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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良缘全文阅读

作者:水墨兰     谋良缘txt下载     谋良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3、人心(上)

    亲事既已尘埃落定,接下来,便是为冯静宜备嫁。

    定远侯府诸人各备了厚礼送到林姨母处,因为是送给冯静宜做嫁妆的,林姨母手头也并不宽裕,所以便欢天喜地地收了,连推辞的话也没有多说。

    这期间,冯静宜一直安静地呆在屋里,似乎比以前更为淡定从容了。若说之前脸上还有淡漠之色,但自打定远侯亲自过来跟她说了十日之后穆王便着人接她进府之后,她竟突然变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静静的笑容,若是不知内情,倒觉得她这笑容恬淡美丽,俨然一副待嫁小姐的模样。

    知女莫若母。林姨母看到一反常态的女儿,说不担心,那是假的,但如今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再想后悔,已是不及了。所以,便愈是担心,就愈是不敢表现出来,只日夜留意着女儿的动静,生怕有个什么闪失,不仅即将到来的荣华灰飞烟灭,便是定远侯府与冯家,说不定会因此而被波及。

    与焦灼不安的林姨母相比,宋德书倒显得十分镇定。若说出事的当晚她还在为冯静宜叹息,但在接下来的几天看到了林姨母表现,便也猜透了林姨母的心思,再者因为冯静宜与她并没有血亲关系,因此,她便存了看戏不怕台高的心态。现在的冯静宜,令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当年,她也是凭着不正当的手段代姐而嫁,自然能够理解这种忐忑与期待交织纠缠的心理。想着冯静宜往后好歹也是穆王爷的如夫人,况且她又“姨母姨母”地叫着自己,自己若显得疏离,倒失了长辈的亲厚。因此,在得到确切的吉日之后,她每天都在沈琳的陪伴下来跟冯静宜说说话,言语之中还存了提点之意。也不管冯静宜领不领情,她都照说不误。

    实际上,对于定远侯府所有的人表现,林姨母还是感到欣喜的。至少,在得知冯静宜窘境的最初,苏玉妍还是征询过自己的意见的,倘若自己当真不想让冯静宜嫁入穆王府,这门亲事,定远侯只怕就不会让它存在。因此,林姨母一时也是患得患失。一连好几天都失了眠,眼圈乌青着,竟显得苍老了好几岁。

    她这副模样。在苏玉妍等人看了,还道她是为冯静宜担心所致,都不约而同地劝解她放宽心。

    转瞬间,十日之期即将到来。

    出阁前夜,当苏玉妍准备歇息之时。忽听双珠说冯小姐来了,微一讶异之后,她忙让双珠请她进来。

    双珠打开门,冯静宜就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手捧一叠鲜艳锦缎的丫头,不等苏玉妍开口。她就微笑道,“这么晚了,表嫂都要歇息了吧?”

    本已褪了中衣的沈珂这时已披上外套。正襟危坐,便招呼冯静宜坐。

    冯静宜的眸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苏玉妍身上,“表嫂,今日一别。再见面时,怕不容易了。我就要走了。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梦姐儿……就做了两件衣裳给她。”一边说,一边从丫头手里接过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鲜艳的锦缎,“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苏玉妍忙伸手接过,连声道谢,“我代梦姐儿谢谢你了……”这些天,常听双珠说冯小姐屋里的灯几乎彻夜未灭,原来竟是在赶这些东西,她还真是有心了。

    冯静宜淡淡一笑,“谢什么?我们母女也不知给你们添满了多少麻烦,要说谢,还得我们谢谢你们了。”

    “这谢来谢去的,倒显得见外了。”苏玉妍就笑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有样东西要送给你。”说罢便命双珠去取她日间准备的那个红木匣子来。

    冯静宜听了,微怔片刻,便摆手道,“你们已经送了太多的东西给我……”

    不等她说完,双珠已经把那红木匣子捧了出来,苏玉妍便把匣子寒到她手里,笑道,“不过是套翡翠头面,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就不要再推辞了。”冯家是个什么境况,从冯氏母女两人这些天在定远侯府的表现就能略窥一二,还有林姨母为冯静宜准备的嫁妆,虽说做为一个妾室够体面的了,但那仅仅是指一般人家的妾室而言,作为穆王爷的贵妾,却显得寒酸有余,丰厚不足。所以,不单是她,便是宋德书母女,也都出手不凡,统共送的头面,加起来都有差不多十副了。到了穆王府,别的不消说,这头面,是万不能少的。

    冯静宜盯着那红木匣子看了看,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她忙垂下眼眶,掩饰眼中的泪意,“既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站起身来,道,“天色已晚,我就不多叨扰了。”又微微朝沈珂敛首,旋即退了出去。

    苏玉妍送到门口,看着她亭亭玉立的背景,一时之间,只觉百感交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柔声说道,“明天我们再过来看你。”

    冯静宜脚步微滞,却不回头,声音哽咽地应道,“嗯。”说罢匆匆而去。

    苏玉妍站在屋檐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处,才慢慢转身进屋。

    沈珂面色沉凝,见她进来,这才褪了外裳上了床。

    苏玉妍便也偎上床去,盖上被子,好半晌,才叹道,“真是世事无常啊!”从林姨母母女最初的打算来看,并不是冲着穆王的贵妾去的,阴差阳错,最终让她们母女把目光落在穆王贵妾的这个位置上,也不知是命运的作弄,还是她们机关算尽终误了自己的前程。

    想到冯静宜终是自己嫡亲的表妹,沈珂也觉得有些可惜,“是啊,要是她们不急,我与祖父,都会好好替她们谋划谋划的,没想到,她们却等不得了。”

    夫妻两人小声交谈着,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熄灯歇息。

    次日,苏玉妍比平常早起了一个时辰,洗漱之后,便径直到了思定堂。没想到,宋德书与沈琳母女都已经到了。

    虽是穆王府的贵妾,但也比不上寻常人家娶正妻,别说鼓乐唢呐,便是冯静宜本人,也不能着正红的喜服。此刻,天尚未明,屋里喜烛摇曳,她端然坐在床沿,正由丹阳为她精心梳妆。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桃红的薄棉裙袄,襟边袖口,绣着朵朵娇艳的粉桃,看起来栩栩如生,一看就知是出自她自己之手。这娇艳的桃花,将她原本显得苍白的面色映衬出了几分艳色,让人顿生我见尤怜之意。

    丹阳替冯静宜梳了个时下最流行的流云髻,又从妆台里挑了一枝金灿灿的朝凤钗,就要替她插上,她忽轻声说道,“不用这支,用那只碧玉籫吧!”

    众人朝妆台上看去,果见首饰匣里有一只通透碧绿的玉籫,顿时觉得不妥,想着出阁的女子一般都是着金色头面首饰以取吉祥喜气,哪有用玉籫的?

    林姨母站在冯静宜身后,听了此话,顿时眉峰一紧,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女儿跟前,“傻孩子,你若后悔了,为娘就去穆王府里嫁了这桩亲事!”说罢就号啕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众人顿时明白过来——敢情冯静宜一直没有想通,便是在这大吉的日子里都一门心思想着寻短见不成?这玉籫,难道就是准备在那时候用的?众人看着玉籫那尖利籫身,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冯静宜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林姨母,只自顾自地取了那碧玉籫插在发髻上,这才慢慢转过头来,淡淡说道,“母亲这是什么话?哪有喜轿即将进门女方却要退婚的道理?您且起来说话吧!”

    苏玉妍与沈琳两个便上前拉起林姨母。

    林姨母许是想着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自己若这般哭号,倒显得不吉利了,当下便改痛哭为抽泣,在偷偷瞄了一眼冯静宜那张无喜无嗔的脸庞之后,又慢慢地止了哭声,哽咽说道,“孩子,事到如此,为娘再说什么,又有何益?想当初……”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冯静宜打断她的话。“从今天开始,女儿就是穆王的贵妾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您老人家就不用再操心了。”

    饶是林姨母再不心疼女儿,听了这般诛心的话,也不由得再次落下泪来,“……都怨我,都怨我呀……要不是吵着要去护国寺,也不会遇上那穆王,也就不会闹出这件事来……”说着说着,又呜呜哭了起来。

    宋德书眉头微皱,忍不住出言相劝,“姐姐,今日是静宜的大喜日子,您就别再伤心了,再说了,虽说静宜与人为妾,但穆王府门第高,穆王的贵妾,便是与一般世家的正妻比起来,也不见得会逊色半分,将来也定会如静宜所言越过越好的……”

    林姨母这才慢慢止了悲声,看着眸光清冷的女儿,一时只觉心如刀绞,便是此刻有万般悔意,却也不敢再提去穆王府退亲的话了。

    宋德书便又就势对冯静宜说了几句宽慰祝福的话。

    苏玉妍与沈琳也各自诚挚地祝福了冯静宜。

    不多时,穆王府喜轿到了的消息就传到了思定堂。

254、人心(下)

    随着喜轿同来的,是穆王府特意请的昌宁最有名的刘媒婆。她不过四十余岁,白白胖胖,一进门,便满脸堆笑地向众人道喜,又与宋德书见了礼,这才把目光投到新娘子身上,不露痕迹地打量了片刻,便上前请新娘子上轿。

    冯静宜也不说话,缓缓走到林姨母跟前,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不等林姨母反应过来,她已经俯身磕了三个响头,接着就站起身来,随着那刘媒婆往外走。

    林姨母这才惊觉过来,当下便“哇”地一声哭将出来,心里又想着这些年女儿受的委屈,更觉伤心难忍,不由得更是悲痛,若不是因为客居在定远侯府,只怕她早已坐在地上号哭了。

    苏玉妍忙上前相扶,林姨母看着女儿决绝的背影,一时又悔又疼,竟突然晕厥过去。

    而冯静宜大步跟在刘媒婆身后,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异常,连头也不曾回转一下,就这样消失在院门口。

    苏玉妍招呼着沈琳并两个丫头七手八脚地把林姨母抬到床上,又掐了林姨母的人中,林姨母这才悠悠醒转,定眼看到周围团团都是定远侯府的人,并不见女儿的身影,这才恍然想起女儿已经走了,不禁又流下泪来。

    苏玉妍等人忙又好言相劝。

    良久,林姨母才止了哭声。

    众人又劝说了好半晌,到了早饭时辰,又着人把早饭摆到思定堂,与林姨母一起吃,林姨母推辞不过,扒拉了几口,便推说饱了。

    一时饭罢,苏玉妍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让小丫头好生伺候着林姨母。这才回了兰亭居。才刚坐下,逗着梦姐儿玩了一会儿,沈琳就来了,跟她说道,“冯姐姐她给我和母亲各送了一件绣袍,精致得不得了……听说是在得知喜期后连夜赶制的,她还真是有心了。”纵然沈琳是个在富贵堆里长大的不知忧愁的千金小姐,却也知道冯家的难处,知道冯静宜身上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便只有从绣件上着手了。不过,这些出于她手的绣件,件件都是精品。还真是拿得出手的。

    “是么?”苏玉妍顿生感概,道,“她给梦姐儿做了两件衣裳,我瞧着那细密的针脚与襟边袖口的精致花纹,便知道她是下了工夫的。这么短的时间,也亏得她有这样的好手艺,才能赶得出这么多件东西来。”

    “是啊!”沈琳想到林姨母之前说要让冯静宜向好请教绣技的事,也不由得叹道,“原来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也不知这话是褒是贬。苏玉妍心里暗忖,想着当初冯静宜把那件月白锦袍展示给自己看的事。对沈琳的话就有些不以为然,便把这事说了,“……也算不得深藏不露。许是因为性子有些偏静,不喜欢张扬罢了。”

    沈琳也不与她争执,遂笑道,“也不知那件精美的锦袍将来会穿在什么人身上……”

    不管那件精美绝伦的月白锦袍将来穿在谁人身上,也无法改变冯静宜成为穆王贵妾的事实了。苏玉妍暗叹一声。便道,“这锦袍将来穿在谁人身上。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说了一会儿冯静宜,苏玉妍便问起了沈琳几时回宫。

    沈琳不由得笑道,“大嫂,难不成你竟反皇宫当成我的家了?我那不是回去,那是进宫……”

    说得苏玉妍也笑了,“谁叫你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这冷不丁地一回来,我竟把你当成客人,倒忘了你原来是主人了。”

    姑嫂俩说笑了几句,这才把冯静宜出阁的伤感冲淡了不少。

    不过,因为赵宥病重的事,两人的心情始终有些郁闷,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散了。

    晚间,沈珂从司衙回来,问起冯静宜出阁的事,苏玉妍细细说了。沈珂也很是感概了一番,接着又说了起了从宫得到的消息,说是医隐潘道石已经悄悄进宫为赵宥请了脉,说赵宥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这毒在他体内应该已经有好几年了,好在发现的及时,只要快速清除他体内的毒素,再辅以千年灵芝与千年人参配制的补药加以调养,就能挽回他的生命。

    听说赵宥再无生命危险,苏玉妍便又替梁惠君暗自庆幸。但赵宥中的这慢性毒药,又会是谁人作祟呢?宫中戒备森严,能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对赵宥下手的人,必定是他身边亲近的人。而赵宥的身边人,除了梁惠君,就是贴身近侍与妃嫔们了,梁惠君自是不会对自己的丈夫下毒,那么,值得怀疑的对象,便是几位深得圣意的近侍与嫔妃了。

    沈珂沉吟片刻,又道,“这件事,姐姐已经知道了,正在着手秘密调查,必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穆王府,有什么动静么?”苏玉妍问。赵安在谋划失败之际,难道会心甘情愿地把冯静宜这个替死鬼,或者说是投怀送抱的美人纳进门,就没有一丝半点儿别的想法?

    “据线报来回,暂时没有动静。”沈珂道。“便是有什么动静,我们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怕他作甚?”

    “这倒是。”苏玉妍不由得笑道。

    ……

    三日之后,令定远侯府所有人意外的是,冯静宜竟坐着穆王府华丽的翠盖朱缨马车回门了。

    虽然穆王赵安没有亲自相陪,但让冯静宜三日回门,简直就是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胆行为,同时也说明他给了冯静宜极大的体面,或者说,是给了定远侯府极大的体面。

    但不管给谁体面,当冯静宜衣着光鲜神采奕奕地从华丽的车厢里扶着穿红着绿的穆王府的大丫头的胳膊缓缓下车时,定远侯府的门房在一瞬间竟晃花了眼,待看清是冯静宜时,忙着人飞奔进去报信。

    这样的结果,真是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林姨母,也是绝对想不到作为穆王妾室的女儿,在新婚三日后竟会如正经人家出嫁的女儿一样——回门。

    所以,几乎是在小丫头告知喜讯话音刚落时,她就提着裙裾小跑着迎了出去。

    在垂花门边,母女二人就碰了正着。

    看着才分别三天,却好像已经阔别数年的女儿就这样俏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林姨母的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下,转眼就湿透了前襟。

    眼前的女儿,穿着一身湖绿的裙袄,脖上戴着雪狐围脖,头上只戴了一根羊脂玉的凤头籫子,那白玉般的脸颊上还微微露出两个梨涡,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可人,与出阁那天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这样的冯静宜,让跟在林姨母后头出来迎接的苏玉妍与沈琳并一众的丫头仆妇都看呆了——眼前容光焕发的美丽女子,分明就是沐浴在爱河的女子,哪里还有出阁时的淡漠与决绝?

    林姨母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女儿,好半晌,才嚅嗫出声,“静宜,我的孩子……”

    冯静宜便缓缓屈膝,给母亲行礼。接着又与众人一一见礼。一时礼毕,她便说去思定堂拜见宋姨母。众人自然也就依她。

    到了思定堂,宋德书早已从丹阳那里知道了冯静宜回门的消息,不免想到冯静宜看起来文弱,却原来是个有手段的,不仅让穆王纳她为贵妾,如今竟还得了这三朝回门之礼,便是整个昌宁,怕也再难找出第二人来了。当下自然也不没有怠慢,不等她来,便扶着丹阳的手缓步迎了出去,结果在院站处便碰上了,受了冯静宜的礼,便拉起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许久,这才笑呵呵地说道,“我瞧着倒比出阁前丰润了。”说罢向众人询问,“你们觉得呢?”

