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开恩科,更大的风雨将至
一年将尽,许多官员都会回京述职,有的是三年期满,按期回京述职,这种是最多的。
也有少数是皇帝特点回京,准备提拔重用的,比如当初不得已被外放出去刘培、范明等心腹。
当然,还有李守义这个钦差,扬州白莲教之事已经解决,他自然也要进京汇报,接受嘉奖。
还有一些像当初的贾雨村、张圭那种,准备进京谋求复官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陈颍自然已经提前拿到了名单,只是名单上,有一个名字不在陈颍的意料之中。
贾化,也就是贾雨村那头白眼狼,他居然也在回京的名单之中。
算算时间,他被贾政和王子腾送去金陵做官已有四年多了,期间他已经回京述职一次,如今第二个三年未满,他却提前回京,肯定有什么猫腻。
陈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着这份名单暗含的信息。
“难道是王子腾在帮他运作?可是薛蟠的事,贾雨村明明办砸了,王子腾还会帮他吗?”
虽然陈颍留了人注意贾雨村的动向,但他和王子腾书信往来的内容却是没办法看到的。
“还有那刘培范明等人,皆是顺治帝心腹,当初顺治帝将他们外放就是为了避开何昭这些旧臣的锋芒,如今突然召回,看来顺治帝是真的没多少日子,已经等不及太上皇驾崩了。”
“这样看来,明年很有可能会开恩科,给刘培他们造势啊。”
刘培等人回京,肯定是要被委以重任的,陈颍突然想到了方彦华,正好自己还有一笔账没找他算呢,就让他挪挪屁股好了。
果然,陈颍的推测没错,当天下午,顺治帝就下旨,明岁开设恩科,广纳贤才。
在大多数人看来,这道旨意虽然意外却很合理,京中刚刚大乱一场,清洗了不少官员,如今正是需要补充人才的时候。
但在何昭眼中,这分明是顺治帝忍不住要对他动手,重开新政。
眼下朝廷人才凋敝,开恩科选才,不可逆转,何昭能做的,就是将科举主考官的位置拢在自己这方,不给对方起势的机会。
第二日,陈颍便和黛玉一道前往贾府给贾母请安,实则是想探探口风,好判断王子腾会不会也提前回京。
顺便也是为了刺激一下贾宝玉,这段时间,水家和王家可是没少往贾府来,贾宝玉一下又成了香饽饽。
恩科在即,还有比科举更能刺激贾宝玉的吗?陈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老太太,我和玉儿来看你了,近来身子可好。”
贾母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再好又能好到哪里,要是你多带着玉儿来陪我说说话,我这精神头儿肯定会好上不少。”
自从陈颍得知黛玉已经知道王夫人暗害林家的事后,陈颍就尽量不来贾家,能借口回绝的都帮黛玉挡下了。
这也就是贾母挖苦的原因。
“老太太,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府上喜事连连,你哪儿还用我和玉儿来给你提神啊。”
陈颍笑道:“再说了,我和玉儿要是常过来,还不得被人当成谄媚巴结之人,我可受不了这个。”
贾母板起脸道:“我的宝贝外孙女儿来看我,谁还敢嚼舌根子不成?”
“老太太您又不是不知道,那起子小人惯会捕风捉影,凭空捏造,我可不想给他们败坏我心情的机会。”
“老太太若是想玉儿了,可以和二妹妹三妹妹她们一起,去玉儿那边做客嘛,我和玉儿可是欢迎至极。”
贾母摆手道:“算了算了,我若是去了,你们哪里还放得开,而且我这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了。”
“老太太,今天怎地不见宝玉?”陈颍忽然问道。
“他啊,又被他老爷叫去了,好端端地又开什么恩科,这功名越发的不值钱了。”
陈颍暗自冷笑:这话说的,贾宝玉没本事就贬低功名的价值,我还没刺激贾宝玉呢,你倒是想先踩我两脚?
“老太太,你可莫要如此说,宝玉以前童言无忌,批判读书做官之道,可是让许多人心中不满,不过是看在宝玉年幼无知,这才不作计较。
若是您老也说这种话,那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贾母面色一滞,“年幼无知”,这是说宝玉呢,还是说她呢?
陈颍若是知道,肯定会告诉她,你们两个都很无知。
被陈颍不着痕迹地教训了一番,贾母不但不好发作,还得感谢陈颍出言提醒,心中何等憋屈,可想而知。
陈颍转移话题,笑道:
“对了,我听闻近来北静王府和王家都常来府上,莫不是王家太太也看中了宝玉,想招个金龟婿?”
贾母冷笑道:“还不是见元春封了贵妃,过来论交情的,不说这个了,扫兴。”
陈颍心骂贾母老奸巨猾,看似是在表达她对王子腾夫人的不喜,却巧妙地回避了陈颍的问题。
看来这老太太这是又想“稳坐钓鱼台”啊,两边押宝,还真是贾家的风格。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陈颍促狭笑道,“老太太看开些,毕竟像我这样不贪权慕富的人可不多。”
贾母大笑一场,调侃道:
“你这孩子,倒是会逗人开心,平时没少哄玉儿罢?”
见贾母看向自己,黛玉连忙低下头,藏起微红的小脸。
“老太太,那位王家太太是何样人我倒是不知,不过王大人可是一等一的有能为,如今元春大姐姐得了大喜事,王大人这个亲娘舅,想来是要赶回来罢?”陈颍装作很好奇地样子,打探着王子腾的动向。
贾母笑道:“这个我倒是不知,毕竟他身负皇命,也由不得他想回便回的。”
陈颍笑道:“王大人深受皇上信重,如今元春大姐姐又成了皇妃,宝玉这命也太好了,我都快嫉妒了。”
“光是贾家也足够他一生富贵了,现在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
贾母不想继续说王家,看了眼低头不语的黛玉,叹道:
“自从玉儿回了趟扬州,再回来就变得不爱说话,就连我这个外祖母,也疏远了。”
黛玉愣了一下,心中挣扎着该不该说谎欺骗外祖母。
“外祖母疼爱玉儿,玉儿心中时刻记着,并不敢忘,只是爹爹他一个人在扬州,无人照料,玉儿时常担忧,心中有愧。”
贾母拉起黛玉的手,叹道:“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要思虑这些,去寻姐妹们顽罢,好好松快松快,小小的人儿老皱着眉可不好。”
陈颍并不打算陪着黛玉进去,如今的贾家就相当于漩涡中心,无数眼睛盯着,他虽不在意,但不能害了惜春她们。
“玉儿,你去罢,我在这儿陪老太太说说话。”
【顺便等贾宝玉过来,好好和他交流一下恩科的事】
404.忽悠贾政,宝玉的噩梦
等黛玉去后面寻探春她们后,陈颍也言语试探了几次,想知道贾母有意与那边结亲,奈何贾母口风甚紧,丝毫态度也不透露。
若王家推出来的还是宝钗,贾母毫无疑问会选择北静王府,但是如今王子腾连自己的女儿都推出来了,陈颍还真是拿不准贾母会怎么选。
这个得看贾母心中就贾家更重要,还是疼贾宝玉更多。
若是前者,那毫无疑问,她绝对不可能再让王家的女儿嫁进贾家;若是后者,那贾宝玉娶了王子腾之女,就算贾家被王家吞并了,王子腾也会善待贾宝玉这个亲外甥和女婿。
倒不是说宝钗不如王子腾的女儿,只是单论身份,宝钗确实有些低了。
“老太太,既然您拿不准注意,不然让元春大姐姐帮宝玉择一门好姻缘。”陈颍笑吟吟地提议道。
贾母却是脸色一沉,她差点忽略了这一点,如今元春已经是天家之人,若是老二家的那个蠢妇让元春给她的宝玉赐婚,那连她也没法反对。
见贾母反应过来,陈颍心中大乐,装作一副关心的样子问道:
“老太太,你脸色有些不好,可是累了?”
贾母摆手道:“年纪大了,说会子话就有些倦,不妨事的。”
“既然老太太乏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去外面转转,老太太好好歇着。”
陈颍自然不是真的好心让贾母休息,他还要刺激贾宝玉呢,只是听到了外面远远有脚步声过来,才故作姿态。
“也好,鸳鸯,让人领着颍哥儿去园子里转转,我歪一会儿。”贾母吩咐道。
然而,陈颍刚刚站起身,门口就传来声音:“宝二爷来了。”
陈颍保持着站起的动作,看向贾母。
“坐下罢,既然宝玉来了,你们说说话。”贾母挥手让陈颍坐下。
陈颍一脸为难道:“我和宝玉在此说话,那老太太你还如何休息?”
贾母笑道:“不妨的,你们说话,我就歪一会儿。”
陈颍忽地笑道:“我明白了,是宝玉来了,老太太你又不困了,可见宝玉比我和玉儿提神。”
正顽笑逗趣着,贾宝玉一脸颓丧地进来,就像被欺负了一样。
贾母倒是见怪不怪,问道:“你老爷又考你了?”
贾宝玉抬头看了原文,没敢说话。
“这孽障,书都读到狗肚子了,连《大学》都背不上来。”
令人意外的是,贾政竟然跟在贾宝玉后面过来了。
“儿子给母亲请安。”
“颍哥儿,你也来了。”
陈颍向贾政微微一礼,“政二叔安。”
“坐罢。”贾政示意陈颍落座,然后猛地喝道,“没让你坐,好好站着听。”
显然他后一句说的是贾宝玉。
陈颍心底无语,你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吗。
“行了,刚才训了宝玉还不够?又跑来我这里逞威风?”
贾母招手道:“宝玉,到我这边来坐。”
贾宝玉如蒙大赦,怯怯地看了一眼贾政,连忙躲到贾母身边。
贾政瞪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看向陈颍,立即转成笑脸。
“昨日圣上降旨,恩准明岁开恩科,不知颍哥儿你可有打算下场?”
陈颍回道:“我倒是有意下场一试,只是家中长辈说我年纪尚小,心性不稳,还需多读几年书磨砺心性,这才没参加上一次的春闱大比,如今虽开了恩科,但我也不知该不该去。”
这话自然只是托辞,陈颍说自己拿不准主意,以贾政的性子,肯定会劝他参加恩科的。
贾政笑道:“那些大你十岁的都不如你沉稳,再者光是读书又能磨砺什么,依我看,很该下场一试,这才是最好的磨砺。”
“若是幸运得中,那你就是本朝最年轻的进士,即便不中,也能积累经验。”
陈颍起身,深深向贾政鞠了一躬。
“多谢政二叔指点,侄儿决定参加明年的恩科。”
“好好好!”贾政捋着胡子大笑道,“那我就等着颍哥儿你的佳话了,快坐,快坐。”
落座后,陈颍看向贾政笑问道:
“政二叔,想必宝玉也要参加这次恩科罢?他比我还要小两岁呢,若是得中,那才是真正的千古佳话啊。”
贾政笑容一僵,狠狠地瞪了贾宝玉一眼,然后与陈颍说道:
“这孽障,如今连秀才都不是,哪里能去参加恩科,真是羞煞,羞煞!”
陈颍拱手笑道:“政二叔,我记得王公大臣家中都有荫生的名额,把宝玉送进国子监,他就可以跳过前面的重重选拔,直接参加春闱。”
听到荫生,贾政明显意动,正思考着,这可把贾宝玉吓坏了,连忙摇着贾母的胳膊求救。
贾母突然道:“科考艰苦,宝玉的身子弱,如何受得住,还是等他大些再说罢。”
贾政面色一僵,冲陈颍道:“这孽障才疏学浅,连《大学》都背不通畅,还是不让他去丢人现眼了。”
陈颍哪能这么轻易放过,继续怂恿道:
“政二叔,你未免太低估宝玉了,他是敬怕你,在你面前时心中慌张,又如何能够集中注意背书。”
“只看宝玉平时作的诗文,就知道他是个有灵气、有文才的。正如政二叔刚刚点醒我的话,宝玉虽还小,但下场磨砺一次亦是好事,若是幸运高中,那可就是千古佳话,青史留名啊。”
此时的贾宝玉已是脸色煞白,不住地摇着贾母,哀求地看着老太太。
贾母道:“不行,宝玉年幼体弱的,万一才考场里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我不许他去。”
陈颍劝道:“老太太,我第一次下场考试还没宝玉现在大呢,考场里面的确艰苦,但只要做足准备,不敢说跟府上的生活比,却也决对不会吃苦的。”
“而且近来府上诸多喜事,可见是福星高照,宝玉福运深厚,或许这次就高中了呢?”
