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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良缘全文阅读

作者:水墨兰     谋良缘txt下载     谋良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06、试探(下)

    见宋德书竟毫不掩饰自己不想让林姨母母女俩人在定远侯府中逗留的意图,苏玉妍不免有些意外。敢情宋德书也跟自己一样蒙在鼓里,并不知道沈松年暗中作了手脚?如此看来,沈松年连宋德书都瞒了,很可能也瞒过了定远侯,当然,沈珂就更不可能知情了。呵呵,这么说,这位林姨母的影响力还真不小,让行事一向吞吞缩缩的沈松年竟作出那般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怕还不是人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说不定彼此之间,还有着一线半缕的情愫呢!

    当然,也不排除宋德书已经知情的可能,毕竟,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整天面对着自己丈夫青梅竹马的旧情人。

    听罢宋德书此言,林姨母脸上殷切的笑容仍旧未减半分,还十分客气地笑道,“妹妹这样,倒让我们母女过意不去了。”虽然她觉得宋德书这一席话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但从字面上来说,却寻不出半点瑕疵,因此她也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依旧笑容可掬。

    宋德书心里暗恼,嘴里仍客套着,“姐姐是珂儿的亲姨母,也就跟我嫡亲的姐姐一样,又何须如此客气?再这么说,就显得见外了。”

    冯静宜自打进屋以后,便一直安静地坐在宋德书的身侧,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十分娴静。

    没等苏玉妍出言试探,宋德书已转移话题,“……我已经托人去外头物色家世相当的小姐,若有合适的,我便让人带进府来让姐姐相看……至于静宜,也不好如此大张旗鼓地把亲事摆到明面上来,不如就跟着妍儿出席几次昌宁贵妇们的聚会。她这样的年龄,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的,不等我们开口,自然会有人主动提及,我们也不用着急,且慢慢相看,等有了称心如意的,再正式下定……姐姐,你看如何?”

    没想到宋德书竟还是个太极高手,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可真高超。三言两语便把这个累赘推给别人了!不过,就算她心中颇有微词,也不想让自己处处变得被动。当下就呵呵一笑,“恰好明天就有仪威伯的大小姐出阁,我正琢磨着带静宜妹妹出去玩一玩,母亲倒先想到了……”

    见这婆媳二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林姨母心中虽有不虞。但想着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也不好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况且这婆媳二人说的这个法子虽然不见得有多好,但也不至于让她母女二人为难,当下也就顺水推舟地笑道,“如此甚好……就怕静宜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会失了定远侯府的体面。”

    “冯家虽说如今没落了,当年也是咱们昌宁鼎盛的人家,静宜仪态端庄。行止有礼,又怎么会失了我们府里的体面?”宋德书佯嗔道,“姐姐就不必担心,此事尽管交给妍儿去办就是了。”

    对于宋德书如此大包大揽,苏玉妍心里自是不悦。但这个时代的婆媳的关系,就如同后世的领导跟下级一样。下级只有服从的义务,没有反抗的权利。于是,她也就笑盈盈地说道,“还请姨母放心,我一定会带着静宜姐妹把昌宁未婚的清贵子弟们统统相看一遍,直到她满意为止。”宋德书既然派任务给她,她也不便推脱,但却不代表她就能为冯静宜找到合适的人选,她只负责把冯静宜撤销到昌宁清贵子弟的面前,至于结果如何,那就不是她的能力所左右了——她能保证让冯静宜找到满意的人选,但却不能代表冯静宜满意的人也会对冯静宜满意嘛!另外,苏玉修那里,就算沈松年的如意算盘打得叭叭作响,她也一定会尽全力搅黄了这件事。就算冯静宜是无辜的,她也不想跟林姨母这样的人结亲。

    尽管她说得这么婉转,林姨母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随即笑道,“怪不得静宜头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你,果然是值得她喜欢的。”话里没有奉承的词语,却远比奉承更加深入人心。

    如果苏玉妍事先没有听沈珂说破前情,对于这位和善可亲的林姨母还是很有几分好感的,可惜在她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便觉得林姨母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是那么伪善,因此反倒让她生出几分厌恶之心来。不过,在苏玉修没有成亲之前,她暂时还不想跟林姨母撕破脸,当下便微微一笑,“姨母真是过奖了……到时候若是把事情办砸了,姨母别怪我办事不力才好。”她现在且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省得以后还要听许多闲话。如果林姨母母女的最终目标是苏玉修,呵呵,那她可就要让她们失望了。

    林姨母眉心微不可见地颦了颦,随即拉起苏玉妍的手,十分郑重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待静宜如同亲妹妹一样,必定会尽心尽力帮静宜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至于成不成,那也是缘分问题,怪不得别人。”她根本就不没指望宋德书能给女儿觅一门好亲事,此次昌宁之行,原本就是奔着苏玉修来的,这苏玉妍不仅是珂儿的媳妇,还是苏玉修的嫡亲的姐姐,是一定要好好笼络的。

    冯静宜坐在宋德书身旁,听了林姨母的话,脸上顿时飞上一丝红晕,不由得向母亲娇嗔道,“娘,女儿想陪在您身边,不想这么早就出阁……”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林姨母笑嗔道,“女儿家的终是别人家的人,我就算再舍不得你,也盼着你将来能嫁个才貌双全的好丈夫,也盼着你一辈子能过得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早些出了阁,我也就早些放了心。”说到后来,想是动了真情,眼角竟溢出一丝泪花。

    见了眼前这副母慈女孝的场面,宋德书不免也佯作伤感的样子,还拿起帕子来擦了擦眼角,苏玉妍虽不耐烦装腔作势,但还是适时地轻咳一声,趁机劝慰了几句。

    话题于是又回到冯静宜的亲事上头,苏玉妍故作详细地再问了一遍林姨母以上中理想的女婿人选——出身书香门第,才貌双全,家世简单,若有官身最好……将这些要求往苏玉修身上一套,竟似是特意为苏玉修量身定制的要求一般。

    许是林姨母说得口干舌燥了,这才想起吃早饭的事来,便端起茶碗来笑道,“我说了这许多,竟连吃饭的时辰都耽误了……”

    宋德书便笑着吩咐丹阳传饭。

    宋德书身体素来不好,吃食都十分清淡,这次的早饭却异常丰盛,不知情的,还不知道府里来了怎样尊贵的客人呢!唯有苏玉妍心里清楚,这是宋德书欲驱先敬的手段,等时日到了,等她的耐心耗尽了,林姨母母女怕是不走都不行了。但愿宋德书是不知道沈松年背后捣鬼的事,要不然,她也掺进来插上一脚,只会令事情变得更糟。

    吃罢早饭,日头已上树梢,雪后初晴,阳光异常和煦,也显得格外温暖。宋德书可不想费心费神陪林姨母耗着,便朝丹阳使了个眼色,丹阳便在她身旁小声提醒,“夫人……该吃药了。”她声音虽小,却刚好能让坐在宋德书身边的林姨母听清。

    林姨母也是个聪明人,当下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妹妹身子不好,就在屋里好好休养着,我跟静宜便去妍儿屋里坐一坐。”

    难道我脸上写着“好对付”三个大字?苏玉妍心里暗恼,脸上笑容更盛,“母亲身体素来不好,一天里头倒有多半时候是在床上躺着的……姨母去我那里坐坐也好。”既然宋德书装病,那就让她好好装个够吧!且看定远侯与沈松年对她置林姨母母女俩人不闻不问的态度作出什么反应。

    宋德书想也意识到不妥,便向林姨母歉然一笑,“我也恨我这身子不争气,一天到晚都想在床上躺着不动弹才好,姐姐若在妍儿那里坐得不耐烦了,就来这边跟我说说话儿……我虽出去的少,但昌宁有什么大事,我也还是知道一些的,也能说来跟姐姐解解闷儿。”

    既然有这么好的梯子,林姨母哪有不顺溜儿下的?当下便满口应承下来,又嘱咐了几句让宋德书好好养病的话,这才与苏玉妍出来。

    才到兰亭居坐定,先前早听了苏玉妍安排妥当的双珠便过来上茶,又让小丫头多添了个炭盆,这才在苏玉妍身边小声说了两句什么,苏玉妍点点头,低声吩咐道,“……改在三天之后吧!”

    林姨母隐隐约约听见,便猜苏玉妍可能与别人有约在身,心里一忖,便放下手里的茶盏,笑道,“……你若有事,就只管前去,别为了我们母女而误了你在昌宁贵妇们中的交际……”眼前的笼络固然重要,但她林姨母是个高瞻远瞩的女人,并不急于一时。

    “倒不是与昌宁的贵妇有约,而是家父特意嘱咐我今日务必回去一趟。”苏玉妍也顺手放了茶杯,正色说道。

207、斡旋(上)

    “令尊是书痴苏先生吧?”林姨母微微一笑,“这么多年没见,不知他是否康泰依旧?”

    难道林姨母与苏慎竟是旧识?苏玉妍心里微动,旋即笑道,“家父英年白发,这么多年以来身体倒还健康……姨母认得家父么?”

    “当年昌宁鼎鼎大名的书痴,又有谁不如雷贯耳?”林姨母呵呵一笑,“不过,真人我倒没见过,但见你这样的风采,令尊必定也是气度过人……”

    苏玉妍不耐烦听她的恭维话,当下便接了话茬道,“姨母谬赞了,家父不过是个普通书生,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诗书,性格迂腐过人倒是真的。”

    “读书人嘛……”林姨母漫不经心地笑道,“况且令尊当年还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有时候性子难免执拗些,也是人之常情。”

    “若人人都像姨母一样理解家父,那就好了……”苏玉妍似是颇有感触。方才她有意提醒林姨母,苏慎是个迂腐的书生,于苏玉修的亲事上头,一定会坚持他的想法,就算退了林小姐,也未必会相中冯静宜,也不知林姨母是真没听懂她的暗示,还是假装没有听懂。不管林姨母是真傻还是装傻,她也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陪她闲聊上,便顺手端起了搁在几上的茶杯,似饮未饮。

    这古时候,宾主晤面相谈之后,主人若端起茶来,又不饮,便是表示要送客了。

    就算事先没有听说苏玉妍要回娘家的事,林姨母也不好再在兰亭居久留,毕竟,冯静宜那里,她还不能完全掌控,要知道,当初从九江过来。还是瞒了为她说亲这件事的。于是,她便率先开口笑道,“我家里那位,也是书生出身,我自是感同身受……”说着便缓缓站起身来,“你既与令尊事先有约,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她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冯静宜也跟着站起身来。

    苏玉妍便也跟着起身,笑道,“其实,家父叫我回去。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心情不好,让我陪他说说话儿。”这心情不好。自然是事出有因,苏玉妍故意透出口风,且看林姨母如何应对。

    不料,林姨母却摆出一副不打听别人家私事的面孔来,只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来。“……原来如此,那我就更不能耽误你的工夫了。”

    苏玉妍心里微晒,佯作忧愁地轻叹一声,“姨母有所不知,我娘家最近出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我正为此烦恼不已呢……”不等林姨母答言。又继续说道,“我兄弟定了一门亲事,吉日就快到了。亲家小姐却凭空遭遇到一件不幸事,竟在上香还愿之际被匪徒绑架了……您说说,这可如何是好?”

    想不到这个沈少夫人真是个单纯的,竟把自己当亲姨母似的交起心来了。林姨母心中不免窃喜,已经迈出半步的脚顿时收了回来。作出为难的样子来,沉吟片刻才道。“你们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怕不好多嘴。”

    既然这么说,肯定是心中早有决断。苏玉妍心里暗忖,便又轻叹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姨母还跟我客套做什么?我之所以对姨母说,也是把姨母当成自家人一般,姨母还跟我这么见外?您有什么主意尽管说出来,若让这事儿顺利解决,我谢姨母还来不及呢!”

    林姨母心里微忖,还是决定赌一把,就缓缓说道,“你既不把我当成外人,那我就多一句嘴了……亲家小姐既然遭遇了如此不测,这清白问题,只怕会被人非议,令尊与令弟会被此事困扰,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多情多义的人,自会如期迎娶那位小姐过门,新婚夫妻如胶似漆之时,也会过得其乐融融,一旦夫妻之间起了争执,势必就会想起当年的旧事,彼此之间,只怕也会生出嫌隙来,长此以往,就会影响到家庭和睦……但换了那高瞻远瞩之人,兴许就会顾着舆论压力而把亲事退掉,以其将来烦恼多多,终究是要痛一场,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样一来,在最初的风暴过去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便能平静如常了……”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看了看苏玉妍凝重的神情,这才又继续说道,“虽然你把我当成自家人,可我终究是个外人,这些话,都已经是僭越了的……你听听就好,也不必跟令尊与令弟说了,让他们知道我一个外人竟要掺合你们的家事,那就不好了。”

    这个主意与苏玉妍自己心里琢磨的也差不多,只不过是明显偏向退亲罢了。苏玉妍心里暗道这个林姨母面面俱到,脸上却似乎不经意地闪过一丝失望,“……也曾有人这般跟我说过,可是家父与我兄弟都是执拗的性子,竟是铁了心地要娶亲家小姐过门,眼看这吉日就要到了……”

    林姨母先前还道苏玉妍是真心向自己讨教,想不到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却原来只是拾人牙慧,不禁暗骂自己大意,嘴里却还是诚恳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令尊与令弟身在当局,难免会被困在当中,我们是旁人,自比他们看得更清楚些……”这一次,她点到为止,不敢再多说了。

    苏玉妍既清楚了林姨母的意图,也就达到目的,当下便点头道,“多谢姨母指点……我即时就过去,若父兄能听我相劝,还能阻止这门亲事,就怕他们犯起倔来,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罢便吩咐双珠取斗篷来。

    林姨母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自然不再久留,就自己打起毡帘出去。冯静宜走在后面,慢了一步,苏玉妍已穿好斗篷,似是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这件事,妹妹怎么看?”

    冯静宜似是料不到苏玉妍竟会把这样的难题抛给自己,本不欲回答,但想到母亲此番费尽心机上京就是为了自己的亲事,还不惜以当年的旧事来掣肘定远侯父子,自己若不好好表现,岂不是太不孝了?火石电闪之间,这些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便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若是我,宁肯人负我,我也不负人。”之所以这么说,原是出于本心,二来也想给苏玉妍留下深刻的印象,以便将来在为她择婿之时会考虑到为她找个脾性相投些的人。

    看不出这个外表文静的小姑娘竟还是这般的大义之人。苏玉妍深感意外之际,也不由得露出几分诚挚来,“……妹妹倒是个多情多义的。”

    冯静宜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原本就是鼓起勇气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结果竟遭了苏玉妍的赞许,不由得脸上一红,旋即打起毡帘逃也似地出去了。

    一直跟在身后的双珠看苏玉妍的脚步顿住,便上前撩起毡帘,眼见林氏母女渐渐远去,这才回头问道,“少夫人,车马已经备好,是不是这个时候就过去?”

    “嗯。”苏玉妍微微沉吟,旋即点头。冯静宜刚才的神情,不禁令她想起了那个文静如斯的林家小姐,说不定,林小姐也是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这样的女子,就算清白已毁,也值得苏玉修娶回家来。

    ……

    到了苏家,苏玉修依旧已经不在,只有苏慎围在炭盆边看书,看得颇是专心,连苏玉妍进来也不知觉。

    苏玉妍看着须发皆白的父亲,不知不觉就想起当初在信阳的日子。那时候的苏慎,虽说也白了发,却远比现在的他要年轻得多,父女之间也远比一般父女要亲近得多。自打母亲逝世,父亲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几十岁,后来又病了两场,精神更是不大如前,与从前判若两人。这些天想是因为苏玉修的亲事所扰,眼圈有些泛青,胡须也没有及时修剪,显得有些邋塌,也显得更加苍老,令苏玉妍看得眼眶泛酸,泪水不知何时已顺着两颊滑落下来。

    苏慎许是看得眼睛有些累了,便侧了侧身子,将书卷换在另一只手上,才觉门口恍惚站着个人影,抬起头来看时,见是女儿,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妍儿来了……”说罢站起身来,忽然瞥见她脸上的泪水,顿时惊道,“妍儿你怎么哭了?可是珂儿欺负你了?”

