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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水墨兰     谋良缘txt下载     谋良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31、交涉(上)

    031、交涉(上)

    而此刻,陆文涛听说沈珂决定等案子办完才走,也不禁眉心一跳。沉吟片刻,才不动声色地道,“此事莫非与沈爷有关?”据眼线回报,沈珂一行去的与信阳临界的万源客栈,正是昨夜失火的那家,而今天傍晚前来报案的苏家仆从陈永贵说,他们一行数人,昨夜便是宿在万源客栈的。沈珂两次光顾万源客栈,客栈马料场失火,苏家女眷遗失贵重佩饰,况且,昨夜沈珂还特意问起了苏慎,这三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而且,为了一枚白玉并蒂莲而让苏家上京的大队人马停驻在万源客栈,这东西必定相当贵重,甚至可能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

    “我知道陆大人一向办案如神,有些事情必瞒不过您的法眼……那白玉并蒂莲,就是我让那偷儿取来的。”沈珂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陆文涛,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小啜一口后,才又继续说道,“所以,还请陆大人守口如瓶。”

    陆文涛先前只在心里惴测,此时听了沈珂所言,自是吃了一惊,想到自己与苏慎为同科进士,两人虽是泛泛之交,却也敬重苏慎公正耿直的为人,再想到此次遗失的那白玉并蒂莲必非普通佩饰,沈珂亲自动手窃取,只怕会对苏家女眷不利。如此一忖,他便正色道,“沈爷,我不知道您与苏家有什么过节,若是苏慎无意中开罪了您,还请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才是……那家伙,就是个认死理的榆木疙瘩。”从监牢里提出来那个偷儿死不足惜,就当是为当地老百姓除了一害,若沈珂窃取苏家女眷的白玉并蒂莲用来胁迫苏慎,那事情就闹大了。况且苏慎的夫人宋氏出自昌宁武贤伯府,那武贤伯如今势力渐长,若认真闹起来,只怕不好收场。

    见陆文涛为苏慎说情,沈珂不禁呵呵一笑,“陆大人,我沈珂虽则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正人君子,却也不是龌龊阴险的卑鄙小人。你放心,这白玉并蒂莲我只是暂时借来赏玩赏玩,等时机到了,不用大人提醒,我也会主动归还的。”

    听了这番搪塞之词,陆文涛的嘴角就微微一抽。沈珂出自声势显赫的王侯之家,普通金玉之器又怎会放在心上?此次窃取白玉并蒂莲,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这沈珂常在脂粉堆里打滚,得了个花花公子的绰号,昌宁无人不晓,此番这般大费周折,难道是看上了苏慎的女儿不成?当年在苏慎三十六岁寿宴上,自己与苏家女儿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小丫头尚未长成,却也眉清目秀惹人怜爱,现如今只怕已出落花朵儿一般了。只是,两家门第相差太大,联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以苏家的门第,沈家自然是瞧不上的,再说了,就算沈家答应娶苏家女儿过门,以苏慎清高的性子,也未必肯将女儿嫁入侯门,这些年他不曾踏入昌宁半步,就是个明证。

    陆文涛心念百转间,便又笑道,“沈爷,我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珂呷了口茶,笑道,“陆大人无须客套,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是。”

    陆文涛就正色道,“苏家的女儿容色出众,沈爷若是瞧着她好,我倒乐意做一回红媒……”

    话音未落,沈珂就朗声大笑起来,“陆大人误会了!我取那白玉并蒂莲,并非是为了苏家的千金。”他若想娶哪家女子,只需一句话,人家便会高高兴兴备好嫁妆待嫁,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哦……那是我想差了。”陆文涛微怔,旋即微微一笑,“那苏家的千金我曾见过一面,姿容甚是出色,在我看来,自然是好的了。昌宁多的是貌美如花的名门千金,沈爷想来也瞧不上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再说了,沈爷若真想娶她为妻,大可光明正大地向苏慎求娶,自不会拿那白玉并蒂莲做出胁迫之事来。”对于沈珂之言,他自是信不过,所以言语中仍是带出些许讥讽之意。

    沈珂听惯奉承之语,乍闻陆文涛所说,不禁剑眉一挑,却又不屑多作解释,只将手中茶盏缓缓搁在桌上,徐徐说道,“不管陆大人怎么说,这白玉并蒂莲如今已经在我手中了。大人此前有言在先,说会将后事处理干净必不让我为难,难道……大人现在生了反悔之心?”

    陆文涛不禁苦笑道,“……我自是不会食言……也请沈爷也能遵守信诺,别为难那苏家的千金才是……”他一生光明磊落,虽未立有丰功伟绩,却也不忍看着无辜之人受到伤害,沈珂所为他无法阻止,只能良言相劝,但愿这家伙能听进去只字片语。

    只要不将那偷儿的案子牵涉进来,苏家遗失的白玉并蒂莲,就会永远石沉大海。沈珂抿唇一笑,扬声说道,“陆大人果然快人快语,好,我答应你,决不为难苏家的千金,也请陆大人不要泄露这白玉并蒂莲的去处。”

    陆文涛这才略略松了口气,郑重点头,“那就多谢沈爷了。”官大一级压死人,陆文涛虽不存擢升之念,却也不愿轻易得罪眼前这位出身不凡的公子哥儿。只愿上天保佑这公子哥儿善心大发,别做出有损苏家女眷声誉的事来便谢天谢地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沈珂微微一笑。

    ……

    万源客栈二楼客房里。

    宋氏微颦着眉峰听陈永贵说完,良久,才沉声吩咐他,“那人就不必再盯了,你赶紧再回信阳一趟,给老爷送封信去,让他即时前来……路上要谨慎些。”说罢从袖里掏出早已写好的信来递给陈永贵。陈永贵点头答应,伸手接了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便大步去了。

    苏玉妍这才轻声问道,“娘,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自从宋氏先一步让陈永贵盯上那年轻男子,她就觉出事情有些不对。且不论那年轻男子是不是窃取白玉并蒂莲的人,就宋氏眼下着陈永贵去请苏慎亲自前来,很可能就跟那人有关。

    ……

    这章是补昨日一更,晚间还有一更。

032、交涉(下)

    “别担心,孩子。”宋氏轻声道,“也就是失了玉,我心里不安,想请你父亲来帮我们出出主意。”

    “娘,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不肯跟女儿说实话?”苏玉妍不禁轻轻扯住宋氏的衣袖,“父亲在信中说‘小心覆辙’,是不是此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你别多想。”听她说到‘覆辙’,宋氏的秀眉就微不可见跳了一跳,沉吟片刻,方才说道,“你父亲说的,与此事并无干系。”

    见宋氏不肯如实相告,苏玉妍也不气馁,依然继续说道,“如今遗失的是女儿贴身之物,女儿难免心内忐忑不安,娘让女儿知道得多一些,女儿心里的担忧就会少一些……您就真忍心让女儿这样担惊受怕么?”

    宋氏回眸,定定地看着灯下面带乞求的女儿,只觉心里一软,随即说道,“不是娘不跟你说实话,实在是……唉,娘也只是猜测……所以,才让陈永贵去请你父亲过来确认。”

    “确认?”苏玉妍一怔,旋即想到什么,道,“是确认先前那年轻男子是否为真的窃贼,还是确认他的真正身份?”

    “……你说得不错,这正是我心中所想。”宋氏沉吟片刻,道,“只有确定了这年轻男子的真正身份,我才能安心上京。”

    苏玉妍忽想起宋氏在看见那年轻男子时明显仲怔的神情来,不由得问道,“娘……认得这年轻男子?”

    一直候在宋氏身边的江妈妈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苏玉妍不禁笑道,“江妈妈,你要噪子不舒服,就去煮壶茶吧……正好我也渴了,想润润喉。”

    江妈妈便有些不自然地笑着答应着去了。

    “娘,您就别再瞒着女儿了。”苏玉妍这才望着宋氏,正色说道,“您现在身体还硬朗,事事都能替女儿处理妥当,若有一天,您……那时候,女儿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又有谁像您一样疼着女儿护着女儿?父亲再好,终究是男人,又哪会像您一样体贴着女儿?”

    宋氏听着,眼圈顿时一红,良久,才慢慢伸出手来握住苏玉妍的柔荑,摩挲了好半天,才低声叹道,“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也并不是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多一些……只是,有些事情,不知道反比知道的好。”

    “您让女儿读书识字,让女儿学习女红,让女儿不落人后……这一切,难道不都是为了让女儿有个幸福美满的将来么?”苏玉妍不禁急了,鼻头一酸,眼里就蓄上一层泪光,声音也不由得哽咽起来,“女儿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只能处处受制,时时被动……若现下就身处困境,又何谈幸福美满的将来?”

    宋氏静静握着女儿的手,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温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叭嗒叭嗒”地滴落在她的胸前,濡湿了一片。

    苏玉妍看着宋氏难过的模样,泪水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不由得屈膝蹲在宋氏跟前,低声恳求道,“娘,女儿错了,女儿惹您伤心了。”

    许久,宋氏才轻叹一声,“孩子,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这些年,我做错了很多事,唯一没有做错的事,就是生下了你……”顿了顿,又道,“只可惜,临了临了,又作出这去昌宁的错误决定……这才出了事。”说罢,泪如雨下。

    “娘,您别自责。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您让女儿去昌宁,原是为了女儿好,又哪里想到会出事?”苏玉妍从袖里掏出帕子,一边轻轻为宋氏拭泪,一边安慰她道,“天无绝人之路,您也别太担心了……我苏家一向广结善缘,此次必定能逢凶化吉。”

    宋氏伸手接了帕子,胡乱擦拭几下,这才理了理鬂边几根乱发,点点头道,“孩子,你说得对,我苏家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便是有歹人要陷害于你,也必邪不胜正……来,赶紧起来。”说着便拉苏玉妍起身,“你素来就是个明理的孩子,等你父亲来了,我跟他确认了那年轻男子的身份之后……有件事,便须得你自己拿主意了。”

    “那人……到底是什么人?”苏玉妍偎在宋氏身边,轻声问道。

    宋氏伸手抚过她黑亮的秀发,好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句话来,“那人,像极了为娘的一个故人。”

    故人?苏玉妍在心里品味着这两个字的含义。那年轻男子俊逸挺拔,从外表上看,也是个玉树芝兰一般的人物。若宋氏的故人是这样的男子,两人之间,又会有怎样故事?况且,从宋氏要跟苏慎商量此事来看,连苏慎也是知道这个人的存在的,那样风姿过人的一个男子,到底与苏家有着什么的关系?若是宋氏与苏慎两人确认了那年轻男子的身份,又会作出什么样的决定?

    她想着宋氏的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安起来——在确认了那年轻男子的身份之后,宋氏还有什么事需要她拿什么主意的?不外乎,就只有她的亲事了。这么说来,这个年轻男子,若真与宋氏的故人有渊源,又亲手窃取了白玉并蒂莲,那这门亲事,宋氏只怕就势在必得了。

    苏玉妍忽又想起那天宋氏跟苏慎的那场争执来,从两人当时那毫不容情的言语、从宋氏现在略显幽怨的表情来看,苏玉妍可以肯定,宋氏心里一定还装着那个人。这样一忖,她便顺着宋氏的口吻问道,“娘的故人,是在昌宁么?”

    宋氏一怔,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却又轻轻摇头。

    这个女人,不能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却又被爱着她的男人娶回家,也不知会为自己感到庆幸还是会暗自觉得遗憾。苏玉妍看着宋氏那幽深的双眸,故意低声叹道,“娘想让女儿嫁给您故人的儿子?”