“我不去,我不去!”贾宝玉突然站起来大喊道,“劳什子科举,都是一群禄蠹,我才不去!”
“孽障,给我闭嘴!”贾政一声喝,贾宝玉立马变成鹌鹑,缩在贾母身边发抖。
陈颍起身行礼道:“政二叔,看来是咱们关心则乱了,既然宝玉不愿意,还是不要强求了。”
然而,还没等贾宝玉高兴呢,陈颍又道:
“不过政二叔可以先将宝玉送进国子监,给他报名,现在距恩科尚有时日,或许宝玉那日就想通了。”
“若是宝玉始终不愿去,到时候托个病,不去也就是了。”
听到这话,贾政连连点头,赞同道:
“还是颍哥儿思虑的周全,这孽障心性不定,许是那日又变了主意,到时候没了名额可就错失良机,有备无患的好。”
这次贾母也没再反对,毕竟只是占个名额,有她护着,到时候宝玉不愿去,谁也不能强逼。
405.来者不善,凉透的茶
定下给贾宝玉报名恩科之后,贾母就将贾政赶走了,陈颍也被贾政邀请去他书房“探讨学问”。
所谓的“探讨学问”,其实就是贾政自认为学识渊博,想在陈颍下场前“指点”一二。若是陈颍得中,他既有劝醒之功,又有指点之恩,岂不美哉。
客随主便,陈颍自然不好拒绝。
路上,陈颍想着从贾政这里谈谈口风,遂作不经意问道:
“政二叔,你可还记得贾化此人?”
贾政笑道:“你是说雨村罢,他与我贾连宗,也算是我的侄儿,自然记得。”
陈颍心头纳闷,贾政虽然虚伪,但却有一股可以当作是正直的迂气,贾雨村忘恩负义,贾政怎地还待他如此亲热?
“贾化此人官风不正,品德不佳,当初偏袒薛蟠,坐视昔日恩人之女落入火坑,难道政二叔你不知此事?”
贾政道:“颍哥儿啊,你不要对雨村抱有偏见,当初我初闻此事也是愤怒无比。
后来内兄和雨村皆同我解释,当初是为了保全蟠儿才会那般判案,但也并非罔顾甄员外的恩情,甄员外之女得遇薛家,也算是有了个好归宿,不必再漂泊,雨村正是出此考虑,才将她判给薛家。”
“你和雨村之间有些误会,等明岁春他进京,我将你们请到一处,将之化解,都是自家人,理应和睦。”
陈颍忍下心头怒火,他是来打探消息的,跟贾政争辩是非对错毫无意义。
“政二叔,你也知道贾化要回京?”
贾政笑道:“雨村在金陵数年,表现的颇有才干,得到内兄赏识,保举他调任京官,等他进京,你正好可以向他请教学问。”
陈颍心中骂骂咧咧,面色不变地问道:
“政二叔,这么说来,王大人也要回京了?是为了元春大姐姐封妃的事吗?”
“我对王大人仰慕已久,不知到时候可否劳烦政二叔帮我引荐?”
贾政呵呵直笑,拱手朝上一礼道:“内兄信中倒是提到过有回京的想法,不过究竟何时回来,还得看圣上安排。”
“等他回京,我定然带你你见他。”
从荣庆堂到梦坡斋并不远,一路上也说不了几句话,不过陈颍的收获却是不小。
到了贾政的梦坡斋之后,陈颍无比后悔,当时他就不该劝贾琏留着贾政的清客们。
当日张景仪让贾琏从二房的下人入手,大闹贾家和二房决裂,贾琏曾问计他,他告诉贾琏,贾政身边那些清客没什么大恶,更没甚才学,就留着他们继续蒙蔽贾政。
若是早能想到今日,陈颍肯定不会再劝贾琏留着他们给贾政当猪队友。
听着贾政那些明明是陈词滥调却自认为是警世良言的“经验之谈”,陈颍真心想问他一句:你参加过科举吗?
最糟心的还属贾政的那些清客相公,一个个肚中无二两墨水,却极尽辞藻奉承贾政,听在陈颍耳中,宛如一群苍蝇嗡嗡作响。
想到贾宝玉时常会被贾政叫来,遭受这种精神污染,陈颍不由有点儿歉疚,不过有了贾宝玉作对比,陈颍心里倒是舒坦了不少。
心中不再烦躁,前世外语课上练就的神功也就正常发挥作用了,贾政的说教和那些苍蝇们的恭维都左耳进,右耳出,不起波澜。
……
“琏二哥,好在你及时出现,不然我真要被那些苍蝇烦死了。”
贾琏笑道:“得知陈兄弟你被叫到这梦坡斋,我就连忙过来救你了,我这个作哥哥的够仗义罢。”
谷“仗义!”陈颍抱拳道,“对了,琏二哥你来的这么及时,莫非也被这些苍蝇烦过?”
贾琏笑容一滞,似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二叔那性子,最爱‘提点’后辈的学问,我当初跟着他,自然也逃不过这些。”
陈颍轻叹一声,说道:“怪不得当时琏二哥要连那些清客们一并赶走呢,早知今日,当初我就不劝你了。”
贾琏笑道:“还是多亏陈兄弟劝我,这些个清客相公,读书虽不行,但哄人的手段可着实厉害,有他们在二叔身边,我可省心不少。”
“对了陈兄弟,如今京中的好木材、好石料的价格一涨再涨,已经快要有价无市了,咱们是不是该出手了?”
陈颍笑道:“确实差不多了,琏二哥可以放出消息了。”
“另外我多嘴一句,虽然有大皇子撑腰,但是琏二哥的胃口还是别太大的好,眼下急需建材的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做生意最忌讳一锤子买卖,得罪的人多了,财路也就断了。”
贾琏讪讪笑道:“陈兄弟你放心,这个道理我懂,咱们的价格肯定比现在的价钱良心。”
陈颍也只是好心提醒一句,良言难劝该死鬼,若是贾琏真的掉进钱眼里不听劝,那就舍了这个棋子便是。
……
回到陈府时,竹砚正守在门口候着,陈颍见之隔着马车问道:
“你等在这里做甚?可是有什么急事?”
竹砚忙回道:“爷,有位吴姓将军来找您,披甲带剑的,小的不知根底,没敢怠慢,安排在客厅喝茶。”
吴姓将军,估计是吴天佑了,还披甲带剑,莫不是刚下值从宫里出来。
“知道了,你做的很好。”
陈颍看向黛玉道:“玉儿,有贵客登门,我晚点再来找你。”
“哥哥去罢,务必注意安全。”黛玉担忧道。
刚才竹砚说来人披甲带剑的,自然会让黛玉以为是来者不善。
陈颍心里也有些没底,吴天佑明显是顺治帝派来的,带着兵刃登门,这是警告还是……
陈颍微笑道:“玉儿放心,我会小心的。香菱和晴雯先让她们去你那儿,等我送了客人再过去找你们。”
看着马车缓缓驶进林府,陈颍收回视线,看向竹砚。
“走吧,去会会贵客。”
陈府客厅,吴天佑正大马金刀坐在客座上,腰间佩剑未摘,气势逼人。
桌上的茶水已然凉透了,丫鬟在一旁却不敢上前添茶。
陈颍带着竹砚进来,目光集中在吴天佑身上,最终落在那杯已经凉掉的茶水上。
“不知吴将军今日要来,实在是怠慢了,还望将军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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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互飙演技,与虎谋皮
“哈哈哈,不怪不怪,陈小兄弟太客气了,今日本就是我突然登门,并无什么怠慢的。”
吴天佑哈哈大笑着,却并未起身,仍是岿然正坐,左手拄在剑柄上,自带一股威压。
陈颍微眯双眼,走上前去,重新到了一杯热茶放到吴天佑手边,然后笑问道:
“吴将军这身打扮,想必是刚从宫里出来罢?这寒冬腊月的,将军还要穿着冰冷的甲胄守卫皇城,辛苦了。”
吴天佑摆手道:“忠君之事,岂敢言苦。”
“不知皇上让将军前来,有何谕旨?”陈颍问道。
“咳咳,陈小兄弟误会了,并非是陛下派我前来。”吴天佑咳了两声,忙伸手道,“陈小兄弟先请坐下,听我慢慢说。”
“小子洗耳恭听。”陈颍陈颍一撩衣袍下摆,在吴天佑对面坐下。
吴天佑想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冒昧前来,是为私事想跟陈小兄弟讨个交情。”
陈颍抬手道:“吴将军但说无妨,当日在城门吴将军帮我解围,后又提醒与我,这恩情我一直记着,若是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尽我所能。”
吴天佑拱手笑道:“陈小兄弟仗义,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也知道,陛下降恩准许宫中妃嫔省亲,我那女儿入宫多年,我也想接她回家看看儿时风景。”
说着吴天佑还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演技炸裂。
“让陈小兄弟你笑话了,年纪大了,倒是多愁善感起来了。”
陈颍笑道:“吴将军是真性情之人,上马可征战沙场,护国安邦,下马亦能慈爱儿女,英雄柔肠,小子心中只有敬佩,岂敢笑话。”
“将军接着说,不知有什么是我能帮上的?”
吴天佑道:“这些年陛下赏赐不少,但家中人口颇多,竟是没能攒下多少家底,这次要不是赶上陛下下令整顿佛寺道观,我怕是连省亲别院也修建不起,实在汗颜呐。”
“吴将军忠心为国,皇上定然不会看着将军艰难的,莫非将军没将难处告诉皇上?”
吴天佑道:“陛下日理万机,每日废寝忘食处理国事,我尚不能为君分忧,又岂能拿自己的私事烦扰陛下。”
陈颍心道:这演技,我真想给你颁奖啊,一手苦情牌打的也忒儿好了。
“还是吴将军思虑周全,小子汗颜。我手中倒也有几十万两银子,若是将军不嫌弃,先拿去用罢,建造省亲别院,迎接娘娘回家天伦相聚才是当务之急。”
【几十万两银子,我舍得,就看你敢不敢拿了】
吴天佑立马板起脸道:“陈小兄弟,我岂能拿你的银钱,这话莫要再提,不然我就当你是在羞辱于我了。”
陈颍忙起身拱手道:“是小子冒昧了,再不提此话,还望将军海涵。”
“只是将军不要银钱,我倒是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帮到将军了?”
【比演技是吗,谁怕谁啊】
“陈小兄弟先坐。”吴天佑笑道,“我今日从大皇子殿下处听到,陈小兄弟手中有一批从南方运来的木材石料。”
“确有此事。”陈颍道。
“哈哈,有就好,陈小兄弟你也知道,修建省亲别院的不止我一家,如今京中的木料石料已经所剩无几了,仅剩的那点不但价钱高昂,就是买下来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我就想跟陈小兄弟你讨个交情,从你这里买一些。”吴天佑一脸喜色,完全看不出是在演戏。
“你放心,我知道你费力从南方运来就是为了赚钱,我保证不让你吃亏。”
陈颍道:“吴将军这是哪里话,我本就有心帮助将军,只是将军气节高洁,不愿白受我的,这样罢,将军要多少,给我个数字,我让人直接送去将军家修建别院的地方,至于价钱,将军给个成本价就好。”
吴天佑连忙感谢道:“那可真是太感谢陈小兄弟了,回去我便让人计算出还需多少木料石料,这份情,我记下了。”
陈颍心中明白,前面这一大串都是铺垫,吴天佑就是顺治帝派来的,接下来就要上重头戏了。
应该是顺治帝得知自己提前准备了木料石料进京,觉得自己之前那套“花钱富民”的说辞是在利用他赚钱,所以派吴天佑来警告自己。
吴天佑在陈颍答应给他木料石料之后,好似心底大石头落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再威势逼人,手也离开了剑柄,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放下茶杯,吴天佑以一种颇为轻松的语气向陈颍问道:
“陈小兄弟,算算时间,你这批货可是在陛下降旨前就准备好的啊,不知陈小兄弟是从何处提前得知省亲之事的?”
