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应天书院,“民贵君轻”
祝泽泉带着陈颍一同到了应天府书院,祝家在开封府,应天府书院在应天府,这次是正逢中秋,再加上他本想安排陈颍和他孙女儿接触,这才在开封停留了许久。
如今孙女儿去了家庙,不情愿见陈颍,他也不好强求,万一留了个坏印象就更加麻烦了。便带了陈颍前往应天府书院。
应天府书院位于应天府睢阳商丘古城湖畔,书院坐北朝南,三面环水,另一面紧邻着古城城郭,整体看去庄严巍峨,给人一种沉稳厚重之感。
掀开马车帘布,陈颍隔湖望着眼前这座古色古香,大气磅礴的建筑,心中无比激动,这便是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的“应天书院”,有着“宋朝兴学,始于商丘”之誉的应天书院。
湖畔上有一座拱桥,连接着书院与对岸,此桥名作状元桥。驶过状元桥便到了书院大门前,马车停在书院门前,陈颍随着祝泽泉一同下了马车。
祝泽泉笑道:“陈小子,方才我们经过的那桥便是状元桥,眼前这就是书院了,你觉得如何?”
陈颍答道:“庄严沉稳,大气磅礴,观之便让人心中升起肃穆庄重之感,不愧是历代文人推崇的读书圣地。”
“既然你觉得这么好,要不就留在这里读书,那什么游学真的没什么意义,不但浪费时间,还让你无法静心读书。”
陈颍无奈一笑,这一路上祝老爷子可没少跟他念叨这个,一副不劝服他不罢休的势头。虽然游学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但祝老爷子的这份心意陈颍还是无比感激的,若不是真心将陈颍当作是自己的后辈想好好栽培,谁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唠叨这些呢。
“老爷子,真的很感谢您对我的这番心意,但游学我是必须要去的,您就别念叨了,我答应您最后留出一整年到您这里来静心读书,这样行吗?”
祝泽泉拂着胡须笑道:“这可是陈小子你自己说的,可别赖账,答应了一年,只许多不许少。”
“行,是我答应的,老爷子您就放心罢。”
书院布局由南向北依次是影壁、牌楼、大门,陈颍跟着祝泽泉进了应天府书院的大门,迎面看到一排屋舍,祝老爷子给陈颍介绍这是前讲堂,一般书院都只有一个讲堂位于书院的最中心处,但应天府书院还多了一个前讲堂,这里是供院外来客与书院中的学子、讲师交流探讨学问的地方。
前讲堂两边有着东西两道侧门,再往北是明伦堂以及两侧的东西配房,明伦堂也就是应天府书院真正的讲堂,讲师、博士们给学子讲学之地,两侧的配房便是学子们住宿自修之地,也叫作斋舍。
继续往北是学院的藏书楼以及东西侧门,再后面还有馔堂,也就是食堂,是学子们用膳的地方,我们在或者电视剧里看到古代学子吃饭时管饭食叫做堂馔、堂食,便是原于此处。
再后面还有教官宅、崇圣殿、魁星楼等诸多建筑,便不一一阐述了。祝泽泉带着陈颍径直到了他的住处,进门陈颍便见到一年轻学子正在整理书籍,见到有人进来,抬头查看,陈颍才发现此人正是院试时与他有过一段渊源的开封府“云成公子”徐云成。
“老师,您回来了。”
徐云成见到祝泽泉,连忙上前见礼。
“徐兄,别来无恙啊。”
听到有人与他打招呼招呼,徐云成才发现祝泽泉身后的陈颍,一时间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
时隔两个月,陈颍再次见到徐云成,发现他有了很大的变化。当然不是指容貌外表上的变化,而是他身上的气质以及给人的感官有了很大变化。之前陈颍见到的徐云成,脸上时常挂着标准式的微笑,行动不急不徐,风轻云淡,让人第一眼就觉得这应该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但第一眼之后,陈颍与他稍作接触,就会发现很假,他的笑和淡然给人一种很飘虚,很不真实的感觉;而现在的徐云成,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书生,脸上没有了那招牌式的微笑,变得严肃认真,但陈颍却觉得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也明白了为何在董淳和他的谋划败露后,依然有人愿意与他结交。
徐云成见到陈颍,先是愣住,又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没想到陈颍会跟着祝泽泉一同到来。
“陈公子,以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多有得罪还请陈公子谅解。”
陈颍见他这副样子,开口道:
“徐兄,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以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如今你也算是求仁得仁,望你今后好生跟着老爷子读书学习,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今后莫要再走歧路便是了。”
徐云成恭敬一礼道:“多谢陈公子指点,云成定然铭记于心。”
祝泽泉笑道:“你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如今再相逢,一笑泯恩仇,再好不过了。
陈小子,那就让成云带你先去书院各处看看,晚间再来我这里用膳。”
陈颍笑道:“那就麻烦徐兄了。”
“陈公子客气了,这边请。”
陈颍跟着徐云成出了祝泽泉的院子,开口道:
“徐兄,你能不能别叫我陈公子了,这么客气怪别扭的,就叫我名字便是。”
徐云成摆手道:“不妥不妥,岂可直呼姓名,太过不敬了,不知陈公子可有表字?”
陈颍道:“我虽已有了秀才功名,但是家外祖道我年纪尚小,便还不曾赐下表字。”
徐云成道:“那我还是叫你陈兄弟罢。”
陈颍道:“那就依徐兄之言。对了,方才我听祝老爷子唤你‘成云’,不知这是?”
徐云成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释然笑道:
“‘成云’是老师赐予我的表字。老师说我名云成,以往的富贵、名气正好比云汇聚而成,虚幻、一触即散,便给我取字为‘成云’,意为过往一切皆成云消散,让我忘掉过去,重新开始。正如陈兄弟你刚才劝我的那番话。”
陈颍拍手道:“好字,祝老爷子这‘成云’二字取得颇妙。
其实犯错并不是可怕的事情,我也经常犯错,只有犯了错才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也便成长了。但可怕的是同样的错误犯了第二次,甚至三次、四次、五次,最后就变成习惯,变成本性了。
徐兄,我想祝老爷子不是想让你引以为戒,时时反省自己,不然最终不管是‘云成’还是‘成云’,都是一场空。”
徐云成拱手作揖,感激道:“陈兄弟一语惊醒梦中人,云成感激不尽,还请受我一拜。”
陈颍连忙让开,摆手道:“徐兄不必客气,我不过是站在局外看得透彻些,相信就算没有我,徐兄用不了多久也会悟到的。”
陈颍决定先去看看明伦殿,同徐云成一道来到明伦殿时,里面正在讲学,二人便停在殿外。
陈颍问道:“徐兄,这里面讲的是什么课,怎么倒像是在辩论?”
徐云成道:“陈兄弟果然慧眼,这的确是在辩论,平时上课都是在课室之内,这正殿是用来让大家交流读书心得的,有时候也有博士来此出题考较学子。想来现在便是有博士出了题目让大家讨论。”
也不知道古代的辩论赛和现代的有什么不同,激烈起来会不会口水喷对方一脸,会不会骂人甚至动手,陈颍十分好奇,便打算留下听听,二人便立于殿外,凝神细听。
听了一会儿之后,陈颍搞明白了里面是在讨论君与民的关系。
有人提出《孟子·尽心下》中的那句经典之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
还有人引出一句“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来解释君民关系,这句话出自《论语·颜渊》,表达的是儒家“民贵君轻”、“国以民为本”的思想主张。
陈颍在殿外殿内诸多学子纷纷引经据典,讨论地好不热烈,但所有的声音都是在说“民贵君轻”。
陈颍觉得这句话应该没什么好辩论的,读过书的人想必都知道儒家“民贵君轻”的思想,殿内这些人能进入应天府书院,其中总不会有人反着来,觉得“君贵民轻”罢。若是观点都一致的话,还有什么可辩的。
辩论的确没有展开,但结果却出乎了陈颍所料,殿里面的诸多学子方才还互相交谈,引经据典说着民之于国家的重要性,结果等到教习回来提问,殿内却是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将讨论时的话说出来。
等了好一会儿没人作答,堂上的博士便开始点人,然而被点到的人皆是含糊其辞,只说民之于国家如何,或者只说君主的重要性,与方才讨论时的滔滔不绝判若两人。
陈颍又听了一会儿,失望地离开了。
见了这样一堂课,陈颍也没了兴致再逛,便让徐云成带他回了祝老爷子的院子里。
很快陈颍也释然了,官学里面的学子讳言慎行,这种情况他早就设想到了,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官学,那些博士都是有官身的人,这些学子自然不敢堂而皇之的再博士面前大谈“君轻”之说,就像后世的学生,老师不在时可能整个班都兴致勃勃地吐槽老师,批判校长,但老师一来,纷纷闭口不言,化身乖宝宝,好学生。
这也是陈颍为何不愿意答应祝老爷子一直留在这里读书,一定要去游学的原因了。
只是陈颍没想到学习儒家思想的学子居然不敢将“民贵君轻”堂堂正正地说出口,实在是有些讽刺。
103.神奇的易容化妆之术
陈沁写给黛玉等人的书信在中秋第二日一早便由快船往南边儿送去了,当然还有陈颍的信,也一并送去。
黛玉在读了《水调歌头》后,很是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心里平静舒畅,种种愁思都烟消云散,她感受到了词中的那份情感,那一份不带悲伤后忧愁的思念,还有陈颍的美好祝愿。黛玉走到窗边,抬头看向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在心里反复念着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等《水调歌头》传到扬州时,林如海品读后赞叹不已,心想着黛玉要是见了肯定会十分高兴,便欣然回府想让黛玉也看看这首旷世佳作。结果回府后才得知黛玉比他还早两日知晓。
黛玉读了《水调歌头》便就想着让爹爹也看看陈颍的文采,但林如海公务繁忙,这两日一直没有回府,自然就错过了。
当黛玉欢喜地拿出随书信一起寄来的《水调歌头》手稿给他看时,林如海心里一阵泛酸,暗道陈颍这小子不地道,只惦记着他的女儿,作了如此好词也不想着送来给他看看。
心中不平的林如海看着那份陈颍的手稿,吐槽着陈颍字迹太差,火候不够,这样的字配不上这首好词。又批判陈颍不用心,将酒洒在了纸上,墨迹的晕开了。
黛玉此时却是红着脸低下了头,那晕开墨迹的可不是什么酒,而是她的泪珠儿。
陈颍信中叙了些家常,提到了自己接下来要去游学的打算,还提到让黛玉依然去苏州。
倒不是陈颍狠心,不让人家父女团圆,而是此刻的扬州的局势风谲云诡,平静的表象下可能处处都暗藏着危险。
李守义作为钦差要清查白莲教一事,牵连甚广,陈颍觉得林如海肯定不会错过时机,必然要趁着扬州诸多官员惶恐、担忧之时大力推行他的盐法改革。黛玉留在扬州不但难以见到林如海的面,还随时有可能面临危险,那些盐商若是被逼急了,可不会跟林如海讲什么“祸不及妻儿”的原则。
林如海虽然不舍,但还是理智地让黛玉和孙老一同前往苏州,远离扬州这个是非场。
黛玉告别了林如海,不舍地登船离去。进到船舱后,黛玉忍不住大哭,方才她不想让爹爹担忧,一直忍着心中的不舍和担忧,不让眼泪涌出来,此刻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虽然陈颍在信中没有表露出扬州局势的危急,只说是让她去苏州守孝,免得林如海分心于她,影响公务。但聪慧的黛玉还是有所察觉,她心中无比担心爹爹的安危,但也知道自己去苏州才是最好的选择,留在扬州不但什么都做不了还会拖累爹爹。
黛玉心中默默祈祷着,希望爹爹能平安顺遂。
陈颍也祈祷自己接下来能见到一些有思想、有觉悟、敢于发出自己声音的人。
应天府书院的学子们都秉承着谨言慎行,专心读书做学问的原则,他们身为官学学子,在涉及皇权和国事是有所避讳无可厚非,或许太过了些,以至于都不敢当着博士、教习的面说一句“民贵君轻”。但他们并没有错,错的是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皇权的敬畏早已根深蒂固。
这些学子或许是一个合格的读书人,将来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官场中人,但他们不是陈颍要找的人,他们身上属于这个时代的束缚太多了,多到他们找不到自我,无法成为一个革命者。
当祝泽泉带着陈颍出现在明伦堂时,所有学子都为之惊讶、欢呼,这可是作出了《卖炭翁》,《水调歌头》等诸多名作,大名鼎鼎的陈颍,现在就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眼前。而且大名鼎鼎的“颍公子”居然真是个十岁孩子,简直震撼了他们的三观。
这些学子激动不已,问东问西就差拿个本本登记了,你们是来搞人口普查的吗。
面对这些学子的热情,陈颍是真的不想理会,但是看在祝老爷子的面子上,只得一一应付,回答了他们一些在合理范围之内的问题,至于那些不合理的问题,有祝老爷子在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带着陈颍亮了个像之后,祝泽泉宣布陈颍今后也跟他们一样,是一名应天书院的学生,会在书院里读书学习。
众人再次激动起来,陈颍居然要成为他们的同窗,这岂不是可以吹一年。
接下来祝泽泉又说道,陈颍要跟着他一起研究学问,不同他们一起住在斋舍。诸学子虽然有些遗憾,但并无人反对,虽然书院学生都是住在斋舍里的,但陈颍又不是普通的学生,有些特权他们也能理解。
接下来陈颍又在应天书院留了五日,便向祝老爷子告辞离去了。这一次祝老爷子并没有再作挽留,反正陈颍已经答应他,会在应天书院待上一年时间跟着他静心读书。
祝泽泉悄悄地将陈颍送出了应天书院,这是两人提前计划好的,先在书院诸位学子面前露个面,让他们知道陈颍成了他们的同窗,这样能激励他们,给他们一种紧迫感,可以说祝泽泉为了这些学子也是用心良苦了。
这样做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放出一个陈颍在应天书院静心读书的假象,反正陈颍住在院长的院子里,这些学子也不知道陈颍在是不在,这样能让那些盯着陈颍的眼睛集中在应天书院这里,陈颍就可以安心地去各处书院游学。
离开应天书院后,陈颍先去了一处偏僻的宅院,岳象风带着一些护卫早已等候在此,除此之外,宅院里还有更为关键的一人。
这个人便是“阿朱”,这个名字是陈颍给她改的,致敬《天龙八部》。虽然他并不是《天龙八部》里面的那个阿朱,但是论起易容化妆、换声模仿的本事,他可不比《天龙八部》里面的阿朱弱。
陈颍进来之后,阿朱便给陈颍化妆易容,涂涂抹抹半个时辰之后,陈颍从原本唇红齿白、容貌俊朗的小公子形象变成了一个肤色略黄,容貌也普普通通,看起来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年,换掉原本的华丽袍服,穿上一身半新不旧的生员衫,再穿上一双特制的“增高鞋”,活脱脱一个平凡到极点的年轻学子。
陈颍对着玻璃镜细细地看了一圈,很是满意自己的新皮肤,阿朱这技艺,堪比后世的美颜相机,而且阿朱不光能把人化美,还能化成各种样子,应该是比美颜相机厉害多了。
“阿朱,你这手艺真是厉害,只看这效果,说你这双手能‘化腐朽为神奇’我也不觉得夸张,你要是去开个课堂教人化妆,再多的学费那些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也愿意出。”
“公子,阿朱这些都是师门传承,不能外传。”
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从阿朱的黑袍里传出来,也没有任何情感波动,让陈颍不由想到了机器人。
阿朱没能解读到陈颍的幽默,一番话把陈颍噎了一下,不过陈颍也不在乎这些,他早就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人听不懂他的幽默和玩梗。
说起阿朱的师门,真的很是神秘,其实也算不上门派,因为连名字都没有,顶多就是一个传承。人数最多的时候也就同时有师徒两人,他们一脉曾经一直效命于皇宋赵氏,主要任务是在特殊时候给皇帝作替身,宋朝败亡后,他们师门当时的掌门跟陈家一起护着赵氏的血脉逃到了颍川,将传承延续了下来,继续为赵氏效力。
不光神秘,规矩也很离谱,“师门绝技不得外传”这种都是小儿科,阿朱的师门传承还规定了不易容的时候要黑袍罩身,不能露出真面容,平时说话不能带有语调和感情,不能让人从声音里听出你的情绪,最离谱的是连性别都不能别人知道。
可能知道他们性别,见过他们相貌的人,就只有他们自己与他们的师父了。反正陈颍以及赵旭陈镜都没有见过阿朱和他师父的真容。陈颍猜测阿朱可能是个女的,所有才会给他改名“阿朱”。