    “爹的女儿这么厉害,他哪里敢欺负?”苏玉妍不禁破涕为笑,上前扶了苏慎坐下,这才说道,“您眼睛不好,就别总是看书了。”

    “不看了,不看了。”苏慎笑道,把书丢在一旁的高几上,又道,“昨天不是才来过么,今天怎么又来了?那件事情,我已经跟修儿商议过了,你不用担心……”

    “我想见见林小姐。”苏玉妍正色道。如果苏玉修执意要娶林家小姐过门,她以长姐的身份,去见见林小姐也无可厚非,毕竟,林家的意见也相当重要,若是委委屈屈嫁过来,势必会影响到婚后的生活。只是,在此敏感时期,她若登门拜访,也须得先征得林家的同意。

208、斡旋(下)

    苏慎知道女儿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此去林家拜访,也是想亲自见见林小姐确认某些信息,转念再想到苏玉修的态度,他就颔首道,“见见林小姐也好,毕竟,婚姻大事……非同儿戏。”

    于是,父女俩一番商议过后,苏慎与苏玉妍同乘了定远侯府的马车前往林府。林家住梧桐巷,与苏家相距不过十里路,一刻钟的车程就到了。

    事情远比想象中的顺利。林学士虽然也是书生,却没有迂腐的习气,十分热情地迎接苏慎父女进了屋,林夫人陪坐在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却不见林小姐的踪影。一阵寒喧过后,苏玉妍便道明来意,“亲家太太……听说林妹妹最近身体抱恙,玉修放心不下,特意嘱咐我过来代他探视,不知妹妹现下如何了?”

    听苏玉妍称她为“亲家太太”,林夫人原本有些敷衍的笑容顿时变得亲切了几分,“采莲她……原本受了些风寒,将养了这些天,也康复得差不多了,倒让你们费心了……”

    苏玉妍便道,“……不如我进去跟妹妹说说话儿?”

    林夫人便知她有话要跟林采莲说,当下站起身来笑道,“采莲正在屋里看书呢……且随我进去吧……”就领了苏玉妍进了内间,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亲家姐姐来得正好,采莲已经有两天滴水未进了,便是她父亲骂她,她也不肯听,我心里正焦急得不知如何,可巧你就来了,还请帮我劝劝采莲吧……”说着眼里已落下泪来。

    苏玉妍心里一沉,旋即点头应承,“还请亲家太太宽心,采莲妹妹素来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便是念在亲家太太的份上,也决不会做出什么傻事的……”

    林夫人虽知女儿的脾性,却终是担心。“还请亲家姐姐好好劝劝采莲……遇到了这等不幸之事,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又如何能不难过?”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林采莲的卧房门前,有小丫头在外头守着,看见林夫人带着客人过来,忙向里头禀道,“夫人来了。”一边双打起毡帘请二人进去。

    进得门来,苏玉妍抬眼望去。就见那朱漆雕花的拔步床上铺着厚重的被褥,林采莲正脸庞向外躺在床上,原本是一动未动的。待看清进屋的人是苏玉妍时,便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苏姐姐来了?快请过来坐……”

    侍候在旁边的贴身丫头青儿便赶紧上前拦了,苏玉妍也就快步上前,看到床上的人儿面色苍白得几近白纸。不禁眼圈一红,“怎么竟瘦成了这样?”说着挨着林采莲在床边坐了。林采莲固然有求死之心,但却还是像往常一样对待自己,这岂不是说明她心中还存着希翼?果真这样,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自从被绑架事件发生之后,林采莲骤然消瘦。原本圆润的脸庞如今已小得只有巴掌大小,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也失了先前的光彩,变得空洞无神。要不是林夫人日夜派人守着,只怕她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了。此刻见了苏玉妍,就好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心里顿时百感交集,眼里不禁盈上一层泪花。好半晌才哽咽说道,“苏姐姐。我已经没脸见你了。”

    苏玉妍一听,更觉难过,当下便郑重说道,“傻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便是你遭遇不幸,那也是别人的错,又怎么能够怨你?”

    见此情景,林夫人眼里也蓄上一层氤氲之气,当着苏玉妍的面却不好流泪,便站起身道,“我着人去安排晚饭,你们姐妹俩先聊着……”

    眼见林夫人带了贴身丫头出去,林采莲这才慢慢开口说道,“苏姐姐,我已经跟我娘说了,等过了元宵,我便与她回随州老家……”

    “采莲!”苏玉妍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她的话,“这样负气的话,可不许再说了……”

    “我的名声坏了不要紧,却会带累苏哥哥一辈子……”林采莲抬起眼睑,“苏哥哥前程似锦,我不想因为此事而害了他一辈了。”说罢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处便挂上了晶莹的泪花。

    “采莲。”苏玉妍虽然看不清林采莲眼里的表情,但她身上流露出来的淡淡的忧伤与拼命装出来的坚强却让她心里微微一疼。换作任何坚强的少女,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只怕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名声,可林采莲竟然心心念念怕误了苏玉修的前程,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情怀?她伸手拉住林采莲的手,握在掌心,好半晌才柔声说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我来时,修儿再三跟我说,你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女子,能娶你为妻,是他之幸,他还跟我说,你若不嫁他,他将终身不娶。就算是为了修儿,你也不能再回随州呀!”

    “姐姐……”林采莲听着苏玉妍柔声安慰,再也忍不住心中悲意,一把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放声大哭起来,“姐姐,就算苏哥哥他,真的愿意娶我,可我已经……我已经成了别人眼中残花败柳,却又如何再配得上苏哥哥?”

    “身正不怕影斜。”苏玉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当初整个昌宁不都说你苏姐姐我是悍妇妒妇?我还不是罔若未闻?我若因为惧怕别人的议论就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岂不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时间是治愈创伤与流言的良药,等时日久了,人们自会看出你的为人,又怎么会因为你所遭遇到的不幸而非议于你?”

    “可是我,我……”林采莲哭得泪人儿一样,紧紧箍住苏玉妍的身子,泪水如决堤的洪水的一般汹涌而下,“我怕苏哥哥不会再喜欢我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苏玉妍心中暗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肩背,低声劝道,“傻孩子,你苏哥哥若因为别人的流言而看轻你,那他早就会着人来退亲了,又怎么会让我父亲与我前来探望你?若不是为着避嫌,他早就亲自过来了,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还不心疼得要命?眼看吉日就要到了,妹妹应该好好将养身体才是……快别哭了,眼睛都肿得跟桃子似的了……”

    林采莲虽说与苏氏姐弟接触不多,但此刻苏玉妍宛如亲人一般安慰却触动了她内心深处那根最脆弱的弦,在痛哭过一场之后,嚎哭声便渐渐转为抽泣。

    苏玉妍知她心意已动,便又趁势劝道,“妹妹便是念着令尊与令慈,也该过了这个坎才是……”说着便唤过门外守候的青儿,吩咐她去厨房去些热汤稀粥来给林小姐。

    青儿喜不自胜,一溜烟地往厨房去了,片刻便端了一盅熬得稠稠的小米粥过来,半跪在踏板上给林采莲喂食。林采莲欲待不吃,苏玉妍就接了青儿手里的粥,让青儿拿了引枕过来垫在林采莲身后,自己则靠坐在床沿,拿起调羹舀了盅里的热粥,稍稍吹冷,便亲自喂到林采莲嘴边,林采莲只得含羞吃了。吃了小半盅,却再也吃不下,苏玉妍想着她是久饿之人,也不宜吃得太饱,便把粥盅递给青儿,又亲自侍候着她漱了口净了手,又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这才起身告辞,“你且好生将养着身子,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林采莲得了苏玉妍肯定的言语,便似吃了定心丸一般,求死之心便渐渐淡了下去,欲待亲自起身相送,苏玉妍忙按住她的肩头,微笑道,“你且好生歇着,别再胡思乱想,若我再来,你还不能下床,我可就要拉着你下床走动了。”

    林采莲便真的靠在引枕上不动了,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轻轻点头,“姐姐的话,就如金玉良言……我再不会做傻事了。”其实这些天来,到林家来劝慰她的亲人们络绎不绝,虽然其中不乏虚情假意的,但也有像苏玉妍一样真心劝慰的人,她都没有听得进半句,只因为苏玉妍是苏玉修的胞姐,是代苏玉修过来探望且安慰她的,便如同苏玉修亲自过来一般,这才会让她抛了心头的顾虑。

    苏玉妍见了她这副模样,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此番前来,总算不辱使命。

    ……

    回到兰亭居时,已是暮色浓重。

    沈珂早已回屋,因听秋蕙说苏玉妍是回了苏家,便知定是为了苏玉修的亲事,吃过晚饭之后,逗了一回梦姐儿,见她精神怏怏的,不免有些担心,正向丫头们问着梦姐儿饮食,就听见门外小丫头禀报说冯小姐过来了。

    从林家出来,苏玉妍与苏慎同乘马车回了苏家,路上便把林采莲的近况跟苏慎简略地说了,送了苏慎下车后,她也没进苏家院门,径直就让马车转头回了定远侯府。

    进了兰亭居,远远看见正房灯火明亮,就知沈珂已经回来,当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着沈珂此时定是一脸焦急,她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浅笑,加上今日看到林采莲的转变,步子就变得更加轻快起来。

    走到窗边,她制止了欲向屋里通报的小丫头,正要开口说话,忽见窗上映出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脚下不由一顿。

210、过节(下)

    一夜几度缠绵,次日起床时,苏玉妍只觉酸软,不由得有些后悔昨夜的放纵,看看天色尚早,便有些不想动弹,沈珂却显得神采奕奕,大早起来便去了怀远堂。苏玉妍也不好再赖床,只得慢腾腾起来,双珠侍候她洗漱,那边锦春也抱着梦姐儿过来了,打扮得花团锦簇一般,虽然因为这几天生病瘦了不少,仍显玉雪可爱。

    因是年后头一次出席昌宁贵妇们的宴席,双珠也显得格外兴奋,亲手侍候苏玉妍梳妆打扮,精心挑选了一套烟紫的裙袄,却是出自她家入沈家后新开的绣店锦绣阁,还是苏玉妍亲自设计的式样,综合了近代旗袍的特点与昌宁服饰的大气端庄相结合,穿在身上,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让双珠与秋蕙几个看得呆了去,许久才出言相赞。

    苏玉妍在镜前看了半晌,却道,“还是换一身吧!”

    双珠秋蕙不解,自是疑惑,“少夫人穿了这身,一定能让昌宁的贵妇们趋之若鹜,锦绣阁的生意也一定会因此而更加兴隆……”

    苏玉妍微微一笑,“我不过是去作客,又何必打扮得如此隆重?再者说了,今天也不能压了主角的风头不是?”

    双珠几个面面相觑,这才没再坚持,双珠便又寻了年前做的新裳来给苏玉妍换上。

    才穿戴妥当,就听外头小丫头说冯小姐来了。

    秋蕙便过去迎了冯静宜进来。

    冯静宜进门,一眼便看见摊在桌上那件烟紫色的裙袄,眼里闪过一丝异色,旋即笑道,“表嫂这是在换衣?”

    “是啊。”苏玉妍微微转头看见冯静宜身上穿的全新的衣裙,从裙上那微微可见的褶痕来看,只怕还是压箱底的新衣。虽然新,式样却是昌宁几年前流行过的,她心里一动,也就笑道,“丫头们说是年后头一次出去参加宴席,非要好好打扮我一番,你看,她们把压箱底的新衣裳全都给拿出来了,也不知挑哪一套好。”

    冯静宜走到近前,见桌上果然摆着好几套崭新的衣裙。略略一瞧,就见件件衣料名贵,做工精细。又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新样式,不禁生出几分莫名的失落,转念想到自己容颜如花,也不输于苏玉妍,却与她形同云泥。心里便涌出几许复杂难言的滋味,当下就作势上前看了看,好半晌才笑道,“这些衣裳件件都是好的,若是我,也不知挑哪一套好……”她说的也是实话。于她来说。这些平日里遥不可及的华服,她件件都觉得好,还真是不知道该挑哪一套。

    苏玉妍原本有意试探冯静宜。见她果然有些意动,便朝她瞧了两眼,随即笑道,“其实这些衣裳,都是我们自家锦绣阁做的。比外头卖的,针线上要好一些。我原是喜欢的,就是觉得这些颜色太过艳丽些……倒是妹妹,未出阁的小姐,穿这样的颜色却正好。”

    冯静宜昨天收了苏玉妍那件名贵的斗篷本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现下听她这么一说,便知她有意送自己衣裳,虽则想出言相拒,无奈眼光落在这堆锦绣华服上,却怎么也挪不开眼去,便有意无意地垂了眼睑,低声说道,“这样的颜色,我穿了,也压不住。”其实,她也是摸不准苏玉妍的真正意图,所以,虽则她心里蠢蠢欲动,到底还是开口拒绝了苏玉妍的好意。

    “妹妹花样年纪,正适合穿这些湖绿、鹅黄的颜色,怎么会压不住?”看她这样,苏玉妍便笑着随手拿了一件摊在桌上的华服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你我身量相差无几,这件湖绿色的我瞧你穿正好,你若是不嫌弃,就穿上试试,保管比你身上这件天青色的要好看。”

    侍候在侧的秋蕙虽不明白少夫人为何要如此热情地对待冯小姐,但她素来是个机敏的,当下也就有意奉承道,“是啊,冯小姐肌肤胜雪,这湖绿色的,十分衬您。”

    冯静宜的手触到柔软的华服,那种细腻的触感,就如同轻柔的羽毛拂动她的心房,令她禁不住伸手将衣裳接在手里,嘴里却还是推辞着,“这些衣裳都是表嫂量身定做的,怎么能……”

    苏玉妍见她意动,便笑道,“你就别推辞了……你母亲正要为你挑一门好亲,今天不就是个好机会么?再说了,佛要金装,人要衣妆,你这样的姿容,配我们锦绣阁的衣裳出席今天的宴席,一则能让你引起众位贵妇人的注意,二则呢,我也有个私心在里头。”

    冯静宜略有些不自在地揽着堆在她怀里的衣裳,抬眸看她。

    “我的私心就是,正好拿你替我们锦绣阁打打广告……”苏玉妍一脸促狭的笑容。

    看她这副孩童般天真的模样,冯静宜不免责怪自己多心,当下便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等她说道谢的话,苏玉妍便让双珠侍候她更衣。

    冯静宜也就坦然地让双珠帮她换下了身上略显老气的衣裳。其实,早在刚进昌宁的头一天,她就发现自己与母亲的衣裳虽然簇新,却比定远侯府几个大丫头的服饰都显得老气呆板,有心想跟母亲提及,但却又不好开口,今天这么早过来,也是趁机探探苏玉妍,毕竟,昨夜她就送了自己那件名贵的紫貂斗篷,几件新衣,于堂堂定远侯府的少夫人来说,也许根本算不得什么。

    果真如苏玉妍所说的,人要衣妆。换上锦绣阁那套湖绿色的裙袄的冯静宜,亭亭玉立如一棵新荷,清新而又显得妩媚,端丽中又见娇艳,与她娴雅的气度很是相配。

    双珠与秋蕙在旁连声啧啧称赞,直夸得冯静宜俏面绯红才罢。

    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苏玉妍便吩咐双珠去怀远堂请沈珂,自己逗了一会儿梦姐儿,便将她交给锦春,随后才携了冯静宜往思定堂而来。进门就看见林姨母一身盛装与宋德书相对而坐,脸上带着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乍见全身焕然一新的冯静宜,不由得一怔,随后便站起身来,向苏玉妍笑道,“妍儿你……真是有心了。”

    宋德书起床时,冯静宜已经去了兰亭居,所以她并不知道冯静宜换装的事,此时看到她身上这套出自锦绣阁的湖绿裙袄,也不禁微感讶然,旋即猜到可能是苏玉妍把自己的衣裳送给冯静宜,林姨母才会出言相谢,她也便跟着笑道,“哟……我还道是不是从画里走下个美人儿,却原来是静宜……瞧这样貌,瞧这身段,啧啧,除了咱们家妍儿,全昌宁只怕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不管宋德书夸赞冯静宜是不是出于真心,林姨母还是十分谦虚地客气了几句,“……静宜虽说生得清秀,到底是在九江那种小地方长大,若行止言谈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要请妹妹多多提点才是……”

    宋德书便也客气了几句,随后差人去怀远堂问定远侯祖孙三人是否准备妥当。少时,婆子来报,说是定远侯三人已经备好车马,只等世子夫人一行了。宋德书便携了众人出府,陆续上了定远侯府豪华的翠缨宝盖马车,定远侯祖孙三人则骑马随在轿旁,不时轻声交谈,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三人面色皆有些凝重。