陈颍双眼微眯,顿了几息,一脸凝重道:“不知吴将军可知我与太上皇身边那个和尚不对付的事?”
吴天佑没有立即回答,四下看了看,见到竹砚带着之前侍茶的丫鬟退下,这才压低声音道:
“此事我倒是知晓,陈小兄弟手段高明,不但识破了妖僧,还一举将之斩除,避免太上皇被奸人所惑。”
陈颍苦笑道:“哪里是我高明,不过是迫不得已自保罢了。”
“此话怎讲?”
陈颍道:“当初我在苏州时遇到一行骗和尚,我年轻气盛拆穿了骗局,才惹来这等麻烦。那妖僧在去太上皇身边之前就曾找到过我,要取我性命,之后我所为种种,皆是无奈自保。”
吴天佑露出震惊之色,随即又问道:“此事与陈小兄弟提前得知省亲之事有何关系吗,我这一介武夫,倒是想不通。”
陈颍道:“我从来不曾提前知道省亲之事,之所以准备这些木料石料,是因为我被那妖僧惹怒了,准备鱼死网破,抄了佛教的底,皇上下令整顿佛寺庙宇,就有我的提议。”
“那些不合格的寺庙,若是被收归皇家所有,自然配不上天家规格,要重新修缮;若是被低价卖出,必然也会拆掉重建,就像将军拆掉佛寺改建省亲别院。不管那种,都需要木材石料,我这个人挺喜欢做生意的,就顺手准备了一批货,没想到碰巧赶上省亲这般盛事,也是机缘巧合了。”
真真假假,编起故事陈颍是信手拈来,至于吴天佑会不会信,那不重要。而顺治帝会不会信,陈颍相信他会信的,毕竟自己对他来说还大有用处,不然就不只是让吴天佑来示威了。
送走吴天佑再回到客厅,陈颍的脸俨然已是冷若寒霜,顺治帝太过刻薄寡恩,自己带着他儿子赚钱,他竟然还想照单全收。而且顺治帝行事愈发急躁了,接下来必须万分小心。
【真是与虎谋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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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虎毒不食子,人心更可怖
答应以成本价给吴天佑一批木材石料,陈颍是真心实意的,吴天佑的的确确曾经帮到过他,皇城门口的那次提醒对陈颍来说很有帮助。
不过只能等到第二批材料运送上京再给他了,第一批已经与李镬还有贾琏达成了合作,按成本价给吴天佑,贾琏必然会亏,若是按照合作议定的价格,那就等同他没帮吴天佑。
当然,在陈颍看来,吴天佑的事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今日会客背后的意义,是顺治帝这个老孤寡,太过狭隘,既想让自己给他李家卖命,又吝啬多疑,压着功劳不赏也就罢了,竟然还向从他手里抢好处,简直是贪得无厌,这样的人,若是能坐稳江山,那才是老天无眼。
不过转天,又发生了一件让陈颍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可悲的事情。一大早李镬就急急忙忙来找他。
李镬来时陈颍正在后院锻炼,见到李镬他也有些震惊,尤其是看清楚李镬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外加一对儿黑眼圈之后。
这货怕不是一宿没睡罢,究竟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能让他这样,而且还一大早来找我。陈颍心下暗自思量,一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迎上去。
“殿下,这么早来我府上,不知有何要事吩咐?”陈颍披上外衣,笑问道。
跟在李镬身后进来的竹砚,一脸难色地看向陈颍,告罪道:“爷,大皇子殿下说有急事寻爷,非要进来,小的不敢阻拦。”
以陈府的防卫,真要拦下李镬轻而易举,只是没必要罢了,陈颍摆摆手道:“无妨,你先带殿下去客厅,拿我最好的茶招待着。”
陈颍看向李镬,笑道:“殿下,还请您稍等片刻,容我先去清理一番。”
说完也不等李镬同意或是拒绝,陈颍转身去沐浴更衣,待客之道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陈颍要先想清楚李镬为何而来。
昨日吴天佑刚登门代替顺治帝施压敲打,结果李镬就一夜未眠,一大早就急忙跑来找自己,这两件事很可能有什么联系。
沐浴更衣之后,陈颍披着微漉的头发,来到客厅。
“颍这般披头散发,还望殿下勿要怪我失礼。”陈颍笑道。
等候期间,李镬是如坐针毡,一见陈颍来了,连忙起身道:
“不怪不怪,我还要向子扬你说声抱歉才是,我把合作之事告诉了父皇,谁知竟被吴将军知晓了,昨日吴将军来找你,肯定是跟你讨便宜罢,此事怪我。”
陈颍摆摆手笑道:“殿下请坐,此事并不妨什么,早晚他们都会知道的,吴将军曾帮过我,正好借这次机会还了人情。”
陡然间陈颍双眼微眯,暗蕴着一股煞气,沉声道:“至于其他人,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和陈颍对视了一眼,李镬心头一凛,讪讪笑道:“陈兄弟是出了名的善恶分明,以直报怨,肯定没人不开眼与你寻麻烦的。”
“这可难说,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冷笑一句,陈颍话锋突转,面容也变得和善无害,关心道:
“看殿下神色憔悴,满脸倦容,莫非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李镬一愣,忙道:“正是如此,我苦思一夜都没想到对策,这才一早来打扰子阳,想与你商量。”
“殿下勿急,先说说是何事。”陈颍道。
“是关于互市,也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唉。”李镬一脸急色,长叹一声。
“互市?难不成皇上又改变主意,要暂缓开通互市的策略?”
李镬道:“这倒不是,明岁依旧照常启程,只是昨日李家、乌家那几个蛮夫突然向父皇上表,要让他们的儿子再回边关打磨。”
“就是打围时找你麻烦的李剑吟和乌赤仁他们,那几个无耻老货那你做筏子,说什么‘犬子竟败给一个读书的小娃娃’,以此为由送李剑吟他们重去边关,还不就是为了咱们筹备的互市。”
陈颍听闻也是面色凝重,问道:“殿下的意思是,他们几家都参与了边境走私,如今互市挡了他们的财路,所以他们要横加阻挠?”
李镬道:“正是如此,父皇竟然同意了他们的请奏,难道父皇没看出他们的心思吗?”
陈颍暗忖,互市会影响那些武将们往关外走私货物,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只是那些武将因为种种影响,不好亲自下场,所以把小辈送到边境,让他们不断给李镬找麻烦。
如此倒是很有可能,只是顺治帝为何会准许?李镬又是从何知道其中利弊的?
“殿下,是谁告诉你李剑吟他们出关是为了阻碍互市的?”
李镬一愣,回忆道:“昨日父皇批阅那几份奏折时,我和二弟,还有忠顺王叔都在场,离了父皇那里之后,中顺王叔叫住了我,这些是他提点我的。”
“怎么了子阳,莫非忠顺王叔是骗我的?”
陈颍摇头道:“忠顺王爷应该没有骗你,李剑吟他们此时突然要去边关,很明显和互市有关。”
“对了,殿下,和女真族接邻的边防城关,镇守的将领全是李剑吟他们一系的,还是各有利益?”陈颍突然问道。
“这个应该是后者罢,毕竟将盐、铁、茶叶等走私出去,其中的利益足以令人疯狂,他们不可能心平气和的平分。”
陈颍郑重道:“殿下,此事不可儿戏,你最好想办法查清楚,咱们预设的商道附近,都有那些势力,如果他们都是一系的,这互市只能暂时放弃了。”
李镬张大嘴巴,极为震惊,“那,那若是他们各自为营呢?”
陈颍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低声道:“如果他们并不团结,互相忌惮,明岁春时,殿下可以拉上李剑吟他们一同出京,前往边关。另外还请殿下委屈一下,一路上多和他们亲近,最好是称兄道弟的那种。”
“子阳,你的意思时让其他武将以为李剑吟他们已经投靠我们了,让他们内讧?”
“正是如此。”
等李镬走后,陈颍嘴角止不住的讥讽冷笑,虎毒尚且不食子,顺治帝居然坐视李镬去边关送死。
其实也不难想明白,顺治帝召回刘培范明等人,接下来肯定是要对何昭一脉旧臣动手了,此时放出一个互市与李镬,正好把武将们的目光都引去边关,他才好专心对方何昭。
人心之狠毒,有时候真的比鬼神更加可怖。
可笑可悲之后,陈颍不由反思,若是自己将来坐上那个位置,会不会也变成顺治帝那样,连人都算不上的冰冷机器?
“爷,晴雯姑娘传话,说是林姑娘来找您了。”竹砚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玉儿!】
陈颍陡然惊醒,“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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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8.福星,问心
回过神来,陈颍后怕不已,自己被顺治帝的刻薄狠毒触动,就像魔怔了一样,一直想着自己将来会不会变的和顺治帝一样冷血无情,险些心神失守。
若不是玉儿过来,竹砚断是不敢打扰自己沉思的,再继续想下去,若是留下了心结,可能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坚定地走下去了。
怀着后怕和庆幸的心情,陈颍回到正房,看见正在等自己的黛玉,瞬间变得很激动。
“玉儿,你真是我的福星!”陈颍大步上前一把揽起黛玉,激动地抱着她原地转圈。
黛玉被吓得惊呼一声,死死将头埋在陈颍怀里,不敢乱动。
兴奋地转了好几圈,陈颍才停下,松开黛玉的纤腰改搂为扶,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然后转头冲四个“吃瓜群众”瞪眼,赶人清场。
等紫鹃她们出去后,陈颍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肩膀,笑道:
“玉儿,她们都走了,别害羞了。”
黛玉仍是不愿抬头,紧紧埋在陈颍怀里,瓮声道:
“谁害羞了,我是被你转晕了!”
“好好好,不是害羞。”陈颍哈哈笑道,“既然玉儿你不害羞,那以后我就可以当着紫鹃她们的面抱你了。”
“你敢!”黛玉猛然抬起头,怒目娇嗔,还踩了陈颍一脚,然后连忙抽身,趴在桌子上将脸藏起来。
陈颍本来还想假装吃痛,但是刚刚一瞥间看到黛玉羞不自胜的模样,也知道自己当着丫鬟的面把她抱起来转圈圈,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故不敢再逗。
“不敢不敢。”陈颍哄道,“玉儿你不是有事来找我吗,什么事啊,可别耽搁了。”
黛玉这才抬起羞红的脸,似嗔似喜地瞪着陈颍。
“你先说清楚,你刚才,你为什么一进来就,就那样?”
纵是寒冬腊月,一想到陈颍进门时那种灼热的目光,黛玉只觉得浑身发热。
陈颍忙道:“我是因为太激动,才没忍住的,玉儿你今天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你少哄人,我帮你什么了?”黛玉嗔道。
陈颍解释道:“刚才大皇子来找我,与我说了一些事情,我实在不敢相信,现实中真的有人能冷血到要把自己儿子害死。”
“一时间心神激荡,钻了牛角尖儿,若不是你正好来找我,竹砚传消息叫醒了我,或许今日我就会留下一块心病。”
黛玉前不久刚刚经受过心念不通达,钻了牛角尖儿的痛苦,那种痛苦,能够消磨一个人的意志,让人变得颓废、悲观,陷在自己的伤感、迷茫中渐渐废掉。
一听到陈颍险些出事,黛玉再顾不得害羞,担忧地看着陈颍。
见黛玉如此关心自己,陈颍的目光愈发温柔。
“所以说,玉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黛玉被陈颍那充满爱意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柔声道:
“哥哥你没事就好,上次你也帮玉儿了。”
两人温情了稍许,黛玉起身拿过一个包裹来。
“玉儿,这里面是什么好东西?”
“哼,当然是好东西了。”黛玉嘟着小嘴有些闷闷不乐地打开包裹,“三妹妹她们给你的谢礼。”
陈颍装作纳闷道:“她们送礼物给我们,怎地玉儿你一点儿都不高兴呢?”