当然了,“阿朱”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声音好不好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无比重心,且无比好用。陈颍不是“杠精”,没有那种非要纠结到死的精神,好奇时猜测一二便也就放开了。
换完新皮肤后,陈颍便背上书箱出了宅院,融入到街巷人流里,成为大千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一名游学学子。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暗中岳象风带着护卫随时保护着陈颍的安危。阿朱也随行在暗中,毕竟这是易容化妆,不是整容变身,到了时间是要修整或者是重新化妆的。
满以为是永久皮肤随时可以去浪,实际上却是限时体验卡。
关于寻找有革新精神之人的去处,其实陈颍心里一直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与应天书院齐名,同列四大书院之一的“嵩阳书院”,那里文风开放,允许各种声音存在,各家学说,不同的文化交融之下,最有可能出现陈颍要找的那类人。
104.嵩阳书院
嵩阳书院是陈颍心中既定的目标,但陈颍也没直奔那里而去。离开应天书院之后,陈颍易容化妆,化名“陈泽”,以颍川陈家旁系子弟的身份开始游学之旅。从应天书院到嵩阳书院之间,大大小小的书院、私塾,陈颍去了近二十处,有着颍川陈家旁系子弟的身份,还有陈家养正公的推荐信,陈颍不论到了那处书院都是畅行无阻的。
在每处停留的时间各不相同,有的只待上半日便告辞离去,有的则会留个一两日,陈颍停留的时间长短并不取决于书院的大小与名气,而是在于它是否有新颖的思想。像是中规中矩的古代书院,教的都是四书五经一类的书,陈颍给个面子待上一日,与书院里的学生交流一番读书的见解便告辞离去了。
虽然南方文风兴盛,文华之气比北方更为浓厚,但并不是说南方的所有地方都是这样的。陈颍就遇到过几个书院,其不堪混乱、不思进取、不务正业的程度比之原著里的贾家族学还要严重。学生放任肆行,除了读书什么都干,吃酒赌钱都算是规矩的,至于更多的都难以宣之于口。
不光学生不堪,书院里的教习也是得过且过地混日子,有像贾代儒一样年纪老迈没有心力继续教书却还站着位置拿薪俸的,有事不关己放任自流的,更有像是贾瑞一般与学生同乐的,如此这般,岂是求学之地。
遇上这样的地方,陈颍最多停留半日,观察一番以作记录便自行离去了。
陈颍从应天书院一路游学到嵩山脚下,已经是十月底了,整整两个月,至今还没有哪一处让陈颍停留超过三天的,可见这个时代的教育是何等摸样。
那些书院里大多是些寒门学子,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科举,这也导致绝大多数的书院都是刻板化地教学那些科考要考到的书籍。
虽然他们不像世家子弟那般有丰富的家族资源,也没条件接受更高等、更全面的教育,但是让学子们读书读到生活都无法自理,除了读书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成了依附于家人的“吸血虫”。这样的书院存在于世真的有益吗;这些批量生产出来的读书人除了会引经据典、“满腹经纶”挂于口上,还能做些什么有益于家国的事情吗。
这样的教育方式与后世的“应试教育”一般,所教所学的知识只为应对考试,或许数万人里能有一个脱颖而出,但那也只是特例罢了,为何“寒门难出贵子”,便是因为有这样的书院,这样的教育制度存在。
这般读书并不能让这些寒门学子脱胎换骨,充其量只是换了层皮,成为当权者需要的工具人,给当权者当官牧民。当这种教育循环成为制度时,它便锁住了民族的气运,当人们读书不再是为了增长自身修养,而是为了“应试”,为了当官牧民,那民族就只能一点点衰落。
后世的领导者发现了“应试教育”的弊端,当机立断整改教育制度,推行“素质教育”。如今陈颍也想为了这个伟大的民族,寻找到一批志同道合的人改变这落后腐朽的教育制度。
嵩阳书院坐落于五岳嵩山的南麓,嵩山地区不单有嵩阳书院,还有颍谷书院,南城书院等等,如此多的书院汇聚一处,这也是嵩阳书院文风开放,文化赡富的原因。
嵩阳书院主要推崇儒家理学,以理性主义的儒家哲学思想闻名于世,但并不排斥其他学派。宋朝时文风鼎盛,曾有不少著名学者在嵩阳书院讲学,比如程颢、程颐、司马光、范仲淹、朱熹等赫赫有名的文人,都在嵩阳书院讲学过。
陈颍顺着山脚的石阶来到了嵩阳书院,拿出陈镜的推荐信求见书院院长。嵩阳书院的院长陈颍早早就了解过,姓程名恪字端行,乃是“二程”之后,其父是嵩阳书院上一任院长。程恪自幼在嵩阳书院长大,深受儒家文化熏陶,再加上他读书的天赋极佳,曾高中状元,并在三十余岁便成了礼部右侍郎。但成为礼部右侍郎不到三年,他数次提议要改良科举制度,隆康帝不允,他便数次上奏折乞骸骨,毅然辞官,回到嵩山在其父亲手下做了一名书院先生,待其父去世后接任院长之位,让嵩阳书院愈加发扬光大,成为读书人心中的一大圣地。
被带到程恪身前,陈颍恭敬行礼道:“学生陈泽见过程老先生。”
“你便是陈泽?”
面对程恪的打量,陈颍挺胸抬头,不卑不亢。
“学生正是陈泽。”
程恪继续道:“虽然养正公说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举荐你来我嵩阳书院求学。但如今已经过了入学的时间,你想来书院读书,我还是要考考你才行,你可准备好了?”
陈颍道:“学生准备好了,还请程老先生指点。”
“我且问你,你为何放着陈家族学不上,要出来辛苦游学?”
陈颍回道:“先贤曾说‘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学生觉得读书要做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书固然重要,但不能只局限于手中的书本,身边的风景是故、所见所闻皆是书籍,皆可读之获益。学生觉得自己应该出来看看这广阔天地,见识一番书本中没有的风景,便求了老爷子让我出门游学。”
“那你这一路行来可都见到了什么,又悟到了什么?”
陈颍回道:“学生一路行来,看到的多是固步自封,守旧不前的书院,还有许多没有思想、只知盲目读书参加科举的学子,学生认为如今的教育制度已经腐朽落后,不再适合如今的时代,它只能复刻出一批批只会读书、科举、做官的傀儡,无法再为民族输送新鲜的人才。
所以学生来了这里,想跟着程老先生您学习,想结识更多有思想有灵魂的读书人,一起努力改变这落后的制度。”
陈颍之所以敢说出这样一番激进的言论,是因为程恪当年便发现了当今科举制度的弊端,提出改革的想法,只是没有被隆康帝采纳,于是程恪就辞官回乡,一心搞教育,他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他是对的。
程恪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革命者”,听完陈颍的回答放声大笑,
“好,好哇,不想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觉悟,我同意你在留在这里学习。”
陈颍躬身道:“多谢程老先生。”
程恪笑道:“你已经是我书院的学子了,以后叫我院长便可。”
陈颍回道:“是,院长。”
程恪又道:“如今书院里的斋舍都安排满了,不过在斋舍不远的竹林边上有一间小屋,是我当年观竹时草草修建的,如今有些破旧。你一路游学而来,想必是吃得了苦的,我安排你住到那破旧小屋里,你可愿意?”
陈颍道:“学生愿意,听凭院长安排。”
程恪笑道:“对了,在你之前还有一个前来求学的,如今也住在那竹林小屋处,你不是想结识一些有思想有灵魂的人吗,想必你们能聊得来。”
陈颍听了心下一喜,这嵩阳书院还真是个好地方,不光院长是陈颍想要找的人,这刚开始就遇到一个同道中人,陈颍自然是愿意与之为邻的。
程恪找来了个书院学生让其带陈颍去那竹林边的小屋,两人告辞程恪离去。
出了门陈颍拱手问道:“在下颍川陈泽,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那学生也拱手回道:“我叫周鹏,大鹏的鹏,兄弟,你是今天刚来学院的?”
陈颍点头答是。
周鹏啧啧道:“那你可是真的厉害,半个月前,也是一个中途进来的,那叫一个厉害,小小年纪有时候能把教习问的哑口无言,我看陈兄弟你年纪也不大,想来又是一个天才。”
陈颍道:“周兄过奖了。”
这人明显是个自来熟加话痨,一路说话就没停过。
到了那小屋处,陈颍略看了眼心道,程老先生口中的破旧小屋还真不是一般的破旧啊,也不知道这看起来四处漏风的小屋能不能抗住冬天的寒冷。
周鹏上前叩门,过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小屋的门被人打开。开门之人身着厚实棉裤棉袄,带着毡帽,颈上还围了条围巾,整个人几乎裹得密不透风,微微瑟缩着身子,看起来倒是比现在的陈颍还要瘦小一些。
那人打开门后拢着手打量着陈颍二人。
周鹏开口道:
“这是新来的学生,院长让他也住在这处小屋,与你同住。”
那开门之人一听瞬间就直起了身子,直接开口拒绝。
“这小屋已经分给我住了,我不想与人合住,你爱带他去哪儿就去哪儿。”
周鹏有些不乐意,想上前与之理论,陈颍伸手拦下他道:
“周兄,让我来罢。”
陈颍上前拱手行礼道:
“在下颍川陈泽,敢问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朱岚。”那人随声回了句。
“朱兄弟,我见这小屋有两间房,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让一间给我,我负责将这小屋修缮一番,如何?”
朱岚没作回答,问道:“你刚才说你是颍川的,可认识陈颍?”
105.读书之路
即使明白不会有人认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但听到朱岚询问自己“陈颍”之时,陈颍心里还是突然紧张起来。
陈颍还没回答,周鹏就抢着说道:
“你这话问的也是奇了,敢问这天底下的读书人如今有哪个是不知道陈颍之名的?那一首首诗词文章,再加上他那年纪,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神话啊。”
见到周鹏又开始话痨,还是当着自己的面吹捧“陈颍”,让陈颖很有些不自在。
“周兄,正事要紧。”陈颍出言打断周鹏的”滔滔不绝“,然后向朱岚回道:“‘陈颍’是我陈家少主,未来的家主,我自然是认识。
朱兄弟,咱们还是先谈谈这小屋的事罢,不知我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朱岚道:“不如何,我不想与人同住一屋,你们还是找别处去罢。”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啊,这是院长的吩咐,哪儿有你不同意的道理。”周鹏不忿地道。
朱岚反驳道:“是我先来的,院长已经把这小屋分给我了,再安排人住进来难道不需要我的同意吗?”
周鹏涨红了脸,还想开口与之争辩,陈颍连忙拦住他,再让他说下去,今天真就没地方住了。
“朱兄弟,你分我一间房间,我把这小屋修缮完整,也免得这冬日里四处漏风,你穿的这般严实,不便读书。”
陈颍说的十分诚恳,然后朱岚还是不为所动,露出一个看“大聪明”的眼神看着陈颍,侧过身子示意陈颍看屋内。
陈颍透过门看向屋内,原来小屋里面用木板将破损处都钉补上了,并不像外边看起来的这般破旧,会四处漏风。
陈颍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拱手道:
“倒是我唐突了,既然朱兄弟不愿与人同住,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周兄,咱们走罢。”
朱岚见陈颍准备离去,松了一口气,关上门转身回屋。
“诶~,不是,陈兄弟你就这样走了,那你住哪里啊?”周鹏叫住要转身离去的陈颍,问道。
陈颍道:“我去山脚下租个住处便是。”
“去山下住,那哪儿能行啊,每天都得爬好长时间的山才能上来书院。
唉,要不是我跟同舍的几个人关系不太好,我就带你去我那儿挤挤了。咱们去找院长让他给你重新安排个住处罢。”
陈颍心道,你这话痨加上说话不过脑子的性子,人家想跟你搞好关系也不容易啊。再者陈颍也不愿意去跟他们挤,人太多挤在一处,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意外暴露出自己易容化妆的事。其实住在山下也好,反正自己每日都要到书院外面找阿朱化妆,就是早晨爬山到书院上课太赶了些。
陈颍道:“多谢周兄的心意,这点小事就不必惊动院长了。我住在山下,每日上山还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周鹏道:“你还真是乐观,不过你要是真住在山下,每日上山可和你今日不同,书院卯时就开始点卯了,你还得爬山上来,那得寅时初就起床,太辛苦了些。”
陈颍有点儿无语,这人关心太过,热情地让人有些遭受不住啊。
“周兄无须为我担忧,不过早起些罢了,我可以的。‘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读书的事,能叫苦吗。”
陈颍想起前世自己小时候在山村读书的经历,将满五岁就开始上学前班,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带着父母的殷切叮嘱,背上书本和干粮走半个多小时林间山路去上学,最开始年纪太小,走没多远就走不动了,堂哥堂姐轮流背着他赶路,这件事陈颍在心里记了一辈子,每每回忆起来都会很感动。
后来陈颍大些了,堂哥堂姐也都升了初中去了镇里的中学读书,于是就只剩下他自己走那条上学的路了,渐渐路走得熟了,陈颍已经能轻车熟路地在那条窄窄的崎岖山路上一路狂奔到学校了,妹妹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于是陈颍像堂哥堂姐对自己那样,带着妹妹走上那条读书的路,将之延续传承。
再后来,村里也修了水泥路了,那条小路被蜿蜒绵长的盘山公路截成许多段,逐渐长起了杂草,隐没在山林里,被人们淡忘。
但是陈颍一直不曾忘记那条小路,时常回去,置身山林里,看着那越发不明显的痕迹,回忆幼年的岁月。或许那条小路最终会彻底消失不见,但陈颍会永远将它记在心里,因为它承载了自己感受到的和给予出去的温馨亲情,承载着山村孩子艰苦读书的精神。
如今不过是早起沿着石阶爬山罢了,这算什么苦,后世多的是早晨爬山以作消遣和锻炼的人。
“陈兄弟,陈兄弟,……”
陈颍听到周鹏在叫自己,回过神来,问他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叫你好几遍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刚才听完陈颍那句“读书的事,能叫苦吗”,周鹏十分敬佩,长篇大论夸了一番,结果说完发现没人回应,才发现陈颍正怔怔出神,压根儿没听到他的夸赞。
陈颍方才由读书爬山的事想到了前世的那条求学小路,一时间心绪起伏,有一种强烈的想将之倾诉的冲动,此时周鹏询问,陈颍那汹涌的情感仿佛寻到了宣泄口,倾诉的冲动更加强烈。
陈颍道:“既然周兄问了,那我便说说。方才谈到爬山读书,我想起了曾经做过的一个梦,一个很长,很清晰深刻的梦。”
随后陈颍以梦之名将自己前世的幼年求学经历和对那条路的“追忆”讲给了周鹏。
待陈颍说完,周鹏沉浸在陈颍这个既励志又温情的“梦”里,神色激动,眼眶也被感动到湿润了。
“吱呀~”,随着门轴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陈颍看到小屋的门又打开了,陈颍有些不解朱岚为何又打开了门。
朱岚站在门里,陈颍站在门外;一个在门里裹得像个粽子,一个在门外被寒风吹得衣角猎猎作响;一个眼神亮晶晶的闪着期待,一个目光深邃带着追忆与些许不解。
回过神的周鹏看到小屋的门不知何时又开了,两人正在专注地对视着,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刻这两人很般配。周鹏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没有破坏这一刻的宁静。
陈颍两人就这样对视良久,突然朱岚开口问道:
“你刚才讲的都是真的吗?”
“那只是一个梦罢了,并不是真的。”
陈颍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落寞,现在他就连去山林里看看那条小路残存的痕迹都不能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一切只能是一场梦了。
朱岚有些不甘心,追问道:
“可是你刚才讲的时候,那种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陈颍笑道:“虽只是一场梦,但它无比清晰与深刻,对我而言,它既是一场梦,也是一段回忆。”
“那就是说你觉得梦里的事情都是合理的,不是荒谬的对吗?”
对于朱岚的问题,陈颍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你觉得女子也可以上学读书?”