    “你说什么?”宋氏又是一怔。

    “娘说那年轻男子像极了您的故人。”苏玉妍就侧过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氏,“所以女儿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娘故人的儿子……而且,女儿可以肯定,他就是装扮成女子窃取白玉并蒂莲的人。”

033、峰回(上)

    宋氏对苏玉妍笃定的态度颇感意外,“你与那女子只有一面之缘,况且这人是男子,你又怎么敢如此肯定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苏玉妍迎上宋氏的眸光,“他们虽然男女有别,那笑容却几乎完全相同,而且,他们的左耳垂同一处,都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小黑痣。”也不知是机缘巧合,那两人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都是左侧面朝她,便恰好让她看到同样的特征。故此,结合两人唇角上扬、微带戏谑、几乎相同的笑容,她完全可以肯定,他们,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如此说来,他们,当真是同一个人了?”宋氏喃喃说道。女儿的肯定,让她心里才生出的念头顿时如夜空的流星瞬间殒落——就算这个年轻人生得俊逸非凡,就算他真是那人的儿子,可他男扮女装窃取女儿的贴身之物,不论他是何居心,这样的手段,这样的人品,都只能令人避之不及。

    “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没有别的旁证,仅凭女儿寥寥数语,别人定是不信,就算女儿愿为人证,却也无物证对其进行指控。况且,方才陈永贵说那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咸阳县衙,想必与官府也有勾结,这时候必定已经知道我们报案之事,所以,就算我们知道是他窃取了白玉并蒂莲,也拿他无可奈何。”苏玉妍眼见宋氏面现失望之色,心知已将她心里的念头打消,不由得微微一笑,“不过,我们抢在那人之前在官府立了案,那人便是想兴风作浪,只怕也不会轻易得逞了……等父亲来了,我们再去会会咸阳县令,从他那里探探口风,再作打算也不迟。”价值边城的白玉并蒂莲无声无息被人窃去,慌乱之下她方寸大失,幸好苏慎让陈永贵去县衙备了案,杜绝了某种隐患,要不然,若再出一桩苏慎所说的什么“覆辙”之事,只怕她就成了别人的掌中棋子,任人摆布了。

    宋氏恍惚回神,听了女儿这一番话,心里稍觉安定,便点头颔首,“……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苏玉妍也就不再多说,服侍着宋氏脱衣安歇。

    窗外月光皎洁,江妈妈端着两盏热茶匆匆过来,刚上二楼,就见前面晃过一道白影,定眼再看,走廊上静悄悄的,又哪见半个人影?她面色一凝,遂快步上前,走到方才那晃过白影的地方,正是宋氏的房间的拐角处,前面已无通道,只有高高的楼栏和悬在半空的屋宇飞檐。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脸色瞬间惨白,茶盏也随之脱手,“咣啷”一声坠落在地。

    ……

    清朗的月色里,沈珂一袭白衣,手里还拎着一把镶金折扇,慢悠悠地在空旷的乡间小路上踱步,两个美婢紧紧跟在他身后,桃花眼的那个满脸幽怨,不时小声嘀咕几句,丹凤眼的那个则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桃花眼的那个想是走得腿软,终于还是鼓足勇气疾走几步赶上沈珂,柔声劝道,“爷……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呢!”绕着充满了泥土和野草气息的小路走了近半个时辰,她腿肚子都快抽筋了,更别说一个不小心还会踩上牛屎猪屎那样令人作呕的东西,她实在是撑不住了,与其累得半死,还不如拼着挨两句训斥早些回去歇息。

    沈珂顿住脚,眸光灼灼地盯着她,直盯得她头发麻,才呵呵一笑,“你既累了,咱们就回去吧!”

    桃花眼绷紧的神经旋即松驰下来,脸上就露出甜美的笑容来,回头向那丹凤眼的那个说道,“锦秋,我就说了,咱们爷最是怜香惜玉的……”

    唤作锦秋的女子双眉一挑,眸光从沈珂脸上扫过,这才慢条斯理地接了话头,“锦春,那是咱们爷今儿个心情好,要不然,哼哼……”

    锦春顿时面露讪然之色,却不服气地辩道,“好啊,你敢说咱们爷不怜香惜玉?”

    锦秋白了她一眼,却不理她,只向沈珂道,“爷出来一趟不容易……趁着这乡间空气清新,月色又好,就尽情走一回吧!等回了昌宁,再想找个这样安静的地方,怕是难了。”

    沈珂不禁抚扇笑道,“知我者锦秋也!”

    锦秋淡淡一笑,“爷也别净拣着好听的说……等回了昌宁,您能护着奴婢一二,奴婢心里就感激不尽了。”

    “锦秋说得是,爷平日只顾自己玩得尽兴。”锦春便也适时附和,“回家挨骂受罚的都是我们……这回偷跑出来,侯爷指不定还要怎么罚我们呢!”

    锦秋睨了锦春一眼,“大不了罚半年的月例银子,再拼着挨侯爷几句训斥,又不少块肉,说得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沈珂眼珠一转,眸光在两人脸上一睃而过,笑道,“你们放心,这回咱们出来,不仅不会罚你们的月例银子,只怕还有赏钱呢!”

    锦春那粉嘟嘟的嘴唇顿时撅得老高,“爷哪回出来不说有赏钱,结果呢,总是罚钱……”

    锦秋却笑着接了话茬,“你听爷把话说完。”

    锦春不禁嗔道,“你也是事前应声虫,事后诸葛亮……”

    沈珂看着这两个娇憨可人的丫头,只觉心情大好,当即笑道,“我若跟祖父说,我这回出来,瞧上了一个容色俱佳的小姐……”

    话音未落,锦春就悄声嘀咕,“……只怕我们会被罚得更厉害。”沈珂天生命犯桃花,绯闻层出不穷,闹得昌宁人人皆知,虽说他的品性还未恶劣到拈花惹草的境地,却也为女人之事很挨了侯爷几回训斥,带累她们也跟着罚了好些月例银子,就算事后沈珂总会加倍奉还月钱,她也打心眼地不想他再为这样的事情被侯爷责骂了。

    她语音虽然低微,奈何沈珂耳力极佳,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禁呵呵大笑起来,“我若再跟祖父说,我打算娶那位小姐进门……”

    一语未了,锦春就惊得跳将起来,“爷,您还真瞧上了苏家的小姐不成?!”

034、峰回(下)

    “你胡说些什么?”锦秋不禁秀眉一皱,“爷什么时候说瞧上了苏家的小姐?”那苏家的小姐固然容色俱佳,昌宁城里容色俱佳的名门千金多了去了,爷一个也不曾看上,又怎么会看上这个区区七品县令之女?不过是信口胡谄罢了,又哪里能当真?

    “我可没有胡说!”锦春却反驳道,“这几年来,咱们爷相看过多少千金小姐你也知道,你几时听他说过要把人家娶进门去的话?再说了,爷方才还悄悄去万源客栈看苏小姐去了……你几时见他对哪位小姐如此恋恋不舍的?”边说边偷偷打量沈珂,见他唇角含笑并不出言斥责,便又继续说道,“要依我说,这苏家小姐虽说出身不高,生得却十分讨喜,看起来也比昌宁那些娇滴滴的名门闺秀们要顺眼多……”

    锦秋见了锦春这得意忘形的模样,只觉一阵气恼,乍听之下却又觉得这丫头说的有些道理,就忍不住悄悄睃了沈珂一眼,却见他剑眉微颦像在思索着什么,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锦春的话,“锦春!爷的亲事,自有老侯爷老夫人做主,几时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听锦秋拿侯爷老夫人来压她,锦春顿时戛然而止。

    见锦春怏怏然地闭嘴,锦秋这才转向沈珂,柔声说道,“爷要替我们开脱,大可寻了别的由头……老侯爷那里,正巴不得爷提这事呢!”

    “祖父那里,我自有安排,你们就不必担心了。”沈珂剑眉一展,将手中的折扇“啪”地往路旁的树干上一击,笑道,“天色已晚,回去睡吧!”说罢举步便走。

    锦秋与锦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

    ……

    子夜时分,苏慎与陈永贵同乘一骑快马加鞭地赶到了万源客栈。

    宋氏披衣而起,将苏慎迎入室内。

    屋里烛火通明,直至凌晨,苏慎才满脸郑重地步出宋氏的房间,径直去了咸阳县衙,此时,他已经换上了公服。

    这一夜,苏玉妍也睡得不甚安稳,隐隐听到隔壁房里有低低的说话声,恍忽听出是苏慎的声音,她想着天色太晚,宋氏又不欲让她知道真相,所以也就没有过去问安。天未亮明,她便起床洗漱,来给宋氏问安,得知苏慎已经去了咸阳县衙。

    苏玉修此时也已经从丰姨娘透露出来的只字片语中猜到了什么,一大早就过来给宋氏问安。宋氏心里有事,自然只敷衍了几句就打发他出去。临出门时,苏玉修朝着姐姐眨了眨眼,便退了出去。

    苏玉妍知他定有话要跟自己说,不动声色地陪着宋氏吃了早点,伺候她吃了药,又小坐了一会儿,这才哄着宋氏睡了。出得门来,远远就见苏玉修手里捧着书卷,正靠着栏杆摇头晃脑地小声诵读着,眼角的余光瞥见姐姐过来,忙大步迎上,笑道,“……母亲歇下了?”

    “嗯。”苏玉妍点点头,“你找我有事?”

    “进屋说吧!”苏玉修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进屋。

    苏玉妍笑道,“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模样,一准儿没有好事!”

    苏玉修一改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满脸肃然地关上房门,小声说道,“听姨娘说,你的白玉并蒂莲丢了?”

    这个丰姨娘,不是千里眼,就是顺风耳,要生在现代,去做间谍最合适。苏玉妍暗自腹诽,旋即顾左右而言它,“你的书温得怎么样了?”

    “姐!”苏玉修不禁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丢都丢了,急又有什么用?”苏玉妍淡淡一笑,“你别担心,母亲已经让陈永贵去报了官,就算找不到,也不会闹出别的事来。”

    苏玉修望着姐姐,十分郑重地说道,“姐,你放心,父亲已经去找咸阳县令了,一定会没事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苏玉妍故作轻松地笑道,“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

    咸阳县衙的会客室。

    苏慎正在跟陆文涛进行十分严肃的谈话。

    谈话的主题,就是昨天发生的信阳与咸阳交接处那桩命案。

    “……其一,死者是信阳监狱在押的囚犯。”苏慎道,“其二,昨天有人曾目睹此人男扮女装在万源客栈出没,另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嫌犯同行,之后,两人又同去了眠柳巷,少时出来,身材高大的女人平空消失,此人却猝然死亡。与此同时,拙荆也发觉身上佩戴的白玉并蒂莲离奇失踪……综合以上种种迹象,那两个曾出入万源客栈的人很可能就是窃走白玉并蒂莲的嫌犯,而且这两个人,也很可能都是男扮女装……至于个头瘦小的那个猝死,也极可能是分赃不匀致人另一人生出谋害之心……因案件发生在两地交界处,死者又是信阳人氏,且另一受害者又是拙荆,所以,还请陆兄能协助小弟快速破案。”

    宋氏已经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和那年轻男子的样貌详细跟他说了一遍,两人商议再三,还是决定从陆文涛这里找一个突破口。毕竟,那年轻男子从万源客栈出来后就直接进了咸阳县衙,陆文涛就算不是同犯,也很可能是知情者。

    陆文涛面对侃侃而谈的苏慎,始终还是存着一丝歉然。就算沈珂不在隔壁房里,就算陆文涛心里矛盾,他也会本着信守诺言的原则,不会把实情告诉苏慎。他虽然是事后才知情,却也算是知情者,知情不报不说,还要替人隐瞒,这种滋味,让素来秉公办案的他心里很是难受。

    不过,当他听到苏慎如此准确地判断和推测时,他还是大吃一惊。当然,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并不因苏慎三言两语就道出实情,只避重就轻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态度方面来说,他还是尽量表现出热心与诚恳,并主动提供了死者方面的讯息,透露出死者的出现与宋氏失玉其实是纯属巧合,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见陆文涛跟自己打太极,苏慎不免有些着急了,将手中的茶盏往桌案上“砰”地一搁,沉声说道,“陆兄,敝府下人亲眼看见那窃玉的嫌犯大摇大摆进了咸阳县衙,你还要为他开脱么?”

