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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良缘全文阅读

作者:水墨兰     谋良缘txt下载     谋良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22、谜团(下)

    就在夫妻二人短暂的交流之后,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苏不妍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也迎出两步,还未出屋,毡帘已经被小丫头高高打起,接着走进一个须发皆白的干瘦老头,头戴灰鼠毡帽,衣着普通,身上还挎着一个辨不清颜色的木箱,定远侯紧随其后,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苏玉妍的眸光只在那干瘦老头身上略扫一眼,直觉这老头虽然其貌不扬,但脚步沉稳有力,且神态从容不迫,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只怕便是乔装改扮的胜海了。她当即就微垂了眼眸,欲要上前行礼,定远侯却冲她一摆手,笑道,“……这是九官来的江郎中。”

    苏玉妍不禁微吃一惊,这人难道竟不是胜海?她心念急转,遂不动声色地微微屈膝,“苏氏见过江先生。”她虽没有品级诰封,但定远侯的身份摆在那里,沈珂也是堂堂世子的嫡长子,以她定远侯嫡长孙媳的身份,自是不必向一个江湖郎中行礼问安,她之所以这样礼贤下士,也是想着让人看出她的诚意,以便能全力救治沈珂。况且这人说不定就是刻意掩饰身份的胜海,她更不能得罪半分。

    这时,定远侯又向那江郎中介绍苏玉妍,“这是我孙媳苏氏。”

    那江郎中便抬起狭长的眼睛看了看苏玉妍,大刺刺地受了她一礼,这才拱了拱手,淡淡说道,“沈少夫人不必多礼。”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沈珂走去。

    沈珂听说江郎中来了,便挣扎着要起身。

    江郎中却使劲按住他,嗔道,“这不是讲这些虚礼的时候……且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一边说,一边取了身上的木箱放在矮几上,随即又瞟了一眼放在旁边的热气腾腾的木桶,便拿起叠放在旁边的干净帕子。挽起袖子将帕子放在手里打湿,接着又撩起被褥一角,轻轻擦拭伤口上的血迹,手上不停,嘴里又道,“我要为沈大爷治伤了,还请沈少夫人先出去吧!”

    苏玉妍听了,秀眉微皱,眼见沈珂因为江郎中擦拭伤口的动作疼得身子微微颤抖,只觉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也就顾不得许多,大胆说道。“江先生,能让我给您打打下手吗?”不管她能不能出力,能守在沈珂身边,就是最好。

    江郎中手下微顿,头也不回地说道。“既如此,那就先拧个湿帕子把他身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定远侯闻言,眉峰微展。

    苏玉妍却露出喜色,当即取了帕子浸进木桶,激动之下,竟忘了这桶里装的是滚开水。只烫得她立时松开手去,只一下,右手已经烫得通红。且还火辣辣地疼。她忽然记起刚才江郎中也是似她这样拿着帕子伸进滚开水里拧帕子的,视线不由得转了过去,就见江郎中干瘦的双手一只捏着被褥角,一只轻轻拭着沈珂的伤处,两只手肤色微黑。却完全看不出被烫过的痕迹。她心里微动,生出一丝雀跃。这人肯定不同寻常。难道说,真的是胜海?

    江郎中虽然没有回头,脑后却好像长了眼睛将苏玉妍所作所为看清楚了一样,不等她再次伸手去拧帕子,已将一只手伸过来,“帕子给我。”

    苏玉妍不敢怠慢,赶紧忍着痛取了另一方帕子飞快地浸湿,这次却不敢再放那么深,只将将打湿便挥了起来,咬牙一拧,便递到了江郎中手里,又把江郎中手里用过的已经沾了血污的帕子接过来放到一边。

    江郎中十分仔细,且速度飞快地将沈珂身上的伤处一一揩净,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回身向定远侯道,“若是你们早些将伤口清理干净,我这药用起来成效就会更好些了。”

    定远侯想起苏玉妍先前曾有为沈珂清理伤口的打算,自己却阻止了,不由得生出后悔之情,便直言不讳地承认的自己的错误,“都是我老糊涂了,因担心着珂儿,怕擦洗伤口会影响伤势和太医诊疗……没想到竟误了医疗的最佳时机……如今您看,珂儿的伤势有几分治愈的把握?”

    “这也怪不得你,任谁在这个非常时刻,都会万分谨慎。”江郎中淡淡说道,“这毒虽然奇特,却也不是无药可解,大概有六七分的把握,且还要费两样金贵的药材。”

    定远侯想是了解江郎中的为人,听说有六七分把握,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当即便朝他作了一揖,“珂儿这里,就全仗您了。需要什么药材先生尽管开口,只要这天下有的,我都想方设法弄了来。”在定远侯口里,极少有尊称您的,况且,他与这江郎中的年纪看起来相差无几,却还十分少有的称他为您,这江郎中的地位与威望就可见一斑了。

    苏玉妍听得心惊。便是这人真的是胜海,也值不得定远侯如此敬重,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江郎中却也不敢受定远侯的礼,当即侧身避过,这才郑重说道,“沈少爷这毒,用得有些蹊跷,若不是我二十年前曾诊过一位与之相同的病人,是断断识不出这种毒物来的。”

    定远侯与苏玉妍同时抬起来头,看向江郎中,就连沈珂,也忍疼侧头,把目光定在江郎中身上,似乎也有满腹疑问。

    江郎中顿了顿,“还请侯爷寻了雪山灵芝与百年老参来予我配制解药……半个时辰之内。”

    定远侯也不问中了何种毒,只朗声应道,“我这就差人去找。”百年老参家里是不缺的,只有这传说中的雪山灵芝有些难度,而且还必须是在这须臾之间就把二者在半个时辰内送到江郎中跟前,难度就更大了。定远侯刚说完,便想到了自己的疏忽,当即又补上一句,“我这就亲自去找。”

    江郎中轻轻点头,头也不回。

    待定远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那江郎中便淡淡地吩咐苏玉妍,“还请沈少夫人再取两桶滚开水来。”

    苏玉妍立时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门口,让守门的小丫头去厨房找几个粗壮婆子送两冯开水过来。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江郎中从身上掏出一个物什塞到沈珂手里。她吩咐完小丫头,复又到江郎中身侧立定。

    江郎中当着她的面打开药箱,苏玉妍不经意地扫了过去,只见里面全是白铁做的刀刀叉叉,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她只看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去。这分明就是现代手术中所用的工具!前一世,她虽没有做过医生,但却见识过这些东西。难道说,古代就已经有了与现代如此相似的工具?当下,她把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死死压住,只盯着这些手术刀看。

    江郎中因背对着她,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埋头取了两样东西,放在沈珂身上比划着。

    苏玉妍回过神来,不由得又是一惊。看江郎中这架式,莫非是要在沈珂身上动刀?这个时代没有麻醉剂,如果生生将逃珂身上所有的伤口全部用刀清除一遍,只怕要将沈珂活活痛死。

    却见江郎中将手中锋利的薄刃翻来覆去在沈珂的伤口边比划了许久,直到苏玉妍颤声开口时相询,“沈先生,接下来该怎么办?”他这才慢腾腾地收起薄刃,抬起眼睑轻轻扫过苏玉妍担忧的脸庞,低声说道,“沈少夫人不必着急,沈少爷的伤口,还需要再清洗一遍。”

    苏玉妍微微松了口气。正好,几个粗壮的婆子也抬了两桶滚开水进来。

    江郎中又让苏玉妍着人去取个大澡盆。

    苏玉妍虽让人去取了,心里却还是着实犯疑——又不是要洗澡,怎么还要澡盆?

    少时仆妇取了澡盆进来,听从江郎中的吩咐把滚开水放进澡盆内,江郎中便命仆妇们出去,接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药包,解散开来,放了一半在澡盆里,又伸手搅匀,这才过来亲手为沈珂除了衣裳,要扶他在澡盆里坐下。

    苏玉妍与沈珂是夫妻,若单独相处,便是*相对也无可厚非,但眼下却是非常时期,又当着一个陌生的郎中,自然要别过头去不看,直到江郎中让她为他递过药箱里的东西,她这才抬起头来,再看时,沈珂已经稳稳坐进半人高的大澡盆里,只露了头部在外面,其他部分,都泡在已经变成深蓝色的热水里。

    苏玉妍安静地站在江郎中的身旁,一丝不苟地完成他的吩咐。此时此刻,就算她心里有再多疑惑,也只能暂时抛到一边。

    江郎中并没有为沈珂剜肉除毒,只默默地拿着帕子就着澡盆里那蓝凌凌的热水轻轻擦拭着他的伤口处。动作缓慢且轻柔,似乎怕弄痛了沈珂。

    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

    沈珂已经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装睡。

    江郎中则专心为沈珂清洗伤口,似乎十分认真专注,一副心无旁鹜的样子。

    唯有苏玉妍,心思百转,一个小小的谜团在她心里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223、应刃(上)

    林小姐突遭歹徒绑架,冯静宜母女二人的悄然而至,汾阳侯府花园里房氏失玉,沈珂迫不得已身受皇命……直到现在沈珂身受重伤,胜海凑巧出了远门,又来了这位猜不透庐山正面目的江郎中……这一切的一切,无形当中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各自相连,让苏玉妍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说,这么多事件,是不是暗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隐藏着什么藕断丝连的联系,苏玉妍的直觉告诉她,值得怀疑,可是,她却无法确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现如今,苏玉修的亲事临近,沈珂又突然受了重伤,让她一贯冷静的头脑变得一片混沌,就像身处重重迷雾,她努力睁大眼睛,却还是找不到出路。

    沈珂安静地躺在榻上,也不知是因为江郎中为他清洗了伤口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他脸上的苍白之色已经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健康的红润,他闭着眼睛,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这样的情形,不禁让苏玉妍心里稍安。

    好歹沈珂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等定远侯把百年老参和雪山灵芝取来给江郎中配药,他便能化险为夷了。

    苏玉妍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旁的江郎中正专心致志地轻柔地为沈珂擦着身上的伤口,心里暗暗思忖着。

    半个时辰的工夫,在等待的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屋里十分安静,只有炭盆里不时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夹杂着点点火星,打破了屋里的宁静。

    江郎中的动作十分迅速,很快就把沈珂身上的伤口再次清洗了一遍。待到清洗完毕。他又让苏玉妍帮忙把他身上的带有血污的衣裳全数换过,苏玉妍又命仆妇重新换过被褥,把沈珂重新安置好后,江郎中才缓缓抬起头来,沉声向苏玉妍说道,“时辰到了,不知道侯爷何时回来……”

    苏玉妍瞟了一眼屋角的沙漏,不多不少,刚好半个时辰。

    沈珂似乎被江郎中的话惊醒,也睁开了眼睛。“祖父还没回来?”

    “是。”苏玉妍道,又转向江郎中,“江先生。他的毒……必须在半个时辰之内配制好解药么?”虽然她十分着急,但见这江郎中与沈珂两人都十分镇定从容的样子,不知为何竟也觉得沈珂定然会安然度过此劫,因此心里也并不太惊慌。

    “是。”江郎中缓缓吐出一个字来。

    “除此之外,先生再无别法可以救他了么?”苏玉妍抬头。盯着江郎中的眼睛。

    江郎中也徐徐抬起头眼睑,迎上苏玉妍的眸光,“是。”

    苏玉妍便起身道,“我且出去迎迎祖父吧!”

    江郎中注意到她用的是“迎迎”二字,似乎笃定定远侯肯定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返来,当下面色一端。肃然道,“我也去迎一迎。”

    苏玉妍走到门边,亲手打起毡帘。请江郎中先走。

    江郎中也不客气,迈步出去。苏玉妍回头瞥了沈珂一眼,遂也出屋,吩咐在门外守候的双珠与秋蕙两个进屋好生看顾沈珂,这才紧跟发上江郎中的步伐。

    二人一前一后。大步流星,片刻就出了兰亭居的大门。上了鹅卵石铺就的甬道。

    苏玉妍抬眸一扫,见左右无人,便轻咳一声,“请问先生,我丈夫的毒,当真没有性命之忧么?”

    江郎中抬头看了看苏玉妍,低声说道,“沈少夫人这是怀疑我的医术?”

    “不敢。”苏玉妍淡淡一笑,“连祖父都如此敬重于你,我哪里敢对先生存有不恭之心?只不过是见了先生这般笃定从容的模样,我心里的慌乱也就消去了几分。”

    似乎料不到苏玉妍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出这番话来,江郎中微微一怔,旋即又微微一笑,“能得沈少夫人如此信任,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苏玉妍眸光微闪,遂微微福身,“在此我先代丈夫谢过先生的回春之恩了。”不知怎的,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一定是胜海。

    江郎中侧身避过,也抱拳为礼,“沈少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我与令祖父交情匪浅,令夫就如同我的儿子一般,我又怎么能不全力以赴?”

    苏玉妍听到江郎中竟不隐瞒他与定远侯的交情,当下便又屈膝为礼,再次道谢。才谢毕,就见垂花门处匆匆走过一个人来,那人脚下生风,不多时便到了跟前,竟是定远侯。

    定远侯远远看到江郎中与苏玉妍并肩而立小声说话,眉峰不由得微不可见地颦了颦,走到跟前时,他便隐去眼里的冷凛之色,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木匣子来,双手递给江郎中,“江先生,这是雪山灵芝。”

    江郎中接在手里,当着苏玉妍的面打开那个红木匣子,就见一株手掌大小的灵芝安静地躺在匣子里,底下的大红绸布映衬得灵芝生动饱满,就如同一朵怒放的花儿。他眼神一亮,旋即合上匣子,“不知那百年老参可曾寻得?”

    “在这里。”定远侯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朱漆匣子。

    江郎中接了过来,也打开看了,旋即笑道,“这两样东西齐了,令孙的毒,也就应刃而解了。”

    听他如此笃定,苏玉妍不禁面露喜色,眸光流转间,见定远侯原本紧绷的面色松驰下来,她不由得放下心来。既然这江郎中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没有十成把握,想必也有九成。

    三人遂转身往兰亭居而来。

    江郎中配药,并没有避嫌,当着定远侯与苏玉妍的面就把那雪山灵芝和百年老参拿了出来,并取了自己药箱里的刀将其切成数段,随即又从药箱里取了几种苏玉妍并不认得的药材,再拿出研药的石碾细细碾成粉末。

    将完整的花材磨成细粉,用时一刻。

    沈珂面色从容,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安。

    苏玉妍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更加镇定自若。

    江郎中又自药箱里取过一只竹筒,拧开筒上的活塞,从里头倒出几滴清冽的带着芬芳的清水,再细细和匀了,调成十颗药丸,又拿黄纸包了,这才向沈珂说道,“此丸一日一粒,用温开水送服,服后再服食半杯蜂蜜即可,十日之后,伤口自会结痂痊愈,身上的毒气也会排除殆尽。”

    沈珂轻轻点头。

    苏玉妍已站起身来,到门外吩咐双珠送一壶温开水并半杯蜂蜜过来。

    定远侯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多亏先生鼎力相助……否则……”

    江郎中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侯爷不必客气,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便是侯爷不让人去请,我若知道沈少爷中了毒,也会不请自来。”

    “如此,就多谢了。”定远侯抱拳为礼。

    沈珂也挣扎着坐起来要向江郎中道谢,“先生的再生之恩,沈珂没齿难忘……”说着便欲下拜行礼。

    江郎中忙伸手制止了他,“沈少爷命相奇特,是大福大贵之人,此次能逢凶化吉,也是上天注定,并非我江某一人之功,又哪敢承受沈少爷的大礼。”

    沈珂这一折腾,已是满头冷汗,当即也就不再坚持,让苏玉妍扶他躺下,这才笑道,“先生不受我的礼,这酬金,却是必须收下的。”

    定远侯想是早已跟沈珂达成默契,当下便了话头道,“珂儿说的甚是,先生大恩,虽不能以金银衡量,但我们无以为报,只能以这等俗物来报之……还请先生勿要推辞。”说罢便转头对苏玉妍道,“去跟你婆母说,立一张五千两的恒通钱庄的银票送过来。”

    江郎中推辞之间,苏玉妍已步出房门。少时便拿了一张银票过来,先给定远侯过了目,这才送到江郎中面前,笑道,“还请先生笑纳。”

    江郎中听罢,只微微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便伸手接过了银票,顺手揣进怀里,便说要告辞,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扫过银票上的数目。

    看江郎中如此直爽,定远侯唇角的笑容就更深了,当即说道,“先生忙了这么久,请吃过饭再走吧!老朽还想敬谢先生三大杯呢!”

    江郎中便笑道,“侯爷如此盛情,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定远侯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当即展臂道,“请!”

