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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墨兰     谋良缘txt下载     谋良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1、玉归(上)

    黄昏的静园十分静谧,夕阳的余晖温暖而和煦,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洒进屋来,在地上映出淡淡的花窗影痕,显出几分谐趣来,苏玉妍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大红的锦缎薄褥,眸光安详地越过那半掩的朱漆木窗,落在院中那棵挺拔的金桂树上。树上的桂花已近凋零,仅剩的几簇傲然立在枝头,似乎要与人诉说着它们曾经的辉煌与炫烂。

    苏玉妍看得入了神,要不是丰姨娘在房外絮絮叨叨地小声盘问着春草,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正在“病”中。

    两天前,太夫人已经让人请了太医院常到武贤伯府走动的张太医来为她看了病。在张太医请脉之前,宋氏先是满脸忧虑地跟他说起了苏玉妍打小就有心口疼这个毛病,接着又罗列了曾经请过的名医的名单,这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李启贤,最后,宋氏还把那些名医所开的方子拿出来给张太医过了目。当然,那些所谓的名医开的方子,零零总总不下十几张,其实都是宋氏当年犯了心口疼用过的方子,没想到关键时刻倒派上了用场。

    张太医自诩高明不过闻名天下的李启贤,为苏玉妍请了脉,开了方子之后就匆匆离开了,连宋氏所赠的十两谢银都没拿。苏玉妍事后看过,张太医所开的方子,与李启贤的方子几乎没有出入。

    因为有了张太医的确诊,太夫人自然也相信了苏玉妍是真的犯了素疾。除了让厨房的人格外添置新鲜可口的饭菜,还特地差杜鹃送了一支百年老参来,说是给苏玉妍补身子的。

    难得清静,苏玉妍趁着在“病”中,就开始仔细琢磨起怎样向沈珂要回自己的白玉并蒂莲。

    宋氏初时不知女儿装病,还真被吓了个半死,后来明白女儿的想法,也就全力配合她的行动。先是让春荣去寿安居谢了太夫人,又私下拿了银子让厨房的人为苏玉妍熬药,接着便以病人要静养为由让人关了静园的大门,与苏玉妍两人在屋里好好合计了一番,终于想出了个变被动为主动的办法。法子想好了,宋氏便趁着外出替苏玉妍亲自抓药的机会去准备所需,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苏玉妍装病的事,除了宋氏与江妈妈两个,连春草也是蒙在鼓里的,因着丰姨娘的关系,就连苏玉修也都瞒了。苏玉修眼见姐姐病得蹊跷,自然很是担心,整天都守在姐姐身边,连跟沈珂去攀交情的心思都没了。苏玉妍到底于心不忍,让宋氏婉转地告诉他这病尚有缓和的余地,这才稍稍安了苏玉修的心。

    只可惜,丰姨娘就像一只如影随行的苍蝇,就算苏玉妍嫌得慌,也不能把她赶出静园。这不,今天春草才从厨房里取了熬好的汤药,她前脚才到,丰姨娘后脚也跟着到了苏玉妍的房前,两眼直瞅着半掩的朱漆木窗往里睃巡,一面又压低声音向春草问苏玉妍是否好转了。

    春草得了宋氏的吩咐,虽然不敢明着得罪丰姨娘,却因担忧小姐的病情而变得比平日牙尖嘴利了许多,不冷不热地敷衍了几句,便端了药进屋,直接到丰姨娘晾在门外了。丰姨娘借着半开的房门悄悄向里睃了几眼,在门口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进屋,怏怏然回了西厢房。

    丰姨娘前脚才跨进西厢房门,就听见正房里发出一声清脆的瓷器摔裂的声响,接着又听到春草发出一声惊叫,她只觉心里“突”地一跳,赶紧就朝疾奔正房而来。

    推开房门,就见汤药洒得满地都是,春草瞪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正仓惶地往房门口退,丰姨娘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厉声喝道,“春草,你这是做什么,小心吓着小姐!”话音未落,就见苏玉妍披头散发屋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块药碗的碎片,那漆黑的药汁顺着她皓白的玉碗只往下滴,洒在她鱼白的衣襟上,看起来颇是惊心。不过,更令丰姨娘惊心的是苏玉妍脸上那怪异的笑容,在看见丰姨娘的一刹那,陡然变得阴森起来,丰姨娘只觉后背一阵冷嗖嗖的,尚未作出反应,就见苏玉妍朝她扑了过来,嘴里高声嚷道,“你还我命来!”

    饶是丰姨娘镇定,见了这架式也被吓得双腿发颤,未等苏玉妍靠近就闪电般地窜出房门,失声叫道,“夫人,夫人!”

    宋氏与江妈妈闻声从里屋出来,看见丰姨娘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沉声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若让人瞧见,岂不失了我们苏家的体面?”

    这一声喝斥,才算让丰姨娘恢复了理智,眼见柳叶柳红并秋蕙紫兰几个也陆续从屋里出来,都拿疑惑的眼神瞅着她,她心里微一寻思,便勉强笑道,“……没事,方才我看见小花园的草丛里有条蛇溜过,吓了一跳,倒让夫人受惊了。”

    宋氏便“嗯”了一声,眼神飘向苏玉妍的房间,略作沉吟,遂让柳叶柳红她们进屋。

    丰姨娘这才匆匆走上前去,低声向宋氏道,“夫人,小姐她,她……”一边说,一边惊恐万状地指着苏玉妍的房间。

    宋氏瞪了她一眼,“有话好好说。”

    不等丰姨娘应声,就见苏玉妍赤脚从屋里冲出,径直奔宋氏而来,宋氏只瞅了一眼,就尖叫一声往后仰面倒去,丰姨娘下意识伸手去扶,两人几乎同时着地。这一恍眼间,苏玉妍已经冲到宋氏跟前,江妈妈眼见情状不对,当下大着胆子迎了上去,擘手夺下苏玉妍手中的瓷片,又将她和身抱住,这才沉声向丰姨娘嚷道,“快让春荣春芳她们来帮忙!”

    丰姨娘便连滚带爬地冲到丫头们的房里,低声喝道,“快出去帮江妈妈!”丫头们见了丰姨娘这般狼狈的模样,当下也吃了一惊,慌忙冲出屋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方把苏玉妍的手足都用布条缚了起来,紧紧绑在床架上,才算暂时安稳下来。

    这一闹,整个静园的人都知道自家小姐病得蹊跷了。不过,因为关系重大,人人都噤若寒蝉,不用江妈妈嘱咐,个个都保持着缄默,不敢把苏玉妍的病情透露半点出去。

062、玉归(下)

    宋氏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搂着苏玉妍一阵大哭,接着便去了寿安居与太夫人商量,之后便去了一趟昌宁著名的普光寺。

    次日,苏玉妍病势更重,满嘴竟说起胡话来了。

    再次日,她不再胡言乱语,安静地躺在床上,目光愈加呆滞,连饭食不都不大进了。

    先前太夫人只道苏玉妍中了邪,请法师压一压便好,没想到竟会如此严重。宋绍谦与宋德成父子原是指望着苏玉妍来给宋家谋富贵的,眼见她这样,不由得也急心急如焚,请了名医与法师轮流坐镇,却仍不见起色。

    眼见与左相府的十日之约期满,苏玉妍仍旧处在呆滞疯癫的状态当中,宋绍谦左思右想,便以苏玉妍突发急病为由婉拒了左家的亲事。

    虽然武贤伯府延请名医与法师的事是暗地里进行的,但在昌宁这权贵密集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几日,武贤伯外孙女病重的消息还是悄悄传了出去。

    沈珂自打进宫见了沈玮,就在家心安理得地等着她的佳音,眼见近十日过去,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他便有些坐不住了。这天早上起来,正琢磨着是不是再进宫一趟,就见锦春匆匆进屋,神秘兮兮地向他低声说道,“爷,不好了……”

    沈珂睨了一眼锦春,漫不经心地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锦春不禁急道,“……是苏家的小姐,她不好了!”

    沈珂这才嗔道,“好好说来!”

    锦春便把苏玉妍病重的事说了一遍。

    “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沈珂却不信。

    锦春不由得发起誓来,说是苏夫人已经登门拜访来了。

    沈珂这才缓缓起身,让锦春把客人请进来。

    少时,宋氏随着锦春进来,满脸肃然,脸色也明显比前些日子更加憔悴,寒喧两句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有一件私事想跟贤侄商量。”

    沈珂拿眼往守在身侧的锦秋与锦春一睃,两人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宋氏这才把苏玉妍病重的事说了,末了才哽咽说道,“妍儿病了近十日,如今已经滴水不进,眼看就要……眼下,就只有贤侄能救妍儿一命了。”

    “妍妹妹前几天不都是好好的么?怎么一下子就突然病重了?”沈珂惊道,接着又叹息一声,“可惜我对医理丝毫不通,便是有心要救妍妹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宋氏便将眼角的泪痕抹去,沉声说道,“只要贤侄愿意,就能将妍儿从鬼门关拉回来。”

    “真的?”沈珂心里微微一动,旋即露出义不容辞的表情来,“只要能救妍妹妹一命,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必定在所不辞!”

    “那我就先替妍儿谢过贤侄了。”宋氏说着便站起身来,缓缓向沈珂屈膝行礼。

    “姨母折杀我了!”沈珂急忙伸手相扶,“不知姨母要我如何去救妍妹妹?”

    “普光寺的弘一法师说了,妍儿之所以陷入疯癫之态,一是因为心疾,二是因为心病。这心疾,便是她素常所犯的心口疼的毛病,这心病,便是贤侄手中所持的白玉并蒂莲了。”宋氏望着沈珂,徐徐说道。

    沈珂也不置疑,只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十分爽快地说道,“姨母是要我沈家祖传的白玉并蒂莲来救妍妹妹的性命么?这有何难?”说罢便站起身来,“姨母请稍候,待我去把它取来。”

    宋氏连忙跟着起身,伸手拦在沈珂身前,“贤侄,我说的,并不是沈家祖传的白玉并蒂莲。”

    沈珂应声止步,徐徐回头,满脸疑惑地望着宋氏,“莫非别家也有跟我沈家同名的白玉并蒂莲?”

    “贤侄,明人不说暗话,如今妍儿生死系你一念之间,还请你能看在贵妃娘娘与我情同姐妹的份上,救妍儿一命。”宋氏仰面望着高出她一头来的沈珂,神色无比郑重。

    沈珂避过她灼人的眸光,好半晌才道,“苏表妹她,真的病了?”

    “千真万确。”宋氏面色沉凝,“还请高抬贵手救救妍儿。”

    沈珂早知宋氏是欲借此机会要回白玉并蒂莲,对苏玉妍病重之事始终半信半疑,但宋氏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就不好再装糊涂,当下略作思忖,沉吟片刻后遂沉声道,“姨母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现在就随您去武贤伯府看苏表妹。”

    “贤侄的好意我代妍儿心领了。”宋氏心念急转,随即低声说道,“不过,弘一法师说‘玉到病除’……贤侄只需奉上白玉并蒂莲,便能救妍儿一命了……”避嫌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沈珂却微微一笑,“表妹病势沉重,我若不亲自过去看一看,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宋氏便也不好再加阻拦,只得顺水推舟,“那……我们就赶紧走吧!”

    沈珂当下便扬声唤锦春锦秋两人准备车马。

    一刻钟后,定远侯府的马车就驶出了府门,径直奔武贤伯府而去。

    因为沈珂此行是特为探望苏玉妍而来,太夫人颇有些受宠若惊,脸上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珂儿把定远侯府的祖传白玉并蒂莲带来了么?”

