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谋良缘TXT下载谋良缘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谋良缘全文阅读

作者:水墨兰     谋良缘txt下载     谋良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6、拜访(下)

    “逆子!逆子!你是我沈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承官袭爵的,你的亲事我还做不得主了?!你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父亲!”沈松年只气得浑身发颤,英挺的五官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他越说怒气越盛,一把抓起书桌上的砚台就往沈珂身上砸去,“你这么不争气,又叫我怎么不偏疼你姐姐!”

    这一回,不等砚台飞到近前,沈珂已闪身避开,望着沈松年的眸光也慢慢变得冷冽起来,“您若真疼姐姐,当初就不应把她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随着他的话音,砚台“砰”一声砸在书架上,又“啪”地一下落到地上,砚里的余墨洒得满地都是,有几滴还溅到了沈珂的白锦软缎鞋面上。

    沈珂的话就似一柄利刃直刺沈松年软胁,他浑身的怒气就似泄了气的皮球陡然瘪了下去,好半晌才沉声说道,“当初送你姐姐入宫,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事已至此,你怨我也于事无补了。”

    沈珂向前两步,压低声音又道,“只要您放弃让姐姐夺嫡,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定远侯身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已是如日中天,其孙女沈贵妃膝下所出皇长子赵宥又深得圣宠,沈家如今就好比开到极时的鲜花,虽然显赫一时,却也面临着盛极而衰的危险。

    深松年又何尝不明白这些浅显的道理?只是他已经选择这条路,便没有后退的余地了。皇后无出,沈玮膝下的皇长子赵宥已经今年已经十四岁,又深得圣心,所欠缺的,就只有一个名分了,便是老父定远侯,也打心底里希望赵宥能成为太子,将来名正言顺地登基称帝。

    沈珂见父亲不答,不由得又冷笑两声,“我就知道,你们舍不得这泼天的富贵……”说罢,抬腿便往外走。

    沈松年脸色微沉,冷声喝道,“你去哪里?”

    “我回兰亭居。”沈珂头也不回地道,“您放心,武贤伯的寿宴,我是不会缺席的。”

    沈松年这才松了口气,眼见沈珂的背影消失在窗外,这才颓然往太师椅上一坐,好半晌,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来。这口气才刚叹出,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片刻,门口就出现一个臃肿的身形,却是定远侯府大门上的管事沈平之,看见沈松年在书房里,便向他禀报,“世子爷,家里来了女客。”

    沈松年不禁瞪了他一眼,“女客自有夫人招待,你莫不是老糊涂了!”

    沈平之微微曲着臃肿的身体,略抬起头,“世子爷,夫人已经到了花厅,不过,那女客说见您,夫人便让小的来请您了。”

    “哪个女客竟然如此不知礼数?”沈松年恼了,面上浮起一层戾气。

    沈平之迅速垂下头去,低声回道,“据夫人说,是武贤伯府嫁到信阳的大小姐……”

    话音未落,沈松年就豁然站起身来,疾步往外走去。

    进了内院,过了一道穿堂,便到了夫人宋德书所居的“思定堂”,尚未进屋便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低泣声,他的脚步顿时一滞。

    候在廊下的丫头们连忙进去通报,“……世子爷来了……”,又有丫头高高打起门口的水晶珠帘。

    屋里的低泣声顿时嘎然而止。

    沈松年轻轻咳嗽两声,随即撩起衣袍一角,迈步进屋。及目处,就见夫人宋德书坐在北面上首炕沿,她身边坐着一位与她三旬左右双目略显红肿的美貌妇人,正是当年临嫁时病危的宋德诗,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妙龄少女,亭亭玉立,虽然妆束简单,那精致的眉目却让人见之忘俗,想来是她的女儿苏小姐了。片刻的失神之后,他才含笑上前,口称稀客。

    宋氏忙从炕沿起身,盈盈向沈松年施了一礼,又叫苏玉妍与他见礼。

    沈松年忙不迭地伸手虚扶了宋氏与苏玉妍一把,待她们复又坐了,这才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到的昌宁?”

    宋德书在旁,看见丈夫初见其姐时那瞬间失神的眸光,心里不由得一沉,此时听丈夫问起,便抢在宋氏前头道,“姐姐昨日才到,今日是特来向珂儿道谢的。”

    沈松年不禁一愣,旋即笑道,“珂儿前些日子去了江城游历,昨日才刚回家……你们素未谋面,不知为何谢他?”

    宋氏微愕,随即便将沈珂从杨正青剑下救出她女儿的事情说了。江城与信阳虽相隔甚远,不过回京的路却只有这一条,他们在路上巧合,也不足为奇。

    沈松年听说沈珂为救苏小姐而得罪了杨正青,就不由得抬起眼来,眸光从苏小姐那鲜花般娇妍的脸上扫过,心里便倏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珂儿看上了这个美貌的少女不成?!再想到刚才沈珂在他面前竟只字未提此事,他不禁心念急转,接着便不动声色地道,“珂儿虽然不成器,倒是秉承了沈家侠义公正的品格……区区小事,不过举手之劳,又如何当得姐姐亲自登门道谢?”虽然说得谦逊,却是笑容满面,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宋德书在侧,看到丈夫这泰然处之的模样,不由得在心里冷嘲一声——什么侠义公正,说得倒是好听!必定是因为见了人家小姑娘的倾城之貌才出手相救!

    宋氏倒是十分诚恳的样子,“依我看来,这孩子倒是好的……自认出我来之后,这一路颇是体贴照顾,不仅诸事安排周到,被我们家小子缠着学武时也都乐呵呵的不见厌烦,倒是个好性情的孩子……旅途劳顿,我身子又不好,这一路上连话都没跟他说上几句,所以一到昌宁,我便想着亲自到府上来向他致谢……”

    此言一出,不仅宋德书感到意外,沈松年也大吃一惊——沈珂从小到大,除了在他祖父面前稍有敬畏,便是沈松年自己和继室德书,都要让他三分,合府上下,更是个个惧他如虎。这宋氏说的,莫不是另外一个人?要不然,就只有一个解释,便是这小子真的看上了苏家小姑娘,要在她面前谄媚讨好。

    这样一想,沈松年便道,“姐姐谬赞了……不过,姐姐来得不巧,珂儿一早出去会友,只怕要到天黑才会回来……”

047、生辰(上)

    宋德书坐在丈夫身侧,不禁有些纳闷——沈松年父子俩人刚才明明就在书房谈话,他怎么竟面不改色地说起谎来了?

    听了沈松年的托词,苏玉妍却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一想到沈珂那俨然以嫡亲表哥身份自居的模样,她就觉心里窝火,这些天日日与他相对,却又不能发作,这股无名火只憋得她胸口隐隐作痛,好不容易不用再对着他那张伪善的面孔,却到底还是捱不过宋氏带她到定远侯府登门致谢。宋氏心里琢磨些什么,她不问也能猜个八九成——无非是借着这次登门的机会来看看沈家长辈是否有联姻的打算,并试探白玉并蒂莲的失窃是否与沈家长辈们有关。

    宋氏眼神微闪,随即笑道,“哦?沈贤侄既回来得晚,那我们就不等他了……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世子爷代他收下。”说着把放在桌案上的那只红木匣子往沈松年面前推了推。

    沈松年下意识地推辞道,“姐姐太客气了……这个,我可不能替珂儿做主。”说着又笑着指了指靠近条桌的两筐水果,道,“那些东西我且代他收下便是。”一筐荔枝,一筐龙眼,里面尚有余冰,装在新鲜的青色竹条织就的箩筐里,隐隐散发出淡淡的香味,看起来水灵灵的,煞是喜人。

    宋氏不免笑道,“这些东西不值钱,不过是顺道带来给你们尝尝鲜,又怎能当礼物来送?”

    沈珂素喜南方水果,这荔枝与龙眼都是他素日最爱,也不知宋氏是从哪里打听出他这喜好。宋德书把目光从那两筐水果上收了回来,微微笑道,“姐姐真是有心……虽说这些东西不贵,可在昌宁,有钱也买不出来呢!最要紧的是,这两样东西,我们家珂大爷都喜欢。”她今年二十九岁,比沈珂不过大了八岁,加上性格外向颇为开朗,人前人后,时常称他为“珂大爷”,合府上下,倒觉得世子夫人颇有当年定远侯府嫡长小姐沈玮的风范。

    苏玉妍微敛着身子坐在宋氏旁边,只觉宋德书话里话外都似另有一层深意,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禁心里一跳。

    宋氏却露出惊讶的样子来,“哦?那敢情好,倒叫我误打正着了……”

    沈松年不免又客套了几句。

    宋氏便向宋德书笑道,“你们姊妹二人也有十几年没见了,你若有空,就回家去小住几日,也陪我说说话儿……”

    不等宋德书应声,沈松年就笑道,“便是没空,也要过去探望姐姐的……”

    宋德书忽笑道,“妍儿好像是这个月十四的生辰吧?”

    宋氏心里冷笑,嘴里却应道,“妹妹记得倒是清楚,妍儿就是十月十四的生辰。”

    “妍儿跟父亲生辰同在十月,我又怎么会不记得?”宋德书仍旧笑盈盈地说道,“今天十三,明天就是十四了……回头我便让人去宫中送信叫琳儿顼儿回家,明天一早我就带了他们过去。”提到这两个孩子,宋德书不禁眉飞色舞起来。长女沈琳今年八岁,次子沈顼七岁,两个孩子年纪虽小,却都生得十分聪颖,因为沈玮沈贵妃的缘故,两人时常出入宫中。沈琳深得沈贵妃的喜爱,沈顼更是作为皇长子赵宥的伴读而长居朝阳宫,这样的荣耀,放眼整个大乐,几乎无人可以匹敌,又叫她怎么能不喜形于色?

    这些情况,宋氏早从太夫人那里获悉,当下便笑道,“临出门时,母亲再三嘱咐我一定要请琳儿和顼儿过去玩一玩,她说已经有近两个月没见他们的面了,怪想他们的……”

    这边思定堂里显得其乐融融,那边兰亭阁里却异常沉闷。

    锦秋与锦春手忙脚乱地帮沈珂处理他额头那块偌大的伤处,虽然只是点外伤,却因为沈松年是习武之人,盛怒之下出手强劲,大半个额头都隐隐有些青肿起来。锦秋看在眼中疼在心里,为沈珂擦药膏时眼眶就微微有些泛红,锦春在一旁瞥见,有心打趣两句,扭头看见沈珂那戾气隐现的面色,就将涌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沈珂半垂着眼睑,阴沉着脸,直到伤口处理妥当了,才低声开口说话,这一开口说话,却又把锦秋和锦春两个着实吓了一跳。

    “我若把武贤伯府的苏小姐娶进门来做你们的主母,你们觉得如何?”

    锦秋脸上当即就失了颜色,“爷……您就算是跟世子爷赌气,也不能拿这等大事当儿戏呀……”这几年来,沈珂的亲事已经成了沈松年的心头大患,爷儿俩也为此事多次起过冲突,沈珂此次无缘无故受伤,很可能是与此事有关,所以锦秋才有些一劝。

    锦春却显得有些欣欣然,“爷说的……可是真的?”不知为何,她就是喜欢那个看起来从从容容的苏小姐。

    沈珂抬起头来,往两人脸上扫过一眼,“等我弄清楚了这苏小姐的品性,就让祖父代我去武贤伯府求亲。”

    看着沈珂庄重的脸色,锦秋与锦春不由得互望一眼,旋即肯定了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沈珂又垂下眼睑,沉声说道,“锦秋你去思定堂看看世子夫人在不在,若在,就赶紧过来回我。”

    锦秋一愣,脚下却没动。

    “我不过是想请她替我去武贤伯府说和。”沈珂唇角便泛起一丝冷笑来,“你跟她说,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说不定我一高兴,这世子的爵位就让顼儿袭了去。”

    锦秋脸色顿时又是一片煞白,只恨不得来捂沈珂的嘴,“爷!您这又是何苦来?世子爷偏疼三少爷些,也是三少爷人小嘴甜,您若顺着世子爷的心意,他就算看在先夫人的份上,也会对您另眼相待……”

    不等她说完,沈珂就斜睨了她一眼,那冷凛的眸光顿时让她的话堵在喉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嗫嚅了好半晌,才道,“奴婢这就去思定堂找夫人去……”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锦春对于沈珂要娶苏小姐一事显得兴高采烈,转念想到苏小姐与世子之间的关系,却又露出难色来,“爷……这苏小姐是夫人的外甥女儿,又长得那样美貌,不知道夫人肯不肯答应把她许配给您……”

    沈珂闻言,不禁白了她一眼,嗔道,“我堂堂定远侯嫡长孙,难道竟配不上一个七品县令之女么?”