    苏玉妍送到门口,折身回来,依旧在沈珂榻边坐下。

    这时,双珠捧着朱漆托盘进来,盘里放着一个小壶,想是装的温开水,还有一个白瓷盖碗,透着淡淡的蜜香。

    苏玉妍伸手接了小壶,拿出一颗方才江郎中配制的药丸,服侍着沈珂服了,喂他吃了蜂蜜,又侍候他漱了口,与双珠两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在床上躺上,这才松了口气。

    双珠也是面带喜色,客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与激动。

    沈珂对兰亭居的丫头们,向来宽厚有加,特别是苏玉妍身边的贴身丫头双珠、秋蕙几个,更是得了他青眼,似乎并没有以丫头的身份相待。双珠等虽知道是因为苏玉妍的关系,但还是心存感激。

224、应刃(下)

    夜凉如水,寒气沁人。兰亭居里两个炭盆烧得正旺,屋里暖意融融,屋里的人也个个面带微笑,一扫之前的沉闷与紧张。

    沈珂面色平静地坐倚在床上,虽说不上神采奕奕,面色较之先前却已经红润了许多。

    江郎中走后,定远侯只嘱咐苏玉妍要好生小心地服侍沈珂,呆了不到半个时辰,眼见沈珂脸上渐渐褪去苍白之色,便回房歇息了。

    苏玉妍本欲把沈珂接回兰亭居,但定远侯没有发话,沈珂也没有表示出要回兰亭居的意思,她便没有提及,只让双珠抱了被褥过来在暖阁外打个地铺,以便夜里有个人照应。

    受了这一场惊吓,苏玉妍不禁全身乏力,不过此时再看到沈珂明显好转的样子,又不禁暗暗舒了口气。她心里存着诸多疑惑,待侍候沈珂吃了晚饭,又小坐了片刻,这才服侍着他睡下。

    沈珂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没有半点睡意的样子,看着苏玉妍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屋里的东西。

    苏玉妍不经意地回头,正好碰上他炯炯有神的眸光,不禁小声嗔道,“爷怎么还不睡?”

    “你不睡,我睡不着。”沈珂狡黠地一笑。

    “这是什么话?”苏玉妍忍不住笑道。沈珂鲜少在她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神态,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需要保护的孩子一样,不禁让她心里一软。“便是梦姐儿,离了我也能睡得着。”

    “我又不是梦姐儿,我是梦姐儿她爹。”沈珂嘟哝道,唇角却高高翘起。“我离了你就睡不着。”

    苏玉妍遂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床前坐下,柔声道,“你受了这么大的苦楚。原该好好养歇才是……等回了兰亭居,我便夜夜陪你睡。”这里不是兰亭居,就算沈珂现在中毒受伤,也得顾忌一些。

    沈珂嘻嘻一笑,“你只在我身边躺躺,我就能睡着了。”

    苏玉妍瞋了他一眼,却不让他如愿,“你别闹了,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中了毒。再不好好歇着,又怎么会好得起来?”说罢,眸光一沉。欲言又止。

    沈珂见了,不禁笑道,“我就是九头猫转世,这点子小伤,也算不得什么。就是中了毒。有了江郎中的药,不出十日就能痊愈。你就别担心了。”说罢伸手握住苏玉妍的柔荑,轻轻抚摸。

    苏玉妍另一只手覆在沈珂手上,低声说道,“虽如此说,我心里还是不免会担忧……”无缘无故遇上这许多事情。又怎么可能会不担心呢?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许多疑团。”沈珂正色道,“所以。你才会如此担心。”

    “我心里虽有疑团,你不说,我也不问,但却并不是为此而担心。”苏玉妍微微一笑,手上轻轻用力。双手合抱住沈珂的手,“我是你的妻子。只希望一辈子能与你同甘共苦,共享荣华,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不管沈珂知不知情,她都不会责怪他。这个时代的女人,大多都只主管家里中馈,外面的事,全由男人做主,沈珂本就身份特殊,若有事瞒她,也在情理之中。

    “有些事情,在我心里,也有疑惑。”沈珂抬起眼眸,真诚地望着妻子泛着水光的眼睛,“就算我瞒着你,也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

    “我知道。”苏玉妍低声道,“我不怪你。只怨自己不能替你分忧。”

    “你是我的妻子,在我决定娶你的时候,就跟自己说,一定要让你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生活,只是事与愿违,后来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不仅让你担惊受怕,还让你以身涉险,每每想到这些,我心里就觉得难过。”沈珂的声音逐渐低沉,“终究是我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有些事,便是我们不去惹它,它也会不可避免地落到咱们头上。”苏玉妍见沈珂眼眶泛红,也不禁鼻头发酸,“嫁给你,我从来都不曾后悔过。”

    沈珂只觉心潮起伏,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起身拥抱妻子的冲动,半晌才喃喃说道,“有妻如此,是我之幸。”

    苏玉妍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道,“我这善妒悍妇之名早已闻名昌宁,也只有你说我好了。”

    屋里烛光闪烁,夫妻二人说着绵绵情话,好似并不曾发生过这许多繁杂凶险的事情一般。

    ……

    次日大早,定远侯与沈松年夫妇与林姨母并冯静宜一行齐齐前来看望沈珂。

    宋德书上前仔仔细细地看了沈珂,这才松了口气,道,“昨天我就想过来瞧瞧珂儿,父亲他老人家却不让我们过来,说是珂儿要好生静养……”又转向沈珂,“可曾好些?”

    苏玉妍原还猜测着沈松年夫妇与冯静宜母女没有前来探望沈珂的原因,这时才知道,原来是定远侯拦了他们。只是不知道定远侯为何要如此。

    沈珂淡淡一笑,“多谢母亲关心……已经好了很多。”

    沈松年却定定地看着儿子,似乎有满腹的话想说,碍于众人在场,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定远侯倒是满脸云淡风轻的笑容,似乎完全不担心沈珂了,只略略问了两句,就上朝去了。临走时,特意嘱咐,“你这些天就不用去点卯了,我会代你向圣上告假,等你痊愈了,再去圣上那里谢恩也不迟。”

    沈珂点头应了。

    沈松年这才走到沈珂床前,沉声说道,“……你受苦了。”

    “儿子没事。”沈珂抬头看着父亲,头一次看到他眼里闪烁着泪光,映在晨光里,让他的脸庞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洋溢着慈父的怜惜,不禁让他心里一软,遂又继续说道,“让父亲担心,倒是儿子的不孝了。”

    沈松年想说什么,只觉喉头哽噎,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来,“你且好生养着,一切有我……和你祖父。”

    沈珂轻轻点头。

    沈松年这才依依不舍地出去。

    这个时候,才轮到林姨母上前。也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未曾开言泪先流,她轻轻扯住沈珂的衣袖,低声泣道,“我的儿……怎的就这么苦的命,好端端的就遭了流民的打杀?”

    苏玉妍听了,就有些不喜,转念想到什么,便佯作什么也没到。人还没怎么样呢,怎么就哭上了?

    冯静宜在旁边也不禁暗暗颦眉,便上前向沈珂道,“表哥可觉得好些了?”

    沈珂素来不喜欢女人的眼泪,再听了林姨母的话,就更是烦心,虽然没有露出不虞之色,却也只淡淡应付着冯静宜母女,“让姨母与表妹担心了。”全没了林姨母母女初次进门时的重视与热情。

    沈珂这样的态度,林姨母自是瞧出了端倪,忙收了眼泪,又拿帕子揩去泪痕,骂了几声该死的流民,见没人应和,便又问起沈珂受伤重不重,吃的什么药,可曾有什么不适等等,似乎看不见沈珂刻意显露出来的疲态,直到冯静宜在身后悄无声息地拉扯她的衣袖,她这才慢慢收声。

    林姨母这一住嘴,就如同飞走了一群乌鸦,嘈杂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想是意识到不妥,林姨母不动声色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苏玉妍,这才道,“珂儿且好生静养,我们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苏玉妍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起身相送。

    送走这一行人,沈珂原本有些疲色的脸庞顿时恢复活力,还冲苏玉妍眨了眨眼,“过来坐,我们说说话儿。”

    苏玉妍不禁瞪了他一眼,“都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你还不累?”

    “这回,我说的可是正经话。”沈珂轻咳一声,端正神色。

    苏玉妍这才走到他床边坐下,“可有什么秘密想要告诉我?”

    沈珂仍就一脸正色,“正是。”

    苏玉妍就笑,“那就请赶紧说吧,要不然,可要急坏我的。”

    沈珂就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俯耳过去。

    苏玉妍也就配合地当真歪过身子,半靠在他怀里。

    “隔墙有耳。”沈珂声如蚊呐。

    苏玉妍一惊,正要回头去瞧,却被沈珂顺手一拉,就落入他怀抱,正要挣扎坐起,沈珂的嘴唇已经凑了过来,正好覆在她的唇上,她还来不及反应,沈珂的双臂又揽了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若从门缝里看,二人这番举动,纯属夫妻间的亲热举动。

    虽说是想做给隔墙之人看,沈珂的嘴一碰到妻子温软香嫩的唇,就觉得腹内升腾起一股火苗,当下便不可自抑地深深吻了下去,良久,直到苏玉妍几乎透不过气的时候,才慢慢放开她。

    苏玉妍被他吻得面红耳赤,离了他的怀抱,这才娇嗔道,“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知道克制。”她故意这么说,一来有告诫沈珂之间,二来,也正好让偷听的人听清楚。

    沈珂便嬉皮笑脸地道,“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克制二字怎么写?不如,你教教我?”说罢,又涎着脸凑了过来。

    苏玉妍一掌打在他的手臂上,笑骂道,“才从鬼门关捡了条命回来,皮就酥痒难耐了?”

    沈珂趁机大声呼痛,“下手这么重,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呀!”

225、成亲(上)

    苏玉妍趁机站起身来,笑道,“都这么晚了,就别闹了,还是赶紧睡吧!”

    沈珂眨了眨眼,道,“我想喝茶。”

    苏玉妍知道这是让她出去看个究竟,当下便道,“真正是个害人的冤家……”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开了房门出去。屋檐下吊着发出桔红色柔光的灯笼随着晚风轻轻拂动,月华如水,廊下空荡荡的,并无半个人影。不过,既然说了要去为沈珂倒茶,她便开口唤了双珠过来。双珠自是忙不迭地去了。

    她折身回屋,将门掩上,才低声说道,“并不见人影。”

    “想是早走了。”沈珂也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你确定有人偷听?”苏玉妍虽然信得过沈珂的听力,但眼下他受了重伤,又中了毒,身体难免比平常虚弱,一时听岔了也有可能。

    “怎么可能会听错?”沈珂自然不满苏玉妍对他的不信任,当下便正色道,“一定有人,而且轻功极好。”

    如果真是有意前来偷听的贼人,武功自然是极好的,否则就容易让人逮个现形了。苏玉妍见了沈珂这副郑重的样子,便又信了几分,又小声道,“会是谁呢?”

    这几天发生了许多耐人寻味的事,曲折复杂得令沈珂一时之间都难以猜出到底是谁做了手脚。他微一沉吟,就道,“且不去管他,咱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下回他还来呢!”

    苏玉妍不禁笑道,“下回若还来,咱们是不是要将他逮了?”

    “且看情形吧?”沈珂也微微一笑,“咱们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倒想做一回守株待兔的农夫呢!”

    “好吧,农夫大叔。天色真的很晚了,您还歇不歇息?”苏玉妍看着沈珂先前回复红润的脸色又渐渐变得有些苍白起来,不免担心道。

    “歇,怎么不歇呢!娘子也跟我一起歇了吧!”沈珂伸手揽过苏玉妍的细腰。

    苏玉妍无奈地轻叹一声,吹灯歇息不提。

    ……

    次日一早,定远侯亲自过来探望,得知沈珂的病情已基本稳定,便也舒了一口长气,随后颇为不耐地招呼陪同前来的沈松年夫妇并林姨母母女出去,还告诫苏玉妍近日要好生在家里专门照顾沈珂。不要轻易出门。苏玉妍刻意忽略宋德书与林姨母满眼的好奇,恭恭敬敬地应下了定远侯的要求,亲自送了众人出门。

    这江郎中配的药。果真如神药仙丹一般,不过第二日,沈珂的精神气都恢复了*成左右,竟然能下床走动了,身上的伤口虽然没有结痂。却也不如昨天那么疼痛了。

    苏玉妍自是十分高兴。看来这个江郎中的医术真不是盖的。只是,不知道这位江郎中,是不是就是太医院的首辅医正胜海。但定远侯与沈珂不说,便有他们不说的理由,她也不想去追根究底。

    到了下午,沈珂便与平时无异了。午饭生生吃了两大碗,胃口也特别好,把苏玉妍特意为他准备的丰盛的菜肴吃去了十之*。这又令苏玉妍小小惊喜了一把。如今看来。只怕不出十日,沈珂身上的伤和毒就会痊愈了。

    事实上,果然如她所料,第五日,沈珂身上的伤口就开始结痂。并慢慢脱落,到了晚上。酥痒难耐,非要她帮着用温热的帕子敷湿了把痂皮给撕掉,说是痂皮不仅难看,长在身上还十分难受。苏玉妍便也依了。

    不过,那位隔墙偷听的人士这几天里却消声匿迹,再没见着半个人影。

    而沈珂也似乎忘了当日有人偷听这回事,连定远侯那里,也不曾提起半个字。苏玉妍虽则记得,但也没有刻意提起这件事。

    第七日,沈珂身上的痂皮基本全部脱落,伤口处的新肉也基本长好,看起来已有大好的迹象。定远侯府的所有人都默默地关注着沈大少爷受伤这件事,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受了伤的事定远侯终是没有瞒下,在第二天全府上下就全部知道了,不仅知道沈珂受了伤,还中了毒,而且还是从九官请了一位乡下神医给医好的。

    沈珂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苏玉修的大喜日子也就临近了。

    这些天,苏玉妍因为定远侯的嘱咐,自是没有踏出家门半步,不过,苏家那边,她也不是全然没有理会。毕竟,这是关系到苏玉修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也直接关系到苏慎和自己,她又怎么能置之不理?于是,锦绣作为她的特派员,几乎是一天去一次苏家,商量着怎么把这件喜事办得风风光光。而苏慎与苏玉修父子俩人,也相继前来探望过受伤的沈珂,虽然只问及伤情,但到底还是跟苏玉妍私下说过几回话,因此临到吉日前一天,苏家自是准备妥当,只等迎新娘进门。

    虽然苏玉妍心内仍有些忐忑,但到了吉日这天,还是妆扮一新,与沈珂双双前去苏府贺喜。

    这日天色晴好,煦日高照,是个嫁娶皆宜的好天气。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些日子闹了出那么大的风波,此次林家与苏家的这门亲事,竟比前些天侯府小姐出嫁时还引人注意。大清早,林家送嫁的队伍还没来,大街上就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当然,以妇孺居多,男人们嘛,当官当差的都点卯去了,无官无差的,自是做生意的做生意,做农活的做农活,只余了这些老少妇孺在家里看热闹。就算如此,这街上也是人头攒动,小孩子的哭闹声,妇人们的笑骂声以及老人们的责备维护声,几乎响彻了整个街面。

    饶是如此,也没能盖过苏家前去林家迎亲的喧天鼓乐声。

    苏玉妍与沈珂作为苏玉修的至亲,也作为苏家最最重要的亲戚,早早就坐了轿子到达苏家。苏家虽然没有多少亲朋好友,但自从苏慎做了官,苏玉妍又嫁到了定远侯府,之前那些从未走动的亲戚们也渐渐开始走动起来,便是那些出了五服的,这时候也大多携带着子女来了。

    不管亲戚们抱着什么心态前来贺喜,苏玉妍看到这些或真或假的笑脸时,心情也还是很不错的。毕竟,结婚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热闹些,人都会图个吉利,热闹些,总归是好的。

    沈珂不大认识苏家的亲戚,但这并不妨碍苏家的亲戚们跟他交流。他不认得别人,别人可都是认得他的。堂堂的定远侯嫡长孙,加上之前的那风流倜傥的名声与后来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改变,整个昌宁又有几个人不是如雷贯耳的?因此,随着苏慎身边帮着应酬宾客的沈珂,远比苏玉妍在内院招呼女眷们更为引人注目。当然,若是别人知道他前几天受过重伤差点命丧黄泉,只怕会更加震惊。

    临去迎亲时,苏玉妍跟苏玉修小声说了几句话。

    别人不便前去打扰,只远远看见苏玉修频频点头,尔后,作为胞姐的沈少夫人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苏玉修,苏玉修这才转身出了院门,翻身骑上系着红绸的高头大马,提了缰绳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八个轿夫抬起大红喜轿,喜气洋洋地跟在后面,最后面,则是迎亲的仪仗队伍并鼓乐队伍,喧天的锣鼓伴着人们的嘈杂,一路往林府而去。

    林、苏两家隔得不远,林家因为林小姐遭遇了那样的丑事而苏家并没有悔婚而对苏家生出几分感激之心来,因此接亲的人也没有受到刻意刁难,伴随着阵阵鞭炮声,很快就把林小姐从屋里接进花轿。

    此刻,身着大红喜服,头戴凤冠霞帔的林小姐林采莲坐在大红的喜轿里,一时百感交集,有喜,也有忧。喜的事,苏玉修不顾忌重重流言仍坚持娶自己过门;忧的是不知道苏玉修此番娶自己过门是为了沽名钓誉还是仅仅对自己情深意重。虽然其父苏慎与其姐沈少夫人相偕登门前来求娶时言辞真诚,但谁又保证苏玉修果真如他们口中所言,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呢?所以,林采莲喜忧参半。

    而骑着高头大马的苏玉修则是满脸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经过重重波折,他终于如愿如以偿娶得林采莲,尽管有人置疑他的决定,但他还是秉着日久见人心的原则,拼着全昌宁置疑的流言,义无反顾地在早前议定的吉日里迎娶了林采莲。他就是要让世人看看,要让存心害他的人看看,他苏家,并不是懦夫,他苏玉修,也不是无耻小人。

    而此时,在苏家小院里等待着迎亲队伍返来的苏玉妍与沈珂夫妇,也是满心感概。

    苏玉妍想的是,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苏玉修都要成亲了!