    不过短短三天,便是真的丰润了,又哪里能分辨得如此清楚?不过,众人想着宋德书这话是吉言,自然也都随声附和。

    冯静宜听着,脸上竟浮起一丝红晕,垂了眼睑,怯生生地道,“……他,并不曾苛待于我。”

    看她这副小女儿的情态,苏玉妍自然也明白赵安必定待她不错,要不然,以她临出阁时的清冷与决绝,又怎么会表现出这样的娇羞来?当下,她也不免为冯静宜感到庆幸。

    林姨母与宋德书作为过来人,也都从冯静宜的表现看出她得了赵安的心,自然都是心存欢喜。

    沈琳便是未出阁,却也深谙人事,当下便地望着冯静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瞧冯姐姐这一别,竟比之前出落得更加水灵了——难道是穆王府的水土更加滋润些?”

    她这一调侃,众人顿时忍俊不禁,都哈哈大笑起来。

    冯静宜的脸就更红了,作势要拧沈琳的嘴。

    沈琳捂着脸,格格笑着躲到了苏玉妍身后。

    冯静宜就向苏玉妍道,“表嫂你看,琳儿这嘴……也不知将来谁娶了她去,怕要受不少挂落。”

    说得众人都掩面笑了。连丹阳等丫头都瞅着沈琳掩袖低笑。

    沈琳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不免面薄,顿时跺脚道,“我辨你不过,再不理你了。”说罢一溜烟往里屋去了。

    宋德书作为主人,自然不便把客人晾在屋外,当下便请冯静宜进屋说话。

255、福兮(上)

    短短的三日之别,冯静宜竟似换了个人似的,笑容娴静如水,举止从容不迫,一一应付着众人,俨然一副贵妇模样,比起初进定远侯府简直是天壤之别。别说宋德书等人觉得惊异,便是苏玉妍,也暗自觉得奇怪——莫非这赵安,竟对冯静宜动了真心?或者,赵安对冯静宜好,有什么别的企图?思来想去,也不得要领,便索性抛开不理,只与冯静宜谈笑。

    虽说到了早春,气温仍然很低,宋德书便吩咐丹阳烧了两个炭盆进来,很快屋里便暖烘烘的,众人都取下了围在脖子的各色围脖。只有冯静宜,仿佛并没有感觉到屋里的热浪,依然谈笑风生。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辰,宋德书便吩咐把饭摆在思定堂的正厅。这架式,显然已经把冯静宜当成自家女儿一般看待。林姨母虽然嘴上没说,脸上却笑开了花,一扫这两天的阴霾沉闷。

    冯静宜脸上挂着浅浓适宜的微笑,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推让再三,还是依惯例坐在林姨母的下首。

    一时饭罢,林姨母坐到女儿身边,看着女儿那张娇艳如花的脸庞,心里不由得涌起千言万语,思忖了好半晌,才小声问道,“穆王他……对你怎么样?”

    其实这就是多此一问。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从冯静宜的脸上看出穆王对她的好来。不过,林姨母是冯静宜的母亲,母亲关心女儿,自与旁人更细微些,便是问出这句话来,也没有不妥。

    冯静宜看了母亲一眼,语气有些生硬,“好。”

    林姨母见了女儿这般态度。顿时又是一阵心酸,便强笑道,“他对你好,那就好。”

    冯静宜唇角微翘,轻言细语地又说出一句话来,“其实,在新婚的当夜,我是把那籫子握在掌心的。”

    此言一出,顿时惊煞众人。尤其林姨母,更是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女儿,那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

    不等众人开口相问,冯静宜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不过,穆王后来跟我说,‘如你这般才貌,若不是出了护国寺这场尴尬,便是娶你为正妻。我也是愿意的’。”

    众人又是一阵惊愕。赵安这厮,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哄美人开心而胡编乱造。只有林姨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冯静宜顿了顿,又道,“后来,他又跟我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便以礼相待,视你如妹妹一般,等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再为你拣个适合的人家送你出阁。’”

    想不到洞房花烛之夜竟会出现这等奇事,众人又是暗自感叹。

    林姨母却想着自己原来并没有看错人,这穆王,果然是个好相与的。

    冯静宜徐徐说道,“我想着横竖已经成了嫁到了穆王府。穆王对我又是这般宽容,便道。‘生是赵安人,死是赵家鬼’。”

    听了这话,众人便知道冯静宜此时已经被赵安所打动,愿意做他的贵妾了。

    果然,冯静宜说着,便微垂了眼睑,脸上浮起一丝红云,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后来……才成了夫妻之礼。”

    众人不免又是一阵欢喜。赵安这厮对冯静宜说的话是真是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花费心思博得美人欢喜,这就说明他对冯静宜并非是无情无义的。

    林姨母更是难抑心里的激动,泪水差点喷涌而出,忙拿了帕子揩去,又问起了穆王府人丁的情况。

    出乎众人意料,穆王府的人口异常简单。家里的主子,就只有穆王一人,姬妾倒有两房,却都是从通房丫头里提上来的,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众人一听,又觉得冯静宜占尽优势。那样的姬妾,便是再得穆王欢心,毕竟都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姑娘,又哪里比得上出自官宦人家的才貌双全的冯静宜?倘若冯静宜再为穆王生个一男半女,那将来的地位就更会水涨船高了。不过,这生孩子的事,暂时也只是设想而已。昌宁的王爷虽然不多,却没有哪位在娶正妻之前让妾室生下庶长子的。

    林姨母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更是觉得此前在护国寺那铤而走险的举动是正确无比的。要不然,又何来如今自信满满享尽穆王宠爱的女儿?

    一向沉静的冯静宜在此时此刻,也不知是有意炫耀,还是无心所为,总之,她脸上闪耀的幸福的光泽,让每个人都觉得她得到了真正的幸福。

    苏玉妍坐在冯静宜的身侧,静静地听着她动听如水的声音述说着这几天的一些锁事——她说的虽是锁事,却是一些处处显出穆王对她尊重的锁事。

    想到冯静宜临出阁时的清冷决绝,再看着眼前容光照人的女子,苏玉妍的眸光落在冯静宜那条雪狐围脖上,久久没有移开——这屋里烧了两个炭盆,所有人都取下了围脖,冯静宜那光洁的额头已经沁出细微的汗丝,怎么不取下这条温暖柔软的雪狐围脖?

    苏玉妍不免生出一丝张窦。不过,她只在心里暗自思忖,并没有表露半分。

    冯静宜是个识得适可而止的人,又小坐了一会,便提出告辞。不过,当她看到众人脸上那意犹未尽的神情,心里苦涩不堪,脸上却仍是展露出甜美可人的笑容——她方才这些话,倒有一多半是真的,却还有些事,却是只字未提的。穆王与她的对话,她并没有隐瞒,也只有这样,众人才会相信她真得了穆王的喜欢。但是,还有些一些事,那是她无法跟人启齿的——新婚之夜,穆王近乎狂暴地摧残了她的身体,她身上那点点伤痕,脖上那清晰可见的齿印,又如何能对别人露出只字片语来?虽然临走时穆王笑容可掬地让她好好跟家人述述旧,但他眼底那抹阴狠,却没有从她一抬而垂的眸光里逃过——便是穆王不加以警告,她也决计不敢把这些私密泄露半句。

    林姨母本欲出言挽留,一来这不是自己的家,二来这三日归宁的新媳妇没有留在娘家过夜的道理,眼瞅着天色渐晚,只得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相送。

    众人送到府门,苏玉妍便道,“妹妹,闲时得空,就回来坐坐。”这与人为妾不比做人正妻,便是娘家人想去探望,也是多有不便的。

    冯静宜点点头,扶着穆王府仆妇的手上了马车,这才回过头来,徐徐说道,“你们都进去吧!”说罢便躬身进了车厢。

    随着车夫一声“驾——”,马车便缓缓启动。

    众人待马车渐渐消失在街道拐角处,这才返回府内。

    苏玉妍看着林姨母那笑得泪眼迷离的脸庞,感叹道,“看起来,这穆王对静宜妹妹,是真的好。”

    沈琳也随即附和道,“是啊,这昌宁,还没见哪家的妾室三日归宁的,静宜姐姐可是头一份呢!”

    宋德书则含笑看着林姨母不语。

    林姨母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连连点头,“……看到她这样,我总算是放了心。”

    众人自是说了些恭贺的话不提。

    晚间,沈珂回家,苏玉妍跟他说起了冯静宜的事。

    沈珂听说赵安竟然让冯静宜行了三日归宁的正妻之礼,不由得浓眉一颦,“我听人说,赵安这三天足未出户,难不成,他对静宜,竟动了真心?”

    苏玉妍想到冯静宜那沁出细汗的光洁额头和那条雪狐围脖,不由得微微一晒,“兴许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听了苏玉妍的调侃,沈珂的眉头却皱得更紧,“这赵安,虽说并不是风流之人,却也并不是没有见过美色的,想当初,皇上还亲赐了两个万里挑一的绝色美人给他,也没见他三日足不出户。”

    苏玉妍睨了沈珂一眼,笑道,“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的静宜妹妹手段高明啊!凭她的样貌,虽说算不绝色,但在咱们昌宁,也挑不出十个来。况且她又是大家闺秀,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便是咱们穆王爷喜欢上她,也不足为奇呀!”

    听她这么说,沈珂仍表示怀疑,“也不知赵安这厮,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听他这么说,苏玉妍这才正色道,“静宜妹妹过来时,围了一条雪狐围脖,方才屋里温度颇高,咱们都取了围脖,她额头上沁出了细汗,却仍然谈笑风生,连围脖都忘了取下来。”略顿了顿,又道,“我瞧着,倒生出几分疑虑来,也不知赵安是对她真好,还是她故意夸大其词。”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不知冯静宜取下围脖,会是怎样的脖子来?是伤痕斑斑,还是吻痕累累?

    沈珂显然也对苏玉妍这话产生了兴趣,当下便道,“是么?你也生出疑虑来了?”

    “倒不是置疑穆王对静宜的好。”苏玉妍佯作不以为然地道,“我只是觉得,静宜妹妹那样一个沉稳的人,怎么会在出阁三天之后就变得如此高调起来了?难道,仅仅是因为穆王对她的喜爱,就让她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变得自信满满了?还是因为,她故意在我们面前显露她出她得了穆王的喜爱好让我们放心?”

256、福兮(下)

    听了这话,沈珂不由得沉吟起来,良久才道,“我与穆王虽然相交不深,但从皇上那里也得知关于他的不少私密。他这个人,虽不至于凉薄无情,但也决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温柔多情之辈。静宜如此刻意地展露穆王对她的好,倒越发值得我们怀疑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苦了静宜了。”苏玉妍不免感叹道。虽然她对冯静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但冯静宜好歹还是沈珂嫡亲的表妹,再碰上了林姨母那样的母亲,如果所嫁的丈夫又虐待她,那么她就真算得上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女人了。

    不过,她向来是个乐观的人,凡事总会往好处想,当下便又继续说道,“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们错估了……”

    “但愿如此吧!”沈珂点点头,显得有些郁闷。不过,他到底是男人,心里便是替冯静宜担心,且又为她感到可惜,但也没有过多地表露出来。

    苏玉妍也不愿在这个话题纠缠,便道,“等过些时日,我约了赵容赵宁两个去穆王府玩一玩,也给静宜壮壮胆气……”赵容与赵宁与赵安虽不是同母所出,毕竟也算是亲兄妹,希望赵安不看僧面看佛面,能对冯静宜稍微好些。

    沈珂想了想,道,“也好。这阵子风声虽过,你出门也要小心,别忘了让锦春跟着。”

    苏玉妍点点头,又把话题转到了赵容身上,“最近事忙,也没时间去许府看梓川……你不是说许恒因缉拿流民贼首立功要擢升么?”

    “嗯。”沈珂颔首道。“上次缉拿流寇贼首。虽是虚张声势,但许恒也的确尽了力,皇上嘉奖,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是早就成少将军的么?”苏玉妍笑道。“却不知如今擢升了什么职务?”

    “上将军。”沈珂也是微微一笑,“这样的职位,历朝上下,也无人能出其右了。”

    苏玉妍便问,“不知上将军有何实权?跟少将军相较如何?”

    “上将军在本朝,仅居于天下兵马大元帅之下。并被授予兵符,与兵马大元帅的兵符合二为一之时,便可调度天下兵马。”沈珂望着苏玉妍,笑道,“你觉得跟仅仅掌握宫内御林军相较,哪个更威风凛凛些?”

    “想不到,许恒年纪轻轻的,竟平步青云了。”苏玉妍笑呵呵地说道,“还不知赵容会高兴成什么样子。”边说边想着赵容那得意的小样,不由得唇角高高扬起。

    看妻子由衷地替许恒夫妇感到高兴。沈珂便故意叹道,“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家夫君我被擢升为上将军了。”

    “我对于现在的生活状况,已经十分满意。至于你擢升不擢升,对于我来说。倒真的是无关紧要了。”苏玉妍瞅着沈珂,有意激他。

    “听你这么说,我倒真的生出与许恒一争高下的决心来了。”沈珂故作不忿的模样,“你且等着,有朝一日,我便坐上那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子给你瞧瞧。”

    “你呀——”苏玉妍自是看出了沈珂有意为之,当下便笑道,“你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了……”

    听得沈珂直摇头,“莫非我已经成了朽木,再不可雕也?”

    “然也!”苏玉妍脆声应道。

    沈珂不禁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你真的觉得我已经老朽不堪了?”说罢便吻上她的颈脖。

    苏玉妍格格笑着,“我说的不是这个……你不可混淆一团。”

    “不是这个?这个是哪个?”沈珂得理不饶人。

    “你呀——”苏玉妍忍不住又是一阵长叹。

    “我如何?”沈珂在她耳边吹着热气。

    “你——很好。”这热气扑在她的面颊,让她痒痒的,浑身酥麻。

    “这就对了嘛!”沈珂俯下头来,用嘴堵住她的红唇。

    ……

    半夜。苏玉妍感觉到身边的人翻身,就迷迷糊糊地问道,“醒了?”

    却听到沈珂清晰的声音,“是啊,睡不着。”

    他这一说,苏玉妍顿时睡意全消,睁开眼来,就见外面天色微明,曙光透过轻薄的窗纱映得身边的人儿隐绰可见,半明半暗中,那一双黝黑的眸子熠熠生辉,更让她心生不安,“爷有心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起昨天见了皇上……”沈珂微叹一声,“那么英俊潇洒的一个人,如今竟突然变得病弱了,这心里,难免不是滋味。”说着,便披衣而起。

    “这么大冷的天,离上朝的时间还早,何不多躺一会儿?”苏玉妍道。虽然已是初春,但空气里还带着寒气,这大清早的更是冷得沁人,

    “不了,你还可以睡个回笼觉。”沈珂一边穿衣,一边对妻子说。

    “叫双珠进来伺候你洗漱吧!”苏玉妍看着丈夫动作利落地穿戴。自从婚后,他的衣食住行,基本是她自己一手安排,贴身伺候的事,也一般由她自己来做,只偶尔让双珠帮帮手。

    “不用。”沈珂走到门边,唤了小丫头去取热水,自己则返身坐到床沿,缓缓说道,“最近,我总有些担心。”

    苏玉妍心里一跳。沈珂是个心里能藏事的人,就像上次护国寺的事,他都能瞒住她不说,现在却主动跟她提起,也不知是什么大事,“……你是担心皇上的身体?”

    “是。虽说有了潘道石的精心诊治,但情况却也不甚乐观。”沈珂脸色微沉,“唯今之急,除了他的病,便是调查这慢性毒药是由何人之手投于他身的。姐姐为着这事,已急得整夜难眠,调集了宫内所有人手来盘查可疑人等,几日下来,凡有一丝一毫惹人起疑的人,都被拘到刑部受审,暂时还无法查出幕后黑手。”

    想到那慢性毒药竟然在赵宥身上不知不觉地隐藏了好几年,而赵宥在身边太医、侍卫、宫女、太监等重重环绕之下也未能察觉到一丝一毫,就足见这下毒之人的城府之深,手段之高,行事之慎,隐藏之密。不过,虽然不知道是何人下手,但既然对赵宥下手,也就说明此人对赵宥恨之入骨,或者与赵宥有着最重要最关键的利害冲突。而赵宥身为天下之尊,虽然才登基几年,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仁善之帝,又不曾与人结过什么滔天大仇,倒也想不出何人对他恨之入骨。放眼天下,与赵宥有着最重要最关键的利害冲突的,除了他两位兄弟,自然再无旁人。

    以苏玉妍的猜想,这下手之人,很可能就是赵宏与赵安两兄弟之中的某一人。毕竟,赵宥与他们一样,都不是皇后所出。按常理来说,他们三人的机会应该是均等的。但帝位最后却落在赵宥身上,他们不服,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她也不敢确定。毕竟,有太多的外在的因素也可以导致此事的发生。

    沈珂见苏玉妍面露沉吟之色,想了想,又道,“前两天进宫,与皇后娘娘也说了几句话,她最近消瘦得厉害,要不,你进宫去看看她?”他知道,妻子与皇后梁氏感情深厚,再加上沈珂与赵宥是亲舅甥这一层关系,两人与旁人的情分自是不同。

    苏玉妍听了,自然更加担心,就道,“她必是为皇上的病忧郁所致。也罢,我明日就进宫去瞧她吧!”