周鹏听了惊得长大了嘴巴,陈颍却是心中闪过一丝亮光,原来朱岚是因为这个才开门的。
陈颍点了点头,坚定的说道:“没错,我认为可以,我相信会有一天我梦里的场景会真实地发生在这个世界上。”
“陈兄弟,你这都说的是什么啊,如此离经叛道之语要是传了出去,你数载苦读就全都废了。”
周鹏急得不行,陈颍却全然不在意,笑道:
“周兄莫慌,这里只我们三人,话是我和朱兄弟说的,只要周兄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我相信周兄。”
就在周鹏因为陈颍的信任而感动时,陈颍补了一句;
“当然了,就算周兄你说出去,我们也是不会承认的,口说无凭,周兄你有证据吗,哈哈哈。”
陈颍开了个玩笑活跃一下严肃的气愤,准备再次向朱岚告辞。
朱岚仿佛很满意陈颍的回答,开口道;
“陈泽,我同意你住在这里了。”
周鹏为之讶然,有些难以置信,这朱岚刚才还态度坚决,不愿意与人同住,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呢。
陈颍倒是有所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讲述的那个“梦”,还有刚才那番问答,让朱岚改变了主意,或许这朱岚是个励志解放女性的新思想有志青年。
“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件事,做的到你就可以留下来。”
陈颍拱手笑道:“多谢朱兄弟,有什么条件还请说来。”
“这第一件就是我们一人一个房间,你不许进我的房间,不许动我的东西,更不能对我作出像他这样的举动。”
朱岚指着正一脸喜色要伸手去揽陈颍肩膀的周鹏,说出了第一件事。周鹏尴尬地收回了手,推到一边站着。
“此事我答应了,还请说第二件。”陈颍点头答应朱岚的条件。
“第二件事就是你得告诉我有关陈颍的事情,只要是你知道的,事无巨细你都得告诉我。”
陈颍愣在原地,这个条件简直奇葩,还要事无巨细,太离谱了罢。
106.我有一个朋友……
陈颍面色有些为难,朱岚的第二个条件着实有些离谱了,若真的要自己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他,难不成自己几岁不再尿床,什么时候换了乳牙这种事也要告诉他吗,未免过于羞耻了些。
本来陈颍猜测这个朱岚是有洁癖,所以不愿意与人同住,还要约法三章,不许自己进他房间,动他东西;但在看到朱岚脸上还有手上的炭灰后,陈颍否掉了这个猜测,又猜想他可能是遇到过“杰哥事件”,有心理阴影,所以才不愿意与人接触;可是现在他莫名地要打听自己的事,让陈颍别扭的同时又感到疑惑,莫不是有人假借自己的名号对朱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他现在打听情报要找自己报仇。
倒也不怪陈颍多想,朱岚一开始就莫名地表现出对陈颍的敌意,说到陈颍二字时明显不是如同周鹏一样的崇拜、敬仰,反而是透露出排斥和不忿。陈颍非常肯定自己不认识朱岚此人,也不知道他因何对自己有这般敌意。
“喂,我又不会问你什么机密情报,就是跟你打听一些陈颍的性情脾性、生活习惯,你不用这么为难罢?还是说你和陈颍根本不熟,根本就一点儿都不知道他的事情?”
见到陈颍面色为难不说话,朱岚质疑道。
陈颍一听反而是恍然大悟,自己现在是“陈泽”不是“陈颍”,“陈泽”自然知道的有限,也不怕他问些离谱的事情,只推说不知便是,还能趁机观察一下他是为何要打听自己的事,敌意有事从何而来。
想通此节,陈颍忙回道:
“朱兄弟你放心,我跟我家少主还一起在族学里读过书呢,他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不少的,刚才是担心你会问一下隐秘的事情,我既不想出卖家族,也不想失信与人,这才有些为难。既然朱兄弟答应不问机密之事,此事事我答应了,朱兄弟还请说第三件罢。”
“第三件我还没想好呢,先记着,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朱岚转身进屋,并没有关门,陈颍和周鹏跟上他准备进屋,朱岚突然转身指着周鹏道:
“你可以进来,他不行。”
周鹏一脸憋屈之色,气的直喘粗气,陈颍怕两人再吵起来,连忙低声安抚他。
“周兄,我观此人性情古怪,似是不愿与人接触,大家都是同窗之友,周兄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同他计较了。今日多谢周兄相助之情,改日我请周兄吃酒。”
劝走周鹏之后,陈颍提上书箱进屋关门,打量了一下屋内布局,倒也简单,窗边摆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放着许多书籍还有文房四宝,应该是朱岚读书作课业之处,屋子中间是一张桌子并两张小凳,地上还有一个炭盆,火光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这炭盆应该就是朱岚脸上炭灰的出处了。
“里面那间是我住的地方,你不许进来,外边这间就归你了,等下我把我的东西拿走,你自己想办法布置。”
朱岚说完就去收拾书案上的书,陈颍试探问道:
“朱兄弟,你为何要打听陈颍的事啊,我看你好像对他没什么好感,应该不是那种仰慕他才名的人,难不成你们有过节?”
朱岚手上动作一僵,没好气地说道: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要记得答应过我要告诉我陈颍的事就行了。”
最终在陈颍的再三追问之下,朱岚给出了一个答案。
“我有一个朋友……”
听到这里,陈颍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无中生友”四个大字。
“我有一个朋友,他家里长辈有意与颍川陈家联姻,想将他姐姐许给陈颍……”
听到这里陈颍愣住了,家里什么时候要和别的家族联姻了,自己也没听老爷子和老爹提起过啊,按说这种事情是不会瞒着自己的,更何况老爷子和老爹也知道自己打算中举之后就去扬州提亲。要么朱岚这话是假的,要么就是对方单方面的意愿,老爷子他们根本不知道。
“我朋友与他姐姐关系很好,听到他姐姐有可能要嫁给陈颍,但他都不知道陈颍品性如何,相貌如何,只知道陈颍才名远播,便想打听一些陈颍的消息,我刚才听到你是颍川陈家的人,便想帮我朋友打听一番。”
对于朱岚这番话的真假陈颍暂时保持观望,反正肯定不可能全是真的,他也没说为何会对陈颍有敌意,难不成他喜欢他朋友的姐姐。
“不可能罢,陈颍是我陈家少主,他若是要与别家联姻,为何我连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肯定是假的。”
“此事是我朋友听到他祖父亲口所说,断不会是假的。”对于陈颍的质疑,朱岚不屑地道,“你没听说只能说明你在陈家的地位不够接触到这些,我估计你对陈颍了解也不多,我怕是问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陈颍故意露出一副黯然、落寞的神情,俨然是一个家族旁系子弟自惭形秽的样子。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你别往心里去。”见到陈颍的样子,朱岚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伤人了,向陈颍诚恳道歉。
陈颍摆摆手道;“没事,我虽然出身不好,但我是不会自怨自艾的,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陈家的骄傲的。”
两人的谈话就此结束,朱岚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见到朱岚搬完自己的东西后,还准备把地上的炭盆也搬进去,陈颍连忙制止。
“朱兄弟且慢,这炭盆可不能搬进去?”
“为什么不能搬进去?”朱岚放下炭盆看着陈颍不解问道,“这是我自己买来的,你想用就自己去买。”
陈颍无奈一笑,自己居然被人当成是贪图小便宜的人了。
“朱兄弟,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要你的炭盆,只是我方才见到这小屋只有外面这间房开有门窗,且房间狭小,你若是将炭盆拿到里面去烧,很可能有窒息的危险。”
朱岚道:“我这烧的是木炭,又不是有毒的石炭,何来的危险。也罢,看你穿的如此单薄,这炭盆就留给你用。”
朱岚见陈颍只穿了一身长衫长裤的生员衫,未免太过单薄,善意的将炭盆留给陈颍。陈颍感激朱岚的这份善意,但他本就不是为了炭盆,而是怕朱岚闭室烧炭盆导致窒息,岂能忍受这番误会。
陈颍决定给朱岚好好科普一下。
“朱兄弟有所不知,这木炭燃烧虽不会产生毒气,但并不是完全安全的。人活着就必须呼吸,因为人的身体需要一种名为氧气的气体维持运转,这空气中便有人所需的氧气,将空气吸入体内,用掉其中的氧气之后,再将‘废气’呼出体外,循环往复。
这木炭燃烧也需要氧气,若是在狭小的封闭房间内烧上一夜炭盆,氧气都被木炭烧掉了,人便会喘不上气、头晕目眩,最后窒息。”
朱岚听完陷入思考之中,好一会儿之后问道:
“你这番话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可为何我从来没有在书上看到过你说的那什么气?”
“氧气。”陈颍答道,“世上书籍未知凡几,一个人穷其一生也不可能看完所有的书,更何况一花一叶皆有其存在的意义,世上许多道理都不曾被录在书中,甚至是还未被人发现,我恰好喜欢研究这些存在于我们生活中却又不为人所知的事物,朱兄弟要是有兴趣以后我可以常讲给你听。”
好为人师是人类共有的陋习,陈颍也不例外,但他不是单纯地为了自己的优越感而去好为人师,他更多的是想将自己知道的这些知识告诉这个世界的人。
“好像真是你说的这样,许多事情存在但又没被写在书里,至于你说的‘氧气’,我姑且相信是真的,这炭盆我就不拿进去了。
不过你穿的这么单薄真的不冷吗?”
陈颍伸手解开上衣,朱岚吓得尖叫一声捂上了眼睛。
“你干什么?”
面对朱岚的厉声诘问,陈颍有些郁闷,忙把衣服重又扣好,解释道:
“朱兄弟,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里面穿的羊绒毛衣。你睁开眼睛罢,我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朱岚从指缝里瞄了一眼,见陈颍确实穿戴好了,这才将手放下。
“你这人怎么这样,突然就动手脱衣服,简直无礼。”朱岚对于陈颍的失礼举动表示谴责。
陈颍觉得朱岚实在是有些矫情了,吐槽道:
“不是,我们两个大男人,我脱个上衣有什么问题吗,我看是你自己思想不纯洁,才这么一惊一乍的。”
“谁跟是你两个大男人了,你才思想不纯洁,我……”朱岚戛然而止,转而说道,“总之我就是很讨厌你这种举动,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陈颍道:“我都说了,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里面穿的羊绒毛衣,向你证明我不冷,我又不是暴露狂,随时随地不分场合就脱衣露肉。”
见陈颍有越说越离谱的趋势,朱岚连忙打断,“停停停,别说这个了,你刚才说的羊绒毛衣是什么,很保暖吗,在那里买的?”
“不是罢,朱兄弟你真的是出来游学的人,我怎么感觉你像是个内宅女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这羊绒毛衣是我陈家独有的,专门发放给族中学子用来御寒,十分暖和还不影响行动。在读书人圈子里十分有名,不少人想要购买。不过因为制作不易,数量有限,所有并不向外出售。”
这一点陈颍并不是胡诌的,陈家的确有用羊绒做出来的毛衣发放给族里的学子,也的确十分出名。
“我这里还有一套,就送给朱兄弟罢。”
107.朱岚的“神秘身份”
陈颍见朱岚皱了皱眉,就知道他以为那毛衣是自己穿过的,解释道:
“朱兄弟,我那另一套是没穿过的,今岁我考中生员族里额外发放的,还是新的。正好我们俩身量也差不多,就送给朱兄弟,以谢朱兄弟今日‘让屋之恩’。”
“这屋子是院长的,我对你没有恩,‘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你的衣服。”朱岚有些纠结,先是拒绝,顿了几个呼吸又开口道,“要不你出个价罢,我拿银钱买下来。”
陈颍心中暗笑,古往今来,谁又不想在冬日里既保暖还不用穿的臃肿难看呢。
“可是这羊绒毛衣是族里发放的,我也不知该作价几何,朱兄弟你又何必纠结这些呢,我辈读书人当讲‘义利’二字,你就收下罢,当是我先帮你,说不得以后还要仰仗朱兄弟你呢。”
“不行,我不能白拿你的,也不想欠你人情,这样罢,我还有二两银子,先拿给你,等你弄清楚价钱之后,要是少了告诉我,我再补给你。”
朱岚说完去里间取出来两锭银子递给陈颍。
陈颍伸手拿起一锭,说道:“只这一个便绰绰有余了,到时候要是多了我再退给朱兄弟。”
收下银子,陈颍从书箱里取出一套新的羊绒毛衣毛裤拿给朱岚,。
“朱兄弟,刚才忘记问了,你对小动物的毛发过敏吗?”看着朱岚那擦去炭灰后白皙柔嫩的手,陈颍突然问了一句。
“过敏是什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到朱岚一脸疑惑的表情,陈颍换了个说辞,“呃,过敏字面意思就是过度敏感,比如说穿毛皮衣物时皮肤会发痒,甚至红肿,这就是过敏的一种。我见朱兄弟一身皆是棉衣,就连围脖也是棉线纺成,担心朱兄弟是对毛皮衣物感到不适,故有此问。”
“我并不对毛皮衣服过敏。”朱岚回答完,又反问道,“陈泽,你觉得我一个住在破旧小屋里的穷苦学子,是能够穿得起毛皮御寒的吗?”
陈颍心中了然,朱岚必定是富贵人家出身,装扮成穷游学子体验生活来了,倒是跟自己一样。要不是确信自己行踪隐蔽,且是这朱岚先到的嵩阳书院,可能陈颍都要怀疑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这朱岚倒也是有趣,一身棉衣装作穷寒书生可以理解,但是你既然没穿过还信誓旦旦地肯定自己不会过敏,这不就成了“自曝小卡车”了吗。
“倒是我多虑了。”
陈颍心中思绪闪变,面上却是毫不显露。
朱岚拿上羊绒毛衣,带着自己余下的物品回了里间。
“没事你不许来打搅我。”朱岚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便关紧了房门。
陈颍看着那扇门,久久沉思。方才他一番试探,发现者朱岚果然不是寻常的游学读书之人,不但认识有自信和颍川陈家联姻的家族之中的嫡系子弟,还与之关系匪浅,都能接触到对方的姐姐了。而且单就他一出手便是二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有那一看就没怎么干过活的葱葱十指,就不是寒门学子该有的样子。像是闭室不能烧炭盆、陈家的读书人有羊绒毛衣这种寒门学子大都知道的常识,他完全不知,自己试探地说他像是豪门大户的内宅女子时,他也有一瞬明显地紧张慌乱,虽然很快就掩盖住了,但陈颍还是观察到了。
种种蛛丝马迹汇到一处,陈颍得出了三个可能的结论。
第一种,朱岚是某个家族的嫡系子弟,而且与他口中那个想要与陈家联姻的家族关系很近,他爱慕他朋友的姐姐,所以对“陈颍”这个情敌抱有些许敌意,想从自己这个“陈颍族兄”口中探听到陈颍的消息。
第二种无非就是朱岚“无中生友”,他口中的朋友就是他自己,在得知自己亲爱的姐姐要嫁人了,与长辈闹了矛盾跑出来的,巧合遇到自己,也就是他“未来姐夫的族兄”,陈泽。
至于第三种可能,陈颍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那就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朱岚,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朋友”,朱岚就是那个要被家族长辈拿来与陈家联姻的姑娘,叛逆任性地和长辈闹翻之后偷跑出来,化作男儿身跑到书院读书,结果遇上了同样隐瞒身份的自己。
虽然第三种情况一听就像是只在话本故事里才会发生的离奇剧情,但你也不能保证它就一定不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有的时候,现实不故事要离谱多了。所以陈颍暂且保留了这个离谱的猜测。
当然,以上陈颍只是习惯性地推理分析,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陈颍都确定了朱岚与自己是巧遇,不是别有用心之人安排的,既然如此管他是男是女,与之保持好恰当的距离,只当他是正常的同窗同学就是了。
收回思绪,陈颍开始动手布置房间,首先就是那个炭盆,着实没有什么用处,陈颍将之熄灭放到墙角吃灰,然后又寻来扫帚将屋子打扫干净,把桌子和书案挪到自己觉得舒服的位置。
忙完这一切之后陈颍额头上已是微微出汗了,拿帕子略擦一擦后,陈颍走到朱岚房门处,抬手敲了敲门。
“你有什么事吗?”朱岚并没有开门,声音隔着门从屋里传出来。
陈颍道:“朱兄弟,我要下山一趟,采买些用度,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顺便带给你。”
“没有没有,我没有要买的东西,你快走罢,没事别来打扰我。”朱岚的声音有些急促,像是有要事要忙,催促陈颍赶快离开。
“那就不打扰朱兄弟你了,我先走了。”
陈颍也没纠结朱岚到底在搞什么,检查里一下嵩阳书院的“学生证”,关好房门启程下山。
嵩阳书院不禁止学子出行,但进出都要出示由院长签发的一张契书,那是用来证明书院学生身份的,以防外面有人混进学院。对这种制度陈颍倒是十分认同的,既给了学生自由,又很大限度地保证了书院里的安全性,就是很考研学生的自律性,有了自由就容易堕落。但不管怎么说,陈颍都觉得这种制度比那些为了安全、为了让学生一心读书就限制其人身自由的封闭式书院更好。毕竟你能管制他一时,管不了一世,学生在高强度的管制之下被迫学习,一旦没了管制必定会反弹,这种反弹可能会严重到直接毁掉这个人。
陈颍出示了院长程恪给自己开的书院学生身份证明后出了学院,找到在外面守候的护卫,一同往山下去。
在陈颍走后,小屋里间,朱岚独自一人抱着棉被瘫坐在床上,神色慌乱,脸上带着些许红晕,呼吸急促不停地呼出白气。
这些都和陈颍没什么关系,也不是完全和陈颍没关系。
买下陈颍的羊绒毛衣之后,朱岚回到里间,本想读会儿书,结果脑子里一直想到陈颍和陈泽,再加上陈颍在外面收拾房间一直都有响动,他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看书。
对着书煎熬了许久之后,朱岚打算试一下自己刚买来的羊绒毛衣,看着“陈泽”外面只穿一件长衫都不觉冷之后,他有些嫌弃自己身上臃肿的棉衣了。就在他脱下衣服准备换上羊绒毛衣时,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他惊慌失措,直接扯过棉被将自己捂了个严实。
将陈颍应付走之后,便就是他现在这副衣衫凌乱的模样了。发了好一会儿呆之后,朱岚才拿起羊绒毛衣换上,又找出一件长衫罩上,起身活动了下,感觉还挺合身,而且的确很暖和。虽然对于羊绒毛衣很是心喜,但朱岚还是恼怒地在心里给“陈泽”记下了一笔。
陈颍带着在书院外值班的四个护卫下山,到了暗中的据点,列了个单子让手下去云字号在此地的商铺取来他要的物资,然后让阿朱重新给他化妆易容。
一切准备完善之后,陈颍准备上山回返书院。
“公子,还是让我们进书院里暗中防卫罢,事关您的安危,大意不得啊。”岳象风脸色有些为难地劝说着,陈颍不许他们潜入书院里保护,他实在是难以放心。
陈颍笑道:“放心罢,你不是都排查过了吗,书院里都是些正常的教习和学生,凭我这练了几年的养生拳面对些读书人足以自保了,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可……”
“老岳,真不用担心,不是还安排了人手在书院外面值守嘛,如果遇到危险我一发信号他们立马就能赶到,不会有疏漏的。”
陈颍带上装扮成力夫的护卫将自己采办的物资运上书院,在出示学生身份并且写下保证之后,陈颍带着“力夫”往那竹林小屋而去。
听到外边传来动静,朱岚猜测是“陈泽”回来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出去。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搬放东西的声音终于没了。
“笃笃笃~”,门外再度响起了敲门声。
“朱兄弟,你现在有空吗,出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PS:仙鱼:让我康康你们的月票。
书友:不要。
仙鱼:听话,让我康康!