    汾阳侯府距离定远侯府其实并不远,马车缓缓而行,也不过走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便到了。远远可闻鼓乐唢呐之声,距离汾阳侯府还有半里路时,宽阔的街道已经被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等了许久,才有汾阳侯府的管家领着一众人疏通道路。定远侯到底是有身份的人,不耐烦久等,早把坐骑丢给随行的厮儿,自己带着沈松年父子径直进府去了,沈珂在临走时特意到苏玉妍的马车前嘱咐了几句,便随着祖父进了汾阳侯府。

    苏玉妍一行被困在路上,进退两难,虽然雪后初晴,天气到底寒冷,北风不时吹开车帘钻入马车内,令车内几人更觉冷意沁人,好在临行前几人都自带了手炉,要不然还真是受不了。

    汾阳侯府的管家认得是定远侯府的马车,有意巴结,便派了婆子上前问安,少时道路疏通,管家亲自在前面领路,把马车从侧门引入。又有穿着体面的婆子带了粗壮的仆妇抬了二人软轿将几人抬进汾阳侯府内院。

    下得轿来,未进院门,便听里头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守门的婆子虽不认得宋德书一行,但见几人衣着华贵神态雍容,尤其两个年轻的女子更是姿容绝世,就连跟在她们身后的侍候的仆妇,也个个衣着光鲜,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夫人小姐,当下便不敢心存怠慢,面带笑容极其殷勤地将宋德书一行引入汾阳侯府夫人的正院。

    宋德书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目不斜视,扶着丹阳的手走在最前面,尽显世子夫人的气度。

211、盛宴(上)

    林姨母虽是从乡下来的,早前也曾做过体面的官家太太,此时虽然艳羡汾阳侯府的奢华,却也竭力掩饰内心的情绪,默默随在宋德书身旁,面色平静,也不知想些什么。

    冯静宜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半点差错,连大气也不敢出。

    唯有苏玉妍,既是头一次来到汾阳侯府,又因心中想着沈珂曾提起的那件旧事,不免用眼角的余光细细打量,见这汾阳侯府与定远侯房屋的格局布置竟然十分相似,倒也不以为然。

    少时到了汾阳侯老夫人的正房前,便有样貌端正的大丫头过来问安,得知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一行,就赶紧进去禀报,片刻里头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还不赶紧请进来?”接着朱红的毡帘一挑,大丫头便笑盈盈地请众人进去。

    前脚才迈进屋里,苏玉妍不禁心里微动。饶是她参加过昌宁数不胜数的宴席,还是被眼前这许么多熟悉的面孔吓了一跳。在座诸人,其中便怀阳侯夫人、武宁公夫人、左昱之母左太夫人等等当朝权贵的母亲或者夫人,就连许恒的祖母许太夫人竟也赫然在座。汾阳侯到底还是不同寻常的,虽说已经退隐幕后,但还是有这么尊贵的人前来参加他嫡长孙女的及笄之礼。

    屋里坐满了莺莺燕燕,珠翠环绕,粉香扑鼻,看见宋德书一行进来,便有熟识的夫人小姐站起身来招呼,“沈夫人……”“沈少夫人……”

    宋德书微笑着向众人点头颔首,径直往正上首端坐的一位银发老妇人走去,远远就屈膝行礼,“……定远侯府宋氏并儿媳苏氏……见过太夫人……”

    苏玉妍也就随着宋德书弯腰屈膝。后面的林姨母与冯静宜也跟着行礼。

    那银发老妇人正是汾阳侯老夫人刘太夫人,当下便不动声色地抬手让贴身大丫头扶起宋德书,“……几年未见。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又转向苏玉妍,“这是你媳妇?果然是昌宁第一美人,怪不得能让令郎浪子回头……”眸光一扫,落在苏玉妍身后的冯静宜脸上,“这个小姑娘也秉沉鱼落雁之容,是沈三小姐吧?”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顿时屏息凝神。

    沈琳虽说年纪不大,在昌宁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原因无它,皆因同父异母的姐姐是沈玮。沈玮何许人也?初为颖王正妃。后为皇贵妃,如今更是成了皇帝的嫡母,虽说内宫还有个有名无实的皇太后。但与母凭子贵的皇太妃沈玮比起来,难免还是要逊色不少的。所以说,就算沈琳不是沈玮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同样也会成为昌宁数一数二的引人关注的人物,更何况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美貌小姐?

    今天来的。大多是昌宁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的夫人和小姐们,多半都是认得沈琳的,此时见刘太夫人把沈少夫人身后那个姿容出众的少女认作是沈琳,因不知刘太夫人的真正用意,便都把目光投到了这个不认识的少女身上。

    这其中,有与沈家交好的。自是真正关心,与沈家关系只是泛泛之交的夫人小姐们,则是打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苏玉妍心里微动。眼角的余光便朝宋德书扫去,却见她双唇紧闭,仿佛并不打算开口替冯静宜解围。而她身旁的林姨母,虽然微垂着眼睑,双手却轻轻握成拳头。不难看出此刻她内心的紧张不安。

    她知道,这位汾阳侯太夫人是不可能认错人的。就算认错了,身边的大丫头也必会及时纠正,但这位刘太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认错了,她身边的大丫头不仅没有及时纠正,却唇角上扬地望着她们,就连屋里这一众的贵妇们也没有一个上前解围的。因此,她确定,刘太夫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存心要给冯静宜一个难堪,或者说,要给定远侯府的人一个难堪。一个与汾阳侯府素无交集的犯官之女,在没有得到汾阳侯夫人邀请的情况下盛装打扮出现在勋贵夫人之间,将情何以堪?而明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境况的宋德书却还是把林姨母和冯静宜带来了,就算是顾着定远侯府的面子,宋德书也应该出面解围才是,但此刻她恍若未闻,分明就是想看林姨母出丑。而林姨母就算想为女儿出面解围,却因身份低微也不好轻易开口。

    大家都不说话,屋里的气氛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不到最后一刻,苏玉妍也不想说话。既然是林姨母母女俩个想出风头,她就成全她们。尽管她觉得此刻的冯静宜显得楚楚可怜。

    而被刘太夫人刻意提起的,被误认成沈三小姐沈琳的冯静宜,心里却开始后悔起来。要是自己穿着普通,要是自己没有听从母亲的话来参加这个宴席,要是……她越起越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这身华丽的衣裳上面布满了无数看不见的小针,刺得她全身难受。

    她若是世家小姐,就可以大方地向刘太夫人道明自己的身份,可她只是一个犯官之女,又如何当着满屋的勋贵夫人小姐们说出自己那低微的身份?

    这些思绪在冯静宜心里飞快转动,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让别人看不见她,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清亮温和的声音,“这位是我姨母林夫人的女儿冯小姐,与我三妹身材倒差不多……也怪不得太夫人会认错认成我三妹了。”

    是苏玉妍的声音,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有心人不免会多想。这位冯小姐虽然生得美貌,却与沈三小姐的相貌完全不同,仅仅只是身材相差无几,刘太夫人又怎么会轻易认错?难道说,这是刘太夫人故意要给定远侯府的人难堪不成?

    不管别人怎么想,但在冯静宜听来,这声音就犹如之音,顿时平息了她心里的焦躁,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变得平静下来。

    林姨母在看到女儿那副略显窘迫的模样时,也不由得心生悔意,正恨自己急功求进之时,忽听苏玉妍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响起,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兀自后悔自己错信了宋德书,对苏玉妍却开始重新衡量了。

    而刘太夫人在听了苏玉妍的解释之后,并没有露出什么诧异的表情,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就让人给宋德书一行人看座。

    至于那些准备看好戏的夫人小姐们,此时微微有些失望。与定远侯府交好的夫人小姐们,则悄悄松了口气。

    毕竟,汾阳侯夫人古怪的脾气,是少见的,也是多数人惧怕的。当然,并不是因为惧怕汾阳侯夫人本人,而是因为她有一个威名远扬的丈夫和两个功勋昭著的儿子,这样的老太太,一般人是不敢轻易得罪的。所以,久而久之就让汾阳侯夫人形成了古怪的脾气。这古怪,也并不是别的,只不过是骄横跋戾罢了。

    虽然此刻刘太夫人并没有流露出对定远侯府众人的敌意,但苏玉妍心里清楚,其实,数年不曾往来的汾阳侯府突然给定远侯府送请柬,兴许就是个鸿门宴。所以,在沈珂提醒了她之后,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坐下之前,苏玉妍转身微笑着跟几位熟识的老熟人颔首致意,还接到许太夫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虽不知她老人家要暗示什么,但总归是要提醒她,她报以感激的一笑,继而回身落坐。

    不过是略略扫了一眼,苏玉妍还是发现,冯静宜坐在这一群莺莺燕燕之中,的确显得出几分鹤立鸡群的架式。风头盖过了今日的主角,也怪不得这刘太夫人看她不顺眼了。苏玉妍心里暗忖。

    以往参加这种盛会,无外乎都是说些昌宁的八卦消息,比如哪家娶了媳妇,哪家生了儿子,哪家的女儿又要出阁……今天自然也不能例外,因为主角尚在打扮还没有出来,大家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天南海北地闲聊着打发时间,只不过因着刘太夫人那有名的泼辣脾气,众人多是应和着她的话题。

    而刘太夫人似乎有意针对定远侯府,又把话题绕到了宋德书身上,“沈夫人真是有福气,不仅继子孝顺,还得了个天仙似的继子媳妇儿,更难得的是,这媳妇儿也是个孝顺贤惠的……也不知沈夫人是如何调教的……”

    宋德书早知定远侯府与汾阳侯府的过节,此前之所以没有替冯静宜解围,也是存心想看林姨母出丑,不料苏玉妍竟挺身而出,自然让她心中不虞。此时被刘太夫人这么一问,心知这老太太是处处针对定远侯府,要不然,明知道自己是继室,明知道苏玉妍是个厉害泼辣的……怎么会处处揭人短处?此时她再也躲不过,只得勉强笑道,“太夫人过誉了……比起太夫人您,我这些许福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她说这话,原是恭维刘太夫人上有威名赫赫的夫君,下有权倾朝野的儿子,这样的福气,也是非同寻常的。

212、盛宴(下)

    哪知这刘太夫人并不领情,竟淡淡笑道,“你现在还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福气,不仅有做了皇太妃的妹子,还有做了皇帝左膀右臂的儿子……你这样的齐天洪福,又哪是老身我比得上的?”竟是暗示宋德书将来贵不可言。若不是赵宥身为皇帝,说不定也会让她拿来说嘴——名义来说,赵宥也算是宋德书的外甥。

    此言一出,不仅宋德书心惊,在座众位贵妇们也都暗自思量刘太夫人这话,更有那心无城府之辈不时拿眼扫向定远侯府几人,仿佛在忖度刘太夫人话里的真实性。

    苏玉妍听着,也觉心里一沉。

    难怪沈珂说要先为她压惊,这刘太夫人,果然是个狠角色。这等居心叵测的挑拨之言竟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只怕今天果真是场鸿门宴。

    就是冯静宜这个来自乡下的小姑娘,也听出了刘太夫人话中另有所指,不由得用胳膊轻轻碰了碰苏玉妍。

    林姨母既然敢随宋德书前来赴宴,自是早将汾阳侯府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就连两家的恩怨也有所闻,之前被刘太夫人吓了一回,此时又见刘太夫人处处针对定远侯府,心里便有万分悔意,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宋德书到底是经过大场面的,虽然被刘太夫人暗藏机锋的话吓了一跳,但还是从容应对,“……我这样的福气,却是托了我姐姐的福,她本该是世子的继妻,却奈何红颜薄命……”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转到了已经死去的宋德诗身上。

    定远侯世子的婚姻之波折,昌宁的贵妇们自是没有不知道的。

    沈松年元配逝世之后,沈家原本定的是武贤伯府的嫡长女宋德诗,后因宋德诗在上香还愿之际受到歹徒玷污而自尽。宋家为挽回这段良缘,便让小女儿宋德书代嫁,这才有了宋德书今日的荣耀。

    宋德书这番不轻不重的话说来,却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汾阳侯府那个到现在都还守寡的嫡长女身上。谁不知道这位刘大小姐曾经与定远侯府的次子沈柏年定过亲呢?只是这位刘大小姐福薄,与别人私相授受被定远侯府退亲,后来便草草嫁了人,丈夫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毙而亡,后来又曾相过数次亲,却都没有成功,所以守寡至今。而沈柏年虽然不及沈松年风光。却也是个性情温良之人,家中不纳妾,所娶赵家宗室女赵佩环为其生了一女二子。夫妻相敬如宾,为昌宁模范丈夫之楷模。

    屋里所有人几乎都把目光投到了刘太夫人身侧那位年约三旬的女子身上,这位女子,正是宋德书言下暗喻的刘家嫡长小姐刘文秀。

    刘文秀虽然已到中年,却因保养得宜。看起来还十分年轻,想是生性肖母,眸光显得有些阴沉,令她原本端庄的容貌打了几分折扣。此时听出宋德书言外之意,眸光闪了几闪,终是忍住没有开口反击。毕竟。人家没有指名道姓,就算指桑骂槐,她也不好主动做那棵被骂的槐树。

    刘太夫人想不到宋德书竟丝毫不惧。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据她所知,这位定远侯世子夫人素来就是个胆小怯懦的,之所以能嫁给沈松年为继妻,也是因为她的嫡母暗中使了手段。此时刘太夫人听她暗有所指,不禁勃然大怒。碍于屋中众位夫人在场,不能当场发作。便也强自忍住满腹怒气,佯作惋惜地叹息了一声,又缓缓说道,“这人的福气呀,都是命中早就注定的,你姐姐注定没有那样的福气,才成了薄命红颜……”却是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我女儿命不好,那都是上天注定的,错不在她。

    宋德书想着沈松年的嘱咐,也不欲与汾阳侯夫人树敌,故此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太夫人所说甚是,一切都是天意。”

    屋里的几位贵妇人都是经过大风浪的,先前见刘太夫人话里暗藏机锋,便知她还在为二十年前的那桩往事心存怨恨,不料宋德书表面看起来温柔可亲,内里却也是个绵里藏针的,刘太夫人并没有讨了好去。几位贵妇人便在心里各自思量起来。

    刘太夫人想也意识到自己对定远侯府的人流露出来的敌意太过浓重,当下便吩咐贴身丫头去请今天的主角刘翠微。待大丫头脚步轻盈地出去了,她这才转过头来夸起了宋德书今天的衣着。

    剑拔弩张的气氛刹时便缓和了下来。

    苏玉妍原本不是十分活泼的人,又得了沈珂的嘱咐,自是循规蹈矩,比平日里都要沉静;坐在她身边的冯静宜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坐不动,她在家里素来深得兄长们的溺爱,就算家境不好,家人待她也有如公主一般娇养,只有母亲对她稍微严格一些,除了亲事上头管束着,别的都是百依百顺的,方才被刘太夫人唬了一跳,顿生自卑之感,不免微垂着眼睑,暗自后悔自己不该生出嫁入豪门的妄想。

    宋德书倒没什么异样,依旧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一幕并没有发生过。

    与苏玉妍隔了两个位子的许太夫人瞧见方才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临出门时许恒的叮嘱,自是更加留意。她与刘太夫人是手帕交,小时感情笃深,后来各自嫁人,为了各自丈夫的不同政见而分道扬镳,虽然平日里往来不多,但两家的喜丧大事,双方还是礼尚往来的,这次刘太夫人的嫡长孙女及笄,许家得了请柬,她自不好推辞不来,虽然来了,却因为彼此之间的关系淡泊了许多,两人之间再没有从前那般随意亲近,她便想着早早完了礼回去歇息。不料竟看到了刘太夫人针对宋德书婆媳这一幕,顿时令她想起了许恒跟她说的话,“……朝廷时势风云变幻,今上虽说是正统承袭,但朝中任有少数顽固重臣处处与其暗暗作对,汾阳侯就是其中翘首,由于其在兵部、工部等部都其心腹出任要职,故此令今上颇受掣肘,区区一个嫡长孙女的及笄礼,他竟大宴三日,办得比别的郡公的寿宴都要隆重,这更说明他心里有恃有恐……您在内院,也要小心留意才是。”