    PS:昨日电闪雷鸣,停电停网,现补昨日一更,稍后还有一更。

035、路转(上)

    “苏兄说的这是什么话?窃取尊夫人身上佩玉的嫌犯是谁尚无定论,你又怎能单凭你家下人的片面之词来断定进入县衙的人就是窃玉的嫌犯?”陆文涛一惊,旋即冷冷一笑,“我与苏兄十几年同僚,虽说只是君子之交,却也不会对尊夫人失玉之事坐视不理……苏兄若是信不过我,今日坐堂,只管陪堂听审就是了。”

    苏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武断了,当下便缓和了语气,陪笑道,“那白玉并蒂莲乃是拙荆家传之物,拙荆心急如焚,小弟也就跟着乱了方寸,失礼之处,还请陆兄见谅。”见陆文涛冷着脸不应声,便又说道,“陆兄乃正人君子,小弟自是信得过的……只是拙荆要赶回昌宁为武贤伯贺寿,恐怕不能多作耽搁,还请陆兄尽快开堂审理此案……”

    陆文涛心道,武贤伯固然厉害,可我这里的另一尊大佛却更不能得罪。他心里暗忖,嘴里还是应付道,“请苏兄放心,小弟自当全力而为,尽快找到窃取尊夫人佩玉的嫌犯……”略顿了顿,又道,“不过,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这嫌犯多半就是那已经猝死的越狱惯偷……由此可以推断,案情必定错综复杂,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完结的案子,只怕会耽误尊夫人的行程了……要不,苏兄就让那个见过嫌犯的家人在这里候审,尊夫人一行依旧启程上京,这样一来,两面都不耽误。”反正这案子的破案之日遥遥无期,就算苏慎一家老小都守在县衙,他也只能将这案子不了了之,当然,也不能让这案子成为积案,他在任期内一定要给那枉死的惯偷安个罪名了结此案的,要不然,他这一世清名,就断送在沈珂手上了。

    苏慎虽不知陆文涛心中所想,却也明白他说的不过是些敷衍之词,想到宋氏身体不好,武贤伯寿辰近在眼前,总在路上耽搁也不妥,想了想,便道,“这样也好。拙荆思父心切,只怕也等不得陆兄破案……此案的进展,就拜托陆兄了。”陆文涛既然死不认帐,说不定已经与那窃玉之人达成某种协议,此番必不会把他那人供出来。不过陆文涛素有廉名,为官也算清正,自己与他并无旧隙,若是迫于压力做出违心之举,也在意料之中。此次来找陆文涛,他也不敢存有侥幸之念,只是前来试探试探陆文涛的态度,借此来推断窃玉之人的身份。

    ……

    宋氏一夜未睡,吃过早饭后虽然补了个回笼觉,却又怎么能睡得安稳?只略略合了半个时辰的眼就起来了,刚吃完药,看苏玉妍绣了几针百寿图,苏慎就回来了。

    苏玉妍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问安。

    苏慎看着女儿恬淡的面容,不由得心里一松,当即挽了她的手让她在他身旁坐下。

    宋氏待他坐定,才缓缓问道,“……陆文涛怎么说?”

    苏慎便把陆文涛的话简略地复述了一遍,末了说道,“陆文涛为人也算正直,与我又不曾有什么过节,想来不至于对此事袖手旁观……我正好借着那惯偷之案留在这里,一来留意陆文涛的动向,二来,也能趁此时机查访那窃玉之人的行踪。你们在路上,也要多加小心,如果发现可疑人等,也可请宋虎帮忙……毕竟,他的职责,就是保护你们安全上京。”不管宋虎为人如何,他也是武贤伯亲自差来的,想来不至于坐视不理。

    宋氏“嗯”了一声,又问,“……可曾见过那年轻人?”

    苏慎道,“在经过陆文涛书房的时候见过一个年轻人,一身白衣,发束玉冠,眉目清朗,左耳根处确有一颗小黑痣,与当年那人的样貌有八分相似……”

    宋氏轻声说道,“你怎么看?”

    苏慎眼角的余光扫了女儿一眼,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端坐,脸上神色不变,这才缓缓说道,“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宋氏闻言,忍不住轻叹一声。

    苏玉妍听得迷糊,却隐隐猜出父母双亲讨论的似乎与当年的往事有关,当下便道,“这年轻人到底是谁?”夫妻两人打哑谜说了半天,只透露出一个讯息——这个年轻人,八成就是宋氏的故人之子,而且,这人与苏家,只怕还有很深的渊源。

    苏慎浓眉微颦,望着女儿那布满疑惑的脸,“妍儿,这年轻人,很可能就是你小姨母的嫡长子。”

    苏玉妍闷闷地一笑,“是么?那他岂不是我的表兄?”在信阳这三年,苏家几乎与世隔绝,加上苏、宋两家的亲戚多在昌宁,山长水远的,亲戚之间来往也甚少,她自然也没见过什么小姨母,更不用说小姨母的嫡长子了。不过,她虽然没有见过小姨母,却也知道这个小姨母便是当年代姐嫁人的那位宋三小姐。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当年宋三小姐用药迷了嫡姐代嫁,而今她的儿子也使出了这样卑劣的手段。只是,他们为何要窃走白玉并蒂莲?难道真要用它来滋事么?

    苏慎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对苏玉妍此言表示肯定。

    宋氏的表情却有些复杂,眸光也显得有些呆滞,好半晌,才向苏玉妍道,“你这位表兄,并不是你小姨母亲生的。”

    苏玉妍心里过滤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这位表兄既是嫡长子,那就一定是正妻所出了,小姨母费尽心机,却也只做了别人的填房。

    见苏玉妍沉默不语,宋氏便又轻声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就算是他窃走了佩玉,他终归也算得上是你的表兄,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的。”虽如此说,可沈家嫡长子的纨绔之名远扬,谁又能保证他不做出格的事?

    “我们已经报了官,他还能做闹出什么事来?”苏玉妍想了想,遂淡淡一笑,“眼看外祖父寿辰在即,我们也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说不定,他们此次窃走我的佩玉,就是要让咱们路上耽搁,赶不上外祖父的寿辰呢!”

    听女儿这么一说,宋氏顿觉心里一阵凛然——赶不上寿辰倒不要紧,就怕赶不上昌宁皇子世子们选妃择妻。

036、路转(下)

    苏玉妍之所以不想在路上耽搁,是因为昨夜听江妈妈说了宋氏屋外闹鬼的话而心生疑窦——她是无神论者,本就不信鬼神之说,况且她也没有亲眼看见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所谓鬼影。凭她的直觉推断,江妈妈所看见的那个白色鬼影,肯定是个武功高强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轻易从宋虎这一行人眼皮子底下绕进客栈。当然,也不能排除宋虎是内线的可能。至于白衣人出现在宋氏房前的动机和企图,苏玉妍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这个白衣人,也可能是窃走白玉并蒂莲的人——她小姨母家的嫡长子,她苏玉妍的表兄。这人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此番窃走白玉并蒂莲,若是真想借机损毁苏玉妍的清誉,其用意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因为这些原因,苏玉妍心里便隐隐生出不安。她也知道宋氏急着上京,表面上是为父亲贺寿,实际上却是为了她的亲事。横竖她将来也是要嫁人的,况且宋氏也曾答应让拣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还不如早些赶到昌宁,提前熟悉熟悉环境,打探打探消息,也好防患于未然。

    宋氏不知女儿心中所想,只道女儿担心赶不上外祖父的寿辰,再想到女儿的提醒,凛然之余又觉欣慰,当下便道,“妍儿说得对……再耽搁下去,真要赶不上你外祖父的寿辰了。”

    苏慎哪里不知宋氏心里所想,不过想到昨夜与宋氏心平气和地商谈了半夜,也从宋氏的言谈中看出她对女儿的疼爱,当下也就没有出言反驳,反出声附和道,“你们尽可放心上京,有我这里守着,也不怕陆文涛耍什么花样。就算暂时找不到白玉并蒂莲,我也不会让别人拿它来生事的。”

    宋氏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苏慎所说。

    苏玉妍当下便请了江妈妈进来,跟她说了即时启程的事。

    江妈妈对于这个决定,显然有些意外,不过看到苏慎与宋氏两人表情平静,不像起过争执的样子,心知此事必是两人商议之后定夺的,当下便出去通知宋虎等人。

    丰姨娘自昨天看见那白衣年轻人后就觉心神不安,后来跟着江妈妈下去想去探个虚实,不料竟被江妈妈以宋氏之名毫不留情地将她赶了回来。不过,就算她没有再看过那年轻人一眼,她还是觉得这个年轻人长得跟当年宋家三小姐代嫁的夫婿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之后听说苏慎从咸阳县衙无功而返,她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测,进而去向江妈妈打听虚实。

    江妈妈若不想说话,那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听丰姨娘说得絮叨,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火气,不咸不淡地道,“这眼看着就要到昌宁了,姨娘不着急二少爷的功课,反倒对那些没影儿的事生出兴趣来了?昌宁可不比信阳,那里人才济济,就算二少爷生得聪慧,少不得也要多加用功才是……”她虽然看丰姨娘不顺眼,可好歹她所出的二少爷苏玉修与大小姐也算是亲姐弟,苏家人丁单薄,将来姐弟俩人少不得要互相依靠,若二少爷不成器,大小姐自然就少了可以倚仗的臂膀。

    丰姨娘碰了个软钉子,想着江妈妈这话在理,便也没有生气,反笑着向她道了谢,这才施施然去了。

    这会儿,她正听着屋外苏玉修朗朗的读书声,微闭着眼睛靠在榻上假寐,忽见柳叶推门进来说江妈妈让她准备准备即刻启程动身,当下便一骨碌从榻上下来,吩咐柳叶赶紧收拾行装,也没去宋氏那里探问究竟。

    宋虎一行听了宋氏的吩咐,也不敢耽搁,很快就准备妥当。

    晌午时分,一行人吃了午饭,便启程动身。

    当浩浩荡荡的一行马车驶出万源客栈后不久,街角闪出一个丹凤眼的素装少女,眼见那漫天的尘土渐渐散去,这才疾步回了咸阳县衙。

    沈珂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完锦秋的话,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来,“这小姑娘,倒有点意思。”

    锦春立在他的身侧,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眯眯地看了看锦秋。

    锦秋自然知道锦春想要表达什么,心下却不以为然,反回了锦春一个白眼,这才柔声向沈珂道,“爷,方才马行送了一匹健壮的白马来,您要不要瞧瞧?”昨天沈珂让她扮成男装去买马,说今天要去野外跑马兜风。

    沈珂这才睁开眼睛,懒懒地应道,“我去看看。”说罢起身便往外去。

    锦秋脸上就露出甜美的笑容,挑衅似地看了锦春一眼,仿佛在说——瞧见没有,一匹好马在爷的心里都要比那苏家的小姑娘重要!

    沈珂跨出房门,忽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说道,“你们两个赶紧收拾东西,扮成男装,跟上苏家的马车!”