    而沈珂想的却是,修哥儿看起来斯文儒雅,没想到骨子里的文人风骨竟跟其父不相上下,如今敢迎着风口浪尖娶回差点被昌宁口水淹死的林采莲,自此之后,自然便成了酸儒们眼中的英雄。这往后,谁知道他又会不会成为第二个苏慎呢?

227、心机(上)

    看着母亲后悔莫及的表情,冯静宜不禁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日这么晚了,母亲明知道表哥表嫂要歇息了,还非要赶着过来给他们道歉,难道真的就只是仅仅道歉这么简单?因为前些天在汾阳侯府受了惊吓,她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安,便是母亲让定远侯世子夫人带她出门应酬她都以身体欠佳婉转拒绝了,一直躲在屋里绣从九江带来的未绣完的打算送给定远侯世子与夫人的两件精致的外袍。她别无所长,唯有一手精妙的绣技让她颇为自负,因此给梦姐儿喂食甜酒的时候,她并不在场,只是事后听说而已。尽管如此,她也感觉到事情并不是自己所看到的这么简单。她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小时候并不太清楚,但现在她已经年近及笄,大致对自己的母亲有了一些更深的了解。甜酒引起孩子过敏的事情,从前在九江的时候就发生过两回,同样的事情竟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发生,或者说是在母亲的怂恿下发生,又该怎样解释?除了母亲有心引发事端,似乎找不到第二个借口了。

    因此,冯静宜心思百转,低垂着眼眸,不敢直视沈珂夫妇的眼睛。整件事情的内情,唯有她一清二楚。但是,她明知道是她母亲不对,却没有勇气对别人说出来,因为她知道,母亲之所以这么做,必定有她的用意,她虽然对母亲不满,却也没有反抗她的勇气,甚至连反抗的想法都不敢轻易生出来。

    这时,苏玉妍已微笑着招呼林姨母坐下,应酬了几句客气话,眼见冯静宜面色不佳,便又关切问道,“静宜妹妹怎么了?气色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好?”

    冯静宜这才惊觉过来。忙抬起眼睑,掩饰地一笑,“我没事,不过是因为在屋里呆久了,那眼睛总盯着绣花针看,这会儿觉得有些疲乏而已……”

    “原来是这样。”苏玉妍似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笑着请她坐下。

    冯静宜眼角的余光向自己的母亲轻轻一瞟,见她稳稳地坐在苏玉妍的上首,心里暗叹一声,只得也跟着坐下。

    双珠已亲手端了托盘进来。盘里放着两个盏热茶。

    林姨母接在手里,竟还揭开茶盖轻轻划开杯里的茶叶,慢腾腾地喝起茶来。

    冯静宜心里恨恨的。有苦说不出,也只得接了双珠送到眼前的茶,却没有喝,顺手搁在身边的茶几上。

    这个时候,苏玉妍再看不出林姨母有意在她屋里逗留。她可真是傻子了。她心里微忖,便佯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还叫双珠取了几色茶点过来。

    林姨母倒也真是坐得住的,一边喝茶,一边热情地问起了苏玉修婚礼的盛况。

    苏玉妍也不知她意欲如何,便索*无巨细地把婚礼的盛况说了一遍。流露出十分满意的意思来的。

    沈珂坐在旁边,不时轻声补充两句,倒也没有显出什么异样。

    冯静宜微微有些窘迫。双手轻轻绞着帕子,眼睑低垂,唇角紧抿,将她不安的情绪泄露无遗。

    苏玉妍想着林姨母原是为道歉而来,此时却露出对苏玉修的亲事更加关心的意思。不由得朝沈珂看去。

    而这时,沈珂也向她望过来。两人的眸光在空中一撞,就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双双抿嘴为笑,又转向侃侃而谈的林姨母。不管当初劫持林采莲是不是为了冯静宜的亲事,现在林采莲已堂堂正正嫁入苏家,那件事便可以揭过不提了。只要林姨母母女不再挑起风波,他夫妇二人看在沈珂先母的份上,倒也能容下她们。

    林姨母大夸特夸了一番苏玉修,这才步入正正题,“……原本我也想带着静宜过去贺喜的,但毕竟隔了这么多层,又没接到喜帖,也不便冒昧前去……听说林家小姐也是个绣技精妙的,还绣得一手无人匹敌的双面绣……我们静宜从小就特迷这刺绣,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若是林小姐能教教我们静宜就好了……”

    说了这么久的闲话,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苏玉妍心里一沉。林采莲今日已经出阁,已经正式成为苏家夫人,而林姨母依旧称她为林小姐,这其中的用意,就是不用揣测,也知道绝对不善!况且她还要让林采莲教冯静宜学双面绣,就更不知她居的什么心了!她心里暗忖,不动声色地扫过静坐在一旁的冯静宜,却见她一张俏脸比先前更为局促,仿佛她母亲说的这番话让她更加难堪,苏玉妍便淡淡一笑,“等我有空回苏家,便把这事跟我弟媳说一说……等过了新婚,她也会过来串门儿,到时候不用我牵线,姨母您老人家就可以亲自跟我弟媳说了。”

    林姨母听说林采莲过了新婚便会来定远侯串门,心里不禁暗暗欢喜,但脸上却没流露出什么喜色,只微微笑道,“那敢情好……就是我们静宜,生性腼腆,怕不好意思跟林小姐提……”

    苏玉妍听她说的仍是林小姐,自然心生不耐,勉强笑道,“由姨母亲口跟我弟媳说也一样。”

    旁边沈珂眼见苏玉妍失了耐心,便轻轻咳嗽一声,端起茶来小啜一口。

    “……那就这样说定了,回头林小姐来了,我再亲自请她做静宜的师傅。”林姨母听见沈珂的咳嗽,又见他端茶,这才缓缓起身,笑道,“都这么晚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你们休息了。”

    苏玉妍早已经上下眼皮打架,巴不得她们早些离开,便跟着站起身来,笑道,“姨母与静宜妹妹也早些歇息……”边说边送了她们出去。出于礼貌,沈珂自然也陪送了一程,送出兰亭居的院门,这才折身回来。

    进了门,原本哈欠连天的苏玉妍竟没了睡意,她瞟了瞟窗外清朗的月色,这才吩咐双珠进来侍候她洗漱。洗漱已毕,她便慢慢脱了外裳,缩进被褥,神色怏怏地闭目养神。

    沈珂也蹭了上来,一双大手将她轻轻揽入怀里,笑道,“怎么?还在为梦姐的事生气?”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生气了?”苏玉妍翻过身来,正对着沈珂,“我不过是困得厉害,想要睡觉罢了。”

    “是么?”沈珂意味深长地一笑,“别是在生姨母的气吧?”

    苏玉妍便轻哼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珂也不辩解,只笑道,“方才姨母说了这么多,我却不知所曰。”

    “她不就是想让我弟媳妇儿教静宜表妹学双面绣嘛!”苏玉妍微微一笑,“静宜表妹绣的鸟儿本就能飞上枝头了,这要是再学会了双面绣,只怕连咱们昌宁一等一的绣娘也比不上她的技艺了。”

    沈珂听出她语气中的讽刺之意,却没有顺着她口气往下说,只轻叹一声,“也不知姨母到底想做什么?”冯静宜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出身,林姨母这般上窜下跳的折腾,到底想为冯静宜谋一桩什么样的亲事才满意?如今苏玉修那里算是白折腾了一趟,不知林姨母又打起了什么主意?

    “做什么?”苏玉妍伸手搂住沈珂的脖子,“当然是想为她的女儿找一个像珂大爷这样的好女婿了。”

    “是么?”沈珂看出她眼中的戏谑之意,手上一紧,便把她的身子拉进怀里,头上前一探,嘴唇就压在她的唇上,轻轻吻了上去,直到她用力推开他,这才笑微微地道,“你倒说说,我好在哪里?”

    苏玉妍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的好处可多了,只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这样吧,你去给我倒杯水,待我慢慢说来。”

    沈珂不禁呵呵一笑,“不是才喝了一杯茶么?”

    苏玉妍便道,“你既连水都不肯倒一杯给我,那所有的好便都要一笔抹杀了。”

    沈珂听了,故意瞪了她一眼,作出凶恶的样子来,“你再不说,我可要动武了。”

    苏玉妍便也作出雌虎模样,“怎么样?我偏就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沈珂展臂将她圈入自己的怀里,嘴唇再度压上她的,好一阵,才放开她,“也就这样而已。”

    “这样……也好。”苏玉妍重重地喘息了几口,脸上露出笑容。方才林姨母带给自己的压抑,经过沈珂这一番逗弄,终于阴霾尽退。

    是啊,若说沈珂具体的好处,她一时竟想不出来,但就这一样,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哄她开心,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会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和宽厚的肩膀,这,就已经足够。

    ……

    次日一早,沈珂才走,太医便过来给梦姐儿复诊。

    苏玉妍因担心梦姐儿的病情,夜里也起来看了次,见脸上的红疹颜色变淡,这才安心睡了,天还没有亮明便自然醒来,唤了秋蕙进来问梦姐儿的情况,不等苏玉妍开口,秋蕙便把梦姐的情况细细说了,听说梦姐儿脸上的红疹消褪了不少,她这才松了口气。匆匆洗漱之后,便让人把梦姐儿抱到屋里来。

    许是太医的药比较灵验,用过药之后的梦姐儿比昨天文明多了。昨天因为身上骚痒难耐,她自己又不会说话,只哭了个惊天动地,后来吃了药,又用了兑了药的温开水洗澡,过了一夜,这才比昨天好了许多。

228、心机(下)

    太医前脚才走,林姨母后脚便至。脸上带着殷殷笑意,一见梦姐儿便张臂欲抱,无奈梦姐儿与她不熟,只睁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她,却把身子就到苏玉妍怀里。林姨母见了,就把张开的手臂略微弯了弯,顺便拂了拂额头的几根发丝,这才笑道,“……谢天谢地,梦姐儿总算没有大碍了,要不然,我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梦姐儿的事,姨母不过是无心之举,哪能怨您呢?您若再这么说,可就见外了。”苏玉妍心中虽然不耐,却还是礼节性地笑着应付。

    林姨母也就不再装腔作势,就势逗了一回梦姐儿。梦姐儿因在母亲怀里,倒也不惧生,竟也哦哦回应了两下,只喜得林姨母笑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瞧这小模样儿,简直跟你娘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将来长大了,只怕比你娘还要美上三分!”

    苏玉妍听惯了类似夸赞梦姐儿漂亮可爱的话,倒也不以为意,不过这大清早的林姨母特意跑过来在她跟前夸,也不知是何用意。她佯作欢喜的样子,说了几句谦逊的话,这才问林姨母是否吃过早饭,今天可有什么活动安排。

    林姨母便露出恍然大悟之状来,“你这一说,我倒忘了……我想带着静宜去护国寺上香许愿,可听说护国寺去年重新修过,往那里去的路也改了道……倘若你得空,我倒想你与我们一道过去,也能顺便给梦姐儿祈祈福……”

    原来这大清早的过来,竟是要让自己为她们带路!这去护国寺的路,定远侯府的仆妇们几乎人人知晓,又何必巴巴过来让自己带路?再说了,为人祈福的事。哪个不是郑重其事对待的,又怎么能顺便祈一祈?苏玉妍心里暗暗冷笑,要不是顾着沈珂再三交待不可得罪林姨母,只怕早已不耐烦应付了。等林姨母说完,她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笑道,“我倒是得空,就是昨天多喝了两杯喜酒,头一直晕晕沉沉的……再说,梦姐儿三天两头生病。我确实想去护国寺给她祈福,为示诚意,我想等她大好了。再带着她亲自到菩萨跟前磕几个头,也好让菩萨保佑她一世平安康健。”顿了顿,看见林姨母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便又笑道,“这去护国寺的路。姨母就不用担心了,我会让沈枫安排妥当的,让他多派几个老实可靠的人跟着,您看可好?”

    林姨母来昌宁之前,倒以为事情会顺顺当当的,哪知道并没有如愿以偿。原本热切的心就冷却了一半,昨天之所以故意让梦姐儿吃了半碗甜酒,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苏玉妍与她们一同去护国寺为梦姐儿祈福。不成想苏玉妍竟不入她的套,不仅不入套,还说出这番合情合理的话让她不好反驳。她心里烦躁,脸上不显,故意轻叹一声。“既如此,那我就只好与静宜两个单独去了……”说罢又微不可闻地嘟哝着。“若是珂儿的亲娘还在,必会亲自陪着我们去的……”

    苏玉妍听得好笑,却假作没有听见,只笑问,“姨母打算什么时候动身?这初春的天,日头短得很,护国寺虽说不远,却也不近,若今日去,倒要早些动身的好……”却是催着她去了。

    林姨母正等着苏玉妍拒绝,沉吟片刻之后,这才徐徐说道,“这祈福的事,倒也不定就在今日……反正你也打算去护国寺,不如等梦姐儿大好了,咱们一起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苏玉妍自不能推辞,便爽快地应了下来,“既如此,那就等梦姐儿大好了,咱们结伴而行吧!这一路上说说笑笑的,时间也容易过些。”

    见苏玉妍应下,林姨母心里的石头便也落了地,想着还要赶紧跟人去通知临时改变了计划,便不再逗留,敷衍了几句就告辞出来,临走时还不忘跟她提昨天说的请林采莲教冯静宜双面绣的事。

    不管这事能不能成,苏玉妍也还是应下了,毕竟,林采莲看起来并不像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再说了,苏玉修的亲事办完了,自己也该认真替冯静宜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送走林姨母,苏玉妍的心情便又好起来,亲自给梦姐儿喂了粥,便带着她到思定堂给宋德书请安。

    还未进门,便听见宋德书的笑声,好像十分开心的样子。这不禁令苏玉妍微微有些纳闷。宋德书与林姨母可算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半点血亲关系也没有,以宋德书那倨傲的脾气,心底里自是瞧不上林姨母这个犯官之妻的,就算定远侯与沈松年父子俩人对林姨母另眼相待,她也没有上赶着巴结的必要。前两天她对林姨母母女表现平平,今天怎么又这般热情起来?

    她心里忖着,门边的小丫头打起毡帘请她进去。

    屋里丹阳眼尖,早瞧见苏玉妍抱着梦姐儿过来,身后还跟着双珠,她忙迎上前来,笑道,“夫人与姨太太正念叨少夫人呢,可巧就来了。”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抱梦姐儿。

    梦姐儿却把头一偏,双手抱紧了苏玉妍,不肯松手。

    丹阳就笑道,“……才几天没抱,就生分了。”说着亲自去搬了锦杌请苏玉妍坐。

    苏玉妍早在进屋的瞬间,就看见林姨母端坐在宋德书下首,却不见冯静宜,她便上前问了安,宋德书见梦姐儿好些了,也凑上来仔细看了看,却并没有说要抱。

    林姨母便又夸了一回梦姐儿漂亮,听得宋德书嘴角微翘,也随声附和了几句。

    一阵寒喧过后,苏玉妍似是不经意地问林姨母,“静宜妹妹怎么没来?”

