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3.退让
听到胖子周掌柜的理由,陈颍不由得一笑。
“彩头?倒是有些道理。”陈颍仿佛相信了一样,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倪二问道:
“倪二,你记忆中你家的古董夜壶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倪二坚定地回答:“恩公,自我倪二记事起,家中便有那么一个夜壶,本来我也不知那是唐代的东西,这次是我娘病重,家中已无余钱看病,我娘才告知我,让我拿去换钱的。”
“哦,所以说,你刚才和人打斗时,面色急切,一直想要离开,也是因为担心你娘?”陈颍问道。
听到倪二说他娘病重,陈颍就明白他刚才的种种着急都是因为他娘,但周围的人可不一定知道,所以陈颍故意问出此事,意在告知众人,古代,极重孝道。
倪二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是药铺抓药包药的那种纸包。
“今日我先去给我娘抓了药,想着顺便去这厮店里拿到余下的银子,谁知姓周的这厮非说我的夜壶是假的,绝对不超过二十年,根本不是什么唐代的古董。”
倪二指着周掌柜愤声道:“我倪二今年已经二十六了,那夜壶自我记事起就在我家中,你却说它不超过二十年,你还要脸不要?”
周掌柜讥笑道:“你说它在你小时候就在你家,谁知真是假,反正我鉴定的结果就是假的,既然是假的,我自然不会当冤大头买下,退给你要回定金天经地义,你却耍赖不退,究竟是谁不要脸面?”
倪二气得一张脸涨红到发紫,悲愤道:“你退给我的夜壶那个不是我的,我自然不会要。”
陈颍看了周掌柜一眼,这明显就是个局,夜壶必然是真的古董,但是周掌柜谎称不能确定,给倪二一笔丰厚的定金,让倪二放心将东西留在他店里,接下来他就有时间高仿出一个足以糊弄外行的赝品。
等到倪二去找他的时候,他只需要说东西是假的,退还给倪二,便就是大赚一笔。就算倪二不信,拿着东西再去别处鉴定,结果也只会是东西是假的。
这可以说是后世古玩行当坑骗外行生手的惯用伎俩之一了,没想到在古代也能遇上。
真正的高手,接下来会说“相识一场也是缘分,这东西虽然是假的,但也算仿的逼真,那定金就不用退给我了,我给个友情价将它收了。”
这话是极漂亮的,若是对方不信东西是假的,又不急着用钱,自然会退了定金去别家再鉴定;若是遇上急用钱的,就会以定金的价格将东西出了,说不定还会感恩戴德,涕泪横流呢。
只可惜周掌柜太过贪心,骗了倪二的古董夜壶,还想将定金也索要回去。正巧倪二又因为他娘病重急需用钱,定金的已经用了,如何能退,索性就耍赖强卖。
至于倪二说他看出周掌柜退给他的夜壶是假的,陈颍是不怎么信的,能同意将东西放在周掌柜店铺里让他鉴定,倪二明显是个外行,他又有何手段能看出周掌柜高仿的东西是假的呢。
顶多他也就是心中确信自己的夜壶真是唐代的物件儿,才不相信周掌柜说它是假的。至于周掌柜退给他的究竟是不是原来那个,倪二定然是不知道的,但不管是不是,他都不会退的。
陈颍看向周围众人高声道:“诸位当中一定有倪二的街坊邻居罢,你们若是有人能证明倪二没有说谎,那夜壶的确是自他小时候就在他家中的,还请出面作证,别让孝子蒙受不白之冤啊。”
然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吱声的。
陈颍叹了一口气看向华服公子问道:“阁下应该和周掌柜没什么关系,只是路见‘不平’罢?”
听到格外加重的“不平”二字,华服公子脸色一阵铁青,眼中浮现气恼,眼前这个害他出丑的人明显是在嘲讽他不分青红皂白,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拱手回道:“在下不过是来替友人赎回家传宝剑,与这位周掌柜并不认识。”
说着他指了路倪二继续道:“因见到这人出手殴人,夺门而出,我才出手拦他。”
陈颍笑道:“既然如此,那还请阁下声明一下,不然周围这些乡亲畏惧你的身份,即使知道什么也不敢出面作证啊。”
那华服公子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怒色,很快就压了下去,转向周围众人高声道:“各位若是有人知道线索,还请出面作证。”
然而众人一阵交头接耳之后,依然无人作证,或许是倪二平日里放重利债,因此人缘太差,或许是真的无人能够证明。
陈颍低头叹了一声道:“既然无人作证,那也就无法知道倪二和周掌柜谁说的是真的。”
抬头看向周掌柜道:“你那定金想必倪二已经用来买药了,所以才不答应你退货,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我替他偿还定金,你将东西还给他罢。”
“恩人,不能给他啊,姓周这厮给的东西是假的,他调了包的。”倪二着急喊道。
众人也都没料到,这位出面给倪二主持公道的年轻公子突然就退让了。
陈颍摆摆手道:“我自有分寸,给你娘治病更为重要。”
听到他娘,倪二也闭嘴不言。
陈颍拿出一颗金锞子扔给周掌柜。周掌柜喜出望外,忙点头称是,一路小跑回店铺里去取“倪二的夜壶”。因为这金锞子的价值绝对不低于二十两白银。
陈颍看向那华服公子,拱手道:“方才在下救人心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若是伤到阁下,还请明言,在下愿意赔付汤药费。”
“不必了,我并未受伤,也不缺你那点儿银子。”华服公子冷声道。
陈颍笑眯眯道:“既然阁下没有受伤,我便放心了。”
等周掌柜捧着“倪二的夜壶”小跑赶来后,陈颍示意倪二接过东西,便带着倪二离开了,从头到尾也不曾问过华服公子的名姓,也不曾说自己的身份。
等陈颍和倪二离开后,周掌柜腆着笑脸向华服公子弯腰谢道:“今日多谢卫公子仗义出手,还请卫公子赏脸移驾敝店,容小的答谢。”
看着周掌柜那皱如菊花的肥脸,华服公子厌恶道:“滚远点儿,你也配。”
骂完便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周掌柜。
等陈颍和华服公子两方都离开之后,围观的人这才纷纷交谈起来,对周掌柜指指点点,说他人品不佳的有,嘲笑他妄图巴结反被痛骂也有,气得周掌柜扭着肥胖的身躯回了店铺。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那个华服公子的人品也很差,一时打开了话匣子,早在陈颍点出时,就有不少人觉得那位华服贵公子品行恶劣,只是不敢说,如今人都走了,他们自然就畅所欲言了。
“真没想到,长得倒是有模有样的,人品却是不行,与那位小公子相比,简直是提鞋都不配。”
“是啊,同样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救倪二的那位看上去年龄还要小许多,可是品行、风度却是要强太多了,那才是真正的君子,贵人。”
“嘘,各位慎言啊,那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突然有人提醒道。
“你知道那人是谁?”
“我有幸见过一次,那位可是……”
254.招揽倪二
众人的评价陈颍和华服公子都不知道,若是知道的话,怕是会一个发笑,一个发怒罢。
华服公子这边,一个年长的仆人出声道:“大爷,柳相公的宝剑还没赎呢。”
华服公子怒道:“不赎了,我现在看见那个肥猪就生气,竟然害我如此丢脸。”
年长仆人又问道:“那要不要去收拾收拾那个周掌柜?”
华服公子摆摆手道:“不必我们动手,那个肥猪作假骗人,还拿了那小子的金子,我可不信那小子会放过他。
派人去查清楚那小子的身份,不知哪儿来的小杂种,多管闲事,竟然还敢当着那么多人指责我没有武德。”
说着他已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对方的肉,习武之人被人骂作“不讲武德”,这是莫大的耻辱。
他却不知道,陈颍所说的“不讲武德”只是后世的网络用语,用来调侃趁人不备搞偷袭的人。
而陈颍此时已经跟着倪二到了倪二家中,倪二的家就在挨着贾府后街的一条街上,这让陈颍想起了一个人,倪二的街坊——贾芸。
按下心头思绪,陈颍跟着倪二进了他家。
倪二惭愧道:“恩公,家中简陋,实在怠慢恩公了。”
陈颍笑道:“别再叫我恩公了,不过是顺手帮你,当不起恩公二字。”
倪二急道:“那可不行,恩公救了我倪二的命,自然是我倪二的恩公。”
陈颍无奈道:“实在是我听不惯这个称呼。”
“那我叫恩公公子可否?”
陈颍点头同意,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过了小院子到了房门外,倪二高声道:“娘,我回来了。”
只听屋里传来急切的声音:“回来了啊,周掌柜可将钱结清了吗?”
倪二僵在原地,脸上又是悲愤,又是愧疚,正要开口,陈颍拦下他,然后冲屋内的倪二他娘道:“大娘你放心,周掌柜已经将钱结清了,足足二百两白银呢。”
“我是倪二哥的朋友,听说大娘病了,特来探望的。”陈颍补充道。
倪二慌忙躬身向陈颍低声道:“公子,倪二岂敢与您称兄道弟。”
陈颍摆手笑道:“先安抚好你娘,这些都不是紧要的。”
倪二感激地看着陈颍,轻声道谢,然后向屋里的娘亲说道:“娘,儿子现在去给你煎药。”
两人来到厨房,倪二放下药包和夜壶,找来药罐洗净,生火煎药。陈颍只在一旁看着,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他在等倪二开口。
直到将药煎上,倪二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公子,之前您为何要给周胖子金子啊,这个夜壶真是假的,并不是我原本的那个。”
倪二指着拿回来的那个夜壶,脸上还有愤怒和郁闷。
陈颍笑道:“我知道它是假的,可是当时没人愿意给你作证,你又无法证明你说的话,留在那里徒增笑料罢了。”
倪二羞愧的低下头,低声道:“实在抱歉,连累到公子您,那笔钱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陈颍只是笑笑,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倪二又愤愤道:“就是便宜那个周胖子了,骗了我的夜壶,还得了公子的金子。”
陈颍问道:“那你想不想报这个仇?”
倪二猛地抬起头,惊喜道:“想,我自然想,公子您愿意帮我报仇?”
倪二知道,眼前这位恩公身份肯定非同一般,周掌柜在他眼中,肯定算不上什么。
【若是恩公愿意帮我,不行,恩公救了我的命,还破财帮我解决了麻烦,我岂能再麻烦恩公】
陈颍摇头道:“我是不会帮你报仇的。”
“不过,我可以帮你,让你亲自报这个仇。”
倪二一脸疑惑,很是不解。
陈颍又问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倪二挠了挠头道:“我原在赌档里放债给那些要借钱的人,有时候也帮人看场子,收点儿保护费。”
“那你怎么会连买药的钱都没有?”陈颍问道。
倪二回道:“家中的银钱我全都放出去了,没到时间,不能收回来,再一个,我想着把那个夜壶卖了,得了钱好做本钱放出去。”
陈颍略作沉吟,说道:“放高利贷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然今日也不会连一个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以后别再做了。”
倪二羞愧道:“我听公子的,以后不放债了。”
陈颍点点头道:“我准备盘下一间铺子经营古董行当,就交给你打理了,至于能不能报仇,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倪二难以置信地愣了一会儿,才激动地连声向陈颍道谢。
“你也可以找人帮你,,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间店铺亏空完了,之后我再不会帮你,你能不能报仇,我也不会管了。”
倪二忙道:“公子放心,我一定好好经营,干翻周胖子那家店。”
陈颍不置可否,笑道:“过段时间我会来找你的,这段时间你先想想该怎么做,找那些人帮忙。”
“现在带我去看看大娘,然后我便告辞了。”
倪二忙领着陈颍去寻他娘,至于请陈颍留下吃饭的话,他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
进屋后,陈颍见到有一老妇人正坐在土炕上,腿上盖着旧褥子,手中纳着鞋底。
倪二连忙上前道:“娘,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如今要好好养病,怎地又做起鞋来了?”