“什么我们,这些都是给你的。”
“这个是三妹妹给你做的鞋,这个是湘云给你绣的荷包……”黛玉说着便赌气似的将东西一股脑儿推在陈颍怀里,别过头去。
“难不成她们只给了我礼物,没给玉儿?别不开心了,给我的不就是给你的嘛。”陈颍将包裹放到黛玉面前,轻声哄道。
“你这个木头,我是为这个吗?你就是故意的。”
陈颍见黛玉真的恼了,不再装傻,忙宽慰道:
“玉儿你别多想,她们就是把我当成自家的兄弟看待,这次帮了她们,心中感激才送我这些,肯定没别的意思。”
陈颍闪身到黛玉面前,作了个鬼脸儿逗她。
“虽然我十分优秀,但她们又怎么可能跟你抢呢。”
黛玉没忍住笑了一下,立即恼怒道:“厚脸皮,你这个无赖,就会害人。”
“哎哎哎,说话可要讲理,明明是玉儿你让我帮湘云的,我怎么就害人了,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呐。”陈颍夸张地喊着冤。
黛玉白了他一眼,埋怨道:“你少作怪,正经点儿,好好想想这些礼物该怎么办罢,哼。”
陈颍笑道:“既然是给我的谢礼,自然是好好收着呗,总不能还回去罢。”
黛玉眉头一蹙,问道:“你少装糊涂,二姐姐送的手帕和四妹妹画的画儿倒没什么,三妹妹这鞋,还有湘云的荷包该怎么办?”
陈颍道:“都说是玉儿你想多了,她们就是感谢我而已,肯定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有呢?”
陈颍笑容一僵,沉吟了几息,忽又笑道:
“若是有,那就把她们也接过来,也免得将来为离别悲伤愁苦。”
“呸,你个花心大萝卜,想得倒美。”黛玉警告道,“你不许打湘云她们的注意。”
陈颍嘿嘿一笑,玩味道:“玉儿你乱想什么呢,虽然姐妹们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但是我都已经得了最好的了,岂能再贪心。”
“油嘴滑舌,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之前你还打宝姐姐的主意呢。”
陈颍顿时被呛地连连咳嗽,黛玉冷笑道:
“怎么?被我说中了罢。”
陈颍止了咳嗽,轻声道:“好了玉儿,你别胡思乱想了,明年恩科之后,我就是进士了。”
恩科之后就是进士了,黛玉的思绪飘回了扬州,又飘到那道门外,再次听到那坚定的誓言。
“待我三年后考中举人便请家父前来提亲,再三年取了进士功名,便娶玉儿为妻,若未做到,便教我五雷轰顶,利剑穿心。”
黛玉的目光逐渐变得如水一样温柔,其实她想要的,早在多年前便得到了。
“只可惜这次林叔叔没能被调来京城,要是他看到我明年高中,那表情一定很精彩。”
黛玉正感动呢,就被没个正经的陈颍破坏了气氛,一时气愤地瞪着陈颍。
“玉儿你瞪我干嘛,难道是等不及了?”陈颍促狭道。
“呸,你才等不及呢。”
“玉儿你怎么知道我早就等不及了?”
“厚脸皮,真真那你没办法,哼,我走了。”
看着黛玉含羞离去,陈颍没有追上去。
他嘴角挂着笑容,眉间却微微皱起,似有难以解开的愁绪。
未来究竟会如何?
陈颍不知,他能做到的,只有拼尽全力去争,争赢了,未来就会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若是败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409.第一位主顾,“头角峥嵘”之辈
十一月中旬,京中的木料砖石已经告罄,就连那些不合格的寺庙道观也被拆除,择出上等的材料再利用,但仍是不能满足这波省亲建园热的需求。
不少商人纷纷离京,准备去往南边筹集货物回京售卖,抓住这次商机。然而此时才做出反应的商人无疑是要被淘汰的,真正有眼力的,早在十日前就已经悄悄行动起来。
那些赶在最前面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本该是,可惜他们碰上了开挂般的陈颍,早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已经洞察先机,布局筹谋了。
在上等木料已经被炒到天价时,在最先一批商人还在水上时,一家商号横空出世,宣扬手中有着大量的木材石料,最令人震撼的是,这家商号的定价“极低”,至少相对于目前京中的价格,是极为良心的低价。
“你们听说了吗,现在上好的木材堪比黄金,也不知真的假的,我都想把房子拆了,我家那几根房梁可都是好木头。”
“大白日你做什么美梦呢,木头能跟黄金一个价的话,人家直接用黄金不就好了,建一座金屋不是更气派。”
“嗳,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价比黄金有些夸大,但现在的确急缺好木料,建议这位仁兄赶紧回家拆房子,等发了财可要多来照顾生意。”面摊老板端着两碗素面笑吟吟地上前插话。
“大爷,您二位的面。”
面摊老板搁下面匆匆回身,很快又端着一盘切好的熟肉回来。
“大爷,这是我家婆娘卤的酱肉,还请不要嫌弃。”
“老板,这肉你还是自己吃罢,我赶着回家拆房子。”
这样的场景在京城街头,随处可见,有面都顾不得吃急着回家拆房卖木的,也有后悔自己心急卖早了的,形形色色,无比彰显着如今木材的急缺程度。
相比这些好运发财,或者幻想着发财的市井百姓,那些导致木价一涨再涨的所谓“上流”们,则是把目光齐聚在一家商号上。
“丰”字号,乃是紫薇舍人薛公所创,“紫薇”帝王也,“舍人”亲信也,曾经的丰字号辉煌显极,赫赫有名,自薛公离世后,后辈传袭,虽再不能现当年风光,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商号,直至上任薛家家主病逝,丰字号落入一纨绔小儿手中,急速败落。
以上这些,就是各家拿到的有关丰字号的资料,看完这些资料,再了解薛蟠的为人性情以及过往事迹后,不少人纷纷摇头,这样一个不学无术、满腹草莽的浑货,能有这般生意头脑?
最关键的是,贾家还在各处搜寻收购上等木料,若是薛蟠手中真有木料,以薛家和贾家的关系,贾家能不知道?
虽然都觉得这个消息是假的,但谁让他们急缺呢,死马当做活马医,再不相信也要试试看。于是,在大部分人的观望之下,极少数人前往了丰字号的店铺,求购木料。
丰字号下属的一间商铺里,贾琏刚安排完新一波宣传事宜,正和薛蟠闲谈,两人的兴致不是很高,原本他们预想的是消息一经放出,各家必定蜂拥而来,然而都过去大半天了,连一个上门的都没有。
“琏二哥,他们不是急缺木头吗,怎么都没人来,难不成消息有误?”薛蟠有些烦躁地问道。
“这才第一天,消息刚放出去,那些人估计还没收到消息罢,不急不急。”贾琏心里也有些没底,现实情况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他哪里能想到,正是薛蟠过往的劣迹,让人们望而却步。
“爷,有客人来了。”突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让薛蟠和贾琏为之一振,齐齐看向店门外。
一架“爬山虎”有节奏地摇晃而来,“爬山虎”又叫“滑杆”、“二人抬”,是北方常见的代步工具。
不过重要的不是来者的奇葩坐骑,而是终于有生意来了。
谷“这位大人,快里面请。”
贾琏业务熟稔地将人热情迎入。
“不知大人贵姓?”
“免贵,老夫姓周。”坐“爬山虎”的中年人开口道。
“原来是周大人,敢问你可是要买木材?”贾琏眼珠一转,心中已经猜到眼前之人的身份,周贵妃的父亲。
“不错,老夫听闻你们丰字号有大量上好的木材,希望你们没有欺骗老夫,否则……”
一听这话薛蟠火气就上来了,这老东西来求购木材还敢这么嚣张,信不信小爷不卖给你。
还建园子,回家建鸡窝去罢!
眼看薛蟠就要发作,贾琏连忙迈出一步挡住薛蟠,同时在背后给薛蟠比划手势,让他冷静。
“周大人尽管放心,我们的货都是从南省运来的,品质上乘,货量充足,绝无欺瞒。”
见贾琏信心十足,周贵妃之父心中大定,捋着胡子笑道:“你是掌柜的罢,倒是年轻有为,比你身后那个毛头小子强多了。”
贾琏忙笑道:“周大人说笑了,在下并非此店掌柜,倒是我身后这位,正是丰字号的东家。”
果然,跟陈颍学久了,贾琏也变得腹黑了。
周贵妃之父被这话呛的连连咳嗽,好不容易得知此店真的有木材,还没高兴多久,就被告知自己得罪了东主,这叫什么事儿啊。
“哈哈,原来是薛公子,失敬失敬,薛公子气血旺盛,性情率直,一看就是头角峥嵘之辈啊。”
一听“头角峥嵘”,薛蟠顿时想起了当初被陈颍的手下拿送官府时碰破了额头,被陈颍嘲笑是“头角峥嵘之辈”的事情,一时间脸色愈发难看。
周贵妃之父心中纳闷,怎么自己夸完之后,这小子好像更生气了。
“周大人,咱们还是谈正事罢,不知您欲购几何?”贾琏眼中闪着“银光”,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第一个大主顾。
……
第一笔生意谈成,自然是被那些观望之人看在眼中,当大量木材石料如长龙一般一车一车从城外运到周府,那些人再也坐不住了,贾琏期盼已久的“火爆画面”,也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
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不远了。
410.生意火爆,薛姨妈的惊惧
走出第一步,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第一单生意成功之后,生意迅速火爆起来,得到消息之后,陈颍都为之惊讶。
他本来只准备了两批货,而且算准时间第二批能赶在那些嗅觉敏锐的商户之前抵达京城,现在看来,准备的还是少了,本来只给他们留汤的,现在不光有汤,还剩下了肉。
“看来是我那套‘花钱富民’的道理影响了顺治帝,让他放宽了省亲的名额。”
眼下再从南方调拨第三批显然是来不及了,而且也没必要,让那些人吃点肉,也免得他们眼红,这两批占了先机的货物,够赚了。
贾琏和薛蟠这边生意火爆,自然是要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到贾家。
当天晚上,薛蟠回到家中时,薛姨妈和宝钗正坐在正堂等他,一看薛姨妈的脸色,薛蟠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心头准备分享的喜悦也一下子就减淡不少。
“大晚上的,妈和妹妹你不去休息,等我做甚?”
薛姨妈喝道:“我还当你这几天都学好了,每天早出晚归,也没再喝酒,要不是底下那些掌柜们来寻我告状,我还真不知道你在外面做的好事!”
“妈你说什么呢,我又怎么了,这几天我忙着整顿丰字号,振兴咱们家的产业,都快累死了。”薛蟠不满地嘟囔道。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把那些掌柜都赶走,原本好好的生意不做了,你要拿那些铺子干嘛?”
薛姨妈声泪俱下地喝问着,“全都关门了,你拿什么振兴家业,那些都是跟了你爹几十年的老伙计,你说赶走就赶走,你爹要是泉下有灵,……”
“妈,你说什么呢!”薛蟠突然大吼道,“我赶走的都是些心里藏奸的,好的我都留着的,那些老混账一直做假证哄我们,去球攘的连年亏损,全都是他们贪去了。”
“什么?”薛姨妈眼睛瞪得老大,一脸难以置信,“你说他们做假账贪墨店铺的收益?”
宝钗也问道:“哥,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些掌柜贪腐的?”
薛蟠什么样子,宝钗心中很清楚,此事绝对不可能是薛蟠自己查出来的,要么有人帮他,要么此事是假的,薛蟠被人利用了。
薛蟠愣了一下,回道:“是陈兄弟和琏二哥告诉我的,开始我也不相信,后来我们悄悄去了几家铺子突袭查账,才发现果然有问题,那些老杂碎这些年一直再作假帐骗我们。”
听到是陈颍,宝钗心中稍定,转头去安慰薛姨妈。
“妈,现在你该放心了罢,哥哥不是别人利用了,是颍兄弟帮的他。”
薛蟠听得一头雾水,自己被利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薛姨妈仍是哭天抹泪儿的,埋怨道:“果真那些掌柜黑了心,你收拾他们也就收拾了,可你也总先找好人手在撵他们呐,现在把人撵走了,店铺全都关了门,你干的这都是什么混账事?”
“冤孽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冤孽。”
薛蟠气急道:“妈你说什么呢,我都说了我是在做买卖,不信你可以去问琏二哥啊,就是他带携我一起赚钱的。”
“贾琏?”薛姨妈哭声一顿,看着薛蟠,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你说你最近是在跟贾琏一起做生意?”