    林姨母便故意苦笑一声,“这孩子,才过来给她小姨请过安就回了屋,说是要赶制她姨父的生辰之礼……这一整天都憋在屋里,眼睛也用得狠,你若不嫌她闷,就过去跟她说说话儿,这孩子,是个知趣的,有心跟你结交,却又怕你不喜欢她……”

    这话说得,好像她苏玉妍成什么人了!苏玉妍心里暗忖,嘴上却笑道,“姨母这样说,可就真是见外了!我倒是想跟妹妹多处处,却又怕扰了赶制生辰之礼……回头我就过去陪她说说话……”

    宋德书见苏玉妍答应得如此爽快,不免眼神一闪,忽道,“方才宫里差人送了口信,说明天琳儿和顼儿就回来了。”

    “真的?”林姨母面露惊喜,“早就听说琳姐儿和顼儿不仅人才出众,还才华横溢,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着面了。”

    苏玉妍也很久没见他们姐弟了,心里虽不十分欣喜,却也因为长期相处而生出不浓不淡的亲情来,虽比不上苏玉修那么亲近,但到底也以至亲之人相待,自然还是高兴的,当下便道,“那敢情好,母亲一直嫌屋里冷清,等妹妹和顼哥儿回来,就热闹起来了。”

    “早些天就说要回来的,没料到皇太妃身体突然又不好起来,便又多留了几日。”宋德书笑道,“皇太妃说了,多亏有了琳姐儿伴着身边为她解闷儿,否则这身体怕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所以特意着人送了域外进贡的密瓜,葡萄等新鲜果品,说是让咱们尝尝鲜。”别说是域外进贡的,这个时节,并不是密瓜、葡萄等水果的生产季节,举国上下也找不到这等新鲜的水果。虽然仅仅是些吃食,但物以稀为贵,又是皇太妃赏赐的,自然更加金贵,难得的是,还附带了一份无缘尊贵的荣耀,是别家求也求不来的。自然,宋德书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的,满脸的与有荣焉。任谁有一对这样出众且讨皇太妃喜爱的儿女,都会打心眼里感到骄傲自豪的。

    不管宋德书是不是诚心在人前卖弄,林姨母的脸上始终都挂着得体的笑容,但也没有掩饰她偶尔流露出来的艳羡。这个时候,艳羡的表情绝对是正常的,若对宋德书这番明显夸耀的话表现得平淡无奇,那她又何必巴巴地赶到昌宁来寄人篱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苏玉修的事黄了,她也绝不气馁,赶紧再找下家,尽快为自己的宝贝的女儿找到合适的良婿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只要自己的脸皮厚一点,反正又少不掉块肉,姑且让人去议论。

    宋德书见林姨母终于在她面前示弱了,心里自然倍加得意,便又笑道,“回头我让丹阳给各屋都送些过去……饭后就着炭火吃一些,滋肺润喉也是好的。”

    苏玉妍便微笑着道谢。

    林姨母自然也谢了一番,想着沈松年透出来的消息,心里更觉高兴,便又不着痕迹地说了些恭维的话,只听得宋德书眉开眼笑,看她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苏玉妍本就不耐烦应酬的,此时见两人说得投计,也就不再掺合,略略应和了几句便以梦姐儿犯困为借口而退了出来。

229、贺礼(上)

    虽是初春的天气,出得屋来,微风夹杂着些许寒意拂在苏玉妍的身上,顿时让她脑中一片清明。是了,难怪林姨母主动跟自己提及去护国寺上香许愿的事,原来是皇太妃沈玮的生辰要到了,虽然不是整生,但定远侯府对待沈玮的生辰年年都是隆而重之的,沈琳与沈顼此番出宫,多半都去护国寺替沈玮还愿。那冯静宜整天窝在屋里绣花绣朵,明面上说是给沈松年绣生辰贺礼,说不定,这生辰礼就是送给沈玮的!这林姨母,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这时,双珠从她怀里接过昏昏欲睡的梦姐儿,低声道,“天气还怪冷的,少夫人也不要在风头地里久站……”

    苏玉妍微微点头,“嗯……你且先安置梦姐儿歇了,我过去表小姐那里看看。”

    双珠遂答应着回兰亭居去了。

    苏玉妍便慢慢地往思定堂的西厢客房而来。

    果真如林姨母所说,西厢房里静悄悄的,也不见有人说话,只有一个小丫头袖着手站在廊下,并不是定远侯府的丫头,却是林姨母从九江乡下带来的,远远看见苏玉妍行来,急忙向里通报。

    不等苏玉妍走到跟前,冯静宜便从里头打起大红洒花毡帘出来,笑道,“表嫂来了……快请屋里坐吧!”说罢迎上两步,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进屋。

    苏玉妍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笑容欢愉,不由得也笑道,“妹妹可真是娴静的性子,整天都窝在屋里,也不怕把眼睛弄坏了!”

    冯静宜眼睑微垂,脸上的笑容不变。却显出几分涩然,“不过才绣了两天工夫,哪里这么容易就把眼睛弄坏的?表嫂来得正好,且帮我看看哪里还需要补充的?”说话间便扶了苏玉妍在上首坐下,一边吩咐屋里的小丫头去泡茶,一边从炕桌上拿起那件月白的锦袍展开给她看。

    苏玉妍只看一眼,便顿生惊艳之感。

    怪不得林姨母不遗余力地夸赞自己的女儿,原来这冯静宜的绣技果真了得!只怕连锦绣阁的专业绣娘都要逊色几分了。这是一件女式锦袍,月白的外面,里头镶了薄薄一层棉花。正适合初春乍暖还寒的时候穿,且不论针角,只论这锦袍双襟与袖边描绣的牡丹。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在葱绿的枝叶里乍隐乍现,大气中透着难以言说的精致,婉约而不失庄重,看起来十分养眼。

    这样的锦袍,倒是适合沈玮。

    这样的绣技。便是整个昌宁,只怕也无人匹敌。

    这样的用心,难道就只是仅仅送一件生辰贺礼这么简单么?

    苏玉妍心里暗忖,脸上露出赞叹的笑容来,“这般的巧夺天工,真正是人间罕有!我再寻不出夸赞的词来了!”

    冯静宜不免露出几分羞涩来。“如今已绣了大半,只差对襟的排扣没有绞绣好了……表嫂真觉得好看?”

    “若是这样都不算好看,那这世上就再没有我看得入眼的绣件了!”苏玉妍倒是真心赞叹。虽说那林采莲也是个中高手。所绣的香囊荷包自己也见过,虽然精巧,也未必比她高超。只不过这件锦袍若是送给沈玮的生辰贺礼,只怕凝聚了她全部的心血与最高的智慧,即便林采莲所绣的小件绣品及不上。也不足为奇。

    见苏玉妍双目放光,冯静宜便知她所说并不是敷衍之词。脸上虽没有显出多少喜意,心里却是十分激动的。如果说连见过大世面的且开办了锦绣园、锦绣轩、锦绣阁三间举国上下最大最好的绣坊苏玉妍都认为这件锦袍绣得巧夺天工,如果她说的不是溢美之词,只怕这锦袍就是真的好了!但愿自己与母亲的一番的苦心没有白费才好!

    冯静宜心里暗自思量着,再看这月白的锦袍,就更觉精美无比。

    苏玉妍将锦袍细细看了一遍,有意无意地笑道,“方才姨母说妹妹在屋里赶制生辰贺礼,难道说的便是妹妹现在所绣的这件锦袍?”

    冯静宜抬起眼睑,望着苏玉妍,不答反问,“表嫂觉得这件锦袍如何?若以生辰之礼送人,可还拿得出手?”

    她神情郑重,面色肃然,显然十分在乎苏玉妍的答案。

    苏玉妍不由得微微一笑,“在我看来,这件锦袍,便是送给皇后娘娘,也是拿得出手的了。”

    “你说的是真的?并不曾哄我么?”冯静宜听了,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了。”苏玉妍笑道,“莫非妹妹真要把它送给皇后娘娘的么?”顿了顿又道,“皇后娘娘的生辰好像是在十月吧?”

    虽说这件锦袍并不是送给皇后娘娘的,但送给作为皇帝亲娘的皇太妃沈玮,份量只怕更重。冯静宜心里想着,便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调皮的模样,“这个嘛……就要让表嫂猜一猜了。”

    “若我猜,就只能是皇后娘娘。”苏玉妍笑眯眯地看着冯静宜,停了半晌,又慢腾腾地说道,“或者,是送给皇太妃娘娘的?再不,就只能是送给我婆母的了。”

    虽说苏玉妍说了三个答案,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猜出了自己的意图呢?但她既然没有说明,冯静宜也就不想把这层薄纸捅穿,便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接了小丫头捧过来的热茶端给苏玉妍,笑道,“这一件嘛,只是我送给表嫂所猜的人的其中一个人,另外两个人嘛,也自然是有的,只是要等到她们生辰的时候再送了。”她这么说,也就等于把答案明确地告诉了苏玉妍,如果苏玉妍是个体谅人的,自然不会与她为难,说不定反会助她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果然,苏玉妍听冯静宜说了这样的大实话,也就不再刨根问底,遂意味深长地一笑,“那敢情好,等你把她们的生辰贺礼送完了,若得空的话,也给我绣一件吧,我可喜欢得紧呢!”

    “那是自然。”冯静宜微微一笑,“只要表嫂喜欢,漫说一件,就是春秋两套,那也不在话下。”

    “你呀……”苏玉妍不由得伸指在她额上轻轻一戳,“说话可要算数哦,初春怕是来不及了,我生辰的时候,可有秋装穿?”她是十月的生日,离现在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若冯静宜真心想送她生辰礼物,那自然是来得及的。所以,她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戏谑道。

    “我都说了,只要表嫂喜欢,我自然是紧赶慢赶地为您绣上春秋两套。”冯静宜笑着躲过苏玉妍的手指,随即垂下眼睑,“怕就怕,那时我不在昌宁了……”

    “怎么会不在昌宁了呢?”苏玉妍心念微动,嘴里却笑道,“姨母这不是特意把你带到昌宁来的么?难道说,你不想呆在这里?还是……这里你住不习惯?”

    “都不是。”冯静宜低声说道。“世事无常,谁知道那时候,我会在哪里?”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无奈来。

    “傻丫头。”见了冯静宜这般模样,苏玉妍倒也无心再捉弄她,便正色道,“虽说世事无常,可有些事,只要你自己有心,自己用心,也多半是自己能掌控的,不是吗?就像这件锦袍,若不是你倾注了自己的心血,又怎么会绣得这么出彩?”这小姑娘,所担心的就唯有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虽不知她想要嫁个什么的男子,但从当初她对苏玉修的亲事上的态度来看,她的胸襟气度也非普通小肚鸡肠的小女子可以比拟。不过她是个纯孝的女儿,只怕事事都要依从她母亲的安排,如此一来,她的亲事,就算她不中意,只要林姨母觉得满意了,说不定她也就此应承下来。若真是这样,那可就可惜了。所以,苏玉妍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

    冯静宜本就聪慧,眼见苏玉妍并不似别人那样事事打破沙锅问到底,早已感激她的体贴与宽容,此时听她般隐晦地暗示自己,宛如自己的至亲姐妹一样,再想到自己家中皆是兄弟,平日里本就不太亲近,后来因为各自成家更是渐渐疏远,哪一个如苏玉妍这般体贴过自己的心意?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虽说疼爱自己,那也是在自己并不曾违拗过她的意愿的时候,几时又这般和颜悦色地为自己着想过?一念至此,她不由得鼻头一酸,眼圈顿时一红,差点掉下泪来。好半晌,才缓缓说道,“我这样的出身,又怎么能跟表嫂相提并论?就算再用心,也无法掌控自己的未来……”

    看着冯静宜泫然欲泣的面容,苏玉妍也觉得心情慢慢沉重起来。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交浅言深了。只是看冯静宜这样的表现,分明就把她当作了至亲的姐妹相待,她便是知道自己鲁莽了,却还是忍不住劝解道,“妹妹这样的出身,比起那些贱民平民女子,好了又岂止百倍?即便是你父亲曾经犯过事,但那都已是过眼烟云,你又何必作茧自缚?”

230、应刃(上)

    凭心而论,若面对坐的是林姨母,这番话苏玉妍是决计说不出口的,也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但现在,坐在她对面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而且很可能还是个身不由己的小姑娘。所以,就算她对这个姑娘并没有多大的好感,却还是忍不住会心软。

    “我方才……失态了。”冯静宜小心翼翼地看了苏玉妍一眼,又恢复了她初来定远侯府的模样,“还请表嫂见谅。”

    “妹妹。”苏玉妍看着她,认真说道,“你我不是外人……你的处境,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理解。好在姨母虽然迫着你,却终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着想。”

    冯静宜先前失态,原本有些后悔,此时见了苏玉妍这般云淡风轻的表现,不禁又隐隐生出烦躁之意来,但她既然把话说开了,便也就不再跟以前那样遮遮掩掩,当下便道,“我知道,表嫂是个心慈面软的好人……我却是个认命的人,出生在那样的人家里,我这辈子也不会有太多的奢望,只求将来能找个真心待我的人……再别无所求了。”

    如果所求别的,倒还容易些,求个真心相待的丈夫,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个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苏玉妍心里暗忖,随即想到沈珂,便又暗暗觉得庆幸,自己这辈子,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人,虽不敢以后会怎样,但就目前的情形来说,沈珂对她,也的确是真心的,至少,除了她,兰亭居里还没有别的女人住进来。

    见苏玉妍沉默。冯静宜便垂下眼睑,脸上露出淡淡的哀伤来,“要是我能有表嫂这样的福气,便是少活二十年,也心甘情愿了。”

    苏玉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听了这话,不免笑嗔道,“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这样聪慧机敏的妙人儿,将来还不知会有多少好人家的子弟争着求娶呢,怎么竟说起这样的丧气话来了?”说罢声调一低。缓缓说道,“你这样的巧手,能绣出如此美伦美焕的锦袍。自然也是有一副锦绣心肠的人……有些事,强求来的,未必就是最好的,兴许随缘而至的,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对于冯静宜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劝导的话说得太多,反倒会弄巧成拙,倒不如点到为止的好,至于她能不能听得进去,那就另当别论了。

    冯静宜抬起黝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苏玉妍。好半晌才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听她把称呼由“表嫂”改为“姐姐”。苏玉妍不禁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你赶制锦袍了……若有空闲,也去兰亭居里坐一坐,咱们姐妹俩聊聊天儿。也好打发这漫长的时光……”说罢站起身来告辞。

    “只要姐姐不嫌我烦。”冯静宜也不再挽留,遂起身相送。“等这锦袍绣好了,我便天天去姐姐屋里叨扰。”

    送到廊下,苏玉妍便摆手让她回屋,“你且回屋吧!等这活计做完了,你还得好好歇一歇才好,别把眼睛熬坏了。”

    “多谢姐姐关心,我会注意的。”冯静宜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我母亲打算近几日去护国寺祈福许愿,梦姐儿多灾多难的,姐姐不若也跟我们同去为她祈祈福?”不知为什么,看到苏玉妍那如霞如玉一般的脸庞,这句话就不自觉地冲口而出了。

    不同于林姨母的试探,冯静宜的语气十分真诚,并没有让苏玉妍觉得反感,她微一沉吟,便笑道,“先前姨母也跟我提起过去护国寺为梦姐儿祈福的事,横竖我整天闲在家里无事,到时候就跟你们结伴而行吧!”

    听见苏玉妍应承下来,冯静宜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喜色,随即点头道,“那敢情好。”

    ……

    回了兰亭居,梦姐儿睡了,双珠守在摇篮边打瞌睡,见苏玉妍回来,便笑道,“这日头温吞吞的晒得人懒洋洋的总想打瞌睡……要不,少夫人您也歇会儿?”