书友:不要了啦!
快点交出票票,不让带你们回家康些好康的东西。
108.“革命者”与“守护者”
“你这都买了些什么啊,怎么这么多东西?”
朱岚开门出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陈泽”站在他门外,身后各种大件小件摆了半个屋子。
陈颍看到朱岚如此反应也有些错愕,自己买的这些不都是必需的生活用品吗,这么朱岚大惊小怪的。
“呃,就是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棉被、炉子,烧水的壶,做饭的锅还有一些蔬菜粮米之类的,只是看着占地方罢了,其实也没多少东西。”
“你还买了锅和水壶,是要自己做饭吗?”朱岚看着地上的锅碗瓢盆惊奇不已,见到陈颍点头之后,朱岚赞叹道,“你竟然还会做饭,太厉害了,可是书院不是有馔堂吗?”
陈颍道:“我习惯很早起床强身健体,要吃早饭的,就买了锅打算自己煮粥,还有烧水壶,之前我看你好像没准备,到斋舍那边去打热水也不近,干脆买一个自给自足。”
朱岚有些怀疑自己智商了,为什么他在书院待了半个多月都没想到这些。
“陈泽,你真的是出来游学的吗?”朱岚一脸的难以置信,“我怎么觉得你是要在这里长住下去呢。”
之前的两个月游学,那些书院的伙食陈颍实在受够了,早就想自己做饭吃了,如今要在嵩阳书院待上一段时间,自然是要准备齐全的。
“谁跟你说出来游学就一定要吃苦了,能过得舒服一些干嘛要去吃苦,我们家少主常说,有了健康的体魄,安适的环境,读书才能事半功倍;像那些故意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人,我们家少主将之批判为‘搞形式主义’,除了博人眼球,满足自己的内心幻想,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陈颍说得兴起,突然见到朱岚脸色变得不太好,解释道:
“朱兄弟,我说的不是你,你还是很正常的,要是那些搞‘形式主义’的人,他们会人有这小屋四面漏风,然后单衣陋食,呻吟两句酸诗便觉得自己实在是伟大,简直是读书人的楷模。”
朱岚扑哧一笑,“哪有你这样说别人的,要是那些学子听到了还不得让你气死。”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我家少主说的。”
“你能别少主少主的叫了吗,听着就跟话本里那些纨绔公子的狗腿子一样。”朱岚面露嫌弃的吐槽道。
陈颍一脸无语,心道算了,这孩子不懂事,不跟他一般见识。
“对了,我去云字号商铺采买东西的时候顺便问了下,他们说那羊绒毛衣成本很低的,也就是一些羊绒和人工,根本值不了一两银子,我就自作主张给你买了个炉子,既能取暖,还能烧热水,水壶我也帮你买了。”
毕竟朱岚身后的家族很有可能是与陈家关系比较亲善的,而且朱岚应该是家族嫡子,陈颍自然乐得用些小利卖朱岚一个好。
“陈泽你少骗我,这羊绒衣物的保暖效果比之裘皮大衣也不差多少,怎么可能连一两银子都不到。”朱岚明显是不相信陈颍的说辞。
陈颍心道就你这还敢说自己没穿过毛皮衣物,‘自爆小火车’想必就是你了。
“朱兄弟,我真没骗你,原料就是些羊绒,我家少……呃,陈颍他以前说过,商货的成本很大一部分是取决于运输,我陈家制这些羊绒衣物只是给族中学子用,每次商队从草原行商回来时捎带一些羊绒便够了,所以真的不贵。
更何况我们是来书院读书交朋友的,不是来行商做生意的,朱兄弟又何苦计较这些呢,就当我想与朱兄弟交个朋友。”
陈颍现在化名“陈泽”,很多话不是“陈泽”的身份地位能说得出来的,所以假托“陈颍说的”,便可不露破绽。
关于运输成本,陈颍也没胡诌,古往今来,运输成本一直都是大多数商品成本的大头。就像陈家云字号近来卖的很火的玻璃镜,以前夷商将‘西洋镜’从海外运来一面镜子就能卖出天价,但夷商其实赚的并不算多,乘船出海要承担的损失很大,十面镜子能安然通过海上的不足一二,而且在海上还常有生命危险,价钱高但成本也十分之高;但是现在云字号如同在做慈善一样,‘低价’售卖,却依然有利可赚,而且利润还不小。这里面的差距就是运输成本。
其实就算是交通无比便利,海陆空三线运输的后世,运输成本依然很高,商人干的就是南货北卖的勾当,离不开运输自然就少不了运输成本。
最终朱岚还是接受了陈颍的善意,不过他要求陈颍将另一两银子也收下,云字号的蜂窝煤炉子他是见过的,那么大一个炉子再加上烧水壶,肯定不止一两银子的价钱。
陈颍也没推诿,爽快地收下了,释放善意也是有分寸的,太过热情反而会让人觉得别有用心。
“朱兄弟,门外还有几个云字号的伙计,等着帮我们安装炉子呢,可能要进你的房间里去。你看?”
陈颍担心他不愿意让人进他的屋子,那样的话炉子也就没法装了。
朱岚看了看和他差不多高的炉子,明白自己是装不了的,便点了点头道:
“我进去收拾一下我的东西,你先让他们帮你装罢。”
朱岚回了里间,陈颍开门将四个护卫叫进来,指挥着他们安装炉子,小屋不高,若是将烟囱装在窗户的位置,很可能排烟不畅,到时候就是满室生烟的节奏,于是陈颍让护卫在屋顶开了个口让烟囱从屋顶伸出去。
之后如法炮制,在朱岚的房间里也装好了炉子,烟囱从屋顶伸到外面,小屋喜获两个犄角。
将护卫办成的“力夫”送出书院,陈颍回到小屋,看着桌上、书案上、还有地上的灰尘,陈颍感到有些心累。
【我之前到底是为什么要辛苦打扫一遍,厚礼谢】
朱岚看到陈颍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见陈颍看过来他连忙忍住笑意。
陈颍看他憋笑憋得一抖一抖的,无奈道:
“想笑就笑罢,憋着对身体不好。”
或许是感受到了陈颍的善意投桃报李,又或许是觉得自己嘲笑陈颍有些过意不去,总之朱岚笑完之后主动帮陈颍打扫房间。
“陈泽,你怎么还买了斧头和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颍有条不紊地将席子铺在书案上,再抱来一床厚棉被铺上,一边回答朱岚的问题。
“你别老是一惊一乍的啊,我不是说了要把小屋修缮一下吗,没工具怎么行,这些是和商铺老板暂借的。”
“你还真要修啊,可是屋子不是不漏风吗?”朱岚不解问道。
陈颍道:“这般钉补只能起到一时的作用,还是得好好修缮一番,毕竟这座小屋对程院长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
朱岚笑道:“你这是不是再拍院长的马屁?”
“你这人真不会说话,这么好看的脸只可惜长了张嘴。我这是因为敬佩程院长,他是一位非常令我敬佩的教育家。”
“你才是白长了嘴呢,而且长得也不好看,哼。”朱岚脸上带着恼色,瞪了陈颍一眼,并进行“人参公鸡”。
过了会儿,朱岚问道:“陈泽,你为什么敬佩程院长啊?”
陈颍便把程恪当年辞官教书的事迹给朱岚讲了一遍,然后道:
“程院长是一个真知灼见的人,他早早地就看到科举制度和教育制度的弊端,只可惜太上皇是位武皇帝,当年没有重视程院长的奏折。
也正是程院长毅然辞官,才有了嵩阳书院如今文风开明,汇集各路英才的鼎盛现景,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能看懂程院长所做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落后的制度是必然要被淘汰的,改革是大势所趋。”
“那应天府学的祝老院长呢,他正好与程院长完全相反,陈泽,你怎么看?”朱岚拿出祝老爷子与程恪对比,陈颍并不意外,中州(河南)最好的两座书院的院长,一个革新,一个守旧,常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祝老爷子啊,那也是我非常敬佩的长辈。”陈颍感慨道,“其实很多人爱将祝老爷子和程院长放在一起比较,然后争论谁对谁错,完全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他们两位根本都不是一类人,如何放在能比较出来优劣。
程院长是一位勇敢的革命者,他看到了科举和教育的落后,便毅然投身于这场改革大业之中;而祝老爷子就好比一个坚毅的守护者,守护着教育的最后阵线,不使其成为当权者操纵权利的工具。正是有祝老爷子这样的守护者,程院长才能够义无反顾地去城市改革之路。
所以他们两人都是伟大的,缺一不可,有他们这样的人是民族的幸运。”
朱岚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原来‘革新’与‘守成’并不是对立、矛盾的。
来到嵩阳书院的第一个晚上,陈颍在书案上对付了一宿,第二天陈颍向程恪请了个假,动手将小屋修葺一新,并且砍来竹子做了张简易的床,就此真正开始了在嵩阳书院的读书历程。
109.冬至
与朱岚一里一外住到同一座小屋之后,陈颍开始了在嵩阳书院读书的日子,听课读书,与同窗们探讨学问,辩论经义,每日雷打不动地下山一趟,时不时会自己动手做上一餐饭菜,陈颍好似真的成了“陈泽”,过着简单平静的书院生活。
朱岚也逐渐与陈颍逐渐熟悉起来,虽然不准进他房间,不准动他东西,不准与他有肢体接触的“三不准”条例依然没变,但两人之间的关系确是更近了些交谈的次数逐渐变多,没事的时候也会闲聊几句,越来越日常化。还有吃饭,朱岚从一开始果断拒绝陈颍的客气邀请,变成后来的常常吐槽馔堂的饭菜难吃,陈颍做饭时他也会自觉地拿着碗筷出来蹭饭。
相处一段时间之后,陈颍发现朱岚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以相处,除了他那“三不准”的奇葩要求外,也就是不怎么会说话,说的话往往有些气人,偶尔会犯一下富家子弟的“公主病”,这些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缺点。很多时候朱岚还是很不错的,有一次两人看到一位同窗生活艰难到吃不起菜,接热水泡白饭,他拿出些银钱让陈颍去给那位同窗,默默资助;每次蹭完陈颍的饭,他会主动要求帮忙收拾洗碗,虽然一开始他都不会做,但他也愿意学。总之,陈颍在他身上发现了很多美好的品格,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就这样平平稳稳地度过了十多天的读书生活,转眼间到了冬至。
冬至这日休沐,学子们不用上课,陈颍提起炉子上的水壶,用滚水沏了茶,给朱岚和自己各斟了一杯。
“看不出来,你这沏茶的手艺还真不赖。”朱岚轻轻嗅了嗅茶香,看着杯中澄亮的茶水夸赞道。
“这是一位故人教我的。”想起妙玉那副傲娇地神情,陈颍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
朱岚不由好奇道:“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啊,你那故人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书院读书?”
陈颍摇头轻叹道:“她是个出世之人,还是个女儿身,如何能够入得书院读书,纵是满腹诗书也是枉然啊。”
朱岚一听愤愤不平道:“多少女儿家的才学比世上大多男人都高,偏这世道不许女儿家读书进学考取功名,当真是不公。”
“如何不是呢,我那故人自幼饱读诗书典籍,还遍阅佛、道、杂学之术,学识之渊博远胜于我,奈何是个女儿身。”
“原来你赞同女子读书是因为你这位故人啊,真是令人艳羡。”
朱岚心中有些羡慕,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朋友该多好,自己认识的女子多是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之流,读着《女诫》之书,讲着三从四德,做着女红绣活,从来都不觉得女子也可以读书做学问。
陈颍道:“这你就错了,我是先有的‘女子也该读书’的觉悟,才认识的她。其实我有这番觉悟是因为一个人和一场梦,梦你已经听我说过了,人你也知道,就是陈颍。
陈颍和我说过,读书本就是为了提升自身的品德、修养,科考不过是这世上最便捷的一条晋身之路罢了,只是世人大多将科考做官当作是读书的终极追求,做了官便忙着名利钱权,再难认真去读书了。”
“陈颍还说过这样的话?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陈颍道:“之前没想起来,这不是说起女子读书的事儿才想起此话。”
这段时间陈颍基本上确定了朱岚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儿身,很有可能就是她嘴里那位“朋友的姐姐”,不过陈颍也没有揭穿她,只装作不知道,把她当成正常的同窗、朋友对待。有时候她打听“陈颍”的事情,陈颍也会在合理的限度内跟她说一说,优点缺点都有提及。
陈颍对这份联姻是不愿意的,自然不会只说优点让朱岚对“陈颍”印象大好。但是陈颍也不会卑劣到故意将“陈颍”说的十分不堪,利用朱岚去和他家长辈对抗来制止结姻。所以陈颍告诉她的都是真实无假的事。
“那你和陈颍读书的追求是什么,不是做官吗?”朱岚问道。
“这一点我和陈颍一样,做官当然也是我们读书的目标,但并不是最终的追求。”陈颍回答道,“因为做了官,有了权势和身份,就能在做心中真正想做的事时减少许多羁绊和阻碍,所以做官是我们用来实现追求的工具。
至于读书最终追求,于我而言,读书就是为了增长学识,提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为家族、为民族贡献自己的力量。”
朱岚问道:“你家族、民族都说了,怎么没说国家呢?”
“历来世人都是‘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并不是每朝每代的君王都值得辅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隐士高人了。所以我只说家族与民族,国家的好坏要看君主如何,若是遇上不好的君主还要一味得去辅佐,反而是在损害民族根基。”
“你快别说了,要是被人听了去,你的麻烦就大了。”
“多谢朱兄弟提醒,是我太激动了。”陈颍拱手道谢。
朱岚道:“那陈颍的最终追求是什么你知道吗?”