    一语未了,锦秋的笑容就如遭冰冻,瞬间凝固在脸上。

    锦春则微扬着脖子,笑眯眯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吧!”

    ……

    秋阳高挂的蓝天下,宽阔平坦的官道上,前行的苏家马车里。

    苏玉妍依旧撩起半边车帘,不时探出半个头去看外面的景色,阵阵微风不时吹拂在她脸上,温暖而舒适,将她心头的阴郁徐徐吹散开来。

    宋氏则垂着眼睑,双手交叠相握,秀眉微颦,仿佛心里藏着说不尽的心事。

    苏玉妍眸光流转,轻轻抿了抿唇,这才拉起宋氏的手,笑道,“娘,您怎么了?是担心赶不上外祖父的寿辰么?”

    宋氏慢慢睁开双眼,缓缓开口,“若一路顺利,自然是赶得及的。”

    “那——您是在担心女儿的亲事么?”苏玉妍眨了眨眼,调皮地看着宋氏。

    宋氏不禁轻轻揉了揉眉心,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担心你的亲事?”

    “您这里写着呀!”苏玉妍指了指宋氏的眉心,说罢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其实,女儿的亲事,您真的不用担心。自古姻缘天注定嘛!若注定是天生一对,离得再远,月老也会拿一根红线把他们拴在一起。若不是一对,就算把他们强凑成一对,将来,也还是要分开的。”

037、遇险(上)

    037、遇险(上)

    此时此刻,扮成小厮的锦秋锦春两个,与神态悠然的沈珂坐在宽大的双辕马车里,锦春还不时撩起车帘探出头去看前面隐约可见的苏家马车,锦秋那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则时不时地扫过正闭目养神的沈珂,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锦春是个急性子,看锦秋这般模样,不禁格格笑道,“锦秋姐姐,有话就说吧,别憋坏了身子……”

    锦秋瞪了她一眼,小声嗔道,“没看见爷在歇息么?有什么话也要等爷醒了再说!”

    沈珂闻言,将眼打开一条细缝,唇角一勾,笑道,“说吧,什么事?”

    锦秋便轻咳一声,“爷……您不是打算去江城游玩的么?若跟着苏家的马车,就回昌宁了……”

    沈珂漫不经心地道,“出来好多天了,再不回去,祖父该着急了。”

    锦春就捂了嘴偷偷一笑。

    锦秋沉吟片刻,又柔声说道,“爷……您不会是真看上了那苏家的小姐吧?”

    沈珂蓦地睁开眼睛,冷冽的目光扫向锦秋秀美的脸庞。

    锦秋只觉心里一跳,顿时垂下眼睑。

    好半晌,才听沈珂说道,“苏家小姐生得绝世姿容,但凡男人见了她,又哪有不动心的?”

    锦秋脸色一白,旋即别过脸去,再不出声。

    锦春见锦秋受拙,只觉心中快意,遂笑嘻嘻地向沈珂道,“既然爷动了心,那就赶紧让人前去提亲呗!”瞥见沈珂剑眉一挑,忙又笑道,“好女百家求,爷,您可莫错过了良机哦!”她跟在爷身边近十年,从没听他夸过哪家小姐,自来到咸阳,他不仅三番二次接近苏家小姐,前夜甚至还偷偷溜进苏小姐住宿的万源客栈,其所作所为,已经充分说明他对苏小姐与一般女子大有不同了。当然,以锦春个人的观点来看,她也觉得这个苏小姐观之可亲,不像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所以,她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了两句。

    沈珂似笑非笑地扫了锦春一眼,冷哼一声,未置可否。

    相较于刚才对锦秋的态度,沈珂这样的温和似乎就更加印证了锦春心里的猜测,当下,她便展颜一笑。

    沈珂忽又开口说道,“你们说,我左耳垂的小黑痣是不是很扎眼?”

    锦春与锦秋各怀心思,忽听沈珂问起这个,顿时面面相觑,好半晌,锦春才笑道,“爷,您问这个做什么?”见沈珂不语,忙又轻咳一声,“咳……待奴婢看看……”一边说,一边当真凑近沈珂的左耳细细看了一番,这才说道,“爷要是不说,奴婢倒还真没注意到您左耳垂这里还有颗小黑痣呢!”

    也就是说,这颗小黑痣在锦春看来,并不扎眼。

    锦秋沉吟片刻,却轻声说道,“爷,您这颗痣,在无心人来看,自然不会注意,可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辨别您身份的证据。”她本欲出言劝阻沈珂回昌宁,可想着沈珂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也不敢深劝,只能借此来提醒他——苏小姐很可能会凭着这颗小黑痣而辨认出他真正的身份。

    沈珂的眉心不禁一跳。这个锦秋,别的都好,就是太聪明了,倒不如大大咧咧一根肠子通到底的锦春。

    锦春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斜睨了锦秋一眼,轻轻撇了撇嘴,低声嘟哝道,“咱们爷是威名赫赫的定远侯之嫡长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大坏蛋,还怕人认出他真正的身份么?”

    她说得虽低,沈珂与锦秋两个习武之人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锦秋脸上顿时便有些不好看,碍于沈珂在侧只能隐忍不发,而沈珂则勾唇一笑,颔首点头,“锦春说得极是。”

    锦春那双桃花眼就笑得眯成一条细缝。

    锦秋却板着一张俏脸道,“后面有快马!”说完便撩起车帘遥遥往后望了一眼,旋即返身坐下,沉声说道,“约有十数骑,马匹骠悍,骑手身手不凡,像是练家子。”

    沈珂就豁然睁开眼来。

    锦春也随即撩起车帘,将头探了半边出去,只瞥了一眼,就倏地缩了回来,脸色有些发白,“……不会是冲着咱们爷来的吧?”

    她话音未落,得得的马蹄声已清晰可闻。

    锦秋却不出声,只定定地看着沈珂,等他说话。

    沈珂不动声色地道,“别慌,见机行事。”

    说话间,后面数骑已经临近马车,就在三人严阵以待之时,快马已从马车旁一阵风似地疾驰而过,犹如离弦之箭,腾起一阵烟尘,转瞬就变成了一个个移动的小黑点。

    未等锦春反应过来,沈珂已经沉声吩咐车夫,“林子,追上苏家马车!”

    年轻的车夫高声应了,就扬起手中的鞭子凌空甩出一个鞭花,马鞭在空中发出叭叭脆响,马儿扬蹄而起,踏着漫天的黄尘向前追去。

    ……

    晚霞的余晖洒在苏家的车队上,为其镀上一声金黄的光晕,远远看去,安静而详和。

    苏玉妍打起半边车帘,尽情欣赏着田间秋色。

    一垄垄金黄的稻田随着微风轻轻起伏,映在漫天的夕阳里,犹如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远处隐约可见村庄,袅袅的炊烟徐徐升起,偶尔还可闻几声汪汪狂吠之声,令人顿生亲和之感。

    借着苏玉妍打起的半边车帘,宋氏也不时往外睃上两眼,看着看着眼里就多了几分黯然来。此去昌宁,只怕再难返来,这样的景象,说不定就是最后一回看到了。

    正自思忖之际,忽听几声杂乱的马蹄声,接着又听见宋虎急促的声音,“你们几个,赶紧去后头护着姑太太和表小姐!”

    苏玉妍下意识地朝马车后头瞥了一眼,就见十数人马奔驰而来,远远扬起的滚滚烟尘也随之腾腾而来,让她顿生乌云压顶之感。她连忙缩回身子,强压心中惊惧,伸手扶住宋氏的胳膊。

    宋氏已听见宋虎的声音,当下便问道,“可是有事?”

    不待苏玉妍回答,耳际就传来一个粗暴的男声,“停车!赶紧停车!”

038、遇险(下)

    伴随着那粗暴无礼的男声随之而至的,是奔腾而来的铁蹄铮铮和宋虎的厉声怒喝声,“尔等何人,竟敢拦我武贤伯府女眷的车驾?!”

    紧接着就听车夫高亢的“吁——”声,马儿长嘶一声,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苏玉妍伸手将车帘撩起一条细缝,就见外面尘烟弥漫,一个灰衣男人正手持利刃抵在宋虎身前,另有数十个骑马的青衣男飞快地拨马上前,将宋家的十余个随从团团围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忙放下车帘,小声向宋氏道,“有人围了咱们的马车。”方才虽然慌乱,宋虎的话她却听得清楚。明知道是武贤伯府女眷的车驾,竟然还敢强行相拦,这伙人必定来头不小。

    宋氏脸色微沉,略作思忖,便轻声说道,“敢随意阻拦武贤伯府的车驾,不是官府的人,就是**中人……且看他们意欲何为。”

    苏玉妍轻轻点头,遂将车帘挑开半边,往外看去。

    “本官奉命搜查通缉要犯,若有抗命不从者,格杀勿论!”就见那灰衣男人喝道,“你们一路行来,可曾见过此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来,刷地抖开,让宋虎一行人辨认。

    苏玉妍远远望去,当即怔住——这画人像怎么与自己的容貌如此相像?好在那人是个男人,要不然,还真怕人误认自己为要犯了。

    宋虎乍见画像中人,也不禁吓了一跳——这男子竟与苏家小姐有八分相似。他将画像看了又看,直到那灰衣男人询问,他才说道,“……我们这一行人,都没见过此人。”

    灰衣男人将信将疑,“真没见过?”

    宋虎点头应道,“的确没有见过此人。”

    “那……这车马中,可曾藏匿此人?”灰衣男人一双虎目凛然生威,扫向苏家这一行车马。

    宋虎一愣,忙躬身陪笑,“大人说笑了,车中都是敝府女眷,怎会藏匿通缉要犯?”

    灰衣人冷哼一声,大手一挥,“那就让我搜一搜!”

    宋虎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大人,车里坐的是武贤伯的嫡长女,此次是携女上京探亲……”

    还未说完,就被灰衣男人一声暴喝打断,“那通缉要犯惯会男扮女装,说不定就扮成丫头混在你家女眷当中,赶紧叫她们下车让我细细搜过!”

    武贤伯在昌宁本不过是个不起眼的角色,这两年因攀上了被当今皇后娘娘养在膝下的皇四子赵安,地位才水涨船高起来,宋虎身为武贤伯府的一个二等管事,早练就了一身见风使舵的本领,此刻见了这灰衣男人强硬的态度,当即便软了下来,陪笑说道,“还请大人稍候片刻,且让我去知会一声敝府的姑太太……”

    那灰衣男人双目精光一闪,“我与你同去。”一副怕宋虎趁机放走通缉要犯的样子。

    宋虎倒也不惧,领了他径直往宋氏的马车走来。

    苏玉妍连忙放下了车帘。

    宋虎走到近前,扬声说道,“姑太太,这位大人奉命缉拿要犯,要搜咱们的马车,您看……”

    宋氏先前隐约听见宋虎与那灰衣人的对话,早气得脸色发青,当下便冷冷一笑,“我乃信阳县令苏慎之妻,熟知大乐朝刑律,决绝不会糊涂到做出这等藏匿通缉要犯之蠢事!”