    “嗯。”苏玉妍点点头,双珠便令小丫头过来侍候。

    苏玉妍却道,“你去苏家看看,送两样吃食过去……”

    双珠有些不解,抬头看她。

    苏玉妍便笑道,“苏家新少夫人才进门,从小又是个娇养长大的,我父亲与玉修少爷这些年的衣食也都是由江妈妈操持……你过去看看,我才好放心。”说是不放心衣食,实则是担心小俩口的感情。

    双珠便笑着应了,知少夫人一向是雷厉风行的,即时便下去安排了。

    苏玉妍上了床,和衣倚在引枕上,却是难以成眠。

    今年才刚刚开始,她就觉得流年不利。先是苏玉修的亲事遇到大坎,接着又在汾阳侯府花园里发生失玉事故,再接下来,沈珂身受重伤,紧接着,梦姐儿又病了,才刚刚好些,林姨母便提出了去护国寺上香还愿的事,从方才在冯静宜那里看到的锦袍不难看出林姨母是个野心不小的女人,孤身一人带着女儿勇闯昌宁,且还是犯官之妻的身份,且还是来到与冯家十几年没有交往的定远侯府……单是这份胆识与信心,就足以让一般的女人知难而退,可林姨母看起来娇娇弱弱,却有着一般女人无法比拟的坚强与隐忍。就算苏玉妍不太喜欢这个世故的女人,但也不得不佩服她。

    苏玉妍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肯定会出事。

    只是,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却是她无法想象与预料的。

    若是沈琳与沈顼回府真是为沈玮去护国寺祈福还愿,地就说明对于沈玮的这次生辰,不仅定远侯府特别看重,就是皇帝赵宥,只怕也是十分重视的,要不然,就不会提前让沈琳和沈顼回府了。但若不是为了沈玮的生辰,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躺在床上,她心思百转。

    双珠办事也是个极有效率的,就在苏玉妍打着盹想事情的时候,她就已经回来了,一看少夫人眼睛半睁半闭不像是在打瞌睡的样子,便笑着走上前来,把在苏家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苏少夫人真是个和善可亲的,见了奴婢,不仅十分客气,还让陪嫁嬷嬷赏了极厚的红包,还让奴婢带话给您,说是三日回门之后就到府里拜访,帖子会提前一天送过来……”

    “玉修少爷呢!”苏玉妍听着,也觉得满意。

    “玉修少爷他……在奴婢与苏少夫人说话的当儿,他一直都坐在旁边,一直都笑眯眯地望着苏少夫人……直到奴婢临走的时候,他才跟奴婢说,说会陪同苏少夫人一同前来府里拜访。”双珠说着,笑得眉眼弯弯,显然是在看到苏玉修夫妻如此和睦相爱后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嗯。我知道了。”苏玉妍的唇角也高高翘起。看来,她的担心的确是多余的。不过耳听为虚,等到他们夫妇登门拜访的时候,她就能眼见为实了。

    因为双珠带来的这个好消息让苏玉妍原本略显郁闷的心情瞬间开朗了许多,她也就觉得困意渐渐上来了,又问了江妈妈等人的表现,这才满意地睡了。

    午后饭罢,她又亲手替梦姐儿洗了回澡,惊喜地发现她浑身的小疙瘩已呈退隐之势,这一发现,自然又让她满心欢喜,再加上梦姐儿乖巧灵醒,时常逗得她哈哈大笑,这一下午便飞快地过去了。

    傍晚,沈珂从衙司回来,老远看到妻子那和煦得如春风一般的笑脸,竟还怔了一怔。昨晚因为梦姐儿的恶劣状况,她少有地动了怒气,就连双珠秋蕙这样贴身的大丫头都受了她的责备。

    梦姐儿现在也认得人了,在苏玉妍抱着她走向沈珂的时候,便张开双臂,哦哦哦地嚷着,好像是在叫他抱。沈珂见了,自是喜不自禁,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叭嗒地亲在她的脸庞上,这才笑道,“看到你们娘儿俩的笑脸,我就放心了。”

    苏玉妍笑嗔道,“平日里我可没敢给爷摆脸子看!”

    沈珂便作出惶然之态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夫人可千万别误会了。”

    苏玉妍一甩袖子,摔了帘子进屋。

    沈珂在梦姐儿脸上又响亮地叭叽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小声说道,“梦儿,你娘是不是又在生爹的气了?你将来长大了,可千万不要像娘一样这么大的脾气哦,要知道,像爹这样的好男人,普天之下,可是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来的……”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地撩起毡帘进去。

    侍候在侧的双珠与秋蕙隐隐听见,不禁都掩袖微笑,暗自为自家主子找了这样一个好脾气的丈夫而庆幸。

    沈珂进了屋,梦姐儿却又张着手臂要母亲抱。

    苏玉妍便伸手从沈珂怀里接了梦姐儿过去,却不理他。

    沈珂认真地看了看梦姐儿的脸,又握了她的小手细细看了一回,这才说道,“看来这药用对了,梦姐儿看起来好多了。”见苏玉妍不理他,不禁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笑道,“怎么,真的生气了?”

231、上香(上)

    “妾身哪敢生爷的气?”苏玉妍也不是当真生气,只不过是不想永远端着娴良淑德的架子,觉得累得慌。

    沈珂自然也知道她不是真生气,涎着脸凑到她跟前,将她和梦姐儿圈在怀里,笑道,“我就知道,你怎么会生我的气?来,你在家辛苦了一天,且先坐一坐,梦儿就让我抱着吧!”

    沈珂嘴唇有意无意在苏玉妍脸上轻轻蹭过,犹如一片柔软的羽毛拂来,带着些许暧昧的气息,让她心里一软,便也不再拿腔作势,“我整日闲在家里无所事事,哪里说得上辛苦?倒是你,一天到晚在外奔波,还真当得上辛苦二字!”

    “有贤妻如此体谅心疼,为夫便是再苦些累些,也都值得。”沈珂呵呵一笑。

    苏玉妍本想再嗔责两句,话到嘴边,瞅见他那双皂色官靴边沿那黄色的泥浆,不禁心里一动,遂微笑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这样的客套话,又何必挂在嘴上?时辰也不早了,我让人去准备晚饭,你若不饿的话,不如先下去洗水浴,歇一歇,再吃饭也不迟。”

    沈珂本就有话要跟妻子说,见她这么体贴,便连连点头,遂去换洗不提。

    等沈珂洗浴已毕,晚饭时辰也到了。林姨母来后,刚开始几天宋德书还让人天天来请苏玉妍过去一起吃饭,但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梦姐儿又三天两头的病,再加上跟她们吃饭也拘谨,苏玉妍便借故推了,时日长了,宋德书也不再着人过来请她,他们夫妻二人也因此落得清静。

    本着食不言寢不语的原则,夫妻两人吃饭的时候大多是极安静的。除了极少几句家常言谈,基本上除了布布菜,便没有多余的话说。

    可今天,沈珂明显有些例外。

    沈珂夹了一块宫爆鸡丁,才略略嚼了两口,便皱眉道,“好像有些淡了。”

    在旁边侍候他们夫妻用饭的双珠忙捧了茶水过来。

    沈珂却不接,道,“你让厨娘再做一道来,作得辣些。稍咸些即可。”

    兰亭居的菜式,都是沈珂与苏玉妍每半月排一次的,宫爆鸡丁是沈珂平日里最爱吃的一道菜。先前吕妈妈做的,沈珂一般都会吃得精光,这姚妈妈到府里也有一段时日了,逢了上半月的菜单里没有这道菜,所以姚妈妈这是头一次做这道宫爆鸡丁。便是不合沈珂的胃口,也是有的。只是,先前与吕妈妈搭手的汤妈妈做的宫爆鸡丁,却从来不见沈珂挑剔过。双珠平日里见惯沈珂随和的性子,偶尔见了他为难人的样子,倒也吃惊。却也不敢多问,便即时去了。

    待双珠一走,苏玉妍便也夹了一块鸡脯肉吃了。不咸不淡,倒也可口,便笑道,“爷今天怎么了?胃口不好么?”

    “新来的厨娘,可是姓姚?”沈珂不答反问。

    苏玉妍料不到沈珂突然问起这个。略想了想,便想到那天沈珂出事时在路上碰到的那个神色迟疑的婆子来。便点头道,“是姓姚……是吕妈妈举荐来的……可是她有什么不妥?”

    “也不是有什么不妥。”沈珂沉声说道,“只是听说前些天她家里也遭了流民打劫,连她儿子的腿都被人打断了。”

    这事儿虽没有大肆宣扬,但整个定远侯府的仆妇下人却是个个知晓的,苏玉妍也早听双珠提过此事,初时也不以为意,准了她十天假,还送了十两抚慰银子,后来姚妈妈按时回来,听说她儿子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也就没有再过问了。

    “是有此事,前些天,她曾找双珠告过假。”苏玉妍道。沈珂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问起一个不相干厨娘。“怎么了?”

    沈珂却伸筷晋夹了一块鸡脯,慢慢吃了,才笑道,“怪道我觉得这几天的菜肴不如以前顺味了,想来是这位姚妈妈因为家里出事没有以前用心了吧?”

    苏玉妍不想再跟他打哑谜,便没好气地道,“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同来。”

    “若有人在我们的饭菜里加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佐料,你事先不知情,自然是不会觉什么不同来的。”沈珂忽压低声音。

    苏玉妍猛地抬头,对上沈珂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不由吃了一惊,夹在筷子上的菜就不由自主地掉进盘里,“你说什么?”

    “后天琳儿和顼儿回来去护国寺代皇太妃上香还愿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沈珂不答,反问。

    就算苏玉妍有跳跃性思维,也还是有些跟不上,“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姚妈妈与沈琳沈顼去护国寺上香还愿又有什么关联?

    “这个姚妈妈,只怕不简单。”沈珂正色道,“她原来是八仙楼的头牌厨娘,身价颇高,就算吕妈妈跟她是干姊妹,以咱们府里给的月银,她也应当看不在眼里。”

    “你是说,这个姚妈妈……有问题?”姚妈妈原是八仙楼的头牌厨娘?吕妈妈当初举荐的时候把姚妈妈的厨艺夸得人间罕有,可却没有到这个。按说吕妈妈是沈珂的心腹家人,应该不会有所隐瞒,她之所以没提,兴许是不知实情。

    “应该是这样。”沈珂轻轻点头。

    苏玉妍看着满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拿在手里的象牙筷子便怎么也落不下去了。她自问是个细心谨慎的人,怎么连厨房这么重要的地方混了居心莫名的人进来她都不自知?是不是闲适的日子过久了,就会自然而然地对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与戒备?她不禁暗暗自责。

    “不过你放心,在去护国寺之前,我们的吃食,都应该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沈珂笑道。

    看着沈珂笃定的笑容,苏玉妍原本紧张不安的心瞬间就放松下来。是了,有沈珂在身边,她万事都可以放得下心的。

    “明天琳儿和顼儿回府,一定会提出要护国寺逗留十天的请求,到时候,母亲就会派出两个厨娘前去服侍,这姚妈妈的厨艺是一等一的好,自然也在这两个派出的厨娘名单之中。”沈珂小声说道。

    “既然知道这姚妈妈有问题,到时候便请母亲安排别人。”苏玉妍道。虽然沈琳和沈顼和她算不得亲近,但到底是至亲的人,她也不想他们姐弟俩身处险境。

    “不能打草惊蛇。”沈珂眼神一沉,“只有姚妈妈去了护国寺,我们才能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的要害我们的人。”

    “对了,静宜妹妹今天也跟我特意提起了去护国寺祈福的事。”苏玉妍突然想起冯静宜来,“而且,她还把她准备的生辰贺礼给我看了,是一件月白的锦袍,精致的无以伦比,确实是大费匠心。”

    林姨母昨天亲口对苏玉妍说的话,沈珂也是听见了的,此时听说冯静宜也出口相邀,倒是觉得意外,又听说冯静宜竟然把准备好的生辰贺礼给苏玉妍看了,不禁浓眉微皱。冯静宜看起来单纯天真,但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如表面看到的毫无心机的女子?就她把那么重要的贺礼展示给苏玉妍看,就难以确定她的用心了。

    见沈珂沉吟,苏玉妍便又把冯静宜对她说的那番话简略地说了一遍,末了才道,“……看样子,静宜妹妹似乎对姨母的行为略略有些不满,但作为至诚至孝的女儿,她却又不愿意反抗她母亲对她的安排……”

    沈珂想到这件事情的复杂性,也不禁有些为难,“她们竟也要去掺上一脚,可真是想不到。”

    “这次上香,除了姚妈妈这件事,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发生?”苏玉妍虽不会读心术,但与沈珂夫妻几年,对他的性子也颇为了解,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

    “也许有事,也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沈珂转眸看着妻子,眼睛闪闪发亮,“我希望,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尽管他只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但苏玉妍还是觉得其中的危险意味。当初沈珂领圣命巡城,自是事先知道必有凶险,可他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并没有将那事放在心上。但现在这般郑重其事跟自己提及,此次的护国寺之行,其凶险就已显而易见了。

    但是,沈珂不明说,苏玉妍也不想再刨根问底给他压力,“吉人自有天相,琳儿顼儿两个都是大贵之相,应该会得到上天庇佑。”

    “你说的极是,他们是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沈珂复又拿起筷子,端起饭碗,扒拉了几口饭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时,门帘掀起,双珠端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宫爆鸡丁进来。

    沈珂看着双珠把盘子放在他跟前,便举起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了两下,这才点头道,“……够辣,比先前的味道好了许多,都快及得上我以前在八仙楼吃的宫爆鸡丁了。”

    双珠不挪眼地盯着沈珂一开一合的嘴,不无担忧,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一迭声地说道,“这姚妈妈说了,她初来乍道的,还请爷和少夫人多多宽容,等时日长了,她熟知了你们的口味,必不会再出差错。”

    这样危险的人物,又岂能长久地将她留在府里?苏玉妍不禁暗道。

    却听沈珂笑道,“回头赏十两银子给她,就说我说的,只要她好好表现,我们定远侯府一定不会亏待她。”

232、上香(下)

    232、上香

    这样危险的人物,又岂能长久地将她留在府里?苏玉妍不禁暗道。却听沈珂笑道,“回头赏十两银子给她,跟她说,只要她好好表现,我们定远侯府一定不会亏待她。”

    双珠只道姚妈妈这道菜做得合了沈珂胃口,当下便答应着去了。

    苏玉妍却因为沈珂先前说了那些话,面对着这盘色香诱人的宫爆鸡丁,迟迟下不去筷子。

    沈珂就笑道,“早知道就不跟你提起这事了……”却仍是大快朵颐吃得兴味盎然,全然不把姚妈妈会不会在菜里下“猛料”的事放在心上。

    见沈珂如此,苏玉妍便也笑道,“都说了夫妻原是一体,你跟我说了这事,到时候我也会多一些防备之心,总比我将来蒙在鼓里好些不是?”一边说,一边瞅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沈珂,“爷不怕这里头加了佐料么?”

    “时机未到,谅她也不敢轻易给我们下毒。”沈珂说着,夹起一块鲜嫩多汁的鸡丁布到她的碗里,“你尽管放心吃吧!”

    “呵呵,若这菜里果真下了毒,也应了咱们当初的一句誓言。”苏玉妍不禁笑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沈珂停下筷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认真地说。

    苏玉妍笑而不语。

    ……

    次日大早,定远侯祖孙三人依旧按例去了衙司应卯。

    晌午时分,定远侯府中门大开,迎接从宫中回来的沈琳沈顼姐弟俩人。

    林姨母携着冯静宜,候在宋德书的身旁,满目艳羡地看着从珠缨翠盖豪华马车里下来的沈琳沈顼姐弟,握着女儿的手不由得一紧。

    冯静宜随在母亲左右,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着从定远侯府的体面的仆妇嬷嬷们热情地蜂拥上前迎接着府里的两位小主子,唇角便轻轻向上翘起,眼底却是波澜不惊。

    苏玉妍抱着梦姐儿站在宋德书旁边,满眼含笑,如一般人家里的长嫂面对着离家不久的兄弟姐妹,亲切中带着些许期待。

    梦姐儿虽然不会说话,但好像也知道家里有喜事的样子,张着手哦哦哦地指向那停在大门处的豪华马车。

    沈琳遍体绫罗,外披一件金碧辉煌的孔雀斗篷,扶着丹阳的手。踩着脚踏,优雅地下了马车后,便径直向宋德书走来。嘴里脆声叫道,“娘亲!嫂嫂!”沈顼也跳下马车,大步跟在姐姐后头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也跟着姐姐叫了两声“娘亲。嫂嫂!”

    宋德书满心欢喜地迎上两步,张臂搂住走在前面的沈琳,笑道,“我的儿……可算是回来了。”说着又一把把沈顼抱在怀里,伸手在他颈间摸了两把,“我的儿。好像又清瘦了些……”

    母子三人略略说了两句话,沈琳与沈顼便过来与长嫂苏玉妍见礼,抬眼看见站在一旁的林姨母和冯静宜母女。便含笑道,“这两位必是林姨母和冯姐姐了?”边说边过来行礼。

    林姨母见沈琳沈顼姐弟俩人谦逊有礼,就别提有多高兴了,忙笑道,“……早就听说定远侯府的姐儿哥儿生得才貌双全。如今一见,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琳姐儿瞧着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顼哥儿也跟珂儿一样仪表堂堂,将来必定贵不可言……”见沈琳静静地望着冯静宜笑,便把冯静宜拉到她跟前介绍,“这是你静宜姐姐,早就盼着你回府了……”

    沈琳虽觉得这位林姨母太过热情,但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之色,仍是笑吟吟地望着她,客气而又不显疏淡地上前拉了冯静宜的手,笑道,“早听母亲提起家里来了位漂亮姐姐,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好好跟姐姐玩一玩的。”略略问了两句,便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去。

    那边丹阳招呼着送沈琳沈顼回来的宫人进府喝茶领赏,宋德书便拉着沈琳和冯静宜,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去了思定堂。

    果然不如沈珂所料,喝了茶,吃过茶点,话过三巡之后,沈琳便笑道,“母亲日日盼着我和顼弟回来,这次回来,我们可要在家里好好住些时日了。”

    “是么?”宋德书面露惊喜,“那敢情好。”顿了顿,又道,“我倒忘了,再过两天就是你姐姐的生辰了,你们便是要回来,也该等她过了生辰再回来才是。”

    “我们回来,就是为了姐姐的生辰呢!”沈琳有意无意地朝林姨母母女俩人睃了一眼,随即笑道,“姐姐说,她原本也想与我们一道回府的,只是最近身体欠安,懒得动弹,便让我们替她去护国寺烧香还愿,也为忻姐儿祈祈福……”

    苏玉妍听着,不禁心里一动,“忻姐儿怎么了?”

