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缠足陋习,断不能存
晴雯梳洗完毕回转到陈颍处,猛然看到秦可卿,她以为是“秦氏”也出京来了,便叫了声“奶奶,你怎么也来了”。话音才落便看到又有一个“奶奶”从里面出来,她有些发懵,怎地有两个。
不过待晴雯仔细看了看香菱后,她发现后面出来的这个虽然看着很像小蓉大奶奶,但并不是完全一样,而且年龄也明显小些,想来是姐妹也说不定。只是她并不曾听说过小蓉大奶奶有妹妹,倒是有个弟弟。
秦氏看着满脸震惊与疑惑的晴雯笑道:“我尚未成亲,可不是你的什么奶奶,怕是你一时认错了人。”
陈颍也道:“她们只是长得比较像罢了,细看就知道不同了。”
晴雯听他们如此说,心中疑惑更甚,又仔细瞧着秦可卿,与记忆中的秦氏对比,发现眼前这位虽和京里那位长得有八九分相像,但细看确实有不同之处,最让她惊讶的是,眼前这位竟比小蓉大奶奶还更好看些。
“哥哥,这个姐姐就是你说的那个新来的什么晴吗?”
陈颍看着晴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模样,有些想笑。递上毛巾让她和那女护卫先赶紧把头发擦干,然后笑着跟陈沁三人介绍道:
“她叫晴雯,跟香菱一样是个苦命的人。”
“爷,能遇上你,能再见到我娘,我不苦。”香菱看着陈颍眼里闪动着些晶莹之物,插嘴道。
晴雯听了,便明白眼前这个长得很像“奶奶”的人,便是“奶奶”说的那个自小被拐走又被贵人找到的人,听到人家如今找到了娘亲,她却不知自己的爹娘是否还活在世上,眼眶便湿润了。
陈颍看向香菱笑着点了点头,自此以后香菱必不会再成为苦命人。
“晴雯她家原也是姑苏的,是个殷实的乡绅富户,前些年南省那次大水灾,把她家冲的一干二净,逃难路上她与父母又被洪水冲散了,自此以后她飘零无依,一路辗转到了京都进了一大户人家做了丫鬟。”
陈沁和秦可卿听了不由心生怜意,香菱此时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上前握住晴雯的手。
“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我,我……”晴雯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三分悲伤,四分痛苦,还有三分不可置信。她不知陈颍是如何如此详细地知道她的过往,就连秦氏哪里她也只是说了一句她爹娘被大水卷走了,不曾细说,自然不可能是秦氏告诉陈颍的。
陈颍道:“这些自然是我查到的。”
“可是你怎会去查这些?”晴雯还是不解,为何陈颍会在她来之前就已经去查了她的事,她感觉今日的许多事情都太过离奇,让她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陈沁小脸上也满是疑惑,问道:“对呀,哥哥,你之前又没见过她,提前就查好了这些?”
陈颍看着晴雯道:“你以为是谁让秦氏将你要到身边的?又是谁给你取名叫作晴雯的?”
“自然是奶奶她自己,奶奶说她是见我……”晴雯突然反应过来,震惊地捂着嘴,看着陈颍道,“是……是你?可是你怎么会……”
陈颍点点头笑道:“我为何会知道你,为何会让秦氏帮你,又为何清楚你的过去?这些你都不必纠结,只需要知道我会帮你去找寻你父母的踪迹就是了。”
“您真的能帮我找到爹娘他们吗?可是他们当时就被大水冲走了,怕是已经……”晴雯说着已是泣不成声,香菱递上帕子让她擦泪,又轻轻地拍背安抚。
“我已经查到不少线索了,你父母很大可能还活着,只是他们当时流落到了那里,如今又在何处安身还未查到。不过你放心,总会找到的,连香菱这样难找的我都给封大娘找回来了,何况是你父母两个。”
陈颍倒不是夸耀自己,别人不知香菱是如何找到的,只觉他厉害,但陈颍自己心里是再清楚不过了,之所以如此说不过是为了让晴雯安心,至于能不能找到她父母,自己只能派人尽力去找,且听天命罢。
晴雯忙擦掉眼泪,跪在地上向陈颍磕头感谢,陈颍将她扶起来,说道:“以后你便和香菱一起跟在我身边,在我这儿要做的事情不多,平时你有大把的自己时间。只一点,跟在我身边你得读书识字,我不需要空有好皮囊的花瓶,你能做到吗?”