    沈珂不动声色瞥了宋氏一眼,遂点头道,“听姨母说,只有白玉并蒂莲才能救苏表妹,所以我便把玉带来了。”

    太夫人忙道,“事不宜迟,咱们过去瞧瞧吧!”说着便从榻上起身。

    宋氏见太夫人要亲自前往,忙上前相扶。

    静园里静悄悄的,就连偶尔在园里的树梢上停留的小鸟,都被春草挥动手绢悄无声息地赶走了。

    沈珂进屋,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苏玉妍,因隔着帐缦,只能隐隐绰绰看见她一个侧脸,虽然看不真切,她雪白的脸色还是让他心中一震——她竟真的病了!

    宋氏眼角的余光扫到沈珂微微一颦的眉峰,当下便缓缓走到苏玉妍床前,低声说道,“妍儿,你沈表哥带着玉来救你了。”

    沈珂随即也上前几步,眸光在苏玉妍脸上停留片刻,这才沉声说道,“不知道这玉——要怎么用?”

063、病除(上)

    宋氏便道,“弘一法师说了,白玉并蒂莲是至宝,素有灵性,须得用配好药草的温开水把这玉泡上一天一夜,然后再将它放在妍儿心口,将她体内浊气吸尽方可保她性命无虞。”

    沈珂眸光闪动,落在苏玉妍那半截露出大红锦被外的如雪皓腕上,一时心神微恍,当即从怀里掏出个沉香木匣,双手奉给宋氏,“姨母,这个……是我沈家祖传的白玉并蒂莲,您先拿去准备吧!”

    宋氏伸手将沉香木匣接了过来,缓缓打开,看了看大红的绸布上那绿得透亮的白玉并蒂莲,确定它就是苏玉妍所丢失的那一块后,方才抬起头来,向沈珂微微敛首,“多谢贤侄了。”

    躺在床上的苏玉妍听到宋氏这声“多谢”,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宋氏便唤了江妈妈进来,把沉香木匣交到她手里,吩咐她去把玉泡进早已备好的药水里。江妈妈遂欢欢喜喜地去了。

    宋氏眼见事成,脸上便露出微笑,当即便命春荣去准备茶点,请沈珂去花厅喝茶。

    沈珂客气地推辞了一番,起身告辞。临走时,当着太夫人的面向宋氏笑道,“这玉苏表妹先用着,等她大好了我再来取。”

    苏玉妍听着,不觉暗暗好笑。好不容易才让你完璧归赵,若再让你窃了去,我岂不成了傻子?

    却听宋氏笑道,“……等妍儿大好时,我必会带着此玉并谢礼一道前去府上拜谢,又怎敢劳动贤侄亲自来取?”

    沈珂于是不再多说,眼角的余光睃了苏玉妍那如雪般莹白的脸庞,这才随着宋氏与太夫人出去。

    听着一行人的脚步渐渐远去,苏玉妍便慢慢睁开了眼睛。沈珂此番能因为自己“病重”而归还白玉并蒂莲,就证明他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是否也证明他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呢?

    她就这样静静地想着心思,直到宋氏推门进来,她才恍然回神,不禁冲宋氏微微一笑。

    宋氏从袖里掏出沈珂给她的那个沉香木匣,递给苏玉妍,笑道,“这玉,到底还是给拿回来了。”

    苏玉妍伸手接过,如获至宝地急急打开匣子,将那白玉并蒂莲取在手里,细细看了一回,这才笑道,“真是我的那块。”这块白玉并蒂莲的莲蒂处刻着一个小小的篆体“福”字,那熟悉的印记,让苏玉妍一眼就确定了这块玉的真伪。

    “孩子,你这一病,倒是一举两得……”宋氏便把从太夫人那里听来的退了左相府长子提亲的事说了。

    苏玉妍当初决定装病,原是听宋氏说过沈家当年也曾有过一块稀世白玉并蒂莲,她便心生一计想出了这一招,不过是想趁此机会拿回白玉并蒂莲,并不知宋绍谦与左昱有十日之约,此时听宋氏一说,倒是回头一惊,背上竟沁出一层细汗来。真是好险!亏得这次产“病”得厉害,要不然等宋绍谦把自己许配给了左昱那个痴傻的儿子,事情就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不过。”宋氏又道,“虽然你借着这病拿回了玉,但你用沈家白玉并蒂莲治病的事却会就此在昌宁城内传开,只怕会引起别人的误会,若因此而对你的亲事产生不利的影响,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娘。”苏玉妍将白玉并蒂莲捧在掌心,幽幽地看了许久,这才缓缓抬眸看向宋氏,“您难道还以为女儿有自己选择良人的权利和机会么?”

    宋氏闻言,不禁微微一怔,旋即明白女儿话中的深意,当下便在床沿坐下,轻声安慰道,“你放心,就算你外祖父要拿你的亲事作文章,也不至于把你嫁一个十分不堪的人……再说了,就算真的到了那步田地,不是还有沈贵妃为你做主么?比起别的臭名昭著的恶少来说,那个沈珂倒还是个不错的人选。”因为沈珂毫不犹豫就答应她索玉的要求,她对他的印象已经不知不觉发生了改变。

    对于沈珂,苏玉妍不想过多地评价,不过,她也因为此番顺利要回白玉并蒂莲而对沈珂的恶感减去几分,当下便未置可否地一笑,“娘,怎么会就到了那一步?等爹爹到了昌宁,他自然会为女儿做主,女儿的亲事,就由不得别人插手了。”苏慎升擢的消息已经传出,作为他外家的武贤伯府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喜讯,想必也是宋绍谦考虑再三退掉左家亲事的原因之一。

    宋氏想到苏慎即将来京,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不由自主地轻轻舒了口气,“妍儿说得对,等你父亲来了,我必让他好好为你挑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家。”

    苏玉妍便微微垂了眼睑,轻轻叹了口气。

    宋氏不禁伸手握了她的胳膊,低声问道,“怎么了?”

    “其实,我并不想嫁入那些豪门世家……”苏玉妍脸色微显黯然,“那样的人家,总免不了要三妻四妾的……”

    “如今便是殷实些的商户人家,哪个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昌宁的这些豪门世家……”宋氏略为沉吟,便出言安慰,“你只要生了嫡子,这主母的位置也就坐稳了,就算将来你丈夫娶了三妻四妾又如何?又有谁能越得过你去?”

    我要的,并不是一个牢不可破的主母的位置,而是一个男人真挚的心!苏玉妍心里暗暗呐喊,却不能把这话跟宋氏说明,只得苦笑一声,幽幽说道,“娘说的女儿何尝不明白?女儿若是此生也能找到一个像父亲一样对娘这么好的男子,便心满意足了。”

    对于苏慎的深情,宋氏一直是拒绝着的,而且她有一个千个拒绝苏慎深情的理由,可是,她却无法否认女儿看到的事实——这十几年来,苏慎待她始终如新婚时那般体贴关切,并不因她的冷漠而轻慢了她。

    见宋氏垂眸不语,苏玉妍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说道,“对不起,女儿又惹娘伤心了。”

    宋氏抬眸看着女儿那如花的容颜,只觉心里一阵疼惜,不由得伸手扶上她的脸颊,哽咽说道,“都是我不好,不该逼着你到昌宁来……只是如今事已至此,再要回信阳,却已不易了……幸好你父亲不日就要上京,到时候,咱们的处境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为难了。”

064、病除(下)

    三天后,苏玉妍的“病情”渐趋好转,次日已能下床走动,再次日,便在春草的搀扶下去寿安居给太夫人请安去了,太夫人惊喜之余,便命她免了半个月的晨昏定省。再次日,宋氏则带了那沉香木匣并几样重礼亲自登门拜谢沈珂送玉救人的义举,沈珂亲手接过宋氏奉上的沉香木匣,掂了掂分量,便不动声色地将木匣收入袖中,并婉言推拒宋氏所送的厚礼,在宋氏的坚持下,最终还是勉强收下。

    “还玉”之事了结,苏玉妍的“病”也就彻底好了起来。既然身体康健了,就少不得要天天去寿安居陪太夫人说话取乐,日子过得倒是清闲。不过苏玉妍在这种看似清闲的日子里,却分明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股无形的压力,便是来自沈珂。

    自苏玉妍“康复”以来,沈珂隔三岔五就要到武贤伯府来一趟。太夫人对于沈珂的到来,尽管心中存着疑虑,表面还是十分欢迎的,毕竟,这个纨绔子弟是定远侯的嫡长孙,轻易不能得罪。而宋氏对于沈珂的到来,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来。当然,武贤伯宋绍谦父子俩人更是对沈珂的“无事常登三宝殿”显出极大的热忱,宋德成时常会放下手头的庶务亲自作陪,言语中多有试探之意,明里暗里都透露出希望与沈家亲上加亲的想法,连最粗枝大叶的锦春都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暗地里倒是希望沈珂能趁机答应下来把苏玉妍这个看起来端方娴静的女子娶回家做沈家的少夫人。

    自然,整个武贤伯府的上下人等,也都隐隐察觉出了武贤伯的意图,包括宋清霜宋清雪姐妹俩人。

    这天,她们俩人去寿安居为太夫人请安,恰巧碰到苏玉妍从屋里出来,两下一照面,宋清霜便率先笑道,“妹妹来得可真早!”

    苏玉妍对这一对孪生姐妹素来秉承“不远不近”的态度,听宋清霜这话里意思好像是讽刺她刻意讨好太夫人,她便微笑颔首道,“想是前些日子睡得多了,这几天总没有瞌睡,想着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是没有瞌睡的人,便过来得早些。”同为寄人篱下的亲眷,她没必要跟她们计较这样的小事,脑袋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怎么想,也不是她能阻止得了的。

    宋清雪见苏玉妍耐心地向她们解释自己“早些”的原因,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若论亲疏,苏玉妍是武贤伯嫡亲的外孙女,比起不过是宋家偏支的她们自是更应该跟太夫人亲近,换个性子高傲些的小姐,说不定还不屑拿正眼来瞧她们,这个苏玉妍倒是个好性子的,虽说跟她们不算亲近,却也并不刻意疏远。她心里微忖,便笑着接了话茬,“哪里是妹妹早了,分明是我们俩个迟了!”朝苏玉妍瞧了几眼,又笑道,“妹妹身子单薄,又病了这些天,虽说如今大好了,这身子到底还是有些虚弱,外头风大,妹妹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回头我们再来寻妹妹说话……”

    苏玉妍便顺水推舟地笑着应了,“这风吹在身上,倒还真有些沁骨了……”客套了几句,便扶着春草的手去了。

    回到静园,恰值二门上的婆子送了苏慎的来信进来,苏玉妍命春草赏了那婆子两个银角子,待那婆子欢天喜地去了,这才拿着信去见宋氏。

    宋氏原本身子就虚弱,还吃着药,又加上这些天累得够呛,虽然了却了白玉并蒂莲这一桩心事,却比刚来昌宁时还显得憔悴了许多,这几天秋风乍起,又犯了咳疾,几天下来,人又瘦了一圈。此时她正和衣倚在床上,春荣站在床侧为她捶背,眼见苏玉妍拿了一封信笺进来,便让春荣退了出去。

    苏玉妍在床侧坐下,眸光落在宋氏略显苍白的脸上,只觉有些惊心,不自觉就想起李启贤的话来,顿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她强忍泪意,露出欢愉的笑容来,“娘,父亲来信了。”眼见宋氏日渐消瘦,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不能为她尽半分心力,这种无力感很是让她心灰意冷,可想到当初她为了宋氏而决定来昌宁搏一搏的勇气,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尽量不让宋氏看出破绽。

