熊猫,想必也会认得这个东西。”
难道这个赵容也是穿越而来?苏玉妍心里微动,就抿唇一笑,“这可是个稀罕物,不知公主是从哪里得来?”既然要试探,那我我也试探试探你!
赵容微抬下颌,“苏小姐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呢!”她不说手表是从哪里得来,却认定苏玉妍一定会认得出手表。
苏玉妍略作沉吟,随即笑道,“公主怎么就肯定民女一定会认得这东西?”
赵容与颖王妃对视一眼,缓缓把那檀木盒子合上,似笑非笑地望着苏玉妍,好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这么说,苏小姐不认识这东西了?”
眼见气氛有些僵持不下,颖王妃就适时笑道,“认不认得这东西,又有什么要紧?重要是苏小姐会画熊猫,会十字绣,还会唱‘长亭外,古道边,绿草碧连天’,她这样人,不正是容儿梦寐以求么?”
听颖王妃轻启朱唇,将‘长亭外,古道边,绿草碧连天’清唱出声,苏玉妍顿时如闻惊雷,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这个颖王妃,也是穿越而来么?
见苏玉妍神情怔仲,颖王妃不禁伸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苏小姐,你是哪里人?北京,还是上海?”
“你们,你们是……”苏玉妍心中震惊此刻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微张嘴唇简直可以塞进一只鸡蛋——她们竟跟自己一样,都来自那个世界!
“我们都来自二十一世纪,都认得熊猫,认得十字绣,当然,也认得这块手表。”赵容望着苏玉妍,满脸肃然,“也正是因为我知道你跟我们一样,才会想办法救你。”
“救我?”苏玉妍微愕。
“因你生得如此姿容,当初父皇原欲召你入宫,我想你必跟我们一样,不会愿意嫁给一个有着三妻四妾并且可以做你叔叔丈夫,所以才父皇面前建议让他把你许配给我大哥赵宥,没想到你竟连我大哥这样人都看不上……后来你离开昌宁回了信阳,锦绣园声名雀起,又令父皇想起了你,沈贵妃便以为我大哥赶制礼服为由差了她兄弟沈珂前往,至于那被调包图样,我也是事后才知道,根本就是父皇故意想让你出错……所以,我这才缠着父皇让你进宫来教我绣花。”赵容满脸感概,“要不然,我们只怕还真见不上面了。”
此时此刻,苏玉妍就如作了一场梦,好半晌,才喃喃出声,“谢谢你救了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如此客气?”赵容微微一笑,“我等了十几年,终于见到第二个来自故乡人,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们。”苏玉妍诚恳地说道。
“召你入宫作伴也只是权宜之计。”赵容笑道,“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所以与大皇嫂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之困再说。”
难怪初次见面时颖王妃就对自己表现得那样友好热情,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苏玉妍不禁又向颖王妃道,“大恩不言谢。”
颖王妃爽朗地一笑,“早前我未出阁时就听说你生有倾城容貌,后来你你母亲坟前自毁容颜事又传遍整个昌宁城,人人都知你是个性格刚烈奇女子,那时我就留意你了,后来锦绣园名气传到昌宁,我见了那些绣品,就恨不得立时见到你,这次终于有机会跟你见面,也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愿。”
苏玉妍静静地听着,心潮起伏,眼眶慢慢湿润起来。
……
因为相救和相认,苏玉妍与赵容之间关系骤然上升了一个层次,加上赵容大大咧咧性子,简直要把苏玉妍当成亲姐妹一般看待,与以往对待那些严谨古板绣娘师傅们态度截然不同,不禁让朝霞宫里宫人们对苏玉妍也另眼相看。
皇帝得知赵容对苏玉妍礼遇有加,也觉十分讶异,不过看到自己宠爱女儿一改平日里浮躁性子静下心来认真学习绣艺,倒也惊喜交加,不免对苏玉妍加看重了几分。
如此一来,苏玉妍地位水涨船高,加上她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是深得朝霞宫上下人等敬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玉妍被十公主召入宫中教授绣艺事很就传入了武贤伯府,太夫人立时就将城门口迎接苏玉妍人叫去大骂了一顿,暗里还责怪儿子宋德成没有将消息打探清楚,又差人去定远侯府让宋德诗有机会进宫就去见见苏玉妍,也好趁机联络感情。
当然,沈珂也第一时间得知苏玉妍顺利留朝霞宫事,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费心机,总算化险为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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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知音(下)
赵容素来与颖王赵宥这个长兄关系亲厚,对颖王妃梁氏自然也爱屋及乌,再加上两人之间还有那样秘密,所以两人是亲如姐妹,现如今又来了个苏玉妍,虽然不及待梁氏那般亲密无间,却因为与她来自同一个时空,又为她所经历那些波折唏嘘不已,自然而然地,也视她如姐妹一般。沈玮是因为宋氏关系对苏玉妍礼遇有加,皇太后也因为赵容而对她另眼相看,故此,苏玉妍一时风光无限,短短半月就成了宫中人人艳羡人物。
而沈珂,就这个时候进宫觐见沈贵妃来了。
听沈玮说了苏玉妍近况,沈珂自是转忧为喜,随即婉转地向沈玮说了自己意欲求娶苏玉妍事。
沈玮沉吟片刻,却道,“先前因为冲喜之事,圣上已对你起了疑心,此事,还是先缓一缓吧,等有了适当时机,我再皇太后面前提一提,有她老人家做主,那就万无一失了。再说了,妍儿那样家世,怕也过不了祖父这一关。”对于这个幼弟,她一向爱护有加,对于他要求,她也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因为沈珂一人而影响整个沈家,甚至牵连到赵宥。
沈珂不由得剑眉一扬,“我得了消息,说皇上此次召苏表妹入宫,是意欲让她给十公主做陪媵。”他略顿了顿,又道,“而且,左昱已经透露出想为儿子左楠求娶十公主意图。”
“这消息可是真?”沈珂顿时一惊。她身处深宫,因为赵宥关系,她亲手安插耳目已遍布昌宁多个角落,却还没有听到左昱意欲为儿子求娶十公主事,没有听到圣上想让苏玉妍给十公做陪媵事。倘若真有此事。那她苏玉妍面前那些旦旦信誓岂不是成了空口白话?
“皇长子已经成婚,其余两位皇子婚事也迫眉睫,公主们亲事自然也要提上日程,就算消息不是真,咱们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沈珂正色道,“所以,为稳妥起见,我觉得还是早日把苏表妹亲事定下为好。”他知道,以苏玉妍性子,给左楠做正妻她都未必肯答应。何况是给十公主做陪媵?只怕以死相抗事都做得出来。
“既如此,那我们还真不能掉以轻心了。”沈玮面色微沉
“苏表妹已经及笄,加上母孝已过。昌宁又盛传她美貌,只怕求亲人即将蜂涌而至。”沈珂眸光微闪,良久才道,“我与她几番纠葛,让她名声受损。若不能娶她为妻,又怎么对得起她?”