    沈琳便露出一丝忧色来,“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年前生了一场病,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利索,如今都三岁了,身子却弱得很,走路还要人扶持。”

    想到宫中的暗涌,苏玉妍便隐隐有些担心,谁知道这忻姐儿是不是在这样的斗争中变得羸弱起来的?作为忻姐儿的母亲梁惠君,同为穿越女,应该也有一定的应变能力,但比起古代这些人精一般的宫妃们,谁胜谁负,结果又怎能预料?再说了,就沈玮对梁惠君的态度来看,很可能就是因为梁惠君生了个女儿而受到沈玮的冷落,宫妃们自惯会风使舵,说不定有人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暗地里对梁惠君下手也未可知,赵忻这个小公主,就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牵连。

    在梁惠君还是颖王妃的时候,苏玉妍倒是常常进宫跟她聊聊天儿,后来生了梦姐儿,往宫里跑得便没有那么勤了,再后来,梁惠君做了皇后,自己更是瞻前顾后,没有重要的事情,便没有再进过宫。

    宋德书做为太祖母,虽不是嫡亲的,但因为沈玮的关系,却还是适时表现自己的担心与疼爱,“可怜见的,回头等我身子好些了,便进宫去瞧瞧她去……”又向沈琳道,“回头到了护国寺里,你替我捐一千本佛经的银子,好好为忻姐儿祈祈福,求菩萨保佑她一生平安康泰……”

    沈琳认真地点头,“皇太妃姐姐也捐了两千本佛经……”

    见说到沈玮,宋德书这个继母便又关切地问起了她的近况。

    “从旧岁立秋开始,姐姐身体便有些不适,太医院的医正们几乎瞧了个遍,却总没个定论,有的说是体虚,有的说是操劳所致,有的说是先天胎里带来的……姐姐索性便断了太医们的药,让十公主赵容把许家的方子送了几张过去,斟酌着用了几次,倒觉得精神比从前好些了……”沈琳笑道,“姐姐还说,许家太祖一代是从医的,这么高明的医术,如今却后继无人,真正可惜了。”

    苏玉妍想起沈珂从许恒那里要来的怀孕“秘方”,不禁脸上一红。看来沈玮说得在理,这许家,在医理上有如此高深的造诣,若在许恒这一代断了,倒是个遗憾。之前她去许家的时候,曾见过许太夫人的后院里晒过药草,说不定许太夫人是个深藏不露的,回头便跟赵容说说,让她缠着许太夫人学医,若当真能学个七八成,许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林姨母此前住在昌宁的时候,不仅知道许家,且还去许家做过客,与许太夫人也曾有过几面之缘,听沈琳这么说,便笑着接了话茬,“琳姐儿说的许家,是兵部许侍郎家么?”

    沈琳笑道,“是,咱们十公主赵容,尚的就是许侍郎的独子许恒。”

    “哦……”林姨母却是不认得十公主赵容的,便笑道,“许家的太夫人,年轻的时候就是杏林高手,却不知为何没有让她的儿子和孙子承继她的衣钵。”

    武贤伯府与许府,一个是后起之秀,一个是旧朝贵勋,两家别说来往,便是交集也不多,宋德书在出阁之前根本就瞧不上许家,后来嫁到定远侯府,因为定远侯时常与许侍郎走动,这才知道许家的地位在昌宁竟是举足轻重的,因此才去了轻忽之心,再后来,十公主赵容又尚了许侍郎的独子许恒,许恒虽然年轻,在昌宁却是鼎鼎大名的文武双全的名门才俊,加上苏玉妍与赵容是闺中密友,两家这才有了来往。对于许家那位表面看起来和蔼可亲,实际上却是威严精明的老太太,宋德书这才略知一二。但毕竟相差着辈分与年纪,两人也只是粗浅之交,因此也并太清楚许太夫人不为人知的那一面。此刻听林姨母提起,不免生出几分兴趣。

    林姨母见宋德书兴味砚,便存心卖弄,便把自己所知道的许太夫人年轻时候的秘而不宣的一些事都当作趣事说了出来,甚至还提到许太夫人未出阁时差点遭人退婚的事。

    冯静宜在旁边听着母亲背后议人是非,只觉耳根处窜起一股热意,蹭地一下连脸颊也染成了红色。好半晌,等母亲说到一个段落稍作停留之时,她便轻轻地扯了扯母亲的衣袖。

    PS:

    230这一章章节名因为作者的疏忽而弄错了,应该是“贺礼下”,还请亲们谅解。

233、入寺(上)

    苏玉妍轻轻拍着昏昏欲睡的梦姐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沈琳初次与林姨母接触,因敬她是长兄的姨母,便十分客气有礼,此刻听她说起许太夫人的旧事,心里便有些不以为然,但因她是长辈,没有打断她话头的道理,又见坐在她身后冯静宜悄无声息地拉她的衣袖暗示,不禁暗道这位文静的小姐倒比她母亲贞静多了。

    林姨母正说到兴头上,突觉衣袖被人拽住,眼角的余光略微一扫,看到一只玉白的小手,便知是女儿,心里暗一思忖,也就适可而止,便向宋德书笑道,“……静宜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护国寺呢!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去一趟为她求个签,正好跟琳姐儿一道同行。”也不管别人答不答应同行,却是连征询别人意见的意思都没有,颇有几分势在必行的气势。

    宋德书自然没想那么多。按说沈玮令沈琳沈顼姐弟俩去护国寺替她祈福抄经,她这个做母亲的应该陪同前往才是,只是她身体一向不好,经不得路上奔波,便只能让儿女们单独前往,儿女们年纪尚小,又要在寺里小住几天,她当然放心不下,如今林姨母既然主动提出同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如此一忖,她便笑道,“那敢情好……”又向苏玉妍道,“梦姐儿也是个三灾八难的,不若你也跟他们一同前往去给她祈祈福,也替我给梦姐儿捐一千本佛经……”

    就是宋德书不说,苏玉妍也要主动提出的这个要求的。当下她便笑道,“我也正想去护国寺给梦姐儿祈福消灾,如今琳姐儿与顼哥儿,有姨母都去,这一路上也就不寂寞了。”

    林姨母遂了心愿。自然十分高兴,连声附和,还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当年自己去护国寺的情形,感怀时光如梭世事无常。

    冯静宜却微垂了眼睑,倒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玉妍眼见事情议得差不多了,便抱着快要入睡的梦姐儿先行告辞。

    沈琳刚从宫里回来,自有心腹之言要单独说给母亲听,眼见长嫂离去,便拽着母亲的衣袖,撒娇道。“姐姐听说母亲病了,特意让人从国库里寻了千年古参,足足有这么大……”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还说她身体不好,懒得动弹,要不然早出宫来瞧您了。”

    “你姐姐她,真是有心了……”宋德书微笑着说。她虽是沈玮的继母,但沈玮却似乎并没有心存芥蒂。始终待她如亲生母亲一般,若说她不感激,她心里可是一明镜儿似的,因此对沈珂和苏玉妍,也慢慢转变了态度,虽不如待沈琳和沈顼这般亲厚。但也没有两样看待。要不是因为沈顼和沈珂存在着爵位之争,她老早就做起了富贵闲人了。如今沈玮这般待她,又把沈琳和沈顼接进宫去以示亲厚。表面看来是尊重与喜爱,但暗地里,分明却是暗示她宋德书莫要僭越了本分。她心里暗叹一声,又道,“可惜也是个三灾八难的。这身体,就没大好过。”她说的也是实话。自从沈玮小产一次后,身体就没有彻底恢复,这些年病病痨痨的,要不是儿子赵宥至孝,儿媳梁氏柔顺,她哪里还能熬到现在?现在倒是苦尽甘来了,却不知道沈玮还能享几年清福?

    林姨母目的已经达到,见她们母女说起家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这才起身笑道,“琳姐儿与顼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娘儿几个就好好聊聊吧!我们也就不在此叨扰了。”

    沈琳等的就是林姨母这句话,当下便起身相送,“姨母又不是外人,哪里谈得上叨扰?”

    说话间,林姨母已连连摆手,“你且坐着,不用送了。”说罢携了冯静宜的手出去。

    沈琳微笑着送到门口,直到她们进了西厢房,这才折了回来,笑道,“这位林姨母,倒是个见多识广的。”

    宋德书知女儿是说林姨母嘴碎,便接口笑道,“可不是么?天文地理,都是略知一二的。”

    沈顼却浓眉一皱,“往年我们去护国寺,都是极低调的,如今这一大家人同去,又多是妇孺,难免浩浩荡荡的……岂不是有违姐姐的心意?”

    沈琳一听,顿时也面露犹豫之色。

    宋德书沉吟片刻,遂道,“我初时倒也没想这么多……可这林姨母既然主动提及,咱们也不能抹了人家的面子,再说了,有你们长嫂在,她素来是个行事稳妥的,想来应该不会有事吧!”

    沈琳略一思忖,便道,“横竖嫂嫂也要带梦姐儿去寺里,莫若就让她陪着我们一起小住几天,一来人多些热闹,二来有她照看着,我们也不怕些。”

    去护国寺里祈福求签的多是昌宁有名的富贵人家,也多与定远侯府有来往,但自从林学士的女儿林采莲遭人劫持后,那些勋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们便不敢轻易前去了。沈琳虽在宫中,对此事也有风闻,自然也是有些心怯的,但想到自己的身份毕竟与林小姐不同,便是劫匪,也未必必真的劫持于她,再说了,此行还有长嫂相陪,她就更不惧怕了。

    宋德书也思及此事,当下便点头道,“也好。我让沈枫挑几个身手敏捷的家仆跟着,便是厨娘等人,也从家里带去……”

    沈琳见母亲答应下来,自然十分高兴,便拉着她的手说起了宫中的事……

    去护国寺的事既已定下来,宋德书便令大管家沈枫准备行装。虽说只去护国寺小住几天,但沈琳与沈顼自小在宫中长大,跟金枝玉叶一般娇贵,沈枫自不敢怠慢。因为之前曾出过林采莲的事,他更是万分谨慎,事无巨细都亲自安排,半日工夫下来,这才安排妥当。

    次日一早,江妈妈持着林采莲的帖子上前,说是明天前来拜访。苏玉妍亲自迎了江妈妈到兰亭居,细细问起了家中情况,得知林采莲是个知书达理的,对苏慎也视如亲父,她便放下心来,就把明天去护国寺为梦姐儿祈福的事说了,说等从护国寺回来后就亲自到苏家拜访,请林采莲见谅。

    江妈妈就笑道,“大小姐既与人有约,咱们少奶奶便等两天也无妨……”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亮晃晃的长命锁来,笑道,“我本想着亲手给梦姐儿缝几件衣裳,可如今年纪大了,手脚也不活泛,眼睛也不灵光了,做出来的衣裳我自己都看不过眼去了……这长命锁,是旧年我去护国寺求的,是开过光的,就给姐儿戴着玩……”

    谁都知道护国寺开过光的东西一物难求,虽说这只是件纯银的,却承载了江妈妈真心真意。苏玉妍便没有推辞,笑着接在手里,笑嘻嘻地给梦姐儿戴在脖子上,笑道,“梦姐儿你看,江奶奶送的这个长命锁是不是特别好看?”

    听得江妈妈眼圈一红,忙忍泪笑道,“姑父今年是本命年吧?这本命年里,便是再金贵的人,都会出些小差小错,大小姐去护国寺祈祈,也好……”

    苏玉妍原本不信这些,听江妈妈郑重提及,不由得一愣,旋即笑道,“我倒忘了这茬……妈妈提醒得极是,看来我也得为他祈祈福才好。”

    主仆俩说了一阵体己话,不等双珠等人来催,江妈妈便知趣地先行告退了。送走江妈妈,那边思定堂的丹阳就过来了,说是琳姐儿一行已经准备妥当,问何时动身。

    苏玉妍便笑道,“我这边有小孩子,还要她们稍等片刻。”

    双珠却道,“我们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东风,便是主人的一声令下。”

    听得丹阳一笑,赶紧去思定堂那边回复去了。

    这边苏玉妍便抱着梦姐儿往思定堂而来。

    众人早已准备妥当,一众穿戴一新的仆妇簇拥着沈琳林姨母一行浩浩荡荡出了院子,在二门处与苏玉妍汇合,苏玉妍与沈琳一辆马车,林姨母母女一辆,另有厨娘仆妇丫头坐了两辆马车,沈顼则骑马而行,后面则跟着一行精壮的中年仆从,个个脚步稳健,一看就是练家子,中门大开,马车缓缓驶出气势恢宏的定远侯府大门,浩浩荡荡往护国寺而去。

    沈琳这次回来,似比以前活泼了许多,一路上不停地逗弄着梦姐儿,引得她格格大笑。

    苏玉妍的心情也因为梦姐儿的天真无邪而无形中好了许多。

    直到梦姐儿玩得乏了,怏怏地倚在苏玉妍怀里打瞌睡的时候,沈琳才对苏玉妍道,“嫂嫂,七公主托我向你问好。”

    七公主赵宁,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脸上永远挂着不知忧愁的笑容。苏玉妍不禁微微一笑,“她……还好吧?”

    “好是好。”沈琳笑道,“就是她的皇祖母,总催着她出阁。”

    想到赵宁与赵容并梁惠君几个曾经同声同气地宫里给她不少帮助,苏玉妍就不由得心生感概,是啊,赵宁是个好姑娘,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梦姐儿都这么大了,可是,赵宁的良人,又在哪里?

234、入寺(下)

    一路闲聊,倒也不觉寂寞。半日的路程,就到了护国寺。这护国寺,本就如同皇家寺院一般,只有京里的勋贵人家与皇家子弟才能堂而皇之的前往,因是事先得知定远侯府的女眷今日前来祈福,这护国寺的住持方丈觉新早早派人迎候在上山入寺的牌楼处,恭恭敬敬地把这一行人迎入护国寺特别为贵族女眷们准备的雅净内院。

    对于昌宁一众的贵族上同祈福还愿的几个特别日子,作为住持方丈的觉新,特意拟了一本名录清册,从十多年前开始,每逢往年的今日,定远侯府都会有女眷上山祈福,虽没有言明,但觉新知道,这是专为如今贵为皇帝亲母的沈玮沈太妃祈福的。今年,想来也不会例外。所以,等小沙弥把定远侯府的女眷们迎入寺内的时候,他便亲自出面接待,热情而又不失分寸,令初次入寺的苏玉妍对这个面貌清瘦的五旬方丈印象不错。

    跟往年一样,寒喧过后,觉新便带她们前往护国寺正殿敬香磕头。待得知皇太妃和定远侯世子夫人各捐佛经一千本后,觉新脸上的笑意就显得更为和蔼可亲了,双手合什轻宣一声佛号,嘴里低低地道,“愿佛祖保佑皇太妃和世子夫人身体康泰,万事顺意……”

    苏玉妍隐隐听见,不觉好笑。但看觉新一本正经的样子,便忍笑道,“我也替我们家姐儿捐五百本……”

    觉新一听,脸上笑意更盛,忙又双手合什,“……佛祖保佑……”

    那边林姨母听了,只觉脸上一阵发烧。她本是跟着来凑热闹,顺便给冯静宜求个姻缘签,倒没打算真给寺里捐点什么。眼见觉新眼角的余光似有似无地瞟了过来,便别过脸去,佯作欣赏寺院那攀上墙头的一簇簇嫩黄的迎春。

    觉新满面春风地谢谢了几位女施主,便命小沙弥领众人回了雅舍,听说此次女眷们要小住三天,还自带了厨娘仆妇,又令人腾出两间厢房安置这些仆从。等仆从们安置妥当,两位厨娘便带着打下手的仆妇去了寺里的厨房准备晚饭。而主子们则在雅舍吃着寺里的茶点以消磨时光。

    苏玉妍便向在一旁侍立的双珠道,“……你去跟姚妈妈说,别忘了做一道我最喜欢的水晶肘子。”以往在家里时。自然是要做真肘子的,不过这里所说的水晶肘子,却并不是真的猪肘子。只是藕粉做的形似肘子,以此名,不过是叫着好听罢了。

    虽说寺里是忌晕腥的,但来到这里的人们都是非富则贵的,哪里吃得惯那些清淡小菜?况且觉新又是擅长变通的人。时日久了,自然就形成了人们自带厨娘仆妇入寺的习惯,寺里除了提供柴火,小沙弥们更是乐得清闲。不过,这些贵人们好歹还是遵从着寺里的禁忌,只是在普通的清淡小菜上翻新的花样。倒没有做出真的晕腥菜肴。

    双珠答应着去了。

    哪知沈琳也脆身叫道,“双珠姐姐,让姚妈妈也给我做一道清炒鸡胗。”当然。这道清烙烫鸡胗也并不是真的鸡胗。

    双珠笑着转身,立定,又问,“……三爷和姨太太,表小姐可有特别要做的菜?”