    宋氏接了信,略看了几眼,便把信递给苏玉妍,脸上略显喜色,“你父亲已经动身启程,不日就要到了。”

    “真的?”苏玉妍把信展开,匆匆浏览了一遍,当即笑道,“这可好了,等父亲到了,我们就可以搬到外头去住了。”寄人篱下,就算锦衣玉食,也比不上自己的小窝自由自在。

    “这事,还是等你父亲到了之后再说吧!”宋氏未置可否。搬出武贤伯府,那是早晚的事,毕竟,苏慎如今来京是升擢,若寄人篱下,情面上总说不过去。

    苏玉妍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宋氏淡然的神情,反而兴高采烈地跟她说起了自己向往的京都小民宅。她那种毫不掩饰的喜悦之情渐渐感染了宋氏,母女俩人开始就将来是租房还是买房,在什么地段租或是买这样的话题商议起来。

    正说得兴起,江妈妈在门口挑起帘子,向里头轻声说道,“夫人,小姐,沈家的大少爷……又来了。”

    苏玉妍不禁秀眉微颦。这家伙可真清闲,三天两头往武贤伯府跑,也不知是何居心!宋家姐妹俩因为这个外表看起来俊逸非凡的男子而春心萌动,总会不经意地对自己流露出某种敌意,就仿佛自己的出现阻碍了沈珂与她们之间的某种可能。

    “他又来做什么?”苏玉妍见江妈妈挑着帘子不走,不禁问道。

    江妈妈脸上的笑容就显出一丝僵硬来,“好像……好像是来提亲的。”

    “什么?”苏玉妍倏地站起身来,粉面涨得通红,胸中怒气几欲喷涌而出——他以恩人自居也就罢了,现在竟还得寸进尺来这里提亲来了!他当她是什么人,想以救命之恩相挟,想让她以身相许么?!

065、流言(上)

    宋氏却是眼神微闪,旋即向江妈妈道,“快到晌午了吧?你去看看厨房熬的药怎么样了?”

    江妈妈怔了怔,便应声去了。

    宋氏则想着当初进宫时沈玮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沈家的家势无可挑剔,沈珂外表看起来也不错,只是表里不一,让人放心不下。可就算这样,也远比左昱家那个痴傻的长子强了百倍不止,她想为苏玉妍求的,就是这样的人家,现在真有了这样的人家,她却又犹豫不决起来了。

    她“病重”之后,沈玮也曾派人到武贤伯府来看望过她,若此事是由沈玮促成,恐怕连回拒的可能都没有。苏玉妍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也慢慢镇定下来。

    抛开别的不论,就沈珂能将白玉并蒂莲完璧归赵这一点来说,她也应该慎重考虑这门亲事的可能性。宋绍谦与太夫人他们之所以没有替她定下亲事,很可能是因为苏慎的擢升和即将到京赴任令他们心存顾忌,便是沈珂今天特为亲事而来,宋绍谦和太夫人也不敢当真替私自替她做主应下这门亲事。怕就怕是沈珂求得了沈玮的亲口允诺,就算自己不愿意,宋氏也只能应允。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便是真的要嫁给沈珂,至少也见过其人,倒也算不得盲婚哑嫁。苏玉妍一番思忖过后,不免心神微定。

    宋氏想着沈珂那双深邃的黑眸,也觉患得患失,眼见女儿烦恼,便安慰她,“……八字还没一撇呢,等父亲到了昌宁,定会托他那些故旧替你好好觅个良人……”

    苏玉妍就笑道,“要不,明天我们进宫去谢恩吧!”沈玮派人送了许多贵重药材,如今她大好了,按理也应该去叩谢一番。

    宋氏想了想,就道,“还是先去寿安居看看老太太吧!”等探过老太太的口风,如果确有其事,就只能从沈玮那里想办法了,以她和沈玮的交情,求一求兴许就可以过了这难关。

    苏玉妍点头答应,又小坐了一会,便往寿安居去了。

    杜鹃远远看见她过来,老远便笑着迎了过来,“大小姐身子刚刚痊愈,怎么不在家多歇歇?”一边说着,一边有小丫头进去禀报了。

    听里面传出老太太“快请进来”的声音,杜鹃就亲手挑起了帘子请苏玉妍入内。

    太夫人笑着说了些苏玉妍这些日子病下来清瘦了不少的寒喧话,并让杜鹃把库存的那些名贵的补品拿些出来送到静园。

    苏玉妍笑着谢了。

    太夫人又说起了苏慎即将到京赴任的事,满脸的喜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苏玉妍便笑道,“……小姨母并府里的表哥表妹们前些日子过来探病,我连话也不曾跟他们说上……如今大好了,想过去瞧瞧小姨母……”

    太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笑道,“你们苏家并咱们宋家亲戚都不多,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你如今到了昌宁,原该多和定远侯府的表兄表弟们亲近才是……你想哪天过去就知会我一声,替我带些吃食给顼儿和琳儿去……”

    苏玉妍笑着允了。

    太夫人又道,“我瞧着沈珂那孩子对你挺有心的,不仅毫不犹豫地拿出了祖传了白玉并蒂莲来救你,这些天还时常过来探望……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品,就是在整个昌宁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你若没有异议,等你父亲到了昌宁,不如趁早把亲事定下来,也好让你娘安心。”

    竟然连问问宋氏意见的话都没有,也不知沈珂是用怎样的花言巧语打动太夫人的。不过,就算太夫人有意与定远侯府攀亲,苏慎与宋氏都还健在,那也还轮不到她来做主。苏玉妍心里暗暗冷笑,却垂下眼睑,显出几分羞意来,“婚姻大事,但凭父母做主,一切……还是等父亲到了再说吧!”又小坐了一会,便起身告辞。

    自打苏玉妍病后,丰姨娘变得沉默了许多,又想着苏慎即将到京赴任,就更加督促起苏玉修的功课来,除了每天早上来见宋氏母女,其他的时候多半都呆在西厢房里刺绣,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苏玉修自小是由丰姨娘亲自教养长大,对她也十分敬重,当初在信阳时因宋氏不理事,苏慎也不大管束,母子关系十分融洽,现在到了昌宁,沈珂时常会派人到武贤伯会来请苏玉修出去玩耍,丰姨娘倒是一力撺掇他巴结讨好沈珂,苏玉修却因她这番言辞生出反感,母子之间倒显得有些生分起来了。

    下午,苏玉修从外面回来,二话不说就奔苏玉妍屋里而来,见宋氏在里屋歇息,便悄悄招手让苏玉妍出屋说话。

    苏玉妍正在窗下给太夫人绣着一条五福抹额,见状就走了出来,轻声笑道,“什么事?”

    苏玉修拉了她的手腕,径直走到院门处,这才低声说道,“外头到处都在议论你的亲事。”

    苏玉妍一愣,旋即笑道,“议论我的亲事?”她连亲事都还没定下来,有什么好让人议论的?

    苏玉修不由得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人装糊涂?”姐姐一向聪慧从容,遇事总是不慌不忙,可这亲事不比其它,容不得半点马虎。

    苏玉妍这才正色说道,“你别急,慢慢跟我说。”

    苏玉修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今天宋德成的儿子宋清泽、宋清泓兄弟俩人带他出去参加一个世家子弟的及冠礼,席间因无长辈在场,诸位年轻的贵族子弟自然无拘无束天南海北地的神侃了一气,其中有位胖得跟肥猪似的三角眼就指着苏玉修向旁边的人笑,“……就是他的姐姐。”有人没听清楚,不免追问,那三角眼便又高声再说了一遍,“咱们昌宁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沈大少爷——有了心上人。”这话便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心,顿时引起众人一阵轰笑,接着又有人笑道,“沈大少爷心比天高,寻常女子哪能入得他的法眼?你分明就是胡谄!”那三角眼却得意洋洋地笑道,“沈大少爷都去武贤伯府求亲去了,此事还能有假?”便又有人问三角眼如何得知此事的,三角眼就指着宋清泽宋清泓兄弟俩笑道,“那位苏小姐就住在他们府上,你们若是不信,只管问他们便是。”众人就围住宋氏兄弟七嘴八舌地询问此事真假。宋氏兄弟素来对沈珂印象不好,就算他们不能插手苏玉妍的亲事,他们也会极力反对,况且他们连听都不曾听过这事,自然更是连连摇头否认,年仅十四岁的宋清泓更是瞪着那三角眼骂道,“左显,我表妹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编排出这样的谣言?”那被称作左显的三角眼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刚从左相府出来,我那堂兄亲口跟我说的此事,怎么会是我编排的谣言?”

    听到这里,苏玉妍不禁心里一动,随即问苏玉修,“这个左显,是什么人?”

066、流言(下)

    苏玉修迟疑片刻,便又接着说道,“宋表哥说,这个左显是左昱的堂弟,为人极其狂妄,等闲人都不敢轻易惹他……数年前左显强抢民女并将其抠殴打致死,曾被官府传问,不过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这样一个恶人,定远侯府必定会敬而远之,就算此人是左昱的堂弟,武贤伯府与之相交也要掂量掂量,毕竟,武贤伯府要巴结左昱有的是渠道,也无须从左显身上下手。那么,沈珂前往武贤伯府提亲的消息,左显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他那样大肆宣扬,又有何企图?苏玉妍心里暗忖,却对苏玉修笑道,“我们都没听说过的事,左显一个不相干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只管读你的书就行了……”

    苏玉修虽然着急,见姐姐这般从容镇定的模样,便也松了口气。这些天与沈珂接触,苏玉修倒觉得这人并不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荒诞不堪,当然,因为存心要在自己面前留个好印象而刻意隐瞒了某些不良习性也未可知。

    苏玉妍便道,“你成日闲在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等父亲来了,你就得正正经经地进学了。我瞧着清泽表哥在读书上十分用功,你有空便去他书房里多看看书吧!横竖也不过十几天工夫,父亲就要到了,等他来了,再好好给你找个先生,万不可误了功课……”这些天自己“病”着,倒把苏玉修进学的事抛在一边了,现如今宋氏又真病了,自然就更顾不上此事,宋绍谦与宋德成父子俩只字未提让苏玉修进宋氏族学的事,倒不如干脆等苏慎到了昌宁之后再说。她与宋氏兄弟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甚少照面,一则因男女有别大家都有心避嫌,二则因他们两个要上族学,早出晚归的自然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又因为一个外向一个内向,外向的宋清泓有空便出去玩耍,内向的宋清泽则闷在家里读书,碰面的机会更少了,但宋清泽的才名却是整个宋府人人都称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苏玉修跟着他耳濡目染的,也有利无弊。

    苏玉修便点头应了,听见屋里宋氏微微咳嗽,便不敢再多做逗留。

    苏玉妍暗自叹了口气,打起门帘进屋。

    宋氏正挣扎着起身去拿案几上的茶杯,苏玉妍忙疾步上前扶她起来,端了茶凑到她嘴边,宋氏啜了一小口,吐在床下的痰盂里,接过苏玉妍递的手帕揩了嘴角,这才问道,“方才谁在外头?”

    苏玉妍便道,“是修儿回来了,过来探望,见您睡着,就没有进来。”

    “这孩子,倒是个好的,没有随他那亲娘……”宋氏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事多,竟忘了他读书的事……回头你父亲到了,别的都先压下,头一件便是送了他去书馆。”

    兴许不是忘了,而是亲疏有别吧。苏玉妍心里暗想,便笑道,“修儿读书向来用功,搁下几日想也没什么,你别操心这事,等父亲到了,定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宋氏咳嗽两声,沉声说道,“修儿读书的事,自然由他做主,但你的亲事,我却是一定要亲自过问的,不能让他把你嫁给一个像他那样不合时宜的书呆子!”