    PS:水墨家种了近十亩地,近几天忙着收割油菜,种植棉花幼苗,一张脸晒得跟几乎能与黑炭媲美,脸上还起了大片的红疙瘩……当然,这些都不是我断更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累得一坐下来就想睡觉,头沾着枕头便进入了梦乡——希望老天能多下两雨,好让我把断更补上。今日傍晚开始下起滂沱大雨,把正在地里忙碌的我淋成了落汤鸡,当然,也正因为这场雨,这才让我有时间码出了这一更,明天再奉上两更,还请亲们能多给一个忙里偷闲挤出时间来码字的农家女子以鼓励和支持,能多些推荐与收藏就更好了。谢谢!

048、生辰(下)

    且不论沈珂这边如何跟宋德书提出说和之事,单说苏玉妍母女俩人从定远侯府出来,临上马车之际,宋氏倏地回过头去,深沉的眸光投向这座熟悉却又陌生的府邸,好半晌,才返身弯腰进了马车。

    苏玉妍顺着宋氏的视线,眸光也在那深宅大院的上空打了个转。夕阳的余晖映在巍峨耸立的高大府邸上,红墙碧瓦飞檐流朱,别有一番富丽气派的景象。她的眸光在宋氏脸上不经意地飘过,见她紧抿的唇线微微向下,就不由得心内感概——没能嫁给沈松年为妻,只怕仍是宋氏无法去除的心病!

    马车慢悠悠地顺着宽阔的街道往武贤伯府走着。

    宋氏忽道,“你说那定远侯世子为什么不让我们见沈珂?”

    这一问显得有些突兀,苏玉妍便故作懵懂地反问道,“娘亲怎么知道那沈珂在家?”

    “来之前我已经特意让人在定远侯府的门房那里打听清楚了。”宋氏脸上微显恼意,“他不让我们见沈珂,莫非那白玉并蒂莲就是他让沈珂窃取的?”若真是沈松年所为,其用意就值得斟酌了。此次苏玉妍进京,是宋德成主动提出的,于情于理,宋德书也不应该插上一脚。但宋德书不插手,并不代表沈松年也不会插手——只要能阻止苏玉妍进宫为妃,对于沈贵妃来说,都是有利无弊的好事。

    提起这件事,苏玉妍心里便窝火,当下便道,“便是沈珂拿了白玉并蒂莲,娘亲也不必担心。大不了,我们跟他对簿公堂,我就不仅他堂堂的定远侯府,竟连脸面也不顾了。”

    “我怕的,倒不是这个。”宋氏却道,“我就怕他,趁机胁迫你为沈家的……侍妾。”迟疑了许久,她还是把“侍妾”两个字说了出来。

    “侍妾?”苏玉妍不禁轻笑一声,“娘亲别担心,我们不是已经抢在他前头立了案么?他若以此要挟,我就告他一个偷窃罪!”

    宋氏苦笑道,“这天下如今已有一半是沈家的了……便是你告他偷窃又如何?若不是因为你父亲与陆文涛是同科进士,只怕他早就把那案子轻描淡写地划拉开了……就算我们立了案,也多半无济于事。”

    苏玉妍不是没想过官官相护,却不知沈家的势力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当下便冷笑道,“此次上京,原也是为了我的亲事而来,我便抢在他们行动之前将亲事定下来,且看他们又将如何!”

    宋氏又哪里不知女儿此时说的不过是冲动之言?只不过她行事向来谨慎,凡事总会把坏处想多一些,担心沈家要纳苏玉妍,也只是她心里的揣测,此时听苏玉妍提到定亲,只觉心中一跳,随即出言安抚,“……便是沈家真有不良企图,也得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才是。你的终身大事可马虎不得……昌宁多的是门第相当的人家,我一定要让你嫁得称心如意。”最后一句,却是说得斩钉截铁。

    苏玉妍本也是借此试探宋氏的意思,见她并不是十分担心的样子,也就放了心——看来自己的亲事,还可以慢慢谋划。

    ……

    因为宋氏提前放出了风声,说定远侯世子夫人携子女今日回府,所以阖府上下喜气洋洋,让原本不准备为苏玉妍大办生辰的太夫人临时改变主意,十三日下午就差人去庄子上取些新宰杀的猪羊并新鲜蔬果等物回府准备宴席,十四日清早便让贴身大丫头杜鹃送了一只鸡翅木锦匣子过来,说是送给苏玉妍的生辰之礼。

    苏玉妍十分诚恳地向杜鹃道了谢,又亲手取了两支从信阳带过来的时新珠花给她,“姐姐若不嫌弃,就带着玩儿。”

    珠花虽不值钱,好歹也是人的一番心意,况且这花儿颜色淡雅,上面镶嵌的几颗珍珠圆润饱满,戴起来想也好看。杜鹃客气了两句,便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杜鹃走后,宋氏便开了那鸡翅木的锦匣,见大红的锦缎上面放着一只色泽柔和的玉籫,便知价值不菲,当下笑道,“太夫人向来吝啬,没想今日出手竟如此大方……想是你沾了你小姨母和你那一对极得太夫人钟爱的表妹表弟的光。”

    苏玉妍不由得笑了,“这样的机会不多,能沾一回算一回嘛!”其实她倒觉得太夫人似乎并不讨厌自己,不过还是顺着宋氏的意思说了句打趣的话。

    母女俩人正说笑着,就见春荣进来说宋家两位小姐来了。

    苏玉妍看了宋氏一眼,见她眸光陡地变得清冷,心知她不喜宋家姐妹,想着总不能拒人千里,当下便婉转说道,“娘,我想着宋家两位姐姐的样貌生得好,那性格儿想来也错不了,我初来昌宁,别无知交好友,咱们住在一起,时常见见面说说话儿也好……”

    听她这么一说,宋氏的面色便稍稍缓和下来,沉声说道,“这两个小女孩眸色深沉,看起来就是有心机的,要不是初来乍到不想得罪人,我还真不想你跟她们走得太近。”

    苏玉妍不禁莞尔一笑,“娘的话女儿一定牢记于心……”一边笑,一边就让春荣去请了宋家姐妹进来。

    少时,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跟着传进房来,紧接着门口便出现了丰纤合度的一身盛装的宋家姊妹花,尚未进门,便向宋氏笑道,“姑母,您这一路奔波疲累已极,怎么不多歇一歇?”说着便向宋氏行了礼。

    宋氏面含微笑坐在北面炕首,连眼皮也没动,任着宋氏姐妹俩人行了全礼,这才笑着让春荣赶紧给两位表小姐搬来锦杌。

    宋家姐妹却不坐,只望着苏玉妍笑,“今天早起时才听太夫人说起今天是妹妹的生辰,仓促之间,我们也没来及好好准备。”说着,宋清霜便从袖里掏出一个朱漆小木盒来,笑道,“些许薄礼,略表心意,还请妹妹笑纳。”

    宋氏的眸光淡淡扫过那朱漆的小木盒,当即便道,“妍儿过的不过是个散生,又不是及笄生辰……你们就不用客气了。”

049、晤面(上)

    奉上第二更。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春荣笑着和人说话,接着便引进来一个圆脸丫头,却是太夫人身边的映红,进门便向宋氏笑道,“姑太太,定远侯世子夫人来了,老太太请您去寿安居呢!”

    宋氏姐妹便趁势把那朱漆木盒塞到苏玉妍手里。苏玉妍心里微忖,也就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住,笑着道了谢。

    宋氏也就笑着起了身,恰好丰姨娘也带着苏玉修过来,宋氏便招呼着众人一同去寿安居给老太太请安。

    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进院子,和煦的微风迎面吹拂,静园角落里那棵参天金桂淡淡的香气沁入众人心脾,阳光映照着众人脸上安静的微笑,一时竟让苏玉妍心中恍惚,只觉眼前这一切美好而安详,一切的纷争与担忧都仿佛只是一场梦。

    少时便到了寿安居,未及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太夫人乐呵呵的笑声。

    小丫头将珠帘高高举起,宋氏唇角扬起,随即携起苏玉妍的手,迈步进屋。

    只见太夫人坐在上首,她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锦衣孩子,正笑眯眯地跟她说话,而一身盛装的宋德书则坐在太夫人的下首,笑得眉眼弯弯,她的身侧,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身着白色锦袍的人,双手负在身后,背对着房门,看不清长相。

    苏玉妍的前脚才迈进屋,太夫人身边的那个锦衣女孩就笑微微地站起身来,脆声唤道,“姨母!姐姐!”另一个小男孩也立即起身,跟着叫道,“姨母,姐姐!”

    宋德书身侧的白袍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含笑说道,“姨母,表妹,表弟。”一边说,一边向宋氏躬身施礼。

    宋氏心里微诧,脸上却不露出声色,只作出十分惊喜的样子来,“……原来是贤侄!昨天去府上专程拜访,不巧你出了门,想不到今天在这里就碰上了……”一边说,一边虚扶了他一把。

    苏玉修跟沈珂相处了十几天,已经十分熟络,进屋跟太夫人和宋德书行了礼,就拉着沈珂的手不放,十分乖巧地站在他身边。

    苏玉妍抬起头来,正迎上沈珂那双神采熠熠的黑眸,她眼角的余光瞟到他耳垂下那颗清晰可见的黑痣,心里那股无名火就倏地窜了上来,她迅即垂下眼睑,压下心头的恼怒,淡淡地应了他一声沈表哥,便上前跟宋德书行礼。

    宋德书笑呵呵地受了她一礼,拉着苏玉修的手问了几句功课的话,又夸了几句,这才把目光投向宋氏姐妹,略略看了一眼,便笑道,“这就是三叔家的两个女孩子儿?果然生得好模样……”

    宋家姐妹连忙上前见礼,宋德书又为她们介绍,“……那两个是你们琳妹妹和顼兄弟,这位是你们琳妹妹和顼兄弟的大哥沈珂……”

    原来竟是定远侯世子的嫡长子,怪不得进到内院来了,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家,到内院来做什么?宋家姐妹心里一动,垂首与沈珂见了礼,便亲亲热热地拉着沈琳的手说起话来,虽然跟沈琳说着话,那眼角的余光却不时落在长身玉立的沈珂身上。

    宋德书则拉着苏玉妍在她身边坐下,十分和蔼地问起她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太夫人的眸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玉妍身上,轻咳一声,笑道,“今日是妍丫头的大寿,寿星为大,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跟你小姨母说,除了天上的星星她摘不着,别的只怕都难不倒她。”

    宋德书便嗔道,“老太太说得也太夸张了……”说着又向苏玉妍笑道,“我瞧妍丫头除了一样,只怕别的什么都不缺。”

    此话一出,屋里众人顿时好奇心起,随即不约而同地停止谈话,都把目光投向宋德书,静静等待她的下一句。

    宋氏心里微动,旋即笑道,“妹妹几时竟会与人相面了?”

    宋德书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宋氏,这才抿唇而笑,“姐姐此言差矣……就算我不会相面,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妍丫头缺的那一样啊!”

    太夫人饶有兴致地接了话茬,“三丫头,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还不直说?”

    宋德书略顿了顿,这才微微一笑,“咱们家妍儿不仅生得好容貌,而且聪慧孝顺,自然是没得挑的了……所缺的这一样,便只有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家了……你们说,我讲的对是不对?”