拿过倪大娘手中的鞋底子放回针线篮子里,又将之放到一边,然后忙向倪大娘介绍陈颍。
“娘,这位是陈公子,今日要……”
陈颍忙咳嗽两声,打断倪二的话,笑道:“大娘,我是今日才和倪二哥在药房认识的。”
倪二也反应过来,自己今日险些丧命的事情,说出来肯定会吓到自己老娘,忙将话咽下去,感激地看向陈颍。
聊了几句家常,陈颍便告辞离去,倪大娘让倪二去送。
出了倪二家,陈颍问道:“你家中就你和大娘两个人吗?”
陈颍记得貌似倪二是有老婆和女儿的,今天是中秋,却只有他和他娘两个人,陈颍想验证一下自己的记忆是否有错。
倪二回道:“这倒不是,我娘子她带着我闺女回娘家去了。”
看到陈颍古怪的脸色,倪二忙解释道:“她是前几日回去的,想找我岳父拆借些银子给我娘治病。”
陈颍暗道:这倪二宁可典卖,宁可借钱,也不做提前逼债的事情,倒是有些可取之处。
“原来是这样,行了,不用送我了,你回去照顾大娘罢,记得别让大娘看到那个夜壶。”陈颍笑道。
离开倪二家,陈颍直接往不远处的宁荣街而去。
之前在宫里贾元春托他带话给贾母等人,既受人之托,自然得办到,不然就会像书中的贾芸和倪二那样,因为答应的事情没做到,结果关系破裂。
255.秋狝,卫若兰
顺治八年秋,中秋佳节后的第三日,正是顺治帝前往西山秋狝打围的日子。
虽是已过中秋,但昨夜的月亮依然很圆,伴随着漫天的灿烂星辰,预示着今日将会是个好天气。
秋风飒飒,却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寒冷,只有一种辽阔旷达的秋意,让人不禁想要长啸吟叹。
一早,顺治帝便穿戴者金灿灿的盔甲,身骑威风凛凛的皇家御马,身后是宗室王公,武勋亲贵,文武大臣共百余人,还有无数披甲执锐的将士。
场面恢宏震撼,连陈颍心中都不由升起一股肃穆之感,虽不及后世的阅兵典礼那般盛大,却多了一份古朴厚重,令人生敬。
陈颍跟在二皇子李铭身侧,视线却是落在李铭另一侧的一名王孙公子身上。若是倪二有资格出现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此人,正是中秋那日偷袭他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华服公子。
那华服公子今日一身劲装,还带着护腕,显然是打算在这次秋狝上大展拳脚的。不光陈颍认出了他,他也发现了陈颍,此时正怒目而视。
那日他吩咐老仆去调查陈颍的身份家世,还未等到结果,不想今日竟然遇上了,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扑上去将陈颍暴打一顿,以报那日一摔之仇。
对于华服公子愤怒的目光,陈颍不甚在意,倒是猛地想起,李铭曾说过,若是有人挑衅,会有人出面解决,不会让陈颍下场。
想到这个,陈颍顿时面色古怪地看着那华服公子,这人明明看自己不爽,可是接下来几日却还得憋屈地帮自己挡苍蝇,当真有意思。
陈颍心中不由暗爽,嘴角也是随之上扬。
看到本来一脸平静打量自己的陈颍突然笑了起来,那位卫公子顿时心头火气,他觉得对方是在嘲笑他,嘲笑他那日被摔倒在地,嘲笑他有眼无珠,帮错了恶人。
若是放在修仙世界中,这差不多已经算是心魔了,若是不能击败陈颍一次,他将终生不得寸进。
两人中间的李铭此时有些无奈,他对陈颍这种随时随地都能有人和他不对付的体质感到无奈,陈颍曾笑称这是“嘲讽体质”,是话本中的主角才会拥有的体质。
李铭随着顺治帝来时,就看到陈颍和卫若兰正对峙着,两人之间的气场很是压抑,主要是卫若兰那一脸怒容,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有矛盾。
他本想出面给两人介绍一下,调节一下两人的矛盾,可是还没等他开口,他的父皇便开始了“动员讲话”,让他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压后。
顺治帝的发言慷慨结束,在宗室,勋贵,大臣的簇拥下前往奉先殿祭拜,祷告先祖,随后又前往九华宫拜别太上皇隆康帝。
不知是因为李铭的事情生顺治帝的气,还是一心痴迷于炼丹修道,那个曾经尚武的马上皇帝,连他最爱的狩猎也不愿去。
一应妥当后,顺制定宣布启程出发,前往西山围场。
一万皇家禁军,随行伺候的宫女,太监,御厨,御医等数千人,合计近两万人随行出宫,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还有皇家礼乐队伍,鼓乐齐鸣,奏着帝王之乐沿途开道,尽显尊荣。
顺治帝的圣驾自朱雀门出宫,出宫后,街旁巷角,百姓们远远地看着那宛如长龙的队伍,向着那架最华贵的步辇齐齐跪倒叩拜,山呼海啸一般的赞颂声让端坐在御辇上的顺治帝心中欢喜受用不已。
出了皇城,在百姓的山呼声中,李铭终于给陈颍和卫若兰介绍起对方。
“子阳,这位是卫若兰卫公子,身手不凡,武艺高强,你不是一直担心此行有人挑衅你,寻你比武吗,正好由卫公子替你挡下,你可不能慢怠了卫公子。”
“多谢殿下。”陈颍拱手谢过李铭,然后又向卫若兰微微一礼,笑道:“我先行谢过卫公子,接下来这几日还要仰仗卫公子出手相助啊。”
面上笑得温文尔雅,陈颍心中却是惊诧不已,因为刚才李铭介绍时说对方叫卫若兰,陈颍记得书中有一个笔墨不多的王孙公子卫若兰,还和史湘云定下了婚事的,只是早早就丧命了。
陈颍曾今让老爹帮自己调查贾家资料的时候,顺便也搜集了京中那些在书中出现过名字的人物的资料,其中就有卫若兰的。
卫若兰的父亲只是一名武将,并不算显贵,他之所以能够被称为王孙公子,是因为他的外祖母是太上皇隆康帝的姐姐,虽然是庶出的姐姐,那也是皇亲。
只不过如今他外祖母已经亡故了,加上顺治帝重文轻武,所以卫家的处境并不是很好。
眼前这人能和皇子搭上关系,而且听李铭对他的称呼,明显也不是下属关系,很可能就是陈颍想到的那个卫若兰。
而卫若兰听到李铭的话后,也想起来李铭曾经跟他说过,要让他在秋狝时帮那个负有盛名的陈颍挡下那些不必要的挑衅。
方才他一见到陈颍就想起中秋那日的耻辱,怒上心头,也就没考虑对方的身份,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能和自己一样跟在二皇子身边的人,除了陈颍还能是何人。
李铭又向卫若兰说道:“卫公子,这位便是我和你说过的陈颍,颍川人氏,更多的我就不介绍了,这次秋狝可能会有些不开眼的人挑衅陈颍,到时候就仰仗卫公子你出面解决,毕竟陈颍他是个文人,不通武功。”
卫若兰一头黑线,瞥了陈颍一眼,暗道:这小子能挡下我全力一踢,你跟我说他是个不通武艺的文人?
“二殿下有命,莫敢不从。”心中虽是极不情愿给陈颍帮忙,但毕竟是二皇子的吩咐,他也不敢违逆,抱拳应下,低下头时,眼中却闪过一抹狠毒。
李铭淡淡一笑道:“卫公子言重了,这是请你帮忙,何来命令一说。”
陈颍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古怪,这两人明明有着点亲戚关系,却一点儿也不熟的样子,但是生疏的表面却又裹着一层客气,也不像是主从关系。
【看来,卫若兰应该是李铭找来的工具人】
256.“不打不相识”
工具人卫若兰拱手应着,既然李铭说不是命令,那便不是,谁让人家是皇子,地位高贵呢。
“卫公子,我见你和子阳之间貌似有些误会,不如给我一个情面,有什么事情在此说开,以免因为误会伤了和气,可好?”
李铭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看似询问,语气中却透露着不容置疑。
卫若兰回道:“二殿下还是问他罢,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误会。”
陈颍作哑然失笑状,摸了摸鼻子向李铭说道:
“看来卫兄是真的误会我了,这还真是……”
李铭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颍道:“中秋那日,我出宫后才想起来当日是乘殿下你的车辇进宫的,只好步行回家。”
“途中便遇到卫兄与一个满脸都是头发,凶神恶煞的魁梧汉子打斗。”
“等等。”李铭突然叫道,“什么叫满脸都是头发?”
陈颍一本正经地回道:“殿下,就是络腮胡啊,头发和胡须不都是人体毛发么,除此之外还有……”
“停停停,谁想听你说说这些,说要紧的。”
李铭连忙喝止陈颍,耳根都有些微微发烫,天知道陈颍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出来。
“殿下,看到卫兄与人打斗,我一开始并未插手,毕竟不知其中原因,再者我当时想着很快就会有兵马司的人出面制止他们。”
陈颍心中还记着上次水玲珑纠缠他时,兵马司的人来得可谓是极快,因为两边哪一个出事他们都担不起。然后便害的自己被孙皇后惩罚。
而对于卫若兰当街戏耍倪二的事情,他们才不会出面得罪卫若兰,至于倪二的死活,他们岂会在乎。
现在陈颍有机会,自然要给兵马司上一上眼药。
“谁知等了许久也未曾看到兵马司的人出面。而这时卫兄在打斗中吃了点儿小亏,一时间含怒出手,竟是是杀招。”
“虽然对方长得有些凶恶,可就算真是一个凶贼恶匪,也不能任由卫兄当街打杀啊,于是我便出手挡在两人之间。”
“而卫兄恐伤到我,强行收招,重重地摔在地上,唉。”
陈颍长叹一声,看向卫若兰道:“当时我问卫兄可有受伤,我愿意出汤药费,弥补我心中愧疚,可是卫兄只说自己无事,如今看来却是强撑的了。”
“卫兄若是因为此事恨我,我也无话可说,毕竟是我多管闲事才害的卫兄受伤。”
陈颍说的无比恳切,脸上还带着深深的愧疚,但李铭对陈颍还是有些了解的,这明显是陈颍在故意拿话架着卫若兰。
“如此说来,子阳和若兰你们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突然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在三人旁边响起,来者正是大皇子李镬。
“只是子阳你还没说若兰为何与那个满脸头发的汉子打架呢?”
陈颍听着李镬这自来熟的语气,心中冒出“交际花”三个字。
“回大皇子殿下,刚才二皇子殿下问道只是我和卫兄之间的误会,并未多问其余的,事宜我不曾说那些,若是殿下你想听,那我便说说。”陈颍拱手回道。
李镬摆手笑道:“不必了,我不过随口一问。”
正在这时,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众人皆闻声望去,只见有几人正在队伍前方跪地叩首,与道路两旁的人们不同,因为他们挡住了圣驾的去路。
很快,一队负责护卫的禁军便上前将那几人押着带走了。
李铭估计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有些不解,问道:
“这些人为何要跪在道路当中?”
李镬一副大哥教导弟弟的模样,笑道:“二弟,那些人是想要告御状,因此才会当街拦路,只为一丝侥幸,期望父皇能召见他们,听他们诉冤。”
李铭又问道:“既然是有冤情要告御状,可为何禁军却将人押走了?”