    书呆子有什么不好?若是像苏慎那样深情的书呆子,倒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了。苏玉妍心里暗想,一边安慰宋氏,“娘,您别着急,慢慢调养身体要紧……”

    宋氏喘了几声,又道,“我方才好像听见你说什么捕风捉影的流言,是什么流言?”

    苏玉妍想了想,遂道,“就是沈珂把武贤伯府提亲的事……”

    宋氏一惊,“我们尚未听说,外头怎么就知道了?”

    苏玉妍想着太夫人的话,心中微定,便正色道,“就算那沈珂来提亲,我们没有答应,外头知道了又怎样?流言止于智者,不过是胡乱传几日罢了,也没有什么大碍。”一个闺阁千金与大名鼎鼎的定远侯府嫡长孙扯上了关系,而且还是这种关系,再想撇清关系,也必不会那么容易,但流言既已传出,覆水难收,唯有保持镇定,以不变应万变了。

    宋氏自然也知其中厉害关系,便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我去见见老太太……”

    苏玉妍忙扶住她,“方才老太太跟我提了这事……”便把太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又安慰道,“老太太既说等父亲到了再定下来,那就说明她暂时不会插手此事,父亲不过十几天就来了,还是等他到了再说吧!”

    宋氏想想也觉得有理,但还是坚持起床。

    苏玉妍也巴不得宋氏能多活动活动,当下便亲自伺候她穿衣洗漱。这一折腾,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恰好江妈妈从厨房端了银耳羹过来,便侍候着宋氏吃了,当着苏玉妍跟宋氏说道,“……厨房上午做了丰盛的菜肴,想是留了沈大少爷吃饭……”

    苏玉妍听得心中微动。以沈珂那样的性子,当初只在与宋德书一行在武贤伯府逗留半天时吃过一顿饭,后来都只是小坐片刻连茶也不曾喝得一杯,今天宋清泽宋清泓兄弟都不在家,没有人作陪,他竟然留下来吃了饭?难道是太夫人应承了亲事?这样一忖,她顿觉心跳如鼓,又有怒气抑制不住地往胸口处乱窜,但见宋氏苍白得透明般的脸色,那怒气在胸口堵了片刻,还是被她按捺回去了。

    宋氏眼里闪过异色,想也动了疑心,当着苏玉妍却也不便把话说明,便点头道,“我知道了。丰姨娘和丫头们那里,你好好训诫几句——有不守规矩的,管不住自己舌头的,动了歪心思的,一律打了板子撵出去!”

    江妈妈点头应了。

    “还有件事,我一直搁在心里没跟你说。”宋氏又轻声道,“你就再辛苦些日子,回头等老爷安顿下来,咱们再置办自己的院子……到时候用的都是自己的人手,你就轻松多了。”俗语说“嫁出去的女如泼出去的水”,如今住在武贤府就如寄人篱下,终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江妈妈既要管束那一众心思各异的丫头婆子,还要应付宋府那些老奸巨滑的管事妈妈,必是心力疲惫。

    见宋氏知道自己的难处,江妈妈不禁眼圈一红,忙道,“夫人养病要紧,搬家的事自有老爷来操办……眼下,倒是大小姐的事要紧。”

067、对策(上)

    苏玉妍就展颜一笑,“我身子已经大好了,又有什么要紧的?倒是妈妈这些日子为我生病的事担惊受怕瘦了不少,正应该好好歇一歇了。”

    江妈妈当初乍大小姐“病重”,自是惊得魂飞魄散,后来苏玉妍“大好”,她才知道这是大小姐用计要回白玉并蒂莲,倒是暗自感叹了一番。好不容易清静了几天,却又听到外头盛传沈、苏两家结亲的消息,不禁又让她心急如焚,眼见大小姐谈笑风生丝毫未受流言影响,她忍不住望着苏玉妍道,“大小姐的亲事,就是咱们府里最大的事,这还不要紧?说不定,就是有人存心要破坏大小姐的清誉……”

    苏玉妍却摆手笑道,“妈妈不必担心,人正不怕影斜,我行得端坐得正,又岂会受几句流言影响?明天我就同修儿去定远侯府登门拜谢定远侯嫡长孙献玉救人的恩情,且看外面还会传出怎样的流言来?”

    江妈妈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不禁笑道,“难怪您一点也不着急,原来竟是想到了对策……”如果沈珂真与苏玉妍定亲,自然是要避嫌的,倘若苏玉妍姐弟俩登门拜访,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哪有订了亲的小姐前去未婚夫家串门的?

    宋氏闻言,也不由得萗尔一笑,“你亲自去拜谢,也是应该的。”却是同意了苏玉妍的话。

    次日一早,苏玉妍便去寿安居给太夫人请安,顺便提了提要去定远侯府探望小姨母的事,太夫人便命杜鹃拿了几盒吃食出来,让给沈顼沈琳捎去,又指着其中一个朱漆木盒道,“珂儿总说我们府里的蟹黄糕做得好,这一盒,是给他的。”

    看太夫人昨天的意思是想促成沈、苏两家这桩婚事的,她预先备好礼盒,分明是早知苏玉妍今天会去定远侯府,既然明知她今天是为辟谣而去,却并未出言劝阻,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苏玉妍心里微动,便笑道,“我给沈表哥备的谢礼,也多是吃食。”

    太夫人“哦”了一声,却道,“仅是吃食,那也太简薄了,得添上两样贵重之物”想了想,又说,“……定远侯府什么没有?若送真金白银,倒显得咱们俗气……听说珂儿最喜收藏古籍,倒不如送两套古书过去,你那里若没有,你外祖父书房里倒有。”

    苏玉妍一想,倒也觉得不错。男女定亲,通常会送些祖传的金器玉器作为信物,所以,这方面的东西是千万不能送的,否则宋德书再给自己一个这样的回礼,那可就真像定亲那么回事了。送真金白银,传出去也只会惹人笑话,送别的好像也不合适,送书,倒是最恰当的了。当然,也不能送此次从信阳带来的苏慎收藏的古籍,拿宋绍谦的书去送沈珂,倒无伤大雅。这样想着,苏玉妍便笑道,“一切但凭您老人家做主。”

    太夫人便叫杜鹃去书房拿书。

    即是古籍,想必来之不易,太夫人如此爽快地答应送给沈珂,竟然也不问问宋绍谦的意见,倒让苏玉妍心中狐疑,只是话已出口不好随意更改,便任杜鹃去了。

    少时杜鹃拿了薄薄的一本线装书过来,装帧精美,不过封面封尾已呈淡黄色,一看就知有了年头。

    太夫人将书接在手里,略略翻了翻,笑道,“这是先帝幼时的墨宝,虽不是古籍,却也算得上是稀世珍品,珂儿必会喜欢。”说着,又略带炫耀之意地把书递到苏玉妍手里,“你看看。”

    好像没听说赵家与宋家有什么交情,先帝的墨宝怎么会到了宋绍谦的手里?苏玉妍不认得先帝的墨宝,却是心中存疑,便有意无意地说道,“既是先帝的墨宝,外祖父必定珍爱,又岂能拿它送人?要不,就让我父亲从信阳带些特产过来,横竖沈表哥也不是外人,想也不会在意谢礼贵重与否……”

    太夫人却笑道,“不打紧,这书你外祖父有两本。你只管拿了这一本去,也算是偿了珂儿的救命之恩。”听这意思,竟然是想要与定远侯府撇清关系。

    苏玉妍垂眸,目光在手中的书卷上略作停留,便笑着应了,遂起身告退。

    太夫人也不留她,命人把带去定远侯府的吃食送到静园。

    趁着二门处安排马车的当儿,宋氏又嘱咐了苏玉修几句,见他频频点头,这才略略放心。

    两家虽是各居东西,却也相隔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定远侯府。想是武贤伯常到沈家串门,宋家的马车才停稳,那门房便迎了上来,跟车的婆子便道,“武贤伯府的小姐前来拜访世子夫人。”门房便开了角门让马车入内。

    一时入内,又换了小轿,到了二门处,早有得到消息的内院管事迟妈妈满面笑容过来扶苏玉妍下轿,一边说着“稀客”的话,一边把她姐弟二人迎入宋德书所居的思定堂。

    思定堂修建得华丽气派,映在灿烂的秋阳里,远远望去,恍若皇宫宝殿一般耀人眼目,回廊处立着三三两两的丫头婆子,看见迟妈妈亲自迎着两个穿戴一新的小姐少爷进来,忙敛首肃立一旁,恭迎在侧。

    到了正院门口,有小丫头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去。

    苏玉妍携了苏玉修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鼻息间就飘来淡淡的药香,她眸光流转,就看见宋德书身边的大丫头丹阳、皎月两个从内室出来,一个端着尚冒着热气的水盆,一个则捧着个托盘,盘里放着个彩釉茶碗,见了苏玉妍姐弟,丹阳便笑道,“夫人刚巧醒了,表小姐请进去吧!”

    苏玉妍向她颔首致意,便领着苏玉修进了内间。

    药香味更加浓重起来。

    宋德书倚在床上,只着了中衣,云鬂略显凌乱,面色微微有些苍白。苏玉妍忙拉着苏玉修向她屈膝行礼。宋德书微一抬手,她身边服侍的一个圆脸妈妈就过来把苏玉妍姐弟二人扶了起来,并请他们在宋德书身边安坐。

    苏玉妍不敢坐,走到宋德书床前,关切地问,“您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068、对策(下)

    此时,沈珂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兰亭居的书房里看书,听锦春说了苏玉妍前来拜访的消息,只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连眼皮也不曾抬一抬。

    锦春等了半晌,眼见沈珂不为所动,只觉有些意外,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手中的书过了好半晌也未曾翻动一页,忍不住小声提醒,“爷现在横竖无事,要不——去思定堂那边……看看?”

    沈珂斜睨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徐徐起身,“……夫人病了,我正该过去探望。”

    锦春不由得嘴角一翘。迟不去早不去,赶在苏小姐前来拜访的时候去,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这“醉翁”眼里既有了中意的“酒”,自己也得想办法帮“醉翁”把这“酒”弄到手才是。当下,她便笑道,“奴婢陪爷过去吧!”

    锦秋侍立在一旁,闻言不禁眼神一黯。自从锦春在咸阳遇到了苏小姐,就仿佛认定她是未来的沈家少夫人似的,总是人前人后地夸赞,这不,一听苏小姐到了,就上赶着前去巴结!可不能让她如愿!锦秋这么一忖,便也跟着说道,“前些天都是你跟着爷外出,想也累着了,这好不容易着了家,你就歇一歇,夫人那里,还是让我去吧!”

    锦春素来惧锦秋三分,加上锦秋在沈珂屋里又与别人不同,所以,听锦秋这么一说,锦春下意识就要答应,忽想到什么,便笑道,“我生来就是劳碌命,若拘在屋里,还不把我闷出病来?倒是你这些天赶着爷的那些针线累得够呛……夫人那里,还是我去吧,你赶紧补个回笼觉才是正经。”因为锦秋是沈珂屋里过了明面的通房丫头,所以他的贴身亵衣裤等物别人都不敢插手,一向是由锦秋亲自缝制,眼下正值秋冬交替的时节,锦秋自是忙得不亦乐乎,锦春却乐得清闲。

    锦秋哪里听不出锦春话里的酸味?只得苦笑道,“……也好。”

    锦春唇角一弯,向她低声笑道,“我呀,真替你累得慌……只盼着咱们爷赶紧娶了少夫人回来,那时候,你也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锦秋面上一红,垂下眼睑,没有应声。

    沈珂此时已迈步出屋,却也将锦春的话听了个分明,自然也听出了两人言语之间那酸溜溜的味道,他眼神微冷,却头也不回,将手负在身后,慢条斯理地往思定堂而去,置若罔闻。

    锦春丢下这一句,忙跟上沈珂。

    才出兰亭居院门,就见沈琳与沈顼两人正往思定堂而去,沈珂眉峰微微一颦,旋即扬声招呼,“顼儿,琳儿!”