    许太夫人原本是个淡泊名利之人,行事也十分谨慎,就连许恒娶了赵容这个金枝玉叶,她也并没有为此生出半分与有荣焉之心,在出席各种宴会之时,反而比之前更显谦逊。所以,对于因为其夫和儿子们的功勋就变得不可一世的刘太夫人,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番看到刘太夫人刻意戳人痛处,她只觉十分反感,加上苏玉妍与赵容交好,她更是不忍看到苏玉妍遭到刘太夫人的抨击。于是乎,她便接了刘太夫人的话,把话题岔到今年流行服饰、头饰上去。

    好在她身边的几位贵妇个个都是聪明伶俐的,见许太夫人搭了话,便也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插进话来,屋里的气氛就显得融洽起来了。

    少时,刘翠微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缓缓进屋。也难怪她走得慢,因为她身上能镶能戴能插的地方全都被金玉翡翠占领,头上的钗环珠宝更是晃得满屋人的眼睛发花。

    刘太夫人对于浑身珠光宝气的刘翠微却十分满意,连连向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而屋里的贵妇们更是满面笑容地夸赞刘翠微,生得好看、仪态端庄诸如此类常用在大家闺秀身上的赞美之词如潮水一般往她身上招呼着。

    恭维话听起来格外让人舒服,刘太夫人想也如此,她面带微笑地拉着孙女儿的手,任她被人夸赞着,直到刘翠微被夸得小脸通红,刘太夫人这才命人摆席。

    一时饭毕,刘太夫人又热情地留了几位年长的夫人们打叶子牌,几位年轻的则由刘文秀代为招呼,也凑成一桌麻将牌,宋德书身体不好,自是推辞不玩,与定远侯有点交情的武宁公夫人徐氏却不依,宋德书推不掉,只得让林姨母代她上阵,她坐在林姨母身旁指挥。

    而再年轻一些的,诸如苏玉妍这样的孙辈,孙女儿或者孙媳妇,还有几家未出阁的小姐,其中也有熟识的,也有见过几面的,便是不认识的人,此时聚在一起,也都自来熟一样彼此介绍聊天。

    刘翠微看起来是个十分腼腆的小姑娘,一颗小脑袋被沉沉的珠宝压得直不起来,就连抬眼看人都显出十分吃力的样子。此刻刘太夫人上了桌,便让刘翠微自己招待屋里的小姐们。刘翠微就站了起来,还未说话两颊便像被霞光映红了一样,好在有她的姑母刘文秀在,她这才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邀请大家去她家的花园里玩。

    按说,还刚初春,花园里也没什么可供观赏的花卉,二则天气还冷,因此几位小姐也不大想去,但主角既然提出邀请,宾客们向来都是本着客随主便的原则,所以就算不想去,也得过去走一趟做做样子。

213、玉坠(上)

    但事实上,小姐们到了汾阳侯府的花园,却不想再出来。

    汾阳侯府的花园,堪比昌宁花市。一进花园,苏玉妍就生出这种感觉,不仅全身温暖适意,眸光所到之处,也是舒泰无比。

    花园很大,与定远侯府的君子池占地面积相差无几,因为搭了暖棚,里面温暖如春,各种时鲜花卉争相绽放,百花斗艳,红的绿的,白得黄的……让人目不暇接。当然,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季节里没有的花种,也纷纷出现在花园里,大概因为花匠早起时浇过,娇嫩的花叶上还带着颗颗晶莹的水珠,令花儿们愈发显得娇艳无比。

    怪不得刘翠微会邀请她们来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苏玉妍心里暗赞。

    此刻,一直默默地跟在她身边的冯静宜,眼里也闪耀着兴奋的光彩。她长到快十五岁,还从来没有看到如此美丽的花园,而且还是在冬末初春的时节。这汾阳侯府,看起来比定远侯府奢华得多了,定远侯府是低调内敛的奢华,而汾阳侯府,却是毫不掩饰张扬的奢华。

    几位贵妇人家里虽则都有或大或小的花园,但都不如汾阳侯府的花园规模之大,花的种类也没有这里齐全珍贵,因此各位夫人小姐们也都个个兴味盎然,显得十分兴奋。

    刘文秀与刘翠微姑侄两个作为主人,热情而又不失客气地引领着众人在花园里参观着,时不时还像导游似的作几句讲解。

    一行人在偌大的花园里慢慢前行,气氛倒也热烈。

    有一位与刘翠微交好的年少小姐,兴是因为喜欢花儿,便笑着央刘翠微送她一盆墨兰,刘翠微自是爽快地答应了。开了先河,便又有与刘文秀交好的贵妇人问刘文秀要一盆墨菊。刘文秀也大大方方地应了……当然,这些敢于开口的夫人小姐们,都是自恃主人不会驳了她们的脸面的。所以,这一趟花园逛下来,除了苏玉妍与冯静宜两个没有向主人讨要外,基本上人人都得了一盆珍贵的花卉,俱由跟随的大丫头列了名则,只等临走的时候带去。

    刘翠微眼见众人都要了花,便把眼睃向苏玉妍与冯静宜,笑道。“沈少夫人可曾看上了什么花……若是喜欢,便也拣上一盆吧!”

    若说没看上,只怕会有人说她轻狂。若说看上了吧,凭着两府的交情又不至于向主人开口讨要。苏玉妍心里一忖,便微笑道,“我就是个粗人,又不懂得怡情养性。只觉得这些花儿盆盆好看,朵朵金贵,倒没有什么好歹之分……”与其让人找她的岔子,倒不如自己先找个台阶下了再说。

    果然,刘文秀脸上就露出几分不屑来,轻声笑道。“谁不知沈少夫人府里有个出了名的君子池呀!这样品性高雅的人,又怎么会不懂得怡情养性呢?”

    那“一夜荷花开满池”的风流佳话,昌宁几乎家喻户晓。谁不知道定远侯府有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呢?虽说这位大少爷在娶妻之后性情大变,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些附庸风雅的事,也未必就会戒了。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听了,都不免各怀心思。回头来看苏玉妍。

    苏玉妍微恼,便指着一盆开得正好的双色牡丹。笑道,“您这么一说,我若不拣一盆,倒显得我太客气了……这一盆牡丹,我倒觉得开得娇艳喜庆,不知您与翠微小姐肯不肯割爱?”既然这样,倒不如就趁机拣个便宜,让她们肉疼肉疼。

    众人顺她所指望去,却是一盆价值连城的双色牡丹,极其稀罕的品种,整个昌宁城只怕也难找出几盆来的名曰。

    刘文秀的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好看了。汾阳侯府之所以建成这个规模庞大的花园,一则因为要显其奢华,二则也是因为太夫人极其爱花,这所以这盆牡丹是她兄长威武将军刘文泽费尽千辛万苦不知从哪里搜罗来送给她母亲六十大寿的生辰贺礼,极得太夫人的喜欢与赞赏。方才这些讨花的夫人小姐,大多都是拣了寻常的开得好看的花儿来讨,几盆名贵稀罕的品种,她们都刻意视而不见。哪曾想刘翠微一句的客套之语与自己两句冷嘲热讽,就令得这位沈少夫人如此不识相地向自己讨要这盆罕物?不答应吧?方才是她们姑侄两人主动提及的;答应吧?又哪里舍得把这么贵重稀罕的东西送给她们原本就不待见的定远侯的人?这样一忖,不免左右为难。

    而刘翠微也与其姑母一样的想法,暗暗后悔自己大意,却又暗骂这个沈少夫人如此厚颜。

    苏玉妍漫不经心地瞟了刘文秀姑侄一眼,这才呵呵一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两位也别当真……这大冷天的,养这么娇贵的花,我也怕养不活……这盆雏菊不错,倒是更合我心意。”

    她这么一说,有几位小姐这才想到自家并没有汾阳侯府这样的暖棚花园,也跟随后相继发言,“沈少夫人说极是,这么冷的天,离了暖棚的花,只怕难得养好……”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便有两个小姑娘不要花了。

    刘文秀虽则因为苏玉妍的话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几位小姐推辞原本挑花的花卉而心生不虞,可当着众人,也不好流露不满,只佯作不在意地笑道,“我倒忘了,这花儿是长在暖棚里的……要不这样,等过了初春,天气转暖了,我再把你们看中的花儿送到府上?”

    几位小姐原本遗憾的脸色顿时转阴为晴。

    刘文秀把眸光从苏玉妍脸上移到冯静宜身上,微微一笑,“……冯小姐还没有挑呢?”

    冯静宜原本看花看得入迷,后来见众位小姐各自挑拣着自己喜欢的花,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但她毕竟是个知礼的,始终面带微笑跟在苏玉妍的身后,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艳羡。先前听刘文秀要苏玉妍挑花,心里就生出几分戒备,果然,刘文秀为难完苏玉妍,竟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她只觉面上一红,抬眼扫过身旁的苏玉妍,见她向自己微微点头,便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羞怯地说道,“夫人既要我挑,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纤纤玉指往花园里一指,“就这盆君子兰吧!”

    刘文秀原本想为难这位一看就是来自乡下的小姑娘,不料她竟还能镇定自若,当下便冲她笑道,“这君子兰却是耐寒的……冯小姐倒会挑。”

    苏玉妍也觉得冯静宜挑得好。既不是名贵稀罕的品种,也不需要等到初春让汾阳侯府的人送过去。冯静宜这副怯生生的长相,倒像是扮猪吃老虎的角色。

    就连原本正眼也不瞧冯静宜一眼的刘翠微也不禁睃了过来,只觉这冯静宜不是个简单的乡下姑娘。

    先前那些看也不曾看过冯静宜的小姐夫人们更是纷纷把目光投向她,一时心思百转,还有人接了刘文秀的话茬顺口夸了她几句。

    冯静宜得了苏玉妍的暗示,倒也能坦然面对,当下便向刘文秀道了谢。

    刘文秀似笑非笑地客气了几句。

    这时,有个穿着体面的仆妇快步过来,向刘文秀的贴身丫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丫头便把刘文秀的衣袖轻轻一扯,刘文秀看了看那仆妇,便向众人陪笑道,“……来了远客,我去招呼一下,众位请自便。”说罢便领着刘翠微匆匆离去。

    待刘文秀一走,便有一位圆脸贵妇向苏玉妍笑道,“沈少夫人的表妹不仅样貌出容,难得的还是个谦逊知礼的……”

    这贵妇,苏玉妍却是认得的,是武宁公的儿媳妇房氏,平素里极端尖酸刻薄的人,其公公武宁公与定远侯府素来政见不合,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向苏玉妍示好呢?

    因此,苏玉妍只淡淡一笑,客客气气地说道,“徐少夫人谬赞了……我这表妹才从乡下来的,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众位夫人小姐们多多包涵才是。”

    听说冯静宜是从乡下来的,众人脸上便都露出好奇之色。不论是从举止还是访谈,这个冯静宜都与昌宁的千金小姐们没有太多的差别,怎么也不像是个从乡下来的小姑娘。因此,人人心里都觉得冯家的家教好,要不然,怎么会教出行止与贵族们并无差异的女儿来?

    当下,族中有未婚子弟的小姐便动了心思。这位冯小姐看着就是知书达理的,若娶回去为妻,想必也是好的,只不知家势怎样。因此,便都跟热络地跟苏玉妍攀谈起来,顺便旁敲侧击地打探起冯静宜的情况来。

    这样一来,正中了苏玉妍下怀。她的本意,就是想带着冯静宜出来让她见见人,也让别人见见她。当然,林姨母的意思,也是这样。只不知宋德书存了什么心思。

    于是,她便婉转把冯静宜的长处以十分谦逊的口吻佯作不经意地透露出来。

    当然,冯申的犯官身份,她暂时没有透露。毕竟,她想首先让冯静宜在夫人心里留个好印象,至于以后的事,且留待以后再说。

214、玉坠(下)

    214、玉坠

    几位小姐见冯静宜言谈举止虽则略显羞怯,仪态却是端庄大方,处处流露出大家闺秀的气质,也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于是,在刘文秀走后,花园里气氛更加融洽起来了。

    那房氏更是对冯静宜流露亲近之色来,几句交谈下来,她竟上前挽住冯静宜的胳膊,笑嘻嘻地向苏玉妍道,“……不知你这位妹妹有没有许亲?若是没有,我倒想给她保个红媒,却不知你肯是不肯……”

    苏玉妍秀眉微不可见地颦了颦,当即展颜笑道,“我这位妹妹尚待字闺中,徐少夫人若有意为媒,我便跟姨母说去……”这个主,她便是能做,也不能当面答应。谁知道房氏具了什么心?

    房氏却笑道,“那敢情好,回头我就去跟你姨母说去,若是能讨了冯妹妹做侄儿媳妇,那再好不过了……”说着嘻嘻而笑。

    苏玉妍对武宁公族人不熟悉,虽觉得房氏有意攀亲可疑,倒也没有流露什么不悦。毕竟,一家有女百家求,房氏若当真肯为冯静宜说亲,不管成不成,也是件好事。开了这个头,就好。

    冯静宜被房氏说了个大红面,比先前显得更为羞涩,却也没有露出羞恼之色,只微微含笑,仍是十分文静的样子。

    几个年少的小姐也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家未婚的子弟来,想着是否有与冯静宜相配的。

    正说得热闹,就听外头有汾阳侯府的仆妇来请众人吃饭。

    逛了老大一会,众人也觉肚饿,当下便随了那仆妇往花园门口出来。

    才走到一半时,忽听房氏“咦”了一声。

    与她并肩而行的怀阳侯长媳妇唐氏就问道,“怎么了?”

    房氏却显出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难以启齿。

    唐氏就急了。低声说道,“到底怎么了,这里又没有外人,有能说的?”

    房氏这才慢腾腾地说了一句话,“我的玉坠儿……不见了。”

    一句话,就让众人的脚步顿时停住。

    苏玉妍也不禁抬眸看向房氏,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玉坠儿迟不失早不丢,偏偏在要去吃饭的时候丢,若是这会儿理论这件是,整个花园里的人都有嫌疑。也都不能出去吃饭了,这么多人都不去吃饭,自然会让人说三道四……房氏她。难道是想存心惹出风波?

    这么一忖,她心里顿时涌起一种不好预感。难道……

    苏玉妍不及细想,那唐氏就已问道,“什么时候丢的?什么样儿的?”

    房氏作势想了想,道。“桃心状的,也就桃核大小,方才进园子的时候都还挂在腰上的……必是丢在这花园里头了。”说罢便命她的贴身丫头在地上寻找,自己也低了头弯了腰在花盆边上细看。

    唐氏一听,便也吩咐她的丫头帮忙。

    另几位小姐虽则也想帮忙,但想到与房氏交情泛泛。便怕担了嫌疑,因此便都站在原地不动。

    冯静宜与苏玉妍自然不会先行离开。若是这玉坠儿真没找到,这先行离开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人们眼中的嫌疑人。

    房氏与唐氏并两个丫头在地上细细找了两遍,终是失望地抬起头来。

    那前来催请众位夫人小姐赴宴的仆妇站在花园门口,进退两难。夫人们丢了贵重东西,汾阳侯府作为主人,也是有责任的。她自不好再行催请;但太夫人那边久等不去,她难免也要遭到责罚。

    却见房氏直起腰来。满脸焦急地说道,“若是别的物件儿,丢了便丢了,倒不打紧,就这玉坠儿,虽则不值什么钱,却是皇太后赏的……若找不到,那可就……”说到后来,竟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在场的各位夫人小姐,大都出自勋贵世家,家里自也有人得过皇帝皇后的赏赐,心知这些大内之物都要登记造册倍加珍视的,若轻易丢了,怕也脱不得干系。

    听她这么一说,唐氏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当即招眸往众人脸上扫过,正色说道,“众位夫人小姐,请你们也帮着徐少夫人找一找吧!”