对于沈珂所说,沈玮虽不敢苟同,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其实就苏玉妍本人女子来说,她还是挺有好感,不仅端方沉静。骨子里透出来那股子倔强跟自己颇为相似,还曾让她动过娶她为儿媳念头。只不过后来事情发展远远出乎她意料,连圣上都对这个小姑娘动了心思。她这才断了那些念头。早苏玉妍进京之际,她就有让她嫁进沈家念头,不过因为宋氏婉拒令她想起了十几年前那段往事,对苏玉妍心生同情之时,也对她身世产生了疑虑——堂堂定远侯府。又怎么会轻易迎娶一个身世不明女子为他们家嫡媳?不说定远侯这样老人不愿意,就是自己。心里也存着顾忌。可另一方面,沈珂三番五次提出要娶她为妻,这就说明他已经对苏玉妍情有独钟,非她莫娶。沈玮也不忍让自己疼爱兄弟失望。
沈玮思前想后,权衡利弊,还是决定再等一等,静观其变,她主意已定,这才对沈珂笑道,“你别着急,明天我先去朝霞宫探探妍儿口风,倘若她当真愿意嫁你,事情就好办多了。”先前苏玉妍母女都是异口同声反对嫁给沈珂,当然,后来那次冲喜是个例外,不能相提并论。
听沈玮这么一说,沈珂不免笑道,“有姐姐出马,必定马到成功,我只家静候佳音便是。”顿了顿,又问,“我有好些时日没见过苏表妹了,不知姐姐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一个外男,进宫已是不易,又怎么能随便与别女子见面?何况还是与他曾纠缠不清过女子?沈玮一念之下,轻轻摇了摇头,“她如今朝霞宫里,赵容又是那样一个难以接近人,你想要见她,怕是有些难度。”
“十公主虽然难以接近,颖王妃却是个好说话人,姐姐跟她说说,保准能成。”早赵容盘算着让苏玉妍进宫之前,沈珂已经私下跟颖王赵宥讨论过此事,却被颖王妃无意中听到,她便献了一计,便是让赵容皇帝面前讨要苏玉妍,不仅保得苏玉妍平安无事,还受皇室诸人礼遇,单从这件事来看,颖王妃梁氏就是个好人。
沈玮想着自己娶儿媳妇,不禁微笑说道,“亏你想到她……这丫头固然是个好人,耳根子却太软了,往后呀,你们还是少拿这样事来难为她。”
沈珂忙道,“下不为例。”
两人说定,沈玮遂令人去朝阳宫请颖王妃。
不料颖王妃正朝霞宫里以刺绣为名跟赵容、苏玉妍热烈讨论着一件大事,那就是赵容心腹打探来消息——已有多人圣上面向赵容提亲。此次她们讨论,就是提亲人选。
能有胆量向十公主提亲,家世自不必说,都是显赫之门,而且都还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儿子是否能配得上圣上宠爱金枝玉叶,所以,这些人选,都是大乐朝年轻有为世家子弟。
排头一个,就是左相府左楠。左楠与沈珂年纪相仿,两人名声却有天壤之别,沈珂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花花公子,左楠却是年轻一辈世家子弟中受人关注精英,不仅才气纵横,还有一身武艺,可谓是文武双全全能性人材。
自然,这样年轻人,有可能会击败所有对手而拔得头筹。
赵容显然对左楠印象也不错,说起他时,清秀脸上挂着浅浅笑容,双眸灼灼生辉。
颖王妃梁惠君出自书香门第,父亲梁博官居二品,也是大乐栋梁之材,还曾想让梁氏嫁给左楠,为稳妥起见,他就暗中派人调查了一番,结果就灭了与左家结亲念头。具体原因梁惠君并不知道,梁博也不肯告诉她,但她可以肯定,左家一定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勾当,否则梁博也不会放弃左楠这样优秀年轻人。
而苏玉妍虽然没有见过左楠本人,却武贤伯生辰那天听丫头们用艳羡口吻悄悄议论过他,知道他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材,不过后来左昱以为长子求娶为名欺骗了武贤伯,她就觉得“有其父必有其子”,说不定这计谋还是父子俩合谋,所以就对左家生出厌恶之心。此时见了赵容一脸神往表情,不由得暗自思忖着该怎么向她说明自己所知道一切才能打消赵容心思。
因此三人各怀心思,热烈讨论了一阵之后,都显得有些心不焉。恰慎落梅朝阳宫寻梁惠君不见就往朝霞宫而来。
梁惠君见是婆母来找,忽想起今天去请晨安时候无意间听落梅说起婆母之弟沈珂今日进宫,她心念微转,随即就向赵容笑道,“容儿,我带玉妍去趟乾宁宫,你就好好把那些名单过滤一下吧!”
一句话说得赵容俏面带羞,连连向外摆手,“你走吧,别让你贵妃娘娘久等了。”
梁惠君意味深长地一笑,遂拉起苏玉妍手往乾宁宫而去。
出了朝霞宫,梁惠君就朝随身后落梅笑道,“落梅姐姐,今天乾宁宫来了客人?”
落梅也就实话实说,“回颖王妃,是贵妃娘娘兄弟沈大爷来了。”
苏玉妍旁,只觉心里一跳。他终于还是来了。
梁惠君微微侧目,不动声色地瞥了苏玉妍一眼,笑道,“原来是舅父来了,真是稀客……”
说话间,已进了乾宁宫大门。不用通传,梁惠君就拉着苏玉妍手径直进去。
苏玉妍微微垂着眼睑,随梁惠君进门。
就听沈玮扬声笑道,“惠儿来了?玉妍也来了?”
梁惠君步上前,亲热地沈玮身边坐下,正要说什么,忽瞥见站沈玮身边沈珂,这才装作才看见样子,笑道,“咦,舅父也啊?”说罢便以家礼相见。
沈珂忙虚扶一把,“都是自家人,又何须多礼。”
这边沈玮已命人为梁惠君和苏玉妍安座,待两人坐定,便问起了梁惠君近日饮食起居,又嘱咐她好好按太医开方子服药,尔后才向苏玉妍笑道,“……几日不见,倒清减了几分……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委屈,只管来跟我说就是……”
“十公主待玉妍如姐妹一般,玉妍朝霞宫一切都好……多谢娘娘关心了。”苏玉妍微垂眼睑,眼角余光瞥见沈珂怔怔看着自己,心房就没来由地怦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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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相惜(上)
当着沈玮与梁惠君,沈珂向前迈出两步,朝苏玉妍温言说道,“……上回之事,有负表妹重托,珂一直怀疚心,还请表妹……”
话音未落,苏玉妍就敛首为礼,“沈表哥一片好意,我苏家上下皆知,便有波折,那也是天意,我们又岂会怪罪于表哥?”
霞帔之事,无人不知,沈玮与沈珂是清楚其中隐情,就连颖王妃梁惠君也从赵宥那里得知了事情真相,所以沈、苏两人这么一说,她们都明白说是关于霞帔事。梁惠君眸光灼灼地扫了他们一眼,故意向沈玮笑道,“母妃,您瞧瞧他们两个这相敬如宾模样……”
只说得沈玮心里一动。他们相对而立,女子如花,男子若玉,看起来就像是天造设一对。
梁惠君又向他二人笑道,“都是自家亲戚,你们又何须如此客气?”