“这,这个嘛……”李镬显然也不知道更多了,一时语塞。
这时卫若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自然是因为那些人是刺客,阻拦圣驾,意图行刺。”
李铭道:“可若他们不是刺客,而是真的有冤要诉,如此对待,岂不又凭添一桩冤屈,令人生怨。”
卫若兰肯定道:“那些百姓有冤自可去衙门申冤,这种敢拦圣驾的,绝对是刺客无疑。”
陈颍听的满是无语,这孩子的脑回路一言难尽,于是忍不住出声道:
“卫兄此言差矣,天底下的不知有多少冤屈无处可诉,古往今来每当皇帝出行,必然有百姓告御状,而且不在少数。”
卫若兰依然嘴硬道:“百姓有冤,自该去京兆府击鼓鸣冤,岂有阻拦圣驾告御状的道理,这岂不是僭越。”
陈颍摇头失笑道:“卫兄,就拿中秋那日和你打斗的倪二来说罢,当日你们当街打斗,引得无数百姓围观,扰乱了京城秩序,可兵马司的人却始终不曾出面。”
“若是我不出手阻拦,卫兄当真打死了倪二,你说倪二的母亲和妻子去衙门告状,可有人会替他们做主,治卫兄你的罪吗?”
“你说要是她们遇上皇上出行,会不会拦圣驾告御状?”
不等卫若兰反驳,陈颍又道:
“若是倪二没死,却因为卫兄你的戏耍阻拦,未能及时带着药回去,导致他病重的母亲死了,你说倪二有没有胆子拦圣驾告御状?”
“我估计不会,因为倪二会直接杀你全家给他娘报仇。”
卫若兰被陈颍怼的面红耳赤,讷讷说不出话。
不再理会卫若兰,陈颍向李铭解释道:“那些禁军之所以将拦路诉冤的人带走,只是不想让他们耽误了皇上出行。
毕竟,要是皇上遇到这些告御状的就召见,为他们申冤做主,那走上三日怕是也到不了西山。”
李铭道:“难道那些人的冤情就不管了?”
陈颍摇了摇头回道:“殿下,那些人被带下去,肯定是先要查实身份的,以防止他们是贼人,刺客。
至于查清楚他们真的是有冤告御状的之后,会不会有人替他们做主,我也不知。”
李铭微微垂首,眼中先是升起一抹怒气,继而又变成浓浓的悲伤无奈。
【我自己都身不由己,为他们不公又能如何呢】
257.君权与相权
顺治帝身边有着宗室勋贵和朝堂重臣随驾左右,陈颍这边看到了那些被禁军带下去的百姓,他们自然也都是看到了。
顺治帝传令禁军统领前来回话。
“朕刚才瞧见有百姓想要告御状,你为何将人带下去了?如何安置的?”
面对面皇上的威严审视,禁军统领的背上渗出冷汗,他眼前这位帝王,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他刚才命人将想要告御状的百姓押了下去,谁知会不会触怒龙颜。
禁军统领忙恭敬回道:“是,陛下今日出城行猎,的确有不少百姓想朝见圣躬。
只是微臣担心有贼人装作百姓混入其中,陛下圣体为重,是以臣下令将之悉数拿下,查明身份。”
顺治帝听了甚感欣慰,这位他亲自挑选培养的禁军统领,做事有谋有度,甚合他的心意。
只是顺治帝夸赞的话还没说呢,众人就听见一声厉喝:
“岂有此理!皇上圣驾安危自然是大事,可百姓的冤屈难道就是小事不成?
孟圣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尔安敢将含冤百姓拿下审问,岂不知那些都是皇上的子民?”
出言者正是礼绝百僚是当朝首辅,礼部尚书大人何昭何绶良。
禁军统领被骂的直发懵,诸宗室,勋贵,大臣们也尽皆错愕。
虽然何昭之言有理有据,但众人都明白禁军统领的做法完全没有问题。
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何昭又岂会不知,可他的却还是出言呵斥禁军统领,少数心敏识锐之人心中皆是明白,这是相权和君权的交锋啊。
顺治帝正色道:“何相言重了,何相饱读圣贤书,才明白这些道理,他不过是一介武夫,职责便是护卫皇城,护卫朕的安全,或许他行事方式有些不妥,但此事错不在他。”
何昭双眼微眯,错不在禁军统领,那错在谁?
冒死告御状的百姓?被求见申冤的顺治帝?
错的自然是为百姓做主的官员,错的是他这个统领百官的首辅。
只见何昭恭敬地执手深深弯下腰去,向顺治帝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老臣有罪,地方官员懈怠渎职,导致百姓无处诉冤,冒死拦圣驾告御状,此皆系老臣无能,还请陛下治罪。”
顺治帝忙露出笑脸,伸手虚扶道:“何相快快起身,此事乃是下面官员玩忽职守,岂能归罪于何相。”
一面又向禁军统领命令道:“那些百姓必须好生安置,问清冤情,一桩一件地去解决好。”
何昭顺着顺治帝虚扶的手起身,苍老的声音沉闷而又坚定。
“此事老夫后续会跟进关注的,还望统领大人莫要辜负圣意。”
禁军统领被何昭看着,顿时如芒在背,连忙保证:
“陛下有命,臣定当竭尽全力,查清告状者的身份冤情,还他们公道。”
到此,告御状之事也就落幕了。圣驾后方不远处,李镬看向陈颍问道:
“子阳,此事你怎么看?”
陈颍叹了一声道:
“何大人当真是一位心系百姓的好官呐,今日何大人挺身而出,逼得禁军统领当众保证,那些百姓才能得以申冤。”
【只可惜权势之心太重】
陈颍默默地在心中补上一句。
李镬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道:“子阳你这话太过了罢,难道何相不出面,禁军问清楚的那些百姓的冤情就不管了?”
陈颍看着他笑而不语,李镬先是一愣,然后也不再问,大家已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陈颍看的分明,何昭出面呵斥禁军统领,虽然是顺势打压一下皇权威严,试探顺治帝。
但最后那句,逼着禁军统领保证,绝对是实实在在为了那些告御状的百姓。
若是没有何昭这样做,陈颍上可以肯定,那些百姓的冤屈一个也得不到公正。
禁军的职责就是护卫皇上,百姓的冤屈?京兆府都不管的事情,他们又岂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些告御状的百姓的结果,就是被查明身份无疑后遣返回家,最好的结果就是禁军将查到的冤情移交京兆府。
有好的结果,自然也就有不好的,这些百姓冒死阻拦圣驾,告御状,可是在给禁军们添麻烦,说不得那些禁军心中不满,扣着不放人,顺便还盘剥一番,也不是不可能。
但何昭逼着禁军统领当着顺治帝的面,当着诸多宗室,重臣的面,许下保证,会还那些禁军百姓一个公道。
有了这个保证,那些告御状的百姓就能够沉冤昭雪了。
李铭也突然声音悠远飘渺地叹了一句:“何相为国为民,尽心竭力,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好官。”
陈颍总觉得李铭并不是在赞叹何昭,反倒有些惋惜的意味。
转念一想也明白了,自古都是以成败论英雄,对错又岂是能用好坏来衡量的。
对于何昭,陈颍知道自己可以敬重他,但绝对无法认同他。两人心中大道的不同,更甚于顺治帝和他的君权相权的矛盾。
道不同不相为谋。
出京行围的队伍浩浩荡荡,旌旗猎猎,将顺治帝的行在拱卫当中,一路出城向西而去。
从清晨卯时便开始祭祖告庙,到达西山时却已是过了酉时,途中繁杂可见一斑。
西山别苑,也就是前次李镬李铭举办状元宴所在之地。
顺治帝下令在西山别苑休整一日,明日正式开始秋狝打围。
西山别苑最中央的行宫自不必多说,那是顺治帝的下榻之所,其余的宗室王公,武勋亲贵,朝廷重臣也都根据地位高低被安排了休憩之所。
当然,地方有限,只能紧着顶贵重的安置,剩下的就只能在外围安营扎寨,睡帐篷。
陈颍因为是随着李铭前来的,也被分配了住所,就在李铭的院落中,离顺治帝极近。
虽然只是一间厢房,但也比贾琏他们住的外围小房舍强多了,更不用说那些兵卒所住的帐篷了。
本来陈颍以为卫若兰也会住在此处,不过李铭没提,卫若兰也我没问,自己去了他父亲的营帐。
不用继续被卫若兰那愤恨眼神盯着我,陈颍也觉得舒服不少。
只是,山雨欲来,陈颍一颗心始终悬着,无法入睡。
258.月夜偶遇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石破天惊的动乱,陈颍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决定出去赏赏月,散散心。
起身穿好衣裳,正冠着履,又系上一件披风,陈颍推门而出,吹拂着凉沁沁的深秋晚风,漫无目的地闲散在庭院里。
在庭院中四处走了走,陈颍忽地感觉光线一暗,抬头看天,原来是皎洁月轮隐入了乌云之中,不消片刻,又白又大的月亮含羞带怯地又从乌云中钻了出来。
陈颍静静地望着,看着明亮的月亮上有些许阴暗纹路,一时竟觉得那是月亮方才在乌云中沾染的。
陈颍只觉胸中郁塞,一时更加烦闷,只想寻个高处,吹着晚风让自己的心宁静下来。
环顾四周,陈颍看到园中有一颗高高大大的不知名树木,干粗枝壮,上面的叶子也已凋落大半,只余下少许三三两两稀疏挂在枝头。待在上面不但可以吹拂凉风,还能仰望夜空,很合心意。
陈颍迈步走到树下,作势欲攀,却又有些顾虑,自语道:如今时局紧张,自己在夜里跑到树上,若是被人看到,怕是要担上嫌疑,被当成窥私小人,不妥不妥。
离开不知名大树,陈颍退而求其次,看中了一座亭子的顶盖,虽然在高度上不如树干和屋顶,但是却不会引人怀疑。毕竟待在凉亭顶上,除了吹风赏月,也探听不到什么隐秘,毕竟没谁会大晚上在凉亭里商谈密事。
登上亭子顶盖,陈颍解下披风当作垫子铺在上面,然后枕着双手躺在披风上,静静的凝望着夜空。
若是有人在一旁细细聆听,便会发现陈颍的呼吸十分急促杂乱。
陈颍的心绪很乱,他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不能够。陈颍并不是因为接下来的事情太过危险而担心,畏惧,他也曾亲身经历过生死,这不足以扰乱他的心境。。
陈颍心中烦闷的原因是杀生,他虽也曾布局,下令取人性命,但那些人都是有大罪恶的,他们死不足惜。可接下来的事情,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惨死,甚至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何其不幸。
望着深邃的夜空,陈颍深邃的眸子逐渐涣散,仿佛融入到了夜空之中。
良久,回神,陈颍自嘲道:“我还真是矫情啊。”
嘴上说着自己矫情,也知道自己担忧这些纯属自寻烦恼,但是心中的烦躁依然挥散不去。
陈颍倏然坐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啸道:“真他妈烦啊,要是有酒就好了,喝他个大醉,就什么都不用烦了。”
“哦,子阳想要饮酒?我这里倒是恰好有美酒。”
陈颍不过是想宣泄一下心中的烦闷,没想到竟然有人接话,这让陈颍悚然一惊,瞬间警觉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李铭正站在下面,仰头看向自己,嘴角虽是挂着笑意,眉头却是紧锁着,可见他此时的心情也不会太好。
陈颍心中暗恼自己,光顾着烦闷,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亏得自己的五感还是被加强过的。
“原来是殿下啊,我这人睡觉认床,睡不着所以出来吹吹风,打扰到殿下了,实在抱歉。”陈颍也不下去,仍坐在亭子顶上,向下面的李铭拱手道。
至于什么睡觉认床,换了地方便深夜难眠的话,李铭自然不会相信,但也不会揭穿,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无妨,我也是没有睡意,想着出来走走,正好遇上子阳你。”李铭淡淡笑道,“刚才听闻子阳似是有什么愁闷,想要饮酒?”