    几位夫人小姐就当真也都弯了腰在地上仔细寻找。

    苏玉妍先前见了房氏的模样,就心生疑窦,只是想不出哪里不对,此时见唐氏并众位夫人小姐都信了她的话弯着腰在地上寻找,便也轻轻扯了扯冯静宜的衣袖,示意她蹲下来作势找寻。哪知这一拉,就触到了一个异物,她心里一动,随即双指轻轻一捻,脑中顿时一片清明,当下便抬头看向房氏。

    房氏正好也弯着腰往这边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苏玉妍立即垂下眼睑,心里却是猛地一跳。这个房氏,为什么要陷害冯静宜?她这么想着,又从浓密的眼睫毛下投去飞快的一瞥,眼见房氏已经扭过头去,便探进冯静宜袖内,把那个形似桃核的玉坠儿捏在掌心,随即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去,弯着腰,低着头,一副认真找寻的模样。

    而冯静宜,犹不自知,兀自认真地在地下找着桃核形的玉坠儿。

    苏玉妍垂着眼睑,走得极慢,一路朝房氏那边走过去,待走到房氏身旁,眼角的余光扫到几位夫人小姐并几个大丫头都在低着头在地上寻找,突然伸手拉住房氏的胳膊,惊叫一声,“你衣袖上怎么有个毛毛虫?”

    一般来说,女人都是怕那些毛乎乎的小虫子的。房氏也不例外,她顺着苏玉妍的纤纤玉指看去,就见自己的左臂上真的有个毛虫在蠕动,不由吓得连连挥动衣袖,“快弄走它,快弄走它!”

    苏玉妍暗自好笑,手下却不停,飞快地在花丛里摘了片叶子把毛毛虫从房氏的胳膊上拂了下来,又拉着她的手让她转了几个圈,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直到确认她身上再没有异物,这才放开她的手,笑道,“好了,没事了。”

    是的,她已经把玉坠儿趁机放进了房氏的衣袖里,应该不会掀起什么波澜了。

    房氏好不容易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还感激地冲苏玉妍道,“我平生最怕虫蚁……方才真是失礼了。”

    “但凡是人,谁又没有怕的物事呢?”苏玉妍意味深长地一笑。

    一阵喧闹过后,众人又继续在地上寻找。

    自然是找不着的,只是平白耽误着时间。

    等在花园门口的仆妇正着急的往外看时,就见刘文秀竟带着贴身丫头亲自来请了,当下面露喜色把她迎了进来。

    刘文秀一进花园暖棚,看到众人俯头在地上找寻东西的样子,不禁笑道,“你们这是在找什么?那边宴席都已摆好,快过去趁热吃吧!”

    房氏自是欲言又止。

    在别人家作客丢了东西,又怎么好让主人知道?若当真找不到,主人家岂不是过意不去?

    唐氏想了想,还是吞吞吐吐地向刘文秀道,“徐少夫人她……失了一件挂饰……”

    刘文秀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当即上前仔细询问房氏。房氏推辞不过,只得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刘文秀也不多说,就吩咐贴身丫头去跟太夫人说她陪着客人看花,不必再等了。

    等大丫头去了,刘文秀便眯着眼睛一一从众人脸上扫过,好半晌才道,“这挂饰既然有桃侅大小,应该还是容易找得到的……还请各位帮忙仔细寻一寻,要不然,我这个做主人,可真是没法向徐少夫人交待了……”

    虽然几位夫人小姐已经找得不耐烦了,但连主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们又怕自己担了嫌疑,也就强忍了心头的恼意,再次弯下腰去帮忙找寻。

    只差把这偌大的花园翻个个儿了,仍是不见那玉坠儿的踪影。

    苏玉妍冷眼看着,也作出一副认真寻找的模样,且看刘文秀与房氏如何表演。

    夫人小姐中已有微皱眉头,还有一位小姐已然面露恼意。

    刘文秀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直起腰来,扬声说道,“各位找了这么多遍都找不到,就不必再找了。”

    众人一听,自然露出诧异之色。方才还要她们仔细找寻,这会儿怎么突然又说不用找了?

    刘文秀阴沉的眸光在众人脸上飞快地扫过,这才缓缓说道,“我有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唐氏便急道,“都这个时候了,我们再不过去,太夫人她们都要生疑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是?”

    刘文秀作足了样子,又清了清嗓子,便正色道,“既然地下没有,那我就只能认为并这玉坠儿并没有掉到地下了……若没有掉到地下,那又会去了哪里?众位方才都在这里,并没有一人离去,若是好好找寻,必能找得出来的。

    此言一出,众位夫人小姐顿时面现愠色。

    不等人说话,刘文秀又再次开口,“我说这话,绝不是怀疑在场的各位夫人与小姐……只是,徐少夫人所失之物是御赐之物,还请众位夫人小姐能够体谅她的心情。”

    看这架式,竟是要当众搜身了。

215、闹剧(上)

    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勋贵世家出身,又岂能甘心受到这样的屈辱?别说她们没拿这什么玉坠儿,就是拿了,也绝不会让轻易让房氏搜身。所以,刘文秀话音才落,便有人出声反对,“徐夫人,你的玉坠儿,当真是方才丢的么?”“您要不要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根本就没戴出来呀?”一时之间,质疑之声此起彼伏。

    房氏倏地抬起头来,沉声说道,“我难道还会跟各位开玩笑不成?”

    众人看着她陡然变得阴沉的脸,这才去了几分质疑之心。

    苏玉妍便缓缓说道,“既然徐夫人真丢了这么贵重的挂饰,我们与她同处一室,理当好好配合她找寻才是……”

    她话音才落,便有人发出嗤笑之声。

    只怕有人觉得她是趋炎附势之辈了。苏玉妍暗自好笑,面上却仍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冯静宜这时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就算再怎么控制内心的慌乱,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些许惶然之色。苏玉妍自知她没有见过大场面,便伸过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示意她保持镇定。也许是因为苏玉妍的从容与镇定感染了冯静宜,她惶恐不安的情怀慢慢平息下来。

    而苏玉妍,自始至终,是置身事外的,只当作在看一场闹剧,而自己,充其量,就是个跑龙套的,而且还是个自己加了戏份的跑龙套的。

    刘文秀与房氏小声说了两句什么,便又转向众人,“方才沈少夫人说得极是……我想,众位夫人小姐也不想自己落了什么口实在这里吧?”竟有些逼迫的味道了。

    几位夫人小姐虽然面现恼色,却也显得有些无奈。毕竟,汾阳侯府的势力,是她们府中所不能及的。虽然不能及,却不代表她们就心甘情愿地听从刘文秀摆布。事到如今,聪慧一点的人,早已想到这其中必有蹊跷,便是那糊涂的,也知道事出有因。当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们也再找不出不配合的理由。但是,也不能轻易失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还热心帮着房氏的唐氏料不到自己也会被算计到里头,只觉胸中涌起一阵恶气。这时再也忍不得了,便冷冷向刘文秀说道,“刘姐姐倒是个热心肠的……只是。若在我们身上找不到那什么玉坠儿,又该如何是好呢?”无凭无据的让人搜身,就算是皇帝亲自到此,也决难让人心服口服,理何况还只是一向以势压人的汾阳侯嫡长女?她汾阳侯府势大不错。但怀阳侯也不是个轻易就看人眼色的人。唐氏自是不惧的。

    刘文秀笑道,“妹妹这样的人,家里的珍稀不知凡几,区区一个玉坠儿,又哪里入得妹妹法眼?”

    听她有意为唐氏开脱,余下几位夫人与小姐顿时心生不满。当下便有一位三旬夫人冷笑道,“我们几个家中虽不及汾阳侯府与怀阳侯府富贵,却也不稀罕这什么劳什子玉坠……今日便让你们好好搜一搜。若搜到了,自是任你们处置,若搜不出,你们也要给我们一个交待才是。”

    苏玉妍冷眼看去,只觉有些面生。却不认得是哪家的夫人。

    刘文秀早料到会引发众怒,尽管她并没有将几位夫人小姐放在眼中。但也不想因为此事给父亲汾阳侯树敌,当下便陪笑道,“李夫人言重了……情非得已,还请大家谅解配合才是,权当是给我这个做主人的几分面子,等此事了了,我再好好给大家压惊陪罪,您看可好?”说话的语气软和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比先前更为温和。

    这李夫人只瞪着眼挺着身不应声。

    双方都僵持着,气氛便显得有些凝重。

    刘文秀终是不敢得罪这许多人,便朝房氏呶了呶嘴。

    房氏就掩了半边袖子,假作揩去眼角的泪痕,低声叹道,“唉,都怪我自己……刘姐姐,丢了就丢了吧,我自认倒霉罢了,就别让各位夫人小姐们为难了。”

    她这么一说,顿时又激起众怒,那位李夫人更是瞪圆双目,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其他几位小姐也个个朝房氏怒目而视。

    苏玉妍便在此时徐徐开了口,“……既如此,我们也不好让主人为难,不如,就由我这里开始吧!”

    刘文秀等的便是这句话,当下便毫不客气地向房氏一挥手,“我不认得你的东西,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房氏虽然显得有些尴尬,但还是走到苏玉妍跟前,抬了抬手,却不知从哪里搜起。

    苏玉妍俏然而立,脸上带着恬静从容的微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令房氏抬起的手又缓缓垂了下去。

    说到底,房氏底气还是不足的,况且她要搜的还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孙媳,那个传说中彪悍无比实际上却又娇滴滴的美人儿?

    “夫人不必客气,只管来搜便是了。”苏玉妍恨她下手陷害冯静宜,存心把事情闹大让她难堪,而这个刘文秀,显然也跟房氏是一伙的,说不定,还是主谋,所以,今日之事,她便不能就此善了。当然,因为沈珂再三嘱咐,她并不打算明着与汾阳侯府的人闹翻,只是,暗地里,她也得给这位与刘文秀同声同气的房氏一些尴尬,让她们知道定远侯府的人并不是轻易可以任人欺负的。

    房氏对上苏玉妍镇定自若的眸光,心下更虚,这手怎么也下不去。

    “夫人还在犹豫什么呢?”苏玉妍盯着她的眼睛,笑眯眯地说道。

    房氏只觉心思已经被她看穿,竟不由自主地把手往后一缩。

    刘文秀见了她这副畏手畏脚的模样,恨不得上前来替她才好,只是考虑到失主不是自己,不便于过于急迫,便把涌上喉头的话咽了回去。

    房氏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下定决定,把手伸向苏玉妍。

    苏玉妍便举起双手,任房氏在她身上上下摸索,一双眼睛却似不经意地扫过房氏的手掌。

    当然,房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苏玉妍身上也仅仅只走个过场让人瞧瞧而已。所以,片刻之后她便直起腰来,轻轻摇头,脸上带了些许歉然。

    苏玉妍便微微一笑,“徐夫人搜过了,我便也放了心。”不等房氏再次开口,她已向冯静宜招手道,“静宜,过来让徐夫人看看。”

    冯静宜虽然心怀惊惧,但见苏玉妍坦然而笑,不知为何心里就慢慢平静下来,随即走到苏玉妍身边,看着房氏,并不说话。

    房氏原本就不想得罪这许多贵妇小姐们,正思虑着下一位该从哪位身上下手,忽听苏玉妍点了冯静宜的名字,当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顿时松了口气。

    苏玉妍心里冷笑,眼见房氏伸出手出,便又轻声说道,“我这位妹妹,是从乡下来的,虽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为人却是端方有礼,所以,还请徐夫人看仔细了……”

    房氏心里突突而跳,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并没有答言。并不是她不想解释,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刘文秀眼见事态正按自己预想的发展,不由得心里一喜,目不转睛地盯着房氏上下摸索的手,恨不得立时从冯静宜身上掏出那玉坠儿来。

    房氏搜得十分仔细,但还是发现自己早前塞进冯静宜袖中的玉坠儿无影无踪了。

    良久,她依然没有找到。

    苏玉妍面带微笑地看着房氏鼻尖沁出的汗丝,忍不住轻声提醒,“徐夫人,您已经上上下下搜了三回了。”

    不用她说,站在旁边的几位夫人小姐也看出房氏面色有些不对。方才搜苏玉妍时,房氏不过略略找了找就罢了,现在怎么像是要把这位姓冯的小姑娘上上下下摸个遍?也难怪,这小姑娘是从乡下来的,好欺负,所以才会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任房氏搜了三遍。

    且不说几位夫人小姐心里替冯静宜打抱不平,单说刘文秀见了房氏的不自在,心里也觉诧异,本想出声相询,但终是不好过于表露。

    就算苏玉妍不说,房氏心里也急呀!明明她亲手放进这小姑娘袖里的,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或者是这个小姑娘事先发现把玉坠拿了出来?她心思百转,到底还是不好搜第四遍,只得暗咬银牙,慢慢直起腰来。

    刘文秀见了她这副失望的神色,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懊恼。

    剩下几位夫人小姐自不是笨的,仅从房氏对待苏玉妍与冯静宜不同的表现就猜出房氏定是怀疑这位从乡下来的小姑娘偷了她的玉坠,不过总算没有从这小姑娘的身上搜出来,否则,不仅这小姑娘毁了,就是定远侯府,也要连带着受辱。

    接下来,就算房氏再不想搜了,却也不得不走个过场。

    几位夫人小姐既然猜到房氏的疑心是在那个姓冯的小姑娘身上,也就不再给她摆脸色,只任她上前略略搜了一次。

    终于搜完了,房氏两手空空,满脸羞愧,一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216、闹剧(下)

    刘文秀想着自己先前坚持让房氏搜身,是因为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现下却连玉坠儿的影子都没见着,也不知是房氏出了差错,还是定远侯府的人预先就有了防备,心里迅速思索,便向房氏嗔道,“徐夫人,如今……该如何是好?”竟是把责任全部推到房氏身上,一副要把自己撇清的样子。

    房氏尴尬地站在那里,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嘴唇嗫嚅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反复说着一句“这玉坠儿,到底丢在哪里了?”

    刘文秀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当着众位贵妇小姐,却也不好数落房氏,只得转过脸来,陪笑说道,“各位夫人小姐,方才瞧着徐夫人丢了贵重东西,我这个做主人的就难免有些心急,如今徐夫人既然遍寻不见,只怕是落在花间也未可知……要不,诸位且先随我去吃饭?”她这话说得可轻巧,先前态度强硬地要房氏强行搜身,如今什么也没搜到,便假惺惺地做起了好人。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仅苏玉妍这么想,便是另几位贵妇小姐也是如此忖着。刘文秀话音刚落,那唐氏便冷笑一声,“这可不妥……徐夫人这玉坠儿是皇太后赏赐的,非比寻常,若找不回来,我们都过意不去。”

    “是啊,徐夫人丢了这么珍贵的东西,园子里就只有我们几个,方才都认定我们是有嫌疑的,如今东西还没找回来,我们就这么白白走了,不仅徐夫人心里存疑,就是我们自己,也决不敢轻易离开。”

    几人你一句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虽然语气都显得十分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句句都直指房氏与刘文秀,宣泄了她们心里的不满。

    刘文秀料不到事情竟会转变到这种地步,心里不禁十分恼怒,更是暗骂房氏办事不力,脸上却仍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那你们看,该如何是好?”既然众人不走,她便把难题抛给她们,让她们自己想办法解决。都过了吃饭的时辰了,她就不信。这些娇生惯养的夫人小姐们能在这里捱一天饿。

    唐氏听刘文秀这么说,只觉心里涌起一股怒火,当即顾不得什么颜面。只冷冷笑道,“我们是客随主便……一切但听姐姐安排便是。”

    众人看到她二人打着太极,心里虽然着急,一时也想不出更好办法,只能暗叹自己倒霉。

    刘文秀眼见众人看着自己。怀疑的,嘲讽的,不满的,恼怒的……全都炯炯盯在自己身上,从小到大,除了当初在与沈柏年的亲事上头栽了个大跟头外。可谓是顺风顺水得偿所愿,此番为了设计定远侯府,不想竟把自己也给搭进来了。她心里忖着。遂决定“牺牲”房氏一人,就转过头去,皱着眉头问房氏,“……方才你可记清楚了?果真是在园子里丢的么?”

    房氏一听,也觉怒气上冲。忍了忍,终是没有发作。只郑重点头。

    刘文秀见房氏竟不给她台阶下,不由得更是恼怒,便揶揄道,“既是在园子里丢的,如今把这园子都翻了个个,连带着这些夫人小姐们的身上都给你搜了一遍,却也不见半点踪影,难不成竟还插翅飞了?”