“这个我也不知,但想来肯定是心怀民族大义的,陈曾颍说过一番话,让我无比震撼。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朱岚道:“的确是令人震撼,但我还是觉得你的追求更有意义,这番话虽然激昂,高尚,但太过远大,让人觉得有些不切实际。”
陈颍瞬间想到了“假大空”三字,在陈颍原来那个世界,多少读书人将张载的“横渠四句”挂在嘴边时时标榜,做的却是一些道貌岸然之事,渐渐的这四句话也就真的成了读书人的“假大空”。但陈颍不会,他敢说出这四句话,是因为一直都想要做到这些,也一直在努力去做。
两人围炉品茶,悠闲地谈天说地,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便响起敲门声。
“我去看看。”陈颍说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看到同班的学子大半都在小屋外站着,估计除了回家去的都在这里了,敲门者是周鹏,陈颍拱手道。
“周兄,还有诸位同学好,我这屋子狭小就不请大家进去坐了,不知你们来是为了何事?”
周鹏哈了口气搓了搓手,大大咧咧地道:
“今天不是冬至嘛,咱们一个班的同窗理应聚一聚,天又冷,大家就打算下山去吃杯热酒,来叫你和朱兄弟一同前往。”
陈颍回头看了下朱岚,见他一脸不情愿,对周鹏等人拱手道:
“诸位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和朱岚就不去了,今天很可能要下雪,各位还是带好伞具衣物,祝你们玩的愉快。”
“诶诶,别呀陈兄弟,难得休沐,你就跟我们同去罢。”周鹏上前拽着陈颍的胳膊不放他走。
“是啊,陈泽你就跟我们同去罢。”
“就是就是,你不去就少了大半趣味了,我们还等着品读你作的好文章呢。”
虽然只十几天,但陈颍展现出来的文采和品行很不错,在同窗中很受欢迎。其他同窗学子也跟着一起劝道。
陈颍道:“多谢诸位同窗抬爱,不如这样罢,今日冬至,咱们就在书院里来一番冬日游园,再自己动手包来饺子吃,岂不比下山吃酒有趣。”
听了陈颍的提议,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
“陈泽兄弟,我们就是因为今天太冷了才想着下山吃点热酒热和热和的,这留在书院里……”
陈颍笑道:“想吃酒还不简单,等我去跟院长求个情,下山买了酒拿进来,不就行了。”
陈颍如此一说,再没人反对,大家都知道院长十分看重“陈泽”,他去求情,必然是没有问题的。
“诸位且回去准备准备,我这就去找院长,然后下山去买酒。”
“陈泽,要不我们跟你一起去罢,也好帮你拿酒。”
之所以会有人如此问,是因为陈颍每日都会独自下山,即使有人下山想和他同行也会被陈颍推诿掉。
大家这样问也只是客套,都知道“陈泽”肯定是不同意的。
“不必了,我一人前去便可,云字号会安排人将酒送上来的。”
周鹏感慨道:“陈家真是好啊,陈兄弟你不过是一个旁系子弟,也能得到家族如此照顾,我们倒是跟着占了不少光。”
陈颍笑道:“周兄此话说的不错,家族对我们这些族人当真是照顾有加,老祖宗对我更是恩重如山,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学成之后报答家族,报答老祖宗。”
“陈兄弟重情重义,实在令人敬佩。”
与诸多同窗客套完之后,陈颍回屋同朱岚说了方才之事。
“朱兄弟,大家实在盛情难却,要不你就跟着一起,其实自己动手包饺子还是很有趣的。”
朱岚纠结一番之后点了点头。
陈颍便出门去寻院长程恪说情,毕竟书院是禁止学生带酒进来的,还得去讨个情面才行。
110.林炑森的奇异故事
陈颍向程恪说了大家一起包饺子的事情后,程恪欣然同意了,这么有创意还能增强书院学生凝聚力和动手能力的的事情,他觉得可以弄成书院常备节日项目。
看到程恪很高兴,陈颍也不意外,毕竟团建活动的确是有很多作用的,趁着程恪此时心情不错,陈颍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院长,今日徒然降温,大家都有些难耐严寒,想喝点酒暖暖身子,您看,能不能允许我们买些酒带回来。”
程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严肃道:
“不行,书院是读书向上的地方,岂能由着你们聚宴饮酒。”
“院长,这不是因为天气太冷了,而且今天是休沐日,院长您就通融一番罢。”
“不行就是不行,书院的规定如此,我虽不是不懂变通之人,但有些事情可以通融,有些事必须严守底线,口子一开,早晚会出大问题的,你不用说了,包饺子可以,饮酒去书院外面。”
原本众人以为很容易就能让院长答应,结果陈颍出马也没能成功让院长通融。
从程恪处出来,陈颍也没打算回去告诉他们没酒喝的事情,径直离开书院带上护卫下了山。因为他想到了另一种效果很好的驱寒之物。
在山下的宅院里,阿朱再一次给陈颍重新化妆易容。
“公子,其实冬天这种温度,化一次妆可以保持二三日,您没必要每日辛苦下山的。”
虽然阿朱用的是特殊的药物,就算陈颍正常洗漱也不会变化,但毕竟洗不到自己真正的脸,这让陈颍心里有些不舒服。每次卸掉妆容后他都会痛痛快快的洗漱一番,再让阿朱重新化妆。
当然也有其他的原因了,陈颍道:
“虽然冬日里能保持的比较久,但夏天的时候总归是不行啊,我现在每日下山就是为了让书院里的人形成习惯,觉得我每日都会下山。
等到夏天时我每日下山就不会有人觉得突兀。”
换了张“皮肤体验卡”后,陈颍同护卫将自己要的东西带回学院,登记之后陈颍带着护卫们将东西搬到馔堂处。
周鹏和诸多同窗们已经在馔堂等候着了,周鹏见到陈颍带人搬了东西进来,以为是陈颍成功说服院长,买了酒回来,激动的起身迎了上来。
“陈兄弟,你可算回来了,快把酒拿出来,让我先解解馋,啊不是,让我先暖暖身子。”
看到周鹏还有跟他一起围上来的几人脸上的激动神色,陈颍明白院长为何说有些事情必须要严守底线了。
自己带着后世的记忆,觉得学生在校园里聚会喝点儿酒并没有什么,更何况大家只是因为太冷想用酒来暖暖身子。看到周鹏等人急着上来讨酒的样子,陈颍明白了,院长说得对,有些事的确不能开了口子,人的贪欲是很难克制且没有止境的,且不说饮酒之后本就容易引发许多事端,更何况一旦允许饮酒,学生们就会想要更进一步的放纵享乐,到时候赌博等更严重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犹如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再难关上,直到神圣的校园被毁的乌烟瘴气。
看到陈颍愣神不说话,周鹏几人有些焦急,难不成是没把就买回来。
后面一人笑道:“你们猴急什么,陈泽兄刚回来,你们也不让人喝杯茶歇歇。”
周鹏几人反应过来,连忙向陈颍致歉。
方才开口之人倒了杯热茶递给陈颍问道:
“陈泽兄,今天又麻烦你帮我们采买,不知耗银几何,我们也好补给你。”
此人并不在之前邀陈颍下山吃酒的人里面,名叫林炑森,是本地林家的嫡次子,自小深得杨家老爷子喜爱,他这名字也有来历,据说是一个老道士路过林家,在门外求见,见到林老爷子后老道士一语道出林府不日将有弄璋之喜。还不等林老爷子因为这句吉利话高兴看赏,老道士又说了句,“此子乃是有福运之人,然而五行无木,早夭之命也,有运无命也实在可叹。”林老爷子听到老道士如此说他还没出世的孙儿,自然是怒不可遏,差人将他赶出府去。
待到孩子出生果然是个带把儿的,林老爷子高兴之余又想起了那老道士,派人去寻,在城南一道观找到了老道士,林老爷子亲自去见,求问之前老道士说的“有运无命”何解。
老道士说须得将孩子舍与他,由他带入充满生命气息的广森茂林之中,方能得存。林老爷子不舍小孙子跟着老道士进深山老林,自此再难相见,又担心老道士说的是真的,小孙子性命堪忧,求问可有他法。
最终老道士给出一个法子,说要给孩子取名带木,常年居于名山之中,受草木灵气蕴养,待到他得与命中那道福运,灾厄自解。林家到林炑森这一辈排行为火,所以最后林老爷子给小孙子取名为林炑森。
这些都是周鹏告诉陈颍的,据周鹏说林老爷子最后还问了老道士福运应在何处,老道士也答了,但是这是林家的机密,他也不知道。
对于周鹏说的这些,陈颍猜测应该是林家故意制造的噱头,如果这事儿是真的,那陈颍实在佩服那老道士,简直是以德报怨的典范。被人质疑,还被灰头土脸的赶出府门,然后居然没坏林家风水,绝林家的命脉,反而还帮忙解灾,简直是算命界的叛徒,耻辱。呃不对,简直是当世圣人。
陈颍也问过林炑森,林炑森说当年之事他也不知真假,但他的确是自小在嵩山上居住,没有下过山,至于下山后会怎么样他也不知道,毕竟家里人不许他下山,他自己也不敢。
陈颍听了林炑森的话,回道:
“带木兄你可别故意臊我,我是计较那点儿银钱的人吗?”
林炑森对于陈颍称他为“带木”有些无奈,不过并不生气,只是无奈笑笑,也懒得反驳陈颍。
这个称号也是来自林炑森小时候的那个离奇故事,当时大家放课聚在一处闲谈,众人聊到了林炑森的神奇故事,周鹏兴致勃勃地给陈颍普及完,陈颍问了一句话,这句话造就“带木”这个称号。
周鹏讲完之后,陈颍问了一句“老道士不是说要给孩子取名‘带木’吗,怎么林老爷子又取名炑森呢。”一下子就戳中了众人的笑点,林炑森当时更是气恼的脸色通红,不过还在林炑森是个大度的人,陈颍赔了不是之后他也就原谅了,但是“带木”这个称号却被众人叫开了。
陈颍还真不是故意拿人家的名字逗趣,因为听到‘带木’的时候,陈颍脑子里想到了林黛玉三个字,下意识以为‘带木’是人名,才闹出了误会。只能说是机缘巧合。
“不过要让各位失望了,我去向院长请求饮酒之事,院长没同意,还教导了我一番。刚才我看到周兄几人激动难捺地向我讨要酒水,想起了院长的教诲,这才失神发愣。”
随即陈颍又将程恪院长的话说给众人听,周鹏几人听完神色羞愧,再不提吃酒之事。
陈颍道:“虽然没有酒,但我还是找来了一好物,可以在这寒冷冬日驱寒取暖。”
众人忙问是何物,陈颍卖了个关子,只让众人稍安勿躁,待会儿再作揭晓。
喝完一杯热茶,陈颍起身出了馔堂,回到小屋去叫朱岚,顺便把护卫送出学院。
……
再回到馔堂后,陈颍组织众人一起动手包饺子,结果很是遗憾,大多数人兴致盎然地上手,然后……完全不会,学了半天也是包了个稀烂。最后陈颍请了馔堂的做饭师傅帮忙,再加上几个会包饺子的同窗,才完成了今天的包饺子计划。倒是朱岚让陈颍刮目相看,原本陈颍以为她出身富贵,还有点小公主病,肯定是不会包饺子的,但朱岚心灵手巧很快就跟着陈颍学会了,包的像模像样。
“团建活动”重在参与,陈颍一开始也没指望这些书院学子能把饺子包好。能进嵩阳书院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在古代才识出众的往往出身也不会低,所以书院里的穷苦学生当真不多。这也就是嵩阳书院,换做别的地方,那些把“君子远庖厨”挂在嘴边的读书人在陈颍提议之时就会嗤之以鼻了,那里还会学着包饺子。
包完了饺子请馔堂师傅帮忙拿去煮上,陈颍向众人揭晓了自己准备的驱寒神器。
“陈兄弟,这是何物,长得奇奇怪怪的,如何驱寒?”
不等陈颍解释,林炑森问道:
“陈泽兄,这个东西貌似与古董羹有所渊源,是吗?”
陈颍笑道:“带木兄所言不错,这个便是用古董羹改良出来的,我陈家管他叫火锅,中间这个锥形的空洞中放上炭火,外边一圈放上汤底,待其沸腾,只需将食材放入烫上几息便可食用,比古董羹更为方便。
今日在云字号见到此物,便向掌柜借了几套。”
经过“陈泽”的讲解,众人在看这“火锅”便明白了其如此构造的作用,也就不觉造型怪异了。
111.冬至火锅,对对子
听到这“火锅”是陈颍从云字号借来的,众人都向陈颍表示着谢意。
“陈泽兄,我们总沾你的光从云字号得便宜,这不会让你在陈家难做罢?”林炑森有些担忧地问道。
陈颍笑着摆手道:“带木兄无需担心,这是作为陈家子弟的福利,再说了我不过是偶尔为之,又不是每天都这么干,不妨事的。”
陈颍虽说每日都下山,但主要是为了易容之事,每次也就拿上很少的果蔬粮米让书院的人觉得自己是下山买菜。只有要带上山的东西太多或是太大时,陈颍才会让护卫扮作云字号的伙计力夫将东西搬进书院。
有人不解问道:“陈兄,为何你每日都要下山去啊,这冰寒冬日里一次多买些菜能存放好几天,何苦每日麻烦?”
“这个嘛,原因有二。”陈颍回答道,“一是因为我把上山下山的过程当作锻练筋骨、磨砺意志的方法;二是因为到夏日天一热蔬菜瓜果就不好存放了,须得每日下山去买新鲜的,我从现在就坚持每日下山,养成习惯,以应对夏日到来。”
周鹏称赞道:“陈兄弟你真是有大毅力之人,要换作是我,爬上一趟我半个月都不想在下山了,佩服佩服。”
“不光有大毅力,还远见卓识,现在就考虑到了夏天的事并制定计划行动起来,陈兄是做大事的人,我一茶代酒敬陈兄一杯。”
“快别夸了,天寒地冻的,咱们还是赶快搞起。”
陈颍带着众人将火锅的铜炉锅组装摆放好,底下加上炭火,锅里加水煮至沸腾。
“陈兄弟,然后呢,这开水加上生菜生肉怎么吃啊?”
陈颍道:“周兄莫要着急,还有秘密武器呢。”
陈颍拿出一油纸包裹密封的方块儿,在周鹏眼前晃了晃。
陈颍将火锅底料掰开放入沸水里,顿时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勾的众人口内生津,两眼放光。
“陈兄弟,你放的这是什么,怎么如此之香?”
“这个是火锅底料,是吃火锅的关键所在,有了这个,火锅才有灵魂。”陈颍一边添放火锅底料,一边回答道。
“那这火锅底料都是用什么做成的啊,要是有了这个,以后吃古董羹放进去那当真是再妙不过了。”
陈颍道:“周兄,这个是家族里的秘方生产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如何制成。不过云字号可以买到,周兄可以去支持一下生意。”
众人分坐了四桌,每桌放上两个铜炉火锅,一红油辣锅,一菌汤淡锅。
看着红彤彤还咕嘟嘟直冒泡的汤水,闻着让人味蕾大开的香辣味道,众人情不自禁地咽着口水。
陈颍站起身,双手端起茶杯敬道:“今日冬至,我等同窗好友齐聚一堂,品尝火锅,此乃幸事,当共庆之。”
同窗们纷纷起身,以茶代酒与之共庆。
落座后,陈颍教众人调配蘸料,这里他使了一个小心眼儿,隆重向来自南方的同窗介绍了北方火锅的灵魂,芝麻酱,让这些南方人从最开始就用芝麻酱吃火锅,想必后世的火锅就不会再有南北两派了,都得叫“麻酱派”才是。
一场火锅宴就此开始,严寒冬日里,众人明显对辣锅情有独钟,一个个额头见汗,辣的不停得吸溜儿着,依然乐此不疲,痛并快乐着。尤其是周鹏这货,时不时喊上一声“爽”,嘴唇都有些肿了也不罢手。
陈颍这桌就只他和朱岚二人,众人都知道朱岚性格古怪,除了“陈泽”其他人他都避着,尤其是吃饭时,根本不愿和别人一同用饭。之前有一次周鹏跑去陈颍那里蹭饭,最后是盛了饭菜端着碗去馔堂吃的,让大家笑了好几日。所以此时只陈颍和朱岚二人一桌,陈颍还特意备了两个小号的锅,他与朱岚一人一个,反正两人都是吃辣的,菌汤锅是给不吃辣的同窗准备的。
相比周鹏,朱岚就文静太多了,端端正正地坐着,举手投足有条不紊,小嘴一张一合慢慢的吃着,不发出一丝儿声音。额头泛起一层细汗,不时地用帕子轻轻拭去,动作优雅,赏心悦目。
不过再是赏心悦目陈颍也没多看,还帮她挡下了觉得他吃得太秀气要教她吃火锅的周鹏。
火锅虽然美味,但没有主食自然是不行的,众人吃爽了火锅,身子也暖和了,再用上一碟饺子,心满意足,直呼“给个神仙也难换”。
吃饱饭众人想着去逛逛书院顺便消食儿,被陈颍拦下了,刚吃完火锅,大部分人都出了不少汗,这时候出去一冻,大半都得躺下。
待在馔堂歇息,有人提议作诗,又有人表示待在着这馔堂里也没有诗兴,不如对对子,最终多数人支持对对子,众人围坐一圈,出联作对。
一时各种对子皆有,喜庆的,谐音的,回文的,叠字的,层出不穷。轮到陈颍出上联时,陈颍想了想,看到林炑森眼前一亮,写道:
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这是一个拆字联,不算难对,但众人见了齐声起哄,让林炑森来对,陈颍出的木是与林炑森有关的,林炑森也得对上跟陈颍有关的下联才算妙。
林炑森看着陈颍无奈道:“陈泽兄,何故寻到了我头上?”