    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人一听,不由得把目光转向苏玉妍,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妒嫉——她们姐妹俩人比苏玉妍早来十余日,明知道她们是为婚事而来,太夫人却只字未提,怎么定远侯世子夫人一来,便急不可耐地主动提起苏玉妍的亲事?亲疏之分,可见一斑。

    太夫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这倒是实话。再过一年,妍和就及笄了,也该谈婚论嫁了。”

    宋德书似乎等的就是太夫人这句话,当下便向宋氏笑道,“姐姐若是信得我,就把妍儿的亲事交给我如何?”

    宋氏心念急转,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坐在宋德书下首的沈珂,眼角的余光旋即飞快地从他脸上扫过,见他俊面含笑低声跟苏玉修说话,仿佛没有听到宋德书的话一般,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应声说道,“此番来京,原本就是为了妍儿的亲事,有你替我操心,我自然求之不得。”

    宋德书便笑道,“昌宁的大家子弟倒是很多,不过才貌双全品性又好的却挑不出几个来……等我慢慢物色着,一定为我们妍儿找个最好的。”

    苏玉妍见她们当着沈珂一个外男的面肆无忌惮地谈论自己的婚事,只觉心里怒气更盛,却又不好当众发作,双手紧紧绞住锦帕,好不容易才将心头不快压了下去。

    哪知她这微垂粉颈双颊泛红的模样看在太夫人眼里,还以为她默认了宋德书的话,也就呵呵笑道,“我瞧着三丫头就不用费心了……这屋子里现成的才貌双全的就有一个。”

    满屋子都是女人,只除了苏玉修、沈顼和沈珂这三个男子,沈顼尚未成年,太夫人说的自然就是沈珂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050、晤面(下)

    苏玉妍先前只是气恼,此时听太夫人一说,那气恼就变成了羞恼,脸上顿时绯红一片,恨不得把太夫人所说的话堵回去,心念微转间,便抬起头来,向太夫人娇憨一笑,“我知道外祖母和小姨母疼我,可是……宋家两位姐姐比我年长,她们都尚未议亲,我也不着急……我这好不容易才到昌宁来,您就让我呆在您身边多陪陪您,好不好?”说到后来,索性站起身来走到太夫人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轻轻摇晃起来,作出一副撒娇的模样。

    太夫人被她摇得脑袋一阵发昏,当即就摆手笑道,“好妍儿,你别摇了……我都答应你,答应你……”

    宋家姐妹一直紧绷着的脸顿时放松下来。

    沈琳与沈顼两个见惯了别人给他们大哥沈珂做大媒,自然不以为奇,沈顼还向沈珂调皮地眨了眨眼。

    苏玉修自沈珂从杨正青剑下救了苏玉妍,就对他好感倍增,听太夫人的意思竟是要把姐姐嫁给沈珂,自然满心欢喜,见姐姐婉言拒绝,只觉十分纳闷。在他看来,沈珂不仅出身高贵,而且品性也不错,应该是个良配,却不知姐姐为何看不上他。

    宋氏虽然不动声色,却也十分紧张,见太夫人嘴里虽然应了,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几分,当下便作势斥责苏玉妍,“妍儿,还不赶紧松手?看把你外祖母摇晃得脸色都不好看了!”

    苏玉妍忙就松了手,弯腰去看太夫人的脸色,心里却道——我就要把她摇得发昏,谁叫她随意给我指婚!

    沈珂刚才虽然一直在跟苏玉修小声说话,眸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从苏玉妍脸上扫过,此时瞥见她双颊娇艳如花似嗔非嗔的模样,只觉心里十分惬意,唇角才微微向上扬起,就听她向太夫人提出要先议宋家姐妹的亲事,接着又婉转地拒绝了太夫人的心意,眼神不由得一沉,转念却又想到苏玉妍当众拒婚很可能也是出于女儿家的羞涩,便又转怒为安,选择了对她们的谈话内容无视。

    宋德书原以为苏玉妍会欣然应允太夫人所指的婚事,已经把顺水推舟的腹稿打好,却不料这小姑娘三言两语就把此事拒之千里,一时也不禁有些气恼,虽然气恼,她也不好表露得太过,就顺着太夫人的意思向苏玉妍笑道,“……方才老太太不过开个玩笑,妍丫头倒是个实诚孩子……”一句话,就把几个人的尴尬都化为乌有。

    既然太夫人只是开开玩笑,那方才这些话便当不得真了。苏玉妍暗暗松了口气,自然也就顺坡下驴,“我就知道外祖母一向疼我,一定不舍得随便把我许配给那些纨绔子弟……”

    最后四个字,苏玉妍说得极慢,语音也几乎低不可闻,却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入沈珂耳中,他眉峰微不可见地跳了跳,这才悠然转过头来,向太夫人笑道,“多谢老太太一番好意……我姐姐曾经跟我说过,我的亲事要由她来做主,长姐如母,姐姐的话,我不敢不从……她还说了,我命里须得有白玉并蒂莲佩饰的女子相配。”他俊面含笑,说的极其自然——沈玮说过要为她择妻的话不假,须得有白玉并蒂莲佩饰的女子相配的话,却纯属他自己杜撰。

    他此言一出,不仅宋氏大吃一惊,苏玉妍心里那团火焰更是熊熊燃烧起来,她极力按捺住心中激愤,略略思忖,便向沈珂笑道,“哎呀!想不到沈表哥的姻缘故竟与话本小说《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一样,都是命里要娶戴金玉的小姐……可惜,真是可惜呀!”说到“可惜”二字时,她故意把声调拉得老长,流露出悲悯之意来。

    沈珂自然没听说过什么话本小说《红楼梦》,自然也不会知道什么贾宝玉了,见苏玉妍连说两个“可惜”,不禁问道,“……可惜?”

    “嗯。”苏玉妍一本正经地轻轻点头,说道,“这贾宝玉就因为相信了什么金玉良缘,到最后,不得不去做了和尚。”除非沈珂也是穿越而来的,要不然,凭他怎么也想不到贾宝玉去做和尚的真正原因。

    沈珂虽不知道话本小说里的贾宝玉是不是真的去做了和尚,眼见她肃然望着自己,满脸遗憾的表情就像他已经变成了带发修行的和尚一般,他这才明白苏玉妍是借此来奚落他。他挑了挑眉峰,黝黑的双眸定定地望向苏玉妍,呵呵一笑,“就算那贾宝玉最后去做了和尚,只要娶到了他想娶的小姐为妻,那也终身无憾了!”

    苏玉妍迎上沈珂熠熠生辉的目光,露出惊讶的神态来,“人人都说苏表哥满腹诗书,难道竟连《红楼梦》这本话本小说也看过不成?”

    沈珂连《红楼梦》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看过了,他心里虽不以为然,却还是作出谦虚的样子来,“那都是别人谬赞……我连《红楼梦》都没看过,哪里敢称满腹诗书?”

    就算你是旷世奇才,也未必能见上《红楼梦》一面!苏玉妍强忍住才没有失笑,“……那位贾宝玉最终也只娶了位他并不想娶的小姐,到最后,不仅做了和尚,还抱憾终身哪……可怜那么一位英俊潇洒风神俊朗的翩翩佳公子竟落得那样的下场,真正是可惜呀……”她虽连连说着可怜、可惜的话,脸上的笑容却灿烂如花,哪有半点为贾宝玉感到难过的样子?

    沈珂眼见苏玉妍笑颜如花的样子,顿时明白自己被她绕了进去——自己可以编造金玉良缘的谎言,难道这丫头就不会编造什么《红楼梦》的故事?可是,这丫头明明笑得狡黠,自己怎么还觉得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竟如此好看?

    此时此刻,满屋都充满了看不见的硝烟味道,在座的人若是再不明白沈珂和苏玉妍是在斗嘴,那就真是傻子了。

    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开始听到太夫人提起屋里有人正与苏玉妍相配时,不免心生妒嫉——堂堂定远侯的嫡长孙,又生得一表人才,虽说品性尚不可定论,配区区一个县令之女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后来见苏玉妍拒绝,自是心中微讶,又见她借机讽刺沈珂,便知道这苏玉妍是个有主意的,肯定没看上沈珂,沈珂这样的豪门子弟尚且看不上,这丫头的目标肯定是宫中皇子们的妃位了!只是,身份这样低微的官宦小姐,若没有强大的靠山,又怎么能轻易入宫?

    PS昨天网络出现问题,今天三更补上,这是第一更。

051、姻缘(上)

    宋氏先前听沈珂刻意提到“命里须有白玉并蒂莲佩饰的女子相配”的话,就觉心中一紧,生怕他会在此时拿出那只白玉并蒂莲来当众陈词,拢在袖里的双手不禁紧紧攥成一团,长长的指甲几乎将掌心掐出血痕来,后来看苏玉妍竟用话本小说里的故事来调侃沈珂,原本焦虑的心情就微微缓和,此时见苏玉妍明显占了上风,这才松了口气。

    此次沈珂突然来访,本本就令太夫人深感意外,此时见苏玉妍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不知为何心里就生出些许戒备来——怎么说沈珂也救了苏玉妍一命,她不仅不心存感激,竟还当场杜撰了话本小说来嘲笑沈珂,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这白玉并蒂莲几个字听在耳中,也隐隐有似曾相识之感。

    宋德书却完全没有留意到太夫人晴转多云的脸色,一心只想着方才沈珂说的“白玉并蒂莲”好像不是凡品,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大人们都各自想着心思,宋家姐妹又存着坐山观虎斗之心,竟无人为沈、苏二人解围。

    那沈琳与沈顼两个早看出大哥沈珂落了下风,眼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安闲的模样,不免心生诧异——大哥事事要强,面子总放在第一位,今天怎么竟由着这位苏表姐舌灿莲花起来了?

    苏玉修自然也听出了端倪,不过见姐姐针对沈珂,自然是帮亲不帮理,眼见沈珂眉心一跳,便急忙向沈珂陪笑道,“我姐姐惯会说笑,还请沈表哥不要介意。”

    沈珂似乎并不在意苏玉妍方才的明讽暗嘲,轻轻握了握苏玉修的手,却向苏玉妍笑道,“苏表妹此言差矣!就算那贾宝玉最终去做了和尚,只要他自己觉得值得,那他这辈子,也就没有遗憾。”这小姑娘胆量不小,竟敢以做了和尚的贾宝玉喻他!那他就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就算他将来去做和尚,也要先把她娶回家去!

    这短短的几句话,又给苏玉妍增添了另一个不良印象——此人有堪比城墙厚实的脸皮!她心念微转间,也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不休,索性干脆认错,以此来结束这场不愉快的谈话,“沈表哥说的极是!我一介女流,孤路寡闻,妄自菲薄了。”说着,还微微敛首,十分诚恳的样子。

    沈珂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少女,只觉心头一阵恍惚——不可否认,自己对这个机敏可爱的小姑娘产生了淡淡的好感。只是,她面对杨正青的利刃时从容,面对白玉并蒂莲失窃时的镇定,面对自己倔强执拗起来时的认真,方才强词夺理时的狡黠……到底哪个才是她真正的一面?自己当初顺手窃走她的白玉并蒂莲只是心血来潮之举,此时看来,当时看来愚蠢可笑的一件事,现在竟是完全正确的——这个小姑娘比昌宁那些木头人一般的千金小姐们可有趣得多了,自己还真是非她不娶了!如今再有了这白玉并蒂莲之说,明儿就进宫求姐姐来做这个红媒!他就不信,还有人敢违抗沈贵妃的懿旨!