    房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压抑了满腔愤概,闷声说道,“兴许是我记错了……方才错怪了大家,还请多多包涵。”

    唐氏原本还想借机揶揄几句,但她素来与房氏交好,眼见她满脸羞愧之色,也就不再火上浇油,只淡淡一笑,“大家可曾听见了徐夫人的话?是走是留,且随意吧……太夫人那边想也等得急了。”

    这意思,也是不忍见房氏被刘文秀压得死死的,这才有意偏帮。

    几位夫人小姐原本也是一口气顺不过来,这才刻意跟刘文秀与房氏作对,眼见唐氏流露出要走的意思,当下便也不再坚持,只微微撇了撇嘴,这才三三两两跟在唐氏身后出了花园。

    苏玉妍拉着冯静宜紧走两步,就赶上了唐氏。

    唐氏先前见苏玉妍在面临刘文秀的刁难时挺身而出,对她的印象便颇为不错,后来房氏找不出玉坠,她也并不落井下石,可见是个心地善良值得结交的,当下便有意跟苏玉妍亲近,又瞥见她身旁的冯静宜穿着锦绣阁的衣裳,随即便自然而然地夸赞了几句。

    苏玉妍瞧了瞧唐氏身上那件云霞锦裙袄,不由得笑道,“夫人这身衣裳,可是在锦绣阁定做的?”

    “可不是么?”唐氏笑道,“你们锦绣阁的衣裳,无论绣工还是样式,都是全昌宁城最好的,最难得的是,那些新奇美丽的花样,没有几个女人不喜欢的……你瞧瞧她们,哪个不是穿的你们锦绣阁的衣裳?”

    “这由橙及红的颜色,大气而不失华丽,将夫人这通身的气派都给显了出来。”苏玉妍顺口夸赞了两句唐氏,又似不经意地回头看去,果见都是出自锦绣阁云霞、彩虹、雨荷等自成一派的设计样式。不过略略看了一眼,她就满意地笑了,随即轻轻拿肘弯碰了碰唐氏的胳膊,低声说道,“夫人,徐夫人的衣裳,好像有些脏了。”

    唐氏便抬眼看去,只见房氏左臂衣袖上面赫然有块异色,似绿非绿,似青非青,在她这一身彩虹裙袄上格外醒目。她未加思索,停下脚步,等唐氏走过来时,便伸手撩起她的衣袖,要看清楚衣袖上这块异色到底是什么。这一伸手,恰好就触到唐氏袖内一块桃侅大小的硬物,她用手一捻,心念微动,旋即轻轻“咦”了一声。

    这一声,虽说不大,却也不小,刚好能让她附近的几位夫人小姐听清,站在她跟前的房氏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不免问道,“怎么了……?”

    唐氏便笑道,“……你衣袖上怎么弄了这么大块污垢?”

    房氏素来爱洁,当即便扯起袖子来看,不想这一带,恰好把唐氏方才捻到袖边的那块玉坠拂了出来,只听咣啷一声,玉坠儿就落在地上,众人应声看去,已成四分五裂的碎片。

    一瞬间,脚步停止,呼吸也仿佛停滞下来,无一人再出声说话,这一刻,安静得连枯叶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房氏只觉脑中一阵混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果真是我记错了……果真是我记错了……”她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明明是把这玉坠塞到了冯静宜的衣袖里的,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这可不是件诡异的事情么?

    唐氏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免生出几分同情。武宁公一门全仗汾阳侯鼻息生活,房氏就算被刘文秀算计了,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根本就不可能为自己辩白。这事儿,一定有内情。唐氏虽这么想,眼见房氏这样,倒反过来安慰道,“那么贵重的东西不见了,你着急也情有可原,我们都不怪你……只是,现在碎成这样,又该怎么办?”按房氏的说法,这玉坠儿是御赐之物,如今碎成几块,虽不至于引发圣怒,但若是武宁公一门犯了事儿,皇帝若要问罪,这玉坠就是个再好不过的由头。

    “罢了,这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房氏喃喃低语。旋即反应过来,见身边站的是唐氏,便又低叹一声,“真是现世报,现世报。”

    就算唐氏并不清楚前因后果,现在听了房氏所言,也猜出几分来了,当下便轻抚她的手背,低声安慰道,“你别多想,一切就顺其自然吧!”敢情真是刘文秀借着房氏的手来算计她们中的某一位,就先前的情形来看,十有*是冲着定远侯府去的,好在定远侯的嫡长孙媳是个机警的……唐氏想着刚才苏玉妍有意提醒她注意房氏臂上那块污垢,不禁心里一动。这苏氏竟悄无声息地把祸患化于无形,当真令人不可小觑。心念微转,便生出与苏玉妍的结交之心来。

    她二人小声说话,几乎低不可闻,便是连走在房氏前面不远处的刘文秀都听不见,但她二人这样的情形,刘文秀心里便不能不多想了。武宁公一家她父亲能捏在手里,但怀阳侯就不同了,轻易拿捏不了,不可能像对待房氏那样对待唐氏。

    所以,在房氏屈膝弯腰,从地上缓缓捡起玉坠之时,刘文秀便回过身来,紧走几步到了房氏跟前,柔声说道,“方才我也是替你着急……你不会怪我吧?”

    房氏抬起眼睑,苦笑一声,“我不怪别人,只怪自己。”

    刘文秀听着这话分明是指责她临阵脱逃,当下便又宽慰道,“我知道有个能人,最擅修补碎裂的玉器,不如,我帮你去补一补这玉坠?”

    “不用了。”房氏断然拒绝。“就算补好了表面的裂痕,但我心里,却始终有一道坎……倒不如弃了心安。”

217、风起(上)

    房氏声音极低,中间仅隔了唐氏一人,苏玉妍只瞥见房氏嘴角微动,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不过看到刘文秀面色不虞,心知房氏定是说了什么惹她不快的话,便把眸光移了开去。

    唐氏却听了个明明白白,略略一想,也觉这其中定有蹊跷,虽知房氏受了委屈,但也不便为其出头,只佯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径直跟在苏玉妍身后缓缓而行。

    另几位夫人小姐也时不时把眸光投向刘文秀与房氏,各怀心思。

    少时便到了宴客厅,未进门厅,便听里头热闹非凡。早有候在门口的婆子笑容可掬地请了一行进去安席。

    刘太夫人眼见女儿刘文秀脸上没有笑容,房氏又微垂着头郁郁寡欢的样子,便知事情没有成功,当下心里也是一阵懊恼,当着众人却又不好发作,仍强作笑脸地招呼着众位女眷们。

    桌上虽然山珍海味,奈何客人们个个心存疑虑,苏玉妍吃起来更是味同嚼腊,只希望早早散席。

    好不容易等刘太夫人放了筷子,众人也纷纷相继搁下碗箸,又少坐了一会,各自给刘翠微送了及笄贺礼,便告辞而去。

    宋德书却是不慌不忙,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向刘太夫人辞行。刘太夫人竟连挽留的客套话都说一句,就吩咐刘文秀代她送客。

    刘文秀送了苏玉妍一行回去,就见房氏闷声不响地坐在刘太夫人身旁,想到先前的计划功亏一篑,自是十分恼火,因客人都走了,屋里就只剩下房氏和刘太夫人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并刘翠微几个,她便没了顾忌。冷冷冲着房氏道,“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太夫人见她提起这个敏感话题,便朝摒退了两个丫头。

    房氏微垂了眼睑,淡淡说道,“那东西我明明是放进了小姑娘袖里的,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文秀自是不信,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它自己还长了翅膀飞到了你的袖子里?”

    “它虽没长翅膀,却难保不是别人动了手脚。”房氏记得清清楚楚。明明自己把玉坠儿放进了冯静家的袖里,玉坠儿没长翅膀,那就必是有人动了手脚。她自问整个事件中自己没出什么差错。到底漏洞出在哪里,实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玉坠已毁,若让皇太后知道……”刘文秀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非让她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做诱饵,如今东西毁了。上头若是知晓,吃亏的人却是她房雪梅。区区一个冯静宜,就算是定远侯府的亲戚,又哪里用得上这么大费周章?

    虽然此事功败垂成,房氏毕竟损失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宝贝,刘文秀听她言辞中颇带怨尤。便微微缓和了神色,“难道说,真有人动了手脚不成?”自始至终。她一直留意着花园里众人的动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房氏计成后曾以眼神暗示,她便趁机离开,那玉坠到底是什么时候重回房氏身上。她就不得而知了。

    刘太夫人虽不清楚其中过程,但以她的精明。也略略猜出有些不对,只是这个做手脚的人到底是冯静宜本身还是其他人,她也不敢确定。她想了想,便接了刘文秀的话茬,“……想是如此。雪梅一向行事谨慎,必不会出什么差错,怕是真有人动了脚。只是,这人又会是谁?”

    “若果真是有人动了手脚,依女儿来看,没有别人,定是那苏氏。”刘文秀眸光暗闪,想起苏玉妍方才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不禁咬牙说道。

    刘太夫人把眸光投向女儿,带着些许不解。

    刘文秀便道,“先前雪梅说失了玉坠,别人都容不得她搜身,唯有这苏氏,不仅没有出言反对,反而还主动配合让雪梅头一个搜她……”

    “我想起来了!”房氏忽轻声叫道,“先前她曾走到我身边说我身上有虫子……一定是这个时候她把玉坠儿塞进我袖里的!”

    刘文秀的脸色忽明忽暗,“这么说来,当真是她了。”

    “早听说定远侯府的这位少夫人厉害,今日看来,果真如此。”刘太夫人微微一笑。“只是,定远侯府今非昔比,就算她有遮天的本领,恐怕也不能让定远侯府再逃厄运了。”

    刘文秀听了这话,原本焦躁的情绪就慢慢平息下来。

    房氏则赶紧垂下眼睑,面无表情。

    刘翠微到底年幼,不知朝堂险恶,心想定远侯府与自己家并没有交恶,祖母与姑母怎么就处处要针对沈家的人呢?现在祖母又说定远府即将面临厄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她心里忖着,脑海中却闪现着苏玉妍那恬静的笑脸,不知怎么竟突然涌起一阵失落的情绪。

    ……

    苏玉妍扶着宋德书的胳膊,缓缓上了定远侯府的马车。

    宋德书不知花园里曾经发生的事情,想是今日在牌桌上赢了不少银子,心情竟比来时更好,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对刘太夫人的评价也显得比平日里客气了许多,“这老太太,看起来竟是十分好客的样子……还问起了静宜的亲事,好像有意为她作媒……”

    苏玉妍静静听着,轻轻点头,未置可否。

    林姨母也显得十分高兴,却还是故作惋惜说,“……可惜我们初来昌宁,又是这样的家世,否则,刘太夫人只怕还真能给咱们静宜找个如意郎君呢!”

    “娘……”冯静宜因为花园里发生的事,心里也生出疑忌,想到刘文秀那阴晴不定的脸色,没来由地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当下便婉转打断林姨母的话头。

    林姨母见女儿半垂着头,只当她是被自己说得难为情了,便呵呵笑道,“你都是即将及笄的人了,谈婚论嫁本就是正理,再说了,这里也没有外人,我才这么说的……”

    宋德书也微微一笑,“静宜到底是小女孩儿家,性格又文静的,若是我们家琳儿,早像猴儿似的巴到我身上撒娇了……”

    苏玉妍想着沈琳那隐隐露出美人胚子的模样,不禁微微一哂。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孩儿比得上沈琳的?自小就被沈玮召入宫中陪伴,见多识广,又有定远侯这样的祖父,难免娇惯了些,好在沈琳也不是个不省事的,与沈顼两个年纪轻轻就为定远侯府增光添彩,一时论为昌宁的佳话。跟沈琳比起来,冯静宜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但也算是难得了。

    冯静宜听宋德书夸她自己的女儿,想到那未曾谋面的沈琳娇生惯养,与宫中那些金枝玉叶无异,又哪里是自己及得上的?宋德书话音未落,她就垂下了眼睑。

    林姨母想也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与沈琳的差异,便就势不露痕迹地奉承了沈琳几句,听得宋德书眉开眼笑。

    回到定远侯府时,已是幕色沉沉。

    定远侯府祖孙三人只是出于汾阳侯的亲自邀请才齐齐出席盛宴,宴罢后即刻离开,各自忙碌去了。

    苏玉妍回到兰亭居时,檐下的灯笼已经点燃,老远就听见梦姐儿格格的笑声,令她原本沉闷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且不去管它,明天的事,就留到明天去面对吧!

    有小丫头老远看见苏玉妍领着双珠快步而来,忙笑着打起门帘,又冲里边说道,“少夫人回来了!”

    锦春听见,也跟梦姐儿说,“梦姐儿的娘亲回来了……”

    梦姐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笑得更加大声,还伸手指着小丫头打起的毡帘,嘴里哦哦哦地说着什么。

    苏玉妍进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副情形,当下就向梦姐儿伸出手去。梦姐儿看见娘亲,也喜得哦哦直叫,举着手要苏玉妍抱。苏玉妍笑嘻嘻地抱起梦姐,问锦春,“吃了晚饭没有?有没有闹腾?好些没有?”

    锦春笑着一一回答,又道,“……想是开始认生了,除了秋蕙,就只要我一个。”

    梦姐儿把脸使劲蹭在苏玉妍脸上,瞪大眼睛看着锦春,似乎在听她说话。见了她这副模样,苏玉妍与锦春并双珠、秋蕙都忍俊不禁,呵呵直笑。

    逗了一阵梦姐儿,苏玉妍也觉得有些乏了,便去净房洗漱,又抱着梦姐在床上玩了一会,直到梦姐儿瞌睡了,才让锦春抱下去。

    天色已晚,沈珂还没回来,也没差人送个口信。

    苏玉妍和衣靠在床上,没有半分睡意。

    今天在汾阳侯府花园发生的事情,别人不知情,她却是无意中救了冯静宜。以她的推测,房氏陷害冯静宜,很可能就是要把定远侯府牵扯进来,至于为何要弄出一件丑闻来给定远侯府带顶黑帽子,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并没有刻意嘱咐冯静宜,也不知会不会把此事告知林姨母。倘若林姨母是个息事宁人的,自不会在她之前在宋德书面前提起。她也并非有意隐瞒此事,只不过是想等沈珂回来之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说一说,与他商议之后,再委婉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宋德书。

218、风起(下)

    当然,定远侯沈世贞那里,更是非说不可的。毕竟,他老人家走过的桥比她夫妻二人走过的路都要多,姜还是老的辣,说到未雨绸缪,定远侯也许更有办法。

    就在苏玉妍昏昏欲睡之际,沈珂终于回来了,进屋看见她歪在床上等他,神色间尽是慵懒,不禁上前轻轻为她掖了掖被窝,心疼地说道,“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苏玉妍小声嘀咕了一句。

    “原来是我的错。”沈珂微微一笑,便道,“你先歪着,我且洗漱去。”

    苏玉妍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随他去了。

    少时,沈珂进来,脱衣上.床,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又是微微一笑,“也不知为何,只要一进兰亭居,看到这屋里亮着灯火,我心里就觉得暖烘烘的。”

    苏玉妍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确定他这话是不是有意说给她听的。

    沈珂感觉到她的注视,也回眸凝望她。

    苏玉妍被他饱含深情的眸光看得脸上发烧,不禁垂了眼睑,低声说道,“那你说,这又是为何?”之所以这么问,也是有意逗一逗沈珂。这些年来,沈珂待她虽好,却甚少跟她说什么绵绵情话,这一句,虽没有提及什么情爱字眼,却已经难得。不过,但凡女人,总会喜欢自己所爱的男人哄自己开开心,哪怕只是应景之语,也会觉得满足。

    好半晌,都没有听见沈珂回应。她不禁暗自懊恼,心道,不过是说两句情话,就有这么难么?怎么迟迟不肯开口?

    正尴尬间,忽觉沈珂搂住她肩膀的手一紧。她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倒进他怀里,接着便听沈珂柔声说道,“自然,是因为这屋里有你。”

    苏玉妍忐忑不安地等来这句话,顿时将原本懊恼的心情化作无声的笑容。自己还是有福气的,嫁了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男人,虽说两人之间经历过诸多波折,但总归是修成正果了。这么一想,便也伸手圈住沈珂的腰身。

    此时无声胜有声,唯有烛火在闪动跳跃。仿佛祝福二人。

    许久,沈珂才轻声说道,“这两天你在家里陪着姨母。哪里也不要去了。”

    苏玉妍刚刚还沉浸在快乐中的心情陡然一沉,“怎么?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昨天昌宁城中进了不少流民,今晨还当街掳了一辆路过的马车,车中的两位夫人重伤不治。下午时分不幸去世……”沈珂的手又是微微一紧。

    “竟出了这样的大事,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苏玉妍连流民进城的风影儿都没听到过,因此并不全信,只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忽想到苏玉修的婚事,不禁颦眉道。“……孝成大道,我还想去一趟。”

    “我奉了旨意领兵捉拿流民,正四处走动。孝成大道,你还是先别去了,有什么话,我给你带过去就是。”沈珂头一次拒绝了她的要求。

    苏玉妍听说沈珂竟为了区区几个流民亲自率兵巡视,还是奉了旨意的。眼皮就微微一跳,直接就想到了沈珂话中的真实性。不过。她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当下就笑道,“罢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些担心修儿……你若过去,就代我问候父亲他老人家,顺便看看家具什么的都安置得怎么样了……”

    沈珂就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的问候带到。”

    苏玉妍忽侧头看了看他,低声问道,“是不是宫里出了事?”