陈颍苦笑一声道:“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明知不该,却不能自己。”
听到这话,李铭浑身一阵,本就白皙的脸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更添了一丝惨淡煞白。
【明知不该,却不能自己】
李铭心中默念,不觉一阵哀伤悲苦,鼻尖一酸,几欲落泪。
“子阳且稍等片刻,我去取酒来,咱们月下对酌,顺便说说子阳你的烦心事,让我高兴高兴。”
李铭这后半句俏皮话自然是跟陈颍学的,第一次听到这话时很郁闷,觉得这话很贱,但后来李铭发现对别人说这句话时,那感觉真的很爽,当然他也就是对陈颍说过而已。
一句俏皮话掩去自己的哀伤,李铭转身回去取酒。
天上有着不少乌云,月光有些暗淡,陈颍也并没有发现李铭的异常,心中想着或许喝些酒,醉了,再醒来时就不会再烦扰了。
没多久,李铭便折身回来,陈颍忙要跳下凉亭,却被李铭拦住了。
“子阳,你不用下来,我觉得在上面喝酒肯定很不错。”
陈颍暗自吐槽:我也知道在上面喝酒很有感觉,但这不少得考虑你吗。
“子阳,接好。”
陈颍正吐槽呢,李铭忽然抛上来一物,陈颍连忙两手接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酒坛,陈颍一手无法掌握。
坛口用红绸布封盖着,还勒缠了一圈线绳绑紧,红绸布里面许是还有一层油布,被李铭这样抛仍也没渗漏,连一丝酒味儿也未问道。
陈颍正低头研究手中的酒坛,只听李铭又是一声“接住”,陈颍忙将手中的酒坛放到腿窝上,然后眼疾手快地接住第二坛。
酒是上来了,可是李铭人却还在下面呢,陈颍劝道:“殿下,此处也无梯子,你如何上来?不如还是我下来,咱们另寻一处饮酒罢。”
李铭自信道:“陈子阳,你莫不是以为就你会武功?”
陈颍恍然,李铭身为皇子,更是太上皇这个马上皇帝最喜爱的皇孙,岂能不通拳脚骑射本领。
只是自己一直以来见到的,都是李铭钻研自己给他的那些学识的样子,竟一叶障目,将李铭当成四肢不勤的“书呆子”了。
陈颍一手端着一坛酒,看着李铭手脚腾转,轻盈如燕,几息之间就已经到了亭子上面,速度竟比他还快些。
李铭上来后,傲然而立,看着陈颍,笑道:“如何?现在还觉得我上不来吗?”
陈颍刚想开口,变故突生。
259.十年“女儿红”
脚下的凉亭已有数年历史,虽常有打扫,但顶盖上却无人顾及,陶瓦之间日晒雨淋,积攒的尘土成了泥土,生长出不少绿藓。
苔痕湿滑,檐角高危,陈颍正要出言提醒李铭,变故却突然发生。
李铭微微昂首挺胸,正睥睨傲然的看着陈颍,然后向陈颍身边走去。陈颍眼睁睁地看着他抬脚,然后落在一处苔藓上,脚下一滑,身子就向后仰倒,直要摔下亭子。
电光火石之间,陈颍果断抛掉右手酒坛,盘坐着的腿向下向后一用力,整个人朝着前方直立而起,然后一把抓住李铭在空中挥舞借力的手,将他拽了回来。
“砰!”
“哗啦!”
这是陈颍情急之下丢出的那坛酒,摔在青石地板上,碎片酒水四处飞溅的声音。
看着有些惊魂未定的李铭,陈颍无奈道:“殿下,如今只剩下一坛酒了。”
说着陈颍还晃了晃左手上仅剩的一坛酒。
陈颍并没有说什么“幸好”,“多亏”,“下次注意”之类的话,这个时候说那些只会让刚刚受了惊的李铭更加尴尬,此时转移话题比什么安慰,教训都更合时宜。
“谢,谢谢你,子阳。”
李铭的注意力并未被陈颍手上的酒转移,向陈颍道谢之后,他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刚才是我太过得意忘形了,子阳以后可要以我为戒。”
陈颍心中欣赏不已,为李铭的人格魅力感到赞叹,非但不避讳自己的错误,大方反省,甚至用自己的错误劝诫朋友,能得此一友,实乃三生有幸。
陈颍拱手道:“殿下,此事我也有错,不该让殿下上来,置身险地,险些酿成祸事。
眼下我们还是先下去的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铭自然知道这两句话,而且一直以来他都践行的很好。
可遇到陈颍,见识到那些新颖奇怪的观点和理论之后,他对那些知识,对陈颍都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自那以后,这两句话他便常常忘却。
冒着未知的危险实践陈颍给的书里的理论,当街纵马疾驰去迎陈颍,只为千金买骨,如今更是为了陈颍心烦欲酒,他便毅然登高,险些摔伤。
他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出了些问题,看着陈颍手上的酒,李铭下定决心:
母后说的对,帝王是没有感情的。也罢,喝完这酒,以后就和他保持距离罢。
似乎是用了莫大的气力,才下定决心,李铭的气息都萎靡了几分。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母后已经警醒他两次了,他知道,若是他再不能下定决心,母后就会下手除掉能影响他情绪的陈颍,哪怕陈颍再是天资绝伦的盖世奇才,也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
“子阳你怎么总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不是说好了喝酒的吗?”李铭装作不耐,提起喝酒的事,他不想让陈颍看出他的异常。
实际上陈颍已经看出来李铭有些虚弱,不过他以为李铭那是吓得,所以他才会提议下去。
陈颍道:“殿下,这酒怕是喝不成了,刚才情况紧急,我下意识地丢开酒坛去拉殿下,毁了一坛美酒。”
犹豫了几个呼息,李铭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把夺过陈颍手上的酒。
“这不是还有一坛吗?怎么要喝酒的人是你,不想喝的人也是你?”李铭没好气地瞪着陈颍。
【既然已经决定今后疏远着他,今夜索性就放肆一次】李铭心中暗道。
揭开酒封,一股浓郁浑厚的酒香逸出,醉人心脾,李铭捧着酒坛仰头便喝了一口,然后将酒递向陈颍,大有一副你不喝就翻脸的节奏。
陈颍本想说两个人一坛酒,有些不太好,但是看着李铭的脸色,终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陈颍心想:前世自己不也是经常和好哥们儿喝同一瓶啤酒么,甚至有时候还会故意抢对方的泡面吃,虽然李铭长相有些阴柔,但是,既然自己将他当成朋友,又何须拘泥这些呢。
“好,既然殿下如此率性,那今日我便孟浪一次。”
陈颍爽朗一笑,接过酒坛豪迈痛饮,然后又将酒递给李铭。
见李铭脸上有些红,陈颍不由笑道:“殿下,才喝了一口,你怎就脸红了?”
李铭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接过酒走到陈颍的披风处坐下,陈颍也过去与他并排而坐。
李铭喝了一口,将酒递给陈颍,然后抱膝望着远处的黑暗,再想这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铭突然问道:“子阳,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啊。”陈颍反应过来,回道:“殿下,这是糯米酒。”
李铭似乎是没想到陈颍会这么回答,顿时一噎,想斥上几句,可一想陈颍说的又没问题,的确是糯米酒,可为什么这人就这么欠揍,这么让人生气呢。
好一会儿,李铭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这次他没敢再问陈颍,而是直接说出这酒的来历,他怕陈颍再给出什么令他生气的回答。
“你应该知道我曾经有一个亲妹妹罢,这酒便是母后为她酿的。
当时,她不知从哪儿听说,在民间,父母会给女儿酿一种名叫女儿红的酒,深埋地下,待到女儿出嫁时,破土启封,酒中蕴含着父母对女儿的疼爱与祝福,很有意义。”
“于是她便吵着我陪她一同去求母后,在五岁生日那天,母后带着我亲手将妹妹的女儿红埋在了地下。”
李铭话音一顿,陷入回忆之中,脸上也浮现出悲伤之色。
“可是七岁那年,她走了,永远的离开了。”
“这酒本是想待她及笄时再取出来的,刚刚好十年,只可惜……”
李铭没有再说下去,陈颍也不想再听下去,他刚喝了一口酒,还未咽下,突然听到这酒是李铭那死去妹妹的“女儿红”,骇然之下陈颍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铭却是不理会陈颍的咳嗽,声音空远地道:“子阳,我真的很欣赏你,你有才华,有思想,若是我妹妹还活着,我真想让你做她的夫婿。”
260.强者恒强
“子阳,若是我妹妹还活着,我定然要让你做她的夫婿,我想她也一定会欣赏你,喜欢你的。”
李铭的声音空幽飘渺,很是悦耳,但陈颍却是听的寒毛乍竖,直冒冷汗,在心中将李铭的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陈颍郁闷极了,这是什么人啊,亏自己还拿他当朋友,结果他给自己喝他死去妹妹的“女儿红”,还一副惋惜的样子,说她妹妹肯定会喜欢自己。
喜欢个锤子啊,人鬼殊途懂不懂,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宁采臣的。
惊怒之后,陈颍更是细思极恐,他感觉李铭整这一出,好像是有让自己和那个死去的公主结冥婚的感觉,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李铭再说的时候并非是假设,而是很认真的在说,是真的在考虑自己和他妹妹,并且为之惋惜。
再想到李铭身上的些许阴柔女性化特点,陈颍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李铭对死去的妹妹心怀愧疚,无法忘怀,以至于产生了执念,他想把他妹妹那份一起活下去,在主观上认为自己既是李铭又是妹妹,所以身上才会有那些阴柔之气。
后世就有不少真实案例,失去最重要的人,遭受重大的刺激之后,精神出了问题,但又没有达到精神分裂的程度,就差不多是这种表征。
想到这些,陈颍心中大骇,李铭想要自己和他妹妹在一起,而他又在替他妹妹那份活着,那不就是他想和自己在一起?
难道自己以前那些恶寒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陈颍不是没有怀疑过李铭是女的,经历过祝梦岚女扮男装的事情之后,陈颍就对李铭的性别有所怀疑,但他仔细观察过,李铭真的是男的,虽然比一般男子更秀气些,但他胸前平平无奇,手上也有舞枪弄棒留下的茧,最主要的是,李铭有喉结。
止住咳嗽后,陈颍慌忙道:“殿下,这种顽笑还是不开的好,在下心中惶恐。”
李铭眼神一暗,以往陈颍在他面前都是以“我”自称的,这会儿却突然变成了“在下”。
李铭摇了摇头叹道:“子阳,我并非是开顽笑,我是真的这样想过。”
陈颍忙拱手施礼道:“殿下,死者为大,这种话说出来岂非对已故的荣安公主不敬。何况我已有婚约,这亦是对我的羞辱”
刚才惊骇之下陈颍的自称变成了“在下”,他自然也反应过来了,不动声色又换回了“我”,权当之前的惊慌不存在。
并且一下摆出“死者为大”和“已有婚约”这两面大旗,陈颍以为这两面大旗对李铭这个古代人会很有威慑力,然而他却失算了。
“子阳,不怕你生气,若是皇妹她真的还能出现在人世,就算你有婚约,我也定然要给你退了。”
“嘶~”,陈颍直接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直上,让陈颍打了个寒战。
你直接说若是她还活着不行吗,什么叫“若是还能出现在人世”?让人感觉好像能死而复生一样。
“子阳,你很冷吗?”见到陈颍身子一抖,李铭一脸关切地问道。
陈颍没有回答冷不冷这个问题,反问道:“殿下,你是喝醉了,还是今晚故意想要整蛊我啊?净说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李铭脸色一僵,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表现和言辞,瞬间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陈颍这是被他吓到了。
毕竟她的皇妹已经死了,自己让他喝了死人的酒,还说要让他和一个死人在一起,李铭不由苦笑,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子阳,你该不会是害怕了罢?”李铭压下心中的苦涩,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陈颍重重地将酒坛塞回李铭手里,没好气道:“殿下,这大晚上的你冷不丁来上这么一出,我要是不怕的话,那你就该害怕了。”
李铭泰然自若地喝下一口酒,下一瞬就被陈颍这种有趣的说法给逗乐了,然后就重蹈了陈颍的覆辙,不停地咳嗽着。
陈颍心中一乐,这还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让你大晚上吓我。
李铭不停地拍着自己一马平川,毫无波澜的胸口,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整理了一下衣襟,正色道:
“子阳,你还没说你因为什么烦躁呢。”
陈颍这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本来是很烦躁的,结果被李铭这么一吓,似乎没察觉间心中的烦闷就消散了。
“殿下,我所烦之事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明明知道是无法避免,是必须发生的事情,可我却就是不甘心,可不就是庸人自扰。”陈颍苦笑自嘲。
李铭一双眼眸眨了几下,说道:“子阳所忧者,可是此次打围?”