“一时有感而发,带木兄勿怪。”陈颍拱手笑道。
林炑森思索片刻,提笔写道:
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众位同窗齐声喝彩,皆称林炑森对的巧妙,江河湖泊为泽,正对上了陈泽名字中的泽字。
周鹏道:“陈兄弟,我出一联你来对对看如何?”
“周兄且出对便是。”
周鹏道:“听风阁不是推荐了不少书在云字号卖嘛,我特别喜欢那带图画的《西游记》,我这上联便是出自《西游记》,且听好了,上联是‘孙悟空’。”
在场众人不少都看过《西游记》,纷纷回想《西游记》里的名字,想找出一个能对的上‘孙悟空’三字的。见众人都在讨论《西游记》里的人物名字,周鹏露出得意的笑容。
陈颍淡然一笑,提笔在纸上谢道:
祖冲之。
众人恍然大悟,自己是被周鹏带进沟里了,先入为主地就在《西游记》里找。
周鹏这一打岔,轮流出对变成抢出抢答了,场面变得十分热闹,陈颍也出了好几个对子,当然他不会故意拿出那些绝对来为难人,都是些不难不易的精巧对子。
林炑森写了一上联:一盏清茶,解解解解元之渴。
众人抓耳挠腮对不出来,都看向陈颍,让他来对,陈颍心中自然是有答案的,不过他看向了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言,不参与对对子的朱岚。
“朱兄弟可有下联?”
朱岚看了看陈颍,犹豫了下,提笔写道:
五言绝诗,施施施施主之才。
“对得妙,朱兄弟大才!”陈颍带头拍手叫好,众人也纷纷夸赞。
“朱兄弟也出一个上联罢。”
参与进来后,朱岚也不再纠结了,提笔写了一上联:
风竹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
陈颍对道:雪里白梅,雪映梅花梅映雪。
朱岚再写:凤落梧桐梧落凤。
陈颍笑道:“珠联璧合壁联珠。”
对完后陈颍提笔写道:刘伶饮尽不留零。
朱岚提笔对道:贾岛醉来非假到。
……
一时二人你来我往,互相出联,上联既出下联便对上了,看得众人惊奇赞叹。
“陈泽兄,朱岚兄,你们快歇歇,不然今天一天怕是光对对子了。”
陈颍拱手歉意道:“实在抱歉,一时兴起有些忘我了。”
众人都说无妨,倒是他们大开眼界了。
对了许久对子,众人一齐出了馔堂准备游览一番书院,陈颍和朱岚来此都还不足一月,也没怎么四处看过,周鹏和林炑森两人便在一旁给陈颍两人介绍书院的建筑和景观。
“总算想起来了。”行至半途,周鹏突然惊呼一声,“陈兄弟,我这还有一联妙对,方才有些忘了,现在记起来了,你且对对看。”
林炑森道:“别对对子了,好好看看风景罢,刚才对的够多了。”
“不行不行,要是此时不说,我又忘了就遗憾了。”
陈颍道:“那周兄你便说罢。”
周鹏道:“听好了,我这上联是:嫂扫乱柴呼叔束,如何?”
陈颍斟酌了下对道:“姨移破桶令姑箍。”
“陈兄弟大才,说出来可算是畅快多了,一直想不起来难受死我了。”
抛开周鹏这个小插曲,大家继续游览书院景致。
嵩阳书院是一座五进大院落,有各类房舍五百余间,景观亦是不少。
书院里有先贤祠、三贤祠、道统祠三祠,博约斋、敬文斋、三益斋等斋,还有藏书楼、丽泽堂、先圣殿等建筑,颇为宏伟。
先圣殿中立有孔圣塑像,东西两侧还有四大弟子的画像石碑,东边儿是颜回和曾子,西边儿是子思和孟子,此地是祭祀用的,庄严肃穆,众人没有进去打扰。
还有讲堂,这个地方陈颍倒是孰,这些天便是在此处听课。讲堂有正房三间,曾是程颢、程颐讲学之地,房里还挂有二程讲学图。著名的“程门立雪”也是发生在此处。
讲堂后面是泮池,池上有一座青石拱桥,泮池是古代高等书院的象征,因为孔圣的故乡在山东曲阜的泮水之滨。林炑森介绍说,书院学子考中秀才之后要绕池一周举行“入泮”仪式,然后去先圣殿拜孔子圣像。
道统祠众人也没进去参观,不过陈颍也知道,此地是儒家传道的圣洁之地,里面大概是尧舜禹的塑像。林炑森还说里面挂有“帝尧巡狩嵩山”、“大禹嵩山治水”的彩色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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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将军柏”,赋诗
最后大家到了藏书楼外观赏,嵩阳书院的藏书楼是一座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的卷棚硬山顶阁楼式建筑,收存了许多珍贵书籍。
陈颍等人自中午游至傍晚也没能看尽书院景致,只游览了上述这些主要的建筑景观。
看完藏书楼后天色已是将暗,陈颍此时想起嵩阳书院著名的“将军柏”,便提议要去看看,于是众人又移步往“将军柏”去。
及至“大将军”跟前,陈颍抬头望去,只见“大将军”粗壮的树身向南斜卧在一面“凸”字墙上,树冠浓密宽厚,郁郁葱葱,尤如一柄大伞遮掩了一方天地。
看完“大将军”后众人又往前走,便见到了“二将军”,虽叫“二将军”,但它的树身明显要比“大将军”粗壮的多,主干上有许多皲裂之处,虽树皮斑驳,躯干龙钟,但生机旺盛,虬枝挺拔。树干下部有两道道能够容人通过的裂纹,南北相通,树身里面有很大的空洞,能容纳数人。树干顶端自然形成一尊面向东方的观音像,形象逼真,栩栩如生。两根弯曲如翼的庞然大枝,左右伸张,形如雄鹰,展翅欲飞。
再往前便是“三将军”了,比之“二将军”还更大些,一眼望去,犹如一根擎天巨,柱仿若要直冲云霄,戳破天穹。
陈颍和朱岚两人走在最后,朱岚问道:
“陈泽,这三棵树为什么最小的叫‘大将军’,最大的叫‘三将军’呢?”
陈颍笑道:“这里面倒是有个故事的,其实三颗巨树又被叫作‘汉封三将军’。”
西汉元封元年的时候,有一次汉武帝刘彻出宫游历嵩山,途经此地,只见一柏树高大挺拔、枝叶茂密、高耸云天,惊叹道:“朕游遍天下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柏树,就封你为‘大将军’吧!”
封罢“大将军”后刘彻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又见到一棵比刚刚被他封为的“大将军”的那棵还要大的柏树,汉武帝暗想:“这棵比前面那棵要大的多,可是已经将‘大将军’封出去了,这棵可怎么封呢?自己贵为天子,金口玉言,又不能随便改口”。短暂地思考一番后,刘彻指着面前的第二颗柏树说:“朕封此柏为‘二将军’。”
随行的官员中有人想向皇上提醒如此封赏有悖常理,但又不敢直言,只好从侧面说:“此一株柏树比前一株柏树大的多。”他的意思想提醒汉武帝知错改封。刘彻心里也明白这个官员的意思,但自己金口玉言如何能改。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明知错了也不能改。就怒斥那位官员说:“什么大呀小呀,先入者为主。”吓的官员们连声说:“是”。谁也不敢再吭声了。
封完“二将军”,继续向前走,又见到一棵更高更大的柏树,汉武帝很无奈地说:“你长的再高大,我也只能封你为‘三将军’了”。
“倒也真是有趣,这故事是真的吗?”听陈颍讲完“将军柏”的故事,朱岚颇感兴趣地问道。
“自然是真的了,这个典故在嵩山一带传了数百年了。”周鹏插话道。
林炑森不赞同的说:“这故事就是一个民间传说罢了,无从考证,不能因为传的久,传的人多就以虚为实,历史是很严谨的。”
周鹏撇了撇嘴,自知说不过,没有反驳。
众人在“将军柏”附近游赏花草,虽是冬天,腊梅、红梅、白梅依然临寒傲放,透着阵阵幽香。
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下雪了”。众人纷纷抬头望天,稀稀疏疏的雪花飘摇而落,落在地上,落在树上,落在大家的衣服上,眨眼便融化消失。
没一会儿,雪大了起来,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洒落下来。众人到廊道里观雪,有人提议,“此情此景,理应赋诗。”
众人附和,大雪纷纷扬扬,这些同窗们文思泉涌,或咏雪,或赞梅,有的抒情,有的记事,做出了不少好诗。
一番赋诗,众人尽兴后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在旁边观景未曾作诗的陈颍和林炑森,当然朱岚也没作诗,不过众人知道朱岚的古怪性情,直接把他那份算到了陈颍头上。
“带木兄,你先请。”
林炑森倒也爽直,酝酿一番后写了一首七言律,将今日之事记叙于诗中。
林炑森作了诗,这下众人便齐刷刷地看着陈颍。同学们如此热情,陈颍自然也不会扫兴。看着大雪在树冠上,梅枝上积了白皑皑的一层,此情此景,陈颍脑海里想到了两首诗。
陈颍念道:“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好一个‘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写的好。”
众人循声看去,不想是院长程恪从廊道转角走出,向他们走来。
“院长。”
“院长好。”
众人连忙行礼问候。
程恪笑道:“不必多礼,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听说你们今日还亲自动手包了饺子吃,能自食其力,很不错。”
“都是陈泽一手统筹安排,我们不过是跟着混吃混喝的。”周鹏等人惭愧道。
程恪看向陈颍,目露赞许地说:“方才那首诗作的很是不错,梅与雪各有所长,就像你们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长处,所以在看到别人的长处时不要妄自菲薄,要坚信自己不会不如人,去寻找发现自己的长处。”
众人齐声恭敬道:“谢院长教诲。”
“陈泽,可还有诗没有?”程恪问道。
陈颍拱手回道:“学生倒是还有一首,请院长指正。”
说完陈颍负手而立,看着披了一层银装的“三将军”,念道:“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不错,此诗将眼前的情景描写的生动形象,还熨帖地表达了青松坚韧。高洁的品格,好诗。不愧是养正公看重的好苗子。”程恪点评道。
众人听到院长说陈颍是养正公看重的人,养正公是谁他们自然知道,之前也听“陈泽”说了几次要报答家族,报答老祖宗,他们都以为是“陈泽”重情义要回报陈家的恩情,原来更重的是养正公的栽培之恩。
唯有朱岚没有惊讶,单就“陈泽”告诉她的那些情报,她就能判断“陈泽”与“陈颍”关系很近,知道的挺多,被养正公看重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惊奇完之后,众人开始品读讨论方才的诗作那首最佳,周鹏叫了“陈泽”一声,问道:
“陈兄弟,眼前这明明是柏树,为何你要在诗里写青松啊?”
众人一想,还真是如此,都看着陈颍,想听听他如何说。
陈颍笑道:“松柏本就是兄弟,既然这柏树已经贵为将军了,岂可再独占了这诗,合该让给兄弟才是。”
陈颍说得风趣幽默,众人哈哈大笑,皆赞陈颍说的有理。
……
冬至一场聚会之后,朱岚变得开朗了些,偶尔也会参与到陈颍几人的辩论之中,不再整日窝在小屋之中。除此之外,陈颍的书院生活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平淡而充实的生活一晃就到了腊月中旬底,年关将至,书院也放假了,同窗之间纷纷道别,收拾行囊准备回家过年。
竹林边的小屋里,陈颍收拾好行李看向朱岚问道:
“朱兄弟,你不打算回家吗?”
“唔~,回,回的,不过我还不着急,你先回你的便是。”朱岚显得有些紧张。
陈颍猜测她可能是有些不敢回家面对长辈,毕竟她偷跑出来,长辈定然是无比生气的,但这种事情他是帮不上忙的,问了也是爱莫能助,还是沉默的好。
“那朱兄弟你保重,我便先行一步,咱们明年再会,提前恭贺你除夕新喜,吉祥如意。”
“你,你也是。”
陈颍拿上行李起身离去,他心里是知道的,朱岚这次回去明年应该是不会再来书院了,但这样也挺好,自己会记得曾经在嵩阳书院,有过这样一个朋友的。
“陈泽,等一下。”朱岚突然开口叫住走到门口的陈颍。
陈颍转身看向朱岚。
“那个,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和宽容,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瞒着你,对不起。”朱岚纠结着,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
“谁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又没错,而且我也有件事一直瞒着你,就当我们扯平了。”陈颍突然想起什么,开口说,:“哦,还梅扯平呢,我还欠你一件事。”
朱岚道:“冬至那天对联对的稿纸能给我吗,还有你作的那两首诗,能写一份留给我做纪念吗,就当是我要你做的第三件事。”
陈颍笑道:“这么点儿事也值得你用掉一次条件,怎么感觉你很着急跟我划清界限一样,第三次机会你还是继续留着罢,怎么也要等到明年再用嘛。”
陈颍打开书箱,将冬至那日联对的稿纸找出来放到书案上,又提笔将《雪梅》、《青松》两首诗默与纸上。
“朱兄弟,告辞了,你珍重。”
说完陈颍推门而去,徒留下朱岚看着书案上墨痕未干的两首诗,怅然若失。
113.英莲的消息
过完年,陈颍再次回到嵩阳书院,时隔一个多月,再见到那座小屋,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推开门,屋里还是走时的摆设,陈颍放下书箱和行李,打算收拾一下灰尘和蜘蛛网,却突然看到书案上的镇纸下面压着一叠纸。
陈颍走过去拿在手里,发现是去岁离开前朱岚向自己索要的冬至联对稿纸。心有所感之下,陈颍翻看了一遍,果然少了自己与朱岚互对的那部分,多了一封朱岚留下的信。
信封上写着“吾兄陈泽亲启”。陈颍启开封蜡,拿出信纸展开读之。
“陈泽大哥,请允许我这么叫你一次,真的很谢谢你这些时日对我的宽容和照顾,在我心里,你真的就像是一位令人敬重的兄长,保护着我,还教会了我很多。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
因为家中的事,我可能是没有机会再去书院了,但我会一直坚持读书,会一直记得你教给我的那些话。
其实我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陈大哥,你做的饭菜很好吃,写的诗也很有文采,在我眼里,你比那个陈颍厉害多了。
望君珍重。”
虽然朱岚的去而不反早已在预料之中,但当陈颍看完信时,仍然免不了有些悲伤和怅然,也许这位朋友自此就只存在于记忆之中了。
……
依然是每日下山一趟,依然是住在竹林边的小屋了,朱岚的房间依然紧关着门,但如今小屋中只有陈颍一人了。陈颍依然住在外面小小的一间,或许心中有那么一丝期许,朱岚会再回来。
陈颍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或者说别一位朋友的离去并不足以让陈颍迷失方向,生活依然要继续。
陈颍十一岁的生日是在书院里独自过的,因为陈颍在书信往来中有说过自己游学的事,所以黛玉妙玉她们给陈颍准备的生辰礼物都送去了陈府让陈沁保管着。到了黛玉、岫烟她们生辰时,陈颍也没有离开嵩阳书院,只将准备好的礼物和祝福的话一并派人送去。
倒是陈沁的生辰,因着正好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书院放假休沐,陈颍倒是回府陪着她一起过的。
端午之后,陈颍回到书院里,继续求学。院长程恪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陈颍跟他学到了不少知识与道理,程恪也十分器重陈颍,对于陈颍在教育方面独到的见解和新颖的思路,程恪是赞不绝口的。
五月的最后一天,早课结束后,陈颍正与林炑森辩着“一大一小两个铁球谁先落地”的问题,陈颍想试着不用实践,只靠理论能不能辩服林炑森。
“陈兄弟,方才我去门房处取包裹,见到一个云字号的伙计,他好像有急事找你。”周鹏跑到两人身前,气喘吁吁地道。
“多谢周兄,那人现在在哪里?”