两人将梁惠君之言听得清清楚楚,苏玉妍应声抬起眼睑,正对上沈珂熠熠生辉眸光,不由得是心跳如鹿,随即垂下粉颈。
沈珂眼见她这羞涩模样,心里顿时泛起些许欢喜之意,当下便朗声说道,“颖王妃说得有理,咱们是亲戚,若总是这样,倒显得生分了。”
不待苏玉妍应声,沈玮就笑道,“珂儿说得对,他兄弟姊妹不多,妍儿也只有一个兄弟,你们原该像兄妹一样多多亲近,原来因为隔得远走动稀少,如今距得近了,便不该再生分了。”
梁惠君瞟了一眼沈玮,忽抿唇而笑,“母妃,我倒有着主意,管保让舅父与苏小姐再不生分。”
沈玮闻音知雅。不禁笑道,“你有什么法子?”
“舅父未婚,苏小姐未嫁,若两人能结秦晋之好,便想生分也难了。”梁惠君掩袖而笑。
“贫嘴!”沈玮怕苏玉妍尴尬,忙假作嗔怒地斥道,随即又向沈珂道,“我还要跟妍儿说说话,你就先出宫吧,没事就家里多看看书。我虽不指望你能光宗耀祖,好歹你也要谋个出身才是。”后两句,说得十分缓慢。面上一片肃然。
沈珂自知姐姐话中深意,当下应声点头,这才告退出宫。
沈玮便向苏玉妍笑道,“惠儿唐突,还请莫挂心上。不过她这话说得也不错。你亲事,确不能再耽搁了。”
苏玉妍微抬双眸,“我想为母亲守孝三年。”却是婉拒婚事意思。
沈玮一愣,旋即道,“大凡守制,都以一年之期为限。你已及笄,再拖下去于你只有弊有利,再说了。便是推迟两年,你总归还是要嫁人,又何必如此执著?”当初为避入宫,苏玉妍宁肯以冲喜之名嫁给沈珂,后来之事却是阴差阳错。让人琢磨不透,所以沈玮就觉得苏玉妍婉拒不是逃避。就是拖延。
梁惠君是局外人,早将苏玉妍心思猜透,只是碍于沈玮不好明言,当下便笑着对沈玮道,“玉妍只是难为情罢了,母妃竟把她话当了真……”随即转向苏玉妍,“玉妍,当着母妃你不好意思说,回头我让母妃把合适人选名单拟出来,咱们好好挑一挑,兴许里头就有你中意人呢!”不待苏玉妍就应声,又向沈玮笑道,“母妃觉得如何?”
对于这个玲珑剔透儿媳妇,沈玮一直十分喜欢,见她圆场,当即微笑点头,“你看人眼光不错,这事交给你,我也放心。加头我想挑几个合适人,你再帮妍儿好好斟酌斟酌。”
梁惠君笑着连连应声,“还是母妃开明。”说罢便拉苏玉妍告辞。
沈玮也就不再相留,微笑着让她们去了。
梁惠君却拉着苏玉妍去朝阳宫说体己话。
通过这些天朝夕相处,苏玉妍已大抵摸透了梁惠君与赵容性子。两人都是热心肠人,只是赵容为量与原主相符而故意弄出骄横名声;而梁惠君则不同,素来就是沉稳端方之人,却又偏偏善良可亲,令苏玉妍感到庆幸同时,也深深喜欢上了她们。
关于苏玉妍亲事,自打彼此熟悉之后,就成了赵容梁惠君她们隔三岔五提及话题,当然,昌宁几个与之般配男子,也都因为苏玉妍关系而时常被她们品头论足。这些被提及男子,其中就有沈珂。之所以提及沈珂,一半是因为此前他与苏玉妍之间那些传闻。当然,还有别一半连赵容也不知道隐情,那就是沈珂曾请沈贵妃救苏玉妍,梁惠君因此判定沈珂对苏玉妍有着某种不可言喻情愫,所以才有意撮合。
今天沈玮特意召她去乾宁宫,她略一思忖,立即猜出定是沈珂想见苏玉妍,后来乾宁宫看到沈珂神情,她就越发肯定无疑,于是,她便出言试探,见沈玮并没有反对,沈珂又是面露喜色,她就加笃定了。
进了宫门,摒退左右人等,梁惠君才瞅着苏玉妍抿嘴而笑。
苏玉妍被她看得浑身不自,不由得笑道,“我脸上有花啊?”
“可不就是一朵花嘛?”梁惠君依旧盯着她看,“只是不知道你这么美丽一朵花后落谁家……”
苏玉妍自知她意有所指,当下便正色道,“怎么,梁姐姐也急着要把我嫁出去?”
梁惠君不禁笑道,“是有人急着想把你娶进门呢……”见苏玉妍脸色一沉,这才止了笑声,轻轻拽了拽她衣袖,“怎么,生气了?”
苏玉妍轻轻摇头。
“那沈珂……你看不上?”梁惠君又问。
“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这样人,并不合适豪门世家里勾心斗角生活。”苏玉妍微垂眼睑,“再说了,我这样出身,也只配嫁入平民之家。”
“那你当初……不是差点嫁给沈珂么?”梁惠君盯着苏玉妍眼睛,“难道那时候沈家,并不是豪门世家?”
“那时候,我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想要给沈珂冲喜,也是权宜之计。”苏玉妍轻叹一声,“我母亲不惜以死换得我自由之身,如此来之不易自由,我又怎么敢随意舍弃?”
梁惠君一愣,随即明白自己当初道听途说传闻真正隐情——原来宋氏竟是以身死换取女儿自由,难怪苏玉妍现对沈珂这般冷淡。“只是,就算你立誓不嫁,难道就能永远享有这样自由?”她这样天香国色,又怎么能阻止别男人对她动心乃至动手?
“我不知道是该感谢这样重生,还是该哀叹这样穿越。”苏玉妍转过头来,看着梁惠君,轻声说道。
“上天既然再给我们一次生命,我们应该感到庆幸才是。”梁惠君伸手抚上她肩膀,“你说呢?”
苏玉妍缓缓转过头来,幽深眸子蕴满了泪花,继而,泪水从她如玉脸颊滚落,无声地滑落下来,她轻轻抓住梁惠君手,哽咽道,“梁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自从宋氏自缢,苏玉妍就觉得失去了生命里不可或缺某种东西,这一年来她努力经营锦绣园,拼命工作,就是忘却心底那份忧伤。此次奉旨进京,她已把锦绣园变卖现银和之前存钱庄银两都托付给了江妈妈,并嘱咐她好生照料苏慎和苏玉修。她这样做,就是想着万一自己不能再返信阳,苏慎父子也能用这些银子度完下半生。进宫之后遇到梁惠君和赵容这两个跟自己一样来自那个世界穿越人士,让她原本已经平静心渐渐又起了波澜。今天,沈珂到来,是让她心潮起伏,虽然她表面保持着从容淡定,其实内心却一直难以平静。
是啊,上天既然再给了她一次生命,她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就算沈珂不是合适她男人,可他们之间曾发生过那么多纠葛,他曾她困难时候出手相助,曾她沮丧时候出言安慰,还曾与她不谋而合想出那个“冲喜”主意……这一切,是不是都说明他们其实就是一对冤家?