晴雯一听要读书认字心里有些抵触,之前在宁国府秦氏闲时也教过她认字,然而她实在是学不来,每每看着那些书呀字呀就头疼,秦氏也就放弃了。
陈颍又道:“让你读书识得些字,是不想让你以后做一个糊涂庸俗的人,若是你不愿意,那我这儿也留不了你。”
晴雯才得知自己的爹娘很可能还活着,正无比期盼能找到爹娘,如何愿意就此放弃,哪怕再是不喜读书,也要坚持。
“我愿意,我一定好好读书识字。”
“既然你答应了,那我就看你能不能说到做到了,以后你就跟香菱一起协管我这院儿里的事,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香菱。”陈颍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又指了指秦可卿道,“或者去问她,来问我都是可以的。”
晴雯点头说知道了,陈颍对香菱道:“香菱,以后她就跟你住一块儿,你先带她去安置妥当,缺了什么就去库房支领,知道了吗?”
“爷,我都记下了。”
对于晴雯这个“知己”跟自己同住,香菱很是高兴,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陈颍看向晴雯道:“一旦有了你父母的消息我就告诉,在府上你也别整日担忧,要是分了心神,没把读书识字的事情做好……”
晴雯忙道:“再不会的,我一定好好读书,您不信可以让香菱监督我。”
“香菱她性子绵软柔善,又不善言语,如何管的住你。”陈颍看向秦可卿道,“可卿,以后你就每天抽些空闲时间教她们读书,好好监督她们。”
秦可卿应道:“爷,我知道了,一定好好教两位妹妹。”
“那香菱你便带她去安顿罢。”
香菱应声带着晴雯告退,去房间安置,两人走至门口,陈颍叫住了她们。
“晴雯,你是缠着足的是吗?”
陈颍本就有此猜测,看到晴雯走路时的姿态:纤腰微摆,莲步轻移,落脚轻飘飘不敢踩实,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晴雯恭敬回道:“自小我娘就让我裹起来。”
陈颍皱了皱眉,道:“香菱,等安置好了,你去叫一个府上的女医者,给她把缠足取了,好好养护。”
陈颍心中暗骂这荒唐世道,富足优渥的乡绅之家,当娘的为了女儿将来能嫁的更好些,竟从小给女儿缠足,那最终可是要活生生把脚上的骨头都给缠碎掉的,就为了迎合男人们的畸形癖好,何其荒唐。
晴雯不解道:“爷,可是我娘说……”
陈颍摆手道:“别管你娘说的那些,你就不觉得痛,不觉得走路做事不方便吗,为何还要一直缠着,就因为你娘说男人都喜欢?这样将来会让人高看?
这种陋习,就不该存在,你听我的便是,只希望你缠的不狠,还没有严重伤到骨头,你们下去吧。”
香菱虽不太明白,但相信陈颍说道肯定都是有道理的,拽了拽晴雯将她拉了出去。
陈颍平复好心中的情绪,向陈沁道:“沁儿,我有些事情要跟可卿说,你不是说要寄信给你林姐姐还有表姐吗,可写好了?”
陈沁道:“嗯,我有好多事情想跟表姐她们说,都已经写在信里了。”
“那你现在回去把信拿来好不好,待会儿我便让人给你送到南边儿去。”
“好,沁儿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取来。”陈沁点点头,带着几个丫鬟回自己院子里去取信。
陈沁说信已经写好了,实则她还未动笔呢。只因以前陈颍陪陈沁时,若是突然有外面的事要处理,又不好让陈沁听到的,就会支开陈沁,兄妹俩早已形成了默契。既然哥哥特意让她去取信,想必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让她知道。
等陈沁出去后,房间里就只剩下陈颍、秦可卿以及送晴雯回来的那个女护卫,陈颍看向秦可卿问道:
“你是不是对我将你派去照顾沁儿有些不高兴?”
“爷,沁姑娘活泼可爱,我很乐意照顾她,并未因此不高兴。”
陈颍道:“那就是因为晴雯的事情了?”