    眼见时辰不早,苏玉妍便也起床穿衣。稍后,她梳妆齐整,与沈珂同乘一辆马车进宫。

    此时不同往日,梁惠君已经贵为后.宫之主,她与苏玉妍情分不同,沈珂又是赵宥的亲舅父,到了宫门,便是没有皇后的谕诏,宫人也忙把她迎进内宫不提。

    梁惠君想不到苏玉妍这么大早就会进宫探望,听到岫烟说沈少夫人在宫外等候,一时又惊又喜,忙命岫烟亲自去宫门引她进来。

    本来,她是想亲自在宫门处迎接的。不过,她现在身份尊贵,已不是当年的颖王妃,若亲自去宫门迎接区区一个指挥使的妻子,自然会让人世人诟病,便是那些谏臣,也不知会说出多少难听的话来。所以,她便强按住内心的喜悦与激动,安静地坐在宫内等待苏玉妍的到来。

    苏玉妍一路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乾坤宫,只见宫门大开,梁惠君的贴身女官岫烟已经候在门首,远远看见她,便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沈少夫人可真是稀客呀!快请里坐。”

    苏玉妍也报之微笑,随在岫烟的身后缓步进殿。

    走过重重帐缦,终于来到梁惠君的寝宫。

    梁惠君此时正端然坐在凤榻上,一眼看见苏玉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便再也忍不住了,蓦然站起身来。

    苏玉妍走到门口,也看见了突然站起身来的梁惠君。

    此时的梁惠君,一身鸦青色的棉裳,外罩一件雪貂披风,厚重的衣服将她的身子衬托得十分单薄,雪貂披风更是把她苍白的面色映衬得愈加苍白。

    只看了一眼,苏玉妍就觉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

    曾几何时,这个坚强美丽的女子竟变成现在这般柔弱的模样了?

257、同盟(上)

    梁惠君已是眼眶一红,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当着岫烟,她终是将心中的激动强压下去,泪光闪闪地向着苏玉妍迎上前去,“玉妍,你可来了!”

    短短一句话,实在无法完整地表达出她心中的万千感概,可是,就是这一句话,却让苏玉妍眼中蕴藏的泪水顿时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她连忙迎上前去,就要屈膝行礼。梁惠君踉跄上前,连连摆手,“罢了,罢了,这里没有外人,快莫如此!”

    岫烟见了,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她一直随侍在梁惠君身侧,也算是她的心腹了,自然也知道她们俩人情分不同。

    梁惠君疾步上前,就势挽住苏玉妍的手,嘴唇嚅嗫着,才低声说道,“这些天,我一个人在宫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苏玉妍忙道,“我知道……且坐下说吧!”

    两人携手在凤榻上坐了。

    苏玉妍便问起赵宥的身体状况。

    “虽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从潘道石话里的意思揣测,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痊愈。”梁惠君满面忧色。

    “你也别太担心,潘道石是当世名医,素有医隐之称,其医术之高,天下几乎无人能及,他既说能治愈,就必是能治愈的,只是要耗费些时日罢了。”苏玉妍劝慰道。

    “事到如今,我便是担忧,也无济于事,唯愿这潘道石能妙手回春了。”梁惠君轻叹一声。

    “听说,你们在查那下毒之人?”苏玉妍小声问道。

    “是。”梁惠君的眸光飞快地朝寝宫门口扫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这件事,真正是让人震惊。”

    “可有了怀疑的对象?”是啊,在苏玉妍乍听到这个消息之时。也被震惊得无以复加。既能接近赵宥左右,成功地把这种慢性毒药投到赵宥身上,又丝毫没有引起别人怀疑,这个人到底是谁?

    梁惠君轻轻摇头,“暂时还没有可疑线索。”

    “皇太妃那边……怎么样了?”苏玉妍又问起了沈玮的情况。

    “太医说她忧思成疾,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些天了。”梁惠君道。“今天早上我去看过她,比前两天稍微好了些,晚些时候你也过去看看她吧!”

    “嗯。”苏玉妍点点头。

    梁惠君忽然话锋一转,“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什么事?”苏玉妍见她面色凝重,不禁问道。

    “就是关于忻姐儿的亲事。”梁惠君道。

    “忻姐儿的亲事?”苏玉妍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还这么小,你就要给她定亲?”

    “我也不想这样,可眼下这等非常时期,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了。”梁惠君眼中又现忧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玉妍只觉心里一跳。一种不安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赵宥自从查出身中慢性毒药后,便有些自暴自弃了,按他所说,要不是为了忻姐儿和我,只怕他早已经撑不下去了。”梁惠君眼里浮上一层泪光,“这些天来。他每天上朝之前,都须得经过精心化妆才能掩饰日渐消瘦的脸庞和日愈憔悴的神情,便是这样,他都已经觉得心力交瘁了……谁知道这样的日子,他还能支撑多久?”

    “事情竟已经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苏玉妍听了,也觉惶然起来。

    “这些情况,定远侯他们想必已经早已知道。许是怕你们担忧才没有跟你们说明。”梁惠君取了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我知道,他们为着赵宥,已经付出了太多。这潘道石,也是他们历经波折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出来的……如今朝中局势诡秘,我想他们也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顿了顿又道,“所以,我就想着。不如趁早给忻姐儿寻一门可以庇护她周全的人家,便是将来和赵宥都不在了,她也不会因此而受到波折。”

    此言一出,苏玉妍只觉一阵寒气沁入心脾。沈珂昨天还曾跟她说赵宥应该并无大碍,可现在梁惠君怎么会是这种绝望的表情?难道沈珂真的是为了怕她担心而没有跟她说实话?她心里忖着,便沉吟道,“事情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怕是你过虑了。”

    “在你面前,我又何须隐瞒?”梁惠君唇角浮起一丝苦笑,“赵宥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如今他怕别人看出端倪,连平日里最宠爱的嫔妃那里,他都不再过去了。”

    “只是,但是你们现在为忻姐儿拣定了亲事,将来若真有那么一天,谁又能保证他们会护得忻姐儿一生周全?”苏玉妍直言不讳地问道。

    “我寻思了许久,也怕出现这种情况。”梁惠君道,“这几天,我跟赵宥讨论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赵宥若果真不幸身死,赵安与赵宏两人当中必定有一人会取而代之,那时候,不仅梁惠君性命无法保障,便是忻姐儿,也说不定会遭人毒手。所以,梁惠君的未雨绸缪,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不过,如果宫里传出皇后娘娘为年仅三岁的长公主赵忻定亲的传闻,只会更加令人起疑,说不定还会令按兵不动的赵安与赵宏两人伺机而动。这样一来,赵宥一家就更是危在旦夕了。

    苏玉妍忖罢,便道,“便是真的为忻姐儿定亲,最好还是在暗里进行……否则。”说到这里,她把声音放低,“只会令有心人更加怀疑起你给忻姐儿定亲的动机。”

    “嗯。”梁惠君道,“我琢磨了许久,也正有此意。所以,这才来问你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有了相中的人家?”苏玉妍问道。

    “你觉得许家如何?”梁惠君问。

    “许家?”苏玉妍脑中灵光一闪,“你说的是许梓川?”

    “正是。”梁惠君点点头。

    “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苏玉妍唇角微扬。放眼整个昌宁的勋贵之家,文武全才又保持中立的就唯有许家了,再说了,赵容与赵宥的情分又与别人不同些,自然不会如一般的婆母苛责忻姐儿,况且许恒最近不是擢升为上将军了么?这就更利于保护忻姐儿的周全。她这么一忖,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许恒的擢升,竟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内幕。敢情这主意,梁惠君与赵宥早就已经策划好了?

    “原来你也如此认为。看来我们是不谋而合了。”梁惠君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之所以拣了许家,一则是因为许家是世代书香之家,家风淳正且各族府中子嗣皆是朝中的中流砥柱,与一般世家外强中干大相径庭;二则呢,也因为赵容的关系,想来便是将来我与赵宥出了事,她也不至于袖手旁观吧!”她这样的担忧,自是不无道理。如果将来赵宥真的不幸身亡,赵安或赵宏其中某人登上帝位后,说不定也会看在赵容是他们的姐妹的份上而放过忻姐儿。

    苏玉妍当然明白梁惠君的心思,当下便也点头道,“虽说事情未必就到了你说的这种地步,但你未雨绸缪,也不是坏事。只是,现在孩子们年纪太小,谁知道将来长大后会是怎样的情形?若忻姐儿与许梓川合不来……”略沉吟片刻,又道,“便是你不提亲事,把忻姐儿托付给赵容,她想必也是千肯万肯的。”

    “我也曾这样想过。”梁惠君道,“不过,赵宥却执意要将忻姐儿许给梓川,说只有这样,才能放心。”

    赵宥其实并不是特别固执的人,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病重垂危才会如此坚持。苏玉妍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何不把赵容召进宫来议一议?”

    “嗯。我也正有此意。”梁惠君道。“今天你来得正好,我之前已经派人去许府请赵容进宫一叙了。”

    看起来,梁惠君已经布置得十分周全了。苏玉妍心里的大石头顿时落下一半来,“那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见一见她。这些日子家里事忙,我也没顾是上去许家串门。”

    正说着,便听岫烟在外头扬声说道,“皇后娘娘发,十公主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梁惠君大喜道,“快请她进来。”

    那边就响起了赵容清脆的笑声,“听说沈少夫人恰好也进宫来了?”岫烟笑着应道,“正是。”一边说,一边把赵容领进门来。

    赵容一进门便屈膝欲向梁惠君行礼,梁惠君忙上前伸手挽她起来,“快过来坐吧,就别讲这些虚礼了。”一边吩咐岫烟去沏一壶好茶来。

    那边岫烟赶紧笑着去了。说实在的,自从皇后娘娘搬进乾坤宫,之前与她交好的世家夫人们都鲜少来往了,一则因为避嫌,二则因为家家各有事情要忙。后来梁皇后身体隔三岔五就会生一场病,这些夫人们平常除了探病,便极少进宫来探望她。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两位与皇后娘娘交情匪浅的沈少夫人与十公主,皇后娘娘脸上才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她这个做奴婢的,也是看在眼里喜上心头。

258、同盟(下)

    赵容笑着扶着梁惠君的手臂就势站起身来,抬眸看见她憔悴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惊,“惠君,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梁惠君苦笑一声,“最近身体是有些不适,已经让太医开了方子,正吃着呢!不过两天就没事了。”

    赵容似是有些不信,转头看到苏玉妍端然坐在那里,脸上还带着娴静的微笑,一如平日里那般沉稳优雅,倒看不出什么异样,便道,“我且信你这一回。”说罢朝四周看了看,“我那皇帝哥哥呢?这会儿都下朝好半天了,怎么不见他?”

    “他呀!一天到晚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梁惠君笑道,一边请赵容坐下。

    苏玉妍听着,疑惑地看了梁惠君一眼。听她这口气,难道还打算瞒着赵容不成?她们三人,同为穿越人士,早前又共过患难,情分与别人自是不同些。如果眼下真到了那样危急的时刻,为何还要瞒着赵容?

    梁惠君回望了一眼苏玉妍,有意无意地笑道,“方才玉妍来得早些,还在这里与他碰过面。你若不嫌麻烦,就去前头寻他去,只怕正在听那些老臣们絮絮叨叨呢!”

    听她这么一说,赵容连连摇头,“我平生最怕那些个白发长髯的老头子絮叨了,还是不去了……横竖我今天来了,是打算在这里呆一整天的,我就不信,他连晚饭也不吃了。”

    “你呀……”梁惠君作出哭笑不得的模样,“看样子,是打算赖在这里吃晚膳了?”

    “这是当然。”赵容微扬着下巴。“我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自然得蹭顿御膳才走,也不枉我大老远来了一趟。”见苏玉妍与梁惠君两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便又翘唇一笑。“再说了,我还想跟赵宁说说话儿呢!许久没见她了,还怪想她的。”

    说起赵宁,众人眉锋都微不可见地一颦。赵宁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按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竟然还没有定下亲事。当然。以她堂堂公主的身份,便是生得丰腴了些,求亲的人依然会把门槛踏破,只是,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而让赵宁到如今都待字闺中。据官方的说法,是赵宁因为自己身体过于丰腴而不愿意嫁人;至于个中内情,怕是只有赵宁本人才心知肚明了。

    因此,趁着这个难得的大家团聚在一起的机会,正好把赵宁请过来好好问问,说不定还能把这事顺利解决。正应了一句话,一举两得。

    梁惠君即时便着了小宫女去请赵宁过来。

    待岫烟上了茶,梁惠君便又令她让御膳房准备午饭。等岫烟去了,她这才向赵容笑道,“今天请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这么紧要?竟巴巴地让人请我进宫来问?”赵容笑道。

    苏玉妍瞧着赵容这一如从前那般天真活泼的模样。心知赵宥的事肯定瞒了她,要不然,以她的率真,这会儿哪里还坐得住?说不定早奔到赵宥身边哭泣去了。她心里想着,便有了计较,当下便接了赵容的话道,“自然紧要了。我也是为这事而来的呢!惠君说,昨夜她做了个梦,说是梦中有个白胡子老头跟她说了一些话,她心上心下不知如何是好。这才着人叫了我们进宫商议。”说罢朝梁惠君一笑,“惠君,你且把你的梦说给她听听。”

    梁惠君一听,顿时明白她的心意,转念间。便就势笑道,“是啊,方才我已经跟玉妍说这事。”略顿了顿,继续说道,“前些天因为忻姐儿偶感风寒,连服了几帖方子也不见好,后来竟越来越严重,连饮食都不进了,我心里着急,便请人为她算了一卦,说是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让我赶紧她拣一门亲事,借着定亲的事冲一冲,一定会大好。我倒是半信半疑,不过。”她面色略显沉递升,“昨夜我做了个梦,有个白胡子老头儿跟我说,忻姐儿正逢命中大劫,让我务必在三天之内为她定亲事冲喜。如此一来,我便不得不信了。”

    “况且,天下父母心,眼见忻姐儿病得这么沉重,我也就只能听从梦中人的安排了,虽说并不全信,却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宁信其无。所以,思前想后,这才请了你们两位来。”梁惠君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碗,缓缓说道。

    苏玉妍听着这滴水不漏的说词,不由得心里一忖。连忻姐儿病得沉重的事情都出来了,只怕并不是梁惠君临时编出来的故事,而是早已就想好的说词了。否则,只须看一看忻姐儿是不是真的病得严重,就会戳穿这个谎言。

    果然,赵容听说忻姐儿病得严重,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不过是个伤寒,怎么连服了几帖方子都没有治愈?是不是太医院的那些庸医没有尽力?”说罢便要起身去看忻姐儿。

    “她才吃了汤药睡了,等会儿醒过来,再让岫烟抱过来吧!”梁惠君道。“今天特意请你过来,便是想为忻姐儿定下亲事。”

    “不知为忻姐儿拣的是哪位勋贵之家?”赵容颦眉道,忽想起梁惠君说的是特意请她过来定下亲事,不由得瞪大眼睛,“你是说,你想把忻姐儿定给我们家梓川?”

    “正是。”梁惠君笑道,“莫非你不乐意?”

    赵容不由得嗔道,“你这是什么话?别说忻姐儿这么乖巧漂亮,便是为着给她冲喜这事,我也是千肯万肯的,况且我们之间这样患难与共的交情,我又岂会不乐意?”

    听她这么说,梁惠君才绽颜一笑,“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本来,之前我还曾跟惠君说过,想让我们家梦姐儿配你们家梓川呢!”苏玉妍故意凑趣,“只可惜,一夫不能娶二妻,我们家梦姐儿,只能远远靠边站了。”

    赵容就笑道,“我们梓川就这么好?竟让眼高于顶的沈少夫人这么早就惦记上了?”