    沈珂心念百转,脸色忽明忽暗,好半晌才微微一笑,“苏表妹不必过谦,今日我还有事不便久留,下次一定好好向你讨教讨教。”说着便站起身来,向太夫人提出告辞。

    太夫人此时已醒过神来,当即热情地挽留,“……你是难得来的稀客,今日特为贺你苏表妹的生辰而来,哪有不留下吃饭的道理?”一边又叫苏玉妍,“还不快请你沈表哥留下来吃了饭再走……”

    苏玉妍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笑盈盈地说了几句留沈珂吃饭的客套话。

    沈珂见了苏玉妍那张笑得花般娇艳的俏脸,只觉脚下一滞,竟再也迈不出一步了。

    少时,太夫人传饭。因是家宴,沈珂沈顼兄弟与苏玉修几个也都同坐一席,太夫人更是特意让沈珂与苏玉妍坐在她身边——沈珂是稀客,苏玉妍则是寿星。

    古人吃饭颇为讲究,盘盘碟碟磕碰间都只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一顿饭,远比苏玉妍在信阳老家吃得更为艰难,加上沈珂与她之间就隔了个太夫人,偶尔夹菜时,沈珂还故意碰上她的象牙箸,更令她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才熬到饭罢,丫头们送上消食茶点,原本急着要走的沈珂竟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曾说过要走的话。

    倘若武贤伯与宋德成两人在家,沈珂就不必与这些女眷们呆在一起,可惜他们父子俩人此时都有公务在身,一个在朝中应卯,一个衙中理事,没人陪沈珂说话,沈珂便能堂堂正正地留在这里了。

    苏玉妍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珂那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就觉得特别烦躁——先前去定远侯府特意拜访见不着人影,这会儿他偏偏又不请自来,难道,他还真的是为了那什么白玉并蒂莲之说的姻缘而来?

    而太夫人心里装着白玉并蒂莲的事,也略略有些不自在,应酬了片刻,便借着身子不适回屋歇息去了,临走时特意嘱咐宋氏代自己好好招呼客人。

    宋氏也没有客套,反客为主地以主人的姿态招待众人——喜欢看花的去看花,喜欢看书的去看书,喜欢下棋的去下棋,唯有沈珂喜欢蹴鞠,武贤伯府虽有那牛皮织就的“鞠”,奈何却无人敢陪他去“蹴”。

    宋氏向来身子弱,又不爱活动,因此便与宋德书两人坐在屋里小声说话。

    谈话的主题,由宋氏与宋德书两人不约而同地引到了沈珂身上。

    宋氏之所以提起沈珂,是想借机问一问是否真有那金玉良缘之说;而宋德诗提起沈珂,也是因为她对他说起的白玉并蒂莲似曾相识。

    宋氏问,“……方才沈珂说他的亲事沈贵妃要为他做主,可是真的?”贵妃沈玮足足比沈珂大了十岁,沈珂亲母早亡,几乎是由沈玮照顾长大,说长姐如母,倒也恰如其分,沈玮要为幼弟择妻,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更。

052、姻缘(下)

    沈玮比宋德书足足年长两岁,宋德书嫁入沈家时沈玮早已出阁,且于那一年由康王妃正位为太子妃,之后进入东宫,几乎就再没回过定远侯府,因此宋德书对她的印象十分模糊,自然更不会知道她是否说过要为沈珂的亲事做主的话了。不过,沈珂所说的白玉并蒂莲,当初未出阁时,就好像有人提起过,只是事隔多年,她的印象也模糊了。

    见宋德书轻轻摇头,宋氏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便转忧为喜——这事连宋德书都不知道,可见沈玮这话也只对沈珂私底下说过。等父亲武贤伯过了寿辰,自己就进宫请见沈玮,问问她是否知道沈珂窃取苏玉妍白玉并蒂莲的事。

    而宋德书自嫁进沈家,对沈珂这个外表看起来放浪不羁的定远侯嫡长孙就不曾怠慢过半分,那天沈珂在沈松年书房受了伤,具体情形如何她不清楚,不过后来沈珂请她到兰亭阁,她就知道沈珂看上了宋德诗的女儿苏玉妍。苏玉妍的确生得貌美,比其母当年的风姿更盛几分,也难怪沈珂会对其动心。只是这个苏玉妍,却是二哥宋德成特意写信从信阳请来的,美其名曰是为她谋求一门称心如意的好亲事,事实上,却是预备将来送她入宫为妃的。

    宋德成的勃勃野心,宋德书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见识过了,当初她得以代替宋德诗嫁入沈家,宋德成也是功不可没的。现在皇上假借替皇子世子们选妃的机会充盈后·宫,宋德成嗅到风声后,这才急匆匆地给宋德诗写了信让她送苏玉妍来昌宁,原本还担心宋德诗因为当年的旧怨不肯上京,却不料母女俩人竟相携而来,着实让宋德成高兴了一阵。

    姐妹俩人各自想着心事,屋里好一阵沉默。

    还是宋氏先回过神来,这才向宋德书笑道,“妹妹,你知道我此次上京是专程为妍儿的亲事而来,你就跟我说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什么合意的人选?”

    宋德书心里一动,便也笑道,“昌宁多的是王公贵子,不知姐姐想为妍儿找个什么样的人?”

    “家世倒不重要……”宋氏略沉吟片刻,遂道,“最要紧的是人的品性好,能一辈子待妍儿好……这就够了。”还有些话,她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的妍儿,不仅要嫁一个好男人,还要嫁一个功成名就的好男人,不仅有好家世,还有好才学,还要一辈子都对她的妍儿好!

    “姐姐的要求……就只有这些?”宋德书颇觉意外。她本以为宋德诗受了这些年苦,会特别渴望女儿能嫁入豪门世家,以此来弥补自己这辈子的遗憾,没想到她的要求竟是如此简单。只是,以这样的择婿标准,在信阳未必就找不到一个可以跟苏玉妍匹配的人,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跑到昌宁来找?莫非,她们也是冲着此次后·宫选秀去的?

    “能做到这两点的男人,已是十分不易了。”宋氏轻叹一声,“我些生别无所求,只希望妍儿能过得开开心心就够了。”她的丈夫苏慎已经算是男人中的好男人了,对她十几年如一日,不曾有一日怠慢,当年也曾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说此生只爱她一人,可结果呢?在她的冷嘲热讽中,最后他还是纳了妾,纳的还是她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丰儿,而且,还为他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所以,她觉得,要找到一辈子都能对妍儿好的男人,其实还是件十分困难的事。如果同时还要求这个男人有显赫的家势和英俊的外表,那就更是难如登天了。不过,她的妍儿还未及笄,她不急,可以慢慢物色,她就不信,偌大的昌宁城里,就找不出一个可以让妍儿风风光光嫁出去的男人!

    宋德书不知宋氏心中所想,见她秀眉微颦低声轻叹,一时竟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不免出言安慰,“……姐姐不必担心,有父亲和二哥他们留意着,一定能为妍儿找个可意的丈夫的……”

    宋氏原本也没打算把苏玉妍的亲事真的托付给武贤伯和宋德成兄妹,听着宋德书的敷衍之词,倒也不以为意,只苦笑一声,“妍儿也是个三灾八难的孩子,前几年生了场重病差点就没了……这后半辈子,我不能再让她吃苦了。”

    这就是说,不能让苏玉妍嫁入寒门。宋德书心里微忖,旋即笑道,“我瞧着妍儿就是个有福的孩子……这样的模样儿,这样的性情儿,若做了人媳妇,人疼她还不及,哪会让她吃苦?姐姐真是多虑了。”

    “托你吉言。”宋氏笑道,忽将话题一转,“我想进宫见见沈玮,你可有法子?”

    宋德书略一沉吟,便微微一笑,“你要进宫,倒也不难。回头我跟琳儿顼儿说说,让他们俩个在沈玮跟前提提,宫里再传出懿旨召见,岂不是名正言顺?”

    宋氏已知沈琳沈顼姐弟俩深得沈玮喜爱,又是时常出入内宫的,由他们两个孩子带口信,倒也便宜。当下便笑道,“我倒忘了这茬……”

    ……

    乾宁宫里。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佳木茏葱,奇花闪灼。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微风轻轻吹拂,撩起飞檐上悬挂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为沉闷的宫殿里平添了几分和谐安详,让廊下站得笔直却昏昏欲睡的宫女太监们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时不时拿眼去看那随着微风左右晃动的金色铃铛,倒多了一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寝殿内,水晶为灯,珍珠为帘,地铺白玉,内嵌金珠,极尽奢华。内设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床上设着青玉抱香枕,淡黄的锦衾里卧着一个年近三旬的女子,女子容貌如花,面色却显得有些苍白,不时还发出压抑的低咳声。

    床前的花梨木椅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穿紫色蟒袍,发束镶鑫玉冠,生得剑眉凤目,眉宇间却露出丝丝忧色。待床上女子咳嗽过后,便急忙把旁边案几上的青瓷茶碗送到她的嘴边,“母妃,您先喝口茶润润喉……”

    女子就着少年的手啜了一小口清茶,便又缩回锦衾里,轻声说道,“宥儿,你父皇今日可曾跟你提起纳妃之事?”

    第三更。

053、觐见(上)

    年轻女子,正是沈珂长姐沈贵妃沈玮,而那少年,便是她膝下所出的皇长子赵宥。

    赵宥听她说起纳妃之事,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暗,旋即沉声说道,“母妃,父皇日理万机,虽则有下臣们以皇嗣单薄为由请他纳妃,但他都以边关吃紧国事堪忧推拒了……所以,并不曾跟儿子提过半句纳妃之事。”

    沈玮又咳嗽了两声,两眼盯着屋顶那颗发出莹莹光泽的硕大明珠,好半晌才又说道,“……我问的是,他可曾跟你提过要为你纳妃之事?”说完又是好一阵咳嗽。

    赵宥愣了片刻,旋即应道,“这个……父皇并不曾亲口跟儿子提起……皇太后前几天倒是在儿子面前说过这样的话,还说要给儿子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好妻子……”

    皇帝赵楚膝下曾有四个儿子,皇长子赵宥为沈玮所出;皇二子赵宸为皇后冯敏缜所出,养到三岁时却不幸夭折;皇三子赵宏为贤妃左娴所出,与赵宥相差不过半岁,九月的生辰,刚满了十五岁;皇四子赵安乃贵嫔刘氏所出,今年十四岁,现如今正养在皇后跟前。这几个皇子中,以皇长子越宥生得最为英俊聪颖,也最得皇太后宠爱,皇帝正当盛年,至今未曾立储,却将几个未成年的儿子都封了王,并各自分宫居住,最近宫内宫外都有皇长子就是将来的储君的传闻。也正是因了这些传言,皇帝赵楚最近才刻意疏远了一向敬重有加的沈玮。

    沈玮出身将门,自幼习武,身体一向健康,最近却因恩虑过甚而生起病来,这一病虽则才几天,却是病来如山倒,一时让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也让素来以坚忍著称的她都觉得快要熬不过去了,今天听了贴身宫女从乾坤宫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后将为几位皇子操持婚事,却并不遵循之前的选秀程序,而是由命妇们举荐从百官之女中从优选取。这个消息,更让病中的沈玮生出浓浓的危机感来。

    皇子选妃,除却德容,家世更是马虎不得。皇后虽然表面对赵宥客气,谁知道她会给赵宥挑个什么样的妻子?若是给他挑个家世普通的外家,自然就会削弱赵宥夺嫡的势力,若是娶得重臣之女,夺嫡的砝码就会相应增加。

    皇后这步棋,果然走得妙!就算自己身为贵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自己儿子的婚事做主。当然,如果皇太后偏坦赵宥,事情便还有缓和的余地——皇帝至孝,是大乐人尽皆知的事。

    “皇太后素来疼你,有她给你做主,我也就放心了。”沈玮把目光投向儿子,“你只要恪守自己的本分……就好了。”她虽有夺嫡之心,却从不曾在赵宥面前流露过半分。

    “儿子都知道了。”赵宥恭谦应声,“此事有皇太后替儿子做主,还请母妃放宽心……一切还以养病为重。”

    沈玮唇角微翘,露出浅浅的笑容来,“你只管在朝阳宫好好读书,我这身子,一时半会儿虽好不了,却也不至于就沉重起来……这乾宁宫,你以后还是别来得太勤了。”

    “儿子明白。”赵宥轻轻点头。“儿子这就回朝阳宫温书。”

    沈玮满意地颔首,微微抬手,“去吧!”

    赵宥上前为她掖好被角,便慢慢退出寝宫。

    沈玮看着儿子缓缓离去的挺拔身姿,忽出声唤道,“宥儿!”

    赵宥连忙顿住脚步,回头问道,“母妃可还有事?”