    沈珂脸色微沉,也压低了声音,“你别乱猜。”

    “方才我们在汾阳侯府,发生了一件事。”苏玉妍不看沈珂的脸色,自顾自地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沈珂正色道。

    “其实,也没什么。”苏玉妍满意地看着沈珂陡然间变得凝重起来的脸色,“不过是武宁公的儿媳妇房氏耍了个小伎俩,被我识破了而已。”说罢,也不等沈珂继续追问,便把事情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沈珂听罢,沉吟片刻,方才说道,“这么说来,竟是真的有人想动咱们沈家了。”

    听到这样的话,苏玉妍也不觉得意外。毕竟荣极必衰,这是轮回常理,定远侯府风风光光地荣耀了这么多年,被人惦记着也在所难免。况且敢动定远侯府的人,也必是与定远侯府势当力均之辈,否则,以定远侯的雷霆手腕,又哪有人敢轻易撸其虎须?

    见苏玉妍仍镇定自若,沈珂便也放了一半的心。其实,早在前两天他就得到消息,近日会有一场大变,而始作俑者,就是新近势头最劲的汾阳侯,因此这次汾阳侯嫡长孙女的及笄之礼,他们祖孙三人便齐齐出席,一来跟汾阳侯示好,二来也是怕苏玉妍一行有什么闪失。所幸席间并没有出事,这才让他放了心。不过,刚才苏玉妍说的这件事,也不能不说是一件值得引以为戒的事情。还好苏玉妍机智过人,要不然,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沈珂这么忖着时,苏玉妍也是心思百转,良久才缓缓开口,“难道,又要发生变故了?”

    沈珂原本就不打算瞒她,又听了汾阳侯府花园里发生的事,自然便坦诚说道,“流民的事,圣上大怒,令我与许恒立下军令状,限十日之内将幕后黑手缉拿归案,否则以渎职论处。”

    竟有这样的事?!苏玉妍想着赵宥善解人意的笑容,直觉有些不信。但沈珂竟然这样说了,就说明他已经立了军令状,由不得她不信了。只是,赵宥这么做,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故意找茬,不就是抓几个流民么,还用得着立什么军令状?难道说,赵宥变了?或者,是什么人令赵宥发生了这样的改变?她心里微动,不禁笑道,“不知道这渎职,会有怎样的处罚?”

    “这渎职嘛,也是以情节轻重论处。”沈珂不解苏玉妍为何会出此一问,不过还是认真地解释道,“情节严重者,自是罪加一等,削去所有官爵并剥夺全部家产,犯者沦为平民永不录用,且家属还会连坐;情节轻微些的,自然也是要免去官职俸禄……”

    “圣上与你,不仅有舅甥之谊,还情同兄弟,他又不是蛮横无理之辈,怎么会让你立下军令状?”苏玉妍若有所思地问道,“今天下午,你是进宫面圣去了么?”

    “本不是去面圣,不过在去司生衙的路上碰到许恒,说是令我二人速速进宫。”沈珂这才意识到苏玉妍生出了疑虑之心,不等她细问,便把事情简略地说了,说到与赵宥见面时,脸上便渐渐露出沉吟之色来,“他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却又显得暴躁,我二人连连应允,他竟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之后还砸了一碗茶,说是十日之内我们不将幕后黑手缉拿归案,就提着脑袋去见他。”

    赵宥一向温和有加,听梁惠君说,便是盛怒时,也不曾在她面前失态,这样的赵宥,登上帝位时日也不短了,又怎么会因为城中发生流民的事而对两个自己向来亲近的人轻易发这么大的火?难道说,宫中真的出事了?苏玉妍心念微转,不禁抬眸看着沈珂,正色说道,“圣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易躁易怒了?”

    沈珂是时常进宫面圣的,听苏玉妍这么一问,只觉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颦眉道,“是啊,宥儿一向是温润如玉的人,今天那怒发冲冠的模样,倒让我吃了一惊。”

    你仅仅只是吃惊,我却是不信赵宥突然间就变成那样的人。苏玉妍心里暗道,便谆谆诱导,“……是不是最近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让圣上脾气变得暴躁了?”

    “大事?”沈珂微微躇踌,眉峰又是一颦,“大事没有,让人劳心劳力的小事却是有几件。”说罢想到了什么似的,沉吟不语。

    “爷……”苏玉妍只是适宜地提醒沈珂注意,旁的话,却不好多说,毕竟,她不比沈珂身在朝堂,对赵宥的了解也仅限与表现,自不敢确定什么。“时候不早了,你明日还要带兵巡城,就早些歇了吧!”

    沈珂点头,这才问起了梦姐儿,得知安好,也就放了心,遂熄灯歇息不提。

    次日大早,天色放晴。路上积雪已尽融去,和风吹来,虽夹着凉意,却也沁人心脾。

    苏玉妍洗漱之后,便去思定堂给宋德书问安。

    哪知才走到半路,突然瞧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远远看见苏玉妍带着双珠抱着梦姐儿这一行人,想要避闪已是不及,只得放慢了脚步,待走到跟前时,便弯腰行礼。

    苏玉妍看了一眼,只觉这婆子有些面生,双珠却是认得的,是厨娘吕妈妈要好的干姊妹姚妈妈,因先前与吕妈妈搭手的厨娘生了病家去了,这位姚妈妈做的一手好菜,吕妈妈便把她荐了进来的。

    双珠瞅见苏玉妍的面色微沉,便似笑非笑望着姚妈妈道,“姚妈妈,午饭时辰还早得很呢,您跑得这么急做什么?惊扰了夫人小姐,可就不好了。”

219、欲动(上)

    姚妈妈虽才进府不久,却是知道沈少夫人的名头的,眼下听见她的贴身大丫头问她,虽不是诘问的口气,但却给她安了个惊扰主子的罪名,自然比诘问更令她觉得不安,当下便吞吞吐吐地说道,“奴婢知错了,下回再不敢这样了。”

    一个厨娘,自不劳苏玉妍亲自处置,不等姚妈妈说完,她抬脚便往前走。双珠见了,就落后两步,沉声向姚妈妈道,“妈妈为何如此慌张?”

    “我……家里出了事,因心里着急,所以……”没了主子在跟前,姚妈妈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想到家里刚才差人送的信,眼圈儿就微微有些发红。

    双珠见了,就随口问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昨天夜里,有一帮流民闯进家里,不仅抢了家里的钱财,还把我儿子给打伤了,方才我那儿媳妇哭哭啼啼地跟我说,怕是要残了。”姚妈妈叹了口气。“我想跟少夫人告个假回去看看……还请姑娘在少夫人面前跟我说说情……”

    双珠也曾听到过关于流民进城的消息,便不再多说,只点头道,“我即时便跟少夫人说去……你先收拾收拾。”

    姚妈妈知这双珠是少夫人跟前得意的人儿,当下便感激地道谢,一径去了。

    双珠连忙紧赶几步追上苏玉妍,把姚妈妈的事情说了。

    苏玉妍从她接过梦姐儿,微微皱眉,“既是家里出了事,就准她假吧,等把家里处理妥当了再来。”听说流民们多是抢掳富家,怎么连普通老百姓也不放过?难道真如自己所想,朝中出了变故?

    双珠见少夫人眼神略显阴郁。只道她是听见了这不好的消息心情不好,也未多说,便让一个小丫头去厨房给姚妈妈送信。

    进了思定堂,却见林姨母与冯静宜两人早安坐在正厅,再往上看,宋德书倚在上首的软榻上,脸上虽挂着笑容,却显得有些怏怏的。因着天气仍然寒冷,屋角还烧着两个银炭盆,哔啵哔啵燃得正旺。进屋便觉暖意融融。

    见苏玉妍抱着粉雕玉琢的梦姐儿进来,林姨母与冯静宜两人几乎同时站起身迎过来,林姨母更是笑道。“梦姐儿可大好了?”一边说,一边探过头来细瞧,笑容可掬地伸出手要想到梦姐儿接到自己怀里。

    梦姐儿渐渐灵醒了,似乎开始认生,眼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笑微微地要抱自己。犹豫了一下,就猛地搂着娘亲的脖子,不肯让人抱去。

    林姨母伸到半空的手就尴尬地停在那里,进也不是缩也不是。

    苏玉妍就笑道,“梦姐儿现在有点认生了……就连她祖父祖母,也鲜少能抱到她。”

    “孩子大了。都有这么一段。”这么一说,林姨母脸上微滞的笑容就自然了许多。人家至亲的祖父祖母都不让抱,自己便是抱不到。也没什么。

    那边冯静宜也走了过来,笑嘻嘻地瞅着梦姐儿,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出手逗她。梦姐儿见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倒觉得比先前那个女人可爱许多。便冲着她呀呀几声,脸上也露出笑容。

    林姨母便笑道。“看来梦姐儿与咱们家静宜有合眼缘……”

    苏玉妍未置可否地笑了笑,便请她安坐。又上前向宋德书问安。

    一番寒喧过后,宋德书便提起了今早传进定远侯府的消息,“……听说前夜昌宁城中混进许多乔装改扮的流民,还闹出了几桩大事,你祖父与父亲并珂儿一早就去了司衙议事……如今人心惶惶的,可如何是好?”说着发出轻叹。

    苏玉妍脸色也显沉闷,便把方才姚妈妈告假的事说了。

    听说流民竟然闯入民宅,宋德书与林姨母并冯静宜不免都有些吃惊。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陡然间发出这样的动乱,不能不令她们感到害怕。当然,以往也曾有过流民入城,但多是抢劫财物,并未伤人,如今不仅连着伤了人,还死了两个官家夫人,就算她们都是孤陋寡闻的内宅女人,出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觉得这些流民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只怕这背后还有居心叵测的推波助澜之人。

    林姨母就显得有些焦虑,“……珂儿带兵巡城,也不知有没有危险?”就她所知,沈珂婚前不过是昌宁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如果真是徒有其表,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可能因为沈珂并不是自己亲生,宋德书倒比林姨母镇定许多,只随声附合道,“是啊,听说这些流民都是从西北来的,个个野蛮有力……”她虽如此说,心里却不担心,也许是因为知道沈珂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色,况且定远侯与世子能放心,就说明他们心中有数,自然,也无须家里人操心。

    苏玉妍心里其实也是有数的,心里虽然有数,但脸上还是适当地露出些许担忧之色,“……昨天他回来跟我说死了两位贵夫人的事,唬得我连觉都睡不安稳,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还做了个噩梦……”

    冯静宜更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自然也觉惶然,但见苏玉妍担忧,便低声宽慰,“……吉人自有天相……表嫂也勿过于担心。”

    宋德书眼见这个话题沉闷,便到话锋一转,“……你家修哥儿的亲事,进展得怎么样了?”苏玉妍父女登门拜访林学士的事,并没有瞒她,所以她便有此一问。

    这也是苏玉妍不想提的话题,但宋德书既然问了,她也不好不答,只含含糊糊地说,“此前去见了林小姐,虽则病着,却也没有大碍……如果顺利,想来不会误了吉日吧!”

    听到这里,林姨母的眼神就闪了闪,随即笑道,“人说苦尽甘来,这门姻缘历经许多波折,最终还是能成,也算是段好姻缘了,不仅修哥儿重情重义,那林小姐想必也是个好的,要不然……修哥儿也不会不肯弃她了。”

    宋德书的眼波睃了睃林姨母,旋即笑道,“那林小姐在与修哥儿作亲之前我也曾见过的,的确是个好的,不仅生得貌美,性情也极是温良端方……也怪不得修哥儿不肯弃她。”

    苏玉妍便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并不答言。

    林姨母却若有所指地叹道,“若是静宜将来也能找到像修哥儿这样的丈夫,我便心满意足了。”

    宋德书的眸光便又从冯静宜身上睃过,见她粉面含羞,就微微一笑,“静宜品性端庄,人又生得秀丽,一定会遇上好姻缘……”

    苏玉妍怀里的梦姐儿自是听不懂大人们说话,不时闪动着大眼睛东张西望,还不时腾起身子来跳跃,早已坐不住了,但见抱着自己的娘亲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把嘴一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苏玉妍这才站起身来,笑道,“……这孩子起来早,这会儿想是闹瞌睡了……”

    宋德书自不再留她,摆手让她带梦姐儿回去。

    林姨母似乎还有话想跟她说,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

    ……

    厨房里的姚妈妈匆匆忙忙地告假出去后,内院里颇是乱了一阵。虽说昨天就听说昌宁城中出了事,但毕竟只是传闻,人们都不以为意,没想到一眨眼工夫,姚妈妈的儿子就被流民打残了。这内院的仆妇,虽说多数都家生子,但也有从外头买进来的,更有那些体面些家生子还在外头置了房产合家居住在定远侯府外面的,听说流民竟闯入民宅打劫伤人,更是忧心忡忡,一时间人人自危,个个心情惶然。

    天气晴好,苏玉妍把梦姐儿抱回兰亭居安置她睡下,想着这些天因为家事而把锦绣阁的花样都给搁置下来,便回屋让双珠磨墨,自己展了宣纸铺在书桌上,便坐在窗前发起呆了。

    双珠见她沉思,也不惊扰,磨好墨之后便带上门出去。

    因着桌边放着一个炭盆,屋里暖烘烘的,令苏玉妍生出昏昏欲睡之感。眼看就要开春,锦绣阁还没有新的春装,时间紧迫,她也该琢磨着出些新款式了。

    锦绣阁的生意一直十分兴隆,但有眼光有胆识的商家也相继在昌宁开了几家绣品服饰店,那些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新款服装一时晃花了昌宁贵妇们的眼睛,令得锦绣阁原本占据的百分之九十的优势渐渐被这几家新开的店面夺去了少生意。虽说苏玉妍并不靠锦绣阁的生意吃饭,但她素来是个要强的人,眼见别人夺了生意,心里自是不甘,早就琢磨着要出新款。之前因为临近过年要协助宋德书处理家中事务,过了年之后又要出去走亲访友应酬,再后来便林小姐又出事了……好不容易理清了头绪,现在又冒出流民闹事,唉,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

    就在她托腮凝神之际,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她抬眸看时,朱红的毡帘已经高高掀起,门口出现锦春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孔,只不过,不同于往日里的大大咧咧,此时的锦春,面色虽然平静,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恐慌。

220、欲动(下)

    不等苏玉妍开口,锦春已闪身进来,大步走到她跟前,低声说道,“大爷……与人发生了冲突。”

    苏玉妍这才发现锦春气喘吁吁,头发凌乱不堪,裙裾的下摆竟还染有大片血污,她顿时大吃一惊,腾地站起身来。“人在哪里?有没有受伤?你也受了伤?”今天早起,她只觉右眼皮跳个不停,心里便觉不安,但想到定远侯不会轻易让沈珂涉险,也就只嘱咐了沈珂几句,并没有过多地担心,却不料竟会发生这种事。一急之下,不免有些焦躁,一迭声连问几句,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大爷在巡城时,遇到两名悍民,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那悍民武艺高强,大爷没有防备,这才被伤了……”锦春半垂着眼睑,掩去眼中的焦虑与难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紧跟在苏玉妍身后。

    自从沈珂成亲以来,她便鲜少随在沈珂身边,之后自己也成了亲,现如今才有了身孕,便如富家太太一样在家养着,只除了平日里逗逗梦姐儿,几乎是无所事事,方才因馋得慌,与小丫头出去买酸梅,老远就看到了几个官兵与一群衣着褴褛的彪形大汉武斗,出于本能,她便飞奔过去,却不想与人刀剑相争的竟然是沈珂。当下她也顾不得自己是身怀有孕的人,立时冲上去相帮,无奈自己手无寸铁,又是女流之辈,虽则武艺高强,但这起与沈珂相斗的却十分棘手,不过眨眼工夫她便处于下风,沈珂也认出她来,一面命人去找援兵,一面令她赶紧逃离,分神之际。就被人一刀砍在肩上,当时便血流如注。还好附近的官兵及时赶来,敌人想是怕寡不敌众,无心恋战,她这才与两个将官护着沈珂逃了出来。

    “悍民?”苏玉妍微微皱眉,旋即想到什么,又继续问道,“请了太医没有?”如今看来,自己那不安的预感竟是对的。只是,不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难道是想要置沈珂于死地不成?