陈颍叹道:“是,但又不全是。”
“我心中烦躁的,其实是那些在权谋家的权力角逐中无辜死去的人,就像这次打围的护卫将士们,或许下一刻,他们就会失去生命,连原因都不得而知就那么死了。”
李铭扑哧一笑道:“子阳你这还真是自寻烦恼啊,照你这样,那在边关亡故的无数将士们,岂不是要把你忧死。”
“殿下,这是不一样的,边关的将士大部分是为了抵御外族,守卫疆土而牺牲,他们的牺牲是伟大的,是有价值的,重于泰山。
而稀里糊涂死在权谋者的谋划里的人,他们的死可悲、可叹、可怜,毫无价值,连轻于鸿毛都算不上。”
李铭道:“你就是将民族大义看得太重了,子阳,想实现心中所想,想让世界变成想要的样子,就必须先拥有力量,在获得力量的途中,一些牺牲是必要的,或许可怜,但一样有价值。”
陈颍心中苦笑,李铭不愧是生于帝王之家,在这种事情上,他的境界就不是自己可比的。
这些道理陈颍自然也懂,可他就是也无法迈过心里那道坎,毕竟他是一个在红旗下长大的社会主义人,让他以直报怨他可以,但是要他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成就他心中的霸业,他暂时还接受不了。
李铭拍了一下陈颍的肩膀,笑道:“行了,与其为这些事烦忧,倒不如想办法让自己变得强大,等到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你不会还想今天一样只能烦躁叹息,有心无力。”
陈颍点点头,李铭说的没错,与其在这里烦恼苦闷,倒不如将这些无力解决的事放到一边,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该如何变强,这样,当再次遇到这些事的时候,自己不至于还像今天一样,庸人自扰,却无能为力。
“多谢殿下提点,听君一席话,让我豁然开朗,遇到难题,烦躁逃避,那是弱者的做法,‘强者恒强’,真正的强者绝不会因为一时的难题而退缩。
而我,陈颍,绝不是弱者!”
261.出行赋诗
翌日清晨,正在院子里锻炼的陈颍抹了把额头的汗渍,咧嘴一笑,向着从房里出来的李铭打了声招呼。
“殿下,早上好啊。”
“嗯。”李铭微微颔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径直出去了。
看着离去的背影,陈颍微微皱眉,有些费解,李铭很不对劲,对他的态度一下子疏远了很多,没有了以前的亲和,只剩下君上对臣下的清冷威严。
“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陈颍喃喃自语。
昨夜,李铭开解了陈颍的“庸人自扰”之后,又提起了他那死去的皇妹。
“子阳,抛开你心中的偏见,假如是我那皇妹尚在人世,你真的不愿意吗?你不是想拥有力量吗?若是你能成为公主的夫婿,那再遇到某些事情时,你就不会有心无力,徒自烦忧了。”
李铭的声音中充满着蛊惑,似是地狱之门后恶魔的低语,动人心魄。
而陈颍却是正色凛然,义正言辞地拒绝。
“殿下,我已有婚约,更有心爱之人,就算荣安公主真的尚在人世,我也不可能因为权势富贵,就悔弃婚约,负我心上之人。”
“还请殿下不要再提这样的话,殿下虽贵为皇子,却也不是让我再三容忍屈辱的理由。”
事不过三,看在李铭的皇子身份和两人之间的交情上,陈颍忍了两次,但若是李铭还要说这种话,那他也只得翻脸了。
听了陈颍的“最后通牒”,李铭并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冷峻地盯着陈颍看了许久,最后挤出一句:“夜深了,下去罢。”
陈颍觉得,李铭今早的反常,是因为他还在恼恨自己昨夜的强硬。
但这是原则问题,别说冷待自己,就算李铭以后视他为仇,他也不会违背。
李铭觉得自己是对他皇妹已死有偏见,心中别扭,所以才不同意他的假设。没有错,陈颍心中的确有这样一份膈应。
而且还不知如此,陈颍感觉,荣安公主好像成了李铭的心魔,谁知道他应下李铭的假设之后,李铭会不会给他安排一场冥婚。抑或者李铭以身代妹……
后面的陈颍都不敢再想下去,总之他是接受不了这种事情的。
而且,就算荣安公主真的没死,他陈颍也不可能成为皇家的驸马。
他身具前朝血脉,更有一个意图复国的父亲。
他脑有前世记忆,必将在这个世界大放异彩。
就算抛开这两点不谈,他也是颍川陈家的未来接班人,是一个有傲骨的读书人,又怎会成为皇家的赘婿,权势富贵什么的,他自会亲手取得。
“算了,想这么多作甚,也许人家只是一时抹不开面子。”陈颍自嘲一句,回屋洗漱。
而刚刚冷待陈颍,径直离去的李铭,此时却是无比懊悔,他感觉自己用力过猛了。他本是想着疏远陈颍一些,但看到陈颍笑着冲他打招呼,他便不由想要回以微笑。
虽然压下了心中的纷乱,没有功亏一篑,但似乎是太过绝情了。
“这样也好,早些断了,母后就放心了。”
李铭捂着心口失神呢喃,仿佛有什么东西自他心中被抽离了,带起一阵一阵的抽痛,一如曾经他失去自己时的疼痛。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
辰末巳初,西山别苑外,数万禁军层层守卫,甲胄枪尖闪耀着凛凛寒光。
里面是顺治帝圣驾所在,以及无数王公贵爵,国朝重臣。是以禁军将士个个神情肃穆,不敢有丝毫懈怠。
行在内,顺治帝高坐皇辇之上,其下宗室诸多王公以及一些宗室镇国将军、辅国将军。
陈颍站在李铭和李镬身旁,稍落后一步。忽地李镬回头看向陈颍笑问:
“子阳诗才旷世,不知今日可有诗兴?出行在即,若有子阳赋诗一首,实乃幸事矣。”
陈颍心中直骂娘,他一心想要低调,就怕横生麻烦,结果李镬突然让他作诗,也不知他存的什么心。
陈颍正要寻故回绝,但他们的位置离圣驾不远,刚才李镬又是朗声笑着问他的,自然有很多人听到。
若是几年前,或许听到这话的人还会不屑一笑
顺治帝李埑也听到了,觉得李镬这个提议很是不错,遂开口道:
“陈颍,你便以出行为题,赋诗一首,正好在场这么多大臣,可指点于你。
若是作的好了,朕重重有赏。”
陈颍心中对顺治帝的赏赐和所谓大臣的指点很不感冒,但皇帝都发话让他作诗了,若是在推脱,别人定然说他故意拿大。
说不得还会有溜须拍马之人,跳出来厉声指责他,讨好顺治帝。那样反而更加麻烦。
“皇上有命,敢不从尔。”陈颍拱手一礼,应承下来作诗的事。
顺治帝喜笑颜开,立马让人抬来书案,布上文房四宝。
从李镬开口,到顺治帝让人命人准备书案文房四宝,李铭全程冷眼旁观,好像和他没有关系一般。
看到二皇子对陈颍的态度突然转冷,卫若兰虽不明其中缘故,但这不妨碍他心中大爽,不由嘴角上扬,看向陈颍的目光中带着讥笑。
李铭和卫若兰的反应陈颍尽收眼底,心道这次行围自己怕是又少不了麻烦了。
不过还是先应付过去眼前的事情再考虑那些罢。
陈颍收回思绪,提笔在墨砚中一蘸,一转,一提,上等的狼毫笔便饱浸墨汁。
手腕翻飞,隽秀的字迹落于洁白柔腻的宣纸上。
李镬凑过身来,陈颍写一句他就念一句。
“翠苑红亭近玉京,梦魂犹是在神城。
比来出看江山景,却被江山看出行。”
写(抄)完诗句,陈颍略一思索,又提笔在诗句上方写下“题西山苑”四个字。
顺治帝等人从李镬口中听到这诗,只觉平平无奇,但细细感受,却又觉得别有意味。
顺治帝饶有深意地看了陈颍一眼,笑道:
“落笔成诗,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朕今日打到的第一头猎获,便是你的了。”
说完又看向首辅何昭道:“何相,如此后起之秀,你也该指点指点才是。”
顺治帝只说了陈颍落笔成诗的本事,却全然不提诗怎么样,并且将之踢给何昭,可见这诗有些问题了。
“老臣领命。”
何昭不疾不徐地拱手行礼,然后看向陈颍,目光和蔼,在对陈颍称呼上也极显亲近,就像慈祥长辈在唤自家小辈一般。
“子阳这手即兴成诗,还能应情合景的本事,老夫也自叹不如啊。”
陈颍忙道:“何老谬赞了,不过一首拙诗,难登大雅之堂。”
何昭拂须笑道:“子阳何必自谦,这天底下年轻一辈中,无能出你其右者,老夫在你这个年纪时,更是远不如你。”
“只是你这首诗中,为何有些意兴阑珊,无趣思返之感?”
何昭点到为止,并没有接着问下去,但众人都知道,后面的话大抵就是“莫非你不喜此次出行”、“难道你对打围有意见”这样的话。
这首诗并没有多么厉害、深刻,所表达的情感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单何昭,在场很多读书人都品出了陈颍那不喜打围之情。
尤其是昨夜和陈颍饮酒谈心的李铭,脑海中不由响起陈颍那句“明知不该,却身不由己”。
262.扶得起的贾琏
其他人从诗中听出的都是陈颍对此次出行不感兴趣,意兴阑珊,想要返回京城。
只有李铭知道,并非如此。陈颍之所以意兴阑珊,是因为心知接下来会腥风血雨,却什么也做不了,那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听到何昭委婉的询问,陈颍心中一笑,正要回答,却有一道低闷粗浑的嗓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真是狂妄,陛下命你作诗,你却大发牢骚,能随行见识我大夏男儿的弓马风采,是你的荣幸,你竟敢表露不喜,这是对陛下不敬,对将士们的侮辱。”
嗓音的主人说得是义愤填膺,还将自己的胸膛拍得砰砰作响,向陈颍投以不忿、鄙夷的目光。
陈颍也不知这人是被安排来故意找自己麻烦的,还是因为自己的嘲讽体质所致,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被人嘲讽了,陈颍不会忍气吞声就是了。
“殿下,此人是谁?”陈颍一副对方是无名小辈,连听也未曾听说过的表情,向李铭询问。
听到陈颍询问自己,李铭想到自己早上对陈颍的疏远太过生冷了些,便暗想这次要把握好距离。
然而,就在他暗想时,李镬先一步回答了陈颍的问题。
“子阳,此人是壮武将军乌将军之子,乌赤仁,性格粗直,脾气火爆。”
壮武将军陈颍倒是知道,和忠武将军一样是正四品的武散官,比岳象山那个从四品的明威将军高上一级,一般担任边关一城守将或者某一卫的将军。
至于什么性格粗直,脾气火爆,不就是头脑简单,为人鲁莽嘛。
陈颍没忍住扑哧一笑,又连忙掩口止笑。他倒不是因为李镬的评价发笑,他笑的是那个五大三粗的武夫的名字。
乌赤仁,岂不就是无耻之人?怎么会有当爹的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听到陈颍发笑,乌赤仁更是暴跳如雷,指着陈颍叫嚣起来。
“小子,你胆敢嘲笑我?我乌赤仁要向你挑战,让你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陈颍一愣,暗想这人莫不是单细胞生物,这脑回路也太简单粗暴了罢。
不想搭理这样的粗人,陈颍看了卫若兰一眼,不出所料的,卫若兰正抱着胳臂看好戏呢,哪里有帮陈颍挡下挑衅的打算。
陈颍也没指望他会帮忙,轻轻摇了摇头,准备自己解决麻烦。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是冲着乌赤仁去的。
“你这武夫说话行事当真可笑,你识字吗,就跳出来批评别人的诗?