    “就冲你们家许恒那模样那品性,梓川自然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苏玉妍笑嘻嘻地调侃道,“这样的好男子,哪家的女子不惦记?我替我们家梦姐儿早早谋划,也在情理之中。”

    赵容就哈哈大笑起来,“怕是你看中我这个做婆母的人品好,才会有此想法的吧?”

    说得梁惠君与苏玉妍两人都禁不住笑了,苏玉妍更是指着她的鼻子笑得浑身乱颤,“真是的……都做了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不知羞。”

    笑罢,梁惠君这才正色转身赵容,“我想着就在这两天把亲事定下来,你怎么看?”

    赵容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定就定吧!等回头我跟许恒并老太君说一说,就派人过来提亲。”

    如果许恒与许太夫人是知情的,这门亲事自然不难。苏玉妍心道,嘴里却取笑赵容,“看样子,你们许家如今已是你的天下了。”

    赵容眉峰微扬,“我是堂堂的金枝玉叶,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了主么?再说了,梓川是我的儿子,儿女的婚姻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亲自为她拣个媳妇,也在情理之中,许恒与老太君自然也不会反对。”

    “呵呵,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苏玉妍作出服输的模样,“有件事,我倒想催催你。”

    “什么事?”赵容问道。

    “你几时再生个儿子,我好给我们家梦姐儿预先定下来。”苏玉妍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这一说,连梁惠君也撑不住笑了。

    赵容脸皮难得地浮起一丝红晕,“不跟你说了,没有个正形。”说罢转向梁惠君,又问起了忻姐儿病况,“……太医怎么说?吃了什么方子?要不要我回许家问问老太君?”

    苏玉妍顿时想起许太夫人来。她倒忘了,许家还有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也不知赵宥的病请许太夫人问过脉没有。想来应该没有吧,许太夫人是诰命之身,已经年迈,寻常时日都不大进宫,便是年节,也只是前来应酬一下。

    赵容的话,同时也提醒了梁惠君。她蓦地想起当初赵宥弄来的那个许家的“生子秘方”来,顿时面露惊喜道,“我倒忘了许太夫人是个懂医理的高手……要不,我即时差人去请她进宫?”虽想请许太夫人进宫,却又怕她推拒,故此征询赵容的意思。

    赵容见了,只道她是为忻姐儿的病担忧,当下便说道,“倒也使得。老太君虽说为人沉闷些,心地却是好的,必不会推辞。”

    听了这话,梁惠君顿时放下心来,立时召来岫烟,让她派人去许府请老太太进宫一叙。

    等岫烟应声去了,赵宁也正好来了。

    多日未见,赵宁虽没比从前更加丰腴,却也没有清减,依旧是那张笑意盈盈的银盘脸庞,一进门便笑嘻嘻地向众问好。

    赵容上前拽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许久,才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么些天不见了,竟还没有瘦下哪怕一丝半点儿,也不知我和玉妍给你弄的那些方子你吃了没有?”

259、暗涌(上)

    乾坤宫突然一反常态地热闹起来,虽然岫烟向前来打探风声的各宫太监宫人们守口如瓶,十公主赵容与定远侯府长孙媳妇沈少夫人来访的消息依旧传了出去。紧接着,七公主赵宁也来了。她们都是旧识,且还是关系及交情都非比寻常的旧识,如今齐齐聚在乾坤宫里,也不知仅仅只为叙旧,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自然会令有心人疑窦丛生。

    当然,也是因为处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才会令人心生怀疑。

    这些心生怀疑的人里,左贤妃婆媳就是其中之一。

    左贤妃素来与沈玮针锋相对,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处处殚精竭虑,最后却仍败在沈玮手下,她心中的不甘自是无与伦比,如今对赵宥的身体状况生出疑心,又岂能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良机?先皇已故,如今他父亲左仍身居丞相之位,虽说比不得前朝位高权重,但余威仍在,依然能一呼百诺,况且,赵宏的身后,还有汾阳侯的支持,所以,如果能把握好机会,把她的儿子皇三子赵宏推上帝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惠王妃宋青梅,虽然是个内敛沉稳的女子,但身处在这样的地位,耳濡目染的都是权位相争,心里又怎么没有那样的念想?只不过她仅仅将这念头藏在心底,不像她的婆母左贤妃表现得如此明显而已。

    所以,当乾坤宫突然迎来了两位与赵宥夫妇关系非比寻常的女眷时,一向机警的左贤妃就不得不特别注意起乾坤宫的动静来。

    婆媳两人匆匆商议,最后左贤妃还是决定让儿媳亲自去一趟乾坤宫。借以探探里头的动静。

    好在宋青梅不比左贤妃为人咄咄逼人,当初与苏玉妍与赵容她们在宫中相处时,彼此也没有生出罅隙,而且在赵宥登位后与梁惠君妯娌之间表面看起来更是和睦无比。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妒嫉之心,在梁惠君身体不适时总会第一个出现在乾坤宫来探望,那嘘寒问暖的架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嫡亲的姐妹。

    所以,宋青梅以这样一个大好人的形象出现在乾坤宫。自不会引起乾坤宫所有人的反感。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当岫烟禀报说惠王妃前来拜访时,却是令梁惠君的眉峰微微一颦。“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话虽这样说,却还是令岫烟请她进来。

    赵容不知内情,反笑道,“她一向是个爱静的性子,敢情是听说我们都在这里,便过来凑凑热闹?”

    赵宁虽然性子随和,却是个谨慎的人。自然隐隐知道了些关于赵宥身体不好的传闻,因此对惠王妃宋青梅的来访,也存了戒备之心,便接了赵容的话茬,笑道,“你们难得来一趟。便是皇后娘娘不差人唤我过来,我听到风声以后,也是要过来凑热闹的。况且,这阵子梦姐儿病了,她也隔三岔五会过来瞧一瞧。”

    赵宁这么说,在苏玉妍听来,简直有刻意解释之嫌,她略忖了忖,得觉眉心一跳。原来,关于梦姐儿的亲事。赵宥夫妇早就谋划妥当了,这说词,早早就放出了风声,宫中上下看起来只怕是无人不晓了。这是不是说明,赵宥对自己的身体已经感到了绝望?如果真是这样。情势就如梁惠君所说,到了十分紧急的地步了。

    梁惠君已经接了赵宁的话头,叹道,“是啊,忻姐儿自从病了,也亏得惠王妃每天过来帮着照顾……”

    苏玉妍不免在心里一笑。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照顾人的人。宋青梅如此热心,其目的何在,也不难让人揣测。

    就在这时,宋青梅正好款步而入,听了这话,脸上倒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来,“皇后娘娘这么说,可就真是羞煞臣妾了。”一边说,一边上前屈膝给梁惠君行礼,接着又一一跟苏玉妍等人热情地打招呼。

    赵容素来是个天真的,这时候便有意无意地笑道,“皇后娘娘身子弱,这忻姐儿也是个三灾八难的,我们又不能时时进宫,还多亏惠王妃能时常过来帮着皇后娘娘,仅是这份心意,就难得了。”

    宋青梅浅浅一笑,“我虽与皇后娘娘是君臣,但也是妯娌,况且忻姐儿是我的亲侄女,能为她出一份力,也是我份内的事,哪当得你们夸奖……”一边说着,一边在梁惠君身边坐下,细声细气地问道,“怎么不见忻姐儿?可好些了?”

    “才吃了药,正睡着呢!”后边伺候的岫烟应声道。

    听她两人这般随和的对答,苏玉妍便知道这位宋青梅是时常出入乾坤宫的,而且还平易近人不端架子,单看岫烟的态度就可窥见一斑。这样让人不设防的人,如果不是天生的随和,其心机之深沉,就可想而知了。

    望着眼前端然而笑的惠王妃,想到赵宥中毒几年而不自知的事,苏玉妍心里竟不由得突突而跳。这位看起来沉稳娴雅的惠王妃,是不是也应该列入嫌疑人名单?若没有,等下还得找个机会跟梁惠君谈一谈。

    “方才听宫人说,说皇后娘娘宫里来了稀客,我便不请自来了。”梁惠君似乎在为自己的到来找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事实上,这个理由的确光明正大,既没有刻意隐瞒自己前来目的,也不会让人生疑。

    梁惠君便道,“你便是不来,我也是要着人去请你的。赵容和玉妍自从出了阁做了母亲,就难得往宫里来了,我便是有意差人去请她们进宫来说说话,也怕她们事忙脱不开身,今天凑巧她们都来了,大家正好在一起聚一聚……”略顿了顿,又道,“方才十妹妹跟我说起她家的老太君是个懂医理的,已经着人去请许府接老太君了,希望她能于忻姐儿的病有与众不同的建议。”

    关于许家老太太的传奇,因为赵容嫁入许府而让宫中对此感兴趣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宋青梅自然也不例外。她心里微忖,便笑道,“皇后娘娘这一说,倒让臣妾想起了外头的传闻来,说是许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杏林高手,对于一些疑难杂症也多有涉猎……说不定她一出手,就能让忻姐儿恢复如初呢!”

    听到这里,苏玉妍不禁对梁惠君刮目相看了。她原以为,梁惠君已经被赵宥突然而至的病情而乱了心智,如今看来,却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梁惠君陡地变得成熟起来了。她只简单地一句话,就让宋青梅自己把话题绕到了许家老太太身上而丝毫没有引起别人怀疑,也因此为许家老太太进宫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又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与许太夫人商议忻姐儿的亲事。

    苏玉妍忖罢,便笑道,“当初我生梦姐儿,就是老太君用的方子……”言下之意,许家老太君医术还是不错的,虽不一定能治愈忻姐儿,但试一试总是无妨的。

    赵容听着,也笑了,“那方子可是你们家沈珂向我们家老太太讨去的……”说着捂着嘴偷乐。

    她这一笑,梁惠君自然也想到当初赵宥去许家求生子之方的事情来,不禁也笑道,“是啊,这事儿我也是知道的。”

    苏玉妍脸色微红,便把话题转到赵宁身上,“回头等老太太来了,不如为七公主求一帖减肥的方子……”

    赵宁也就势笑道,“我正为着喝水也长的身体发愁呢,等老太太来了,你们都要帮我求一求才好。”

    “我们倒是想帮着你求,只是不知道老太太那里有没有减肥的方子哦!”赵容却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梁惠君瞥了端坐在一旁的宋青梅一眼,有意无意地把她撇开去,只向赵容笑道,“便是老太太那里没有,我们好歹也要请她老人家好好为赵宁琢磨出一个方子来才是。”

    赵宁便作出感激的模样,“还是皇后娘娘最疼我,不像赵容,出了家就随了夫家的姓,胳膊肘便向外拐了。”

    赵容自是不依,便笑着要伸手要打她。

    这一说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苏玉妍与梁惠君皆含笑看着她们姐妹。

    只有宋青梅,一直插不上话来,显得有些尴尬。她心里也清楚,苏玉妍赵容几个与梁惠君关系匪浅,自然都会偏帮着梁惠君的,她在这中间,纯粹就是个外人。不过,她素来是个沉得住气的,便是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也没有露出丝毫的不悦来,依旧笑呵呵地看着她们,俨然一副与她们打成一片的样子。

    眼见宋青梅泰然处之,梁惠君自然也不会流露出逐客的意图,与赵容说了一阵许太夫人年轻时的轶事,便吩咐摆午膳。

    宋青梅仿佛这才觉察到时间的流逝,便缓缓站起身来,道,“都到了午膳时间了……”

    见她这样,梁惠君心里一忖,便笑道,“你也别走了,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宋青梅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便吩咐随来的宫女,“……回去跟贤太妃说,我留在乾坤宫跟七公主十公主她们一起吃饭了,让她不要等我了……”

260、暗涌(下)

    那宫女应声去了。宋青梅便转向众人,笑道,“我婆母肠胃不好,吃的东西多是我亲自经手的,今天早起时就褒了燕窝粥让她午时吃,倒不用担心她了……”听她言下之意,似乎有意透露出她对婆母左贤妃的孝顺。

    梁惠君与赵宁自知她的为人,知她所言非虚。苏玉妍与赵容虽不清楚此中内情,但也还是露出赞许的笑容向她道,“王妃待贤太妃一向有如亲母,宫中人人都是称道的……”

    听得宋青梅满意地一笑,就势谦逊了几句。

    梁惠君便吩咐岫烟传膳。

    因是招待贵客,午膳自是十分丰盛。众人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吃得十分专心。一时饭罢,宫人们服侍她们洗手漱口已毕,就听岫烟说许家老太太来了。

    梁惠君大喜,当即站起身来,“快快有请。”一边说一边迎出宫门。按理说,许家老太太不过是个二品诰命夫人,是不用她亲自相迎的,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迎了出去。

    梁惠君亲自出门迎接许太夫人,宋青梅看在眼里,自是计上心来。以她看来,梁惠君屈尊绛贵亲自迎接一个二品诰命夫人,本就于理不合,但眼下若是为着忻姐儿的病情,那就有情可原了。只不过,许太夫人这么急匆匆地进宫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忻姐儿的病?还是有什么其他不为人知的秘辛?

    宋青梅之所以会心生怀疑,也是因为今天苏玉妍与赵容一并进宫,而且连赵宁也来了。来得这么齐整,会不会是因为赵宥真的病得很严重了?

    她心念急转之间,梁惠君已经大步走到宫门,迎面看到许太夫人在岫烟的搀扶下缓步过来。当即疾走两步,笑道,“老太太,可把您给盼来了!”

    许太夫人见了梁惠君,立时稳住身形,把手中的拐杖递给岫烟。便欲屈膝行礼。

    梁惠君跨前一步,就势扶住她,笑道,“论辈分,您是赵容的祖母,也就是我的祖母,快别行这样的大礼了……”

    许太夫人的膝盖才刚刚弯下去就被扶了起来,也算是是行了半礼,便也没有客套,直起腰来。恭敬地说道,“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便是老婆子年岁长些,也应当以国礼相见。”

    梁惠君就上前挽起了她的胳膊,笑道,“都是一家人。老太君就不必客套了……今天特意请您过来,是有事相求,原当我给您行礼才是。”一边说,一边挽着她往宫里走。

    赵容就在一旁解释道,“我才来就听说忻姐儿病得厉害,想着您早前时常给梓川用些小方子,便随口说了一句,不想大嫂她便起了意,非要派人去府里接了您老人家来……”

    许老太太听说忻姐儿病了,脸色顿时变得沉凝起来。“……病得严重么?可让太医请了脉?太医怎么说?”

    梁惠君便把先前对赵容说的那番话说了,末了又道,“还请您老人家为她看一看……”

    宫里太医众多,自然会对忻姐儿全力救治,但放着这些老太医不理。偏偏特意去请了一个传说中的杏林高手,让宋青梅心里的疑虑又深了一分,但却又瞧不出什么她们之间有什么端倪,心里一急,便生出几分浮躁来,眼见梁惠君把许太夫人往忻姐儿屋里领,便又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跟在众人身后。

    进了忻姐儿的屋,却见忻姐儿正睡得沉。便是睡得沉,那脸上仍是显出异于平常的苍白来,一看就知是生了病的模样。

    宋青梅见忻姐儿与平日里一样,倒是定下心来。

    许太夫人上前瞧了忻姐儿一眼,便在她榻前坐下为她问脉。

    苏玉妍虽不通医理,但见了忻姐儿那异常苍白的面色,不由得心里一沉——难道忻姐儿真的病势沉重?

    满屋的人都定定地望着许太夫人握在忻姐儿腕间的两根手指,屋里静悄悄的,只闻呼吸之声。

    良久,许太夫人才徐徐说道,“忻姐儿这样,是不是已经拖了近十天了?”

    此言一出,不由得让原本有些轻视她的宋青梅吃了一惊。忻姐儿病了多久,她最清楚不过,前前后后,不多不少正好十天。这个老太太看起来貌不惊人,难道过人神技?