    那灰衣男人料不到宋氏竟毫不惧色地说出这番话来,微怔片刻,这才冷声说道,“本官是昌宁上骑都尉杨正青,奉上谕缉拿要犯,还请苏夫人能协助配合。”

    上谕,就是当今圣上的谕令,这上骑都尉,也是正五品之职,他既敢报上名号,想来也不至于借机滋事。宋氏微微沉吟,遂道,“天色已晚,我们尚要赶路,还请杨大人能速战速决。”

    杨正青当下就干笑一声,“本官奉命行事,失礼之处,也请苏夫人见谅。”

    宋氏就不再多说,只吩咐宋虎却知会丰姨娘等人,待宋虎去了,她便从车座下取出一方丝质帷帽来让苏玉妍戴上,与她携手下车。

    下得车来,苏玉妍就觉有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盯到了自己身上。她丝毫不惧,眸光缓缓扫过周遭一众人等,最后落在那杨正青身上,停留片刻,这才略垂眼睑,扶着宋氏站到路边。

    就这么匆匆一瞥,她已经将杨正青的模样看了个清清楚楚。此人年约四十,身材瘦长,一副精干的模样,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唇线微微向下弯曲,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阴冷之气。

    杨正青的目光早在苏玉妍母女刚刚迈下车辕之际就飞快地看了宋氏几眼,又透过帷帽边缘晃动的流苏间隙将苏玉妍的容貌看了个隐隐绰绰,那心里顿时如滚开的茶水沸腾起来。

    那边丰姨娘等人听说有军官要搜查马车,早如惊弓之鸟,忙忙下车与苏玉修相偕过来,一眼看见那杨正青,顿时怔在那里。

    待众人下得车来,杨正青便吩咐手下进去搜查。

    虽是例行公事,那些黑衣人却个个一丝不苟,将整个车队都搜了一遍,有的还俯身去看车底,搜到后来,就只剩下苏家那辆装载着大小箱笼的马车了。

    宋虎站在杨正青身边,正欲跟他套套近乎,就见有个黑衣人上来小声跟杨正青说了句什么,杨正青就转过头来,向他说道,“请尊驾将这车门打开让他们看一看。”

    宋虎一惊,暗道不好,眼见对方煞气腾腾,想起临出门时武贤伯的嘱咐,更是心惊胆战,只得硬着头皮道,“此门的钥匙由敝府姑太太亲自保管……”

    不待他说完,杨正青便大步走向宋氏。

    苏玉妍虽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悄悄往四周睃上几眼,见杨正青要开那装满箱笼的马车,心里“突”地一跳,当即向宋氏道,“娘,钱财乃身外之物,他们若要,就与了他们吧!”只怕这伙人搜查要犯是假,想劫走财物是真。

    说话间,杨正青已经到了跟前。

    宋氏此刻已明白女儿话中的深意,不待杨正青开口,便从袖里掏出一支铜匙,一言不发地递上前去。

    杨正青微微一愣,伸手接过铜匙,皮笑肉不笑地向宋氏说道,“要是这世间的嫌犯都似苏夫人这般识趣,本官就乐得清闲了。”说着将那铜匙向后一抛,便有黑衣人纵身跃起接在手里去开车门。

    听杨正青竟将宋氏比作嫌犯,苏玉妍只觉眉心一跳,不自觉地抬起眼睑,冷冷向他看了过去。

    杨正青阴冷的眸光正落在苏玉妍若隐若现的面容上,见状不禁抚掌大笑,“我就说这通缉要犯怎么遍寻不见,原来竟是扮成了苏家的小姐……”说罢笑声嘎然而止,转而疾喝一声,“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039、救美(上)

    听见杨正青喝令,离他最近的两个黑衣人便纵身跃了过来,同时长剑出鞘,两柄闪着寒光的利剑挟着风雷之势,直朝苏玉妍面门刺去!

    苏玉妍之前见杨正青要开那装满箱笼的马车,就觉得此人居心叵测,此时听他喝令下属捉拿自己,脑中顿时一片清明——原来杨正青的醉翁之意竟在自己!一念至此,她便收住往后移去的脚步,硬生生地站在原地,迎风而立,恍如不曾看见那两道呼啸而至的剑尖!

    距离苏家马车不远处,停着一辆朱轮双辕马车,车帘高高撩起,车里的白衣男子满眼冷冽地看着杨正青,当听他喝令人捉拿苏玉妍时,他的唇角就微微往下一抿,眼里迸出两道寒芒,待到那两个黑衣人持剑刺向苏玉妍,而她竟不闪不避时,他不禁长眉一挑,手里紧紧捏住的两柄小小的柳叶刀就“嗖”地射了出去。

    眼看那两个黑衣人的剑尖就要刺到上苏玉妍的额头,值此千钧一发之时,只听“铛铛”两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继而,黑衣人的手中长剑脱手飞出,斜斜插·入路旁的稻田里。

    苏玉妍之所以不闪不避,原也有她的想法,并不是真的置生死于度外,而是想以此来试探杨正青的真正意图。她以为,不管杨正青故意误认她为通缉要犯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如果存心要杀她,就算她拼尽全力也必定难逃一死;如果他只是借此恐吓她而达到勒索财物的目的,想必也不会当真下手。故此,她才铤而走险。

    就算她抱定决心,眼睁睁地看着两柄长剑迎面刺来的时候,她的双腿都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眼见剑尖带着腾腾杀气就触及她的额头之时,一股寒气忽从脚尖窜起,瞬间遍布她全身,冷汗随之涔涔而下,她就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暗叹一声——我命休矣!

    宋氏此时才反应过来,当即惊叫一声,和身扑了上去,将苏玉妍紧紧搂在怀里,以自己的脊背挡住呼啸而来的长剑。

    从杨正青喝令,直到宋氏抱住苏玉妍,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江妈妈与丰姨娘等人醒悟过来大声惊叫时,苏玉修忽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涨红着小脸扑向那两个黑衣人。

    那边宋虎以及几个随从听到杨正青的喝令时,不由得面色大变,稍作思忖,宋虎就从车厢底层抽出佩刀,领着随从们几个纵身跃了过来,大声叫道,“杨大人,手下留情!”

    宋虎话音未落,就见两个黑衣人的长剑脱手而出,表小姐顿时化险为夷,表少爷苏玉修却抱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小腿狠狠咬了一口,那黑衣人吃痛,不禁闷哼一声,抬脚就将苏玉修踢得老远,丰姨娘等人又惊叫着去扶苏玉修。

    眼见姑太太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表小姐被吓了一场惊魂未定,表少爷年纪又小,苏家也没个能主事的人,宋虎便将额上的冷汗揩去,向杨正青陪笑说道,“杨大人,您……只怕是认错人了,这位小姐是我们武贤伯嫡亲的外孙女,并不是什么通缉要犯……还请您高抬贵手……”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淡黄的纸票来,不露痕迹地塞到杨正青手里。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拒捕?!”杨正青却连正眼也不看宋虎,生硬地一把推开他的手,冷冷说道,“我杨某人行走江湖几十年,不知抓捕过多少朝廷要犯,又怎么会认错人?我说她是通缉要犯,她便是通缉要犯!”他阴冷的眸光在苏玉妍身上打了转,便缓缓投在不远处那辆朱轮双辕马车上。

    宋虎只道杨正青嫌银票面额太小,便又陪笑说道,“杨大人威名赫赫,天下无人不晓……”说着咬牙从怀里又掏出一张来,两张并在一起复又塞向他手里,“这个,就权当是我们孝敬大人的辛苦费,还请大人收下……”

    “少废话,把人给我带走!”杨正青“啪”地一声打掉宋虎手中的银票,“咣啷”一声拨出长剑,径直指向宋虎的鼻尖,“这次倘若再敢抵抗,一律格杀勿论!”

    宋虎顿时僵在原地,想着武贤伯的叮嘱,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杨大人,还请您通融通融……”

    苏玉妍先前早已汗透衣背,此时经晚风一吹,只觉凉意沁骨,眼见宋氏面带惶然,不由得将心一横,冷冷笑道,“杨大人说我是通缉要犯,不知有何凭据?”

    杨正青豁然转身,阴森森地望着苏玉妍流苏下若隐若现的脸庞,好半晌才干笑一声,“你说你不是通缉要犯,又有何凭据?”

    苏玉妍毫无惧色地回望着杨正青,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这里所有人都可以证明,我是信阳县令苏慎之女。”

    “片面之词,何足为证?”杨正青冷嗤一声。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如果我为其作证,不知杨都尉是不是也要将我的证言算作片面之词?”

    杨正青猛然回头,看清来人之后,就立即微微躬身,拱手行礼,“原来是沈大少爷,真是幸会,幸会呀……”此番他奉左相大人之命借搜索要犯之名前来打探苏家底细,其实不过是虚张声势,不想这苏家小姐不仅人生得天香国色,且胆量还不小,这样的女子若入了后·宫,自然会成为沈贵妃的左膀右臂,所以,他便起了斩草除根之心。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黄雀还是昌宁大名鼎鼎的纨绔子弟,定远侯的嫡长孙沈珂,不仅出手救了苏小姐,竟还要为她作证!不过,这纨绔公子他一个小小的五品都尉委实得罪不起,此事便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杨正青心念百转间,不禁有些泄气,想想终觉得不忿,便望着沈珂干笑一声,“沈大少爷真爱说笑……苏小姐乃闺阁千金,与沈大少爷素未谋面,您又怎么会为她作证呢?再说了,就算您真有怜香惜玉之心,也无法证明她就是真正的苏家小姐呀!”

040、救美(下)

    沈珂清冷的眸光淡淡扫向杨正青,“杨都尉,就算我无法证明她就是真正的苏小姐,你不也同样无法证明她就是通缉要犯么?再说了,苏夫人一家乃我家表亲,此次我特地来信阳接她母女二人去昌宁小住,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通缉要犯混进苏家车队?”

    杨正青素知沈珂平日就不是个讲理的主儿,明知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也半句反驳不得,无奈之下只得顺坡下驴,当即嘿嘿笑道,“原来沈大少爷与苏小姐竟是一路同行而来……有您当这护花使者,谅那嫌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混进来……方才多有得罪,还请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不知者不罪。”沈珂大手一挥,冷冷嗤道,“杨都尉立功心切,偶有犯错,也在情理之中。”

    听他话中似有所指,杨正青心中一凛,旋即陪笑说道,“沈大少爷说笑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捉拿嫌犯乃我职责所在……既然有您为证,这苏家车队我便不用再搜了。”说罢便将马鞭在空中一扬,口中吹了声唿哨,那十数个黑衣人当即快速聚拢过来。他这才微微躬身向沈珂抱拳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行告辞了。”说罢便飞身上马,扬长而去,那十数个黑衣人也相继上马,随着此起彼伏的“驾”“驾”声,马蹄得得,踢起地上的积尘,渐渐消失在宽阔的驿道上。

    沈珂这才转身过来,躬身向宋氏行礼,“小侄见过姨母大人。”

    宋氏此刻已从惊惶中渐渐醒转,自然很快认出这沈珂便是女儿口中窃取白玉并蒂莲的人,又听他称她为姨母,一时百感交集,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苏玉妍透过低垂的流苏,一眼就看到了沈珂左耳垂下那颗小小的黑痣,顿觉惊怒交加,恨不得当众质问,苦于众人在前只得暂时隐忍,此时见他向宋氏行礼又口称小侄,而宋氏又眼眶发红,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更觉心中疑惑,当下便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宋氏。

    宋氏这才恍过神来,仿佛不曾听见沈珂所言,只向苏玉妍道,“还不谢过这位公子的相助之恩?”

    苏玉妍心中微动,双膝便微微一屈,朝沈珂遥遥拜了一拜,“多谢公子相助之思。”宋氏没有说什么“救命之恩”,而是用了“相助”二字,只怕是不想与这位公子有太多牵扯。

    一直战战兢兢立在路旁的丰姨娘此时也醒悟过来,忙推了苏玉修一把,示意他也上前向沈珂道谢。

    苏玉修心里对这位似乎是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自是崇拜不已,不过见嫡母与姐姐对他态度冷淡,也就随之上前拱手道谢。

    对于宋氏的冷淡,沈珂早有预料,当下就伸手扶起苏玉修,微微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又向宋氏道,“此去昌宁路途遥远,小侄想与姨母结伴同行,不知姨母意下如何?”