“是啊,……”薛蟠话还未说完,薛姨妈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实在是贾琏前段时间做的事情太过震撼,令薛姨妈印象深刻,现在突然听到薛蟠正赌上家业跟着贾琏做生意,岂有不惊惧的。
好一阵慌乱之后,薛姨妈幽幽醒转,一睁眼看到薛蟠,顿时满面怒容抬手指着薛蟠。
宝钗连忙拦着,“妈你别急,先听哥哥说完。”
“哥,你快跟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薛蟠此时心中满是憋屈,不满道:“还能怎么回事,我都说了我是在清理那些祸害,重振家业。”
宝钗道:“哥你详细说说你和琏二哥做生意的事,你也知道前不久琏二哥他闹出那么大的事,你让妈怎么不担心。”
薛蟠道:“就是省亲修园子的事,正好陈兄弟手里有一批上等的好木料,如今京里急缺,他以前答应过要带琏二哥做生意,这次就把这木料生意交给琏二哥了,琏二哥仗义,才想着带携我一把。”
“什么仗义,他那就是手里没人,看中了咱家丰字号的招牌和人手,才找上你的。”薛姨妈啐道。
薛蟠道:“妈,你别管琏二哥为什么找的我,总之这桩生意肯定能赚钱,还是大钱。”
薛姨妈气恼道:“你把底下的掌柜都给撵了,没人经营,再好的生意也要出乱子,还做梦赚钱?”
“妈你不懂。”薛蟠得意道,“货都放在城外的,咱们丰字号的人只需要打广告,打广告就是告诉那些人咱们手里有上好的木料,让他们来买。”
“所以根本不需要掌柜,每个店里有个机灵点的伙计接待着就行了,谈妥了价钱,直接雇些劳力从城外送到人家家里,这叫上门服务。等这次生意做完,咱们丰字号的口碑一定会人人称赞。”
“真的?”薛姨妈被这些听不大懂,但又好像十分有道理的话唬的一愣一愣的。
宝钗却明白,这些新奇古怪话一定是那人说的,也不知道他打得什么鬼主意,突然就把她哥哥收买了。
“妈,若是按哥哥说的,的确是有可能,姨妈昨日还来问咱们店里还有没有好木材,如今准备省亲的家家都缺木材,根本用不着经营什么,掌柜的也就可有可无了。”
薛姨妈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又问道:“只是这生意又不是长久的,店里没了掌柜,以后可怎么办?”
“妈你放心,好掌柜多的是,咱们出得起薪酬,还怕请不到人?实在不行我就去跟二叔要些人。”
“好好,我的儿,你可算是有出息了。”薛姨妈老怀甚慰,忽又说道,“蟠儿,你们还有多少木材啊,可记得给你姨妈留一些,明年元宵时贤德妃就要省亲,你姨父姨妈正为木材的事犯愁呢。”
薛蟠一听顿时满脸不悦,宝钗忙拽了拽薛姨妈的袖子,劝道:“妈,你好好歇着,别想那么多,这种事老太太肯定会找琏二哥的,哪儿还用我们费心。”
薛姨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宝钗又道:“妈,哥也累了一天,你就少说两句,让哥先去歇着罢。”
薛家这边出了如此一场闹剧,贾家那边自然是更加热闹。京城虽大,但对消息的传递却没有太大影响。
贾琏刚一回府,早就有小厮候在门口,请他前往荣庆堂,对此贾琏早有预料,心有对策,他丝毫不慌,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去打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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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1.世子,柿子?
约莫申时二刻,贾母刚刚用过饭,就有一仆妇匆匆进来。
“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仆妇忙叩头大拜,“回老太太,林管家说,老爷让他去找上好木料的事,有眉目了,只是他不敢做主。”
这林管家也就是林之孝,算是贾府管事里面比较中立正派的,人很机灵又没犯过什么错事,赖家被发去黑辽之后,林之孝便成了荣国府大管家。
贾母奇道:“既然已经寻到了,出钱买下便是,有何不敢做主的?”
“林管家说,他,找到的人是,是琏二爷,琏二爷正和薛家大爷在卖木料,求购的人很多,林管家说一定要赶快告诉您,不然,不然就卖完了。”
啪。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只见王夫人正一脸难以置信地伸着手,很显然盘子就是从她手里滑落的。
“老太太,眼见着过完年元春就要省亲,府里正为木料的事犯愁,他居然卖给外人也不顾府里,他眼里还有贾家吗?”王夫人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立马指责道。
贾母这次也是真的动怒了,贾琏屡屡不顾大局,不为贾家利益着想,简直枉为贾家儿郎。
“来人,去看看他们两个回来没有,叫他们来见我。”
于是,贾琏一回府就被带去了荣庆堂,倒是薛家那边,去叫薛蟠的人,正好赶上薛姨妈晕倒的时候,薛家一片慌乱,根本没机会开口。
一进荣庆堂,贾琏便感受到有三道饱含怒气的目光正盯着他,抬起头一看,不但老太太,自家老爷太太,二叔和那个毒妇在,东府的珍大哥也在。
那三道目光分别来自老太太,贾政和王夫人,尤其以王夫人的眼神最为狠恶。
“孙儿给老太太请安。”贾琏跪下拜道,“给老爷太太请安。”
然后站起身,敷衍地向贾政微微躬身,口中道了声:“二叔安。”
至于王夫人,贾琏只进来时撇了她一眼,之后再未正眼看她。
王夫人悄然给贾政使了个眼色,贾政抬手佯装咳嗽了两声,板着脸道:
“琏儿,我们听说你正跟蟠儿合伙做木料生意,可有此事?”
“二叔的消息够灵敏啊,我们今天也是刚刚开业,略有起色。”贾琏回道。
“如今府上还短缺不少木料,你既然有,合该先给家中,怎地卖给外人呢?”贾政说的理直气壮,或许在他的思维里,贾琏双手将木料奉给他才是应该的。
“贾存周,你做什么白日梦,我儿子的生意,凭什么就合该拿给你?”贾赦一拍桌子怒道。
“大哥,我何曾说是给我,我是让琏儿将木料先给家中修建省亲别院,如今省亲才是咱们家的头等大事。”贾政道。
贾母坐在炕上,冷眼看着双方争吵,一语不发,身下是温暖的炕,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贾珍连忙当和事佬:“对对对,眼下省亲是咱们整个贾家最重要的事,一切都以省亲为先。”
“琏兄弟,既然你手中有货,怎么也该想到家里也在修省亲别院才是,你也是贾家的一份子。”
贾琏冷笑道:“我也是贾家的一份子?”
贾珍笑道:“当然啦,你还是荣国子世子,贾家的荣辱与你息息相关,如今府上遇上了难事,你也该出份力才是。”
“我是世子啊,还是‘柿子’啊?你们还真拿我当‘软柿子’可以随意揉捏是吗?”贾琏指着自己讽刺道。
“不是,琏兄弟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贾琏冷笑道:“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好,那我就说清楚一点。”
“既然珍大哥哥你说我是贾家的一份子,那我们一家被人欺压暗害时,你这个族长怎么没想起来我是贾家的一份子?”
“现在府上遇上了难事,就合该我出力,那我遇上难事求你们做主的时候,怎么就没人出力呢。”
贾琏这是字字血泪,悲声控诉。本来陈颍是建议他面对贾母这些长辈的时候,直接搬出大皇子的,但有一股怨气已经憋在贾琏心里很久了,他不吐不快。
谷贾母气的身子都在发颤,厉声喝道:“什么混账话,难道要为了你一人,闹得整个贾家鸡犬不宁,四分五裂吗?”
贾母开了口,贾琏只得闭上口,狠狠地咬着牙,眼泪无声滑落。
贾母叹了一声,语气放缓,劝道:
“没人当你是软柿子,但你得顾全大局,若是省亲时间到了,咱们连接驾的地方都没准备好,那就成了全天下人的笑话,你也是贾家人,能躲得了吗?”
贾琏忍着怒气,带着哭腔哑声道:
“想要木材是吗?我有!”
“但是我凭什么拿出来,想要可以,拿银子来买。”
贾母顿时被气得面色铁青,急促地喘着气。
贾珍忙劝道:“琏兄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哥哥岂能让你吃亏?”
“只是府上刚换了欠银,现在又修园子,确实有些困难,你也体谅一下,哥哥保证不让你赔本。”
“不让你赔本”,这是多么体贴的哥哥啊,至少还给一个成本价。
贾琏嘴角露出冷笑,却是那么多苦涩。
“珍大哥,实话跟你说罢,这生意我做不了主,想要木材,就得照价来买,别人出多少,你们也一样。”
众人一愣,做不了主?难道这是薛蟠做的生意?不应该啊。
莫不是陈颍?
正在众人猜测时,贾琏拔高声音喊道:
“这是大皇子的生意,你们多厉害,敢来占大皇子的便宜。”
这一下,众人更是愣住了,除了事先就知道贾赦,满屋没有一个人相信,都认为贾琏是在瞎扯吓唬他们。
“你这孽障,大皇子你也敢胡乱编排,跪下!”贾母慌忙喝道。
经商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贾家承爵的世子口出无状,非议大皇子,这要是传到宫里,那就是招祸。
“我说,这是大皇子的生意!”贾琏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持在掌中,铿锵有力地复述了一遍。
身为顶流权贵,代表贵人身份的物品自然是认得的,一见贾琏手中的玉牌,贾母连忙拽着鸳鸯的胳膊起身,要大礼参拜。
见到这一幕,贾琏心中痛快之余,更是冷笑。陈兄弟说得对,贾家已经“老了”,只剩下这些“表面文章”。
虽然手里拿着倚仗,但贾琏自然不会蠢到真的让贾母跪他,连忙收起来玉牌,上前拦住了贾母。
“老太太,你要顾全大局我不怪你,但我做不到,你别怪我。”
“孙儿告退。”
说完,贾琏转身就走,贾珍连忙叫住他。
“琏兄弟,你,你怎么跟大皇子一起做生意的?能不能在大皇子面前说说,给我们优惠已写完?”
贾琏回身道:“不瞒珍大哥哥,这些货是陈兄弟的,跟大皇子合作的是他,只是他仗义提携我,让我也参与其中。”
“我在大皇子面前没有情分,这个忙我帮不了。”
412.鱼儿上钩
荣庆堂内,贾母面色冷峻,她不明白,原本那个虽然荒唐但极听话的琏儿,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跟贾家离了心。
贾赦突然起身,向贾母深深一揖,哀声道:
“母亲,琏儿是你的亲孙儿,你为了贾家让他受的委屈还不够吗,儿子求你,别再为难他一个孩子了。”
说完,贾赦也就此离去,邢夫人连忙起身向贾母道辞,跟着贾赦离开。
王夫人趁机拱火:“老太太,你看看他们的态度,元春明明是整个贾家的荣耀,他们却半分力也不愿出,……”
“够了,把你的嘴闭上。”贾母厉声呵斥道,她后悔了。
这几次事情看似贾琏任性胡为,可却都给贾家带来了好处,更是让贾赦升了爵。
貌似贾家真的出了一个能挑梁的人。
可是贾琏一直不愿揭过王熙凤被下药的事,若是在之前贾琏展现出这样的能力,她或许会选择自家的孙儿,废了王夫人。
但现在的王夫人是皇妃的生母,被说废掉,再想将她送进庵堂都不可能了。
“母亲,这木材的事到底怎么办才好?”贾政忐忑地问道。
贾珍也问道:“老太太,若是按照外面的价格购买,剩下的银钱根本买不够所需的木料,要不老太太您再劝劝?”
贾母抬手让其安静,说道:“先等薛家哥儿过来,问清楚之后再做计较。”
薛蟠自然少不了往荣庆堂走一趟,面对询问,他也并未隐瞒什么,实际上他知道的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无非就是陈颍带着贾琏做了一笔生意,贾琏又把他带上了,就这么简单。
贾母听完并未说话,王夫人却忍不住开口了。
“蟠儿,上次你不是还说这几年亏空严重,家中已无多少银钱,怎地才过了几日,你又跟人做起生意来了?”
“莫不是把我们当了外人,处处防着?”