    见梁惠君连连点头,苏玉妍的眸光就飞快地从她和许太夫人面上扫过。若不是事先串好说词,那就是许太夫人真有如此精湛的医术了。

    赵容却是对她家老太君的医术信得过的,见众人这般怔仲的模样,心知许太夫人说对了,想到太医院这么多的太医,虽说其中也会有庸医,但里头怎么着也会有医术精湛的人,难道对忻姐儿的病都束手无策么?倘若如此,岂不是说明忻姐儿的病真的严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许太夫人到底年长,自是没有流露出异样,又道,“皇后娘娘既然专程派人把我老身接进宫来给忻姐儿看病,那老身自是义不容辞……且不说能不能治愈忻姐儿,老身总归还是要尽力试一试才好。”

    见了她这般从容镇定的模样,梁惠君便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这是自然。”说罢便吩咐岫烟把之前太医开过的方子拿给许太夫人过目。

    许太夫人也不客气,从岫烟手里接过那几张写着药方的宣纸,认真浏览了一遍,这才说道,“这其中,倒有一位与老身的诊断相差无几的。只不过,这用药的分量偏低了,依老身看来,不如就把这张方子的药量加重五分熬制一天一夜,再分三次喂给忻姐儿,相信会让忻姐儿的病情有所缓解。”

    听她只说了“缓解”,宋青梅便有意问道,“这么说,许太夫人您对忻姐儿的病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许太夫人眼睑微抬,眸光淡淡地从宋青梅面上扫过,显得不卑不亢,“惠王妃所言甚是……忻姐儿这病,老身之前从未见过,实没有十足的把握。”

    此言一出,屋里顿时又沉寂下来了。

    宋青梅眼见屋里气氛低落,便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宋青梅没有说什么,但苏玉妍还是从她那飞快垂下的眼睑里捕捉到了一丝什么,也不知是欣喜,还是真的难过。

    梁惠君听了这话,脸色也是微微一沉,却依旧转头吩咐岫烟,“且按许太夫人所说为忻姐儿熬制汤药。”

    岫烟应声出去吩咐宫人。

    许太夫人这才从榻上起身,沉吟道,“老身想与开出这张方子的太医见见面,看能不能合我们二人之力更正确更快速地判断出忻姐儿的真正病因,再对症下药。”

    宋青梅听了,忽又抬起头来,飞快地扫过许太夫人的脸庞,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梁惠君,最后才落在忻姐儿那苍白如雪的脸庞上。

    梁惠君立时便着人去请太医。

    苏玉妍此时竟生出一丝错觉来,如果不是先前梁惠君跟她说过那番话,她几乎也相信忻姐儿原本就生了一场十分严重甚至危及生命的病,所以才会让梁惠君如此匆忙地请了许太夫人进宫为她医治。不过,梁惠君与许太夫人两人愈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就越会让宋青梅等一干居心叵测的人不会轻易产生怀疑。

    一阵忙乱之后,梁惠君仿佛这才十分恭敬地请许太夫人入座,又让岫烟上茶。许太夫人只微微推辞了一下,便应声入从,接着便问忻姐儿病前和病后的种种诊状。

    梁惠君便事无巨细地一一说了。

    宋青梅自打忻姐儿病后,几乎天天都到乾坤宫走一遭,明里帮着梁惠君照顾忻姐儿,暗里却是打探乾坤宫的情况。当然,她不懂医理,自不是忻姐儿是真病还是假病,当然,以她的推测,是万万想不到梁惠君会在这件事作假。

    就这样,直到被宫女带入乾坤宫的太医到来,并与许太夫人独居一室讨论忻姐儿的病情,宋青梅都陪着苏玉妍赵容等人守在一侧。她是想着,苏玉妍与赵容不走,她便也不走,且看她们当着自己的面能耍什么花招。

    梁惠君显然未料到宋青梅竟会有如此耐力,眼见许太夫人与那位奉诏而来的太医另居一室讨论忻姐儿的病情去了,便有心跟苏玉妍说几句体己话,但宋青梅就坐在自己身侧,所以,好几次她都欲言又止。

    苏玉妍却也瞧出她的心思,当下便笑道,“皇后娘娘也别太着急了,许太夫人既能看出忻姐儿这病的蹊跷,必定会有救治的法子……”言下之意,却是说许太夫人肯定有救赵宥的法子。

    梁惠君与她对视一眼,旋即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当下便笑道,“你说得不错,许太夫人是个见识不凡的,必定能救得忻姐儿脱险……”是啊,许太夫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说不定真能救得赵宥性命,到时候,不仅忻姐儿不用这么早就定亲,所有的一切的担心,都将烟消云散了。

    两人虽然久未接触,但往日的灵犀犹在,短短两句话,便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就连赵宁,也丝毫没有听出她们的弦外之意。

261、落定(上)

    眼见宋青梅端坐不动,苏玉妍心念一转,便向赵容使了个眼色,起身告辞,“皇后娘娘连日为着忻姐儿劳累,今日我等又在此叨扰了一整天,如今天色已晚,还容我等先行告退……”

    赵容眼珠一转,顿时了然,当下也站起身来,笑道,“玉妍说得甚是,我们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就要留下乾坤宫吃晚膳了。”

    宋青梅眼见众人都要离去,便也无意在此多作逗留,当下也笑道,“是啊,皇后娘娘素喜清静,咱们已经叨扰多时,这会儿得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了。”

    梁惠君便就势笑道,“也罢,既然你们都想替我省下这一顿晚膳,那我也就不多挽留了。”说着便也起身相送。

    赵宁也微笑着上前对苏玉妍与赵容道,“等哪天得了空,就又进宫来跟我说说话儿……”

    苏玉妍与赵容都连声答应着。

    宋青梅也随着众人起身,跟在梁惠君身后送苏玉妍与赵容出去。

    出了宫门,苏玉妍忽想起什么似的,就推赵容,“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你祖母还在里头给忻姐儿诊治……你这一走,她老人家岂不是要一个人回去?罢了,你且留下来陪许太夫人一起吃晚饭,我就先走一步了。”

    赵容也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是了,你不说我还真忘了祖母她老人家……看起来,皇后娘娘这顿饭还是省不了了。”

    梁惠君飞快地瞥了瞥宋青梅瞬间发生微妙变化的脸色,不由得唇角微翘,随即笑道。“也罢,看在许太夫人的面子上,就赏你一顿晚饭吧!”说着哈哈直笑。

    赵容也不生气,只嘻嘻笑着上前拉了赵宁的胳膊。“皇后娘娘既这么说,宁姐姐也就留下吧!横竖不过添一双筷子。”

    梁惠君便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你这猴儿,这模样倒是生得乖巧,却没有宁妹妹一半的文静……这得寸进尺的工夫,倒比未出阁时还见长了几分。定是你们家许恒给惯成这样的……”

    赵容只嘻嘻笑着,不再理她,径直拉了赵宁进去。

    宋青梅此时进退两难,有心想与赵容一起留下,却又苦于没有理由,眼见赵容与赵宁两人并肩进了宫门,也就竭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向苏玉妍道,“……那我就代皇后娘娘送送沈少夫人吧!”

    “岂敢有劳惠王妃相送?”苏玉妍笑道。

    “横竖是顺道,又不是特意相送……请吧!”宋青梅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显得十分谦逊。

    这乾坤宫位于整座皇宫的北面,而左贤妃所在的乾清宫则在西面,本来是南辕北辙,不过因为乾清宫距离出口宫门处稍近,所以宋青梅说是顺道,倒也说得过去。

    苏玉妍也就不再推辞。略退后一步,伸手请宋青梅先走。

    宋青梅便侧身上前。

    苏玉妍落后一步,与她保持一步之遥,款款前行。她原本想与赵容一道去乾宁宫看沈玮的,此时为先行支开宋青梅,便主动提出告辞,差点忘了去乾宁宫的事,眼见离乾宁宫的宫门就在眼前,这才忽然想起,脚步顿时一滞。

    宋青梅立时察觉。便回头笑道,“怎么了?”

    “……今日进宫,一则是为探望皇后娘娘,二则也想顺便看看皇太妃娘娘,先前急着回家。竟差点忘了……”苏玉妍笑道。

    沈玮是苏玉妍嫡亲的姑姐,苏玉妍难得进宫一趟,去看她自在情理之中。宋青梅心里一忖,索性奉陪到底,“皇太妃娘娘前些天身体便有些不适,不知这两天可好些了……我也正想过去探视呢!咱们一起进去吧!”

    苏玉妍自是明白宋青梅有意试探的心思,当下也就爽快点头,“嗯。”

    当沈玮听落梅说苏玉妍与惠王妃相偕前来,不禁笑道,“玉妍主动进宫,怕是定远侯府已经有了决断……快请她们进来吧!”

    落梅便大步到宫门处宣两人觐见。

    一进宫门,苏玉妍便看见沈玮斜倚在凤榻上,身上还盖着明黄的锦被,云鬂歪斜,显然一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样子。当下,她便上前跪倒行了国礼,“参见皇太妃娘娘。”

    “罢了罢了,快快免礼。”沈玮笑微微地看着苏玉妍,命落梅扶她起来,又赐了座。

    宋青梅也上前行了礼。

    “你也坐吧!”沈玮对宋青梅既不热情,也不冷落,客气得很。

    宋青梅挨着苏玉妍坐下,抢在苏玉妍的前面问道,“不知皇太妃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托菩萨的福,这两天感觉好多了。”沈玮笑道。

    “那就好。”宋青梅笑道。“皇太妃娘娘洪福齐天,必定能安康百年。”

    “这话倒是中听”沈玮笑盈盈地说道,“只可惜,却不是实话。”

    宋青梅虽觉尴尬,却没有露出窘态,依旧笑容可掬地说道,“这可是我们这些作晚辈的心愿,是臣妾发自内心的祝福,您老可别把这话与别人的那些奉承之词一视同仁……”

    沈玮也不苛责,便哈哈一笑,“哀家知道,这深宫里头,就数你和梁氏两个对哀家最好……哀家病了这些天,也就只有她和你来看过哀家,哀家自不会把你的话与别人的话混淆一团。”

    宋青梅这才舒了口气,笑道,“这都是我们做晚辈的应尽的本分……”

    苏玉妍便问起了沈玮生了什么病,吃的什么药。

    沈玮似是不在意地说道,“也没什么大病,不过就是前些天受了点寒气,一时没往心里去,正吃着太医的方子,已经不碍事了,你别担心,也别跟你祖父他们提起……”

    苏玉妍早在进屋之初便打量了沈玮的面色,见她虽是初睡乍起,面色却还红润,倒不像是大病的样子,此时又听她这么说,因此便也放下心来,当即就点头称是。

    沈玮便就势问起了梦姐儿,苏玉妍便拣了几件有趣的小事说给她听,听得沈玮哈哈大笑。

    宋青梅原以为这两人见面会谈及些别的什么,却不想两人尽拣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来说,还说得兴味盎然的样子,她自然兴味索然,倒有些后悔自己跟进来了,倒落了监视打探之嫌。

    沈玮自是明白宋青梅陪着苏玉妍同来的目的,不免在心里冷冷一笑,更是把话题无边无际地扯了开去,一直说到要苏玉妍再为沈珂生个儿子上,苏玉妍这才微红着脸道,“……这种事,还得随缘,强求不得。”

    这没有子嗣,一直是宋青梅最大的心病,此时听见她们两人提起这茬,不免觉得沈玮在借机奚落她,当下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脸上也露出一丝落寂来。

    苏玉妍向来心软,拿眼一睃,便立时猜出宋青梅尴尬的原因所在,眼见沈玮身体无碍,便起身告辞,“皇太妃娘娘大病初愈,还得好好歇息才是……您且好好养着,过两日我再进宫探礼您吧!”

    沈玮也不留她,摆摆手道,“哀家没事,你没事还是多想想生儿子的事吧,就不用总往这里跑了。”

    此言一出,宋青梅更是觉得沈玮是在指桑说槐——自己没有儿子,又总会隔三岔五地往乾宁宫跑,这不正是说的自己吗?这么一想,她更觉得无趣,便有些讪讪然。

    苏玉妍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宋青梅的窘迫,依旧微红着脸道,“是,谨记皇太妃娘娘的教导。”

    沈玮便命落梅,“……去取梳妆台上那个紫檀盒子来。”待落梅把盒子取来,又让她捧给苏玉妍,“你难得进宫一趟,哀家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赏你的……这是哀家惯常用的一对玉钗,你且拿着。”

    长者赐,不敢辞。苏玉妍自是没有推脱。况且沈玮身为皇帝亲母,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

    沈玮又道,“哀家的身体,有宥儿媳妇照看,宥儿媳妇是个细心体贴的,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这话明摆着是让苏玉妍等人放宽心,她又岂会不明白?当下,便点头称是。

    沈玮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吩咐落梅送她们出去。

    出得宫门,宋青梅这才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沈少夫人且慢行了……得了空,就常进宫来玩儿。”

    苏玉妍含笑点头,微微躬身,目送宋青梅缓而去,良久,才回过头来,大步迈出宫门。

    ……

    晚间,沈珂回家,身上飘着淡淡的酒香。

    苏玉妍不禁眉心微颦。沈珂向来自制,自从那次受过重伤,便鲜少饮酒,便有应酬也多是以茶代酒的,眼下脸色微红,神态沉凝,一看就有心事。

    不过,她也没有主动问及,只让双珠去取热水,自己亲手伺候他洗漱。

    沈珂也不说话,任着苏玉妍伺候着他洗了脚,便缩脚上了床,靠在床头,好半晌才道,“你今日进宫,可曾见了皇上?”

    苏玉妍摇了摇头,“不曾。只见了皇后娘娘与皇太妃娘娘。”

    “皇后娘娘她……怎么说?”沈珂侧过头来,看着苏玉妍,眼里有阴霾闪过。

262、落定(下)

    262、落定

    看样子,沈珂是知道些什么了。或者说,事情已经超出他的预料,远比他想象和预测的更加棘手。苏玉妍心里暗忖,便把进宫之后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待说到梁惠君的表现时,沈珂面色渐渐变得沉凝起来,良久,才道,“皇后娘娘思虑周全,如今又请了许太夫人进宫商议,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苏玉妍点头道,“许太夫人行事谨慎,又深明大义,惠君又深谋远虑,一定能安然度过此劫。”

    沈珂沉声道,“今日应酬,席间众人对皇上日渐消瘦皆生出疑虑,穆王一派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但我们还须得提高警惕,以防万一才是。”

    苏玉妍虽然乐观,但想到梁惠君竟不惜拿忻姐儿的亲事来作文章,就不免感到唏嘘。梁惠君贵为一国之母,身份何等显贵,权威何等显赫,却也因为赵宥突如其来的病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由此可见,朝政之诡秘,命运之颠沛,都是不可预料的。

    见苏玉妍情绪略显低落,沈珂不免宽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今晚我就着人去许府问明情况,再见机行事。”

    苏玉妍想着沈玮那泰然自若的神情,便又觉得安心不少。沈玮从太子妃熬成现在的皇太妃,其间历经多少波折,看过多少险恶,如今身为皇帝的唯一的儿子突病,她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以她的手段,想必已经暗暗布局,自不用等到最后关头才猝然出手的。她这么忖着。便应声道,“嗯,眼下别无良策,也唯有如此了。”

    夫妻两人议定。差人去了许府打探消息,半个时辰之后,派去的婆子说许太夫人与十公主今日留在宫中不曾回府,夫妻两人不免感到意外,便洗漱安歇不提。

    次日一早,沈珂依旧上朝。临行前特意叮嘱苏玉妍,让她再派人去许府看看。苏玉妍应了,吃过早饭,才待派人去一趟许府,便听二门上的婆子进来报说十公主来了。

    苏玉妍一听,顿时喜出望外,连忙亲自迎出院门。

    晨曦映在赵容身上,雪白的狐裘衬得她红润的面色看起来更是容光焕发,老远她就朝苏玉妍笑微微地道,“我祖母怕你等得着急。所以一早就让我过来。”

    苏玉妍不禁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怕是自个儿急着要过来跟我说,还非要打着许太夫人的幌子。”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屋。

    赵容坐下,便催双珠去泡一壶好茶。

    苏玉妍不免笑道。“莫非今天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平日里都不喝茶的,今日倒要一壶了。”

    “正是如此。”赵容笑道。“我满肚子的话憋得肝痛,如今才从宫里出来,也没个人说去,只好过来跟你说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苏玉妍睨了她一眼。“是不是有什么喜讯要告诉我?”

    赵容露出疑惑的表情来,“敢情你能未卜先知?怎么我还没说,你倒好像知道了一样?”