    “已经命人去请了。”锦春道,“大爷怕惊了梦姐儿,就让厮儿们抬他去了怀远堂。”

    去了怀远堂?苏玉妍又是一惊。遂不再问,大步往怀远堂而去。

    先是苏玉修的亲事出现问题,接着又发生汾阳侯府花园房氏失玉,现在沈珂又被人杀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仅仅是因为流年不利?苏玉妍心里纷乱一片,脚下飞奔如星。

    锦春紧随其后。脸上一片沉凝。

    很快就到了怀远堂。并没有想象中的喧闹与纷乱,进了院门,才看见屋檐下有几个年长的仆妇立在那里,远远看见苏玉妍与锦春过来,忙不迭地迎了上前,一边把沈珂的情况告诉她。“还好只是皮肉伤……”“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

    苏玉妍频频点头,脚下不停,大步进屋。

    入眼就见沈珂躺在屋中的长榻上。榻上铺了厚厚的绒毯,他身上盖了柔软的棉褥,屋里还升起了火盆,想是才燃开的,还略略有些炭气。他身边围着几个身着戎装的年轻将官,看见苏玉妍进门。虽不认得这是什么人,但见锦春跟着,便隐隐猜出她的身份,连忙上前抱拳行礼。

    苏玉妍也不认得这些年轻的将官,但还是敛首还礼,沉声向他们道,“多谢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便把她内心的感激之情表露无余。要不是这些将官拼死相护,以当时险恶的情势,沈珂又哪里能轻易全身而退?

    众将官忙不迭又抱拳,嘴里都说不客气。

    苏玉妍无暇与人应酬,说了句失陪便大步进屋。

    定远侯与沈松年还在朝上并未返家,也不知有没有得到沈珂受伤的消息,屋里只有两个年长的仆妇正手忙脚乱地吩咐小丫头拧了热帕子为沈珂擦汗,对于他身上的伤口,却是无能为力。

    沈珂背外面里,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任由丫头们摆布。

    苏玉妍心里不禁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丫头们看见正主儿来了,当下不自觉地退开两步。

    “爷!”苏玉妍柔声叫道。

    沈珂艰难回头,看见妻子焦虑的面容,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你别担心……没什么大事。”他身上盖着棉褥,苏玉妍应该看不到的伤口。

    苏玉妍便轻轻伸手揭开他身上的棉褥,只略略瞧了一眼,就觉眼眶发酸,差点掉下泪来。虽然没有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有多严重,但他这浑身的血污着实令人触目惊心。当下,她便蹲下身去,柔声说道,“锦春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你先忍忍。”说罢站起身来,吩咐那两个仆妇去取些开水来替沈珂清洗作品上的血污。

    仆妇答应着飞快地去了。

    锦春自小跟在沈珂身边,风花雪月与打打杀杀的事情都见得多,因她本身就是习武之人,对于沈珂的伤口她也心中有数,因为知道并没有严重到致命,自然也就放了心,便搬了锦杌在沈珂的长榻边请苏玉妍坐。

    苏玉妍又哪里坐得住?当下便转身向屋里的年轻将官问起了事情的始末。

    这些将官虽是沈珂的部下,但却不是他的亲卫军,他的亲卫军在刚才这一战中,几乎全部遇难,他们是后来才到的援军,故此也没有目睹现场的杀斗,只把自己所见所闻说了一遍,且因为怕苏玉妍害怕的缘故,有意说得轻描淡写。

    但苏玉妍早生了疑心,将官们不说,她也不好追问,应酬几句之后又吩咐丫头们给上茶。

    太医却迟迟未到。

    以往但凡定远侯府的主子们有个头痛脑热的,只需向太医院吱一声,不出三刻钟,便会有太医上门。

    也不知是不是苏玉妍等得心焦的原因,就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太医才姗姗来迟,还是苏玉妍所不认识的,年轻很轻,好像不到三十的样子。

    等太医为沈珂察看了伤口,几位将官便唰地围了上去,十分紧张地询问,全然不顾苏玉妍这个当家主母,显见与沈珂的交情非同一般。

    太医脸色沉凝,欲言又止。

    苏玉妍忍不住开口,“我是沈指挥使的妻子苏氏,先生有话尽管直说。”

    太医先前就猜测这年轻女子是沈珂的妻室,因为情势紧急,也没来得及彼此见礼,便上前道,“下官姓刘……沈少夫人,沈指挥使的伤势并不是十分严重,只是,他的伤口,好像有毒。”

    此言一出,锦春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她是习武之人,虽然觉得沈珂伤口所流之血略显暗沉,但绝计没有想到他竟会中了毒!那些悍民,到底是些什么人?难道是要置沈珂要死地?!

    几位年轻将官也是面色巨变,其中一个肤色微黑的在太医话音刚落之际就追问道,“中了什么毒?刘先生可有药解除?”

    “恕下官无能,只能看出是中毒,却并不能看出这是什么毒。”刘太医脸上闪过一丝愧色,“我即刻便回太医院,请了首辅医正前来为沈指挥使诊治。”

    肤色微黑者便道,“听说胜海胜太医最为擅长识毒解毒,首辅医正与之相比,是不是还要稍胜一筹?”

    刘太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道,“若论识毒解毒,太医院上下,唯胜太医为最,但不巧胜太医昨天有要事出了远门,沈指挥使身上的伤又耽搁不得,便只有次而取之了。不过,首辅医正的所学甚广,说不定就能解了沈指挥使身上的毒。”

    到底还是不能确定,用了“说不定”几个字。

    苏玉妍不禁暗暗焦急。

    胡太医几乎是定远侯府的常用太医,多数时候都是他来,他擅长的多是妇科与儿科,此番却是刀伤,胡太医自是不会来的,但以定远侯府的朝中的地位,太医院也应该派一位资历与经验都相对深厚的老太医前来,怎么竟会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派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太医?如此一来一往,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诊治的最佳时机?若这毒是剧毒,一时半刻便能要人性命的。这太医院,莫非是在敷衍了事?况且,以识毒解毒著称的胜太医怎么就偏巧出了远门?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

    苏玉妍略略打量了那刘太医两眼,旋即点头,郑重向他说道,“我这就让人送先生回去。”为确保安全无虞,她决定暂时不相信任何人,便是眼前这位太医院派来的年轻太医,她也觉得不可靠。当然,这只是她的直觉。

    刘太医想也是意识到苏玉妍似乎不信任他,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飞快地拿起医箱,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沈少夫人了。”

    苏玉妍便吩咐锦春,“……挑两个得用的人送刘太医回太医院,再把首辅医正接过来,速去速回。”

    锦春听见苏玉妍在“得用”两个字上咬得略微重些,便明白了她的心意,当下便上前请刘太医出去。

    刘太医一走,这几位年轻将官脸上的忧色更甚,那面色微黑者便上前向苏玉妍道,“还请嫂夫人稍安勿躁,我愿与刘太医一同前往太医院。”

221、谜团(上)

    见沈珂的部属主动请缨,苏玉妍自是觉得欣慰不已。但沈珂在家素来少谈公事,苏玉妍自不知此人能否信得过,略一踌躇间,就听躺在床上的沈珂低声说道,“奉河,不必去了。”

    那面色微黑的年轻将官立即大步走到沈珂跟前,蹲下身来,轻声问道,“这是为何?”

    “你便是去了,也不一定能请得来首辅医正。”沈珂微叹一声。

    奉河听了,脸色更显黯然,却仍坚持道,“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

    另几位年轻将官也连声附和。

    苏玉妍与沈珂心意相通,自能猜到他心中所虑,但眼见他面色苍白如纸,额上还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难受已极,她心中着急,也就顺着奉河的意思道,“爷……还是让奉将军陪着刘太医去一趟太医院吧!也正好派人通知祖父和父亲他们。”

    话音刚落,便有人掀起毡帘进来,回头看去,正是定远侯沈世贞。此刻他面带寒霜,眼神冷凛,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似乎蕴含着雷霆之怒,若有人触犯他的逆鳞,他便会如火山一般喷发。

    以奉河为首的年轻将官们纷纷上前行礼。

    定远侯一边淡淡地颔首点头,一边大步走到沈珂身旁,蹲下身去看了看沈珂半睁半闭的眼眸,这才伸手撩起褥子,细细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是悍匪所为?”

    沈珂嘴角微微一扯,“表面看来,的确像是流民。”那些衣着褴褛的流民们个个武艺高强,分明就不是寻常之辈,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沈珂只能故意让人说成流民。

    定远侯稍作沉吟,又问,“刀口还抹了剧毒?”

    “是。”沈珂眼里闪过一道暗光。他自问坐得端行得正,也不曾与人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还会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定远侯眼里也是寒光一闪,旋即站起身来,“方才进来时碰到刘太医,说胜海前几天才出的远门……既然胜海不在,这太医院就不必再去了。”

    苏玉妍一听定远侯祖孙俩人竟然意见一致,心头不免微动。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几名年轻将官,见他们个个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沉凝表情,便知这些人都是沈珂心腹。遂开口道,“那这毒……可有办法?”既然祖孙俩都不去太医院,想必另有解决的办法。

    “你先别急,办法一定会有,只是要费些周章。”因屋里都不是外人。定远侯也没有遮遮掩掩。“我识得一个江湖郎中,最是擅长辨毒解毒,已经着人去请了,半个时辰之内就会赶来。若这毒连他也识不出来,便是胜海来了,想必也无济于事。”

    听到前面一句。苏玉妍不禁松了口气,同时还清晰地听到身后的年轻将官们也长长出了口气。不过听完后面的话,刚刚放下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定远侯面色微沉。唤过奉河,“你们身上还有公务,也不能在此久留……且先回属营,有什么消息,我即刻让人送信过来。”

    奉海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沈珂。沉声答应,脚却不挪一步。

    沈珂便微微抬眸。低声道,“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们且先回去,有我祖父在,我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若便是剧毒,我早已命丧黄泉,如今过了这么久不能安危无恙,想必这一时半刻也死不了。”

    听沈珂这么说,奉河顿时面色一僵,眼圈微红,仍不说话。

    他身后另一个微胖的将官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我们与其在这里干着急,倒不如领着人去搜索方才那些流民,这里有侯爷在,将军一定会没事的。”

    奉河细想之下也觉此言有理,当下便抬起头来,冲沈珂抱拳道,“既如此,那属下便先回属营了。”说罢便转身,大步而去。

    众将官一一向沈珂夫妇和定远侯匆忙道别,也随奉河而去。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定远侯便立时走到门边,沉声唤过守在门外的随侍沈浪,低声吩咐了几句,沈珂连连点头,待定远侯话音一落,便奔出门去。定远侯遂拈了拈花白的胡须,慢慢走了回来,又向苏玉妍道,“……妍儿不必太过着急,我已经着人去请胜海了。”

    不是说胜海已经出远门了吗?又去哪里请得他来?方才不是跟奉河几个说去请江湖郎中么?难道连奉河几个都信不过?苏玉妍心中诸多疑惑,忽想起刚才他们祖孙俩人都不让奉河随刘太医去太医院请首辅医正的事,心里不禁又是一动,随即为定远侯搬了锦杌在沈珂的长榻边请他坐了,自己在沈珂的榻侧下首慢慢坐下,这才抬眸看着定远侯,轻声说道,“只愿胡太医手到毒除才好。”若是平时,她也许会奉承一句诸如‘原来祖父早已胸有成竹’之类的话,但此时此刻,看到沈珂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她的心情并不能保持平静,所以,她也不加掩饰,脸上流露出满满的焦急担忧之色来。

    定远侯见了,便安慰道,“胜海素有医圣之称,全国上下无人能及其项背,若他也不能……普天之下,恐怕再无人能了……”

    看定远侯如此笃定,苏玉妍悬着的心便微微放下小半,她用干帕子轻轻替沈珂揩去脸上的细汗,柔声问他,“伤口疼得厉害么?”既然中了毒,这伤口一定轻易动不得,这个时候又没有镇痛泵之类的东西,沈珂肯定痛得厉害,只不过他一向能忍,就算痛得快要死去,也一定不会表露出来的。

    “还能撑得住……”沈珂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你不用太担心,等胜海一来,就药到病除了。”

    既然祖孙俩都这么说,苏玉妍便也乐观起来,当即抿嘴一笑,伸手握住沈珂露在被褥外头的一只手,微微点头。

    定远侯看到他们夫妻二人如此亲密的模样,便称开眼光。

    这时,有奉命提了开水的小丫头在外头请示,定远侯看向苏玉妍,道,“还是等胡太医来了之后再说吧!”

    苏玉妍先前并不知道沈珂伤得如此严重,此时见定远侯微颦着眉头,也知沈珂的伤情比自己看到的,甚至想象得到的更为严重,当下便点了点头,吩咐小丫头把水提起来。

    因是沸水,天气又冷,木桶里的热雾盘旋缭绕,不一会儿就让屋里笼上一声淡淡的氤氲之气,三人虽坐得近,但彼此的面色都看不太清晰了。

    似乎是若有若无的,苏玉妍感觉到了沈珂的手指在她的掌心微动。她旋即抬眸看去,但见他唇角微抿,面色沉吟,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正以为自己多心,却又感觉到他的拇指微微动了一下。

    沈珂他,难道有什么话竟不能当着他嫡亲的祖父说的?苏玉妍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了定远侯一眼,却见他面带忧色,直直地盯着那个木桶看,连眼珠都不曾挪动一下,她再回眸,就看到沈珂冲她眨了眨眼。她吃了一惊,却不敢开口相问,心里的疑惑就越发浓重起来了。

    定远侯不说话,沈珂是中毒之人,又虚弱得很,眼睛半睁半闭,也没有出声,苏玉妍便是满心疑惑,也不好轻易开口,况且方才沈珂冲她这一眨,她心头又疑虑重重,便是有话,也不敢当着定远侯问起来。

    屋里三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安静得连呼吸之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苏玉妍开始觉得气氛有些别扭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丫头的通禀之声,“侯爷,来了远客。”

    一听远客二字,定远侯面露喜色,当即站起身来,扬声说道,“快请。”一边说,一边大步迎了出去。

    远客?难道是胜海乔装改扮的?苏玉妍心里微动,不及细想,就感觉沈珂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她遂回眸看去,沈珂却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只默默用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字。

    等他写完,苏玉妍立时便认出这个字:汾。这是什么意思,是人名还是地名?方才当着定远侯沈珂什么也不说,这会儿却趁着他出去迎客之际写在她手心里,难道有什么事竟还要瞒着定远侯么?

    她满心疑惑,正要开口相问,就见沈珂微微摇头,又写了一个字。

    这次写的,是个刘字。

    这两个字加在一起联想,苏玉妍一下子就想到汾阳侯府。汾阳侯姓刘。

    她不禁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沈珂,用眼神询问。沈珂不说话,难道是怀疑有人偷听?如果连怀远堂都不可信,那事情可就糟到了一定的地步了。

    沈珂却又微微摇头,手指在她掌心又写了一个字。

    谜。

    这就是说,沈珂自己的思路也还没有理清,自然,也不能给她什么解释了。

    但眼下,苏玉妍无暇多想,别的事情,都可以延后一步处理,眼下最最重要的是沈珂,她对此一无所知,唯愿定远侯请来的胜海将沈珂身上所中之毒清除干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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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良缘介绍:
她穿越而来,只愿安享平凡,母亲病故,让她的身世变得扑朔迷离,父亲郁郁而终,她又被迫寄人篱下,既要敷衍嫉妒多疑的兄弟姐妹,又要应付心机深沉的各房长辈,在夹缝中求生的她与庶弟携手共度难关,一路披荆斩棘,为亲人谋求平安幸福,为自己谋求锦绣良缘。谋良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谋良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谋良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