    沈顼素来就是个不挑剔的孩子。自然摇头。

    林姨母本是客人,客随主便。她便是有自己特别想吃的,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冯静宜更是乖巧地摆了摆手。

    双珠这才快步去了。

    经过一路颠簸,众人都有些累了,加上大家都有午睡的习惯,因此略略吃了些茶点,沈琳便不经意地打了个呵欠,笑道,“我想先歇一歇,晚上还要诵一个时辰的经呢,可不能在那个时候打磕睡。”

    不等苏玉妍说话,林姨母就笑道,“歇一歇好……诵经的时候可不能分心,否则就不灵了。”

    苏玉妍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作答。

    冯静宜便道,“那表嫂与妹妹且歇着吧,我初次来到这里,倒也新鲜,想让母亲陪着在这小花园里走走……”

    苏玉妍心里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道,“既有姨母陪着,我也就放心了……”

    林姨母便携了女儿的手出屋。

    苏玉妍目送她们母女出屋,这才慢慢转过脸来,不经意碰上沈琳熠熠生辉的眸子,不禁笑道,“怎么了,你也想出去走走?”

    “我累得紧,可不想再动弹。”沈琳唇角微翘,向肃然而立的沈顼道,“三弟,你累不累?”

    沈顼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既不累,就该陪着姨母与表姐走走。”沈琳笑道。“你来寺里都好多回了,是熟客,正好给她们带带路。”

    沈顼眼神一闪,便闷声道,“那我就去陪着姨母。”说罢推门而出。

    等沈顼的身影追上林姨母母女,沈琳才回过头来,向苏玉妍笑道,“母亲跟我说,姨母是特意来昌宁给表姐说亲的,却不知她想给表姐找个什么样的丈夫?”

    苏玉妍心念一动,只觉沈琳话中有话,当下便笑道,“但凡做母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女儿的找个才貌双全的好夫婿了。”

    “才貌双全的男子,九江难道就没有?非要千里迢迢到昌宁来找?”沈琳秀眉一皱,脸上露出些许不解。

    “谁知道呢!”苏玉妍有意无意地朝窗外扫了一眼,就见沈顼已经与林姨母并肩而行,侧着脸眼她说话,冯静宜则跟在她母亲的右侧,略略靠后,微微垂着,看不清表情。

    沈琳脸上露出一丝清冷的笑意来,“听母亲说,冯表姐的绣技了得,所绣的物什皆栩栩如生,不知嫂嫂可曾见过?”

    “她……的确有一手好绣技。”苏玉妍实话实说。

    “是么?”沈琳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又道,“嫂嫂,方才听觉新方丈的意思,今天寺里是不是来了什么身份特别的贵客?”

    先前与觉新寒喧时,便有小沙弥快步走到觉新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接着觉新就道有贵客到了且先失陪,说毕就随小沙弥匆忙去了。苏玉妍想到这茬,便笑道,“兴许是吧!瞧觉新方丈那模样,好像来的客人还不是等闲之辈。”定远侯府本是昌宁显赫的门第了,再加上皇太妃外家的身份,更是非一般勋贵世家可比,看觉新先前那副模样,显然后来的那家身份也是非比寻常的。

    “嫂嫂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沈琳扑闪着大眼睛,忽望着苏玉妍直笑。

    “妹妹这是什么意思?”苏玉妍虽隐隐猜出点什么,但看沈琳一副神秘的模样,便索性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琳便凑近苏玉妍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是真的么?”苏玉妍想到冯静宜特意展示给自己看的那件月白的锦袍,只觉一个激灵。难道,林姨母竟想从这个人身上下手?

    “没想到,她们的消息竟是如此灵通。”沈琳微晒,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来,“就算真的成了事,终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行径,若让外人知晓,连我们沈家的脸面……”

    苏玉妍便笑着打断沈琳的话,“也许,是你多心了。兴许她们并没有想到这上头去呢!”

    “是不是我多心,很快就会结果。”沈琳笑道,“要不,我们打个赌?”

    虽然沈琳一直都是沉稳的,但在苏玉妍面前,偶尔也会露出小女孩顽皮的一面来,苏玉妍见了,不禁会心一笑,“我才不会跟你赌呢!不管结果如何,倘然两人能一见钟情,那也是一件美事。”这么说着,忽想到自己和沈珂的姻缘,算起来也是一件美事,嘴角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一见钟情?”沈琳唇边漾起一丝微笑,“呵呵,倘然真的一见钟情,那果真就是一件美事。”

    ……

    由于有沈顼陪着,林姨母母女也就不至于“迷路”,在雅舍的小花园里转了约摸两刻钟,便借故说累了要回房歇息。沈顼自是不好再陪,便也回了寺里为自己安置的房间歇息。

    苏玉妍倒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林姨母母女身上,她眼下最紧张的是厨娘姚妈妈,所以便寻了借口把锦春差到厨房给姚妈妈打下手,一来便于监督,二来也防止姚妈妈真的在菜里下什么“猛料”。

    等主子们小歇了一觉醒来,便到了晚饭时分。

    吕妈妈与姚妈妈挂着殷勤的笑容帮着摆桌安箸以毕,就安静地侍立在桌边看着主子们吃饭。

    席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吕妈妈站在苏玉妍与沈琳的身后,眼瞅着她们的眼睛往哪道菜上扫过,就举起手中的尺余来长的银筷布上一筷,姚妈妈则不时抬起眼睑偷偷瞄一眼席间的主子们,仿佛在留意自己做的哪道菜最合她们的胃口。

    苏玉妍吃得津津有味,面前那般水晶肘子已经消去大半。因为之前沈珂的提醒,她心里颇有疑虑,所以在上菜前就已经让锦春用银针在所有菜里试过毒,见并无异样,这才敢放心地大快朵颐。

235、意料(上)

    晚饭过后,苏玉妍一行便去佛堂听觉新方丈诵经。虽然她觉得求菩萨保佑纯属一种美好的臆想,但当她看到佛堂里那些详和的菩萨面孔时,她的心竟不由得瞬间变得安宁。难怪人们常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在这样的氛围里,由不得人不信。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从佛堂出来。院外月色尚好,流淌的月华静静地洒在院中,几如白昼,令众人心情大好。只是,在这样的月色里,伴着树叶哗哗的轻响,有沁入骨髓的夜风拂来,却又令人冷得直打寒战。

    沈琳抬眸看了看天上高挂的银盘,忽向苏玉妍笑道,“嫂嫂,今晚月色真好。”

    苏玉妍不知她此话何意,但也随之附和道,“是啊……明天一定是好个好天气。”

    林姨母携着冯静宜的手跟在她们身侧,这时不由得插言笑道,“月色虽好,可这夜风却恼人啊……要不然,还能在这小花园里就着月色赏赏花,倒有些意境……”

    护国寺的小花园,名为花园,其实并没有多少名贵花种,多是一些常绿小乔木,修剪得十分齐整,初初看来倒也顺眼,若在这月色之下赏树,倒更显名副其实些。

    苏玉妍便转头笑道,“姨母倒是个风雅之人。”

    沈琳微微斜了林姨母正好,心道,只怕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吧!虽如此想,她脸上还是挂着浅浅的微笑,一如刚才在佛堂的样子。

    林姨母听见苏玉妍夸赞,倒显出几分腼腆之色来,当下便摆手道,“……十几年来,我时常因为家境窘迫而殚精竭虑,哪里还算得上什么风雅之人!”竟是十分感慨的模样。

    听她在这时提起旧事。与她并肩而行的冯静宜脸上顿时垂下眼睑,脸上的微笑也淡了下去。

    沈琳虽不知林姨母十几年是如何风光,但从母亲嘴里也略知了她如今的窘境,嘴角微微一动,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苏玉妍便也轻叹一声,“姨母受苦了……”

    于是,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沉闷起来。

    冯静宜似乎有什么心思,始终眼睑半垂,看不清她眼里的表情。

    沈琳则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并不开口。

    苏玉妍本就有意试探林姨母,也没有再出言相劝。

    良久,林姨母才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便向苏玉妍和沈琳歉然一笑,“天色已晚,更深露重,你们还是回屋歇息吧……我还想在园子里走一走,消消食。”

    苏玉妍这才接口道。“……也好,今日颠簸了半日,浑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似的……姨母也早些歇息吧!”

    沈琳似笑非笑地瞅了林姨母一眼,道,“姨母喜欢月下赏花,这里清静无人。却是正好。”

    苏玉妍瞥了沈琳一眼,忙打断她的话头,“姨母。往事已矣,您也别再伤怀,如今表哥表弟们个个孝顺,静宜妹妹又是这般脱俗,将来也定有好的前程。一切都好起来……”

    林姨母抬起眸来,眼里隐有泪光闪烁。好半晌,才哽咽道,“我也是一时触景生情,并没有当真伤心……你们且先歇息吧,我一会儿就回屋。”

    才说完,冯静宜蓦然抬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林姨母,林姨母说罢就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盯了女儿一眼,随即垂下眼睑。

    即便苏玉妍没有刻意留意林姨母和冯静宜母女,但此刻两人之间的异状她还是看了清清楚楚,不禁心里一动,便点点头不再多说,携了沈琳的手进屋。

    屋外,月华如水,两个欣长的身影映在地上,久久没有移动。

    屋里,沈琳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随即拉住苏玉妍的手,低声说道,“嫂嫂,你不觉得,姨母她……有些奇怪?”

    苏玉妍并没有将沈珂的猜测告知沈琳,见她一双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不禁佯嗔道,“有什么奇怪?不过是触景生情有想起了当年的旧事伤心罢了。”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沈琳微微撅起嘴唇。她的嫂嫂一向以聪明见称,怎么就听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呢?

    苏玉妍转头,看着沈琳,正色道,“怎么?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难道说,宋德书知道了什么隐密,已经跟沈琳说了?

    沈琳不答,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嫂嫂知不知道,今天下午寺里迎来了一位贵客?”

    双珠早已打听清楚,下午寺里来了一位年轻男客,来客身份尊贵,并没有对外泄露真实身份,就连双珠委婉地向管事沙弥打听,也没有问出结果。可想而之,这位来客的身份,是向外人保密的。

    苏玉妍便点了点头,“听说是来了位贵客,却不知是什么人。”

    以定远侯府女眷的身份,她们也算是尊贵的客人了。但当觉新方丈听小沙弥说来了贵客时便把她们撇下去迎来客,那来客的身份,只会比她们更加尊贵。放眼昌宁上下,除了几位皇子皇孙,又还有谁比得过深得圣眷的定远侯府?

    沈琳的眼光闪了闪,忽压低声音道,“出宫前,我听到风声,说是四皇子赵安也要来护国寺。”她年轻虽小,却与沈玮同辈,赵安虽是皇子,却晚了她整整一辈,故此她便直呼其名。

    苏玉妍此前虽猜测过林姨母母女的用心,但在听沈琳说出四皇子赵安时,也不由得吃了一惊……难道说,林姨母竟然想对赵安下手?以冯静宜的身份,又哪里能配得上从小养在皇太后冯氏膝下四皇子赵安?她心里虽吃惊,但事先总算是揣测过林姨母的用意,乍听沈琳之言,便明白了她话中含义,当下正色道,“难道说,今天下午入寺的,就是赵安?”

    “十有*。”沈琳唇角微翘。“却不知他来干什么?”

    “难道他也是来为皇太妃祈福的?”苏玉妍下意识地问道。才一问出,却又想起赵安与赵宥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实则是水火不相容的,赵安又哪里会来给赵宥的母亲祈福?为当今的冯氏皇太后祈福倒有可能。

    沈琳自是与她想法一致,当下便冷笑一声,“他又怎么会来为姐姐祈福?不背地里想法子害我姐姐,就难能可贵了。”她语音虽低,说得极慢,几乎是咬牙切齿。

    苏玉妍心里一动,随即猜测沈琳之所以如此痛恨赵安,必是见到了他与沈玮之间生出过节,但此时此刻,她也不便问起。

    沈琳朝虚掩的房门看了一眼,忽然轻轻拽住苏玉妍的衣袖,低声说道,“嫂嫂,我觉得林姨母她,有些奇怪。”

    “怎么了?”一见沈琳这副模样,苏玉妍就知道沈琳很可能从宋德书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但为慎重起见,她还是不露声色地问道。

    “林姨母她这个时候还不歇息,没准是起了什么心思。”沈琳神秘兮兮地说道,眸子里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哦?”苏玉妍心里微动,脸上带出一丝疑惑,“她会起了什么心思?”

    “嘿嘿……这个,可不好说。”沈琳见成功地引起嫂嫂的好奇心,便又故弄玄虚。

    “你该不会是想说……林姨母想为静宜妹妹谋个好亲事吧?”苏玉妍压低声音,在沈琳耳边缓缓问道。沈琳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林姨母如今到了这步田地,除了为她的女儿谋一门好亲事以将来带携冯家富贵,还会有什么别的心思么?她这么忖着,忽想到把赵安养在膝下的冯太后也姓冯,顿时怔住,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想要抓住,却是一闪却逝。

    “嫂嫂也是这么认为?”沈琳下巴微扬,直起身来走到房门处,将房门轻轻拉开一条缝来,“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罢她探头在门缝里一瞧,随即向苏玉妍轻轻招手,“嫂嫂快过来看,有人来了。”

    窗外如水的月华倾泻在院里,屋里虽没有点灯,却还是能隐隐看见彼此的面目,苏玉妍看到沈琳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心念一动,随即上前两步,顺她所指向前看去。

    就在离她们所居住的雅舍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亭台,想是为了便利在小花园里走累的人歇脚,还安放了四张石凳,此时,就在那亭台的走廊里,缓缓走来两个人,因距得远了,尽管月色清朗,却依然看不清来人的面目。

    苏玉妍只瞅了那两人一眼,便把眸光转到方才还站在小花园边缘的林姨母的地方。却并不见她们的踪影。

    咦,不过才一会儿工夫,她们去了哪里?难道还会平空消失?

    就在苏玉妍心念闪动的刹那,忽觉衣袖紧紧被人拽住,尚未出声,沈琳已经开口,“那人是……赵安。”

    “什么?”苏玉妍不由大惊。她知道护国寺里为香客们安置妥当,虽然不像现代集体宿舍那样分出男女各居的两栋院落,却也基本把女客们安置在这形似内院的雅舍里,男客们则安置在如同外院的精舍里,雅舍与精舍左右相连,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围墙。

236、意料(下)

    为了方便香客们通行,雅舍与精舍之间还特意安装了一道铁门,平日里这铁门处也是有专人看守的,但到了夜里,这大铁门就落了锁,暂停雅舍与精舍之间的通行。这从小亭台走廊过来的两个人,却不知是不是从大铁门处走来的?若真是赵安,这么晚了,他又来做什么?