    对于沈珂的热心,宋氏颇感意外,略沉吟了片刻,方才淡淡说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不知公子何故要称我为姨母?”如今看来,这年轻人只怕当真不是那人之子了,将来到了昌宁,少不得也要与定远侯府打交道,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倒不如现在认了他,也免得将来见面尴尬。况且,这白玉并蒂莲还在他手中,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宜与他交恶。

    沈珂当即朗声笑道,“小侄姓沈名珂,出自定远侯府,家父沈松年,继母乃是武贤伯府的三小姐……您说,您当不当得小侄这一声姨母?”

    虽然这一切都早在宋氏的意料之中,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叹道,“原来公子竟是沈玮的胞弟……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一语未了,已是声音哽咽,戚然欲泣。

    沈珂长姐沈玮与宋氏年纪相仿,虽然辈分上有差异,未出阁时却仍视宋氏为闺中密友,那时宋氏时常出入沈家,沈珂当年已有五、六岁的年纪,自然认得宋氏,虽则十几年不见,也还略略有些印象。此时听宋氏提及长姐沈玮,他也不禁微微有些动容,遂沉声跟宋氏说了长姐沈玮的近况。

    苏玉妍见宋氏听得频频点头,心里不禁着急起来。这沈珂表面上像个谦谦君子,凭他用非常手段窃取自己的白玉并蒂莲来看,很可能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宋氏怎么就瞧不出来呢?就算他刚才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了自己,也不能消弥他在自己心中卑劣的印象。

    苏玉妍心里虽然着急,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低眉敛首地站在宋氏身边静静听着他们说话,又将江妈妈与丰姨娘之前所说联系起来,总算弄明白了宋、苏、沈这三家的关系。

    而丰姨娘与江妈妈两人见了宋氏与沈珂叙旧,也是各自欢喜各自忧。丰姨娘是欢喜的——若是苏家跟沈珂拉上关系,于苏玉修的前程来说,自然是大大有利的;江妈妈担忧的则是——宋氏虽与沈玮感情笃深,但这些年来对沈玮父亲沈松年却心存怨尤,特别是对他改娶宋德书一事耿耿于怀,此时面对故人之子,她不仅强颜欢笑,还跟他忆起旧事来,谁知道她又生出了怎样的心思?

    眼看天色渐沉,苏玉妍到底按捺不住了,忍不住轻声提醒宋氏,“娘,时辰不早了,折腾了这许久,您还是回车里歇着吧……”

    沈珂便笑道,“苏表妹所言甚是。”一边扬声吩咐锦春与锦秋两个牵马过来,“我且前去安排客栈,你们慢慢行来便是。”

    宋氏欲待客套两句,沈珂已大步而去。

    眼见那辆朱轮马车疾驰而去,宋氏眼里就慢慢蓄上一层冷意,好半晌,才向苏玉妍道,“我累了,扶我上车。”

    丰姨娘等人也相继上车。

    母女俩人上车坐定,随着车夫扬鞭一挥,马车就缓缓启动。

    苏玉妍与宋氏依偎而坐,轻声问道,“娘,您真的打算与那沈公子一路同行?”

    “才不过走了两日就遇上这些麻烦,有他同行,也能保我们一路平安。”宋氏缓缓说道,“你也可借着同行之际看看沈珂的为人到底如何。”

041、同行(上)

    苏玉妍心中微动,不禁笑道,“这沈公子为人如何,单看他用那样的手段取走女儿的白玉并蒂莲就可见一斑了,此次若与他同行,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事来呢!”

    宋氏微微垂下眼睑,沉声说道,“我就是要看看,他到底还想生出什么事来。”

    苏玉妍就偎到宋氏胸前,笑道,“原来娘亲另有打算……是女儿多虑了。”

    宋氏遂伸手轻轻摩挲着女儿的肩背,好半晌,才轻叹一声,“此行路途遥远,决不能再有任何闪失……这沈珂固然居心叵测,总归也要比那些来历不明的人好对付些。”

    答应沈珂同行,宋氏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沈家门风素来严谨,沈玮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却不知为何会纵容沈珂如此任性而为。眼下虽不知沈珂意欲如何,但他终究从杨正青剑下救了苏玉妍一命,那杨正青是上骑都尉,属当朝丞相左昱所辖,左昱与沈珂祖父定远侯沈世贞素来对立,杨正青虽然暂时放过了苏家,谁知道他还有没有什么后着?

    至于杨正青为何要借搜查要犯之际对苏玉妍下手,宋氏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并不认识杨正青,苏家远在信阳,与左昱、杨正青素无往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左昱或者杨正青与武贤伯府有什么瓜葛。因这以上种种原因,宋氏才爽快地答应沈珂请求同行的要求,一来顺应了沈珂的意愿,二来也可保这一路平安。

    苏玉妍虽然不知宋氏想得如此深远,却也知道她答应沈珂同行多半是要保路途平安,当下便点头道,“这沈公子是定远侯的嫡孙,借着他的名头,想来再不会有人为难我们了。”

    宋氏侧过头来,看了看女儿,“沈公子既认了我作姨母,往后你就称他为沈表哥吧!”既然沈珂主动与她攀亲,不如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将来到了昌宁,两家行走起来也更名正言顺了。

    自己虽然对沈珂没有好感,只怕宋氏心里的疙瘩更深,宋氏既然肯抛弃前嫌认他为子侄,兴许心中早有计较,自己若执意不从,倒要让宋氏为难了。苏玉妍心中虽不愿意,却也没有拂逆宋氏的意思,迟疑片刻就应道,“沈公子既是我小姨母的继子,也当得我称他一声表哥……叫他一声表哥,换来一路平安,倒也便宜……”说罢,调皮地向宋氏眨眨眼,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

    宋氏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不禁心中一软,脸上也露出浅浅的笑容,“妍儿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等你父亲把信阳的事处理好了,就会到昌宁来,到时候,咱们合家一处,商量着把你的亲事办了,也算了却我心头的一桩大事……”

    “娘……”苏玉妍听宋氏提到“亲事”二字,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便趁势撒娇打断她的话头,“就算要给女儿操办亲事,也得您的身体好了再办,您这么病着,女儿又怎么能安心嫁人呢?”

    话音未落,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沈珂清朗的声音在车门外悠然响起,“姨母,苏表妹,客栈已经到了……请下车吧!”

    苏玉妍与宋氏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都怦怦直跳,也不知沈珂方才是不是就在车外,又将她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宋氏递了个眼色给苏玉妍,苏玉妍便应声推开车门,扶着宋氏的手,踩着车夫放在前面的脚踏慢慢下车。

    沈珂站在车前,忙伸手搀了宋氏一把,待她站好,方才笑道,“小侄已经安排好房间,还请姨母和表妹先行进房歇息,等饭菜准备妥当,小侄再让人给你们送去……您看可好?”说到最后一句时,他面向宋氏,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显得诚意十足。

    宋氏略略沉吟一下,就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那就多谢贤侄了。”

    听宋氏称自己为“贤侄”,沈珂唇角一勾,脸上的笑容就更加耀人眼目了,“能为姨母和表妹效劳,是沈珂之幸。”

    宋氏便客套了两句,就携了苏玉妍的手施施然进了客栈。

    丰姨娘候在一旁,眼见宋氏与沈珂说得热络,彼此还用了上“姨母”、“贤侄”的称呼,当下心中大喜,就不由得轻轻推了推身边的苏玉修,示意他跟沈珂攀攀交情。

    沈珂目遂宋氏与苏玉妍进入客栈,这才回过头来,向苏玉修笑道,“苏表弟若觉得在一众女眷当中不自在,便与我一同起居如何?”

    丰姨娘大喜过望,忙用手肘拐了拐苏玉修。

    苏玉修先前是与陈永贵同车的,后来陈永贵留在咸阳,丰姨娘便叫了他与自己同车,一路上絮絮叨叨净说些到了昌宁要注意的事情,听得他耳朵都起了茧子,此时听沈珂一说,就如同救他出水火,当下便喜出望外,“……如此甚好!”说罢便几步跨到沈珂身边,满面笑容地仰头望着他,一副崇拜无比的模样,“沈表哥,先前你出手打落那两人长剑的暗器太厉害了……”

    “你若想学,改天我找个师傅教你。”沈珂就伸出右手,拍了拍只及他肩高的苏玉修的肩膀,笑道,“不过,须得姨父姨母首肯。”

    苏玉修连连点头,“吃了饭我就跟姐姐说去,只要姐姐同意了,父亲母亲就必会同意的……”

    沈珂听着,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伸手揽过苏玉修的头,大步进了客栈。

    只留下锦春与锦秋两个彼此对视,瞠目结舌。

    ……

    这一路行来,除了那一夜苏玉修缠着苏玉妍要她答应跟沈珂学武的事,倒也波澜不惊,平安无事。

    锦春与锦秋两个看着一向任人伺候的沈大少爷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变得温和体贴,还对宋氏等人恭敬有加,她们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言喻。锦春自不必说,爱屋及乌,对苏玉妍的好感也在短短几天内剧增,只恨不得唤她一声“少夫人”才好;锦秋心里则憋着一口气,愈发觉得这苏玉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越看越像个狐媚子,要不怎么一下子就勾去了大爷的魂魄呢?她心里不舒坦,言语行动间未免就冲了些,时常因一点小事跟锦春闹起来,锦春素来也不是个息事宁人的主儿,就算素日惧着锦秋,也难免顶撞几句。

042、同行(下)

    就沈珂本人来说,最初对苏玉妍的印象也不过停留在“苏家有女初长成”的阶段,那次闲暇无事夜探源客栈听见了她与宋氏的谈话,不禁对她的沉着冷静刮目相看,再后来,又亲眼看见她面对即将刺向她的利剑不闪不避,当时他就被狠狠唬了一跳,未及多想便出手相助。

    至于杨正青为何要对苏玉妍痛下杀手,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武贤伯宋绍谦俗有“温水宋”之称,做事向来谨慎小心,又惯会见风使舵,与当朝丞相左昱过从甚密,按理左昱应该不会对他的嫡亲外孙女下手。不过,逢此宫中选妃之际,当年昌宁第一美人宋德诗的女儿苏玉妍自然也会成为热门人选,左昱为保女儿贤妃的稳固地位,借此除去苏玉妍也不无可能。

    当然,沈珂既然从杨正青手底下救了苏玉妍,也知道自己与杨正青的梁子也就此结下了,但他也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横竖左相府与定远侯府的恩怨纠葛数不胜数,多此一件也算不得什么。

    对于自己冲动之下救下苏玉妍,事后他也并不曾后悔。就算当时在面对杨正青剑锋的人是别的素不相识的女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更何况这个苏玉妍与沈家还有藕断丝连的关系?再加上这十几日的朝夕相对,已知他真实身份的苏玉妍仍保持着不亢不卑的态度,脸上虽时常挂着淡淡的笑容,对着他时更是眸光清冷,神情疏离,并无寻常妙龄女子见了他就想讨好的谄媚或故作清高的矜持。对于苏玉妍这种与众不同的态度,沈珂意外之下,自然会想到很可能是因为苏玉妍已经知道是他窃取了白玉并蒂莲,才会对他流露出淡淡的敌意来。她这种淡淡的敌意,不知为何竟令他微觉尴尬。

    好在这一路行来,有苏玉修这个醒梦虫作伴。乍出远门的苏玉修天真烂漫得就像个叽叽喳喳的山麻雀,不停地拽着沈珂问东问西,并不因他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孙而惧怕敬畏,俨然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亲表哥一般,让从小就缺少手足之情的他心里深为触动,不知不觉就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少年。

    而苏玉妍在这二十余日的行程里,对近在咫尺的沈珂始终保持着

    十月十二日黄昏,武贤伯府两个年长老成的嬷嬷候在昌宁城外,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宋氏一行,几句寒喧过后,便引着苏家浩浩荡荡的马车前往武贤伯府。

    定远侯府与武贤伯府一个居东一个居西,因而沈珂也就在城门处与苏家老小分道扬镳,临走之际,宋氏再次向他表示了谢意,并说不日将登门造访专程致谢。

    沈珂心里微动,当下便含笑客套了几句,遂告辞而去。

    此时已经夜色朦胧,昌宁城内燃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照着街道两旁的各色店铺,路上行人串流不息,一派热闹景象。

    当风仆尘尘的一行马车从城门直入时,街边的酒肆茶楼里不时探出几个颗好奇的脑袋,小声嘀咕着“又有哪家的小姐进京了”的话。

    眼见离武贤伯府越来越近,宋氏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愈加苍白起来,她双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似乎想寻求一种什么力量来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昏暗的车厢里,宋氏的不安也感染了苏玉妍。借着车外微弱的光线,她缓缓伸出手去,轻轻覆在宋氏手上,低声问道,“娘,您没事吧?”