周鹏道:“就在讲堂外面.”
陈颍起身出去,周鹏和林炑森也跟着一同出了讲堂。
到讲堂外,陈颍见周鹏口中的伙计果然是岳象风。
岳象风见到陈颍出来,忙上前见礼,然后附耳说了几句话。
陈颍听完对着跟出来的周鹏还有林炑森道:
“周兄,带木兄,我现有一急事要赶去处理,麻烦你们帮我和院长告罪一声,请个假。”
“诶~,陈兄弟你现在就急着要走?还有几天就放假了啊。”周鹏惊讶地问道。
陈颍道:“事情紧急,不得不提前离开,就麻烦二位了。”
陈颍带上岳象风匆匆便往院门处赶去,走了几步陈颍突然回头道:
“对了,带木兄,方才我们的辩题你可要好好研究,等我回来咱们再辩,告辞了。”
“我会认真去研究的,陈泽兄你保重。”
“陈兄弟你一路保重啊。”
……
离开书院下山到了宅院,一路急行陈颍已是口干舌燥,浑身是汗,也顾不得喝水擦汗。
“岳象风。”
“公子,我在。”岳象风躬身听候吩咐。
陈颍问道:“消息属实吗?”
“千真万确,竹砚兄弟传来的消息,下面的弟兄们亲眼看到的。”
“薛二叔如今在何处?”陈颍又问道。
岳象风回道:“薛老爷半月前刚从京都回来,如今正在颍川。”
“马上派人去找薛二叔,让他立马动身,到金陵见我。备好车马船只,咱们现在就往金陵去。”
“是,我这就去。”岳象风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出去安排。
“等一下,再派人去一趟苏州,到竹园将封大娘也接到金陵。”
岳象风出门去安排,陈颍洗漱更衣,进了些水米。到了傍晚,陈颍已经坐着船顺水南下了。
此去金陵,正是为了封大娘那被拐子拐去的女儿英莲。竹砚传来消息说,手下的人按陈颍的吩咐暗中监视金陵应天府门子,也就是原来葫芦庙的那个小沙弥,果然见到一人带着一个眉心处有胭脂痣的姑娘,租了门子的房舍。
那姑娘与陈颍按照秦可卿相貌加上甄英莲年龄推测出来的画像有六七分,想必正是英莲。
对于找到了香菱,陈颍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既然找到了,接下来就看自己能不能改变她的悲惨命运了。
在确认这里是《红楼梦》的世界后,陈颍便一直派人在寻找有关癞头和尚与跛足道士的线索,即使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鬼怪,陈颍也不意外,毕竟他自己都能带着前世记忆再活一世。
但不意外不代表不担忧,既然来到红楼世界,有机会改变金钗们的悲剧命运,陈颍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但要是癞头和尚与跛足道士真的存在而且身怀法术,那自己一个凡夫俗子如何能斗得过他们。
只是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线索,陈颍也曾以搜寻拐骗孩童的和尚为由,问林如海见没见过。林如海说,“在玉儿三岁时,的确有过一个癞头和尚登门要化了她出家去,我岂能舍得,自然不答应。结果那和尚又疯疯癫癫地说了些不经之谈,我只不搭理,将他赶了出去。”
至于癞头和尚说的疯话,想必就是那番极有名的“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
陈颍站在船头静思,想起原著里甄士隐遇到僧道时,癞头和尚索要英莲不成,便大笑着念的四句言词:
掼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陈颍又想起薛宝钗的金锁和冷香丸,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怪诞的猜测,癞头和尚对黛玉和英莲的批命都是在索要不成之后。会不会是因为林如海和甄士隐不信,癞头和尚索要黛玉和英莲不成,便出言诅咒。
想到这些,陈颍心中如有雷鸣,一件件红楼原著里和僧道有关的事情在心头闪过,这些事情放在一起便发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信他们的都遭了劫,信他们的一时无灾,最终仍是难逃悲剧。
陈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简直就是瘟神啊。
虽然从林如海口中听到了癞头和尚,但毕竟只这一例,陈颍也不能确定僧道二人真的存在。
也许曹公写的僧道并不是神仙,只是世间诸多和尚道士、封建愚昧的汇集;又或许僧道二人真的存在,也有神通,但是不能过多干涉人间之事。陈颍想借着这次英莲的事判断僧道究竟存不存在,能不能干涉人间强行将香菱的命运改回去。心里抱着侥幸的希望,往金陵去了。
……
贾雨村在贾政的走动下成功上任金陵应天府知府。到任金陵后,第一时间自然是要拜见金陵老大哥甄家。
虽然贾雨村是求了甄頫帮他引荐贾政的,但如今甄頫惨死,他自然不敢同甄家提起甄頫之事。只以荣国府贾家族人自居,投了帖子到甄家拜山头,与甄家搞好了关系,他这个官才能当的稳。
虽然甄应嘉对贾家暗有算计,但明面上两家是老亲,贾雨村与贾家连了宗,以贾政族侄自居,他自然是要给些面子的,两人一番客套达成了共识,成了“自己人”。
在金陵就任一年,贾雨村凭着自身的才干优长和圆滑的人情世故,这官是做得风生水起。
这日,突有一人命官司送到了他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女,各不相让,最后以至殴伤人命。
贾雨村这一年来顺风顺水,也没遇上什么大案,突然遇上此案倒是有些心痒,便传令拘来原告之人升堂审问。
贾雨村问道:”堂下原告,死者与你是何关系?“
那原告乃是一老奴,跪于堂下诉道:
“老爷,被殴死者乃是小人的主人。我那小主人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我家小主人原说第三日方是好日子,再接那丫头入门。这拐子得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谁知又悄悄卖与了薛家。
我家小主知道了不依,去寻薛家要人,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依财仗势,让一众豪奴竟将我家小主人打死了。”
114.四大家族的“护官符”
贾雨村问道:“那被告知人现在何处?”
老奴哭道:“老爷,那薛家主仆皆已经逃走了,如今无影无踪,只剩下几个局外之人,望大老爷您拘拿凶犯,剪恶除凶,我家小主人即使死了也感戴老爷的天恩呐。”
贾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此等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地逃了,来人,去将薛家族人带来,问明薛犯去向,将被告之薛犯及一众恶奴缉拿归案。”
贾雨村发签差人立刻去拿薛家族人来拷问凶犯藏身何处,再欲发签让人去搜捕凶犯时,正要发签,案旁立的一个门子突然咳了两声,与他使眼色,有不令他发签追捕之意。
贾雨村心下疑惑,但他素来小心谨慎,便停了手,只让衙差去拿薛家族人来审问。
“退堂。”
退堂后,到了内室,贾雨村挥退侍从,只留下方才与他使眼色的门子。
门子连忙笑着上前躬身问安,如何笑问:
“老爷一向加官进禄,不过几年来就忘了我了?”
贾雨村道:“看着有些面善,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老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罢出身之地竟也忘了,难道不记得当年葫芦庙的事了?”门子笑着答道。
贾雨村闻言一惊,想起往事,方认出来这门子原是他当年寄居的葫芦庙内的一个小沙弥,当年他上京赶考还是这小沙弥送他出的葫芦庙。
“原来是故人,快坐,快坐。”
贾雨村笑着让门子坐下好谈话。
门子却是不敢坐,早在贾雨村上任时他便认出新来的府尊老爷是当年的故人,但贾雨村没认出他来,他也一直不敢声张,直到今日得了这么个机会提醒贾雨村,正好傍上关系。
贾雨村笑道:“都说‘贫贱之交不可忘’,你我乃是故人,再者这里乃是私室,既然要长谈一番,岂有让你站着不坐之理?”
门子听了,这才告了座,半个屁股悬空斜签着坐了。
贾雨村问他怎地做了门子。
门子回道:“老爷不知,您上京后不久,庙里就失了火,小人无处安身,本欲投了别处寺庙修行,又耐不得那清凉的景况,遂蓄了发充了门子。”
贾雨村又问方才何故不让他发签追捕凶犯。
门子不答反问道:“老爷既已荣升到此地为官,难道就没抄上一张本地的‘护官符’不成?”
贾雨村忙问:“这‘护官符’为何物?我竟不知”
门子惊道:“我的老爷,这还得了!您既到此地做官,怎地连这个都不知,如何能做得长远。
如今凡是作地方官者,皆有一个私单,上面记得是当地最有权有势、富贵至极的大乡绅名姓,各地皆是如此。倘如不知,无意触犯了这上面的人家,不但丢官罢爵,只怕连性命都难保全,所以这名单绰号叫作‘护官符’。”
贾雨村面上不显,心里确是不以为然,他背靠荣国府贾家,又与金陵最大的甄家交好,岂会怕了这些豪富乡绅。
“那薛家也在你说的‘护官符’上?”
“老爷您且看,这便是那‘护官符’”门子起身,从身上的顺袋中取出一张纸抄的“护官符”递与贾雨村。
贾雨村接了看时,只见上面写的皆是描述大族名宦之家的谚俗口碑,还注了各家自始祖官爵并房次。
“老爷且看这里,记得便是连同薛家在内的金陵四大家族。”门子伸手指与贾雨村。
只见纸上记道;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宁国荣国二公之后,共二十房分,除宁荣亲派八房在都外,现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保龄侯尚书令史公之后,房分共十八,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共十二房,都中二房,余在籍。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常银行商,共八房分,皆在籍。
门子道:“这四大家族皆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的。今日老爷您要抓的薛家便是这‘丰年好大雪’的薛家,殴人致死的便是如今薛家家主薛蟠公子的奴才。
其实也不单单只依靠其余三家,薛家的世交亲友在都中在外者亦有很多,据说薛公子的亲叔叔如今在替那大名鼎鼎的颍川陈家做事,薛家一门两皇商,老爷如何敢去招惹。”
贾雨村听的心惊,不想原来这薛犯之薛还是贾家的老亲,幸得这门子提醒,不然便要犯下错事矣。
“你且坐下。”贾雨村拂须问道,“如此说来,你大约也是知道这凶犯躲往何方了?”
门子笑道:“老爷这话说的,那薛公子何须躲藏,只管大摇大摆地逍遥自在,哪个又敢去拿他呢,今日老爷纵是发了签,人也必是拿不回来的,到时候老爷岂不是作难。
不瞒老爷说,我不但知道这凶犯的方向,一并这死鬼买主,拐子还有被拐卖的人我也深知底细。”
“哦,你且说来听听。”
门子道:“这个被薛家豪奴打死的死鬼,乃是本地的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者是也,自幼没了父母,也无兄弟姊妹,只他一人守着些薄产过活。这冯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偏这次遇上拐子卖丫头,他一眼便看上了,立意要买来作妾,发下誓言再不与男子结交沾染男风,除了这丫头也不再娶第二个,挑好了日子准备三日后接进门的。
谁知薛家薛蟠也遇上了那拐子,见那丫头生的好模样儿,便要买了去。拐子意欲二卖薛家,卷了两家的银子逃往他省,结果不曾走脱,被拿住打了个半死。薛冯二家都不肯收回退银,只要那丫头。
那薛蟠混名人称‘呆霸王’,岂是个让人的,便喝令手下奴仆动手,这一打便将冯渊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不出三日便一命归天了。”
“这薛蟠当真是嚣张至极,打伤人命竟毫不在意,简直目无王法。”贾雨村心里虽有了计较,但仍是义正言辞地怒骂薛蟠之嚣张。
门子又道:“老爷别动怒,你猜那被卖的丫头是谁?”
贾雨村道:“我如何得知。”
门子冷笑道:“老爷没见到自是不知,待我说了便就知晓了。这丫头算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
贾雨村奇道:“我的恩人?你说的我愈发糊涂了。”
门子道:“她就是原来葫芦庙旁住的甄士隐甄老先生的小姐,名唤英莲的。”
贾雨村罕然惊讶,“原来竟是她,我听甄夫人说她是五岁时被人拐去的,怎地如今才来卖呢?”
“这种拐子专拐五六岁的孩儿,养在僻静之处,待到十一二岁,度其容貌,不好的弄成残疾逼其到街上乞讨替他们挣银子,容貌端正的带至外省转卖与有钱人。”
贾雨村怒道:“竟有如此丧尽天良的勾当。”
门子道:“老爷,你说巧是不巧,那拐子偏就租住在我家,那英莲小时候我们尝尝哄她顽耍,虽过了七八年,但她大致相貌还是能够认出的,再加上她眉心那粒胭脂痣,我自是认得。
趁着拐子外出,我曾问过她,许是她被拐子打骂怕了,问什么也不知道,只说拐子是她亲爹,无钱还债才要卖她,问起小时之事只言‘不记得了’,我还想再问拐子就回来了,只得罢了。”
贾雨村面色为难,叹道:“当真是孽缘啊,只是如今这官司,又该如何剖断才好?”
……
京城,荣国府荣禧堂正房处,王夫人让丫头唤来了内侄女儿王熙凤商议事情。
“你且看看,蟠儿这孩子也太胡闹了,人命关天啊。”王夫人将书信递与王熙凤,很叹了口气。
王熙凤看了信道:“这对寻常人家是破天之事,但是放到我们这种人家也算不得什么,不知如今情形如何了?”
王夫人道:“这案子如今在金陵应天府案下审理,你二姑妈写信来让我们帮着料理。”
王熙凤眼珠一转,笑道:“太太,这就更好办了,如今那金陵应天府知府正是老爷保荐上去的贾雨村,只消老爷修书一封,让贾雨村抹平了这案子便就行了。”
荣庆堂里,史湘云早间被贾母派人接来贾府,如今正同宝玉闲话儿。
一时还有迎春、探春姐妹们一齐进来,探春同宝玉道:
“听说金陵城薛家姨妈的儿子薛蟠打死人了,说要接姨妈一家进京呢。”
贾宝玉听了气愤道:“此事我也知晓,是薛家大哥为了争买丫头纵奴仆打死了人,如今上京避难来了,那姑娘必是个容貌秀美的好女儿家,只可叹命运凄苦,被薛家大哥抢了去。”
史湘云问道:“官府就不管此事吗?”
贾宝玉道:“就该让官府判了薛家大哥的罪,好教那姑娘逃脱魔掌。”
“宝二哥你快别说了,薛姨妈是咱家亲戚。”探春见贾宝玉越说越荒唐,连忙打断他,转移话题,“听说薛姨妈家还有个宝钗大姐,最是和气不过的人儿。”
115.贾雨村的抉择
贾雨村从门子口中得知被拐子卖与薛冯两家的丫头竟是昔日恩人甄士隐的女公子英莲,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贾雨村微眯着双眼,回忆起昔日自己潦倒落魄之时,寄居僧舍,靠给人写字副为生,是甄士隐甄老先生赏识自己的才能,济助自己于困顿之时。
要说这贾雨村啊,还正是有了甄老先生所赠的冬衣和盘缠,他才能及时上京参考,一展才能,此乃知遇、济扶之恩。后来贾雨村到任大如州,得遇甄老先生之妻封氏,喜得往日心慕的娇杏姑娘,这又是一份恩情。
说起这娇杏,倒也真是侥幸。一日甄士隐邀了贾雨村入府把谈,聊至中途府上突然有客造访,甄士隐便去前厅待客,留下贾雨村闲着翻弄书籍解闷。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女子咳嗽声,贾雨村起身看向窗外,原来是个丫鬟在那儿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多好的姿色,却也有耐看动人之处,让贾雨村看呆了。
娇杏撷花欲走之时,抬头间看到窗内有人在看自己,忙转身回避。心中想着这人虽敞巾旧服,贫窘困顿,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来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的那个贾雨村了。娇杏如此想着,期间不免又回头看了两眼。
偏就是这两次回头,让贾雨村以为此女钟意于他,心中狂喜,觉得这个丫鬟必是个巨眼英雄,能识得他的不凡,实乃风尘中的知己,因而念念不忘,终在大如州联合封氏之父封肃将娇杏从封氏手下讨了来为妻。娇杏一举翻身,从一奴籍丫鬟跃过龙门变成诰命夫人,只因无意间的两次回头,实乃侥幸也。
这便是“人生三大错觉”的妙用了。
贾雨村心中纠结之际,想到自己潦倒时在葫芦庙内写下的那两句话: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苍内待时飞。
想起昔日两番落魄困顿,如今终能一展才能,自己要是依照律法判了薛家,必然要恶了贾家,岂不是要再度陷入困境,如此,也只得对不起甄老先生,对不起英莲了。
贾雨村心中做出了抉择,却不露于口,忧愁感叹道:“这正是一段梦幻情缘,恰遇一对薄命儿女。且不要议论它,只说眼下这案子,该如何决断才好?”