梁惠君握住她手,将她揽进怀里,微微叹了口气,“你要是觉得难过,就痛痛地哭一场吧,总憋心里,会把身体弄坏。”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她后背。
苏玉妍听了这话,觉鼻头发酸,泪水便如决堤洪水滚滚而下,她肩头耸动,极力压抑着心头感伤,无声地抽泣着。
梁惠君如长者一般轻轻拥她怀,任她无声地哭泣。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玉妍才从梁惠君濡湿肩膀上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把你衣裳都弄脏了。”
“瞧你说,朋友如手足,一件衣裳又算得了什么?”梁惠君笑道,“现,觉得心情好点没有?”
苏玉妍像个孩子似点了点头。
梁惠君看着她,忽正色道,“其实我觉得,你若是嫁给沈珂,也不错。”虽然辈分有些乱,可从赵宥对沈珂评价,她觉得这个男人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浪荡不堪,至少,他看苏玉妍时,眼里就没有一般男人闪动那种暧昧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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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相惜(下)
“我知道,沈珂这人,并不坏。”苏玉妍轻声说道,“可是,我不能嫁给他。”
“为什么?”梁惠君满脸肃然。
“我若嫁给了他,又怎么对得起为我而死娘亲?”苏玉妍苦笑一声。
“死者已矣,生者又怎能为了死者之愿而放弃自己幸福?何况你娘亲本意,也并非不愿意你嫁给沈珂。”梁惠君不禁劝道。同为穿越大军中一员,比起苏玉妍经历来,她可谓是天之娇女了,不仅得到父母宠爱,还能嫁给赵宥这样才貌双全皇子,她感谢上苍同时,也暗暗感到庆幸。所以,她也期盼苏玉妍能像她一样获得幸福。
苏玉妍又何尝不明白这些?自从宋氏死后,她就似乎有了心理障碍,只要面对沈珂,她就会想起宋氏死,就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宋氏。她知道,梁惠君说得不无道理,宋氏初衷就是想让自己嫁进沈家,若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反对她嫁给沈珂。
梁惠君见她沉吟不语,便又趁热打铁,“即便你不想嫁给沈珂,终归还是要嫁给别人不是?依我说,与其嫁给一个不知底细人,还莫若嫁给沈珂来得踏实。”
苏玉妍抬起眸子,看定梁惠君,“就算我答应嫁给沈珂,定远侯也不一定能同意这桩婚事,毕竟,现沈珂,已经不是当初病重急需冲喜拉沈珂了。”
“只要你愿意,我和赵容必会想办法帮你玉成此事。”梁惠君笑道,“就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他对我,一直有恩。”苏玉妍道。说实话,她对他,虽然也曾有过怦然心动时刻。但多,却是因为他对她恩情让她感动,让她觉得她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才能两两相抵。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听苏玉妍这么说,梁惠君也明白了她意思,可她相信,这个世上并没有什么所谓一见钟情,多数爱情都是由于长期相处慢慢积聚起来。她嫁给赵宥,是由皇太后指婚。基本上是盲婚哑嫁,但经过月余相处,这个沉稳善良男子就彻底将她芳心俘获。由此她认定,苏玉妍嫁给沈珂,日积月累,感恩之情也会慢慢转变成爱情。
“你与赵宥……”苏玉妍回眸看她。
“虽然他从没对我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可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嫁给他,我并不后悔。”梁惠君微微一笑,“所以,请相信,你也一定能跟我一样。”她拉起苏玉妍手。轻轻一握。
感受到她掌心温暖与力量,苏玉妍不禁眼角微润,随即郑重点头。
得了苏玉妍肯定。梁惠君不由得喜上眉梢,“走,咱们去见赵容。”
两人便联袂往朝霞宫而来。
才进宫门,就听里面传来银铃般笑声,原来是七公主赵宁来了。赵宁恰与其名字相反。是个活泼性子,开朗乐观。比赵容年长两岁,今年刚满十六,论理也该谈婚论嫁了,亲事却迟迟没有落定,究其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太胖缘故,苏玉妍看来,已濒临肥胖症边缘。
因是常见,赵宁也像梁惠君一样免了苏玉妍礼,待她们坐定,就笑道,“你们从哪里来,可听到什么喜讯没有?”
两人一愣,还是梁惠君笑道,“我们才从乾宁宫来,路上行人寥寥,并不曾听说有什么喜事……”
赵宁格格一笑,“连乾宁宫也没得到消息,看来这事还不能乱说。”
赵容坐上首,佯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赵宁顿时大笑起来,指着赵容向梁惠君和苏玉妍道,“你们瞧,容儿她不好意思了呢!”
苏玉妍心念微转,旋即笑道,“七公主还没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喜事呢!”
“不就是她亲事……”赵宁人语,未及说完忽瞥见赵容那双水灵灵眸子佯作凶狠样子瞪向她时,就假装害怕地闭上了嘴。
果然是亲事,只不知是哪家子弟。苏玉妍心里暗忖。
梁惠君却面色微凛,摒退宫中侍候宫人,这才向赵宁问道,“怎么?有人向咱们家老十提亲了?”
“我方才路过乾清宫,正想着跟皇祖母去问个安,没想到恰巧听见左贤妃跟皇祖母提起老十亲事,我想着那左贤妃平素里就是个心慈面软人,指不定是哪家子弟撺掇了她来皇祖母面前提亲,所以就留了心,不想听见她提竟是她亲兄弟左楠……”见梁惠君如此郑重其事,赵宁不禁笑道,“那左楠名满昌宁不说,还生得风流倜傥,与咱们家老十,也还勉强般配,皇祖母又哪有不愿意?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替老十应允下来了。”
苏玉妍只觉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梁惠君。
梁惠君也下意识地朝她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空中相撞,彼此都觉出不妥来。
苏玉妍毕竟算是外人,不好当着七公主面提这样敏感话题,可梁惠君就不同了,不仅是她嫂子,还是亲密无间朋友,自然义不容辞地要搅黄这门亲事,“老七你可听真了?”
“我亲耳听到,那还有假?”赵宁心无城府,还当梁惠君也为此感到高兴,当下便作豪迈之势轻轻拍了拍自己胸脯,“你要不信,可以去问皇祖母。”
“你若听真,又何须去问皇祖母?”梁惠君笑道,“不过此事尚未尘埃落定,你还是暂时替老十保守一下这个秘密,要不然,她岂不是要难为情了?”
“那是当然。”赵宁爽朗笑道,“今日我来,就是特意只告诉她一人,你们两个不是外人,听听也无妨,必是能守口如瓶。”
听赵宁这么一说,苏玉妍倒觉得她竟是个粗中有细人,可惜长得太胖了,笑起来两只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细缝,也难怪过了及笄之龄也没人提亲,这男人,多半还是以貌取人啊!
梁惠君便也放下心来,旋即慢慢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幸好老七听到了这话,要不然,等亲事定下来,就来不及了。”
此言一出,不仅赵宁感到疑惑,赵容也觉得愕然——左楠这样男子,就是她理想中丈夫人选,难道有什么不妥?
赵宁素来心直口,已忍不住开口问道,“大皇嫂,你这话什么意思?”