    姐弟俩人抬头看见沈珂往思定堂而来,便停下脚步等他。待到近前,沈珂又问,“你们都是从宫里来的?”

    沈琳沈顼二人点头,沈琳道,“贵妃娘娘听说娘亲病了,就叫我们回来侍疾。”沈玮虽为长姐,但他们兄妹几个为示尊敬,从没叫过姐姐,一直都以“贵妃娘娘”呼之。

    沈珂点头,又问起沈玮的病情,听说比先前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说话间,就到了思定堂。

    进屋便闻到淡淡的药香,沈珂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旋即抬头,看见苏玉妍端坐在宋德书下首,见他兄妹三人进来便起身相迎,他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上前向宋德诗问安。

    宋德诗靠着迎枕,眼见女儿儿子满面忧色,只觉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对沈珂也显出十分亲切来,“……就是前两日受了点风,已经请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你不必担心。”又搂了沈琳、沈顼在怀,笑道,“……明天你们就回宫,省得贵妃娘娘挂念……”

    倒是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

    沈琳与沈顼又上前跟苏玉妍见礼,苏玉妍连忙还礼不迭,接着又为他们介绍了苏玉修。

    苏玉修虽则有些腼腆,却因沈氏姐弟与他年纪相仿,又生得粉雕玉琢的十分惹人喜爱,羞涩之意自是减去不少,倒显得落落大方起来。

    这时,沈珂转过身来,仿佛才看到苏玉妍似的,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来,“苏表妹大好了?前些日子去探望时,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苏玉妍脸上挂着盈盈浅笑,十分客气地跟他见了礼,这才说道,“我这病,还多亏了沈表哥相助,今日我来,一则探望小姨母,二则也是来向沈表哥表示谢意。”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沈珂眼神一闪,眸光在案几上那几盒精致的食盒扫过,又向苏玉修笑道,“表妹表弟是稀客,今日就留下吃了饭再走吧!”

    苏玉妍也不客气,当即含笑应允,“……恭敬不如从命。”

    宋德书倚在床头,眼里微光暗闪,当即命人去准备酒饭。

    沈珂此时已问起苏玉修进学的事来,沈琳也向苏玉妍问起宋氏的病情,一时倒也气氛融洽。

    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工夫,那圆脸妈妈就进来说饭菜已经备好,宋德书因病不能相陪,让沈珂好好招待苏玉妍姐弟,沈珂起身,让了她姐弟二人,遂前往偏厅。

    众人分宾主入座,丹阳与皎月两个亲自领着一众的婆子丫头进来摆桌安箸,丫头婆子们鱼贯而入,片刻就摆好了满满一桌菜肴。

    席间,苏玉妍发现沈琳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时瞄向自己,自己抬眸去看时,沈琳却又移开眼去。

    一时饭毕,苏玉妍便让随行的春草奉上自己的“谢礼”。

    沈珂见了这一卷装帧精美的先帝遗墨,不由得笑道,“如此重礼,可不敢受!”竟是一副推辞不收的模样。

    既是上门送礼,自然要显出十二分的诚意来。苏玉妍不免又客套了一番,见沈珂婉拒,也就不再坚持,便盈盈笑道,“沈表哥既是不肯收下这书,改日我父亲到了昌宁,一定要让他做东,好好谢谢沈表哥。”

    沈珂听了这话,倒是欣然笑道,“……姨父即将来京?那敢情好,我正有好些事想向他请教呢!”

069、山雨(上)

    苏玉妍不免又是一番客套,看看天色不早,便提出告辞。沈珂也不挽留,遂起身相送。送至二门处,他有意无意稍稍落后一步,待苏玉妍错肩而过时,似笑非笑地向她低声说道,“苏表妹这一趟来得好。”

    苏玉妍微怔,眸光从沈珂脸上一扫而过,“众口铄金,我若再不来,只怕就会如了某人的心愿。”她语音虽然低微,却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淡淡的冷漠。

    “你说的对,绝不能让某人的阴谋得逞。”沈珂却似没有看到她脸上那层淡漠,依旧笑微微地说道,“你若不来,我也是要去武贤伯府拜访的。”

    苏玉妍一愣,旋即低声问道,“我以为,‘某人’就是你。”

    沈珂呵呵笑道,“我虽有此意,却断然不会用那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说罢又正色道,“还请苏表妹不要误会。”

    苏玉妍听沈珂毫不隐讳地承认自己的确喜欢她,顿觉脸上一热,忙垂下眼睑,肃然说道,“那样的传言,于你、我都不好。”

    两人边走边说,因怕别人听见,语音都压得极低,尤其沈珂,说话时将头微微俯垂,几乎凑到苏玉妍耳畔,苏玉妍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樨香味,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与他错开,却在匆匆迈步前行时无意中擦过他的左臂,他即时侧过脸来看她,她只觉心里一跳,忙做眼观鼻鼻观心之状。好在沈顼与沈琳只送到垂花门处便折身回了思定堂,苏玉修走在前头,心无旁鹜,倒没有留意身后的动静。

    说话间已到了二门,趁着二门的婆子去备小轿的工夫,沈珂便向苏玉妍道,“还请表妹不要着急,明日我就进宫去请贵妃娘娘的懿旨,把这事定下来,且看别人还怎么传。”

    苏玉妍心里一急,不由得面红耳赤地抬起头来,“沈表哥想是误会了……”

    沈珂却不给她分辩的机会,只微微一笑,“请静候佳音吧!”

    眼看去备小轿的婆子领着两乘小轿过来,苏玉妍遂把心一横,当机立断,“沈表哥误会了,上回贵妃娘娘跟我母亲提过此事,我母亲当场拒绝,沈表哥就不用再旧事重提了。”

    沈珂缓缓抬眸,看着面前娴静得如镜中花月一般的苏玉妍,一时不觉神思恍惚,好半晌才沉声说道,“看来,还真是我误会了。”

    苏玉修站在两人身侧,将这番话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姐姐拒绝沈珂,只觉心里一阵怅然,却又说不上为什么而怅然。

    这时,小轿已到近前。

    苏玉妍不及多想,躬身上轿。苏玉修嘴唇张了张,意欲跟沈珂说点什么,嗫嚅了几下却没说出一句话,倒是沈珂见了他的窘态,反冲他微微一笑,他只得报以微笑,返身上轿。

    小轿出了角门,便有武贤伯府的跟车婆子迎上来扶了苏玉妍上车。

    马车缓缓启动,车轱辘发出的骨碌声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回响,一下一下仿佛敲打在苏玉妍的心上,让她有一种就不出来的不适感。

    苏玉修也觉出了姐姐的异样,不由得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姐,你没事吧?”

    苏玉妍回过神来,却是答非所问,“既来了这一趟,想来这风声也该平息了吧!”

    而此时,太夫人正在静园和宋氏小声说话。

    宋氏苍白的脸色隐隐现出一丝暗青,眸子里也蕴着薄薄的怒气,好几次意欲打断太夫人的话都将涌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太夫人坐在上首,倒看不出喜怒,“上回我拒了左昱长子的婚事,他竟因此事跟你父亲对上了,前日才上了折子参你父亲,今日又在皇帝面前驳了苏慎的那些改革新法,可见是恨上咱们宋家了……早知如此,倒该把这亲事拖一拖。”

    宋氏强忍着满腹怒气,勉强笑道,“倒是妍儿拖累父亲了。”

    太夫人仿佛听出宋氏语气里压抑的怒气,便将话题一转,“妍儿这孩子,我打第一眼看见就喜欢,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是实实在在想为她谋一桩好姻缘……先前我瞧着珂儿跟妍儿倒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珂儿又是嫡子,将来是要承爵的,便是没有功名也不怕,琳儿和顼儿也会互相帮衬着,倒是看好这门亲事,可如今看她这样子,分明是不想跟定远侯府结亲……你倒是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妍儿的亲事,到底是你做主还是她自己做主?”

    宋氏不禁问道,“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曾应允过让妍儿自己挑个如意郎君,可她毕竟年幼,有些事情也不如咱们看得长远。要依我说,这沈珂除了前两年闹了几场风流韵事外,倒也没什么不妥,等娶了亲,成了家立了业,自然也就收了心。”太夫人看着宋氏,“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还是替她做一回主吧!”

    “反正外头传这风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如等妍儿父亲到了再商量吧!”若是跟女人闹出风流韵事倒也罢了,却偏生是男人闹出风流韵事!宋氏想起前些天听来的关于沈珂在外头养了小倌的传闻,下意识地就用上了缓兵之计。

    太夫人不禁轻叹一声,“你等得,你父亲却等不得了——你要再定下来,只怕别人就抢先一步了。”

    难道沈珂一下子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宋氏心里一忖,“此话怎讲?”

    “这两天宫里传出风声,太后将于十二月六日召诰命夫人们进宫,不仅皇子们的亲事由她做主,便是几家王侯世子嫡子的亲事也将由她指婚。”太夫人盯着宋氏,“苏慎虽然擢升,却立足未稳,太后娘娘又是一惯不喜书呆子的,便是这回妍儿以武贤伯府嫡长外孙女的身份得到太后指婚,又岂能为她指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就算不能称心如意,也总比嫁给一个有断袖之癖的丈夫要强。宋氏咳嗽了两声,勉强笑道,“母亲说的是,等妍儿回来,我劝劝她就是。”

    “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纵容她了。儿女们的婚姻大事,本就该由父母做主,又岂能容她自己胡挑乱拣?”太夫人有些不悦。这是自她第一次在宋氏面前表现不满。

070、山雨(下)

    宋氏不由得抬起眼睑,迎着太夫人的目光,生硬地说道,“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她自己胡挑乱拣的。”

    太夫人似乎料不到宋氏竟会用这样的口吻跟自己说话,微微一怔,旋即缓和了语气,“当局者迷,我是怕你关心则乱……”

    宋氏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妥,当下便又放柔了声音,“这些年我一直病着,也没怎么管妍儿,总觉得对不起她,所以在她的亲事上头,就总想着能让她称心如意……”

    太夫人也跟着叹了口气,“你这一说,又让我想起了当年你的亲事……知道的自然明白我的苦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偏向德书……我知道你心里存着怨念,可那时候,我也是迫不得已……这么些年过去了,我这心里头还时常会想起那时的情形来,唉,认真说起来,我没能拗过你父亲,也是我对不起你啊!”

    听太夫人说起往事,宋氏只觉心里一阵木然。也许是痛得太久了,痛得太深了,那些伤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了,就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一样,已经不能让她轻易为之伤心流泪了。宋氏微微垂下眼睑,低声说道,“都已经过去了,您就别提了。”

    太夫人便也趁机转移语题,“……妍儿去了这么久,也该回来啊!”

    话音刚落,就听门帘“哗”地一声高高掀起,杜鹃疾步进来,瞧了宋氏一眼,就沉声向太夫人道,“老太太,表小姐和表少爷受伤了!”

    宋氏一惊,豁然从朱漆木椅上站起身来,一把拽住杜鹃的胳膊,“你说什么?”