    “哪是我能未卜先知?”苏玉妍不免笑道,“不过是瞧你见这满面笑容,便猜可能会有好消息罢了。”

    赵容这才恍然大悟般地笑道。“难怪你们大伙我都瞒着我,敢情我天生就是个会泄露消息的!”

    说着苏玉妍呵呵直笑,“哪是大伙儿瞒你?只是因为你凑巧不在,后来又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说给你听而已。现在你还不是一样都知道了?”

    “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我已经知道了?”赵容睨了苏玉妍一眼。“你既然能未卜先知,那你倒猜猜看,我今天特意过来,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你?”

    “看你这喜气洋洋的样子,是不是你们许家有什么喜事?”苏玉妍作出冥思苦想的模样,良久才道。

    忻姐儿与许梓川定亲,自然算得上是许家的第一等喜事。赵容当下便笑道,“倒是一语中的。”顿了顿,又道,“你且再猜猜看,是什么样的喜事?”

    “嗯……”苏玉妍略忖了忖,又道,“是你又有喜了?”

    此言一出,赵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不是。”

    “那……是你们许恒擢升了?”苏玉妍又作出思忖的样子。

    “不是。”赵容笑嘻嘻望着她。

    “那……我就猜不出了。”苏玉妍微微皱眉,浅笑。

    “是我们家梓川有喜了。”赵容笑道,朝苏玉妍眨了眨眼。

    “梓川有喜了?”苏玉妍露出惊奇的模样,“他有喜?”说罢眼珠一转,忽将双手一拍,“难道是他订了亲?”

    “正是。”赵容笑道。

    “不知订的是哪家的女孩儿?”苏玉妍问。“梓川这样玉雪聪明的孩子,放眼整个昌宁,还有谁家的女孩儿能配得上他?”

    “能配得上他的,自然是金枝玉叶了。”赵容笑道,“他订的是咱们赵家的女孩儿。”

    “是忻姐儿?”苏玉妍笑问。

    “嗯。”赵容笑答,“你觉得可好?”

    “好,当然好啦!”苏玉妍笑道,“这可真是一桩上好的姻缘。不知是谁做的红媒?”

    “是惠君自己主动跟祖母提起的。”赵容道。

    “你自己可觉得好?”苏玉妍定定看着赵容,正色问道。她们都是现代人,不是古代那些见识浅薄的女子,赵容与赵宥虽不是一母所出,但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许梓川与赵忻,也是嫡亲的表兄妹,这么近的血缘,当属近亲,是不宜结为夫妻的。

    赵容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眸光一沉,飞快地朝门帘处睃了一眼,这才低声说道,“最近宫里出的事,惠君都跟我说了……想必你也知道了?”

    苏玉妍微微点头,“惠君是跟我说了些事,却不知跟你所知道的是不是一样。”

    “大哥生病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赵容面色微沉,“不过,老太太昨晚已为他请过脉了,说是暂时并无性命之忧,眼下最要紧的是精心调养,加紧诊治,老太太已经为他开了方子,假以时日,还是有治愈的希望。”

    虽说有治愈的希望,但从赵容的神色来看,赵宥的身体虽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却未必能真的治愈,如此一来,情势就更严重了。苏玉妍忖着,便笑道,“你也别太担心了,你们家老太太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她行事向来又是个谨慎的,她虽如此说,说不定也是有所保留……”

    赵容也知道她是宽慰之语,当下便点头道,“这些我也知道……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们家老太太让你过来,就只是过来跟我说你们家梓川订亲的事?”苏玉妍正色道。

    “我们家老太太怕你担心,便让我过来一趟。”赵容笑道。

    看起来,许太夫人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赵容。苏玉妍暗自想着,便看着赵容直笑,“你且代我转告你们家老太太,回头我再去拜访她老人家。”

    “她难得进宫一趟,惠君特意留她在宫里多住几天,顺便也给沈玮开了个方子。”赵容道,“你便要拜访,也须得等她回来后再说。”

    听到许太夫人竟然被梁惠君留宫里,苏玉妍不免感到意外,不过略一细想,便明白了梁惠君的用意——只怕是用沈玮作幌子,趁着这个机会给赵宥诊治才是真的。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赵容这才告辞。

    晚间沈珂回来,神清气爽的样子,与昨天截然不同,进屋便摒退了丫头仆妇,这才微笑着说道,“今天得了一件喜讯。”

    “是么?”苏玉妍也笑道。值此非常时期,能有喜讯,自然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一向沉稳,且喜怒不形于色的沈珂都为赵宥的事而变得有些忧郁外露起来,这喜讯,只怕十有*是跟赵宥相关的。

    “皇上的病,治愈有望了。”沈珂笑道。

    “真的?”苏玉妍也觉得惊喜。果不其然,真是此事。

    “今天潘道石与许太夫人对皇上又作了一轮全新的诊治,经过慎重而周密的考量与推测,一致认为可以用药物先行控制毒性的蔓延,然后再慢慢加以调养,便可望痊愈。”沈珂徐徐说道。

    想不到许太夫人还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苏玉妍暗自想着,脸上不由也露出笑容,“吉人自有天相……看来,上天也在佑他。”

    沈珂笑道,“是啊,吉人自有天相。这些天啊,我总觉得心吊在噪子眼儿上,这下好了,终于可以落下去了。”

    苏玉妍也觉得自己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去,当下也笑道,“这下好了,惠君也可以放下心来了,不用再拿忻姐儿的亲事作赌注了。”

    沈珂一惊,忙问,“忻姐儿的亲事?这话怎么说?”

    苏玉妍便把今天赵容来访的事情说了,末了才道,“虽是桩好姻缘,但我曾在古书上看过,说是近亲成亲,生出来的孩子多会畸形,梓川与忻姐儿,尚在三代之内,这么近的血亲,按古书上所说,是不宜结亲的。”

263、转机(上)

    三天之后,许太夫人出宫回府。不等苏玉妍上门拜访,她便亲自坐了马车到了定远侯府。

    苏玉妍得到消息,连忙亲自迎出门去,才到二门处,就远远看到一行人簇拥着许太夫人进来。许太夫人虽拄着拐杖,却步履沉稳,大步而行,一旁的小脚仆妇都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苏玉妍见了,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笑容来,“许太夫人,您可真是贵客。”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迎了上去,上前扶了她的胳膊,“我正想着就这两天过去府上拜访呢,不想您老人家竟然亲自来了。”

    许太夫人脚下不停,嘴里却笑道,“我在家里闷得慌,正好趁此机会出来走动走动。”

    一时进了屋,苏玉妍便吩咐双珠去斟茶,又摒退了左右,这才正色道,“老太太,这几天可是辛苦您老人家了……”言外之意,自是因为赵宥的事。

    “能为皇上与皇后娘娘分忧,本是我许家人分内之事,又何提辛苦二字?”许太夫人笑道,“我今天来,就是来告诉你,皇上身上的毒,清除已指日可待。”

    “真的?”苏玉妍顿时喜出望外。虽然之前听沈珂说了这事,但此时亲耳听到许太夫人所说,自比之前更为欣喜。

    许太夫人点点头,“是。”

    “那梓川与忻姐儿的亲事……”苏玉妍又问。如果赵宥治愈有望,忻姐儿就不用托付给许家,也不用这么早就定亲了。

    “这门亲事。初时我也是赞成的。如果这亲事是在皇上身体康健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替许恒应下来,只是处于眼下这等非常时期,我若是应下这门亲事。倒显得有些趁人之危了。”许太夫人从容一笑,“所以,当皇后娘娘郑重跟我提出此事时,我便断然拒绝了。”

    哦?竟然还有如此深明大义的老太太!这位许太夫人,当真是个与众不同的老太太!苏玉妍看着眼前这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心里暗暗赞道。

    许太夫人又道。“当然,我之所以没有同意这门亲事,却是因为当初许恒的姑母生前跟我说过近亲不宜成亲,还说生下的孩子多会畸形,我想着梓川与小公主是三代之内的近亲,也觉得拒了这亲事好,否则,等将来真的成了亲生了畸形的孩子,可就是我这个老太婆的过错了。”

    苏玉妍自打赵容嫁入许府,只听说许家是三代单传。并没有听说许恒还有个姑母,此时听老太太说出生前二字,才知原是有的,只是早亡了。不过,这位许姑母既然知道近亲不宜成亲,想必也是个有见识的妇人。只可惜年纪轻轻就逝世了。要不然,也颇值得结交。

    “赵容那里,虽然知道皇上生了病,却不知道具体内情。一则因为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二则是想着她与皇上素来亲厚,肯定会为此而担忧,所以,便决定暂时不跟她说明。”许太夫人又道。

    苏玉妍点了点头,“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前两天赵容过来一说,她便猜出几分。现在看来,许太夫人果真是个行事周正的,单从此事便可窥见一斑。

    思定堂那边的宋德书与林姨母等人也知道十公主赵容夫婿许恒的祖母来了,许是想到许太夫人年轻时那些传奇轶事,她们都觉得兴味盎然。便相约前来兰亭居。

    屋里两人听见屋外纷旮的脚步声,便同时抬起头来朝房门处看去。苏玉妍便笑道,“想是知道您老人家来了,都过来凑凑热闹。”

    这么一说,许太夫人脸上便露出亲切的笑容来,“你们府里人多,热闹,可不比我们许家,就许恒一个,又是古板木讷不爱说话的……要不是因为十公主嫁了过去给我这个老太婆带去很多意想不到的欣喜,我这后半辈子,又哪里能有现在这般的自在快活?”

    正说着,双珠已推开房门,进来禀道,“……夫人和三小姐并姨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苏玉妍笑着站起身来。

    话音刚落,就听见林姨母笑道,“听说家里来了贵客……”一边说,一边迈步进屋,看见满头银霜端然而坐的许太夫人,略怔了怔,这才笑道,“许太夫人,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许太夫人显然已经对林姨母印象模糊,竭力在脑海中搜索有关这位看起来端庄清秀的夫人面孔,无奈却是半点也想不起来,只得笑道,“这位夫人是……”

    跟在林姨母身后宋德书原本想看看林姨母这个自来熟在众人面前窘迫的情形,但终究不愿让外人看了定远侯府的笑话,当即接了了话茬道,“许太夫人,这位夫人姓林,是我们家世子发妻嫡亲的姐妹,多年前曾有与您老人家有过两面之缘……”一边说,一边跨进房门。

    苏玉妍连忙为许太夫人介绍,“这位是我婆母,这位是林姨母,这是我家三妹琳姐儿……”

    其实,不用她介绍,许太夫人一眼就辨出进门诸人的身份。宋德书常年养尊处优,全身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便是面对自己这样的老人,也毫不掩饰;林姨母虽然穿着体面,但眉梢眼角,却带着一丝小户人家天生的拘谨与卑微;而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仅从她身上那件通体雪白的狐袭和她头上那只碧绿晶莹的玉钗,就能看出她的身份,必是定远侯府的小姐无疑。

    当下,许太夫人便笑道,“各位好,且请上坐。”竟有几分主人的架式。

    宋德书见了,便知这位许太夫人果然不是普通妇人可以比拟的。能在别人家里自如从容得宛如在自己家里一样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个?便是她自己这样的身份,也无法做到像许太夫人一样这般镇定从容。她心里忖着,便笑着上前与之寒喧,语气十分客气,不敢有半分轻慢。一则因为许太夫人本人所流露出来的气势,二来也是因为赵容的关系。

    因为众人这一打岔,许太夫人自不好再与苏玉妍说之前那些私密,家长里短地说了一会儿,苏玉妍想了想,便让双珠把梦姐儿抱过来给许太夫人瞧瞧,许太夫人微怔之后,便也含笑给梦姐儿问了脉,又问了些之前吃过后方子,随后就给出几个小小的建议。

    又小坐了一会,许太夫人便提出告辞了。

    苏玉妍也不便挽留,遂起身相送。

    许太夫人走后,宋德书等人便又问起了亲自过来拜访的目的。自然,没有与定远侯和沈珂他们商议,苏玉妍自不便把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只说是自己邀请许太夫人过来给梦姐儿瞧病的。

    众人都知道有关许太夫人年轻时的奇闻轶事,自然也都信以为真。本来以许太夫人的身份,一般是不会屈尊到定远侯府为梦姐儿看病,但苏玉妍与赵容关系非同一般,前两天赵容才亲自来过一趟,这会儿便是许太夫人亲自过来给梦姐儿瞧病,也没有出奇。

    众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散了。

    晚间,沈珂回来,照旧是神清气爽。

    苏玉妍便把许太夫人亲自来访的事情说了。

    沈珂微微沉吟,道,“我也从宫里得到消息了。这位许太夫人,果真是个奇人,不仅给皇太妃开了方子,且一眼就看出了皇上身上的毒症所在,还与潘道石两人一起为解这毒症想出一个全新的解毒方法。”随即便把这事细细说了。

    原来,自苏玉妍出宫以后,许太夫人便被梁惠君带到赵宥秘密歇息的所在。之所以要将赵宥秘密安置,也是怕他身上明显的异常引人怀疑,但是贴身的文公公,也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最近皇上病了,正用着药,却不知道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当许太夫人看到躲在龙床上的赵宥瘦得两颊的颧骨都显露出来,两只眼睛也空洞无神,早没了之前神采飞扬的模样。她心里当即咯噔一下,随即上前以国礼相见。

    赵宥显然已经对自己病情不抱希望,表情一直怏怏的。不过,梁惠君却一如往常,轻言细语地安慰他,在经过他的首肯之后,才请许太夫人上前他请脉。

    在为赵宥请过脉之后,许太夫人初时也觉震惊。不过,随即被涌上来的欣喜所代替——三十年前,她曾在随夫上任的途中救过一个尼姑,她身上所中的毒,症状等等,都跟现在的赵宥十分相似,当时,与她随行的,还有医隐潘道石,两人经过一番商议,合二人之力,终将那小尼姑救了下来。

    于是,她再次为赵宥请了一次脉。

    最后,她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她便请梁惠君召来当世医隐潘道石。

    想不到许太夫人竟然认识潘道石,梁惠君意外之下更觉欣喜。当下便命人请来潘道石。

    潘道石与许太夫人在此相见,倒是十分高兴,但在此严峻的形式下,却只简单地寒喧了两句就正式步入正题。许太夫人就把三十年自己救治过一个小尼姑的事说了,这一说,潘道石也想了起来,当下两人又仔细为赵宥再问了一次脉,最终确定无疑,这才郑重开下方子。

264、转机(下)

    听沈珂说了这番内情,苏玉妍自是十分高兴。如此一来,赵宥就有了十足痊愈的把握,也不枉梁惠君这般费尽心思的谋划。但是,关于这个对赵宥下毒的人,却仍然没有查出半点线索,这件事,始终还是压在梁惠君沈珂等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不过,眼下赵宥的身体康复有望,那就意味着一切都有了希望,调查下毒之人,自然迫在眉睫——任谁都不想身边呆着一个随时可能会危及自己生命的人。

    当然,这些事情,自会有赵宥夫妇两人去操心,再用不着苏玉妍替他们暗暗着急了。况且,忻姐儿与许梓川的亲事也不再提上日程,更是让苏玉妍放下心来。

    即便如此,从宫中传出的消息来看,赵宥夫妇并没有放松戒备,连日来,包括内侍、宫人、太监等在内的更换了不下三十余人,除了他们夫妇完全信任的人,他们身边贴身侍候的,几乎全都重新换过,而且,这些更替的人,都是沈玮亲自过目挑选的。

    这样一来,宫里自然一片哗然。当然,除了少数知情者,大多数人都是蒙在鼓里的,并不知道宫内曾发生过那样的变故。所以,在不知情的人们看来,这只不过是皇宫内几年一度的大换血而已,唯有少数知情者知道其中缘故。

    这其中,左贤妃与其子穆王赵安就是知情者。

    乾清宫内,左贤妃在得知自己安插在乾坤宫里所有人等全部被替换下来,顿时心生惶然。要不是因为乾坤宫除了换人之外再无别的动静。只怕她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不过,惠王赵宏的府邸却并未显出异常来。

    自从成亲,赵宏就从宫中搬出,住进了先皇御赐的惠王府。这惠王府气势恢宏。其规模与陈设,整个昌宁皇城几乎无一座府邸可以与之媲美。可是,就算住在这样华美的府邸里,惠王妃宋青梅仍觉得闷闷不乐。当然,她之所以闷闷不乐,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仅仅只是因为惠王赵宏不在她的身畔。