秦可卿点点头道:“爷,晴雯她是从京里送来的,如今见到我与那位长相神似,岂能不惊奇疑惑,若是她说漏了嘴,让那些人知道了,那京里那位就……”
女护卫也是一脸担忧地看着陈颍,担心此事会对秦氏不利。
陈颍道:“其实我也没想到,那个秦氏突然就把晴雯送来颍川了,不过你放心好了,且不说这件事不会传出去,就是真让你那哥哥知道宁国府里那是个假的,他们也会装作不知,但他们在意的是那个身份的价值,而不是秦可卿这个人。”
秦可卿眼神黯淡一瞬,又笑道:“管他在意什么,如今我既然脱身出来,他们就再也别想牵扯上我。”
134.梅笔的结果
香菱按着陈颍的吩咐寻来府上的女医者给晴雯诊治缠足的脚,医者察看过晴雯的双足,言称晴雯双脚因数年勒胁致使脚骨错位,脚掌已然变了形状。庆幸的是,许是晴雯后来怕疼,自己缠的并不算很紧,脚掌的骨头只是错位,并没有破碎。要是正常的缠足,缠上这些年脚骨必然已经损伤碎裂。
对于晴雯的状况,女医者表示只要每日涂抹药膏,用特定的手法按摩,帮她先揉开脚上的经络,然后才能给她将骨头复位。涂药按摩的时间大概要两个多月,这期间晴雯不能用脚,待脚骨恢复正位后,每日让她略慢走一走,如此再一月余,她便可正常行走,只要不疾跑,蹦跳,便无干碍,待适应一年后,她就与常人无异了。
晴雯觉得自己本是来服侍人的,结果一来就要躺在床上两个月,如何也不愿意治这个脚。
“爷,我不治了,就让它这样吧,不影响我走路、干活。”
陈颍严厉道:“骨头都差点碎掉了,怎么可能不影响,既然现在还有希望恢复,那就好好疗养。”
“爷,我不过一个丫鬟,原就是服侍人的,如何能什么都不做,只躺在床上让人服侍,我不治这脚了。”
“这事听我的,必须得治。”陈颍道,“谁说你不能下地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你可以坐在榻上读书写字,还能裁衣纳鞋,能做的事情很多,你大可不必觉着自己是累赘。”
在陈颍的劝解下,晴雯开始了治脚正骨的疗养,此乃后话。
这日,陈颍将梅笔唤至身前,房间里唯有主仆二人,陈颍问道:
“梅笔,你们到我身边多久了?”
“爷,从老爷子让我们四个来服侍爷算起,已经有六个年头了。”梅笔恭敬回答。
“不知不觉竟然都六年了,那你觉得这六年来我待你如何?”
“爷待我们最是平和宽容,而且将我们当人看,还教会了我们尊重,世上再没有比爷您更好的主子了。”梅笔笑着恭维道。
陈颍叹了口气,“别说那些空泛的,我是问你心里的看法,说实话。”
梅笔顿时觉着有些不妙,怎么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心里盘衡之后,梅笔道:
“爷在我心里自然是无比崇高的,爷就是有些小毛病,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
陈颍道:“你说说看,要是真的不好,我也好就此改正了。”
梅笔一时语塞,“爷,我……小的……这……”
“让你说你就说,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这有什么好磨蹭的,莫非你心里有别的心思不敢让我知道?”
梅笔忙道:“爷,我对爷是一片忠心,再没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我也相信你是个忠心的,那你就快些说。”
“爷,小的就是觉得爷有时候对外人比对自家人还要好,就像之前那两幅画,小的就是因为觉得你瞒着沁姑娘对别人好,对沁姑娘太不公平了,所以才将两幅画掉换了。”
陈颍冷笑道:“你是再说我对沁儿不公平,还是再为自己抱屈,觉得我对你不公平?”
梅笔扑通跪在陈颍面前,“爷,小的断没有此心。”
陈颍不再逼问,让他起身,换了话题问起了梅笔的年纪。
梅笔道:“爷,小的是四个人里最大的,今年一十有八了。”
“都十八岁了,也该成家立业了啊。”陈颍思索道,“你觉得春露怎么样?”
梅笔装糊涂道:“春露?她倒是个体贴的,将沁姑娘照顾的妥善,大家都赞她。”
“我是问你对春露有意没有,若是有的话我给你们牵个线,你也该成家了,把春露配给你,放你们出府去过日子。”
梅笔忙道:“爷,我还能继续服侍爷,成家什么的我是再没想过的,太早了些。”
陈颍问道:“这么说你是对春露没意思了?”