    太夫人到底年长,又是旁观者,虽则心里吃惊,却还镇定自若,“德诗你别急,让杜鹃把话说完。”

    杜鹃伸手扶住宋氏,这才匆匆说道,“方才宋管家亲自过来,说是表小姐与表少爷在回府的路上马受失惊,车厢脱落倾倒致表小姐右腿骨折,表少爷头部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不待杜鹃说完,宋氏已打断她的话,“请了大夫没有?怎么没将人送进静园来?”

    杜鹃道,“宋管家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送表小姐和表少爷回来的人说不能随便挪动,且等太医来了再说,所以宋管家就将人留在了前院。”

    宋氏急忙站起身来,“我过去看看。”候在身边的春荣急忙过来扶她。

    太夫人也跟着起身,“我也去看看。”搭着杜鹃的胳膊就往外走。

    过了二门,就听见前院传来武贤伯府总管宋少华低沉的喝斥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出事也无法阻止……如果这次表小姐和表少爷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得跟着陪葬!”想是正在训斥跟车的人。

    太夫人听着,眉峰微微一皱,随即放慢了脚步。

    杜鹃就快步上前,跨进院门,扬声说道,“宋管家,太夫人来了。”

    宋少华的话顿时截然而止,旋即疾步迎了过来,微微躬身,向太夫人拱手道,“太夫人。”

    太夫人扫了一眼跪在屋檐下的两个跟车汉子,随即向宋少华道,“表小姐人呢?”

    “小的已经将表小姐和表少爷安置在偏院的客房了。”宋少华道,“派去太医院的人已经去了一刻钟,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

    宋氏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到女儿身边,不待宋少华说完折身就往偏院而去。

    太夫人也不再多说,跟在宋氏身后缓缓而行。

    宋少华狠狠瞪了跪在地上的几人一眼,低声喝道,“你们且跪着,等表小姐表少爷醒了再起来!”

    两个跟车汉子已吓连大气也不敢出,此时更是将头垂到胸前。

    少时到了前院的客房,就见房门半掩,房前站着几个内侍装束的年轻汉子,他们身前站着一个身着绛紫锦袍的少年,临得近了,那紫袍人转身看见太夫人和宋氏,便上前来说话,“老太君,苏夫人。”

    太夫人定眼一看,顿时认出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另外几个表情生硬的年轻汉子,低声说道,“颖王……”说着便屈膝向他行礼。

    听她这么一说,宋氏顿时确定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原来是赵宥!他来这里干什么?她心里想着,也跟着太夫人弯了身去。

    赵宥立刻伸手将两人扶住,面色肃然地朝门缝里扫了一眼又迅速转身脸来,沉声说道,“我已经让人给他们止了血,暂时没有大碍,且等太医来了再作诊断。”

    这时,宋管事在太夫人身后低声说,“是颖王救了表小姐和表少爷。”

    宋氏闻言,便欲拜倒在地。

    赵宥急忙将她搀起,温和地说道,“苏夫人不必多礼……”

    太夫人听说是赵宥救的人,脸色就更加和善可亲起来,一面斥责宋管事赶紧去安排酒席,一面又吩咐杜鹃去准备茶点。

    赵宥忙拦住太夫人道,“……等太医请了脉,我即刻就回去了。”

    太夫人就只好让人搬了椅凳过来放在走廊上请赵宥与一行内侍坐。

    赵宥不再客气,让内侍们坐了。

    宋氏告了罪,便进屋去看苏玉妍。她推开虚掩的房门,一眼看到苏玉妍一动不动仰面躺在上首的炕上,右腿裹着厚厚的白布,双目似睁非睁,她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失声叫道,“妍儿!妍儿!”一边叫,一边脚步踉跄地奔了过去。未及近前,她就觉眼前一黑突然昏倒在地。春荣跟在身后,惊呼一声,“夫人!”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外头的人,太夫人也跟着进屋,看见宋氏昏倒,忙叫杜鹃过去帮忙,掐人中的掐人中,灌姜汤的灌姜汤,一阵忙乱过后,才算把宋氏弄醒。

    宋氏才醒,张太医也到了,身后还跟着一位面生的清瘦老者,张太医介绍说是太医院最擅长骨科的李太医。

    因苏玉妍伤在腿部,太医要验看伤势,屋里就只留了女眷。

    当宋氏看到女儿拆开白色布带的右腿肿大得比平时胖了一倍,又见了她苍白如纸的脸色,顿时忍不住留下泪来,苏玉妍此时只觉右腿一阵阵痛得钻心,哪里还顾得上宋氏,只咬紧牙交,紧攥着的双手都已被汗水浸透。

    两位太医一番有条不紊地诊断过后,宋氏便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071、变数(上)

    那李太医不慌不忙地道,“还请夫人放心,令爱不过是关节受损,并无大碍,等老夫为她正好骨,再修养三个月,就可以下地走动了。”说着便招呼张太医一起,两人扶正苏玉妍的腿,张太医双手按在她受伤的右腿关节处,细细摸索了许久,突然双手一正,就听“咔嚓”一声,苏玉妍只觉右腿一阵巨痛,接着痛疼减缓,便听耳边传来李太医的询问,“小姐,可觉得好些了?”

    苏玉妍不敢动弹,却觉得那疼痛不再那么锥心,当下便低声应道,“嗯,好些了。”

    听见这句话,宋氏顿时松了口气,忙含笑向李太医道谢,又忙命春荣去备谢银,等春荣走了,她这才想起另一间房里还躺着昏迷不醒的苏玉修,而张太医却不待她开口,便拉了李太医过去。

    因亲疏之别,太夫人对于受伤更加严重的苏玉修倒没显出什么关切之情来,见苏玉妍安然醒转,也就放下心来,本欲询问出事的经过,但见她脸色倦怠,便稍稍安慰了几句就出去跟赵宥说话。

    赵宥在屋外也没有久留,待得太夫人送出苏玉妍安然醒来的消息,他也松了口气,随即跟太夫人寒喧了几句就告辞而去。

    眼见太夫人回了寿安居,宋氏这才在苏玉妍床沿坐了下来,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被汗水浸透的鬂边,落下泪来,“……我苦命的孩子,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不幸……”

    苏玉妍眉峰一皱,低声说道,“我觉得今天出事,是有人想要致我于死地。”

    宋氏一惊,旋即问道,“我们并不曾与人结怨,你又何出此言?”

    苏玉妍想了想,便把经过详细跟宋氏说了一遍。

    从定远侯府回来的路上,在某一拐角处,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精壮汉子让马受了惊,车夫当场被掀下马车,马车失控往前冲去,恰遇前面一众官差气势汹汹迎面而来,马匹惊吓更甚,越发横冲直撞起来,在从一众官差身边经过的时候,其中一个举刀直刺马腹,马匹就陷入了疯狂状态。此时苏玉妍已觉出不妥,可这些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容不得她多想,马车就已冲上大街,好在此时已值黄昏,街上行人稀疏,马车向前狂奔,如入无人之境,偶有行人看见如离弦之箭奔驰而来的马车早已远远避开。马车内,苏玉妍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一手紧紧抓住车内扶杆,一手紧紧与苏玉修相挽,被颠得七晕八素。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玉妍忽瞟到马车后紧紧跟着几匹雪白的骏马,马上坐着的都是内侍装束的精壮汉子,就在她迟疑不定之时,其中一匹马已从侧面追上马车,苏玉妍在车内看不到外头的情形,就听后面的汉子大声吼着坐稳了,她下意识地把扶杆抓得更紧,接着又听见马儿长嘶一声,马车的速度就缓了下来,她正欣喜间,车厢陡然倾倒,她与苏玉修就随着车厢轰然倒地,她只觉胳膊一痛,便失去了意识。

    宋氏只听得惊心动魄,恨不能以身相替,待她说完,便皱眉道,“身穿内侍衣服皇长子赵宥的人,赵宥既出手救你,想来不至于要害你……那些身穿公服的差人,却又是什么人?还有那先前冲撞马匹的汉子,又是什么人?”

    苏玉妍摇了摇头,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上次沈珂窃走白玉并蒂莲,并没有弄出什么风波,不过是让她虚惊了一场而已,可看今天那架势,分明是有人想要她的命!她苏玉妍什么时候跟人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那人还非得要致她于死地!这样一忖,她便低声说道,“今天的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娘,我想去报官!”

    “等你外祖父回来,我跟他商量商量再说吧!”宋氏眉心一跳,遂将手中的帕子捏了捏,低声说道,“你先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我过去看看修儿。”女儿就这么一个兄弟,虽是庶出的,却素来跟女儿亲厚,将来若有出息,总还是女儿的依靠,断不能让他就那么毁了。

    苏玉妍遂点了点头,目送宋氏出去,伸手抚着右腿的疼处,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此时,赵宥已经快马加鞭进了定远侯府,把苏玉妍姐弟俩人受伤的消息告诉了沈珂。

    沈珂吃了一惊,沉默了好半晌,才转过头来,向赵宥淡淡一笑,“宥儿,你是特意来跟我说这事的?”

    赵宥黝黑的眸子遂出一道异彩,定定盯着沈珂,“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着急?”沈珂是他亲舅父,虽是长辈,年纪却相差不多,小时候两人还是玩伴,两人之间不仅没有隔阂,反而比寻常兄弟多出几分随意,加上赵宥身份尊贵,故此对沈珂只有兄长之谊,并无对长辈的尊重与敬畏。

    “那苏小姐虽是武贤伯府的外孙女,论起来是表亲,却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我又有什么好着急的?”沈珂避开赵宥犀利的眸光,若无其事地说。

    “上回你不是进宫跟我娘说了要娶苏小姐为妻的事么?”赵宥晒笑一声,“怎么,如今看到苏小姐有麻烦了,就改了主意?”

    “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珂心里一动,“苏小姐有什么麻烦?”

    “她上回不是拒了左家的亲事么?”赵宥冷冷一笑,“之后又传出你与她情投意合的消息——若是别家也就罢了,偏生是定远侯府,左昱又岂能容得下她?”

    沈珂只觉眼皮一跳,“此话怎讲?”

    赵宥撩起锦袍,在太师椅上坐下,这才徐徐说道,“我已差人截下出事前那几个公差,他们说,先前让宋府马车受惊的人是个逃犯,如今已经将他拘捕归案,他们还说,当时他们并不知道是哪家的马车,只是在看到马车如脱的野马一样狂奔而来,紧急情况之下不及思索,便有人拿刀砍杀那疯马,想要将马一刀毙命,却只让马受了重伤,结果自然适得其反……”

    “这话你也信?”沈珂似笑非笑地望着赵宥。

    “你信不信?”赵宥不答反问。

072、变数(下)

    沈珂眸光微闪,笑道,“若说巧合,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我觉得并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赵宥神色一敛,“此话怎讲?”

    “左昱素来心胸狭窄,之前到武贤伯府提亲被拒的事被传了出去,只怕早心存不虞。”沈珂的眸光淡淡投向窗外那日渐西沉的夕阳,“再加上外面盛传我有意求娶苏小姐的事……他对苏小姐下手,也不是不可能。”

    赵宥眼里顿时蓄上薄怒,“他若仅为私怨就如此草菅人命,又怎么为人之师,为国之相?”