梁惠君就看向赵容。
这话也正是赵容想问,此时她正怔怔地望着梁惠君,等待她回答。
“我意思,就是这门亲事有些不妥。”梁惠君沉吟片刻,不待赵宁相问,又继续说道,“我未出阁时,左相曾请人替左楠求娶过我,我父亲初时尚有结亲之意,后来不知何故竟婉拒了,还无意中我面前露过口风,说是幸好没有答应这门亲事。”
赵宁与赵容顿时齐刷刷地望着梁惠君,神色各异。
赵宁是突然听到这样隐秘心惊,而赵容则是从惊喜云端摔落下来,满心失望。
苏玉妍看了梁惠君一眼,也插了一句,“我父亲刚刚擢升时,左相也曾派人到我外祖家提亲,说得含糊其词,外人只道提是左楠,实则是为其鲜少露面痴傻长子求亲。还好被人识破了,我外祖才拒了这门亲事。”
这话她原打算私底下跟梁惠君说,不想赵宁今天就把消息捅到赵容面前了,梁惠君选择反对,于情于理,她也应该把自己知道事情告诉她们,让她们斟酌时候会加全面。
赵容眼里立时又多出几分冷意。若是皇祖母真替她应下亲事,她岂不是稀里糊涂就要嫁入那高深莫测左相府了?不行,没有弄清事情真相之前,一定要阻止他们定下这门亲事。
赵宁也隐隐觉不妥,因这事她是当成喜讯来告诉赵容,所以脸上便有些讪然之色,“看来这左相府,行事有些偏颇。”说得好听是偏颇,说得难听点,就是阴险奸诈。
“好亲事尚未正式下定,还有回旋余地。”梁惠君见赵容脸色不好,就宽慰道,“父皇素来宠爱老十,这亲事,一定不会瞒她,到时候,只消求求父皇,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那左贤妃看起来心慈面软,可行事向来谨慎,没有万全准备,她又怎么会皇祖母面前提亲?”赵容却显得有些惶然,“我即刻就去见父皇!”说罢就离座而起。
苏玉妍坐她身侧,连忙起身将她一把拽住,“此事只是七公主凑巧听到皇祖母她们提及,说不定连圣上还未知晓呢……”连圣上都不知道事,赵容没有理由先知道,即便知道了,也没有理由拒绝这桩外人眼里绝佳亲事,她这么冲动地去找皇帝,只会把事情弄得糟。
梁惠君也上前两步,正色道,“玉妍说得理……你此去,倒显得莽撞了。”
“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赵容顿住脚,回身说道,眼里已蕴上一层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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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先机(上)
“眼下唯有抢占先机,父皇应允左昱之前把亲事定下来。”梁惠君微微颦眉。
“我几乎足不出户,又哪里去觅得合适人选,又怎么去把亲事定下来?”赵容显得急了。
“你先别着急。”苏玉妍出言安慰道,“事情尚未到无法挽回地步,我们慢慢想办法,应该还来得及。”
赵宁虽是个急性子,此刻也显出几分镇定从容来,上前拉了赵容手往回走,“有大皇嫂和玉妍妹妹,不愁想不出两全齐美好办法来。”
消息来得突然,就算梁惠君素有急智,也一时束手无策,不过为安赵容之心,她还是顺着赵宁意思宽慰赵容,“老七说得对,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一定能想办法回了这门亲事。”其实她比赵容为着急,因为她知道,若此次左昱求亲成功,嫁入左家,就不止赵容一人,连苏玉妍也将作为陪媵一同嫁给左楠。抛开左楠人品问题不说,就苏玉妍与赵容两个同侍一夫这个问题,她本人就无法接受。
赵容见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能够想出办法,那急躁心也渐渐平息下来,依旧回了上首软榻上坐下,这才微皱秀眉,沉声问道,“你们可有什么好主意?”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一时沉默无声。
赵容见她们如此,反笑道,“别着急,法子肯定是有,不过要慢慢想罢了。”
看着她脸上自嘲似微笑,苏玉妍忽觉灵机一动,“我倒有个法子,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什么法子,且说来听听!”赵容眼睛一亮。
苏玉妍遂把心中所想粗略地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皆陷入沉思,想着此法可行性。
良久,还是梁惠君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我觉得这法子不错……只是,实施计划之前,要保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出任何纰漏。”
“这是当然。”赵宁接口说道,“皇祖母那里,就交给我,我保证不会出任何差错。”
“贵妃娘娘那里。就交给我吧!”苏玉妍道。
“父皇那里,就只能我自己亲自出马了。”赵容脸上露出浅浅微笑,“来。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桌案上尚摆着昌宁各家适龄子弟名单,眼下头一桩要务,就是要拣定合适赵容男子,这个男子,就是即将成为赵容未婚夫人选。
四人再三斟酌。终选定一人,就是兵部许侍郎嫡长子许恒,此人年及弱冠,据说生得一表人才,前几年跟随父亲征讨过几处边界纷乱,虽说没有立过大功。却也小有成绩,现兵部供职,虽然只是个小小指挥使。却也是年青一辈中佼佼者,只比左楠这样名满昌宁名门之后稍稍逊色。
重要是,这许恒祖母,姓方,与当今皇太后叔伯姐妹。虽说这两年因为许太夫人年迈而少了与皇太后走动,但旧日情分摆那里。许太夫人若亲自前来求娶,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既然人选定下来,接下来,便是按部就班实施计划。
赵容身居内宫,出去打探消息不便,便托了梁惠君,梁惠君又转托赵宥请沈珂暗地里派人与许恒接触,暗示当今圣上看好许家后起之秀许恒,再婉转透露宫中几位公主正暗中择夫,得知许恒很可能已得到某位公主芳心暗许,许侍郎初时尚犹豫不决,沈珂便告知这位公主是当今圣上为宠爱十公主时,才让许侍郎仿佛吃了定心砣似听从了沈珂建议,紧锣密鼓地安排相关事宜去了。
尔后,就轮到赵容上场了。
这天,吃过早膳,赵容就便往乾清宫而来。
沈玮自那次流产之后,精神比以前差了不少,后来因为赵宥娶了梁惠君,她又慢慢好了起来。不过赵宥因成了亲来乾清宫时间少了,她又觉得时间漫长得难以打发,所以多半时间都召了说书女艺人进宫来说些野史逸事,以解寂寥。
赵容来时候,正碰上说书女先生江静如进来,见了赵容,连忙躬身施礼,赵容此前也见过江静如几面,彼此也算熟络,当下便伸手扶起她,一同往寝宫而来。
沈玮正歪贵妃榻上打盹,落梅拿着美人捶轻轻为她捶腿,见赵容与江静如同时进来,就笑着唤醒沈玮。
沈玮本是假寐,听见落梅轻唤就睁开眼来,见是赵容与江静如,摆手制止了她们行礼,又让落梅给两人安座。待两人落座之后,她这才笑着问赵容,“你向来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今天这么早到我这里来,不会是为了听江先生说故事吧?”
赵容便露出几分难为情来,“看来我贪睡毛病都传遍宫内了。”
沈玮不禁呵呵一笑,“等你出了阁,想贪睡都不行了,趁着现还有机会,好好睡几个大懒觉吧!”