“小的与春露不过是见过几面,同为陈家仆人,并无他想。”
陈颍道:“那你知道春露属意与你吗?”
“什么,这……”梅笔作出一副极为惊讶的样子,“这,小的不知竟有此事。”
陈颍冷哼一声:“你若当真不知,那你腰间的荷包是谁做的,你又作何解释?”
梅笔再一次慌忙跪地,张口便欲解释求情。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抵赖不成?”不待他狡辩转圜,陈颍厉声道,“你觉得我只把你留在身边做一些衣食住行的琐事,而让竹砚、松墨他们掌管着许多人手,威风凛凛,所以你觉得我不公,心中有怨,对吗?”
“爷,小的真没有,小的……”
“好几次你做出一些蠢事来表示你的不满,发泄你的怨念,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老爷子提醒我不该对你太过仁慈,要当罚就罚,但我念在这六年的情谊上,也不曾重罚你。
想来是我对你宽厚太过了,早知道你心怀二意,还一直想再等两年放你出府全了这段情谊。你却一次次的挑战我的底线,既然你对春露无意,为何要收下她的荷包,你还利用她对你的心意,让她在沁儿跟前说一些挑拨之言,你在我这儿玩这些勾心斗角的把戏,你觉得我还能留你吗?”
其实梅笔羡慕竹砚当真是有些可笑,正是因为他心细周全,陈颍才让他当‘贴身大总管’,而竹砚大大咧咧,单纯率直,陈颍才让他去掌管自己手下的那些人手,竹砚不过是一把刀或者说是握刀的手,真正掌权发号施令的还是陈颍,竹砚只是一个执行者。偏偏梅笔看不透,觉得统管陈颍的衣食用度,出行安排这种管家做的事,浪费了他的才能,所以他几次用一些蠢办法向陈颍表示他的不满,告诉陈颍他觉得不公。
“爷,我错了,小的知道错了,爷您开恩,就在给我一次机会,我今后一定忠心做事,再不会有那些心思了。”梅笔不停地磕头,认错求陈颍凯恩。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你没把握住啊。”陈颍摇头叹道,“既然你不喜欢当我的管家,负责衣食住行这些平淡的事,羡慕竹砚那种手下有人的威风,那我便放你到庄子上去做一个庄头,给你权,给你人,你要是有能耐就把庄子上的庄户都给管服了,把庄子搞得比别的庄子都好,那时候我亲自给你道歉。”
梅笔如何甘心离了府里去外面做一个庄头,连连叩头哭求,额头都一片青紫了,陈颍唤人进来将他带了下去,等到明年春便让他“走马上任”,让他亲自去试试,能不能做到他想要的公平。
陈颍之所以要放梅笔去庄子上,是因为梅笔知道他许多事情,他不可能任由梅笔出府离了自己的掌控,放到庄子上方便管控着。
“都出来罢。”陈颍向里间说了一声,然后一阵窸窣声,有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秦可卿搀着满脸泪水、双眼无神的春露,不停地轻声劝她,陈沁跑到陈颍身前问道:
“哥哥,梅笔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他又细心,说话也和气,比那个没头没脑不会说话的竹砚强多了。”
陈颍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都是因为一个‘贪’字,让梅笔觉得怎么都是不公,他做着我的贴身管家,却又贪图像竹砚一样,能管着手下,大权在握。就算我给了他权,他又会贪图其他的,欲壑难填。”
陈沁不解地问道:“哥哥,可是你以前说过是人就又贪念,有贪念并不是什么错事啊,那为什么还要处罚梅笔?”