    “……听说武贤伯十几年没回过娘家的长女回来了?”沈玮道。

    赵宥一愣,旋即说道,“是,昨日顼叔叔告假回府,想是去见他姨母了。”

    “哦……我知道了。”沈玮停了半晌,才又说道,“待顼儿回来,你叫他到我这里来一趟吧!”武贤伯的长女宋德诗也算是自己的手帕之交,当年与父亲订下亲事,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苏慎,十几年来不闻音讯,自己身处深宫也无暇分身顾及宋氏的事,现下宋氏既然来京,倒不妨宣她进宫见一见,也好叙一叙这十几年来的离情。

    ……

    三日之后,宋氏便在等待中迎来了沈贵妃宣她携女觐见的懿旨。

    武贤伯等的就是这一天,因此大早便到静园来跟宋氏密谈了近半个时辰后才去早朝。武贤伯走后,苏玉妍也梳妆好了。宋氏看着眼前妆束一新的女儿如含苞待放的花儿般娇艳可人,心底便荡开了浅浅的涟漪——这样的女儿,不知道沈玮会不会一眼相中?

    苏玉妍也从宋氏那暗含笑意的眉眼中隐隐看出她的喜悦。她不由得生出几分焦躁来——宋氏只怕就是要借这次进宫的机会把她推到沈贵妃面前,再由沈贵妃把她推到昌宁贵妇面前,然后宋氏就可以大张旗鼓地为她拣一门所谓的“好亲事”了!

    不过,当她看到宋氏近日消瘦得隐现颧骨的脸颊,再想到李启贤的话,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违背一个即将离世之人的心愿,当下便作出欢欢喜喜的模样,草草吃了早点,跟着宋氏去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尚未起床,把苏玉妍叫到跟前仔细嘱咐了一番,又怕误了进宫的时辰,便催着她们赶紧进宫。

    武贤伯府距宫中不过五里地的路程,天才亮明,马车便到了宫外,下了马车,有佩刀侍卫过来难看了宋氏手里所持的沈贵妃宣召的旨意,这才放她们上了进宫的二人软轿,两人各坐一乘。

    苏玉妍身处轿中,只觉颤颤悠悠的小轿走得飞快,约摸盏茶工夫才缓缓停下,便有宫女打起轿帘,笑道,“乾宁宫到了,请苏夫人和苏小姐下轿。”

    此时正值日上树梢,苏玉妍下得轿来,抬眼望去,湛蓝的天空下,辉煌的城楼映在金色的晨光里,金黄的琉璃瓦在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顺着飞檐往下,就见身处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眼前是一座华丽的楼阁,楼前池水环绕,浮萍满池,碧绿而明净,池边由白玉石砌成一座椭圆形花园,园中奇花异草开得正盛,花园前一条大理石阶,直通正殿,殿前高挂一块金色牌匾,上书“乾宁宫”三个清隽大字。

054、觐见(下)

    殿门前站着几个宫女太监,老远看见软轿停下,便有人进去禀报,待到苏玉妍与宋氏走到正殿门前时,屋里正出来一个容长脸儿的年轻宫女,笑盈盈地向二人说道,“……贵妃娘娘请苏夫人和苏小姐入内。”

    宋氏看了苏玉妍一眼,便抬脚进门。苏玉妍紧随在宋氏身后,低眉敛首。

    殿外虽然阳光灿烂,殿内却是光线黯淡,苏玉妍踩着地上的白玉慢慢前行,只觉屋里冷气袭人,好在室内两侧的玉柱上擎着的数盏水晶灯发出莹莹光芒,倒为屋里增添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临近寝宫门口,一阵浓浓的药香直扑苏玉妍的口鼻。难道这沈贵妃也是个病怏子?她不由得心里一动,旋即轻抬眼睑悄悄看去,只见上首设着的那张沉香木大床上,斜倚着一位年轻美人,看到她们进来,苍白的脸上便露出和煦的笑容,随即出声说话了,“德诗……”

    宋氏脚步微微一滞,当即双膝一弯就欲行君臣大礼,沈玮忙命那容长脸儿的宫女将她扶起,“落梅,快扶苏夫人起来”又向宋氏笑道,“罢了罢了,认真算起来,你还是我的长辈呢……此处没有别人,你我之间,就不用行那些虚礼了。”

    虽说宋氏不用给沈玮行礼,苏玉妍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跪倒在小宫女铺在地上外裱锦缎的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给沈珂行了大礼。

    落梅上前,搀起苏玉妍,沈玮命她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笑道,“果然生得好样貌,比起你母亲当年的风采还要更胜几分……”

    “贵妃娘娘过誉了。”宋氏连忙自谦,转脸看见沈玮面色苍白,又嗅着屋内浓浓的药香,心里便生出不详的预感,便关切地问道,“这满屋的药香……可是您身体有恙?”

    沈玮不答,只向落梅摆了摆手,落梅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沈玮这才低声说道,“不过前几日贪凉受了寒,咳嗽几声罢了,并不是什么大病。”说着,又咳嗽了几声。

    苏玉妍虽不懂医理,但见沈玮面色苍白双眸无神,便也知道这病不轻。

    宋氏连忙上前,轻轻替她捶背,好半晌,沈玮才缓过气来,笑道,“到底上了年纪,一点子小病就能把人打倒了,要放在以前……”想到少年时的光景,一时心生感概,眼里竟泛起了一层水光。

    宋氏少时也与沈玮情同姐妹,此时见她这副模样,便知素来要强的她是不会轻易把心中的苦楚诉诸于人的,心里不禁也觉得难过,却又不敢当真哭出声来,忙强笑着安慰,“贵妃娘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您现在可正是青春貌美风华正茂之时呢!二十年后您再说这话,倒也相宜了。”

    哪知这话更勾起了沈玮心中的伤处,想到皇帝近来不如从前那样来得勤了,更是鲜少在乾宁宫里留宿,又想起那储君流言,一时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拉住宋氏的衣袖,哽咽说道,“若在寻常人家,我这般年纪,这般样貌,倒也勉强能入得人眼,可在这里……”

    她适时打住,脸上难掩怨尤之色。

    **佳丽不计其数,便是沈玮再年轻貌美,又不可能把皇帝的心拴在她一人身上呀!况且,这个沈玮,看起来也是倔强的,这样的脾气,也多半不会对皇帝曲意奉承媚颜讨好。苏玉妍心里暗叹。

    这样敏感的话题,宋氏也不敢再往下接,只轻轻为沈玮捶着后背,低声说道,“还请贵妃娘娘往开处想……您不是还有皇长子么?只要他将来有出息,便是您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提起儿子,沈玮这才止住悲意,两眼往寝宫门口睃了一眼,这才轻声说道,“宥儿这孩子,倒也孝顺……”

    宋氏便顺势问道,“宥儿他……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沈玮叹道,“是啊,今年三月已经满十六了。他祖父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

    已经是储君了。宋氏心里暗忖,遂道,“圣上正当盛年,这事……您不必操之过急。”当今圣上被立为储君时已经二十二岁,若按这个年纪算起来,赵宥十六岁,离当年圣上被立为储君的年纪还有六年,倒是真的不用着急。

    苏玉妍在旁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颇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宋氏迟迟未提沈珂窃走白玉并蒂莲之事,不由得轻轻咳嗽了一声。

    宋氏自知苏玉妍在提醒她,宽慰了沈玮几句后,便笑道,“……前些天,我们在来昌宁的路上碰到了珂儿。”

    听宋氏提起嫡亲的幼弟,沈玮脸上就不由得轻叹一声,“这孩子……便没个定性,想是又去哪里玩耍了。”

    “听说是去江城游历了回来,正好跟我们碰上了……”宋氏笑道,“我瞧这孩子倒是好的,这一路还多亏了他,要不然,我和妍儿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呢!”说着便把沈珂从杨正青救下苏玉妍的事说了。

    听说杨正青借追捕通缉要犯拦下苏家的马车并还企图对苏玉妍下手,沈玮脸上就露出凝重之色来,“这个杨正青,明知道妍儿是你的女儿还敢下手……”沉吟了好半晌,又缓缓说道,“这事只怕不那么简单……”她心中虽有猜测,不过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当着宋氏的面说出来,眼下宋氏既平安到达昌宁,有武贤伯庇护,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宋氏对此事也存有疑惑,不过,此时她更关心的却是白玉并蒂莲的下落,便又说道,“有件事,我想冒昧地问一问。”

    沈玮抬头,微微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问的?”

    宋氏略顿了顿,轻声道,“就在与珂儿相遇的那几天,妍儿身上所佩的那块白玉并蒂莲不见了,你也知道,那东西来历不凡……”

    沈玮自小与宋氏亲厚,自是知道白玉并蒂莲的来历,当下不禁微显愕然,“你是怀疑珂儿偷了白玉并蒂莲?”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扮成珂儿的样貌,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了。”宋氏便把当时在客栈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沈玮听罢,沉默了许久,方才看向苏玉妍,“妍儿,你确定那人就是珂儿么?”

    苏玉妍迎着沈玮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应道,“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沈表哥,可那人耳垂下的那颗痣,我可以肯定,跟沈表哥的耳垂下的那颗痣完全一样。”人的样貌别人可以伪装,但有些微小的特征,别人不一定会伪装得来。这也是间接地告诉沈玮,这个窃走她白玉并蒂莲的人,就是沈珂。

055、亲事(上)

    沈玮听着,慢慢垂下眼睑,轻轻“嗯”了一声,好半晌,才又继续说道,“珂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脾性如何我最清楚不过了,虽说坊间盛传他是花花公子,可他并不是个轻浮的人……此事,只怕有些误会。”

    苏玉妍悄悄睃了沈玮一眼,见她沉凝的面色透着十二分的肯定,明摆着是要袒护沈珂,苏玉妍顿生恼意,却又发作不得,她心念急转间,就微微垂首道,“这一路上我与苏表哥同行,自然也知道他不是轻浮的人……只是,这白玉并蒂莲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小可,还请贵妃娘娘能救我出困境。”不管沈玮承不承认沈珂是贼,反正这事苏玉妍是决定赖上她了,以她和宋氏的交情,只怕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宋氏自然明白女儿的意思,当下便也顺着女儿的口气道,“我虽不知道珂儿的为人如何,不过他既然能从杨都尉手里救下妍儿,人品自不会差到哪里去了……只是,此事关系到妍儿的声誉……”

    话音未落,沈玮就轻声咳嗽起来打断了宋氏的话,宋氏忙上前端起案几上的汝窑彩釉茶碗捧到沈玮面前,沈玮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示意宋氏放下茶碗,宋氏又为她扶正了大红的团花引枕,沈玮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明日我就召珂儿进宫问问吧!”

    宋氏不禁暗自松了口气,还来不及道谢,苏玉妍已微微一笑,向沈玮道,“既如此,那我和母亲就多谢贵妃娘娘了。”

    沈玮闻声抬头,见她面色从容眼神笃定,不由得心里一动,旋即也笑道,“我与你母亲虽然辈分不同,却情同姐妹,妍儿你如此客气,岂不是显得我们之间太过生分了?”

    苏玉妍忙又垂下头去,“谨听娘娘教诲。”

    沈玮不由得展颜一笑,“妍儿这点上,倒跟我家宥儿很像,表面看着十分恭顺,骨子里却都是倔强的呢!”

    宋氏便顺势笑道,“贵妃娘娘倒是眼毒……妍儿样样都好,就是这脾气……将来出了阁,还不知会让她吃多少亏呢!”

    听宋氏提到出阁,沈玮便笑问,“……妍儿今年应该也有十四了吧?可有了合意的人家?”