她语气就像母亲对待自己女儿一般亲昵纵容,并没有半分奚落之意,赵容自然不会放心上,只拉着沈玮衣袖撒娇,“还是您懂容儿心思……”
沈玮不由得哈哈大笑。
赵容便向江静如道,“江先生还是按往常一样跟贵妃娘娘说故事吧,我也好饱饱耳福。”
江静如常宫中走动,察言观色本领自比一般人厉害,早瞧出赵容有话要跟沈玮说,当下也不推辞,便择了个简短故事说了。
也不知是沈玮听得多了,还是今天有赵容旁边,她总有些心不焉似,好不容易等江静如说完了,这才让落梅赐了茶,江静如喝了茶,也不逗留,告辞去了。
待江静如一走,沈玮就向赵容笑道,“……平日里你都是跟惠儿妍儿一起来我,今天这么早过来,还是一个人,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赵容之母李昭容生产时血崩而死,赵容自小便由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又因其母生前深得皇帝宠爱,皇帝也对赵容另眼相看,又因为赵容打小就跟赵宥亲近,沈玮便对她多了几分看顾,待她比另几位公主为亲切和蔼,偶尔还能推心置腹地说几句体己话。
赵容也就直言笑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火眼金睛……”说罢便垂下头去,脸上露出几分羞涩之意来,“昨夜我做了个梦,本欲去问问皇祖母,可她老人家正睡回笼觉,我便没好意思去打扰,径直就往您这里来了……”相较与抚养她长大皇太后,沈玮她心中地位稍稍逊色,也情理之中,她直言不讳说出来,才显她城府不深,沈玮也就不会怀疑什么。
果然,沈玮一听就笑了,“我就说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原来是求我解梦来了……说吧,做了什么梦?”
“我,我梦见去护国寺桃园里游玩去了。”赵容脸上显出几分羞赧之色,“园子里桃花开得如火如荼,好看极了,我园子里转来转去,竟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路了……”
“哦?”沈玮一听,不禁笑道,“梦见桃花,是吉兆呀!”
“您也这么说?”赵容似乎有些意外,“玉妍也这么说。”
“她怎么说?”沈玮想听听苏玉妍有什么见解。
“她说,她说……”赵容显得加窘迫了,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她说我……要出阁了。”
沈玮顿时呵呵一笑,随即点头道,“是么?这倒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我可不想出阁。”赵容撅起丰满嘴唇,别有一种可爱韵味,“出了阁再想睡懒觉可就不容易了。”
“呵呵……”沈玮忍俊不禁,“你这孩子,就知道睡觉。”
“我……我并不是不想出阁,只是怕……”赵容将嘴唇撅得高了,“怕父皇随便为我指个人就让我嫁了。”
“怎么会呢?你父皇视你如掌上明珠,又怎么会随便给你指个人嫁了呢?”沈玮有些意外,“不会是有人你面前说了什么吧?”
“我,我听见有人说,左相父皇跟前为他家嫡长子求娶我呢!”赵容说着,眼里蕴上一层泪光,“听说他家里老太太十分严苛,之前有个庶子媳妇都让她给折腾死了……”
“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消息?”沈玮听罢,不禁大吃一惊。这些隐密家事,左家一向瞒得紧,当初也是因为左昱要替他家长子求亲,定远侯才派人仔细调查了一番,不想这一查,竟得知左家几桩意外隐密,左家庶子媳妇受罚自缢事,就是其中一桩。
“您说,这些都是不是真?”赵容可怜巴巴地睁着泪汪汪眼睛,望着沈玮,一副娇怯怯模样。
“不管这些消息是不是真,你都先别着急。”见赵容吓得花容失色,沈玮不禁伸手抚上她肩膀,安慰她道,“就算左相你父皇面前提了亲,又怎么见得你父皇就会应允这桩亲事呢?”
“可是,宁姐姐她,亲耳听到贤妃娘娘皇祖母面前提起这事。”赵容眼里泪水一涌而出,继而又如断了线珠子一样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我真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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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先机(下)
“好孩子,别怕。”沈玮伸手将赵容揽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就算贤妃娘娘你皇祖母面前提了亲,也还得等你父皇首肯才行……再说了,你父皇一向疼你,又怎么会不经你同意就轻易将亲事定下来呢?”
赵容似乎略为宽心,又把前些天总梦见一个白衣年轻女子事说了。
沈玮想了想,就道,“你娘生前钟爱白色,想是你娘担心你才入了你梦……”
“我从来没见过我娘模样……”赵容又顿生伤感,“要是我娘还,那该多好啊!”
沈玮自是一番劝解安慰。
赵容见火候差不多了,也就不再纠缠,收了戚容回朝霞宫。
接着就轮到赵宁粉墨登场。
她如平日里一样,只带了贴身宫女如意前往乾宁宫请安。长得胖也有长胖好处,看起来就是个有福气人,特别是她素来又是个乐观性子,成天笑呵呵好像没有什么烦心事,所以,所有皇孙女里头,除了赵容,就属她得皇太后欢心了。
如往常一样,赵宁把搜罗八卦拣些无伤大雅跟皇太后说笑了一番,接着就似无意地提到了赵容总梦见一个白衣女子梦境。
皇太后听罢,脸上就露出若有所思神情来,“……这两天天气晴好,不如你明天陪着容儿去护国寺上柱香,也好祛祛邪气……”
如此轻而易举就将皇太后这一关拿下,赵宁自然十分高兴,又小坐了一会,这才往朝霞宫而来。
得知皇太后让赵宁陪赵容去护国寺上香还愿,苏玉妍、梁惠君并赵容自己都不禁喜形于色——今天早上沈珂从宫外送来消息,说是许侍郎已经答应全力配合,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午后,梁惠君与苏玉妍两个又去了一趟乾宁宫。
正值沈玮小憩醒来,见两人来了,就笑道,“你们是掐了时间来吧?”
梁惠君也不否认,只嘻嘻而笑,“横竖无事,就过来陪母妃说说话。”
沈玮便招手让她们她左右两侧坐了,这才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们商量呢!”
“母妃言重了。”梁惠君笑道,“母妃有什么事管吩咐便是。”
“今天早上容儿过来,跟我说了一件事。想来你们也应该知道了。”沈玮也不拐弯抹角,“你们且跟我说实话,左家消息你们是从哪里听来?”
“左家?就是当朝左丞相左昱吗?我们才从朝霞宫来,并没有听到左家消息。”梁惠君正色道,“容儿虽跟我们亲近。但自己却是个有主意,她亲自过来跟母妃说事,想必也是大事,自然不会跟我提及。”
“你们就另瞒我了。”沈玮也收了脸上笑容,“是不是你珂舅舅从宫外捎来消息?”