薛蟠面色涨红,急切地解释:“姨妈你误会我了,这生意是琏二哥好心带携我的,用到的是我家的店铺和活计,并不需要我出本金。”
“辛苦你跑一趟了。”贾母忽然道,“来人,好生将薛家哥儿送回去,务必周全妥帖。”
等薛蟠走后,贾母看向贾政道:“看样子这生意背后的人确是颍哥儿,你明日亲自去一趟,好好与颍哥儿说。”
说完又看向贾珍道:“明日你也一起去一趟。”
……
第二日,贾政与贾珍带着礼来到陈府寻陈颍商量木材的事。
“政二叔,珍大哥,不是我不愿帮你们。”
陈颍一脸为难道:“本来我弄这些木材石料进京,是想着皇上整治道佛之后,改制佛寺道观肯定需要,想着顺道赚点儿银钱。”
“谁知正好碰上省亲这等大事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贾珍笑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好事,木材价格翻了好几番,陈兄弟岂不是大赚。”
陈颍摇头叹道:“利润太大了反倒招人眼红,这不大皇子知道之后上门找我合作,前不久皇上还派了吴天佑将军来告诫我,就因为里面的利益太大了。”
“如今那些货物都已经和大皇子达成了合作,能让琏二哥参与进来分一杯羹,已经尽我全力了。”
“政二叔你们的忙,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陈兄弟,你看……”
“行了,别再为难颍哥儿了,他明岁还要下场举试,我们也别打扰他了。”
贾珍本还想再跟陈颍商量商量,说不定磨一磨陈颍就同意去求个情面呢。
然而贾政却直接要走。
“颍哥儿,好好温习书本,别为这些事分神,我们就不叨扰了。”
“政二叔等等。”陈颍忽然叫住贾政,解释道,“我并非是不愿帮忙,只是事关天家利益,我也不敢妄为,还望政二叔见谅。”
“颍哥儿不必如此,我能理解。”贾政道。
陈颍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倒是有其他的办法。”
贾珍忙问道:“陈兄弟你快说说,是什么办法?”
陈颍道:“压低价格我确实做不到,但我手上倒是还有些资金,若是用得上,政二叔可先拿去用。”
“真的!”贾珍瞬间激动起来,若不是他的腿还未好利索,估计他当场就要跳起来。
贾政也是一脸喜色,忙问道:“颍哥儿,此话当真?”
陈颍道:“自然是真的,说来惭愧,先前我一直以为府上早已做好了准备,要不然我定然会留下一批上好木材的,现在也只能略尽心意了。”
“颍哥儿雪中送炭,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贾政笑道。
见鱼儿咬钩了,陈颍心中暗笑,面上却淡定问道:
“不知政二叔需要多少,七八十万两我还是能够动用的,再多的话就需要时间了。”
“嘶~”,贾珍和贾政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陈颍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孩子居然随手就能动用几十万两银子,真不知是陈家财大气粗还是陈颍的长辈太过心大。
不管如何,陈颍能够动用这么多资金,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贾珍忙道:“那就七十万罢,也免得陈兄弟你再费心筹措,耽误你温书可就不妥了,二叔觉得如何。”
贾政点头道:“珍哥儿考虑的很是妥当,那就如此罢。”
陈颍笑道:“好,那就七十万,后面如果不够了,政二叔也别怕麻烦我,尽管与我说,我再想办法。”
贾政拱手道:“真是太感谢颍哥儿了,解了我等燃眉之急,不如现在就拿来纸笔,我立下字据与颍哥儿。”
“政二叔何必如此生分呢,再说我尚未将银子交给你们,此时谈什么字据太不妥了。”陈颍回绝道。
“不过说到字据,我倒是有一点要提前与政二叔说清楚。”
“但说无妨。”
陈颍道:“家中长辈为了锻炼我,让我管了些事务,我是相信政二叔你们的,但是恐怕不能说服家中长辈,到时候闹出误会来。”
贾珍心领神会,笑道:“陈兄弟的意思可是需要一些抵押,好让长辈放心?”
陈颍笑道:“的确是这个,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有何不好意思的,本就是应该的。”
贾珍又向贾政解释道:
“二叔,我们可以拿一些田庄商铺作抵,抵押期间,这些田庄商铺的收益还是我们的,若是最后归还不上欠银,陈家则会收走这些产业做抵。”
贾政并不通庶务,听贾珍说这是应该的,也就点头同意了。
陈颍忽然道:“珍大哥别急,我还没说完,以我和府上的关系,就算最后还不上银子,我也不可能拿了府上的产业,若是用你们府上的产业抵押,我父亲和外祖父恐怕不会放心。”
贾珍疑惑问道:“那陈兄弟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最好是寻一个保人,比如王家,拿王家的产业抵押,就不存在我抹不开面子的问题,家中长辈也能放心。”
“而王家与你们关系也很密切,不用担心会出什么问题。其实我们都知道不可能出现还不上的情况,但为了让长辈俺下午,我也只能唐突了。”
贾珍看向贾政,涉及王家,可不是他能拿主意的。
贾政想了想说道:“此事我还需与老太太和内兄商定,麻烦颍哥儿你先准备好银钱,我一定尽快给出答复。”
“多谢政二叔体谅。”陈颍躬身行了一礼,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413.妙玉进京,命运的轨迹?
将银子借给贾家其实是陈颍后续才加进计划里的,一开始陈颍还想看看,没了林家的家产,再少了薛家的家财,贾家究竟还能修出怎样一个大观园。
后面陈颍想明白自己这个想法很是有些幼稚,顺治帝的目的就是通过省亲掏出贾家这种人家的家底,若是自己横插一手,让贾家退而求次的话,必然会招惹顺治帝不满。
所以陈颍又在原本的计划加了借钱给贾家,保证他们能修出足够气派的大观园。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要求王家做保人。陈颍真的抹不开面子拿贾家的产业抵消欠银吗?
自然不是。伤害黛玉一家的是王夫人以及甄家,而王夫人真正的倚仗是王子腾,是王家。
离开陈府后,贾政和贾珍连忙回府将结果告知贾母。
听闻陈颍只愿意借钱,而没有帮他们拿到木料,贾母心中有些不悦。
但再听到陈颍要求有人做保,并拿王家举例之后,脸上立即露出喜色。
贾母之喜,自然不是因为陈颍自述与贾家亲近,抹不开面子抵拿贾家产业云云。
她真正高兴的是陈颍要王家做保这件事。一直以来,贾母都在担心一件事,担心林如海是否将王夫人的事告诉陈颍,以陈颍对黛玉的爱护,若是知道此事,那绝对是个大麻烦。
如今看来,陈颍应该是知道此事的,不过他好像把账算在了王家头上。
“派人去王家请舅太太过来。”
虽然王子腾不在京,但拿王家部分资产帮贾家作保抵押这种事,王子腾夫人也足够做主了。
以贾、王两家的关系,又当着贾母的面,王子腾夫人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事情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定了下来,纵然王夫人十分不满陈颍的做法,也不能左右什么。
得到消息后,陈颍带人将银子送去贾家,长长的车队,整齐划一的箱子,声势甚是浩大。
不出半日,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陈颍借银助贾家修建省亲别院的事。
对于陈颍如此大张旗鼓地送来现银,贾母是有些不满的,这是在落贾家的体面啊。
但陈颍可不在乎贾母是否不满,拿着借据、保单以及王家抵押产业的契书,他是很满意的。
辞别贾母,陈颍准备回府,却被贾琏拦住。
“陈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贾琏的脸色不太好看,在府门内拦下陈颍,像是在质问。
“琏二哥,什么什么意思?怎么了?”
贾琏指着陈颍手中的一沓契书,沉着脸道:
“陈兄弟,我折腾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让他们修不成园子,你现在借给他们一大笔银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陈颍莞尔,“想不明白就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实在不行琏二哥还可以去问张大人嘛。”
陈颍缓步走到贾琏身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低声道:
“对了,琏二哥你从扬州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可一定要安置好喽,现在你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盯着你的人可不少。”
“可别大意了,‘柿子’大人。”
拍了拍贾琏的肩膀,陈颍洒脱离去。
……
傍晚,陈颍正在书房看书,明岁就要下场,陈颍不想出任何意外。
因为于他而言,这不只是一场科举考试,更是一个承诺。
放下书本,陈颍活动了一下僵涩的脖子,重新拿起一步书,秉烛而读。
忽然门外响起敲门声,陈颍头也不抬,说道:
谷“进来罢。”
门应声被推开,风儿早已耐不住寒冷,趁机窜入温暖的屋子,吓得柔弱的灯火一阵摇曳。
“怎么是你小子?什么事?”
陈颍本以为是香菱煮了东西拿个他吃,结果一抬头看到的却是竹砚,不免大失所望。
“呃,爷,我……”竹砚被陈颍语气中的嫌弃搞的不会了,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来干嘛的。
“婆婆妈妈的,到底什么事?”陈颍将书撂在书案上,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任由冷风拍打在脸颊上。
“哦,爷,咱们留在苏州的人手快马送来消息,表小姐和慧安师太已经离开了蟠香寺,要上京来,女卫们不敢阻拦,随行护着。”
“表姐?她也要进京了吗?”陈颍低声自语。
【历史的惯性,还真是强大啊】
“可知道她们为何进京?”
竹砚回道:“爷,是因为宫里那位下令整顿佛寺,表小姐所住的禅院是私产,并不是蟠香寺的,所以慧安师太就带着表小姐上京了。”
“那邢家姑娘呢,可有一同上京?”
“回爷的话,邢家姑娘并未与表小姐同行,跟着父母留在苏州了。”竹砚回道。
“对了爷,途中表小姐她们还绕道去了一趟颍川。”
“颍川?可有去府上?”陈颍急忙问道。
竹砚摇头道:“并不曾去,只是远远地看了一阵,就离开了。”
果然还是不敢面对突然出现的亲人吗?陈颍忽然有些失落。
继而自嘲一笑:预料中的事情罢了,你有什么好失落的。
总有一天,她会回家的。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陈颍挥手让竹砚退下。
竹砚一愣,自家爷的反应和他想的大不一样啊。
“爷可要去迎接表小姐?小的下去准备。”竹砚躬身问道。
陈颍看着窗边一支白梅,背对着竹砚摆摆手道:
“不必了,大张旗鼓地去迎接,会给她带去麻烦的,等她们进京后,再寻机会去见。”
“还是爷想的周全,小的明白了。”竹砚恭维道。
正当竹砚要告退时,陈颍忽然冷声道:
“慧安进京后肯定会去找她那侄儿的,不要让她见到,不听警告的人,总要让她长长记性。”
“爷,我知道了,这就给她侄儿换个地方。”
竹砚走后,陈颍静静看着窗边的白梅,心中不由想到:原本的妙玉,在贾家楼榻之后,会不会就是被慧安侄儿所在的山寨接去或是掳去的呢?
陈颍一拍额头,自嘲道:“我也是闲的,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山寨都已经毁了,不管原本是何结局,今生都不可能再发生了。”
“还是赶快去告诉玉儿,她要是知道妙玉也要来京城,一定会很高兴的。”
414.牟尼院,相逢在即
一天天临近年关,京城的气候也愈发寒冷,洁白的雪花如约而至,飘落在城头、巷尾、田间、林梢。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当那些南下调运木材石料的商贾得知消息后,一个个气得跳脚。
下雪则意味着运河很可能会无法行船,若是他们没能赶在这之前回京,那这趟生意就亏了。
京城外渡口边,有一艘客船披着毛毛细雪缓缓停靠。
船头处,一道带着雪笠的曼妙身影正静静地看着渡口,她纱巾遮面,目光在码头上不停逡巡着,似是在寻找什么。
可码头上除了稀稀疏疏的力夫劳工搬运着东西,再难看见人影。
“别看了,我们该下船了。他早就把你忘了,肯定不会来接你的。”
一道声音在女子身后响起,语气中并无什么不满,就像是简单地陈述事实。
“师父。”
曼妙女子微微垂下头,脸上有些失望,但眸光依旧明亮。
她相信,那个人肯定不会忘记自己的。
“走罢,该下船了,早些到牟尼院安顿下来。”
“嗯。”曼妙女子轻轻点了点头,随着师父离开。
这两人不是别个,正是在姑苏蟠香寺修行的妙玉和慧安师徒。
今日尚早,只有她们这一艘船到京,码头上人很少,配着稀稀落落的雪花,有些寂寥。
船上也只有她们一行人,师徒二人,加上照顾妙玉的丫鬟和嬷嬷,还有陈颍留下保护妙玉的女护卫。
本来慧安是打算乘坐客船低调进京的,但妙玉坚持要包下整艘船,既是为清静,也是为了减轻那些女护卫的负担。
装点好行李,师徒二人登上马车,下船,离开码头。马车并未向京城驶去,她们要去的地方,不是繁华的京城。
……
京中,尚德坊陈府,陈颍正坐在窗边,伴着稀疏的雪花读书。只是从他不时抬头看向远方的动作,就能看出他此刻并不平静。
“爷,您真的不去接表小姐吗?”