    “况且。”沈珂继续说道,“现如今距太后为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日子也不远了,除了一个苏玉妍,就好比除掉了苏慎的臂膀,对左昱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苏慎虽然只是一介寒儒,但现在被皇帝重新启用,前程自是不可限量,若他的女儿被选为某个皇子或世子的正妃,那就更是锦上添花,届时苏家也会随之成为昌宁的新贵,假以时日,也自然就成了左昱的对手。

    赵宥略一思忖便已明白沈珂的意思,当下便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这都是你的推测之言,没有真凭实据,又如何能断定就是左昱所为?”左贤妃仗着膝下有皇三子赵宏深得父皇宠爱他是最为清楚的,加上现在皇储之位虚悬,左昱又哪会不想让自己的外孙成为大乐江山未来的继承人?他因此而动手铲除眼前或未来的强敌,也在情理之中。

    沈珂不由得望着赵宥笑道,“我行事素来鲁莽,寻找证据的事,自然得仰仗你了。”皇长子手中虽无实权,却有为数不少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倘若要调查清楚某个人,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您老人家就别往我脸上贴金了。”赵宥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道,“你们府里养的那些人都是吃白饭的么?说不定早就搜罗了一大堆证据在那里。”

    “小心隔墙有耳。”沈珂收起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沉声问道,“你娘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都没跟我说。”赵宥微垂眼睑,“即便她不说,我也不是傻子。”

    沈珂暗暗松了口气,“左昱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还是由我亲自去处理吧,这样的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赵宥却轻轻叹息一声,“就算不出差错又怎样?到头来,谁能料得到结局呢?”

    “是啊,虽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沈珂眸光一转,也微颦眉头,“如果上天已经注定一个人的命运,就算你拼尽全力又如何?倒不如过一辈子平安宁静的生活来得自由自在。”

    赵宥料不到沈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一时之间,他竟怔在那里,好半晌没有出声。

    沈珂又道,“天色已晚,你还是早些回宫吧!”

    赵宥这才回过神来,笑道,“那我就先走了,回头你还是去趟武贤伯府看看苏小姐吧,将来苏先生来了,你也能借机跟他亲近。”

    赵宥的言外之意,沈珂又哪有不明白的?皇帝启用苏慎,将来必定会有重用,苏慎就有可能成为一代权臣,未雨绸缪,现在与苏家拉近关系,兴许将来还能让苏慎对他另眼相看。他略一沉吟,便也笑道,“颖王所言甚是,明天我就去武贤伯府探病。”

    ……

    武贤伯府,苏玉妍已经被安置回了静园,苏玉修也已经醒转,却还是头痛欲裂,服了太医开的汤药就昏睡了过去,丰姨娘眼泪汪汪地守在西厢房里,寸步不离。

    寿安居的正房里,宋绍谦负手来回踱步,脸上流露出少有的阴沉,宋德成笔直地站在太夫人身边,微垂着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夫人被宋绍谦团团乱转的身影晃得眼花,不禁低声埋怨,“老爷,你还是坐下来吧!”

    宋绍谦扭过头来,瞪了她一眼,“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坐得往么?”

    太夫人自嫁给宋绍谦以来,夫妻两人鲜少发生口角,宋绍谦对她礼遇有加,今天可是头一回给她脸色看,她心里不快,不由得冷哼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不就是怕妍儿错过选妃的机会么,老爷心里着急,就该静静坐下来想办法。”

    宋德成也在旁边低声劝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妍儿的腿治好。”这天底可没有哪个皇子妃是缺胳膊断腿的,他担忧的,正是此事。

    “李太医已经打了保票,不出三个月就能让妍儿痊愈。”太夫人道。

    可眼下距太后为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日子仅仅一月有余,就算苏玉妍三个月之内能大好,谁又能保证她能赶得上十二月六日的大选?所以,宋绍谦心里很着急。除了这一桩,今天的事故也让他心存疑虑。宋家的马车为什么恰巧在拐角处就碰了嫌犯,为什么那差衙又会捅马匹一刀,为什么又恰巧被皇长子所救?这些疑问,在他脑海里来回打转,却又如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头绪。

    他素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隐隐觉得这里头透着蹊跷,想到那一种可能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股冷气从脊梁处“嗖”地窜起,顿时让他全身透凉——难道是左昱恨上了武贤府,想要对他下手?这个念头在他心里转了几转,他不由得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女儿宋德书的关系,他没有选择,只能站在沈贵妃身后,他与左昱,本来就是两个不同队伍的人,虽然脾味相投,却注定永远都是对手、敌人。

    看到丈夫紧颦着眉峰,儿子又一言不发,太夫人也觉得透不过气来,便又低声说道,“便是妍儿嫁不了皇长子,不是还有沈珂么?这辈分上倒还……”

    话音未落,便被宋绍谦冷冷打断,“妇人之见!谁说让妍儿嫁给皇长子了!沈珂那样一个纨绔子弟,更不能嫁!”

    太夫人一惊,旋即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又低声问道,“老爷是想让妍儿嫁给……”

    宋绍谦既然连皇长子都看不上,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让苏玉妍嫁给皇帝!

073、省亲(上)

    宋德成听见这话,抬起眼睑迅速打量了父亲一眼,便向太夫人道,“娘,妹夫很快就要到昌宁了,妍姐儿的亲事,当由他做主才是,咱们虽是外家,毕竟隔了一层……”

    宋绍谦知道儿子是怕太夫人生出别的念头来,当下也就应和了一句,“妍姐儿的亲事,我们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就算要议亲,也得等苏慎到了再说,况且妍姐儿现在还在养伤,这事也得暂时缓一缓,反正赶得及十二月六日……”

    太夫人见丈夫与儿子都矢口否认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当下也不再说,只点头称是。

    宋氏一只脚跨进门里,听见这句“赶得及十二月六日……”,脚下顿时一滞,想着十二月六日就是皇太后为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日子,他们此刻商量的必定是苏玉妍的亲事,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恰巧杜鹃端茶过来,看见宋氏进退两难的模样,不禁心里一动,便快步上前,轻声笑道,“姑太太,快请进屋坐吧!”

    宋氏便趁势收回踏进门里的右脚,与杜鹃并肩而立。

    宋德成听见杜鹃的笑声,当即大步迎了出来,望着宋氏笑道,“大姐来了?妍姐儿和修哥儿可好些了?”

    宋氏这才迈步进屋,将苏玉妍姐弟的情况说了。

    听说两人已经稳定,宋德成似乎松了口气,一边请宋氏屋里坐,一边命杜鹃去沏新茶。

    宋氏进屋,与宋绍谦和太夫人见了礼,这才说道,“……妍姐儿之前生病的时候我曾许了心愿,如今她虽然痊愈了,却又遇上了这样的祸事,我就想这去普光寺捐点香油钱,一来求菩萨保佑她平平安安,二来也顺便把先前许的愿还了。”

    太夫人便道,“这是大事,可不能耽误,趁着这几天还暖和,早些去还愿也好。”

    宋德成却在旁边接口道,“这两天我正好告了假,不如让我陪大姐去趟普光寺,让霜姐儿雪姐儿两个也去问个姻缘……”

    此言一出,宋绍谦与太夫人两人都点头同意。

    次日清晨,宋氏与苏玉妍说了近半个时辰的话才到寿安居给太夫人请安,之后便带着宋清霜宋清雪姐妹俩去了普光寺,直至傍晚时分才返回武贤伯府,回来时,虽然面带疲惫,神色却显得轻松了不少。

    关于宋清霜宋清雪的姻缘,弘一法师只送了两句话,“姻缘天注定,不可强求之。”

    苏玉妍听宋氏说了这趟普光寺之行的经过,不由得笑道,“这弘一法师还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

    宋氏便也笑道,“弘一法师也是念在你父亲当年在他落难时出手相助的份上才会对我们鼎力相助,以他那样高傲的性子,换作别人,就未免肯帮忙了……”

    苏玉妍知道宋氏说的是假借弘一法师从沈珂那里要回白玉并蒂莲的事,不免笑道,“您这回捐了五百两的香油钱,就算是谢了他的相助之恩吧!”

    正说着,江妈妈撩起门帘进来,笑道,“夫人,定远侯府来了人,说了贵妃娘娘即将回府省亲大喜事,老太太让您过去说说话儿呢!”

    沈玮即将回府省亲?苏玉妍不由得心里一动——但凡地位显赫的妃子省亲,哪个不是提前几个月就通知外家的?为显隆重,甚至还有大兴土木建造省亲行宫的,《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就是例证。沈玮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膝下又出了深得圣心的皇长子赵宥,省亲之行,怎么会如此简单仓促?

    宋氏自是深知这些规矩的,当下也未多说,便往寿安居去了。

    这一去,又是小半个时辰,回来时已是暮色低沉,后头还跟着提了个食匣子的宋清霜,进屋便向苏玉妍笑道,“今天咱们都托了你的福,吃上了宫里贵妃娘娘御赐的吃食,御膳房的东西,果然名不虚传呢!这一匣,是贵妃娘娘特意嘱咐要给你的,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快起来尝尝吧!”

    苏玉妍向她手里提着的大红食匣看了一眼,似信非信。

    宋氏便道,“方才定远侯府来了人,说贵妃娘娘三天后回府省亲,让我届时去定远侯府见上一面,贵妃娘娘从皇长子那里知道了你受伤的消息,特意嘱咐你好好休养……”

    苏玉妍便示意春草扶她起来。她右腿已上了夹板,移动起来很不方便,就算有春草和宋清霜帮忙,也颇费了些力气。

    宋清霜就在床边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苏玉妍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搁在桌案上的那个大红食匣。苏玉妍自是瞧出了她的意图,不由得暗暗好笑,当即让春草把食匣子打开,宋清霜就势接了过来递到苏玉妍手里,趁势了一眼,认出是热气腾腾的排骨汤,这才笑道,“伤骨补骨,贵妃娘娘倒是个细心妥帖的好人。”

    苏玉妍应景儿地笑了笑,便拿着勺子慢慢喝了起来。

    宋清霜瞅了瞅窗外暗沉的天色,小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了。

    待她一走,春草就将嘴微微一撇,低声嘟哝,“也是个见不得别人好的……”

    苏玉妍便正色道,“这话当着我说说尚可,出了这屋,可不许说了。”

    春草这才惊觉失言,当即垂眸应声道,“是,奴婢再不敢乱说。”

    宋氏微沉了面色扫了春草一眼,随即向苏玉妍道,“你身边就只春草一个,实在太少了些,如今又受了伤,行动困难就更加不便了,不如赶在这几天从她们中间挑两个进来侍候吧!”

    春草只道宋氏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要另选他人侍候大小姐,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心中的焦虑瞬间化作满眼泪花模糊了视线。不过,她素来也是倔的,却并不开口相求,反将身子站得更加笔直。

    宋氏的眸色又沉了沉,“你的性子,真得改一改了……近墨者黑,你看她,都有样学样起来了。”虽指着春草说话,说的却是苏玉妍。

    苏玉妍便正色道,“丫头们的事不必着急,倒是贵妃娘娘省亲的事,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074、省亲(下)

    苏玉妍所说的不详的预感,果然就在三日之后得到应证。

    这日清晨,宋氏打扮一新前往定远侯府,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一张脸阴沉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连寿安居也没有逗留,径直就回了静园。

    苏玉妍谨遵医嘱,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因为没有别的消遣,她便让春草把从信阳带来的一套话本小说搬出来打发时间,安静地等着宋氏回来。

    苏玉修头部受了伤,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中度的脑震荡,苏醒过来之后,他对那天遇险的事仍心有余悸,经过几天的休养已能下床走动,晚饭后到苏玉妍屋里小坐了片刻,与她说起沈玮这次省亲的事时,不禁直言道,“姐,按说沈贵妃省亲是莫大的殊荣……只是,这省亲之行为何又如此简单仓促呢?”

    苏玉妍顿觉右眼一跳,旋即问道,“哦?你倒说说,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妥?”