“贵妃娘娘再三提及这左家,是不是左家有什么不妥?”苏玉妍避而不答。反向沈玮问道。
“容儿说,她听到风声,说是左家意欲求娶她。所以就到我这里诉苦来了。”沈玮秀眉微颦。
“真?”苏玉妍与梁惠君异口同声地问道,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她有没有跟你们说她今天做那个桃花梦?”沈玮看着两人,正色道。
“这个梦她一早起来就跟玉妍说了,玉妍还笑她说是好事近了呢!”梁惠君笑道。“只怕还真信了,要不然。也不会到母妃这里来提及这事了。”
“容儿今年八月就及笄了,确也该谈婚论嫁了。”沈玮道。“她生母不了,圣上又忙于国事,皇太后虽然疼她,毕竟年纪大了耳根子软,只怕指望不上……惠儿,回头你跟宥儿提提这事,让他为容儿婚事多留留心,趁早拣了合适人选,我再跟你父皇说,好把亲事定下来,也不枉她亲近了我一场。”
“母妃刚才提到左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梁惠君复又旧话重提。
沈玮沉吟片刻,还是把赵容跟她说那番话说了一遍,又道,“当初左昱为他家长子求娶玉妍时候,我就让你祖父派人暗中调查了一番,本意是想知道他家长子品性如何,却不料竟无意中查到了他家一些隐秘,这些事,你们还是不知道好。如果左家真向圣上提亲,我便隐晦地跟圣上提一提,你们回去转告容儿,让她别太着急了。”
“其实左家长子事,我外祖父当时也派人去查过。”苏玉妍点头道,“所以当时才拒了左家亲事。”
梁惠君也跟着笑道,“我十岁时,左丞相去我家作客,当时宴席之上,还戏言要讨我去做她嫡长子媳妇呢!后来也不知何故,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梁博素以沉称耿直著称,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拒绝左家这样人家,这其中,想必也有不可告人隐秘。沈玮心中暗忖,随即笑道,“是么?这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幸好你父亲没把你许配给左楠,要不然,我们家宥儿就娶不到你了。”
梁惠君不禁羞红了脸,垂下眼睑不再接话。
苏玉妍便笑道,“可见这世上事,都是上天注定,有缘,不管经历怎样波折,也终究会一起;没有缘分,便是早早定下来,说不定将来也要分开。”
沈玮心中一动,随即也笑道,“你别净说别人,你自己事,也该放心上了。趁着这次宥儿替容儿挑拣合意对象,也让他好好为你留意,若能把你和容儿亲事一起办了,倒是双喜临门。”
这一说,苏玉妍也不好接话了,只含羞而笑。
沈玮见两人都红了脸,也就不再转移了话题,问梁惠君可曾按时服用太医开方子。
梁惠君支吾了几句,便拉着苏玉妍逃也似地出来。
苏玉妍不禁笑道,“……你也有怯场时候啊!”
两人一路往乾清宫而来。
皇太后正与人逛御花园,见两人联袂而来,不禁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过来陪我赏花……”
两人自然欣然前往。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满园春色,梁惠君与苏玉妍兴致勃勃地陪皇太后看了近半个时辰花,这才陪着她回到乾清宫歇息。
还是皇太后由赵宁提及赵容梦境说起,苏玉妍与梁惠君两人便趁机把沈玮那里一番言语一唱一和地她面前有意无意地重复了一遍。
留意到皇太后眉峰微不可见地颦了颦,梁惠君便笑道,“皇祖母也为容儿亲事担忧吧?”
皇太后道,“容儿也不小了,也该谈婚论嫁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鲜少出外走动,所识年轻后生也随即,你们年轻,又常出宫走动,还要帮容儿多多留意才是。”
见皇太后只字不提左贤妃替兄弟求亲话,梁惠君与苏玉妍两人不禁对视一眼,还是梁惠君开口笑道,“既是皇祖母让我们留意,我们可就真替容儿留意了哦!不过,我们到底年轻,又哪里及得上皇祖母眼明心亮?等我们先看个大概,再请皇祖母过目,后一锤定音,您看可好?”
皇太后沉吟片刻,遂点头道,“好,很好。你们先看着,等看中了再知会我,当然,也得容儿自己中意才好。”
“我们倒是可以慢慢为容儿物色着,就怕有人父皇面前提亲,若父皇应了,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梁惠君笑道。只要皇太后心里对左家有了阴影,自然会出言反对皇帝答应左昱提亲,自然也就绝了后患。
“你父皇那里,我自会跟他说明,毕竟,他整日忙于朝政,怕也不及你们细心……”皇太后摆摆手道。“你们且慢慢物色着,无须担心。”
得了皇太后首肯,梁惠君与苏玉妍两人顿时放下心来。
接下来,便是安排明天护国寺之行。
次日一早,赵容与赵宁两个联袂来向皇太后辞行。皇太后自是又一番叮嘱。
辰时一刻,一队马车浩浩荡荡从皇城中驶出,直奔护国寺而去。
护国持住持方丈圆德早得了消息,亲自迎门口。因赵容此次是微服出行,并未让护国寺封寺,所以他们是万分小心,各个路口都派了僧人守卫,以保万无一失。
皇城距护国持不远,因赵容一行贪看路上景色,行了近一个时辰才到,等得圆德方丈额上冷汗直冒时,才看到一行马车缓缓行来。
护国寺大门入口正前方,有个三岔路口,赵容马车从右边进来,驶到近前时候,恰好有辆华盖马车从左边过来,要不是车夫机警,将马车带到路边草丛里,几乎就两两相撞了。
就赵容这边随行微服侍卫都惊出一身冷汗,纷纷上前意欲出言喝斥时,左边轿帘打起,仆妇扶出一个满头银发老妇人,缓缓走到赵容马车前,温言说道,“不知车内坐是哪家夫人小姐?老身替家仆向您陪罪了。”
赵容与赵宁对视一眼,赵宁便将车帘高高掀起,朗声说道,“您是哪家老夫人?我们年轻小辈,可当不起您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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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告捷(上)
借着明媚阳光,银发老妇人看清了车厢里面坐着三个丰纤各异少女,当中一个肌肤如雪,生得眉清目秀,浑身贵气逼人,想来应该就是沈珂所说赵容了;说话这个长相喜人,尤其笑起来时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是憨态可掬,一定就是七公主赵宁了;而靠近车窗这个是眉目如画,全身素白,只鬂边插了一支玉钗,此时也将半边身子探了出来看外面情形,兴许就是书痴女儿苏小姐。
“我姓许,就住附近,方才我家车夫行车鲁莽,让小姐们受惊了,幸好没有酿成祸事……”银发老妇人心里微忖,随即笑道,“老身今天带了孙女前来上香,小姐们若是不嫌弃,不如就与老身一道进寺吧!”说罢便吩咐身边仆妇去叫她孙女过来。
苏玉妍就用手轻轻碰了碰赵容胳膊,唇角微翘,低声说道,“男主角就要上场了。”
赵容不禁白了她一眼,不理她。
赵宁已经踩了如意安放好脚踏下了车,跟那姓许老太太攀谈上了,“……老夫人太客气了……您看起来跟我家祖母年纪相仿,却比我家祖母精神得多了……”
许太夫人不禁笑呵呵地道,“你是哪家小姐?跟我家孙女年纪相仿,却比我家孙女大方活泼得多了……”
赵宁笑得眉眼弯弯,“我姓赵,车里两个都是我妹妹……”
正说着,许太夫人孙女就被许家仆妇领过来了,看起来十三、四岁样子,眉目甚是精致,却十分清瘦,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赵宁一见,就自来熟地跟她打招呼。“……是许小姐吧……生得这般出众,我两位妹妹都要自惭形色了……”
那许家小姐顿时羞红了脸面,微垂了眼睑道,“姐姐谬赞了……”
寒喧中,赵容已与苏玉妍相继下车,许太夫人向两人睃了一眼,又道,“几位赵小姐各有千秋,又岂是我家忻儿能及得上?”