再说了,陈颍是读书人,你要和他比武,也不害臊!”
乌赤仁被这话臊的满脸涨红,就连脖子都粗了一圈,瞪着牛眼睛看向说话之人。
众人也都看过去,想看看是那家小辈如此有勇气,敢出面得罪乌家这头小蛮牛。
看到说话之人,陈颍有些错愕,不禁说出声来:“琏二哥?”
不错,出声讥讽乌赤仁的正是贾琏。
只是贾琏刚说完,就被贾赦怒冲冲拍了一巴掌。
“好球攘的,有你什么事,你就跳出来咋呼。”
面对父亲的斥骂,贾琏本能得畏惧,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咬牙,梗着脖子道:“父亲,陈兄弟是我们贾家的亲戚,他叫我一声二哥,如今他被人刁难了,我岂能冷眼旁观。”
贾赦气得直瞪眼,不过却破天荒地没再继续呵斥打骂贾琏。
陈颍悄然看向何昭身后的文官列属,有一人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贾琏,目光中满是思索。
陈颍一笑,看来贾琏也不是扶不起的烂泥。
乌赤仁看着贾琏,撇嘴不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贾家的琏二爷,你不去温柔乡里吃酒寻欢,跑来这里是作甚?”
说着他还转头故意向身边的同伴吃惊道:“琏二爷竟然想来打猎,可别反成了猎物,哈哈哈。”
他身旁的几个武将子弟也纷纷大笑嘲讽,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
而贾琏这边也不止他一人,还有贾蓉等四王八公之后,旧勋子弟,也是纷纷出言反击,一时间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几欲打起来。
乌赤仁斜睨着贾琏再次讽笑道:“贾琏,就你这副身板,拉的开弓吗?还是趁早回家去罢,正好一路上还能和那个狂妄小子做个伴。”
闹了这许久,上面的顺治帝依然没有开口表态,仿佛没看到乌赤仁大肆叫嚣一般。
顺治帝的反应,陈颍一点儿也感到不意外,乌赤仁的父亲是新贵,贾家是旧勋,二者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这种矛盾是顺治帝乐意见到,甚至是故意引导出来的。
那些新贵武将在边关征战戍守,积攒军功,却只能被顺治帝封个将军的武职散官,虽然他们常常领兵,手有实权,可是没爵位啊。
爵位都在旧勋这边,这些功臣之后,甚至都不用上战场立功,只要通过了宗人府的考校,就能承袭祖辈的爵位,哪怕会降等,那也是爵位不是,岂能不让新贵们眼红。
爵位是双方矛盾的根源,顺治帝给新贵一方兵权,又借口与国朝勋爵太多,不赐爵位。为的就是要新贵和旧勋去敌对,斗争,甚至不少新贵原先都是旧勋的家将,下属,被顺治帝提拔起来,目的便是打压旧勋。
其实陈颍挺理解他的,身为皇帝,底下有一大群人什么事也不做,只顾享乐,甚至还经常给他制造麻烦,和他作对。偏偏都是些功臣之后,不能轻动,顺治帝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面对乌赤仁的嘲讽侮辱,贾琏却是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反击道:
“吾父乃是一等将军,我自然有资格随行打围,瞻仰皇上英姿。你却让我回去,莫非你觉得自己能替皇上做主?当真好胆。”
乌赤仁顿时满面惊慌,长着嘴想要辩驳,却是说不出话来。在乌赤仁身后,他的父亲壮武将军面色铁青,但圣驾当前,众目睽睽,他也不敢掺和到小辈的矛盾之中。
“贾世兄,你此话未免说的太过,乌兄弟不过是好意劝你,毕竟打围期间野兽凶猛,弓箭无眼,他也是为你的安危着想啊。”
一个身形瘦削,皮肤微黑,看上去挺拔刚毅的年轻人站在乌赤仁身旁,笑吟吟地帮着乌赤仁“解释”。
贾琏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此事与你无关,奉劝阁下少插手为好。”
说完目光转向乌赤仁,说道:“你这黑厮武夫,陈颍乃是读书人,你怎不去找他比试诗词文章?找读书人比武,此等行径,当真是厚颜无耻。”
贾琏也是拼了,他知道自己这番骂完,对面那个没脑子的武夫定然会向他挑战。但是为了让他舅舅对他另眼相看,为了让陈颍念他一份人情,他豁出去了。
【大不了,就挨顿打,再躺上十天半个月,值了】
263.我骂我自己
有人欣赏贾琏的情义,有人赞叹他的勇气,也有人暗笑他自不量力。
而陈颍在听到贾琏大骂乌赤仁“厚颜无耻”之时,却是捧腹大笑起来。
这一笑,众人都齐齐看向他,谁也不知道陈颍为何突然发笑。
就连贾琏都呆愣住了,他都下定决心,拼着被打一顿帮助陈颍,结果陈颍在笑什么?笑他不自量力吗?
陈颍捂着肚子,一副强忍住笑意的样子,还装模做样地擦了擦眼角,看向周围抱歉道:
“实在不好意思,琏二哥刚才那句‘厚颜无耻’,我实在没忍住,抱歉抱歉。”
这一下贾琏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在帮陈颍说话,陈颍却在笑他,这是人干的事?
贾琏暗想: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啊。
好在陈颍接下来的话,让他的郁闷一扫而空。
“乌大公子是罢。”陈颍看向乌赤仁道,“令尊是不是很不喜欢你啊?”
乌赤仁听到陈颍叫他,都准备好等陈颍说完他就反唇相讥,谁知道陈颍没头没脑地问他爹是不是不喜欢他,顿时有些发蒙。
陈颍解释道:“若非令尊不喜欢你,怎么会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乌赤仁反应有些慢,听到陈颍的话,下意识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这一下贾琏这边的一众年轻子弟顿时大笑起来。
更多人则是在憋笑,虽然很好笑,但他们还要脸面的。
乌赤仁这个名字叫出来很像“无耻人”,这个很多人都是知而不表,一是忌惮乌家,二是拿别人的名字顽笑折辱显得很失礼。
但今日之事所有人都看到了,是乌赤仁无故找陈颍麻烦,先侮辱陈颍的,若是这种情况下,陈颍还礼待对方,他们才会觉得陈颍是傻子呢。
不少人心中都想起了今科榜眼贺海,不由心中忌惮,陈颍这嘴太厉害了,专拿别人的名字说事,今天的乌赤仁根本体现不出陈颍的水平。之前那个招惹陈颍的榜眼贺海,怎么看都正常的名字,陈颍却能抠住对方的表字“不群”,引经据典辱骂对方。
乌赤仁在那个瘦削青年的解释下,也反应过来陈颍是在骂他,恶狠狠地看着陈颍,目光几欲噬人。
陈颍嘴角一挑,又道:“其实这个只是我的一个疑惑,并不是让我笑的原因。”
“我之所以失礼大笑,是因为想起了一件事。”
乌赤仁却是根本不信,大喊道:“放屁!你明明就是在笑我,你根本就没停过。”
陈颍摊手无奈道:“我真的是因为别的事情才笑的,信不信由你。”
“我以前去山里游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隐士,他邀我品茶论道。”
众人纷纷凝神细听,很多人对于隐士高人是十分崇敬的,他们觉得那些人都是奇人。陈颍与隐士高人坐而论道,怕是听到了什么独到之处,他们不想错过。
陈颍笑道:“那个隐士跟我说;‘若是我出山入仕,必能横扫满朝文武,成为国朝第一能臣。’
我见他满脸自信,便问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你猜他怎么说?”
得益于以前经常给陈沁讲故事,陈颍讲得绘声绘色,就连口中那个隐士的自信,傲视世人的气质都学的生动形象,乌赤仁不觉就听入迷了,忙问:“那个高人怎么说的?”
陈颍莞尔,继续道:“他说;‘若我出山做官,便和文臣比武,和武将斗文,如此又有何人能够胜我。’”
陈颍绘声绘色地表演者,乌赤仁代入的挺深,立马不忿道:“这是什么高人啊,也太无耻了罢?”
“是啊,我也觉得他这种比试方法简直是厚颜无耻。”陈颍连连点头,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样子。
许多人都听出来陈颍这是在讽刺乌赤仁找他比武,然而当事人尚不自觉,还在对陈颍讲述的山中隐士嗤之以鼻。
“这人不止无耻,还没有脑子,他怎么就知道满朝大臣中没有文武双全的人?就他这样也配做第一,还是乖乖带在山里安全,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乌赤仁讽刺“隐士”的这番话,仿佛智商超常发挥了一样,条理分明,直击要点,听得陈颍在心中为他拍手叫好。
“说得好,当时我也该这样骂他才是,可惜当时年幼,没有这番见识,唉。”陈颍作出一副惋惜懊恼的样子,附和着乌赤仁的话。
“这人还自以为是,向文人挑战比武,安知文人之中就没有武力高于他的?这种井底之蛙,还是躲在山里的好,若是出山,指不定哪天就被人打死了。你说我该不该笑他?”
乌赤仁连连点头,赞同道:“该笑,还要大笑才是,哈哈哈。”
“李兄弟,你拽我干什么?”
乌赤仁正得意地仰天大笑,刚才那个帮他反驳贾琏的瘦削青年无声拽了拽他的袖子,引得乌赤仁有些不悦。
而乌赤仁不知道的是,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父亲,早已脸色铁青的换了个地方,去和他人说话,估计是觉得这个儿子废了,已经动了练小号的心思。
瘦削青年似是对乌赤仁的愚钝有些无奈,扶额叹道:
“武痴,陈颍口中的井底之蛙,是在说你。”
乌赤仁脸上的笑容一僵,露出迷惑之色,转而瞳孔微缩,鼻翼翕张,脸和脖子都涨成猪肝色。
满场之人多半都在别笑,就连顺治帝,也在乌赤仁大骂陈颍口中那个子虚乌有的“隐士”时,忍俊不禁。
“狗肏的小杂种,你敢骂我,我……”
乌赤仁在边城待过几年,和那些军中糙汉学了不少粗话,此时怒骂出口,让许多人脸色剧变。那个瘦削青年更是连忙一拽乌赤仁,让他住嘴。
在场的人都觉得乌赤仁是真的没有脑子。
年轻人血气方刚,争强好胜,你出来挑战无可厚非。
就算是你一个武将子弟挑战一个读书人比武很无耻,但这是小辈的意气之争,就算陈颍吃了亏,也不过是后面自己找回场子,陈家不会自降身份为难乌赤仁,就像刚才乌赤仁他父亲没有出面一样。
但是乌赤仁出言辱骂,性质就不同了,更何况这还是当着皇上的面口出污言秽语。
264.赤胆,仁心
听到乌赤仁骂的如此难听,陈颍脸上的笑容淡去,眸子里一片冰寒。
被陈颍如利剑般的冰冷目光看着,乌赤仁心下一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就在乌赤仁紧张戒备的时候,陈颍忽地一笑,问道:
“杂种骂谁?”
乌赤仁只当陈颍是想压他服软,想都没想就顶了回去。
“杂种骂你,怎么的!”
陈颍微眯双眼,心道怪不得穿越的主角都喜欢用这个套路,放在后世几乎不会有人上当,但是拿来套路古代人,是真的好用。
陈颍缓缓拍着手,一副赞同的样子。
看到陈颍被自己骂了竟然还拍手称快,乌赤仁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这个陈颍有受虐倾向?