    “我就是听姐姐说上回进宫时沈贵妃身体抱恙,所以就想着会不会是她熬不了多久了……皇帝给了这恩典,也算是全了心愿啊!”苏玉修腼腆地说道。

    原来他以为沈玮病入膏肓了。苏玉妍不禁失笑,“怕是你多心了,沈贵妃不过是偶染小恙,哪里就严重到了那样的地步?果真病得沉重,又哪能省亲?”

    话音才落,就听屋外传来春草的声音,“夫人回来了……”接着就见门帘一响,宋氏大步进屋。

    苏玉修连忙起身相迎,“母亲回来了?快请坐吧!”一边说一边把宋氏让到上首。

    宋氏一言不发地在苏玉妍的床沿坐下,好半晌才开口说话,“沈贵妃果真是病了。”

    苏玉妍不由得吃了一惊,“病得很重么?”

    “是心病。”宋氏瞟了一眼苏玉修,见他正踌躇着想要离开,当下便伸手指了指她身旁的朱漆木椅,“修儿你且坐下……我有话说。”

    苏玉修便在她下首坐了,“母亲有话尽管吩咐。”

    宋氏看着了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妍儿只有你一个兄弟,她把你当嫡亲的兄弟,我也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来看,如今咱们离乡北井,亲眷们又少,你们也就跟嫡亲的一样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是那种嘴里一套心里一套的伪善,往后你姐姐出了阁,我和你父亲都要指靠着你呢!往后就别再这么见外了。”

    苏玉修见宋氏眼里竟泛起了泪光,连忙肃然应声,“儿子心里也把母亲当成自己的娘亲一样看待,并未存半点见外之心。”嫡母虽然看着待人冷淡,心地却是不坏的,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自然清楚得很。

    听他这么一说,宋氏原本阴沉的脸色不由得慢慢缓和了下来,良久,才缓缓开口,“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说罢看了看站在苏玉妍身侧的春草,又道,“春草你去门口看着,我有要紧话要跟大小姐和二少爷说。”

    春草赶紧应声出去,透过轻薄的门帘,苏玉妍瞥了一眼她挺得笔直的背影,才向宋氏道,“出了什么事?”

    宋氏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飘忽起来,沉吟了片刻,才慢慢说道,“贵妃娘娘说,只怕皇帝这次启用你父亲,是想要召你入宫。”

    此言一出,苏玉妍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什么?!”

    苏玉修也吃了一惊,脱口而出,“这天下美女多如繁星,圣上为何单单要召姐姐入宫?”

    “只怕是你姐姐昌宁第一美的名声传到了皇宫。”宋氏微微叹了口气,“早知道昌宁之行会引发这样的恶果,我们还不如安安静静呆在信阳,给你姐姐找个穷酸书生,也为你娶一户殷实人家的女儿。”皇帝选妃,做臣民的只有万分顺从,被选中的人家,不仅不能流露丝毫不满,还要装出与有荣焉的模样。她虽则想让宋玉妍嫁一个文武双全夫君,但听了沈玮的暗示,悲愤之情顿时油然而生,再想到自己处心积虑筹划的一切即将要化成泡影,只恨不能以身相替才好,想着自己终不能违抗圣命,不免心灰意冷起来。

    苏玉妍略一沉吟,便冷冷一笑,“既是我这张脸惹的祸,我就把它毁去,且看他还会不会召我入宫!”想到要嫁给一个的近半百的老男人,而且还是与“三千佳丽”共同“拥有”这个男人,就算这男人是男人中的极品,她也只会感到恶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她在不可抗因素下自然而然生出来固执的想法。

    苏玉修顿时站起身来,急道,“不可!”

    苏玉妍看了看他铁青的脸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当下便收起脸上冷笑,正色说道,“人之肤发受之于父母,我不过说说而已,又岂会当真毁了自己的脸面?当务之急,得想办法让皇帝打消这个念头才是。”

    宋氏先前听苏玉妍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只觉心里一酸,此时又听镇定自若地说要想办法打消皇帝的念头,更觉难过无比,泪水顿时夺眶而出——连沈玮都选择了放弃,她们除了被迫接受,还能有什么法子?她越想越觉悲戚,不由得伸手抚上女儿的手背,哽咽说道,“妍儿……是娘对不住你,不该迫着你上京……”

    看宋氏悲伤难过,苏玉妍也觉得心里不好过,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缓缓伸手,反将宋氏的握在掌心,展颜笑道,“娘亲别担心,皇帝不是要启用父亲么,又怎么会不问问他的意思就把我召入宫中?说不定只是沈贵妃猜错了圣意……”

    宋氏轻轻摇头,“沈贵妃亲口跟我说,这次为皇子们选妃只是幌子,实则是太后见皇嗣单薄想要为皇帝选些新人入宫好为皇室开枝散叶……又哪里能错得了?”

    “就算是皇帝真的要召我入宫,不也要等到十二月六日之后么?离那时还足有月余时间……我若赶在圣旨下达之前定下亲事,他还能强夺人妻么?”苏玉妍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如果真的被逼到绝境,那就嫁给沈珂吧,总比嫁给那个好色的老男人强!

075、困境(上)

    这话提醒了宋氏,想到距离十二月六日尚有月余时间,再者苏慎不日就要到京,事情兴许还有缓和的余地,这样一想,她心中的焦躁顿时消去不少,又见女儿面露决绝之色,便出言宽慰,“这一个月时间虽说不多,却也足够给你定下一门亲事,就是怕太过草率了……”

    苏玉妍不禁展颜一笑,“若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让女儿嫁给沈珂吧!”认真说起来,她与沈珂,也算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他窃了她的玉,她一“病”,他便把玉还了回来;他从杨正青剑下救了她,她对他冷漠如霜,他却仍保持着谦谦君子之风;沈贵妃欲要赐婚,她婉拒,他却似当了真……如此种种,会不会是冥冥之中已经注定的呢?

    宋氏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两相比较,女儿情愿嫁给花名远扬的浪荡公子,也不愿嫁入深宫为妃!此刻她心里除了后悔,就是深深的愧疚——这次昌宁之行,不仅没有为女儿觅一个如意郎君,还让女儿陷入困境!她伸手摩挲着女儿的胳膊,幽幽叹了口气,“都是娘不好,不该逼着你上京……”

    苏玉妍轻轻拍了拍宋氏瘦骨嶙峋的手背,“就算我不来昌宁,说不定也会遭遇到其他的祸事,命由天定,娘亲就不必自责了……还是先想办法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吧!”

    苏玉修与姐姐素来亲厚,知道她是最善于隐忍,此刻虽然面色平和,心里不知会怎样的伤心难过。当下他便站起身来,轻声问道,“母亲,要不,让我去定远侯府探探沈表哥的口气?”沈玮与沈珂是嫡亲的姐弟,沈玮之前曾为沈珂提过亲,应该会把真相告诉沈珂。

    宋氏沉吟片刻,遂道,“这节骨眼上,还是让我去吧!我与定远侯世子夫人是姐妹,去串串门也在情理之中,不会那么惹眼。”

    苏玉妍也赞成。

    既已议定,母子三人心里便稍稍安定,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宋氏登门拜访定远侯府。

    说巧不巧,宋家的马车才刚停在定远侯府角门前,就见沈珂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高头大马从里头出来,认出是宋家的马车,便勒转马头走到车前,朗声问道,“可是姨母来了?”

    宋氏在车里听见沈珂的声音,连忙掀起车帘来看,见果然是他,当下便笑道,“看来我来得不巧了……贤侄要出门子么?”

    沈珂扬声一笑,“家父与母亲两人都在,姨母来得正巧。”

    跟车的婆子打开车门,扶了宋氏下车。宋氏仰面看了看沈珂,正色道,“我是来找你的。”

    沈珂似乎有些意外,忽哈哈一笑,“那姨母您就来得更巧了,要再迟一刻钟,只怕连我的人影都找不着啰!”一边说,一边纵身下马,把缰绳仍给身边侍候的厮儿,作了个请的手势,“姨母里面请。”说罢就在前面带路。

    宋氏之前虽到过定远侯府几次,却都只在思定堂逗留,并没有来过半亭阁。进了兰亭阁的院子,就见里面奇花异草,装饰精美比思定堂更甚,整个院子就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人间仙境”。

    沈珂领着宋氏进院,却不将她带入会客房,而是径直到了书房。

    锦春与锦秋两个正在收拾那一摞摞的旧书,眼见沈珂与宋氏进来,顿觉意外,两人对视一眼,锦秋赶紧搬了锦杌请宋氏坐,锦春就匆匆出去沏茶。

    沈珂却向锦秋道,“你先出去,我跟苏夫人有要紧话说。”

    锦秋满面狐疑,却不敢违逆沈珂的话,当下一言不发地大步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待门外的脚步声渐弱,沈珂才请宋氏入座,笑道,“姨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宋氏不免笑着应付,“……就是昨天见了贵妃娘娘如此匆忙省亲,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所以过来看看。”

    沈珂不由得打了个哈哈,“此处没有外人,姨母有话就请直说,又何必跟我兜圈子呢!”一双眼睛却认真地盯着宋氏,似乎想看穿她的心思。

    宋氏也就不再犹豫,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笑道,“贤侄果然聪慧绝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沈珂只微微一笑,既不谦逊,也不催促。

    宋氏想了想,遂开口道,……今日我来,是特意问贤侄是否已经知道圣上想召妍儿入宫的事……”

    “这是件天大的喜事,昨日我都忘了恭喜姨母。”不待宋氏说完,沈珂已朗声笑道。

    “贤侄以为,这是件喜事?”宋氏眉峰微颦,看着沈珂道,“不知喜从何来?”

    “能入宫为妃,那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好事。”沈珂漫不经心地轻叩了两下桌面,笑道,“真是喜从天降,喜从天降啊!”

    宋氏不禁急了,“贤侄先前曾在贵妃娘娘面前求娶我家妍姐儿,莫非只是戏言?”

    “我不过是浮尘一颗,又岂敢高攀昌宁第一美人?”沈珂唇角微翘,“她那样的耀眼的明珠,只有身份尊贵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宋氏“霍”然起身,“你这是幸灾乐祸!”

    “岂敢岂敢!”沈珂佯作惶恐的模样,躬身请宋氏入座,“姨母别动气,有话好好说。”

    宋氏想着此行的目的,便把怒气强压下去,冷冷说道,“我就只有妍儿一个女儿,舍不得她去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要不是此前听贵妃娘娘说过你曾有意求娶,也绝不会过来问你……你若没有此意,那我就只好另觅良人了。”

    听宋氏这么一说,沈珂才慢慢收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神色陡然变得庄重起来,“姨母此来,果真是为苏表妹的亲事?”

    宋氏也正色道,“我是来问问你的意思,如果你真有意求娶妍儿,就请赶在圣上召她入宫之前遣媒人前去提亲。”

    沈珂闻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湛蓝的天际边飘浮的几朵云彩,好半晌,才徐徐说道,“我若直接前去求娶苏表妹,定会惹得龙颜大怒……”

    宋氏一听,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浑身上下如坠冰窟。

    哪知沈珂停顿片刻,又接着说,“……只怕得另想个法子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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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良缘介绍:
她穿越而来,只愿安享平凡,母亲病故,让她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父亲郁郁而终,她又被迫寄人篱下,既要敷衍嫉妒多疑的兄弟姐妹,又要应付心机深沉的各房长辈,在夹缝中求生的她与庶弟携手共度难关,一路披荆斩棘,为亲人谋求平安幸福,为自己谋求锦绣良缘。谋良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良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良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