话音刚落,就听见由远及近马蹄声。众人闻声回头,却见一匹枣红骡马缓缓驰来,马上坐着一个身着青衣年轻人。发束玉冠,面若满月,眉似刀裁,目如辰星,让人见之忘俗。
赵容只瞅了一眼。就垂下头去。
苏玉妍虽不认识此人,此时此刻,从面前这位姓许老太太和那位叫忻儿小姑娘来看,也能猜到他就是沈珂所说许家嫡长孙许恒了。这位许恒果然一表人材,如临风玉树,看起来与赵容甚是般配。
转瞬间。那枣红骡马就到了跟前,年轻人从马上一跃而下,把马缰往等旁边小厮手里一扔。就大步向前,伸手扶起许太夫人胳膊,“祖母,孙儿来迟了。”
“恒儿,你来得正好。”许太夫人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脚程些。赶紧上山去知会住持方丈,让他给我们预备两间单独禅房,也顺便给这几位赵家小姐准备一间单独禅房……”
许太夫人这话一出,赵容就迅速抬起眼睑瞥了那许恒一眼,随即又飞地垂下眼睑——这许恒表面看起来如玉树芝兰,却不知内里如何。
赵宁与苏玉妍对视一眼,旋即笑道,“有劳许公子了。”
许恒目不斜视,十分爽地应道,“不过举手之劳,赵小姐又何须如此客气?我这就先行上山去见住持方丈吧!”说罢又小声跟许太夫人说了一句话,随即大步上山而去。
这护国寺建山顶,素以险峻著称,从山脚至山顶,一共有三百八十级青石铺就台阶,蜿蜒而行,脚程慢些,走走停停,只怕要用上近半个时辰工夫。
因山陡路斜,山下有专供香客们上车二人竹轿,许家仆妇早趁这当儿工夫跟轿夫人们谈妥,一共要了五乘竹轿,得了许恒吩咐,这才过来请许太夫人和赵容三人上轿。
赵容也不客气,只大大方方地向许太夫人道了谢,就和苏玉妍赵宁各自上轿,一路晃晃悠悠,也走了约三刻钟才到了山顶。
护国寺住持方丈圆德与许恒两人并肩候寺院门口,远远看见一行竹轿过来,忙迎上前来,口称,“许太夫人安好……几位赵小姐安好……”
苏玉妍瞥了那圆德一样,见他长得白白胖胖如弥勒佛一样憨态可掬,与赵宁几乎有得一拼,不禁暗暗好笑——她们一行都从未见过圆德,他现却显出十分熟络样子,也不知那许太夫人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是事先早已预约好。
因赵容赵宁她们都是未出阁小姐,自然由许太夫人跟圆德周旋。
圆德便迎了许太夫人和赵容一行入内,神态十分恭敬,也不知是因为知道赵容赵宁是金枝玉叶,还是因许太夫人是兵部许侍郎母亲之故。
少时便进了寺院。虽然赵容没有让圆德清寺,此时香客却也寥寥无几,也不知是不是圆德有意为之。
因为此次上香本意就要是借机见见许恒其人,此时已经见了其人之面,基本全票通过,接下来就是通过许太夫人打听他品性如何了。
说是上香,其实就是菩萨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再奉上三柱香,许个愿,再或多或少地捐些香油钱,就算是完成了上香这个仪式。
许太夫人捐得不多,仅仅只有一百两白银,又替孙子孙女两人各捐了五十两。
从这点来看,许太夫人不是节俭,就是吝啬。这与沈珂所说许家乐善好施稍有出入。不过因为许太夫人是长者,只捐了一百两,赵容她们是小辈,又不好逾越了去,就各自捐了八十两。
圆德迎了她们进寺之后就没再陪左右,因此许太夫人就像导游似领着赵容一行寺内参观,少时到了午膳时间,圆德这才差小僧人送了斋饭过来。
虽是斋饭,但也十分丰盛,都是以蔬菜做就,倒也清可口,令吃惯了宫内佳肴赵容她们眼前一亮,都吃得十分惬意。
那许太夫人想也存了试探赵家小姐心思,吃罢午饭,就让许忻过来请赵容她们过去说话。
赵宁与苏玉妍对视一眼,旋即笑道,“有劳许公子了。”
许恒目不斜视,十分爽地应道,“不过举手之劳,赵小姐又何须如此客气?我这就先行上山去见住持方丈吧!”说罢又小声跟许太夫人说了一句话,随即大步上山而去。
这护国寺建山顶,素以险峻著称,从山脚至山顶,一共有三百八十级青石铺就台阶,蜿蜒而行,脚程慢些,走走停停,只怕要用上近半个时辰工夫。
因山陡路斜,山下有专供香客们上车二人竹轿,许家仆妇早趁这当儿工夫跟轿夫人们谈妥,一共要了五乘竹轿,得了许恒吩咐,这才过来请许太夫人和赵容三人上轿。
赵容也不客气,只大大方方地向许太夫人道了谢,就和苏玉妍赵宁各自上轿,一路晃晃悠悠,也走了约三刻钟才到了山顶。
护国寺住持方丈圆德与许恒两人并肩候寺院门口,远远看见一行竹轿过来,忙迎上前来,口称,“许太夫人安好……几位赵小姐安好……”
苏玉妍瞥了那圆德一样,见他长得白白胖胖如弥勒佛一样憨态可掬,与赵宁几乎有得一拼,不禁暗暗好笑——她们一行都从未见过圆德,他现却显出十分熟络样子,也不知那许太夫人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是事先早已预约好。
因赵容赵宁她们都是未出阁小姐,自然由许太夫人跟圆德周旋。
圆德便迎了许太夫人和赵容一行入内,神态十分恭敬,也不知是因为知道赵容赵宁是金枝玉叶,还是因许太夫人是兵部许侍郎母亲之故。
少时便进了寺院。虽然赵容没有让圆德清寺,此时香客却也寥寥无几,也不知是不是圆德有意为之。
因为此次上香本意就要是借机见见许恒其人,此时已经见了其人之面,基本全票通过,接下来就是通过许太夫人打听他品性如何了。
说是上香,其实就是菩萨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再奉上三柱香,许个愿,再或多或少地捐些香油钱,就算是完成了上香这个仪式。
许太夫人捐得不多,仅仅只有一百两白银,又替孙子孙女两人各捐了五十两。
从这点来看,许太夫人不是节俭,就是吝啬。这与沈珂所说许家乐善好施稍有出入。不过因为许太夫人是长者,只捐了一百两,赵容她们是小辈,又不好逾越了去,就各自捐了八十两。
圆德迎了她们进寺之后就没再陪左右,因此许太夫人就像导游似领着赵容一行寺内参观,少时到了午膳时间,圆德这才差小僧人送了斋饭过来。
虽是斋饭,但也十分丰盛,都是以蔬菜做就,倒也清可口,令吃惯了宫内佳肴赵容她们眼前一亮,都吃得十分惬意。
那许太夫人想也存了试探赵家小姐心思,吃罢午饭,就让许忻过来请赵容她们过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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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良缘介绍:
她穿越而来,只愿安享平凡,母亲病故,让她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父亲郁郁而终,她又被迫寄人篱下,既要敷衍嫉妒多疑的兄弟姐妹,又要应付心机深沉的各房长辈,在夹缝中求生的她与庶弟携手共度难关,一路披荆斩棘,为亲人谋求平安幸福,为自己谋求锦绣良缘。谋良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良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良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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