和乌赤仁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毕竟古人没遇到过这种套路,不像后世的人都免疫了。
当然,一头雾水只是暂时的,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陈颍这个“话术”的厉害了。
“我去,我还以为陈公子被气糊涂了呢,原来又是套路啊,陈公子的套路简直深不可测。”
有人就问了:“什么意思?套路?”
“你仔细想想,陈公子刚才问的是‘杂种骂谁’,哈哈哈。”
“原来如此,受教受教。”
许多年轻一辈热烈的谈论起来,不管是新贵,还是旧勋,此时都在赞叹陈颍这一手套路深,表示学到了,甚至有不少当场现学现卖起来。
而何昭那些年长的,或许觉得陈颍这种文字游戏只是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但他们也不会抨击什么,只是年轻小辈之间的顽闹,不必上纲上线。
周围的人都在说,乌赤仁再是愚钝也反应过来,自己又上了陈颍的当了。
“无……,黄口小儿,你也就会卖弄你这张嘴,有种接受大爷的挑战,任你牙尖嘴利,大爷一拳就能打碎你满口尖牙。”
乌赤仁本想骂陈颍“无耻小儿”的,但是一个机灵想起陈颍刚才那他名字骂他,连忙改口。
想到陈颍用他名字的谐音“无耻人”骂他,乌赤仁就怒不可遏,整个京城,从来没人敢这样叫他,就算是玩谐音,别人也都是叫他武痴。
其实他爹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有一颗赤胆仁心,但是就目前看来,赤胆是有了,但是脑子却没了。
“陈颍,你就只会耍嘴皮子吗,有种就接受本大爷的挑战啊。”
见陈颍不应他的话,乌赤仁再次向发出陈颍挑战,言语激衅。
就当众人都以为陈颍不会应战时,陈颍上前两步,朗声道:
“其实我真的不想答应你的挑战,浪费皇上和诸多王公大臣的时间。”
乌赤仁轻蔑笑道:“你果然不敢应战,没胆的孬种。”
陈颍冷眼看着他,宛如看智障一样,喝道:
“我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何时说过不接受你的挑战了?”
“我只是不想因为你这么个跳梁小丑耽误皇上打围的时间罢了。你若想比,接下来我就陪你玩玩,但不是此时。”
“好,那我就等接下来打猎的时候,再好好教训你。”
乌赤仁嚣张大笑,仿佛自己已经胜了陈颍,将之踩在脚下了一般。
“我只会和你比拳脚功夫,打猎杀生,我是断不会比的。”陈颍摇头道。
说完也懒得再搭理这种没脑子的莽货,说实话,他发自内心是真的不想理会这种人。
之所以答应挑战,一是想杀鸡儆猴,本来李铭找了卫若兰这个工具人来帮他挡事儿,但是事先他和卫若兰已经结了梁子,李铭又因为昨晚喝酒的是对他的态度转冷,如此情况下,卫若兰自然不会再帮他,说不得还会落井下石。
所以陈颍打算用乌赤仁这只鸡来震慑对自己不怀好意的猴子们,消除接下来的麻烦。
二是因为贾琏,贾琏难得有勇气站出来帮他说话,陈颍心中也高看他几眼,因为贾琏出头的代价就是乌赤仁会转而找他的麻烦。
既然贾琏甘愿被惨揍一顿,站出来帮自己说话,陈颍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惨虐,应下挑战,贾琏也就没事了。
不理会乌赤仁的嚣张,不在意周围许多不看好他的声音,陈颍走到何昭跟前,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说道:
“何老,适才被闲杂人等打断了,晚辈现在回答您的问题,如有偏错,还请何老指正。”
何昭颔首,拂须笑道:“正好老夫也想听听子阳的高论,你且说罢。”
“高论谈不上,不过一些粗浅感触罢了。”陈颍谦逊道,“晚辈此诗,并不算什么佳作,但的的确确是晚辈的真情实感,或许很多人认为我是写这样一首诗是恃才放犷,不愿参加打围之事,心中抱怨,但我有我的道理。”
陈颍转向众人高声道:
“圣人言: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我虽从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但自认还有些微仁心,不忍见山中兽禽丧于锋矢利箭之下,但我又明白打围行狩是国朝大事,磨炼将士弓马,挑选武备将才。
是以颍心中不忍见,却也不能因私人之不忍而乱大局,倍感煎熬,方作此诗。”
言毕,众人各有感触,像乌赤仁那等武夫将士,大多觉得陈颍是妇人之人,就算是顺治帝也觉得陈颍有些优柔寡断,何昭却是爽朗大笑,拍手叫好。
“好,好,好。子阳心系天下生灵,颇得‘仁’之真谛也,我赤县神州许又将出一圣人,快哉,幸哉!”
众人都不解堂堂首辅为何对陈颍作出如此之高的评价,难不成就因为他那番不忍见禽兽丧命的妇人之言?
何昭也不解释,只是看着陈颍呵呵笑着,眼中满是赞许。
他自然不是赞许陈颍不忍见鸟兽死于弓矢的仁心,而是内中暗含地另一种仁心,京城局势暗流涌动,顺治帝这次出京打围的目的,何昭心知肚明,这场争斗必然是要血流成河,而陈颍的仁心,就是对那些即将无辜牺牲的将士而发的。
这与他何昭之前帮那些告御状的百姓时,何其相像。
他赞的便是陈颍这种有能之人亦有仁心,这是苍生之幸!
265.指“傻狍子”为鹿
堂堂首辅竟然对一个未满十五的孩子做出了圣人之资的评价,可谓是惊掉一地下巴。
但何昭可不会去和这些人解释什么,陈颍有天赋,有手段,心智远超常人,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而最关键的是,陈颍有一颗悲悯苍生的仁心,有此心境,即使陈颍未来登的再高,也不会罔顾天下苍生,只会用他的能力造福与世。
何昭觉得,陈颍有机会立言成圣,他也期盼中华能再出一圣人。
“何老羞煞我了,晚辈有自知之明,或许有些小聪明,但万万不敢狂妄,唯有用我的小聪明,带给世人些许便利而已。”
陈颍的谦逊让何昭更加满意,也让那些眼红,质疑的人心中舒服不少。
“何相,陈颍虽才智出众,但年岁尚小,你如此高誉,对他恐非好事。”
全程看戏的顺治帝也终于开口,说完又看向陈颍教嘱道:
“陈颍,何相爱才,对你赞誉有加,但你切不可因此自娇自傲,去妄图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须知脚踏实地才是正道。”
顺治帝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他不想陈颍被何昭给带偏了。
陈颍是他手中的一柄好刀,他还得用,甚至还打算传给下一位皇帝,让陈颍这把好刀继续为天家效力。
若是今日因为何昭一番高赞,陈颍就飘飘然去追求什么圣人之道,那便是天家的巨大损失。
“谢皇上教诲,臣定当谨记在心,,踏踏实实做事。”陈颍恭敬回话。
而何昭在顺治帝开口后,便不在说话,对于顺治帝所说,他的赞誉会让陈颍骄傲自满,他不置可否。
陈颍若真是那么容易飘飘然,以他这些年的盛名,早就飘到天上去了,顺治帝说这些无非是不想陈颍太过完美,难以掌控罢了。
就在众人都因为何昭的赞赏,与顺治帝的教诲,将目光集中到陈颍身上时,何昭身后有一名气质儒雅的官员,却是一直看着方才出言维护陈颍的贾琏,眼中满是思索。
经过一番波折,顺治帝下令开拨进山,他并不会因为陈颍的一番仁义之言,就改变定好的计划。
在他心中,那些飞禽走兽的性命,就是用来供人狩猎的,就像那些士卒,就是用来引蛇出洞的。能为此牺牲是他们都荣幸。
至于陈颍的仁心,在顺治帝看来不过是妇人之仁罢了,如此求仁又岂能做成大事。
万余禁军各处设防,拱卫着顺治帝的御驾,浩浩荡荡自西山别苑入山。
各家年轻子弟此时也都热烈地谈笑起接下来要大展身手,猎来许多凶兽为家族争光。
而乌赤仁他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乌赤仁身边此时正沉声叮嘱:
“你给老子记住了,待会儿与那陈颍比试时,不要听他说话,更不要答他的话,你要做的就是击败他。”
今日闹出这么大笑话,丢尽了乌家的脸,本来他都打算放弃这个蠢儿子了。
但出乎意料的,陈颍居然接受了挑战,那么只要乌赤仁赢了陈颍,前面那些言辞上的失利又算得了什么,实力才代表着话语权。
比武,他不觉得陈颍一个不满十五岁的读书人,能与自己从小打熬筋骨,熟练拳脚的儿子相比。
唯一担心的就是陈颍牙尖嘴利,自家儿子再被带进了圈套里,最后输的不明不白,那就真的要丢尽脸面了。
所以他才殷切叮嘱,告诉自家儿子,对上陈颍,不要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打倒他,那样他再能说都无济于事。
“爹,你放心,待会儿我便一拳打烂他的嘴,敲下他那满口尖牙,看他还怎么诓我。”
乌赤仁挥着沙包大的拳头,虎虎生风,仿佛打的不是空气,而是陈颍的脸。
“你别惹祸,打败他就行了,不能伤他太重。”
“爹,我知道了,我就教训教训他。”乌赤仁不耐地摆摆手,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揍陈颍一顿了。
进山,安营扎帐后,已至正午。
最中央顺治帝行在内,顺治帝高坐龙椅之上。宗室诸王,文臣武勋齐列于下。
顺治帝淡淡扫过下方众人,声音中透露着上位者的威严,传至每个人耳中。
“大夏自太祖灭金,立国已百余年,武备之重要,从不敢或忘。
今虽四海承平,邻邦和睦,但尔等为大夏之基石,当牢记‘忘战必危,怠武必祸’。
前宋嬉于武事,致使草原恶狼破关入都,流血亡国,生灵涂炭,犹在眼前。”
“诸王公子弟,皆是太祖血脉,当效太祖之勇武。
此次行围,尔等当骑行射猎,彰血性,显武勇。
此次猎获,皆会详实书录,待其后以多寡行封赏。”
“皇上圣明!”
诸臣皆恭敬下拜。
套话说完,打围便就正式开始了。
顺治帝身披甲胄,御马当先,一手执缰绳,一手握劲弓,颇有英武之气。
诸王公大臣皆打马跟随其后,远处,禁军们将准备好的笼中禽兽放出,驱之奔逃。
很快,顺治帝便发现了猎物,收勒缰绳,驻马挽弓,从马鞍前的箭壶中取出一支羽箭,搭箭弯弓,牢牢锁定目标。
只听“铮”的一声,弓弦震颤,箭矢破空疾飞,随后前方便响起一道哀鸣声。
立马便有随行侍卫上前将顺治帝的猎物取来。
陈颍心中哀叹:傻狍子,别个都往山里跑,偏你向着人多的地方来,下辈子记得学聪明点儿。
很快,两个侍卫将顺治帝射中的狍子抬了回来,单膝跪地,拱手复命。
“恭喜皇上猎得灵鹿一只,吾皇神勇。”
陈颍看得嘴角直抽抽,这分明是指傻狍子为灵鹿,还要不要脸?赵高知道了怕是都得被气活过来。
顺治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陈颍笑道:
“陈颍,朕说过,第一头猎获赏给你,这头鹿归你了。”
“臣谢皇上隆恩!”