    “此番上京,为的就是她的亲事。”宋氏佯作忧虑地低叹一声,“她这样的年纪,又是这样的容貌,高门我们攀不上,低门我却又不想让她嫁去受苦……倒真难煞了我。”

    “这有何难?”沈玮不禁笑道,“以妍儿这样的容貌,还愁找不到好人家?你若是放心,就请我做红娘,我一准儿为她觅个如意郎君。”

    “贵妃娘娘金口玉言,说话可要当真哦!”宋氏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我早就有心请您做红娘,可怕您贵人事忙,一直不敢开口相求……只要您看得中的人家,那自然就差不了。”

    苏玉妍悄悄睨了眼宋氏兴致勃勃的表情,旋即垂下眼睑,双手轻轻绞着手里的锦帕,作娇羞状。

    沈玮的眸光在苏玉妍娇艳如花的脸庞上停留片刻,方才笑道,“眼下皇太后要为宫中的皇子们选妃,那些王公大臣们也闻风而动,说要借太后娘娘青眼为自家的儿子择妻……”

    沈玮此言正合宋氏心意,当下便笑道,“这敢情好……只是,我们家世平凡,怕高攀不起这些王公贵勋家的儿子……”

    “回头我给妍儿赐个封号,看哪家王公贵勋还敢说妍儿出身平凡?”沈玮笑道。

    苏玉妍心里一忖,连忙婉言推拒,“贵妃娘娘言重了,我无德无能,又何敢让贵妃娘娘懿赐封号?便是我得了封号,在别人眼里,也是徒有虚名,说不定那些上门求娶的人,正是看中了贵妃娘娘赐给我的封号呢!”

    宋氏在旁,只急得差点来捂苏玉妍的嘴了,当着沈玮,却只能无奈地笑道,“贵妃娘娘莫怪,妍儿打小就是这个倔脾气……”

    沈玮一怔,随即向宋氏笑道,“你个这丫头,果真是个倔的……”说轻转过头来又对苏玉妍道,“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封号,那我也不便勉强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你不要封号,我也还是会为您谋一桩金玉良缘。”说着瞅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多谢贵妃娘娘。能得贵妃娘娘做我的红娘,那是我终身之幸!”听沈玮提到金玉良缘,苏玉妍脑中闪过一道异彩,旋即向沈玮道谢,同时不露声色地轻轻碰了碰宋氏的手肘。

    宋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便望着沈玮直笑,“……上回珂儿与他继母和弟妹几个去了武贤伯府,也曾说起他的亲事,说什么有人为他相过面,说他命里须得拥有白玉并蒂莲的女子相配,还说他的亲事是您亲口许诺的,一定会给他觅得金玉良缘……”

    沈玮听到“白玉并蒂莲”几个字时,不由得眼神一滞,听宋氏说完,方才笑道,“这孩子,也忒淘气了……我虽说过为他主婚的话,可却没说要给他做红娘。”她先前不信苏玉妍所言,现在听宋氏提到沈珂在武贤伯府竟当众说出那样的话来,顿觉其中必有蹊跷。以她对沈珂的了解,若不是事出有因,他就算再荒唐,也不会拿自己的亲事开玩笑。因此转念之间,她便想到沈珂极有可能真的窃取了苏玉妍的白玉并蒂莲,其原因,自然是因为看上了这个国色天香的初初长成的美少女。

    见沈玮直言不讳,宋氏也就不再犹豫,当下便正色道,“不管怎么说,还请您回头问问珂儿……若不是他,我们才好报官。”

    沈玮便笑道,“你且等一天再去报官吧……明日我就让珂儿进宫来,等我问了究竟,你再报官也不迟。”

    听沈玮如此说,苏玉妍与宋氏对视一眼,宋氏便点头道,“那是自然。”说着便把话题绕回皇子世子们选妃的事情去了。

    沈玮因想着沈珂到底会不会窃取苏玉妍白玉并蒂莲的事,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脸上的神情也就怏怏然起来,又问了几句宋氏的病情与苏慎的近况,这才端茶送客。

    母女俩人出得宫来,才上马车,宋氏便低声对苏玉妍道,“……你这傻丫头,别人求都求不来贵妃娘娘的封号呢,你倒好,竟还送上门来的封号推回去。”

    “娘——贵妃如今的处境只怕也正为难呢,我想,我们还是别给她添麻烦的好。”苏玉妍搀起她的胳膊,淡淡一笑,“再说了,您与沈贵妃虽是故交,可十几年过去了,就算她看在往日情分上给了女儿一个封号,我们也就会因此而欠上她的人情……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贵妃娘娘若是大施恩泽,我们又何以为报?”

    宋氏闻言,不禁一阵默然。

056、亲事(下)

    十月二十三日,武贤伯寿辰。

    因他最近在昌宁混得风生水起,又是六十整寿,几乎昌宁所有权贵都携带家眷前来恭贺,左相府与定远侯府也相继派出重要级人物来为武贤伯贺寿。左相府来的,是左相嫡长子左楠,而定远侯府来的,却是定远侯嫡长孙沈珂。

    对于这两位年轻的权贵之后,武贤伯宋绍谦自是不敢稍有怠慢,他虽素有“温水宋”之称,在得知客人进门的消息后,只跟同僚们客套了几句,便飞快地离席前去亲自迎接他二人进来。因左、沈两家交恶,宋绍谦就特意安排两人分开入席,尽量不让他们碰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席间的宾客们也因为这两位在昌宁声名鹊起的年轻后生的到来而议论纷纷。左楠年方二十,是昌宁少有的风流才俊,不仅满腹诗书,为人还谦和有度,深得老一辈权贵们的赞许;而定远侯嫡长孙沈珂,与左楠年纪相仿,虽然生得仪表堂堂,却正好跟左楠相反,不喜读书只爱习武,听说武功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却是斗大的字不识得几箩筐,因此而成为昌宁城中王公贵子们中间的一块“鸡肋”,几乎无人不晓。

    而身处寿安居代太夫人应酬女客的宋氏也在稍后得知了沈珂与左楠前来拜寿的消息。她在昌宁生活了十七年,几乎对昌宁所有的权贵世家都了如指掌,丞相左昱因不知沈、宋两家那段婚约,早年还曾代他胞弟求娶过宋氏,后来得知沈、宋的婚约后,此事便一笑了之,之后左、宋两家才慢慢开始走动起来的,这次左昱派长子来给武贤伯贺寿,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沈珂,因为白玉并蒂莲的关系,宋氏对他的好感直线下降,之所以隐忍不发,也是看在沈玮的面上。

    苏玉妍自第一位女客进门,便战战兢兢地如履薄冰——因为每一位贵妇人进门跟太夫人道过贺后,便把目光投到她和宋氏姐妹俩的身上,而且,投到她身上的目光几乎是投到宋氏姐妹俩身上的几倍。当然,如果看看她,倒也无所谓,反正也不少块肉。最令人不自在的是,几乎每个贵女都要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后就开始问她“今年几岁,读过什么书……”之类的话,那架式,简直与相媳妇一般无二。

    谁让她是武贤伯嫡亲的外孙女呢?她只能这样自我解嘲了。

    当然,宋氏看到女儿如此受欢迎,内心的喜悦就不必说了,虽说宋氏姐妹俩也有人问津,可比起自己的女儿来,那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如此一来,女儿就更能优中选优了。

    太夫人身为今天的女主角,自然也跟一帮贵妇人们攀谈得十分热络,见众位夫人、太夫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苏玉妍身上,心里不免有些五味杂陈,暗想丈夫与儿子的推测是对的——这样娇美如花的小姐,又有谁不想将她娶回家?当然,她也没有忽略宋清霜与宋清雪两人眼中暗暗闪过的黯然之色,时不时地与人提起“这是我三叔家的一对孪生姊妹花”,借此机会不遗余力地向人推销她们。

    苏玉妍被两位满头珠翠遍体绫罗的贵妇人一左一右地拉着手坐在太夫人下首,保持着矜持而又端庄坐姿的同时,脸上还挂着得体的微笑。她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她们几乎千篇一律的问话,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这些无所事事的贵妇们就是昌宁的高音喇叭,只要给她们留下了好印象,那就等于让整个昌宁的贵妇们都知道了自己,对于自己的亲事来说,那都是无利无弊的。

    宋氏不知女儿心中所想,看到女儿这番中规中矩的样子不禁十分高兴。她知道,女儿表面看起来是个淑女,可骨子里,却跟当年的自己一样,都是不喜欢那些礼教束缚的,眼下能保持这样的仪态,也正说明女儿对自己婚姻大事的重视。所以,这桩婚事,真的不能丝毫马虎。

    整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就在无聊单调的对话中结束了。

    眼看天色已晚,那些贵妇们便相继起身告辞。

    太夫人亲自起身相送,又热情地留了关系特殊的几家夫人吃过晚饭才走。

    至宾客散尽,已是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因见宋氏强撑着病体代自己招呼客人已累得疲惫不堪,太夫人便特意嘱咐她早些歇息,宋氏方带着苏玉妍回了静园。

    一夜好睡。

    次日一早,宋氏与苏玉妍去寿安居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见她面色苍白,只说了几句话就让宋氏回去歇着,却让苏玉妍留下陪她说话。

    这是自苏玉妍到昌宁后第一次跟太夫人独处,见太夫人眸光深邃,不免心中暗自忖度留她下来的原因,念头才刚闪过,太夫人就笑着向她招手道,“妍儿,坐到外祖母身边来。”与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的刻意讨好相比,她宁愿面对苏玉妍那若有若无的亲近,更何况她天天还变着花样做了吃食送来寿安居?要不是武贤伯父子两人一心想让苏玉妍入宫,以她对宋氏所存的愧疚和苏玉妍那份心意,她倒是愿意给这孩子拣门好亲,以此来对宋氏作出弥补。

    苏玉妍依言坐到太夫人身边,俏皮地一笑,“外祖母,您要跟妍儿说什么悄悄话?”

    太夫人不禁呵呵直笑,故意压低了声音,“知我者妍儿也!”笑了一阵,才正色道,“你们一家远在信阳,这些年我们忙于俗务疏忽了对你们的照顾,我这心里,总时时不安……如今你们来了,住在家里,我这心里才觉得踏实了。这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你了……虽然沈顼与沈琳偶尔也会来看看我,却都是见一面便走的,又哪能像一样常常在我跟前?好孩子,你亲人不多,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你嫡亲的外祖母,我也会待你如沈顼沈琳两个一样……”太夫人说得情真意切的,眼角竟微微濡湿起来。

    要不是从丰姨娘口中得知了当年的往事,苏玉妍面对这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倒还真会生出亲近之意,只是那件往事如刺梗喉,让她再难轻易相信太夫人所言。不过,她还是适时地流露出依恋之意,轻轻地趴上太夫人的膝头,仰着脸,认真地说道,“在妍儿心里,您就是妍儿嫡亲的外祖母,妍儿愿意天天陪在您的身边。”

    太夫人看到那副郑重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感叹,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好半晌才轻声说道,“好孩子,等你的亲事定下来,咱祖孙俩见面的机会只怕就不多了。”

    “我的亲事?”苏玉妍一愣。

    “是啊!”太夫人轻叹一声,“已经有好几个人在你外祖父面前提亲了,这其中,还有人提及了皇长子赵宥。”

    苏玉妍强压心中震惊,慢慢垂下眼睑,“以我的出身,又怎么能配得上皇子?”