    早在新帝登基,赵宏便请命去了边陲,虽手中握有重兵,在边陲与割据藩王无异,却无奈皇帝对他并放心,接二连三派了钦差前去慰问。这种慰问,美其名曰是安抚镇守边陲的将士们心,实则是前去试探赵宏用心。当然,钦差不说,赵宏也就佯作不知。虚虚实实地与钦差大人应付敷衍,那心底的反意却因此而更加深重起来。

    这些,宋青梅原先并不知道。今年年初,赵宏进京为左贤妃贺寿,酒醉之后无意中流露出来,不禁让她唬了个半死。如此太平盛世。庶民安居乐业,想不到她的丈夫竟然会存了反意,这如何不让她心惊胆颤?要知道,这种事情一旦事败露,那便是诛灭九族的死罪!所以,待到赵宏酒醒后,她以言语试探,赵宏也没有再瞒她,把自己在边陲暗里训练重兵的事说了。宋青梅原本就是个性格柔顺的女人,自从嫁给赵宏。便以夫为天,所有的一切都由赵宏做主,只除了他后院的妾室。如此一来,宋青梅虽然担惊受怕,却也想着将来赵宏一旦坐上那无人可及的高位。自己的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成为当朝国母。这样的诱惑,放在哪个女人面前,都会为之心动。故此,宋青梅虽然担心,却也没有对赵宏的所作所为提出任何异议。当然,她的娘家,与赵宏事先是通了声气的,自然与她站在同一条站线上。

    赵宥身上所中的毒,便是由宋青梅长年累月坚持不懈地给梁惠君送花而植入赵宥体内的。这种毒,来自西域,是由左贤妃之父左昱从域外重金购买,再让左贤妃植入御花园里那几株极为珍贵的牡丹里,然后让宋青梅亲手采摘后送入乾坤宫里。赵宥喜爱牡丹是内宫所有人都知道的,宋青梅所送的墨紫与姚黄等名贵花种,自然深受赵宥的喜爱。当然,为了不让人起疑,宋青梅也会在自己的寝宫里摆上这种花卉,以示自己并未在上面做任何手脚。表面看来,也的确如此。只不过,这种植入花中的慢性毒药,所散发出来的香气,也并非所有人吸入之后就会中毒的,梁惠君与赵宥同处一室,也闻着这香味好几年,却是安危无恙。个中原因,只不过是因为赵宥除了喜欢这花,还喜欢喝茶,而这种毒性,就是因为这种原因而毫无声息地渐渐植入了赵宥的体内而让他毫不自知。

    可是现在,乾坤宫里却传出了大换血的风声,这就让宋青梅隐隐觉得不安起来。前两天,赵容并定远侯的嫡长孙媳相继进宫探视,后来,连许恒的祖母许太夫人也被梁氏召入宫中,还留宿了三夜,接着,梁氏就开始着手换下身边的内侍与宫人。要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干系,宋青梅是决计不肯信的。但是,要她说出这两者之间有何干系,她却又找不出半点证据。

    这就成了她终日闷闷不乐的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按常理推断,赵宥吸入那种西域奇毒已经整整两年,应该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了。可现在看来,赵宥不仅每天按时上朝,且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虽然前些天传出他身体偶染风寒而请了太医前去诊治,但却没有传出他身体有别的病因。

    按说这毒已经植入赵宥体内,也到了该发作的时候了,怎么就不见他出现什么异样呢?是不是其间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赵宥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异样?要不然,这乾坤宫内外的大换血又该作何解释?

    宋青梅素来沉稳,这几天却越想越觉得不安,在经历了好几个不眠之夜之后,这日早上起床,左思右想之后,索性派人去给赵宏送信,且还用了五百里加急。

    她却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五百里加急,才会让她的狐狸尾巴露出形迹,继而让赵宥的人盯上。

    十天之后,当赵宏的信也以五百里加急被驿使亲自送入惠王府里,皇帝的亲卫也随之涌入惠王府,将驿使与密信一举擒下,可谓是人赃俱获。

    宋青梅在内院品着菊花茶,等着前院的消息时,却听外头婆子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嘴里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她只觉眉心一跳,当即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责骂那婆子,忙沉声喝道,“出什么事了?”

    那婆子面色苍白,嘴唇哆嗦,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好了王妃,前头来了御林军,把咱们的府门都给堵住了!”

    宋青梅只觉一口气接不上来,差一点晕厥过去,好不容易定住神,就扶着丫头的手去前院看个究竟。哪知还只走到二门处,就与前来捉拿她的御林军首领碰了个正着。那人素日里与惠王赵宏就是死对头,此时自然急急地赶来落井下石,不容宋青梅分辩,就让人将她带走,只留下她身后一众的丫头仆妇哭天抢地号成一片。

    好在在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之前,赵宥对她还算客气。不过,这种客气,也仅仅是在跟那些呆在囚室的罪犯相比。宋青梅被带入宫中之后,便与囚犯无异,日夜有人监视,吃食也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精美,日日粗茶淡饭,只不过没有手足加镣而已。

    事发之后,赵宥命人将消息封锁,并散布自己病危的消息,命镇守边关的惠王赵宏即时返都。

    当惠王赵宏风仆尘尘地赶赴昌宁,刚入城门就被守候在此的便装御林军逮个正着,将他压至乾坤宫。

    宋青梅日日以泪流面,心知事发,这日吃过晚饭躺在床上暗自叹息,就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将官出现在门口,她定眼一看,认出是赵宏时,只惊得从床上跳将起来,待要扑入他怀里,才发现他身旁站着几个面无表情的御林军,她顿时流下泪来,好半晌才哽咽出声,“……王爷……”

    赵宏曾想象过无数夫妻相见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与宋青梅见面。此时看着面容憔悴的妻子那娇弱的模样,他心里顿时五味陈杂。许久,他才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妻子清瘦的脸庞,柔声说道,“青梅,是我害了你。”

    宋青梅一听,顿时明白事情已经彻底败露,只怕再无回旋的余地了。她心里顿时涌起无以言表的酸楚与绝望,一把扑入丈夫的怀里,低声泣道,“王爷……”她心中有满腹的话想要跟丈夫倾诉,可当着他身后那几位面无表情的御林军,她又如何说得出口?无奈,只有以泪洗面,发泄心中的委屈与痛苦。

    赵宏又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当初,妻子是个软弱善良的女人,并不曾有过那样的念想,这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妻子只是顺从他的意愿而已。可现在事发,无论自己如何辩解,他与妻子,都将会一起受到皇帝严厉的处罚。这,是不容置疑的。

265、惠王(上)

    而此时此刻,皇城外的定远侯府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沈珂与御林军新升任的首领宋冲交情匪浅,早在宋冲尚未进入惠王府捉拿惠王妃宋青梅时,沈珂就已经从宫中得到了消息,在宋冲受命进入惠王府里之前,他又从宋冲的暗示中知道即将会有暴风来临。紧接着,定远侯回府,又带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说是皇上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并布署好一切,只等惠王落网了。果然,不出十日,惠王接到皇上病危的消息返都,在城门处就被御林军一举擒获,紧接着又被带入宫中与其妻宋青梅“相聚”,接着,皇上将证据一一在其面前展示,在其心服口服之后,遂将其夫妇囚入冷宫,等候发落。

    由此,整个昌宁城就更将赵宥如何身中西域奇毒,如何被其妻梁氏识破的,如何在许太夫人与潘道石的帮助下转危为安等等事迹大加渲染,大街小巷处处都在传诵着这个传奇般故事。

    ……

    这一夜,左昱并左贤妃父女来到乾坤宫,赵宥躺在床上养病,他们不敢求见,只得涕泪交流向梁惠君请求见赵宏一面。梁惠君倒是慈悲为怀,准许他们相见。

    初春的夜风虽不再寒气沁人,却还是能吹得人心发颤。左昱与左贤妃父女互相扶持着前往拘禁赵宏夫妇的冷宫,后面跟着一众的御林军与太监宫女。

    赵宏夫妇虽然做出那样有悖天理人情的坏事,赵宥却仍念及兄弟亲情未将其打入天牢,只是将他们囚禁在冷宫。并未打入天牢,在朝臣与内宫所有妃嫔宫人们看来,皇上未免过于仁慈了。

    不过,对于赵宏的现状。左昱与左贤妃还是在经历了最初的打击之后仍对赵宥生出小小的感激之情来,当然,这种小小的感激之情,与他们心中的巨大的怨忿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的。所以,在看到赵宥夫妇衣冠不整面色憔悴时。左贤妃不禁搂住儿子失声痛哭起来。

    宋青梅面色黯然,不过神色间却没有什么怨恨,看起来十分平静,显然已经适宜了这个打击。

    赵宏入城时的戎装已经脱下,换上了居家的宝蓝色袍服,发束玉冠,看起来气色不错,似乎没有感觉到即将来临的死亡。

    看到这样的外孙,左昱不免暗暗惋惜。虽然他与赵宏是至亲,却因为彼此之前接触不多而没有什么感情可言。所以,面对计划失败的外孙,他除了仅有的一点遗憾,却再无一点疼惜。

    可是,左贤妃却不一样了。她千辛万苦抚养长大的儿子终于有了出息,终于做上了堂堂的惠王。并且还可能问鼎那无人能及的宝座,眼看她终于熬出头了,眼看目的就要达到,眼看计划就要成功,灾难却骤然降临到她的头上,而且还可能会是灭门之灾,她又怎么能不感到绝望悲痛?所以,她就不由得抱着儿子失声大哭。

    赵宏由着母亲抱着他,轻轻伸手抚过母亲单薄的脊背,心里滑过一丝难过。随即便轻轻推开她的身子,沉声说道,“娘亲,事已至此,再哭无用。还请保重身体。”

    他这一说,左贤妃更是悲上心来,泪水如泉涌一般落了下来。

    左昱看到赵宏这样,想起自己这些年来他所付出的一切,心里难免存有不甘,不禁低声说道,“宏儿,你也太着急,我正在想办法……”说罢飞快地朝守在门外的御林军扫了两眼,又道,“还请你稍安勿躁……”

    不等他说完,赵宏已开口打断他的话头,“我入都之前,已经在云疆布置妥当。”云疆就是赵宏镇守的边陲之地。

    此言一出,左昱不禁瞪大双眼,又扭头朝门外瞅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布置妥当?”

    “是。”赵宏微微点头。“我如今身陷圄囹,无法将消息传递出去。外祖父您来得正好,正好趁此时机替我送信出去……”

    左贤妃正哭得伤心,听到这里,已惊得上住泣声,瞪大双眼望着儿子,似乎不敢确定这些话真的是出自他之口。

    左昱虽然震惊,却在震惊之余也同时感到了惊喜。早在他听到赵宏在入城之时被御林军直接带入皇宫,他就感觉到不妙,当晚就召了党羽紧急商议下一步对策。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赵宏所说的这一步。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铤而走险。因为一旦走到这一步,也就意味着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再不是只论输赢的事了。

    宋青梅想是早已知道赵宏的想法,此时仍旧保持着平静的面色,似乎并未为之所动。

    左昱看着赵宏平静如水的面色,捕捉到他眼底一闪即逝的精光,当即微微点头,“好。”

    赵宏便从袖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左昱手中,“只需把这块玉佩送到城外的悦来客栈老板手中,此事便有五成把握。”

    左昱听了,不禁低声说道,“一切都已布置周全?”

    “是。”赵宏眼神微沉,“若是起兵,还望您老人家能从内接应。”说罢又将与悦来客栈老板对话的暗语说了一遍。

    想不到赵宏在如此匆忙之际还能布置得如此周全,左昱不免心折,但此时此刻,外面守着一众的御林军,其中不乏耳明目聪的高手,为免让人听去他们的谈话,左昱只用了几乎微不可闻地声音应道,“你且放心,我定会全力而为。”

    赵宏便不再多说,只轻轻点头。

    此时此刻,左昱便有满腹话,也不敢多说,只用眼神与宏稍稍交流,便上前挽了女儿的胳膊,低声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话音未落,便听门外的御林军大声嚷道,“左相爷,时辰已经到了。”

    左昱忙扬声应道,“知道了。”说罢冲赵宏点了点头,便拉了女儿的胳膊出门。

    那宋冲一直守在门外。他武功高强,听力过人,早将屋内几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是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板着脸送了左昱与左贤妃父女出去,返身就回了乾坤宫,把刚才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回禀给赵宥。

    赵宥听罢,只未置可否地一笑了之,并未作出任何指示。

    梁惠君在侧,却明白赵宥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心里却已经生出杀意来了。

    当左昱出现在城外悦来客栈,与那高高瘦瘦的老板对上暗语,并将那赵宏所给的那块玉佩交给那教授,那老板将玉佩接在手里,细细地看了好半晌,才沉声说道,“惠王都说了什么?”

    左昱想起赵宏的话,不免摇头,“他说一切已经安置妥当,只须把玉佩给你,还请速速起兵。”

    “速速起兵?”这高瘦的老板忽然冷笑道,“惠王他真是这么说的?”

    左昱一惊,已觉察出不对劲,便欲退出客栈,才退了一步,就碰上一堵肉墙,回头看去,却是宋冲,他顿时脸色一白。

    宋冲挡在他前面,微微一笑,“左相大人,您老方才说的什么话?卑职听着,好似有些大逆不道。”

    左昱忙陪笑道,“宋将军想是听岔了,本相可从未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不等他说完,就听客栈的老板冷冷一笑,“方才左相大人跟我说,让我速速起兵。”

    左昱回头,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他本想说他怎么知道与惠王联络的暗语,忽然想到这话万不能说,便及时咽了回去。

    那老板笑道,“我便是惠王安插在悦来客栈的暗线,在昌宁城内已经住了快十年了。”

    听了这话,左昱只觉一阵寒气从后背沁入心脏,全身上下顿时冰凉一片,要不是自己的胳膊支着柜台,只怕都要站不住了。他强按住内心的惶然,佯作镇定地笑道,“什么暗线?本相听不明白。”

    “相国大人不明白不要紧,就冲您手里这块玉佩,相信惠王再不可抵赖。”宋冲咧嘴一笑,“李老板,你若无事,不如咱们一路结伴入城吧!”

    那老板嘿嘿一笑,“好啊!我等了十年,为的就是这一刻。”说罢将玉佩交给宋冲。

    左昱见了,只觉寒气从脊梁一直窜到脚底,双腿顿时僵直,几乎连脚也迈不动了。

    宋冲见了,便佯作关心的口吻问道,“相国大人这是什么了?这么冷的天,额上怎么竟见汗了?莫不是受了风寒,这会儿竟发起热来了?”

    左昱心中苦涩,却明白自己已经落入别人的圈套。可一时半会儿,他实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差错,不过,他为相多年,却是知道御林军这老套的法子的,当下,他也不敢多言,也不与其争辩,只强笑道,“多谢宋将军关心,本相前些天的确实了风寒,吃了几味方子仍不见好……”说罢趁势将额头上的细汗抹去,“既然宋将军还有事,本相就先行一步了。”

    宋冲却微微一笑,“相国大人这是要去哪里?是要进宫去见皇上陈情么?”

    左昱苦笑道,“事到如今,本相既便是被宋将军误会,只怕也不得不随将军进宫一趟了。”

266、惠王(下)

    宋冲素来是个温和的性子,即便是面对死敌,也依旧满脸微笑,“这是卑职职责所在,还请相国大人见谅。”

    左昱孤傲半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自从赵宏事发,他才算是尝到了人间冷暖,此刻尽管宋冲微笑相对,但他却仍感到宋冲眼里的寒意——只怕这一进宫,便再无出来之日了。

    那高瘦的客栈老板便作出一个请的姿式,“相国大人,请吧!”

    左昱紧抿唇角,一言不发地走出客栈大门。

    ……

    乾坤宫。

    苏玉妍奉诏觐见。

    梁惠君端坐在凤榻上,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笑容虽浅,却是发自内心,“这一次,还多亏了许太夫人。”

    “是啊,想不到许太夫人当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苏玉妍也笑道,“要不是赵容提醒,只怕我们都想不到她上头去。”

    梁惠君却道,“赵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哪里会想到那上头去?原是你的话提醒了我。”

    正说着,赵宥缓步进来。

    苏玉妍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臣妾见过圣上。”

    “舅母免礼,快快请起。”赵宥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把,“快请坐吧!”