陈颍翻书的动作一顿,随即将书扔下,看着说话的竹砚,皱眉道:
“都说了不去,还问个没完,你是不是闲着想找抽?”
“爷,不是,小的……”竹砚忙低头解释道,“爷,是表小姐,下面的人回报说表小姐在船头站了好久,肯定是在找您呢。”
见陈颍面色柔和下来,竹砚小心道:“爷,现在表小姐她们还未下船,爷此时去还赶得上。”
陈颍眉毛一挑,斥道:“你小子都敢教我做事了是罢?”
“爷,小的不敢,只是表小姐她,不知道爷的心意,万一误会了怎么办?”竹砚担忧道。
“不会的。”陈颍忽然一笑,很有信心的说道。
不光竹砚劝他去,一早黛玉也劝过他一次,但陈颍始终没去码头。
不是他不想去接妙玉,他是担心,担心妙玉犯倔。
若是他去码头迎接,必然会让很多人注意到妙玉,会给她带去麻烦甚至危险。
以他对妙玉的了解,她很可能会和她师父留在城外牟尼院里,不愿进城,这样他就很难保护她的安全。
在城里,可以利用规则来防范很多危险,可是在城外,只能依靠实力。陈颍不觉得自己一个外来者的实力能在短短一年内比肩人家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经营。
所以,他只能理智地选择,不去迎接。
只是,他不去就没人能查到妙玉和他之间的联系吗,就不会带给妙玉危险吗?
……
几日时光,匆匆而过。这日,一辆马车自林府而出,径直向城外去。
这是林家姑娘要出城为亡母祈福。
车内,穿的严严实实,有些臃肿的黛玉正皱着小脸抱怨。
“一会儿妙玉姐姐肯定要笑话我的,都是哥哥你,非要让我穿这么多。”
“怪我干嘛,谁让你前日赏梅花的时候不注意,差点就生病了,城外更冷,你不多穿点,冻着了怎么办?”
黛玉理亏,只能气呼呼地别过脸去。几个丫鬟在一旁偷笑。
陈颍抬手就赏了雪雁一个栗子,“你还笑呢,让你照顾玉儿,你倒好,陪着她在雪地里挨冻。”
雪雁顿时笑不出来了,委屈巴巴地看着陈颍,眼里满是自责。
“哥哥你别欺负雪雁,是我一时贪顽,她又不敢不听我的话。”黛玉见雪雁挨训,连忙护着。
“不许再有下次了,知道吗?”
雪雁连忙点头保证,“我知道了,以后肯定不会了。”
到了牟尼院外,黛玉十分紧张,紧紧攥着陈颍的手。
“他乡遇故知,这是大喜之事,玉儿你别紧张。”陈颍轻轻拍着黛玉的手,柔声安抚她,其实他的心中,也很忐忑。
陈颍并未提前联系妙玉,这次前来明面上是来祈福的。
留下黛玉她们在车内等待,陈颍先行下车,找到主持师太禀明来意。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主持师太已经预留了房舍,此时见过主持师太之后,方将马车让进寺内。
“两位居士先稍作歇息,稍后贫尼再来带着居士诵经祈福。”
“有劳师太了。”黛玉款款一礼,将人送至门口。
等主持走后,黛玉急切地问道:
“哥哥,我们何时去找妙玉姐姐?”
陈颍笑道:“刚才你不是还紧张吗,这会儿怎么又着急了?”
黛玉羞赧道:“还不是怪你,让我穿的这么难看,我能不紧张吗。”
“现在到了这里,我就可以换下这些臃肿的衣服了。”
“就你机灵,也就是待在屋子里不冷,要是出去的话,必须穿暖和些,系好披风。”陈颍揉了揉黛玉的小脑袋,宠溺地笑着。
黛玉连忙红着脸退开,嗔怪道:“哥哥,这里可是佛门净地,你少不正经,仔细佛祖怪罪。”
陈颍哑然失笑,这妮子,摸摸头怎么就不正经了?
“我又不信佛,才不怕什么佛祖呢,我是带你来看乐瑶表姐的。”陈颍笑道。
“可我是来祈福的,反正你不许在这里作怪。”黛玉哼道。
“好好好,祈福祈福,听你的。”
牟尼院某间禅房里,妙玉静坐在小案前,素手烹茶,忽听到外面马车响动,心中莫名一颤。
“出去看看,来的是什么人?”
415.等待,再相逢
丫鬟应声出去找人询问,不一会儿便回到禅院里。
“可问到没有,来的是何人?”妙玉急切问道,问完又自觉太心急,忙正襟危坐,补了一句:
“可是师父回来了吗?”
丫鬟强忍住笑意,看破不说破,师太早上刚出去不久,怎么会这么快回来。
“小姐,我刚去问了几位小师父,她们说刚才来的香客是一对兄妹,是来给已故的娘亲祈福的,就在咱们隔壁院里。”
“兄妹?”妙玉眼中的的期望逐渐黯淡,她等的人,还是没来。
见到妙玉脸上的悲伤与失落,丫鬟心中不住地感到气愤。
“小姐,师太说陈公子早把你忘了,你还每天等着他来,我看他就是个没良心的。”
“彩儿,不许胡说!”妙玉蹙起眉头,清喝一声。
丫鬟彩儿一脸委屈地闭上嘴巴,不敢再说。
两人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全都落入了陈颍耳中。
距妙玉来到京城已经数日,这几天里,陈颍也想明白了,不管自己有没有去找妙玉,她都躲不过被自己牵连。
但在想通这一点后,陈颍依然没有立马去见妙玉,他在等,等慧安去看她的侄儿。
只有慧安不在场,他才有机会说服妙玉跟他到京里居住。
只是他的等待,却让妙玉一次次期盼,然后变成失落。
无奈地叹息一声,陈颍也不再藏着,上前叩门。
“谁?”屋内传来妙玉警惕的声音。
陈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回道:
“乐瑶表姐,是我来了。”
屋内,妙玉手中丝帕滑落,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滑落。
“乐瑶表姐,我能进来吗?”
陈颍的声音再次传进来,妙玉连忙去抹眼泪,张开了口却不知说什么。
丫鬟彩儿此时才回过神来,她简直不敢相信门外的人是那位,可是会叫她家小姐委屈“乐瑶表姐”的,也只有那位了。
看着自家小姐慌忙抹眼泪,彩儿哪能不明白她此时的心情。
“是陈公子吗?小姐她现在不方便,请您稍等一下。”说完彩儿连忙给妙玉比着手势,让她去里间整理一番。
等彩儿开门将陈颍让进来时,妙玉已经整理完毕,安静地坐在小几前,装作烹茶来掩饰自己的忐忑。
只是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显露出她刚刚哭过的事实。
“表弟。”妙玉强自平静地叫了陈颍一声,心儿却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表姐,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看你吗?”陈颍自顾走到妙玉对面坐下。
过了几息,妙玉回道:“我相信你肯定会来的,又何必问呢。”
既然妙玉信任自己,陈颍也不打算多做解释,转而问道:
“表姐,听闻你上京前还去了颍川,可见到我爹了吗?”
妙玉一滞,缓慢地摇了摇头,叹道: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只敢远远地看看娘亲当年生活过的地方。”
【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等以后我带你回去,有我在,你肯定就不怕了。”陈颍温柔地笑着,那笑容很有感染力,让妙玉觉得无比温暖。
只是她还未曾想好未来会如何,还不知道如何答复陈颍。
“表姐,我和玉儿今天是来接你的,跟我们一起回去罢。”
妙玉看着陈颍的眼睛,微微一笑,“这里挺好的,我就陪师父留在这里静修,城里太过繁华热闹,我住不惯。”
“京中一样有清静之所啊,表姐,就和我们回去罢,去了京里,我就能每天都看见你了。”
妙玉噗嗤一笑,玉指点在陈颍的额头上,好笑道:
“你呀你,都是大人了,还撒娇呢。”
“黛玉妹妹呢,你怎么不带着她一起过来?”
见妙玉转移话题,陈颍心中一叹,想劝她去京里,不容易啊。
“玉儿在隔壁准备待会儿的祈福,我急着见到表姐,就先过来了。”陈颍笑道。
彩儿在一旁低着头嘀咕:“骗人,要是真的着急,怎么这么多天才来。”
这话陈颍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妙玉虽未听清,但她想也能想到这丫头在嘀咕什么。
“彩儿,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彩儿吓得连忙跪下,“小姐,彩儿知错了。陈公子,对不起,奴婢不该说您的坏话。”
陈颍连忙起身去将人扶起来,向妙玉言道:
“表姐,不怪她为你不平,你上京这些天了,我到现在才来看你,的确是我不对。”
妙玉道:“我知道你定然有自己的原因,我并不怪你。”
“表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陈颍调笑道。
“少贫嘴,快带我过去看看黛玉妹妹。”
“好嘞,表姐请。”
“这么殷勤,我怎么感觉你要使坏呢?”妙玉道。
“青天白日的,我能使什么坏,肯定是表姐你的错觉。”陈颍嘿嘿笑道。
妙玉愈发觉得陈颍肯定憋着坏呢,只是又看不透,只好先跟着陈颍去隔壁。
三人来到隔壁,在门外里就听到黛玉埋怨的声音。
“哥哥肯定是去找妙玉姐姐,真是的,也不等我一下。”
妙玉眼波流转,看着陈颍的背影,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
陈颍当先推门进去,正好和惊诧的黛玉对视在一起。
嘴角勾起一丝坏笑,陈颍闪身将后面的妙玉让了进来。
果然,下一瞬,看见妙玉的黛玉立马慌张起来。
因为待会儿要去大殿里祈福,黛玉身上还穿着那些臃肿的衣服,并未换下。
【现在可倒好,这蠢笨的样子全让妙玉姐姐看到了,都是哥哥这个坏家伙】
“妙玉姐姐,你来京城了怎么也不去找我?”为了避免尴尬,黛玉决定先发制人。
妙玉莞尔道:“你不是也没来看我?”
“好了好了,这不是来了嘛。”陈颍笑道,“咱能坐下说,站着多累啊。”
坐下后,陈颍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表姐,你看玉儿穿成这样子是不是很可爱?”
“她非觉着这样很丑,不好意思见你。”
妙玉眼含笑意看了黛玉一会儿,点头道:“嗯,一点儿都不丑,黛玉妹妹这样很可爱。”
“怎么样,我就说表姐不会笑话你罢。”陈颍得意洋洋。
黛玉瞪了陈颍一眼,坐到妙玉身边挽着胳膊说话。
416.倔强,善解人意
两人坐在一起聊天,时而浅浅一笑,时而乐不可支,陈颍就坐在在她们对面,静静地看着这重逢的欢乐。
等到主持师太来叫黛玉前往大殿祈福,妙玉耐不住黛玉和陈颍的央磨,也陪着一起去了。
这倒是让牟尼院里的女修们纷纷诧异,妙玉来这里也有好几天了,她们都见识过这位气质出尘的带发女修士是何等难相处,现在居然与人挽着手,有说有笑。
实在不可思议。
虽然祈福只是出城来见牟尼院妙玉的幌子,但真正到了祈福的时候,黛玉和陈颍自然是无比虔诚的。
祈福之后,三人品茶聊天,享用斋菜,游览寺内风光,不消多提。
待到下午,该要离去之时,陈颍和黛玉纷纷劝说妙玉与他们一同回京。
“表姐,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罢,京中并非全是繁华嘈杂之地,也有清静雅致之所的。”
黛玉也劝道:“是呀,我也是喜静的,妙玉姐姐你不信他,难道还不信我吗?”