057、进退(上)

    而此时,左相府的书房内,抱病在家休养的左昱正向左楠问起武贤伯家寿宴的盛况,得知了沈珂也去拜寿的消息,左昱不禁淡淡一笑,“论起来这宋家也算是他的外家,外孙给外祖拜寿,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借此机会去见苏家小姐了。”

    左楠却不以为然,“我倒觉得父亲大人高看了那位苏小姐……她不过是区区七品县令之女,就算有倾城之貌,也难配得上昌宁的王侯世子,就更不必说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子们了……”

    “楠儿,你可不能小觑了女人的美貌……你姐姐若不是因为生得貌美,又如何能在宫中屹立不倒?”左昱挥手打断左楠的话,“苏小姐身份虽然低微,却是堂堂朝廷命官之女,就是做不得正室也可以做侧室,一旦生下儿子,母凭子贵,也不是没有可能。再说了,她父亲苏慎当年也是名满京都的才子,若圣上再度起用他,苏小姐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若再得皇太后或者皇后娘娘一个封号,只怕上门求娶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你如今也到了适婚之龄,如果中意那苏小姐,为父也可为你前去武贤伯府求娶。”

    左楠俊面一红,当即连连摇头,“娶妻娶贤,孩儿宁愿娶个无盐之妻,也不愿娶一个红颜祸水。”

    “好。”左昱满意地点头说道,“你这样稳重的性子,倒不失了我左家的人的本色。”

    “那宋家,是否还要让人前去提亲?”左楠脸上红潮仍未褪去,说到提亲二字时,眼里闪过一道亮光。

    “提,当然要去提了。”左昱双手负在身后,转脸望着窗外蓝湛湛的天空,笑道,“若不去提亲,又怎么知道武贤伯这只老狐狸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

    次日晌午,左相府派来的提亲的媒婆登门拜访,与太夫人足足谈了近半个时辰才告辞而去,走出武贤伯府时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宋氏随即去了一趟寿安居,从太夫人那里探知此次提亲的竟是左相嫡长子左楠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得知太夫人以与宋氏母女商量为由没有直接应承下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她想过将苏玉妍嫁入豪门,却从来没有想过把她嫁进左相府。

    苏玉妍当初在咸阳遇到杨正青强行搜索马车后,宋氏便跟她说起过左相,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左昱那样狡诈精明,他的儿子,也必不会是什么好人。不过,她并没有因为太夫人的婉拒而放下心来——昨天太夫人有意无意地跟她提起皇长子赵宥,谁知道是不是想把她送入宫中呢?比起后·宫这种腥风血雨的杀戮战场,左相府倒显得不那么令人生畏了。

    十月二十八日,沈玮再召苏玉妍母女入宫。

    半月之内能得沈贵妃两次召见,这样的殊荣别说在宋家,就是在定远侯府也是极少见的,当然,沈顼与沈琳是个例外。

    第二次进宫,苏玉妍就显得镇定从容了不少。

    她还是如上次那般淡雅的装束,既不显得张扬,也不刻意低调。梳着时下流行的坠马髻,髻上插着上回沈玮赏的凤头金步摇,时值深秋,昌宁的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她上着对襟的窄袖短袄,下着撒花挑线薄棉裙,虽不显臃肿,却让她苗条的身材看上去丰满不少。

    落梅候在乾宁宫外,看见软轿下落,便上前来将她们迎入寝宫。

    沈玮的气色却是比上次好看了许多,苏玉妍进门时,恰值她午休起床,正让梳头嬷嬷为她梳理那一头乌黑油亮的秀发,寝宫里淡淡的桂花香味也取代了上次那浓浓的药香。

    待梳头嬷嬷替她抿好头发,沈玮这才缓缓起身,摒退宫女太监,方才请宋氏母女入坐,笑道,“原本想让人捎封信给你们,却想着还是我亲口跟你们说比较妥当,所以这才召你们进宫。”不待宋氏问起,便又继续说道,“听说,左昱让人去武贤伯府为他儿子提亲了?”

    宋氏料不到身处深宫中的沈玮消息竟会如此灵通,不免有些意外,“倒有此事,不过,我母亲已经婉拒了。”

    “拒得好,拒得好。”沈玮不禁笑道,“左昱这只老狐狸,竟把主意打到了妍儿身上,真亏得想得出来。”

    苏玉妍不禁一怔,想不明白沈玮话中含义。

    沈玮瞅见她母女二人神色仲怔,当下便又继续说道,“左昱对外称左楠是左家长子,可实事上,左家的长子另有其人,只因那长子出自妾室,生得蠢笨不说,还有残疾,为着左家立长不立嫡的祖训,左昱这老东西便死死守住那秘密……对外人只道嫡长子是左楠,鲜少有人知道他家里还有一位长子。”

    “原来是这样……”宋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太夫人跟她说,左家派人来给左家长子求亲,说的正是长子,却不是嫡长子!长子与嫡长子,不过一字之差,谁知道内里竟有这样的隐情?还好太夫人婉拒了,要不然,岂不是误了妍儿一生?看来自己还真的不能悼以轻心了。

    苏玉妍虽然不动声色,却几乎将银牙咬碎,掌心也沁出一层冷细汗。自己虽想到左昱不是好人,却想不到他竟会坏到如此地步!自己与他无怨无仇,他又为何处处跟自己过不去?

    沈玮喝了茶,望定苏玉妍,微微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依我看,还是趁早把亲事定下来,免得节外生枝。”

    “这么说,贵妃娘娘已经了合意的人选?”比起对太夫人来,她对沈玮的信任自然要多出数倍。

    沈玮不禁笑道,“这个人选我自然十分合意,就怕你舍不得妍儿。”

    宋氏就笑嗔道,“若能得贵妃娘娘为媒,那是我们妍儿的大幸,我又怎么会舍不得?”

    “妍儿是个好孩子,我也不舍得把她给别人,不如……让她嫁进我们赵家来,你看如何?”沈玮看着宋氏,一本正经地说道。

058、进退(下)

    虽然沈玮并没有说让苏玉妍嫁给赵家哪一位,不过宋氏已经从她那认真的表情看出端倪,当下只觉心中狂跳,忍不住问道,“不知贵妃娘娘说的是哪一位?”

    沈玮淡淡笑道,“自然是我家宥儿了。”

    “万万不可。”宋氏心中狂喜,嘴里却下意识地婉拒,“妍儿身份低微,又如何配得上皇长子?”却原来是担心苏玉妍的身份低微。

    沈玮正色道,“就因为这个,我才不好向你提起……怕委屈了妍儿。”

    “委屈”二字顿时如一盆冷水向宋氏兜头泼下——这就是说,苏玉妍真的配不上皇长子,但沈玮却口口声声要将她娶进赵家去,那就只会是一个结果,说得好听点是侧妃,实际上,就是给赵宥做妾。除非将来赵宥能顺利登基,苏玉妍还能母凭子贵,否则她就将被赵宥正室死死压住,永无出头之日了。

    苏玉妍眼里暗光一闪,瞥见宋氏面色突变,身子摇摇欲坠,忙不露声色地伸出一只手去扶上宋氏的胳膊,略略平定了心中的激愤,便迎上沈玮那双微带审视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请贵妃娘娘恕罪,民女自知蒲柳之姿实配不上身份尊贵的皇长子,还望贵妃娘娘能另为民女拣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只要不是与人做妾,不论贫富,民女都无怨无悔。”

    沈玮自说出要让苏玉妍嫁入赵家后,就一直暗暗打量着她,此时见她虽然面色平静却难抑眼中那一抹赛比水晶壁灯的光芒,不由得暗自赞赏,当下便展颜笑道,“好志气,竟然连我家宥儿都看不上……你倒说说,你到底想要嫁个什么样的男人?”

    苏玉妍听沈玮言辞犀利,不由得心中一凛,遂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眸光,“民女胸无大志,只希望将来能嫁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丈夫,别的,再无所求。”

    “就这么简单?”沈玮笑道。

    “贵妃娘娘以为找一个对妻子一心一意的丈夫是件简单的事?”苏玉妍唇角不由得浮起一丝冷笑来,“普天之下,对丈夫专情的妻子自是数不胜数,对妻子专情的丈夫……只怕是少之又少了。”

    沈玮一怔,旋即想到皇帝身边无以数计的嫔妃美人,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去。这小丫头说得对,要找一个对自己一心一意的丈夫,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宋氏见沈玮沉默不语,只道苏玉妍说话冲撞了她,忙替女儿陪罪,“妍儿莽撞无知,还请贵妃娘娘宽恕……”

    沈玮恍过神来,笑道,“不,妍儿没说错……这世间,又有几个对女子长情的男人?苏慎,也许算得其中一个吧?”

    宋氏顿觉脸上发热,一时也不好接话,只得尴尬地咳嗽一声,“妍儿,还不快向贵妃娘娘请罪!”

    沈玮摆手说道,“我们之间,又何须这般作套?其实,方才这番话,不过是我借机试探妍儿的性情罢了。”又向苏玉妍道,“妍儿,你母亲说你脾气倔我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倔了。往后在人前,还得把这锋芒敛去才是。”

    “那也是在贵妃娘娘面前,妍儿才敢如此放肆……下回决不会再犯了。”苏玉妍连忙垂下眼睑,承认自己的错误。

    沈玮不禁微微一笑,“上回你说珂儿窃走了你的白玉并蒂莲,前几天我召他进宫来问了。”

    苏玉妍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瞥见沈玮那双与沈珂有几分相似的熠熠闪亮的眼神,不禁又赶紧垂下头去。

    “他说,那白玉并蒂莲,确是他拿的。”沈玮道,“我问他为何要偷你的贴身之物,哪知他竟跟我说——他早生聘你为妻之念,又怕你到昌宁之后武贤伯为你做主,才特意去接近你,自见了你腰间佩戴的白玉并蒂莲,才临时起的意……”

    对于沈玮这番漏洞百出的编造之言,苏玉妍未置可否,并没有流露出怀疑的神情来,反而将头颈垂得更低,轻声说道,“若沈表哥真属意于我,就更不应该做出那等与小人无异的下作之事来。”

    她虽说得轻缓,言语之中,却已将沈珂贬得一文不值,且看沈玮还如何为他辩护。

    沈玮听她语中含讽,也不以为忤,只淡淡一笑,“珂儿打小没了娘,我又怜他身边没个可以亲近的人,不免偏疼了些,竟让他养成了那般顾首不顾尾的性子……等将来妍儿过了门,再好好管教珂儿就是了。还请你们看在我的份上原谅他这一次,回头你们作亲,我来做你们的主婚人,如何?”

    苏玉妍闻言顿时心中震怒——我什么时候说过答应嫁给沈珂了?你怎么也没问问别人的意愿就一厢情愿地要给别人做主婚人?不过,刚才沈玮已经训导过她,她不便再耍“真性情”这招,等沈珂话音刚落,就忙笑道,“贵妃娘娘……这事,只怕有些不妥。”

    沈玮不禁笑道,“你与珂儿郎才女貌堪称天生一对,又有何不妥?”她想到当时沈珂说要娶苏玉妍为妻时她也曾说过“不妥”,只是不知道自己所说“不妥”与苏玉妍所说的“不妥”有何不同。

    苏玉妍又垂下粉颈,声音却高了一度,“我当年生了一场大病,父亲请了相士为我相面,说我命里克夫,须得年过十八才能成亲,否则……”后面的话自是不用再往下说——如果沈珂不怕死,就来娶我吧!

    宋氏只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恨不得上前堵住她嘴,奈何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能勉强笑着应和,“……这丫头,相士明明说的是十六岁,你怎么就说成了十八岁?”既然女儿不想嫁给沈珂,她也不能强迫,可她不想让女儿变成老姑娘还待字闺中,便顺着她的口气把她出嫁的年纪改小了两岁。

    沈玮虽将信将疑,却也不便深究,但从苏玉妍篡改成亲年龄之事来看,必是不愿意嫁给沈珂的,当下便又笑道,“其实,珂儿的本性还是好的,并不是你们所看到的那样……此事,还请你们能慎重考虑考虑,不必现在就给我答复。”沈珂的执拗她是清楚的,尽管她知道沈珂兴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会进宫来求她赐婚,可当她面对他那双满是乞求的眼睛,却怎么也硬不下心来拒绝他的请求。

059、赵宥(上)

    不待苏玉妍开口,宋氏便抢在前头说话了,“妍儿不过是恼珂儿偷偷拿走了白玉并蒂莲才会拒绝这门亲事……贵妃娘娘开了金口,我们又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妍儿这命里克夫之事,还请您……”

    沈玮会意地点头道,“你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宋氏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虽说我是极赞成这门亲事,可不知珂儿能不能等……”如果真等到苏玉妍十六岁出嫁,至少也还要两年时间,沈珂这样的纨绔子弟,年纪也不小了,怕是等不得。

    沈玮本想给沈珂娶个门当户对德容兼备的千金小姐,耐不过沈珂的恳求才答应为他提亲,原以为宋氏母女能爽快地答应下来,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岔子,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沈珂不争气,笑的是苏玉妍人小志气大,竟还弄出“克夫”这样的绝招来。不过,既然宋氏开了口,她也不好当真跟苏玉妍计较,便也顺着宋氏的意思,笑道,“这个……我倒要问问珂儿的意思了。等我得了准信,再给你们答复……”略顿了顿,又道,“其实吧,珂儿这孩子就是性子跳脱了些,别的也都还好,京里的那些传言虚虚实实的,你们也别听真了……”

    苏玉妍微垂眼睑,眸光闪烁,忽向沈玮笑道,“沈表哥若真有心娶我,那就把白玉并蒂莲先还给我吧……这玉我戴了十几年,最近离了它,总觉得心神不宁的。”

    沈玮笑道,“……好,好。回头我就让珂儿专程把玉送到武贤伯府跟你负荆请罪,你看可好?”