陈颍也只能忍着心里的不爽,在众多年轻子弟羡慕嫉妒的眼神之中行礼谢恩。
得了鹿,陈颍也没法处理,总不能背在背上罢。
于是陈颍看向李铭求助,好在李铭这次并未冷待他,抬手示意身后随从上前将猎物拿去处理。
266.“冷面二郎”柳湘莲
顺治帝的一箭,拉开了秋狝行围的序幕,刚勇武将纷纷纵马入深林,一尽狩猎之乐。
比之那些武将们,年轻一辈的将门子弟更是热情高涨,长辈只是为了尽狩猎之兴,他们可是都想着争胜拿赏赐呢。
有的单骑只弓,壮志满怀,有的三五抱团,准备大干一场。
随着一对对人入林狩猎,陈颍越发疑惑,难道这些人都不想看他和乌赤仁的比斗?要是没人看的话,那他杀鸡儆猴的用意岂不是就落空了。
转头去看乌赤仁一行,发现他们也已经打马向林深处行去,陈颍这才明白,不是这些人对他和乌赤仁的比斗不感兴趣,而是他们更看重此次打围的排名,也都知道乌赤仁不会现在就找陈颍比斗,所以才会毫不恋栈的离开。
明白这一点后,陈颍有些郁闷,他本想借着和乌赤仁的比斗震慑其他不怀好意的人,免除接下来几日的麻烦。若是乌赤仁要先打猎再和他比斗,那就没意义了。
【看来得寻个由头激一下那个莽货】
“别看了,他们都是冲着打围的奖赏来的,这个时候是不会和你比试的。”
李铭清冷的声音在陈颍耳边响起,不带半点感情,只有淡淡的上位者威严。
陈颍微微抱拳,并没有说什么。
大皇子李镬骑着一匹通体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宝马,缓缓靠过来,向李铭笑道:
“二弟,咱们也去罢,身为皇子,可不能丢了父皇的颜面。”
“皇兄先行便是,我并不急。”李铭淡淡道。
“那好,为兄我就先行一步。”
李镬说完扭头看向陈颍,邀请道:“子阳,想必你是第二次来西山罢,不若与我同行,我带你游览一番西山风景?”
之所以李镬说第二次,是因为之前状元会时陈颍来过一次,只不过是在别苑内,不曾深入山中罢了。
其实李镬也是发现今天李铭对陈颍的态度很是冷淡,他猜想两人很可能是闹矛盾了,如此良计,他正好来拉拢陈颍。
陈颍拱手回谢道:“多谢大殿下厚爱,只是我身为二殿下的伴读,要随行二殿下左右,大殿下的美意,心领了。”
尽管被拒绝了,李镬也不恼,说笑道:
“子阳,二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有些冷,你跟着他一路上岂不无趣,还是随我游览西山风景的好。”
这次不待陈颍拒绝,李铭开口了。
“皇兄,你不是要为父皇争光么,去晚了猎物都是别人的了。”
李镬愣了一下,所谓打猎,争光不过是客气话罢了,没想到李铭会拿这话堵他。讶然失笑道:
“罢了,我不过是看子阳一个人无趣才来邀他,既然二弟你不乐意那就算了。”
说完李镬朝陈颍拱了拱手道:“子阳,那我就先走了,有事你尽管来找我。”
“多谢大殿下。”
在陈颍的道谢声,和李铭清冷的目光下,李镬双腿一夹马腹,带着随从往林深处行去。全程连看都没看卫若兰一眼。
这倒是让陈颍有些纳闷,不过他此时也没什么心情去深究这些,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尽快和乌赤仁完成比斗,杀鸡儆猴。
“我们也进去罢。”李铭淡淡地说了一声,也不需要谁回应,直接一扬马鞭,向李镬的方向追去。
“卫兄,请。”
陈颍客气地报以微笑,不过卫若兰并不领情,冷哼一声,打马而去。
卫若兰不给面子,陈颍也不恼,接下来还要利用他呢,没必要跟一个工具人计较那么多。
一抖缰绳,腿夹马肚,陈颍也紧跟其后,往林中去了。
顺治帝和一种文臣,以及贾赦这种不打算去打猎的武勋,便在林外禁军临时搭筑的高台处观景,享用着点心茶果,谈笑风生。
进入林中,陈颍看见卫若兰停在前面正同几个人说话,其中有三个人的侧脸有些熟悉。
打马近前,才发现那三人正是贾琏,以及贾珍贾蓉父子。
“珍大哥,琏二哥,蓉哥儿,你们和卫兄认识?”陈颍笑问道。
贾琏听到陈颍的声音,脸上露出喜色,忙道:“陈兄弟,我们刚才还在跟卫大爷打听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陈颍心中暗笑:感情我还成了曹丞相了,刚说我我就来了。看来后世的LSP们说的不错,真就人人都是曹丞相啊。
贾珍贾蓉也纷纷与陈颍打过招呼。
除了他们三人,还有另外三个是陈颍不认识的,三人皆是容貌风流,颇为俊朗,竟不输于贾琏、贾蓉。
三人中隐隐为首的那个,看向陈颍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朗声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颍公子当面,失敬失敬。”
陈颍看向贾琏,眼神询问此乃何人。
那人忙又补充道:“在下冯紫英,久仰颍公子大才,神往已久,今日终得相见,此乃一大幸事矣。”
原来是冯紫英,怪不得和贾珍他们走得这么近。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如此热情有礼,将姿态放得这么低,陈颍虽不想和这群人沾染太多,也只能回以礼貌的微笑。
“原来是冯兄,冯兄叫我子阳便好,公子什么的太生分了。在下虽进京时日不长,也常听闻冯兄的豪爽和仁义,早欲与冯兄结识,今日得见,果真是见面更胜闻名啊。”
两人互相恭维之后,冯紫英又向陈颍介绍身边两人。
“我还是和琏二哥他们一样叫你陈兄弟罢,这位是陈也俊,我们几家都是世交,这位是柳湘莲,素有侠义之名,人称‘冷面二郎’的就是他。”
“陈兄,柳大侠。”
陈颍抱拳见过二人,心中却是不解柳湘莲为何会在此处,书中只说柳湘莲原也是世家公子,父母早亡,读书不成,性情豪爽,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还是一个业余的戏剧演员,最喜串戏,擅演生旦风月戏文。
可是这样一个人,凭何出现在这皇帝打围之地,莫非他的身世另有玄机?
不等陈颍多想,一旁的卫若兰却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柳兄,前几日我去替你赎鸳鸯剑的时候,正是此人搅扰,才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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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故意恶心人
冯紫英几人正和陈颍相谈甚欢呢,至少表面上是很融洽的。哪知卫若兰会突然说出如此大煞风景的话。
中秋那日卫若兰去赎柳湘莲的鸳鸯剑,遇到有人横插一手,败兴而归的事,之前有同他们说过,只是当时卫若兰还没查到那人身份,因此他们也不知道那人是陈颍。
看到卫若兰和陈颍都跟随在二皇子身边,他们还以为两人关系不错呢,这才向卫若兰打听陈颍。
此时卫若兰谎言刚落,贾琏冯紫英几日齐齐愣住了,倒是贾珍年长,阅历深厚,连忙打圆场道:
“若兰,都是自己人,这里面许是有什么误会,给哥哥我一个面子,咱们当面罢把事情说清楚,解了误会,免得伤了和气。”
不等卫若兰再说什么,陈颍拱手道:“珍大哥不必做和事佬,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误会。”
然后又转头看向卫若兰冷声道:“卫兄,之前看在二皇子殿下的面子上,我懒得与你计较,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我没那么好的脾气一直让着你。”
“中秋那日,是你自己受人蒙蔽,助纣为虐,险些打死无辜含冤之人,我不过是情急之下出手救了那人性命,就这便能让你一直记恨我,那你的心胸我算是领教了。”
“刚才你说是因为我的插手,让你没能赎回柳大侠的宝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既没将那古器店的掌柜怎么样,也没有拦着不许你去赎剑,不知你是如何将这个帽子扣到我头上的?”
说完也不等面色铁青的卫若兰辩驳,陈颍向贾琏等人抬手抱拳。
“珍大哥,琏二哥,冯兄,陈兄,还有柳大侠,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哎,陈兄弟你别走啊,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了。”贾珍连忙挽留。
贾琏也是出声挽留:“陈兄弟,咱们还是结伴同行罢,遇到那群武夫也好有个照应。”
陈颍摇摇头道:“两位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的确还有事,至于那群小丑,我还不放在心上。”
说完陈颍打马离去,跟贾珍他们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也不知道李铭已经跑哪里去了,万一李铭出了什么事情,他可是难逃牵连的。
一路骑行,往山中更深处找去,当陈颍找到李铭时,大皇子李镬正在他旁边不停地唠叨着,让李铭面露不耐之色。
又靠近了一些,陈颍才听到李镬念叨的是什么,不由感到好笑。
“二弟,你这也太不厚道了,我邀请子阳同行你不同意,结果你却把他一个人丢在后面,父皇常教导我们要亲贤重才,子阳这等人才,你怎么能如此轻怠他呢。”
原来李镬还惦记着他刚才邀请陈颍被李铭拒绝的事情,此时见到李铭丢下陈颍一个人进山,便像是抓到了把柄一样,不停数落着李铭。
许是被李镬唠叨的有些烦了,李铭眉头一皱,清冷道:“皇兄,我们是君,他是臣,再怎么求贤若渴,也不能乱了纲常尊卑,失了皇家体面。”
听到这话,陈颍陷入思索之中,一夜之后,李铭对自己的态度急转直下,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对无辜士卒的恻隐之心罢。李铭担心与自己走得太近和被自己的“妇人之人”影响,所以主动拉开距离,保持君臣之别,倒也无可厚非。
心中思绪万千,身下的马儿却未停步,缓缓向李铭那边靠近,直到被他们的侍从发现。
“殿下,有人过来。”
“是陈公子。”
听到陈颍来了,李镬停止碎碎念,热情地向着陈颍迎了上去,他还惦记着陈颍的生财之道呢。
因为李钰谋反的事情,和女真通商的事情只能暂时停下,可是他父皇调拨给他的五千兵马,每日嚼用却是没法停下的,他把希望都放在陈颍身上,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向陈颍开口要银子,在开口之前,自然要和陈颍搞好关系。
李镬热情地迎向陈颍,李铭却是仍站在原地,脸上无悲无喜,似是不沾人间烟火。
听到身边的动静,陈颍也收回了思绪,见到李镬迎上来,便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向李镬微微见礼。
“见过大皇子殿下。”
李镬笑呵呵道:“子阳不必多礼,倒是我该替二弟他向你道个歉,将你一个人丢在后面,实在失礼。”
陈颍忙道:“不敢,此时与二殿下无关,是我自己路上遇到熟人,多说了几句,这才没跟上二殿下。”
“竟是这么回事,那倒是我弄错了。”李镬一拍额头懊恼道。
然后转身向李铭报以歉色道:“二弟,是为兄没弄清楚事情真相,冤枉你了,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还望你别恼我。”
说着还很诚恳地躬身一礼,真的是给李铭道歉,而非故作姿态。
李铭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用平淡的声音说道:“皇兄不必如此,此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陈颍觉得有些新奇,看样子这兄弟二人的关系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敌对。
随后三人便骑马缓行在山林中,欣赏着山间风景,不时闲聊着,主要是李镬再说,陈颍时不时答上两句,李铭则是一直安静听着。
至于打猎什么的,三人都没什么兴趣。
不过这种安静并没能持续多久,随着三人进山愈深,渐渐地便遇到了在山中打猎的各家子弟,其中大多是新贵一系的。
这些人发现陈颍之后,不时就有人拿着鲜血淋漓,死状凄惨的猎物从陈颍附近晃过,还有人故意将野兽驱赶到陈颍附件,然后才将其猎杀。
没错,他们是故意的。
对于陈颍不忍见鸟兽被猎杀的仁慈,他们颇为瞧不起,觉得陈颍这种读书人无比虚伪,满口仁义道德,冠冕堂皇,可是吃肉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少吃不是。
既然陈颍妇人之仁,不忍见到这些,那他们偏要让陈颍看见,还要当着陈颍的面射杀猎物。恶心陈颍,激怒陈颍。
陈颍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没看见这些人一般,实在已经将他们的面容和行径一一记在心里。
这些人妄图让他不爽,他自然也不会让这些人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