    苏玉妍遂站起身来,等赵宥坐下,这才依旧在梁惠君下首坐了。

    赵宥道,“此次追查下毒之事,舅父功不可没,等此事了了,朕再论功行赏。”

    苏玉妍忙代沈珂谢恩,抬眸看见赵宥短短数十日就恢复红润的面色,心里暗自感叹许太夫人手段高明,正思忖间,又听赵宥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只等谏臣们把材料收集周全。便该处置惠王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道,“朕做梦都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真是让人寒心呐!”

    对于这样的感叹,苏玉妍自不好答话,只能微微颔首。

    梁惠君却叹道,“是啊,真是人心难测呀!”

    苏玉妍遂问起赵宥身体恢复的情况。得知进展十分顺利,不免深感欣慰。

    正说着,忽见赵宥身边的文公公进来,躬身走到赵宥身边。俯耳低语了几句。

    赵宥便道,“……也罢,横竖是最后一面,朕就见见他。”

    文公公就低声问道,“那……什么时候见?”

    “就现在吧!”赵宥眼神微沉,“且看他还有什么话跟朕说。”

    那文公公就退了到门外。疾步而去。

    赵宥这才向梁惠君和苏玉妍道,“赵宏他,想与朕见一面,你们……也随朕一起去吧!”说罢。从容起身,往门外走去。

    想着这也许是最后一面,苏玉妍自然没有推辞,当即与梁惠君一同站起身来,跟在赵宥身后前往冷宫。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灿烂,温暖的光线透过初春已然发芽的枝叶投到众人身上,映出斑驳的光影。让人错眼间竟有一种淡淡的恍然。

    苏玉妍跟在梁惠君身后。微微抬眸,心里感概万千——不过数十日,事情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数十日前。她与梁惠君还在为赵宥的病情而深感忧虑,数十日后,赵宥却化险为夷,罪魁祸首赵宏浮出水面,与宋青梅一并被囚入冷宫等待发落。所谓世事无常,说的只怕就是这事了。

    及至到了冷宫,就见外头重重哨岗,戒备森严,身着戎装的御林军士兵个个面色冷峻,看到皇帝亲临,这才齐齐单膝跪地,口称,“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宥威严地挥了挥了手,道,“起来吧!”

    众将士又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赵宥面色微沉,朝那寂静的宫门扫了一眼,这才缓步迈入。

    梁惠君紧随其后,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苏玉妍在跨入宫门时微微一滞,旋即跟上梁惠君的脚步。

    文公公走在最后,手执拂尘,面色平静。

    一时入了宫门,就听里头有兵士高亢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便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传来赵宏与宋青梅的声音,“罪臣赵宏参见圣上!”

    苏玉妍走到赵宥身后时,透过赵宥与梁惠君中间的缝隙,正好看到宋青梅的与赵宏的侧面。短短数日不见,宋青梅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之前倒也算得上是珠圆玉润的,但现在却整整瘦了两圈,整个下颌变得尖细,两只眼睛也显得空洞无神,两颊的肌肉也不见了,再加上她苍白的面色和略显凌乱的鬂发,与之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因为知道眼前的人确确实实就是宋青梅,苏玉妍都不敢相认了。

    至于赵宏,苏玉妍之前也曾与之有过两面之缘。她清楚地记得,那时身为惠王的赵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又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可眼下这个身着普通居家常服,发束玉冠的青年男子,神情却是那样的落寞和冷峻,全然看不到半点从前的影子。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与妻子宋青梅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略显淡漠,但不见空洞,隐隐还可见一丝不忿。

    这时候还带着不忿,难道他还有什么企图不成?苏玉妍心里微惊,眼角的余光扫过宫门处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御林军,心下稍安。便有什么异动,有这许多士兵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事。

    就见赵宥眸光微沉,朝跪拜在地下的赵宏夫妇淡淡扫了一眼,这才微微挥了挥手,“起来吧!”

    赵宏微微垂下眼睑,应声站起,回头看见妻子挣扎着几乎站不起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梁惠君与宋青梅妯娌一场,平日里也都和睦相处,彼此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罅隙,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外人都道她们是亲如姊妹的妯娌。她素来心软,想着将来治罪,赵宏夫妇必逃不过一死,遂向赵宥道,“圣上,坐下说话吧!”

    赵宥朝那摇摇欲坠的宋青梅看了一眼,遂明白了妻子的心思,当下便朝身后的文公公道,“赐座吧!”

    文公公忙亲手端了两张锦杌让赵宏夫妇坐下说话。

    赵宥在上首坐下,这才徐徐开口,“听说你要见我?”

    赵宏微微抬眸,沉声说道,“是,微臣想在临死之前见圣上最后一面。”

    “可有话要说?”赵宥盯着赵宏那苍白的脸庞,略显不耐。

    这时,宋青梅轻轻扯了扯赵宏的衣袖。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苏玉妍的眼睛。她朝赵宏那冷峻的面庞看了一眼,心里顿生不安。

    赵宏却不理会妻子,兀自对着赵宥,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的,微臣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就请说吧!”赵宥眸光微沉。

    “微臣这话,只想说给圣上一个人听。”赵宏眼神闪了闪,随即垂下眼睑。

    “哦?”赵宥不禁冷笑一声,说着朝文公公道,“你们且退到宫门处”。待文公公领着室内的几个御林军出去,这才向赵宏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宏抬眸看了看房门处隐隐绰绰的御林军的身影,这才慢慢说道,“如今,我深知我命将不久矣,所以,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赵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金玉良言,尽管直说。”

    赵宏把眸光转向赵宥,忽微微一笑,“大哥,你我兄弟一场,我想在临死之前提个要求。”

    “什么要求?”赵宥面无表情。

    “能不能……给我和宋氏留个全尸?”赵宏低声道。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顿时呼吸一滞,刹时可闻落针之声。

    按惯例,毒杀皇帝是死罪,不是凌迟处死,便是诛灭九族,一般来说,是不会给罪犯留下全尸的。赵宏这个请求,有点出格。不过,他与赵宥是亲兄弟,是皇亲贵胄,提这个要求,却又在情理之中。

    苏玉妍抬起头来,清楚地看见赵宥的脸色瞬间变了又变,好半晌才缓缓说道,“依你。”

    “如此,那我就先多谢大哥了。”赵宏顿时面露微笑,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君无戏言,想必大哥会履行诺言。”说罢轻轻的拉起宋青梅的纤纤素手,慢慢抚过,又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这才放了下来,又转向梁惠君,“大嫂,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梁惠君眼神微闪,“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吧!”

    “我的妾室里,有一个已经有了身孕,还请大嫂能留孩子一命,亲自为他觅个乳母,让他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赵宏说着,眼里竟隐隐现出泪光。

    这个请求,无疑是僭越了一个死囚的本分。梁惠君顿时心生犹豫,转头看了看赵宥冷漠的面色,终低声叹道,“你且放心吧,我会派人看着,让孩子平安出生。”

    “如此,赵宏就多谢大哥大嫂的活命之恩了。”赵宏说着,忽扑通一声跪倒地在,又伸手拉过一旁的宋青梅,让她也一起跪谢。

    “早知如此,又和当初!”苏玉妍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鼻头有些发酸,不禁心生感概。

    她心中念头才一闪过,就见赵宏闪电般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她尚未看清之前,他已经从袖里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嗖地一声刺向赵宥!

267、遇刺(上)

    苏玉妍只觉眼前一花,不禁失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她呼声未落,门口的御林军士兵就一涌而入,冲在最前头的,赫然就是御林军首领宋冲。

    宋冲飞奔入内,一眼看见惠王赵宏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匕首正刺向皇帝,他心急如焚,无奈距离得远了,却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径直刺向皇帝的前胸。

    赵宥三兄弟,自小都是习武的。赵宏领重兵镇守边疆,自是武功过人艺高胆大;而赵宏武艺原本也不俗,只是因为做了皇帝而养尊处优惯了,又加上这些天来泡在药罐子里,一直在宫里静养着,自然不如以前反应灵活,动作也远不如赵宏敏捷,虽然下意识地闪避着赵宏迎胸剌来的匕首,一时又哪里能闪避得开去?眼见这匕首刺到自己胸前,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我命休矣!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身旁的梁惠君忽然伸出双手将他左一推,他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地摔了下去,正好堪堪避过赵宏的匕首。他正暗自庆幸,却听身后的苏玉妍发出“哎呀”一声惊呼,他急忙回过头来,就见赵宏一脸阴沉地站在梁惠君跟前,手里的匕首已经不见了,再一看,梁惠君已经仆倒在地,那匕首正直直地插在她的胸口。他心里一痛,慌忙从地上爬起,冲到梁惠君跟前,嘶声叫道,“惠君!”

    就在这当儿,宋冲已经奔到赵宏跟前,不等皇帝开口下令,就出手将他制住。命手下将他押往天牢。在此之前,他就觉得犯了弒君死罪的惠王应该被关押在天牢里,只是皇帝仁慈,念及手足之情才让他们夫妇暂时囚禁在冷宫,如今惠王胆敢当面行刺皇帝,自是再不能容情,当下也不用皇帝下令,就自做主张命士兵将其送去天牢。

    而此时此刻,赵宥还哪有心思顾及赵宏?他单膝跪地。搂住梁惠君,一面大声疾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不用他开口,跟在宋冲身后冲进屋内的文公公早在看到皇后娘娘身中利刃时早已着人飞奔着去请太医了,这会儿听见皇帝的利声疾呼,忙应声道。“奴才已着人去传太医了,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苏玉妍看见梁惠君的胸口鲜血淋漓,只觉脑中轰然作响,顾不得她满身血迹,也顾不得赵宥还在跟前,上前扶了她的胳膊,嚼着泪,低声说道。“惠君,太医很快就来了,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此时的梁惠君,脸上虽然带着平静的微笑,可身上的痛苦却让她面色煞白,身体因为疼痛还微微发抖。不过,她还是勉力抬起眸来。朝赵宥与苏玉妍看了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说道,“我没事,你们且放心吧!这一刀,没有刺入心脏,还要不了我的小命。”

    这句戏谑的话,却如利刃一样刺入赵宥的心。对于这个由母亲亲自为自己择选的发妻,他从来都没有投入过多的感情,他对她,敬重多于恩爱。尊重多于疼惜,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妻子那美丽苍白的脸庞上那一抹从容平静的微笑,他的心却忽然难受得无以言表,就好像这把利刃原来就是刺入了自己的心脏一样!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着妻子的脸。他的泪竟不知不觉地从眼里滑落下来了。“惠君,你且挺住,潘道石还在宫里,一定会保你平安无事的。”

    梁惠君唇边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皇上,臣妾死不了,你就放心好了。”

    苏玉妍半跪在她身旁,看着那鲜血就像那汩汩的山泉似的不停地往外流着,这才想到要给她止血,心里一凛,便大声说道,“这里可有懂得包扎的人?赶紧来给皇后娘娘止血要紧!”

    赵宥之前也曾带过兵打过仗,自然懂得一些浅显的医理,方才也是被吓懵了,此时被苏玉妍一提醒,自然而然地清醒过来,也就随即镇定下来,抬头一扫屋里面色吓得煞白的众宫人太监,疾声吩咐,“宋冲何在?赶紧着人去请他来!”又命人准备包扎用的药和绷带。

    宋冲此时白着一张脸,正站在文公公的身后,听见皇帝点名叫他,也便下意识地应声答话,“卑职愿为皇后娘娘包扎!”

    此时此刻,太医还没有来,自是顾不得男女大防,即便梁惠君贵为皇后,与她的性命相比,这男女大防也算不得什么了。宋冲这样在刀尖上身在舔过血的汉子,也不会顾及这些细节,当下便大步上前,仔细看了看那插在梁惠君胸口的利匕,镇定地说道,“还好,这血色鲜红,倒不像是投过毒的样子。”

    他这一说,赵宥与苏玉妍自是放了一半的心。倘若这匕首上沾了剧毒,即便是华佗再世,只怕也难救梁惠君性命了。如今虽说凶险,但有潘道石这样的高人在,兴许还能保住她的性命。

    这时,已有太监宫人取了药和绷带,还有宫人端着热气腾腾的开水过来,竟还有宫女抬了一个炭盆过来。却是行事周全的文公公让准备的。

    不等皇帝开口,宫人太监们各自放下手中的东西都避了开去。

    赵宥抱起梁惠君,将她轻轻地放在凤榻上,又将帐幔放下。苏玉妍定了定神,便挽起衣袖,取过一旁消毒备用的剪刀,亲手为梁惠君剪开胸前被鲜血浸透的衣裳。

    赵宥半蹲在梁惠君榻前,两手紧紧握住她的右手,低声安慰道,“惠君,你且挺住,一会儿就没事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了麻沸散,是粉末状的药粉,虽然没有现代那么神奇,用在创口上,还是能麻痹创口的。可是,在伤口没有清理干净之前,却不宜用上这些黑黑的药粉。

    梁惠君咬了咬下唇,轻轻点点头,巨大的疼痛感已经让她原本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额头上已然冒出层层细汗。

    苏玉妍不敢看她的神情,凝神举剪,剪开了那鲜血淋漓的与匕首交缠在一起的衣襟。

    好在血迹还没有干涸,剪起来不会牵动伤口,苏玉妍动作利落地剪开衣裳,宋冲才挽起衣袖准备替梁惠君清理伤口,就听外头传来文公公地又惊又喜的叫声,“许太夫人和潘神医来了!”

    他们来了,梁惠君就有救了!苏玉妍等人不禁长舒了口气。

    文公公话音才落,赵宥就大声吩咐,“快请他们进来!”

    几乎就在同时,宋冲已经退出帐幔。紧接着,潘道石与许太夫人大步而入,待看清眼前的情形,许太夫人便微微点头,“还好来得及时。”

    潘道石上前看了看梁惠君的脸色,也松了口气,便向许太夫人说道,“那就请太夫人先行替皇后娘娘清理伤口了,老夫去给皇后娘娘开方子。”

    许太夫人颔首,便当仁不让向赵宥说道,“还请皇上容老身给皇后娘娘清理伤口。”

    赵宥连忙站起身来,向许太夫人长长作了一揖,“那就有劳太夫人了。”

    许太夫人自不敢受他的大礼,忙侧身避了开去,淡淡说道,“还请皇上避一避。”

    赵宥却道,“夫妻本是一体,惠君代我受了这一刀,我恨不能以身相替,又岂能袖手旁观?我虽不能为她作些什么,却想留下来陪在她身边。”

    若是寻常男子,许太夫人自不会假以言辞,可眼前这人是身份至高无上的皇帝,许太夫人也不便强行请他出去,再说他这会儿还自称起“我”来了,想必心情也十分急迫与紧张,况且救治梁惠君要紧,也没有时间与他多废话了,便微微点头,“那就请皇上退到一旁吧!”

    赵宥退到梁惠君身畔,依旧双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低声安慰道,“惠君,别害怕,许太夫人医术高明,你也是吉人天相,一定会安然无事的。”

    婚后这数年,赵宥虽对自己没有严辞厉色过,但像现在这般温柔可亲,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梁惠君心里泛起一股暖流,愈发觉得自己替他挡这一刀,换回了他的柔情蜜意,倒也不枉自己痛了这一回。

    许太夫人挽起衣袖,把麻沸散交到苏玉妍手里,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自己凝神片刻,一手握着清理伤口用的消过毒的药布,一手伸向那把已经有一半没入梁惠君胸口的匕首。

    见此怀景,赵宥握着梁惠君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梁惠君自己则不敢再看,轻轻闭上眼睛。

    苏玉妍也垂了眼睑,身子忍不住微微颤了颤。

    就听“嗤”地一声,接着又“咣啷”一声,苏玉妍忙抬起眼眸,却见许太夫人手脚麻利地将那带血的匕首拔了出来扔在一旁的铜盆里,另一手已经按在梁惠君的伤处,飞快地涂了上了药粉,这才沉声吩咐苏玉妍递上手里的东西。

    苏玉妍按捺住扑扑的心跳,将手中的托盘送到许太夫人跟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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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良缘介绍:
她穿越而来,只愿安享平凡,母亲病故,让她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父亲郁郁而终,她又被迫寄人篱下,既要敷衍嫉妒多疑的兄弟姐妹,又要应付心机深沉的各房长辈,在夹缝中求生的她与庶弟携手共度难关,一路披荆斩棘,为亲人谋求平安幸福,为自己谋求锦绣良缘。谋良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良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良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