    就在苏玉妍心念急之时,沈琳已面露紧张之色,“嫂嫂,我瞧清楚了,果真是赵安。那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贴身侍卫蒋良。”

    果真是赵安?看他这样子,竟是径直往她们居住的房子走过来的。苏玉妍只觉心里一跳,同时听到沈琳肯定无疑的口气,当下就直起腰来,一把捏住沈琳的手腕,“这么晚了,他到女眷们居住的雅舍里来做什么?只怕是居心叵测。”

    她这么一说,沈琳两道秀眉就紧紧皱成一团,眼里闪过不安的光芒,随即冷冷一笑,“赵安这人,平素行事谨慎,料想他不会无缘无故前来扰事。难道……?”说罢突然伸手揉了揉眉心,“嫂嫂,突然有些头昏。”

    话音未落,苏玉妍心里突地一跳,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几乎是一跳而起,“别出声……咱们悄悄出屋,且看他意欲何为。”

    这种类似于窥人*的做法,让沈琳陡然间由害怕变成兴奋,她立时便紧紧地握了握苏玉妍的手,以示同意。

    好在双珠锦春她们已经带着梦姐儿歇了,苏玉妍也不担心她们,便蹑手蹑脚地拉着沈琳的手出了房门,闪身在屋檐下的廊柱边,借着小花园里那低矮的常绿乔木丛的掩饰,慢慢地移到阴影里躲藏起来。

    苏玉妍才将身体隐藏好,就感觉拉着自己衣袖的沈琳的手松开了。她回头一看。却见沈琳紧皱着眉头,身子软软地向她靠了过来,眼睛也半睁半闭着,似乎十分疲乏的样子,她忙轻轻捏了捏沈琳的手。

    沈琳整个人倚在苏玉妍身上,好像再无半分力气的样子,这时对上苏玉妍的疑惑中带着紧张关切的眼神,唇边便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随即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嫂嫂。我看样子,是中了迷香了。”一边说,一边欲要睡去。

    “迷香?”苏玉妍心神大震。她与沈琳同食同宿。吃饭前锦春每道菜都是试过毒的,当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怎么就只沈琳一个人中了招?难道是那个姚妈妈下的手?还下得这般无声无息?她心念急转,忙用手使劲掐沈琳的人中,“你先别睡……”奈何话音刚落。沈琳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苏玉妍心中焦急,恨不得大声呼救。可耳边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可闻,令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在她迟疑的瞬间,前面忽然传出一个娇脆女声,“哎呀……”

    苏玉妍抱着沈琳。从枝叶丛间的缝隙中看去,就见清朗的月色下,从小亭台走过来的那两个人的面目已隐隐可见——果然是赵安!不等她有所反应。就见方才平空消失的冯静宜款款从花丛里走过来,却是一跛一跛的,林姨母则扶着她的胳膊,好似是扭伤了脚的样子。

    从小亭台里大步走来的赵安原本就看到花园里有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只道那是别人配合自己后天衣无缝的结果。不由得心中暗喜,脚下步子走得更快。转眼就到了二人跟前,却不妨是两个陌生面孔,一老一少,老的风韵犹存,少的秀色可餐,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清朗的月下闪着晶莹的光泽,我见犹怜。

    赵安心里一动,旋即顿住脚,用肆无忌惮类似登徒子的目光打量上这从花园台阶上走下来的两个人。

    这两人,正是林姨母与冯静宜。

    仿佛料不到突然会有人出现在她们面前,林姨母顿时“咦”地叫出声来,随即又似发现这两个人是男人,便捂住嘴,拉住女儿想要转身走掉,却又想起女儿方才崴了脚,连布袜都脱了下来,光裸的左足踩在脱掉的绣鞋上,又哪里能走得动?

    这样左右为难了片刻,赵安已经把眼前两人的窘态看在眼里。他眼里初时还有凶光闪过,但当他的眸光从对面这个楚楚动人的少女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那只光裸细腻的闪耀着诱人光泽的少女的左足上,眼里杀气便渐渐消褪了。

    林姨母脸上带着惊惶的表情,却也从赵安那一闪而逝的眸光里确认自己安全了,当下便又回身揽住冯静宜的腰身,仿佛并没有看见赵安两人,只向女儿柔声问道,“可痛得厉害?”

    冯静宜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刚才多么危险,仍微微垂着眼睑,声如蚊呐地说了三个字,“痛得很。”

    “这可如何是好?”林姨母眉头紧锁。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赵安,彬彬有礼地施了一礼,温言求道,“这位爷,能不能帮帮我们……”

    不等赵安开口,他身边的侍从打扮的年轻就不耐烦地说道,“我们还有事,不能在此久留,你有什么话,就快点说。”

    “能不能帮我把女儿背进房去?”林姨母满脸焦急,“她崴了脚,我又背她不动。”

    苏玉妍抱着沉沉睡去的沈琳,听着赵安与林姨母的对话,唇边不由得浮起一丝冷笑。看来这个林姨母,当真如沈琳所料,是想为冯静宜谋一门好亲事了!可惜,以这种方式,又怎么会如愿以偿?赵安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屈尊来背冯静宜?但是,让赵安看了赤足的冯静宜,倒能令他生出两分绮思。只不过,赵安这样的身份,自是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美人的,却不知林姨母还有什么良策让赵安对冯静宜一见倾心,或者说,印象深刻。

    果真如苏玉妍所料,赵安虽然觉得面前这个少女清丽脱俗,但到底还没有美到令自己意乱情迷的程度,再者说了,这么大冷的夜里,她们不在屋里歇着,却在这小花园里玩耍,还崴了脚,也不知是在做什么。虽说男女授受不亲,自己还看到了这少女的赤足,但自己不是故意,这少女的母亲也没有主动避嫌,便怨不得他了。所以,他眼神便显得有些清冷,将嘴朝他身边的蒋良一呶,“阿良,你背这位小姐进屋。”

    蒋良固然不想背这位陌生小姐,但却又不得不听从主子的命令,犹豫片刻,便把嘴俯到主子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赵安的眉头顿时颦了起来,朝林姨母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夫人,还是我去外间请丈夫过来为令爱治疗的好。”

    林姨母下了这么多的功夫,等的就是这一刻,又哪里容得赵安轻易过去?当下便微抿嘴唇,似乎十分失望,“既是这样,那就不麻烦公子了……我自去屋里叫了家人相帮。”说轻拔腿就走,竟是撇下冯静宜不管了。

    冯静宜赤足坐靠在游廊的石柱上,又羞又恼,低声唤道,“娘……”

    林姨母却恍似没有听见女儿的呼喊,只顾疾步前行。

    蒋良看着林姨母离去的背景,脸色越来越沉。

    赵安瞅了林姨母的背景一眼,旋即回过头,轻声安慰了一句,“这位小姐别怕,我们不是歹人。”

    冯静宜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赤足,长长的睫毛如蝴蝶一般轻轻扇动,颊边便滑下两行清泪。

    赵安一愣,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作势没有看见这美丽少女流泪,抬脚就往前走。

    哪知才抬起脚来,就听见这美丽的少女尖呜呜地哭泣起来。

    蒋良原本见这两人阻了主子行事就心生恼意,此时听见这美丽少女哭泣,恨不得拨出腰间的佩剑来一剑刺死她了事,但转头看到她那张因为伤心而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的脸庞,按在佩剑上的手就不由得松了开去。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伤一条人命,尤其是这么年轻美丽的小姐的性命。

    赵安原本是冲着别人来的,料不到会在途中遇到这桩事,显然也没料到这位美丽的少女哭泣起来,抬了一半的脚就顿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玉妍看得分明,心道这赵安,到底年轻稚嫩,就算要做什么坏事,只怕心底还是软的。要不然,怎么看到冯静宜哭泣,就连脚都迈不动了?她怀里的沈琳显然已经睡着了,沉沉地靠她身上,一动不动,好在呼吸平缓,不致让她惊慌失措。她虽如此想,却恨不得赵安马上离开才好。林姨母走开,想是为了让冯静宜哭泣出声,而今冯静宜真的当众哭出声来,显然是为了引人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其用心,已经显而易见。

    蒋良见状,眉峰又皱成一团。这小姑娘看起来一副聪明伶俐的模样,怎么这么不晓事呢?夜都这么深了,还哭得这么大声?这不是逼他杀人么?

    赵安虽然年轻,到底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听见蒋良脚步一顿,便转过头来,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向面前这个珠泪盈盈的少女说道,“你别哭了,引得人来,于你名声有损。”

237、事发(上)

    那边走得不远的林姨母听见这句话,顿时唇角高翘,险些笑出声来。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引得人来,赤足的冯静宜既被赵安看到了,自然坏了名声,那赵安,就不得不负责。他那样的地位,自然是不会娶冯静宜这样出身的女子为妻,但若为妾,也比普通世家的夫人逊色不了多少,要是将来讨得了他的欢心,晋封侧妃想也可能。

    蒋良听见赵安这么说,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这位四皇子别的都好,就是性子懦弱,且还心软。

    赵安原本在第一眼看到这对母女之时,就已觉出不妥。他不认识她们,不过这对母女既然与沈琳几个同居一处,想来关系匪浅,因此他只微微皱眉,便欲绕过这位少女往前行去。

    此时此刻,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要趁机拦住赵安,再出声嚷一嚷,惊动屋里的苏玉妍和沈琳,那自己便能顺理成章地成为穆王的人了。冯静宜想着方才母亲对她的叮嘱,只觉身体僵硬,怎么也伸不出手去。

    那边林姨母把这情景看在眼里,只急得心头突突乱跳,眼见赵安就要与冯静宜擦身而过,不由得张口叫道,“静宜别怕,我这就去叫人过来!”

    林姨母这声呼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顿时将屋里已经安歇的锦春几个惊动起来,锦春是习武之人,素来警醒,之所以睡沉了,也是因为护国寺里一向防备森严,此时从梦中惊醒,就一掀被褥从屋里一跃而出,手里还提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及至奔到林姨母跟前,眸光微转。就看到明朗的月光下有两个人影,她没有定眼细看,就径直往亭台这边冲过来,嘴里还大声叫道,“什么人?!”

    蒋良听见那中年妇人大呼小叫,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无名之火,只恨不得一掌拍死她了事,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从屋里冲出来的手提长剑的人显然是个身负武功的,一眨眼工夫就到了他们面前。他定眼细看。一眼认出此女就是沈珂身边的侍女锦春。

    锦春以前也随沈珂出入宫中,对几位皇子与他们身边的贴身侍卫也都略知一二,此时看到眼前这人竟是四皇子赵安。不由得大吃一惊,再看蒋良铁青着脸只往林姨母那里瞅过去,便垂下长剑,躬身行了一礼,“穆王爷好!”

    赵安也认得锦春。见她手持长剑出来,心里暗道不好,只悔自己不该听从蒋良的建议,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迟了,便负手受了锦春一礼。板着脸道,“我晚间听觉新方丈说沈表妹与沈表嫂来了,便琢磨着来瞧瞧她们。没想到碰上这位小姐……”

    话音未落,那边林姨母已匆匆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双珠等人。

    那边精舍也听到里头雅舍的动静,觉新方丈自不敢怠慢,忙率了几位会武人僧人冲进院内。奔到赵安等人跟前,一眼就看见月光下赤了一足的冯静宜泪流满面地半倚在地上。那不胜娇弱的模样,不由得令他眉头轻轻一跳。

    这样暧昧的情形,任谁见了,也会心生遐想。

    觉新方丈作为护国寺的主人,有保护入寺香客的责任,特别是如眼前这位美貌过人且还未婚的弱质小姐。当下,他心里微微忖量,就躬身向赵安行了一礼,这才转向锦春与林姨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锦春自不知事情原委,便问林姨母,“姨太太,您说说吧!”

    林姨母早没了先前的镇定模样,微微佝偻着身子,低垂着眼睑,低声嗫嚅着,“我女儿方才崴伤了脚,我正欲找人来为她诊治,不料竟在这里遇到这两位公子……”一边说,一边急急挡在冯静宜的面前,用帕子将她露在外面的左足裹起来,以免让人窥见。

    可是,这一涌而至的人们,大多已经看到了冯静宜那只雪白的左足。

    蒋良一听,脸色就更难看了。可这中年妇人说的也是实情,并没有撒谎,也没有向他们躲在泼脏水,他无从辩驳。

    觉新眼见赵安与他的侍卫都没有出言反驳,便知事情的确如此。他想到刚才赵安特意请求到雅舍拜访定远侯世子的长媳的事,心念微动,也不知赵安是不是以这件事为由头而故意来轻薄这位冯家小姐,眼前这位冯小姐娇艳如花,的确美貌过人,若赵安当真对这位冯小姐有意,自己不如趁机作个顺水人情。当下,他便缓缓转向林姨母,“夫人,不知令爱伤得重不重?这么晚了,下山请郎中已是不便,老衲那里祖传的专治跌打扭伤的伤药,等明日再派人去请……”

    林姨母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觉新方丈的话,“伤药倒是小事……小女还未嫁人,却遇上这等事情……还请大师为小女做主。”

    蒋良的脸色顿时往下一沉,眼光往林姨母身上睃了睃,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让方丈做主,岂不是就是要让方丈做媒?

    觉新方丈料不到林姨母竟如此直言不讳地提及这件事,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赵安年轻的面孔,脸上露出沉吟之色来,“这个……”却是欲言又止。四皇子的身份到底不同寻常,便是成人之美,他也不敢轻易开口。

    赵安到底是皇家贵胄,倒没有显出尴尬之色,淡淡向冯静宜母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盯着林姨母道,“这位夫人,我不过无意中看到了令爱的赤足,便是为令爱的终身负责,你与我素不相识,难道就放心把令爱嫁与我为妾?”

    此时,锦春不见主母与沈琳过来,早已生出疑心,虽说林姨母也是定远侯府的人,但毕竟比不得苏玉妍与沈琳的身份,眼下闹出这等事来,她心里自然着急得紧,也不管赵安说了什么,就皱着眉头问林姨母,“姨太太,我们少夫人和三小姐不是跟您在一起的么,怎么不见她们?”

    林姨母听见赵安的话,原本正心头窃喜,正要开口答应,不料锦春竟会不顾尊卑地打断赵安的话,顿时心生恼怒,强忍了心头的火气,作出讶异的样子来,“方才你们少夫人与三小姐已经回房歇息,怎么会不见呢?想是睡得沉了,你们过去看看吧!”

    锦春点了点头,当下便与双珠飞快地朝苏玉妍所居的雅舍走去。

    这边赵安听锦春说不见了沈琳和沈少夫人,只觉心里一跳,有心跟着锦春前去,忽又听林姨母道,“这位公子,虽说我与你素不相识,可小女实实被你……便是我不知你的为人,但小女将来又如何嫁人?”

    此时,苏玉妍抱着沈琳已经蹲得手足麻木,趁着这会儿混乱的工夫就站起身来拖着沈琳往屋里走去,听到林姨母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们母女俩人在要小花园里散步,原来竟是守株待兔!却不知这只兔子是不是也是一只狡兔!

    她心里冷笑着,用力拖着沈琳往前移动。

    那边锦春已然跃了过来,低呼一声,“少夫人!”

    苏玉妍赶紧“嘘——”了一声,示意锦春背起沈琳进屋。

    锦春心下大惊,将沈琳背在背上,双珠紧紧跟在身后,主仆三人飞快地进屋。

    苏玉妍手脚麻利地将房门掩上,与锦春双珠两人上将沈琳安置在床榻上睡好,这才沉声说道,“你们就在这里守着,我过去那边看看……”林姨母好歹也是定远侯府的客人,如果冯静宜在这里出了事,她这个作主人的,也有责任,就算不能挽回什么,她也势必要走一趟。

    锦春疑惑地看了看沈琳,不禁开口问道,“三小姐她怎么睡得这沉……”她是习过武的,又擅长用毒,一眼瞅见沈琳的眼色异样,便猜测到了其中蹊跷,只是不敢肯定,故有此一问。

    苏玉妍回身看了看睡得正香的沈琳,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她入睡之前,说自己可能中了迷香。我立时过去请觉新方丈过来给她瞧瞧。”说罢迈步出屋。沈琳不同于冯静宜,她什么也没干,却也在寺里出了事,觉新第一个逃不开责任,她也必须在第一时间就找上他。

    她大步来到亭台边。

    正好听见林姨母说话,“……这位公子,事已至此,为稳妥起见,如今有觉新方丈在此,还请他作个证人才好。”

    就听赵安回道,“……也罢,就请觉新方丈作个见证吧!”

    苏玉妍走到近前,赵安恰好抬头,满脸漫不经心的表情,微微带点不耐,就仿佛眼前有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在扰了他的清梦。

    冯静宜虽说一直微垂眼睑,可事关她的终身,她又怎么能紧张万分呢?她的眸光从长长的睫毛底下悄无声息地扫向赵安那张年轻端正的脸庞,心里忐忑如十五只吊桶七下八下。她也是怀春的少女,心中曾有过美好的梦想,现在,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她又怎么能感到紧张与惶然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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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良缘介绍:
她穿越而来,只愿安享平凡,母亲病故,让她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父亲郁郁而终,她又被迫寄人篱下,既要敷衍嫉妒多疑的兄弟姐妹,又要应付心机深沉的各房长辈,在夹缝中求生的她与庶弟携手共度难关,一路披荆斩棘,为亲人谋求平安幸福,为自己谋求锦绣良缘。谋良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良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良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