    女儿局促不安的询问让宋氏瞬间警醒过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反手将女儿的手掌紧紧握住,微微笑道,“我没事,不过是有些……近乡情怯罢了。”

    宋氏微润的掌心还是让苏玉妍心中有些许不安,但想到宋氏的执拗,她还是佯作无事地笑了,“娘没事,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缓缓停下。便有跟车的宋家嬷嬷过来请宋氏等人下车。

    苏玉妍打开车门,踩着宋家嬷嬷安放好的脚踏下了车,又亲手搀着宋氏下来,便有一个年约三旬的媳妇子疾步过来搭手相扶,笑道,“老太太日日念叨姑太太呢,今日可算是到了……”

    宋氏闻声抬头,只觉这年青女人有些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那年青女人便又笑道,“奴婢是老太太跟前的菊香……”

    宋氏顿时记了起来。这菊香是老太太跟前第一等得意的人儿,当年因为宋德成想纳她为妾还狠闹过一场。当下,宋氏便淡淡一笑,“原来是菊香……倒是长得比以前丰润了许多。”

    菊香就势扶着宋氏,笑道,“奴婢是心宽解体胖……一晃眼十几年过去了,姑太太却好似一点儿也没变。”

    苏玉妍心不在焉地听着宋氏与那菊香客套,借着屋檐下高悬的四角灯笼打量着这偌大的院落。只见这院落粉墙碧瓦,绿柳周垂,三间月亮垂花门楼,与院中甬路相连,隐隐可见里面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整个院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

    那菊香与宋氏寒喧了几句,便又顺口夸起苏玉妍来,“想当年姑太太就是咱们昌宁闻名的大美女,没想到咱们表小姐比当年姑太太的容色更盛,老太太和老伯爷见了,还不知会欢喜成怎样呢……”

    苏玉妍就微笑着垂了眼睑,佯作害羞的模样。

    丰姨娘携着苏玉修的手紧紧跟在宋氏身后,好几次想与随在宋氏身侧的菊香说话,却都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过了月亮垂花门,上了甬道之后又过了一个穿堂,远远看见五间上房,两边各带三间耳房,正是武贤伯府老太太郭氏的居所,门楼之上悬有一个黑丝绒的牌匾,隐约可见“寿安居”三个大字。过了抄手游廊,再转过一座紫檀架子的落地大理石插屏,就进了正房。

    未及进门,远远就可闻屋里女子娇俏的笑声。那菊香便回头向宋氏解释,“……那是伯爷老家的一对孪生侄孙女儿给老太太讲笑话儿呢……”

    宋氏心里微忖,捏着帕子的左手下意识地紧紧一握,长长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哦?两位小姐是在这里长住的么?”

043、初会(上)

    菊香笑道,“这两位小姐也是前几日才到的……不仅模样儿好,性情儿也好,老太太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表小姐如今来了,她们姐妹几个也正好可以作个伴儿了……”

    宋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意思是不是说两位宋家小姐也跟自己的女儿一样是专程为皇子世子们的婚事而来?她心中存疑,脸上却并不显,只应声说道,“那敢情好……”

    说话间,便到了灯火辉煌的正房。

    廊下站着两个小丫头,远远看见菊香领着一群人过来,一个忙进去通报,一个便笑着迎了上来,“姑太太来了?老太太正等着呢!”一边说,一边打起猩红的洒花软帘迎了她们进去。

    苏玉妍随在宋氏身后,缓步进屋,微抬眼睑就将屋里情形收入眼帘。就见北面的暖炕上铺着大红洋毯,正面设着石青色金线蟒靠背与引枕,两边摆着朱红的洋漆茶几,左右各设两张木椅,椅上搭着银红的撒花椅褡。

    靠前的两张木椅上,分别坐着两个盛装少女,生着瓜子脸儿,明眸皓齿,眉目十分相似,想是宋家两位小姐;北面暖炕上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的华衣妇人,头上并无饰物,只戴了一方石青色五福抹额,身着镂金秋香色云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正满脸笑容地跟那两位小姐说话,定是武贤伯夫人郭氏了。

    宋氏趋步上前,向上堂的银发妇人行礼道,“母亲大人……”

    一语未了,太夫人已从炕上站起身来,颤巍巍地迎向宋氏,“好诗儿,你可算是来了……”说着一把拥着宋氏,眼泪夺眶而出。

    宋氏眼里闪过一丝冷凛,任由太夫人抱着自己,好半晌,才沉声问道,“母亲大人身体一向可好?”十几年没见,太夫人除了满头华发之外,模样几乎没什么变化,看来并没有因为当年做出那样龌龊的事情而心生愧疚。

    太夫人便顺势擦干眼泪,哽咽道,“我这把老骨头倒还硬朗……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一边又作出心疼的模样摩挲着宋氏的肩膀。

    候在一旁的菊香见太夫人与姑太太互诉衷情告一段落,便取过厚厚的垫子放在苏玉妍跟前。苏玉妍见状,便缓缓跪倒,向太夫人拜了下去,“外孙女儿见过外祖母大人!”

    她声音不大,却刚好让满屋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夫人就松开宋氏的肩膀,仿佛才看到苏玉妍一般,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来,“哟……是妍儿吧?快起来快起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一边说,一边吩咐菊香把人扶起来。

    菊香就势搀起苏玉妍,把她拥到太夫人身边,见太夫人拉着苏玉妍的手上上下下打量,露出十分喜爱的样子,便笑着凑趣,“……太夫人您看,这眉眼儿,模样儿,跟当年的大小姐和三小姐是不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依奴婢看,倒不像是外孙女儿,更像是嫡亲的孙女儿呢!”

    太夫人也就连连点头,“果然生得好颜色……竟比她娘和姨母还要标致些……”说着又就从腕上褪下一只莹润剔透的翡翠镯子来戴在苏玉妍皓腕上,“这是太后娘娘新近赏的,听说是外国进贡的东西……略略大了些,等你再丰润些,戴着就正好了。”

    苏玉妍连忙道谢。

    见太夫人竟把太后赏的翡翠镯子给了苏玉妍,先前坐在靠近太夫人炕边木椅上的两位妙龄少女就对视了一眼,齐齐起身走到宋氏身边,微微屈膝盈盈下拜,“侄女清霜、清雪见过姑母大人。”

    宋氏眼角微挑,眸光扫过宋家姐妹清秀的面孔,心里冷嗤,脸上却浮起一丝浅笑来,“你们是……”仿佛并不知道她们是谁家的女儿。

    不等两位宋家小姐答话,太夫人就笑道,“她们是保新你三叔家的一对孪生姊妹花,大的是清霜,小的是清雪,也是十月生的,刚好比妍儿大一岁。”

    保新是武贤伯的老家不错,不过武贤伯这一支只他一个独子,又哪来的什么三叔,不过是个远房来攀高枝的叔伯兄弟罢了。宋氏心里微忖,便就势扶了两位宋小姐起来,笑道,“原来是保新三叔家的女儿……”说着便向苏玉妍道,“妍儿,快来见过两位宋姐姐。”

    苏玉妍自是遵从宋氏之命上前给宋家姐妹二人见礼。宋家姐妹忙还礼不迭。

    丰姨娘领着苏玉修候在门外,只等得心急如焚,有心要请小丫头进来通报,想到自己的身份,还是把捏在手里的小银锞子放回了荷包。就在她等得心灰意冷之际,终于从屋里出来个小丫头来请苏玉修进去见太夫人,却是连她的名儿都不曾提过一提。

    太夫人膝下虽有两个孙子,却都性格随母,为人方正古板,哪有苏玉修这般活泼可爱?所以乍见这白白胖胖的长相喜人、嘴巴儿也跟抹了蜜似的甜得腻人的苏玉修,太夫人心里倒也喜欢,当下便让人赏了他一柄玉如意,便让他下去了。

    宋氏拖着病体经过这一番长途奔波,早已经累得不堪,此时腹中又饥又渴,脸上自然也就露出疲色来。

    太夫人似乎这才想起宋氏她们是远道而来的,一拍自己的额头,自责道,“诗儿还没吃晚饭吧……瞧我,竟欢喜得糊涂起来了……”一边说,一边就命人去传饭。

    想是早已备好,少时就有人提了几色食匣过来,虽然只有宋氏与苏玉妍母女俩人用餐,菜肴也摆了满满一桌。宋氏本就脾味不好,只略略动了动筷子就搁了碗箸,苏玉妍却是毫无吃相地将满桌的菜肴各尝一遍,足足吃了两碗饭才满意地笑道,“外祖母家里的厨子手艺真好……”

    女儿在家中规中矩,举止行动不曾错过半分,就算饿极,也不应该当着宋家众人露出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来。宋氏抬头,瞥见女儿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愕。

    而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苏玉妍的宋家姐妹见了她这副吃相,脸上便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来。

    太夫人微沉的眸色从苏玉妍脸上掠过,旋即微微一笑,“我家里的厨子算得了什么?等哪日我带你去了王府侯府吃饭,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了!”

044、初会(下)

    苏玉妍迎着太夫人的目光,佯作惊喜地笑道,“外祖母说的可真的?那妍儿可就有口福了!”

    听到这里,宋氏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胸口连声咳嗽起来。

    太夫人的眸色更沉,看向宋氏,十分担心的样子,“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有没有请郎中看过?”