妙玉摇头道:“你们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要陪师父留在此处。”
“行,你不去是罢,那我和玉儿也不回去了,就留在此处,直到你愿意跟我们回去。”陈颍耍无赖道。
妙玉看着陈颍道:“你别闹小孩子脾气,快些带着黛玉妹妹回去,再晚城门就关了。”
“我不管,要么你跟我们一起回去,要么我们也留在这里。”陈颍将耍无赖贯彻到底。
妙玉叹道:“这样好不好,你们先回去,我等师父回来了,劝她跟我一起去京里找你们。”
陈颍翻了个白眼道:“表姐,你这缓兵之计也太明显了罢,你觉得你师父会同意吗?”
“我不管,你不答应,我们就不走了。”
“哥哥,我明日还要去给外祖母请安呢,上次说好了的。”黛玉忽然说道。
陈颍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黛玉,不是商量好的吗,要是妙玉不愿意去京里,两人就一起耍无赖,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哥哥,妙玉姐姐刚来京城,肯定很多地方都不习惯,你留下多陪陪她。”
陈颍一头雾水,不停地给黛玉递眼神,然而黛玉回他的都是平静的微笑。
妙玉笑道:“你也别倔了,快些陪着黛玉妹妹回去罢,你们偶尔来看看我就好了。”
陈颍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听话。”黛玉嗔怪地看着陈颍,“你再耍赖我可生气了。”
陈颍看看黛玉,又看看妙玉,无奈一叹,最终点了点头。
【算了,只能尽量多调些人手护着了】
辞别妙玉,一行人登车回城,一路上,车内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一般,没有一个人说话。
“停车。”前方遥遥看到城门之时,黛玉突然叫停马车。
陈颍疑惑地看向黛玉,不解道:“玉儿,你这是做什么?”
黛玉白了陈颍一眼,没好气道:“你个呆子,自然是停车让你下去啊。”
“啊,我下去?”陈颍更加一头雾水。
“真是个呆子。”黛玉嗔道,“已经到城门了,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你还跟着做什么。”
“快些下去,一会儿城门要关了。”黛玉见陈颍还在发愣,催促道。
陈颍张大了嘴巴,指了指黛玉,又指了指自己,
“玉儿你……,是要我去……”
陈颍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黛玉如此的大度,善解人意,可自己刚才居然小心眼地认为……
“别你啊我的,赶紧去,一定要把妙玉姐姐带回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黛玉心里酸酸的,有些难受,但是想到妙玉留在城外,会面临很多危险,她又怎能忍心。
“玉儿,谢谢你!”
陈颍突然俯身在黛玉脸颊上啄了一下,然后在黛玉反应过来之前,一溜烟儿下了车。
“竹砚,给我打起精神,将人送回府里,要是出了意外,你就提头来见。”
“爷,小的明白,一定安全将林姑娘送回府上。”竹砚保证道。
一把夺过竹砚手里的缰绳,陈颍翻身上马,驱马来到马车边上,向里面喊了句:“等我回来。”
随后打马而去。
车内,黛玉脸上羞红未褪,透过车窗望着陈颍远去的背影,种种心绪,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
牟尼院内,妙玉站在院子里,望着陈颍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落寞。
丫鬟彩儿抱着披风出来,给妙玉披上,担忧道:
“小姐,别看了,外面风大,咱们进去罢。”
妙玉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迈步进屋。
天色渐渐变暗,屋内已经燃起了烛火。一阵风儿吹过,烛光就随风跳动,待风去,又重归平静。
妙玉盯着烛光,不由想到自己,他就像那烛光,陈颍就是风,来时让她心儿乱跳,去了又不留一丝痕迹。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妙玉也顾不得再感伤,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她师父一早出去,只说要去访友,却也不曾说明到底去往何处,几时归来。
如今天都黑了仍不见回,她担心师父出了什么意外。
等待,令人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寺外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也顾不得细想师父是否会骑马,妙玉急忙起身出去。
“彩儿,拿着灯笼,我们出去看看是不是师父回来了。”
彩儿急忙打着灯笼跟上,两人来到寺门处,隐隐看到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有一人一马正向她们奔来。
“姑娘,咱们还是躲躲罢,万一是什么大盗飞贼?”
听着急促的马蹄声,彩儿不由地害怕起来。
“没事的,你看周围,有他的手下护着,怕什么。”
负责保护妙玉的女卫门卫,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也纷纷警戒,护卫在妙玉周围。
妙玉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奔马,想看清楚马上的人是不是她师父,如此急促的马蹄声,很可能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然而,当马儿停在寺门外,妙玉,彩儿,还有一众女卫都愣住了。
“表姐,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陈颍玩味笑道。
妙玉回过神来,急忙问道:“你们不是回城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黛玉呢?”
“你别担心,玉儿她没事。”
陈颍翻身下马,不停地跺着脚,往手心哈气揉搓耳朵,一路顶着冷风奔来,就是陈颍也有些受不住。
“表姐我,先让我进去喝口热水,我再慢慢跟你说。”
“知道冷还骑这么快?”妙玉嘴上数落着,手上却连忙解下披风给陈颍系上。
一路奔来,陈颍有些喘不匀气儿,大冷天的,随着喘息就在空中凝出一道白气。
此时妙玉面对面给他系披风,陈颍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免喘出的气息扑到妙玉脸上。
“别乱动。”妙玉轻叱一声,陈颍只好乖乖站着,偏过头去。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陈颍有些醉了。
417.“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给陈颍系好披风,妙玉后退两步,打量着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牟尼院的主持师太也带着人闻声而来。
“陈居士,不知为何深夜折返敝寺?”
陈颍向来人行了一礼,尊敬道:
“师太,小子因事耽误了行程,没能赶在城门落钥之前回去,不得已只得来贵宝处借住一宿,不知师太可否通融?”
主持还未说话,她身后一名中年女尼厉声叱道:
“我们这里是女寺,岂能留你一男子过夜,你还是趁早另寻他处罢。”
“慧宁,不得无礼。”主持师太喝了方才开口的女尼一声,看向陈颍行了一个佛礼,笑道:
“陈居士,我寺有规,男客只可白日入寺,不能过夜不去,还望见谅。”
实则不管这牟尼院有没有这种寺规,都是不可能允许陈颍留宿的。水月庵的前车之鉴仍历历在目,她们又岂敢再越雷池。
陈颍拱手道:“是小子唐突了,不知附近可有村庄农家,还请师太告知一个去处。”
听到陈颍不能入寺,妙玉心中有些不满,她本就是不在意这些世俗礼教的离经叛道之人,当初在蟠香寺既可,为何此处就不行?
只是她不知京中水月庵罢了。
见妙玉情急欲要开口,陈颍连忙抢先开口,“还望师太与小子指个明处,明日定当前来还愿。”
同时不动声色地给妙玉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妙玉冰雪聪明,自然看出陈颍是不想暴露两人之间的关系,遂闭口不言。
“向西二三里处,有一小村,皆是淳朴善民,陈居士可前去借宿。”主持师太言道。
“多谢师太,小子明日再来拜访。”陈颍言谢一声,翻身上马,消失在夜幕之中。
今日陈颍和黛玉来牟尼院祈福,本就是为了见妙玉而来,陈颍思虑到牟尼院的主持与慧安乃是好友,很可能受过慧安嘱托,提防于他。所以并未透露真实身份。
主持不知陈颍身份,自然就不知陈颍与妙玉的关系,白日所见,也只是与陈颍同来的黛玉备受妙玉喜爱,因此她并未联想到慧安的叮嘱上,毕竟天下陈姓之人何其多也。
但今夜之事,她再看不出两人之间的不寻常,那就是傻子了。
“妙玉师侄,你与陈居士认识?”想到两人白日就已认识,主持师太又补充道,“在你上京之前。”
妙玉面不改色,回道:“今日初识。”
主持并未因妙玉的少言寡语生气,继续问道:“我观方才陈居士身上的披风,好像是师侄的?”
妙玉解释道:“白日与他妹妹相谈,甚觉投机,方才见他寒冷难耐,便将披风暂借与他。”
纵是妙玉十分冷静,面不改色,但主持数十年来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阅历深厚,短短两句话,她就确定了“陈居士”就是慧安叮嘱她留意的陈颍,也是名震京城,令所有寺宇胆寒的那个陈颍。
主持师太并不想趟这趟浑水,慧安只是她曾经在苏州出家时名义上的一位师妹罢了,关系并不亲密,收留她们师徒都还是看在钱财的份上,要她为了慧安一句叮嘱就得罪陈颍这样的煞星?
“原来如此,那位女居士的确是难得的灵慧之人,天色不早,师侄早些回去歇着罢。”
妙玉急忙道:“师伯,我师父她还未归来,不知师伯可知师父她去了何处?”
主持师太道:“师侄不必担心,你师父前去寻访故人,许是相谈甚欢忘了时间,明日也就回来了,必是无虞的。”
【我与她又不相熟,如何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
离开牟尼院,陈颍骑在马上,沿着官路缓行,心中很是懊恼,他居然疏忽了牟尼院不会留男子过夜这件事,若是平常,或许还可通融,但眼下顺治帝严令规整佛道,绝没了破例的可能。
“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正当陈颍准备招呼暗中保护他的护卫出来,一同寻个地方过夜时,远处忽有马蹄声传来。
“有人来了,戒备。”陈颍将到嘴边的话换成了提醒,他能听到远处的马蹄声,这些护卫可没这么好的耳力。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陈颍连呼吸都停下了,控制着身下的马儿,隐匿在淡淡月色之中。
在看清来人之后,陈颍面色一滞,瞬间变得阴沉可怕,挥手道:“是自己人,都出来罢。”
一阵窸窣声后,七个身着劲装,腰间鼓鼓囊囊的人整齐出现在陈颍身后,而此时,远处骑马而来的人也已近到寻常可见其面容的距离。
“爷,是我,竹砚。”对方见到陈颍一行,立马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大声叫喊。
听到竹砚兴奋的语调,陈颍才放下担心,面容缓和,不过他也并未回应竹砚,而是待竹砚来到面前时,冷厉声喝道:
“让你护送玉儿她们回府,你跑来这里做什么?是想死吗?”
竹砚翻身下马,手脚冻得有些僵硬,却丝毫不敢慢,跑到陈颍身前行礼,委屈道:
“爷,人已经安全回到府上了,是林姑娘担心爷,让我来的。”
见竹砚冻得跟个孙子一样,陈颍也懒得再训他,摆手道:
“这次就饶过你,先找地方安顿。”
……
一夜无错,第二日陈颍独身再到牟尼院,护卫们仍是暗中随护,守在寺外。
至于竹砚,陈颍倒也并未赶他回去,另作了安排,暂且不提。
再见时,已经猜出陈颍身份的主持师太并未多话,仍将陈颍安排在昨日的禅院,客气几句后便告辞离开。
不管陈颍和妙玉是何关系,又是为何而来,她都不想搅进这趟浑水里。
待主持走后,陈颍径直来到隔壁,叩门而入,发现妙玉果然在等他来。
“表姐,谢谢你的披风了,我知表姐素性喜洁,披风我就先留着,等清洗干净再物归原主。”陈颍调笑道。
只是妙玉此时并没有心情说笑,见陈颍来了,急切道:
“颍儿,能不能让你手下的人帮我找找我师父,师父她昨天出去访友,至今未回,也无音讯。”
陈颍略作思索,言道:“找人自然没问题,只是表姐可有更详细些的线索?”
“至少也得知道人去了哪个方向,不然无疑于大海捞针,我手底下没那么多人。”
妙玉沮丧地摇了摇头,她只知道师父是去访友了,其他的一概不知。
看来是真的没办法了。
“表姐你也别着急,我先让人往各个方向找找看,沿途问问路人农户,说不定有人在昨日见过你师父,这样就能确定方向了。”陈颍安慰道。
听闻此言,妙玉眼中重燃希望,泪光点点地看着陈颍。
“谢谢你了,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