    苏玉妍只觉脸上一热,旋即垂下头去,用细如蚊蝇的声音低声说道,“不好。”

    沈玮一愕,“为何不好?”

    “沈表哥若上门负荆请罪,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他偷了我的白玉并蒂莲?这对沈表哥的名声有损。”苏玉妍仍微垂粉颈不敢抬头。其实她想说的是——这对我的名声有损。

    沈玮这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当即笑道,“……你说得对……既然不让珂儿登门请罪,那又该如何把玉还到你的手上?”

    这事非同小可,不能假手于他人。苏玉妍心中微忖,旋即说道,“还请贵妃娘娘出手相助。”

    沈玮不禁向宋氏笑道,“你看你这个女儿……当年你若跟她这样,又何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一语未了,顿觉失言,便又转向苏玉妍道,“我与你虽只见过两面,却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你,这也是我们俩的缘分……此事我一定替你办妥,你只管在家等候佳音便是。”

    见沈玮满脸郑重,苏玉妍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随即双膝一软,就朝她拜倒,“多谢贵妃娘娘宽容……”

    沈玮忙叫宋氏把她扶起,笑道,“你我虽然年纪相差悬殊,认真论起来还是平辈姐妹呢!又何须如此多礼?”一边说,一边命她在下首锦杌上坐了。

    苏玉妍才刚坐下,忽只外间落梅低声说道,“……里面有客。”话音刚落,就见珠帘一掀,进来一个唇红齿白的瘦高少年,眉眼隐隐与沈玮有几分相似,她连忙垂下粉颈,举袖遮住半边脸庞。

    赵宥料不到里面竟有年轻女子,一瞥之下,当即目不斜视地大步上前给沈玮请安,沈玮方才笑道,“这位是苏夫人,这位是苏小姐……这是宥儿……”算是为双方作了介绍。

    宋氏因沈玮先前曾提过让苏玉妍做赵宥侧室,此时不免认真打量了几眼,见他不仅眉目清俊,举手投足之间更有皇族子弟那种天生的贵气,一时之间心里暗生遗憾,直叹苏玉妍无福消受,一边又忙拉着苏玉妍给赵宥见礼。

    赵宥听说面前这母女二人就是母妃曾经提起的故人,自然十分尊敬,不待宋氏屈膝就赶紧扶她起来,笑道,“我是晚辈,哪有受长辈之礼的道理?”虽没受宋氏的礼,却生生受了苏玉妍那恭恭敬敬的一拜。

    我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就敢受我的礼?苏玉妍不禁暗暗腹诽,同时微微抬起眼睑,斜睨了赵宥一眼,哪知这一看,却正对上他那双审视的眸子,当即唬了一跳,连忙垂下眼睑,作眼观鼻鼻观心之状,心里却在诧异——这小帅哥的眼神怎么竟跟沈珂的眼神那般相似?旋即想到他们是嫡亲的舅甥,这才微微释然。

    赵宥却在这一瞥之间将苏玉妍的容颜看了个清清楚楚,只觉心中一跳——这个女子,竟好似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沈玮将儿子那片刻的失神收入眼底,向寝宫东面墙上的洋钟瞟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向宋氏笑道,“这都过了午时了,你们就留下来吃了午饭再走吧!”

    宋氏知她这是在送客,当下便起身笑道,“宫里规矩多,我们还是回家吃吧……横竖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就到了。”

    于是沈玮不再挽留,欲要起身相送,似起未起之时,宋氏已携着苏玉妍退了出去。

    赵宥微微转身,目遂苏玉妍的背影消失在寝宫门外,这才侧过头来,向沈玮笑道,“这就是当年的书痴苏慎的妻女?”

    “书痴?”沈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不禁嗔道,“好好的书不念,你又是从哪里打听来这些不相干的陈年旧事?”

    “儿子前几日与几位皇弟在御书房跟父皇闲谈,父皇偶然提到书痴苏慎,儿子这才得以知道书痴其人。”对于沈玮的责备,赵宥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因此而沮丧,反而将经过娓娓道来。

    “你父皇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书痴来?”沈玮却生出几分好奇之心来。

    “如今朝中重臣纷纷提出革新变法之道,父皇就翻出了当年那些旧臣们曾经上书的折子,其中就有书痴苏慎的变革意见。”赵宥笑道,“父皇说,抛开那些荒诞不堪的行径不提,苏慎其实是个天下少有的奇才,只是不知道他那些东西是不是纸上谈兵。”

    对于几位皇子参与讨论朝政大事的事,沈玮早有所闻,因此并不感到惊讶,反是皇帝给苏慎的评语让她微微一惊——苏慎当年连中三元,为殿试三甲之首的状元郎,一时成为大乐无人不晓的人物,皇帝对他赞不绝口,却又始终没有重用,此时,他又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当年被他遗弃的人物来了?

060、赵宥(下)

    “恰好户部尚书李世昭递了苏慎请求调任昌宁的奏折,父皇龙颜大悦,道是天时地利人和,当即准了苏慎的折子,任他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读。”赵宥笑道,“调令才出,立时引来朝中诸臣褒贬不一的议论,虽然贬多于褒,父皇心意已决,还是未改初衷,让苏慎即日进京。”

    “你父皇……这是要起用苏慎么?”沈玮虽不问政事,却也对朝中大事略有所闻,听罢儿子所言,不禁心里微微一动。如今正值朝廷变革时期,朝中众臣分成“守”、“变”两派,矛盾日趋严重,说不定苏慎这个小小的升擢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继而引起轩然大波。皇帝自二十二岁继承大统以来,一直恪守先皇遗训,兢兢业业治理这大乐江山,十几年如一日,只能算个守成之君,现在国泰民安,他怎么突然大刀阔斧改起革来了?

    赵宥略迟疑片刻,就把皇帝在御书房跟他们兄弟几个说的那番话简略地说了一遍。原来今年廷试时有几个新锐进士提及了减免赋税的革新方法,与当初苏慎上书的折子颇有相似之处,故而引起了皇帝的兴趣,觉得这是个可行之法,这才有了升擢苏慎的想法。

    沈玮便松了口气。苏慎与定远侯世子乃是连襟,如果此次能顺利升擢,自己再一力促成沈珂与苏玉妍的亲事,两家亲上结亲,那便是双喜临门,再好不过了。

    赵宥却答非所问,“儿子久慕苏先生才学,他到了翰林院,倒是儿子之福。”

    对于赵宥孜孜不倦地致力于学业,沈玮还是相当满意的,当下便笑道,“你如今师从常翰之,常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比之苏慎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就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了。”

    “儿子也是想着将来苏先生到了翰林院必定能常跟父皇商讨国家大事,儿子便也能借机跟着苏先生学些治理之法。”赵宥忙垂首道,“并不是儿子喜新厌旧。”

    沈玮又哪里不知道赵宥的真实想法?只是现在正值敏感时期,又处在皇后为皇子们选妃的风口浪尖,可千万不能出半点差错,要不然,她这半生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了。她扫了赵宥一眼,沉声说道,“你只管好好跟着常先生读书,别的事,你一概都不要插手。”赵宥的心情她能理解,不过那样的表现太过急功近利了,反而容易引起皇帝的反感与疑心——皇帝素来喜欢赵宥的与世无争,她不想破坏了他在皇帝心中的近乎完美的形象。

    赵宥眼中的暗芒一闪即逝,默立片刻,方才低声应道,“看到母妃日日为儿子操劳,儿子于心不忍……”

    “只要你知道我为你好的心,我做这一切,也都值了。”沈玮淡淡一笑。

    母亲虽然从没跟他说过什么,可是他知道,母亲一直在全力谋划着他的大事。他的曾外祖定远侯当年随先皇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统领着天下兵马,可谓是权倾朝野,与文臣左昱平分秋色,左昱的女儿贵为贤妃,膝下所出皇三子赵宏深得圣心,而自己作为皇长子,也与他势均力敌,故而沈、左两家暗地里便生出了罅隙,彼此虽从未言明,却不约而同地为了夺嫡大事使出了浑身解数。

    虽然他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继承大统,可现在箭在弦上,局面已不是他一己之力所能控制的了。与其处处让母亲担忧,倒不如主动配合母亲所为,成与不成,那就看天意了。赵宥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缓缓垂下眼睑,敛去了眼中那一抹锋芒。

    ……

    而此刻,从乾宁宫回到武贤伯府的苏玉妍与宋氏正沐浴在阖府上下那一双双充满嫉妒或羡慕的目光里,特别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虽然嘴上没说什么,那欲拒还迎的神情却将她们的心内的想法泄露无余。

    对于沈玮这次召见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苏玉妍除了焦躁,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此刻,她终于体会到自己身为“棋子”的感受了。当然,此刻并不是宣泄心中不满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白玉并蒂莲拿回来,否则,沈珂很可能就会借它来胁迫她,继而达到逼婚的目的。

    沈玮虽说会想办法让沈珂把白玉并蒂莲送到武贤伯府,可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沈玮随口说说罢了。

    苏玉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宋氏姐妹,满脑子都在想着怎样找沈珂要回白玉并蒂莲,眉峰就不知不觉地微微颦了起来。

    忽然,她觉得屋里陡地安静了下来。就听宋氏说道,“妍儿,外祖母问你话呢……你这是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灵机一动,用手捂着胸口道,“我忽然觉得心口疼得厉害……”说着身子歪了一歪,忙伸手扶住旁边的座椅。

    宋氏大惊失色,疾步走过来探看,因走得急了,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地,还好杜鹃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太夫人见了宋氏这副焦急的模样,便吩咐杜鹃去叫候在外头江妈妈和春荣几个进来扶苏玉妍和宋氏回静园歇息,接着又命人即时去请太医。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宋清霜与宋清雪姐妹俩人站在太夫人身边,冷眼看着苏玉妍,似乎很难相信刚才还笑语嫣然的苏玉妍突然犯了心口疼的毛病。不过,既然太夫人都命人请太医去了,她们也不好再在旁边插言,只能静静地看着众人各自领命而去,直到屋里平静下来,宋清霜才向宋清雪说道,“苏表妹看起来挺康健的一个人,怎么竟会突然犯了心口疼?别是在宫里遇到什么事儿了吧?”明是问宋清雪,其实是要说给太夫人听。

    太夫人本就对沈贵妃三番两次召苏玉妍这个无品无阶的县令之女进宫垂训心生疑虑,刚才问了好半晌也没从宋氏嘴里没套出什么话来,没想到才问苏玉妍一句“贵妃娘娘娘的身体可曾痊愈了?”,她就突然犯了心口疼的毛病,这病,也真是来得太凑巧了,怪不得宋家姐妹会疑心。

    只怕这母女俩人真的在宫里遇上事了,多半还是与苏玉妍亲事有关的事。太夫人心里暗忖。如此看来,得赶紧把苏玉妍的亲事定下来才是,一旦沈玮为她赐婚,武贤伯的苦心就白费了。那日左昱派人来为他长子提亲,宋绍谦犹豫不定才让她给左府来人说了一句“十日之内必给左府一个准信”的话,眼看十日之约就要到了,这苏玉妍要嫁的人选,也得赶在十日之内确定下来才是。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919/ 第一时间欣赏谋良缘最新章节! 作者:水墨兰所写的《谋良缘》为转载作品,谋良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谋良缘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谋良缘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谋良缘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谋良缘介绍:
她穿越而来,只愿安享平凡,母亲病故,让她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父亲郁郁而终,她又被迫寄人篱下,既要敷衍嫉妒多疑的兄弟姐妹,又要应付心机深沉的各房长辈,在夹缝中求生的她与庶弟携手共度难关,一路披荆斩棘,为亲人谋求平安幸福,为自己谋求锦绣良缘。谋良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良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良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