门子本来还拿不住贾雨村的态度,怕他果真铁了心要治薛蟠的罪,如今听他将英莲唤作薄命儿女,不要议论,明白贾雨村是要不顾英莲,偏私薛家,心中哂笑之余也松了一口气。想到贾雨村今日得他提醒消灾避难,日后必会照拂于他,心下暗喜。
门子笑道:“老爷当年何其明决,上都赶考如此大事,别人都得择一好日子,老爷您是说走便启程,毫不拖沓,今日怎地反成了个没主意的了?”
门子出计让贾雨村顺水推舟,宽了薛蟠作个人情。贾雨村心中也如此作想,面上却是严肃,呵斥道:
“人命关天,我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正该殚心竭力尽忠图报之时,岂可徇私枉法?”
门子冷笑道:“老爷您说的何尝不是大道理,只是在这世上行不通,岂不闻‘大丈夫相时而动’、趋吉避凶者为君子,老爷您得先保全自己,才有机会报效皇上啊,如今自身不保,还是三思为妥。”
贾雨村低头沉思许久,仍是不露心声,向门子问策。
门子只觉得意,一番剖析利弊,给贾雨村出了个“冤鬼索命”之计。
贾雨村口说“不妥,不妥,且待我再斟酌斟酌”,然心中十分意动,已是有了计较。
衙差前去薛家拿人,果然只拿来了几个薛家族人,凶犯薛蟠及一干豪奴“不知所踪”,贾雨村每每只略作问讯,迟迟不开堂问审,拖了几日,终于得了都中来信。
看完信后,贾雨村嘴角挑起一个笑容,“来人,升堂。”
再次升堂,贾雨村将薛冯两方皆审问一遍,判道:
“薛冯两家一案,皆因拐子而起,拐子拐卖幼女,又致使两家生衅发生人命惨祸,罪属十恶不赦,按律处以极刑,即可验明正身,押赴法场,明正典刑。”
贾雨村发签判了拐子极刑立刻执行,两旁衙差应声将拐子拖了下去。
“原告,你家小主人死的冤枉,本官要按国法公断,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冯家老奴连连磕头,“谢老爷做主,谢老爷替我家小主人做主哇。”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贾雨村莫测一笑,一拍惊堂木,高声问道,“犯人薛蟠现在何处?”
薛家族人忙叩头道:“老爷,老爷,你要做主啊。”
“老爷,薛蟠已经病死了,这里有保呈。”为首的一薛家族人掏出一纸文书,门子下去接过呈给贾雨村。
“老爷,薛蟠的确是得了绞肠痧,不到两个时辰就疼死了。”
“老爷,薛蟠的尸首就埋在西城外,不信老爷您可以开棺验尸。”
薛家族人连连开口,冯家老奴又气又急,大叫一声“老爷”,却被贾雨村一拍惊堂木将话憋了回去。
贾雨村看向薛家众人道:“如有隐瞒,罪当连坐。”
最终,在冯家老奴的不甘之中,贾雨村判了薛家赔偿冯家五百两烧埋银子,薛蟠已死,人死罪消,不再追究,便结案退堂。至于英莲如何,半句也未有提及。
封氏曾央求贾雨村帮她找寻丢失的女儿英莲,茫茫人海寻一孤女实在太难,贾雨村不找还情有可原。如今知道被拐子卖的丫头就是英莲,他仍不作声张,欲将英莲送于薛蟠好作一个整人情,实乃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人。
……
陈颍的船一至金陵,甄应嘉就紧张戒备起来。不过陈颍此时急着处理英莲之事,以验证心中关于僧道的猜想,可没功夫跟甄家对磕。
船到码头,竹砚已在岸上候着了。
“爷,您总算来了。”竹砚上前见礼,神色有些焦急。
“怎么了,先说说情况如何了?”
“贾雨村那个狗东西,前日已胡乱结了案,说案犯薛蟠已经病死,只让薛家赔了冯家些烧埋银子。”
陈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问你的是这个?说说封大娘的女儿现在如何。”
竹砚心中以为陈颍是对英莲有意思,才这般上心,连忙道出英莲的处境。
“爷,我怕打草惊蛇,派了女卫在薛家内宅暗中保护,英莲姑娘被薛家买去后就被薛家太太放到了薛家小姐身边,不许薛蟠近前。
还有昨日薛家准备上京,我暗中损毁了他们的车架,拖住了他们。
对了,爷,我还让人去把封大娘接来了。”
陈颍道:“做的不错,你倒是长进不少啊。”
“嘿嘿,都是跟着爷学的,就是……”
“就是什么?”
竹砚低着头道:“都是小人办事不周到,小人说不出口,爷您去了就知道了。”
陈颍也没追问,心中嘀咕着竹砚到底是把什么事情搞砸了,坐上马车一路到了落脚的宅院。
“竹砚,去安排好岳象风他们落脚,再准备些茶饭,等会儿请封大娘来我这。”
竹砚面色为难地道:“爷,还是等会儿您自己去内院找封大娘罢。”
陈颍奇道:“你今天到底在搞什么鬼?算了,先去准备些吃的。”
对于竹砚的古怪,陈颍也懒得问他,等会儿搞清楚是什么事了再收拾他。
稍作洗漱,用过茶饭后,陈颍白了竹砚一眼,往内去寻封大娘。
“玉儿,表姐,岫烟妹妹,你们怎么在这?”陈颍一进门,便看到黛玉三人正齐坐着等他来呢,身侧还站了几个丫鬟,皆是熟面孔。“好哇,我就是竹砚那小子怎么今天鬼鬼祟祟的,原来是他搞得鬼,看我不好好拾掇他。”
黛玉嗔道:“哥哥你少兴,是我们不让他告诉你的,你为难他作甚,有能为你冲我们来。”
妙玉解释道:“是竹砚派人接封大娘正好被我们遇上了,得知是寻到了封大娘的女儿,我们便想跟来看看,一路都有人护卫着的。”
陈颍无奈道:“来都来了,不说这个了,封大娘呢?”
黛玉道:“封大娘歇着呢,许是突闻喜讯,有些太过激动,损耗了心神,这几日很有些疲惫。”
“看来玉儿你已经把孙老的医术学会了,都能给人诊断了,以后我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仰仗玉儿你了。”
陈颍笑嘻嘻地调侃黛玉。
黛玉早已习惯,也不恼,只冷笑只道:
“别的我没学会,倒是学了怎么治‘爱取笑人的毛病’,哥哥你可想试试?”
“不必了,这毛病我自己就能治好,就不劳烦妹妹了。”陈颍笑着告饶。
黛玉得意地轻哼了一声,这人就是闲的,没事老来招惹她,最后说不过了又告饶。
与黛玉开了个小玩笑,陈颍说回正事。
“玉儿,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判这案子的正是昔日给你做过一年西席的贾雨村,不知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116.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见陈颍如此问她,黛玉有些生气,认为陈颍把她当成分不清是非、气性小的人,眼眶一下就红了。
“哥哥有话直接说便是,何必弯弯绕绕地来问我,贾先生的确是教过我一年书,此前我也一直心中敬重他,但如今事关人命,还有封大娘失散多年的女儿,我又不是是非不明的迂腐之人,他做的不对,哥哥要对付他只去便是,问我作甚?”
见黛玉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陈颍解释道:
“玉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岂能不知道你的为人,我是问你对贾雨村这样的人,作出的事有什么想法没有?”
“果真如此?”黛玉眨着眼睛问道。
陈颍道:“天地良心,再没有假的,不然你问问表姐和岫烟妹妹,我方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岫烟只笑着不说话。
“可别来问我,我再不掺和你们两个小冤家的事儿。”见黛玉看向自己,妙玉笑着躲开,心里却有些酸麻之感。
“我的好表姐,你不帮我证明清白,岂不是让我今天白受这委屈。”陈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黛玉嗔道:“你少作怪,哪个冤枉你了,信你这次就是了。”
陈颍笑道:“那妹妹来评评贾雨村这人这事。”
黛玉道:“贾先生其人相貌堂堂,学识也是极好的,素日里行事说话也是谦恭有礼,以前不觉有问题,如今再回想起来,虽处处都挑不出错来,却又虚假的很,想来都是他示以外人的面目。
不敢得罪薛家,判下糊涂案,罔顾逝者冤屈,徇私枉法,这也轮不到我指摘。但他最不该的是不管被拐之人的苦难,不顾封大娘夫妇的恩情,将人送给薛家做人情……”
陈颍见黛玉说着说着伤心难过起来,忙打断道:
“妹妹能明白这些便好。当官的面对豪富乡绅做个糊涂官,和稀泥的比比皆是,真要论起来贾雨村还比他们有能力。
但是贾雨村最可恨的地方便是拿被拐的苦命人去做人情,实乃草菅人命,更何况已知被拐之人是昔日恩人之女。
他还答允了封大娘会帮忙寻找,如今却不守信义,这般无德无信、忘恩负义之人,不值得妹妹伤心,咱们不提他了。”
黛玉白了陈颍一眼,心道:要提的是你,说不提的也是你,全让你这坏人占去了。
……
到了金陵得知英莲的处境后陈颍放下心来,陪着黛玉妙玉她们读书下棋,安心等着薛适赶来。
由于陈颍此行并没有隐藏行踪,不但甄应嘉第一时间知晓,贾雨村也得到消息,陈颍来了金陵。对于陈颍贾雨村是有印象的,当时在林府遇上,他主动问好陈颍也倨傲不睬,因此他对陈颍完全没什么好印象,但陈家不是他一个金陵知府能招惹的,是以加预测只当不知此人,不作理睬。
贾雨村不理陈颍,但是陈颍却偏要找上他。
冯家的人得了薛家赔付的五百两银子,心满意足,但是冯渊的那位老仆是看着冯渊长大的,感情极深,当日贾雨村胡乱判案之后,老仆又气又急就病倒了,冯家族人也不管他。陈颍让竹砚派人与之接触,救治之后帮着老仆重新写了一份状纸,投到了贾雨村案下。
但是贾雨村看到诉状也没往陈颍身上想,待问清楚是几个人抬着不甘心的冯家老仆来投的状纸后,贾雨村将之抛开一边,不做理会,反手写了两封书信送往贾政与王子腾处,告知他们薛蟠之事已被他妥善处理,勿要担忧。
陈颍到金陵的第三日,薛适也赶来了。
“薛二叔,辛苦你了,快上车。”陈颍亲自到码头处迎接,让薛适受宠若惊。
“这,怎敢劳烦颍哥儿吗亲自来等我,我如何受得起。”
陈颍笑道:“于情你长于我,于理你帮我良多,我来接你自是应当的,薛二叔快别客套了,先上车,咱们回去再说。”
薛适只好跟着陈颍赏了马车,二人同乘回府。
“不知颍哥儿找我来,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吗?”
陈颍笑道:“的确有一件事要麻烦薛二叔,不过这都是小事,叫薛二叔你来是不想你以后与我离心,才让你来做个见证。”
薛适惶恐道:“这,颍哥儿待我恩同再造,又如此信重礼遇于我,我薛适发誓绝不会……”
陈颍拦下激动地要发誓的薛适,无奈道:
“薛二叔啊,你能听我把话说完吗,只是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涉及薛家,我怕到时候薛家的人找你求情,你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要是最后生出怨气与我离了心,那真就是我的损失了。”
“颍哥儿你放心,我薛适的命是你救的,如今的造化也是你给的,断不会有怨气的。”薛适连忙保证道。
“我自然是信得过薛二叔的。”陈颍笑道,“但是人心是最经不起考验的,往往都是本来没什么,最后被考验逼出来的,所以我们就该提前做好准备,没必要去考验你我的信任。”
“颍哥儿说得是,不知究竟是什么事与薛家有关?”
“哦~,薛二叔你竟不知道?”陈颍奇道。
薛适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该知道什么。
陈颍道:“薛二叔啊,你的好侄子薛蟠与人争买丫头指使手下人将对方打死了。”
“什么,打死了人?这个孽障怎么敢,怎么敢的啊,颍哥儿,那薛蟠他现在如何了?”
“薛二叔你先别急,你那侄子神通广大的能有什么事。我就是替薛二叔你不值,你如此担心你先大哥的血脉,偏偏你那嫂子一家遇上事都不知会你一声,不远万里地送信到京里求助。”
陈颍看到薛适眼神暗淡,神色落寞,继续道:
“倒也不是我看不起人,你那嫂子的确是蠢的可以,放着薛二叔不找,去搬远水来救火。还舍不得儿子受苦,本来交出打死人的奴才,赔上一笔银子,再动用些人脉关系,让薛蟠在牢房里待上几个月便能了结的事,闹到如今应天府判了薛蟠一个‘人死账消’。”
薛适一脸地羞愧与恨铁不成钢,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他们还想举家上京投奔亲戚,薛二叔你说说,薛蟠顶着个皇商的身份,突然‘暴病死了’,上面会不会查?要是他‘死’后再大摇大摆地到京里招摇,会是个什么下场?”
薛适叹道:“定然会被剥除皇商之职,最轻也是个流放三千里,唉。”
陈颍眉峰一挑,冷声问道:“那若是皇上念着薛家祖上资助太祖皇帝的功劳,装作不知,不发落薛蟠呢?”
“这怎么可能?”薛适惊道,“这……这……,若是这样,那我薛家怕是要有灭族之灾呀。”
薛适不是蠢人,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事都见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什么情况下才会发生陈颍所说的这种情况,皇上感念薛家祖上功劳?鬼才相信。
若是皇上不处置假死脱身的薛蟠,任他再都中逍遥,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皇上已经不希望薛家继续存在了,在等一个机会,将薛家满门倾覆,甚至很可能薛家还不是主要目标,所以皇上才不着急出手。
见薛适想明白了,陈颍道:“薛二叔,我刚才就说了,人心是不能去试的,说不定皇上本来还不打算将薛家如何,让薛蟠到京里这么一‘试’,也不知道薛家这匹骆驼能不能扛得住薛蟠这根草。”
薛适突然想到了什么,惶恐道:“颍哥儿,你跟我说这些,想必此事和你也有关系,还请你看在我这几年……”
“薛二叔,你说什么呢?”陈颍喝止了薛适,解释道:“薛二叔你又想多了,此事非我所为,我也是得知消息才赶过来的。
之所以我要理会此事,一是因为薛二叔你,要是薛家出了事,你还怎么帮我做事呢,是罢。其二嘛,是我之前在苏州时遇到了一位伟大的母亲,因为敬佩她的精神,怜悯她的遭遇,我答应帮她找寻丢失的女儿,想必薛二叔你也猜到了,那被拐子所卖,被薛蟠抢走的丫头,便是我要找之人。”
听到此事不是陈颍所为,薛适海松了口气,方才那一瞬他都已经绝望了,他实在想不出若是陈颍要对付薛家,薛家能拿什么抗衡。
“不知颍哥儿你打算怎么做?”
陈颍笑道:“薛二叔你放心,我已有了主意,只是到时候还得你劝劝薛夫人,薛蟠肯定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还有他们家的皇商,怕也是保不住了。”
薛适忙道:“最好是保不住。”
陈颍当然知道薛适不是因为当年之事才乐意见到薛蟠丢了皇商职位,而是薛适看得明白,若是没夺了薛蟠的皇商,那说明皇上心里还没彻底放过薛家。
“既然薛二叔看得分明,那我也就不多啰嗦了,薛二叔且先下去休息罢,明日一早咱们就去见见薛夫人和薛蟠。”
回到卧房,陈颍轻轻叩着座椅扶手,想到了贾雨村,心中冷笑。
他让竹砚找到冯家老仆重新写了诉状,里面有写到已查证被拐丫头的身份,并其家人信息。可惜贾雨村压根儿都没打开看一眼。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