    苏玉妍便伸手搀起宋氏,向太夫人道,“……看过郎中,还带着方子,这一路上吃药不太方便,时断时续的,这病也不见起色……”

    太夫人这才露出释然之色来,“我已经叫人收拾了诗儿之前住过的屋子……天色也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早点安歇……”又吩咐菊香跟随前去安排苏家下人的住处。

    临出门时,宋氏才问起父亲武贤伯和兄弟宋德成。

    太夫人便笑道,“左相夫人今日六十大寿,你父亲与兄弟两个都去庆贺了,这么晚还没回来,想是吃醉酒了……你只管回去好生安歇,横竖以后在长住在家里,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就见面。”

    宋氏微微迟疑,便点头应了。

    苏玉妍则暗暗腹诽——那宋德成在信中说他父亲染恙病重,纯属胡说八道。仅这一项,这人的人品就值得怀疑。

    一时出来,七拐八弯,又绕过两间月亮门洞,便到了一间小小院落,院门上的朱漆牌匾上写着“静园”二字,虽然幕色沉沉,借着院落屋檐下高悬的灯笼也能隐约看见院中树木葱茏。进了院门,却是三间正房,两旁各带两间厢房,虽然比不得苏家在信阳的居所宽敞,倒也收拾得井井有条,看起来还不错。

    因天色已晚,来不及多作整理,苏家带来的箱笼之物便都搬进了正房宋氏的屋里,宋氏与苏玉妍进屋之时,江妈妈与丰姨娘两人正拿着清单核对箱笼数目,见宋氏脸色不好,忙过来相扶。

    宋氏略略交待了几句,便吩咐她们下去了,只留下春荣春芳两个在身边侍候。

    等众人都相继退去,宋氏便轻轻招手示意苏玉妍上前在她身边坐下,待她坐定,这才轻声说道,“妍儿,你外祖母最是讲究礼仪……日后不可再做出如此失礼的仪态来了。”

    苏玉妍微微点头,沉吟片刻方才低声问道,“娘的意思,是想让女儿跟宋家两位姐姐一争长短?”虽不知那一对孪生姐妹秉性如何,但从菊香无意中透露的讯息来看,这对姐妹花想必也是专程为她们的亲事而来,若自己表现得差强人意,太夫人肯定会把希望寄托在宋家姐妹身上,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太夫人自然也就不再对自己过多的关注,那时候,自己的亲事也就不会成为宋家与人交换利益的筹码了。

    宋氏不禁沉声说道,“我倒不是让你跟宋家姐姐争一时长短……你也知道,此次上京本就为你的亲事而来,你若这样下去,岂不是自毁前程?”虽说她并不想完全依靠武贤伯府来为苏玉妍谋求一门好亲事,但给太夫人留个好印象,却是有利无弊的。

    苏玉妍望着宋氏,认真地说道,“娘的苦心女儿都明白,方才是女儿错了……可是,即便女儿方才如此失仪,外祖母竟还笑着说要带女儿去王府侯府走动,说不定是真心疼爱女儿呢……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把宋家两位姐姐也一并带去?”其实太夫人的话虽说得隐晦,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日就要带她出席昌宁贵族的宴会。

    宋德成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此行便是为苏玉妍谋个皇子世子的妃位,苏慎官职低微自然入不得贵人们的眼,可若以武贤伯府外孙女的身份随在武贤伯夫人的身边,那就能出入昌宁那些贵人府邸了。太夫人当年不惜迫害继女来为自己的亲生女儿谋取利益,又怎么会真心疼爱继女的女儿,还不图回报为她谋求荣华富贵?苏玉妍可不相信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宋氏又哪里不知道太夫人言下之意?只是她爱女心切,一心盼着女儿嫁入高门大户享尽荣华,想到宋家那两位如花似的孪生姐妹将与女儿一同竞争皇子世子们的妃位,那心里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又见女儿故意在太夫人面前失仪,自然有些怒其不争,责备过后却又后悔,当下便道,“那两位小姐虽然姓宋,却是宋家旁支的远房亲戚,哪及得上你这个伯爷嫡亲外孙女的身份?你放心,太夫人即便不是真心疼你,那也无妨,你的亲事跟宋家两位小姐比起来也必是头一份的……若是太夫人要拿你的亲事作文章,我自会想办法应付。不过,在你出阁之前,切记要谨言慎行才好。”她虽说得笃定,心里却知此事必不会如此简单,况且女儿随身佩戴的白玉并蒂莲又落入了沈珂手中,还不知会引发什么事端,为稳妥起见,明天她就前去定远侯府登门拜访,趁机试探沈家用意。不管前路如何坎坷,她已打定主意要为女儿谋一门好亲,就算历经万难,她也绝不会退缩。

    苏玉妍这才放下心来,连忙点头应允,忙侍候宋氏洗漱,方与她歇下。

    这一夜睡得甚不安稳。

    宋氏在梦中不时发出轻微的咳嗽声,春荣就睡在床前的踏板上,听见咳声就起来端茶倒水,虽然声音轻微,却还是惊醒了睡在暖阁里的苏玉妍,这才想起晚间宋氏没有吃药,有心让春荣去熬药,却又怕惊扰了太夫人,只得眼巴巴等着天亮。

    好不容易等到东方出现鱼肚白,江妈妈和丰姨娘就从厢房过来侍候。因昨夜忙乱,江妈妈今晨才想起宋氏的药来,二话不说便亲自拿了包好的药草去了厨房。少时苏玉修也来到静园给宋氏请安。

    宋氏洗漱已毕,便领着一家子过去给太夫人请安。

    此时天色大亮,才进院门,就听见太夫人的寿安居里传来盈盈笑语,原来武贤伯与宋德成父子俩人都在太夫人屋里等着宋氏。

    这也是自宋氏出阁以后,他们父子头一次见她。

    宋氏才一进门,武贤伯那狭长的眼睛里就浮起一层水光,嘴唇张了几张,好半晌才唤出声来,“诗丫头……”

    宋德成也跟着叫了一声“妹子”,目光却只在宋氏身上稍作停留,便落在亭亭立在她旁边的苏玉妍身上,心里暗赞一声——太夫人所言不差,苏玉妍虽然只初初长成,却已呈倾城之姿,假以时日,这昌宁第一美人的称号,只怕非她莫属。有了这颗棋子,他的下一步,必定会顺利无比。

045、拜访(上)

    武贤伯宋绍谦容长脸儿,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表情;宋德成则身材瘦削,眼睛与父亲颇有几分相似,薄薄的嘴唇仿佛在昭示着此人的无情寡义。苏玉妍自进屋之后,只瞧了武贤伯父子二人一眼,就垂下眼睑,低眉敛首地站在宋氏身侧,静静听着他们父子二人与宋氏说着离别之情,心里充满讥诮。直到宋氏轻声唤她见过外祖父与舅父时,她才微微抬头,向二人拜倒行礼。

    她双膝还才刚及地,武贤伯就一把将她扶了起来,眼里泪光闪烁,满脸都是慈爱之色,又让她跟宋德成的儿子宋清泽和宋清泓两位兄长见了礼,这才叫她在太夫人身边坐下,方向宋氏问起这些年来在信阳的境况。

    宋氏原本心存怨尤,可眼见父亲真情流露,又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不禁泪如泉涌,一时悲伤难忍,哀哀戚戚地哭了许久,直到武贤伯问起她的境况,她才揩干泪水,缓缓作答。

    苏玉妍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太夫人下首,也为宋氏掬了一把同情之泪,待到武贤伯询问起苏家的境况时,她便拿帕子把脸上的泪痕擦去,眼角的余光忽瞥见宋家那两个年轻少爷的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心里不禁一跳,便把半边身子向太夫人腿上慢慢偎去。

    她这轻轻一动,就把太夫人的目光从宋氏身上牵了过来,却见苏玉妍面含怯意将半边身子倚在自己的腿上,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微微红肿,脸上尚有泪痕,虽然没有说话,却自然而然让人生出疼惜之情。太夫人一向以严苛著称,仆妇们都是敬而远之,她膝下又没有孙女辈女孩子时常跟她亲近,眼见苏玉妍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只觉心里一软,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抬头时,恰巧看见宋氏兄弟俩人黏在她身上的眸光,当下便面色微沉,眸光就似两道霜剑狠狠刺向他二人。

    宋氏兄弟二人正悄悄打量着这个似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苏表妹,冷不丁对上太夫人那冷冽的眸光,只唬得急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太夫人便又安抚似地轻轻摩挲着苏玉妍略显单薄的肩膀。

    眼见太夫人地苏玉妍作出如此亲昵的这一番举动,一直坐在太夫人右侧的宋清霜心里不由得一阵懊恼。想到她姐妹二人进府近十日,太夫人对她们十分和蔼,也时常赏她们一些小玩意儿,她还以为她们姐妹已经讨得了太夫人欢心。不成想昨夜来了个苏玉妍,才一见面太夫人就赏了她从太后那里得来的翡翠镯子,这且罢了,这苏玉妍也算得是太夫人的外孙女,太夫人怎么也得顾着这面子。可是,认真论起来,这苏玉妍与太夫人半点血亲关系也没有,凭什么就像嫡亲的外孙女一样依偎在太夫人的身上?

    这边苏玉妍不知宋清霜心中所想,只一门心思琢磨着回头太夫人带她出门应酬时,她该用个什么样的借口避过才好。她心思飘忽间,太夫人那只略带暖意的手缓缓摩挲着她的肩背,辅以宋氏不疾不徐的说话声,突然让她生出恍惚之感,仿佛她依偎着的人,就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她一时竟舍不得松开手去。不过,就在她生出这种错觉的同时,她也想起丰姨娘故事里那个心狠手辣的继母来——那样狠毒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是她苏玉妍嫡亲的外祖母?

    ……

    定远侯府,定远侯世子沈松年的书房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房前那棵挺拔青松的树叶缝隙投进镂空雕花窗槅,斑驳的光点洒在临窗而坐的沈松年脸上,让他那英挺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滑稽。

    沈珂懒懒地靠在书架旁的朱漆太师椅上,略垂着眼睑,微皱眉峰,满脸不耐。

    沈松年看着儿子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顿觉心头火起,顺手抓起桌案上的书卷就朝他脸上扔去。

    沈珂兀自想着心事,忽听异响,便欲闪身往一旁避开,心念微转间,就抬起头来,任那呼啸而至的书卷硬生生砸上他的额头。随着“砰”地一声,书卷落地,沈珂那洁净如玉的额头上就慢慢现出一道刺眼的红痕来。

    沈松年不禁一怔,飞快地扫过那道刺眼的红痕,只见上面竟隐隐沁出细微的血珠来,当下便心生悔意,“啪”地将桌案一拍,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以为弄花了脸,就可以不去参加武贤伯的寿宴了吗?!”

    “父亲大人,您误会了。”沈珂抬头,冷冷瞥了父亲一眼,徐徐说道,“您老人家教训儿子,儿子若是刻意闪避,那就是忤逆不孝……并不是儿子存心要把自己的脸给弄花。”

    沈松年一听,只气得嘴角抽动,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你这个逆子!你若有你兄弟一半的机敏聪慧,也用不着我为你操心了!”继室宋德书所出的小儿子沈顼年仅七岁,不仅生得粉雕玉琢,还以过目成诵聪慧绝顶著称,深得他的宠爱。

    “您看看,儿子尚未违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都口口声声直呼儿子为‘逆子’了。”沈珂眼里闪过一丝讥诮,迎上父亲的目光,慢悠悠地说道,“父亲大人的好意儿子心领了。不过,只怕您这心,也是白操了。”

    “你给我住口!”沈松年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这一次,是你祖父做主,只怕由不得你了!”

    沈珂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是么?只是不知道祖父是去给我姐夫挑侍妾,还是去给我挑媳妇?”

    沈松年身子一抖,豁然站起身来,几乎将手指掸到沈珂脸上,“孽障!你姐姐的事难道就及你重要么?不管是不是给你挑媳妇,你都不能缺席!”

    沈珂满不在乎地笑道,“姐姐身为贵妃,地位尊贵,稍有差池就会殃及整个定远侯府,她的事自然非同小可。我的亲事跟她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沈松年眼神骤冷,嘴角狠狠抽动两下,方才止住要向儿子挥出拳头的冲动,“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偏疼了你姐姐么?”

    “您偏不偏疼我姐姐,您心里自然有数。”沈珂冷冷一笑,“您若真疼我,我的亲事,您就让我自己做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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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良缘介绍:
她穿越而来,只愿安享平凡,母亲病故,让她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父亲郁郁而终,她又被迫寄人篱下,既要敷衍嫉妒多疑的兄弟姐妹,又要应付心机深沉的各房长辈,在夹缝中求生的她与庶弟携手共度难关,一路披荆斩棘,为亲人谋求平安幸福,为自己谋求锦绣良缘。谋良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良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良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