陈沁觉得梅笔只是让春露在她面前说了几句不该说的话,并不是什么大错,罚的重了。
陈颍道:“人有野心,有贪欲并没有错,梅笔错在他用了不好的手段,他明明不喜欢春露,却利用春露对他的情意,让春露在你面前说一下挑拨之言,这便是恶,这也是我决心要赶他出去的原因。”
陈沁听得有些感悟,却又没有完全听懂,陈颍也不再解释,有些道理点出来让她自己去悟远比掰开揉碎了告诉她要好。
看着眼神暗然无光,好似生无可恋的春露,陈颍道:“你也亲耳听到了,他根本就是把你当成工具而已,从来都没在意你的心意,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又向秦可卿道:“不用再劝她了,让她回房静下来自己想,能想清楚了,过段时间她便就放下了;想不清楚那谁也帮不了她。”
……
扬州,林如海收到陈颍的信后,心中大石落下,高兴不已,展开随信一起送来的那副寒梅傲雪图赏玩。看着画卷上那栩栩如生,傲立于风雪中、峭壁上的梅花,林如海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在扬州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只觉自己就如那雪中寒梅。
再品读画上题的那首《卜算子》,林如海更是无限感慨,那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与他一心改革盐法的心境实在契合,感慨之余,心中生出一股豪气,不由放声大笑。
“爹爹,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135.黛玉理家事,薛家送宫花
黛玉除服之后,林如海让她试着处理府上的大小事宜,当然这是陈颍建议的,要不然林如海一心只顾外面大事,断不会想到这些。
是日,黛玉因为年货采买的账本有几处对不上,核查之后发现有问题的那几项都是自贾家来的下人,好几个还是她娘亲以前得用的体面人,她不知如何处理,前来询问林如海,才至院中便听到林如海畅快的大笑声。
黛玉走进屋里,好奇地问了句:“爹爹今日何事如此高兴?”
“哦,是玉儿来了啊。”
林如海往门口处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来了,一时笑得更开心了。黛玉疑惑地看着林如海,然后注意到他案上展着的画,便被画中那傲然挺立的梅花吸住了目光,这画不单将梅花画的栩栩如生,还让人感觉到那份无畏风雪的傲然之意,端的是一副好画。
“爹爹是因为这幅画高兴吗?”黛玉看着画问道,“真真是画的极好,不知出自那位大家之手?”
林如海笑道:“什么大家,就是一毛头小子画的,你再看看。”
林如海将画卷一转,让黛玉正好能看到画上题的那首诗。看着熟悉的字迹,再联想林如海刚才说的“毛头小子”,黛玉如何还能不知这画就是陈颍做的。
心中默默读着画上的那首《卜算子·咏梅》,黛玉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乌灯寺的那场奇遇,想到自己跟着陈颍一起隐藏在人群中,一步步拆穿乌灯和尚蒙骗百姓的把戏,当看到老百姓们打破佛像、拿回钱财时的笑容时,她心中的感受不就正如这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鲁先生曾说:“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零一个‘撸树人’。”
同一副画,同一首词,林如海和黛玉确实不同的感触,不一样的解读。
“原来是哥哥画的啊,怪不得这梅花能画的有如真的一般。爹爹,这是几时送来的啊。”黛玉有些雀跃,既然哥哥送了画来,想必也有信了。
“就今日早间送来的。”
林如海笑着看向黛玉道:“玉儿,你还记得上月你外祖母派人来接你罢,想来是陈颍这小子得了消息,担心我送你上京去,连忙送了信来,还有这副词画,也不知他着急什么,真是奇了。”
林如海刚得了陈颍的信,向他保证明年就来提亲,正是高兴之际,不免话里就打趣了黛玉几句,倒教黛玉羞红了脸。
“爹爹你别乱说,我去不去外祖母那里和他有什么关系,谁要他来着急了。”黛玉别过头去,用傲娇掩饰害羞。
“那玉儿你告诉爹爹,你心里愿不愿意去京里你外祖母家?”林如海收起笑意,一本正经地问道。
想到陈颍之前和林如海说的贾家的那些情况,想到这几日来自己看到的一些事情,黛玉坚决地摇了摇头。
“爹爹,玉儿不想去,爹爹的身子还没养好,我想留在家里照顾爹爹,帮爹爹打理好府上的事。
而且京里繁华,外祖母家也比我们家大多了,人多事杂,我是肯定不习惯的。”
“这……,玉儿你能和爹爹说说,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去你外祖母家?”
林如海见黛玉拒绝的果断坚决,有些不明白黛玉为何会这么抵触,他不知道黛玉曾听到了他和陈颍的谈话,只当是有人跟黛玉说了些什么。
“玉儿今日也是为这事来寻爹爹指点的。”黛玉将账册翻开递到林如海身前,说道,“爹爹,这几日我查对府上采买的账单,发现好几处地方都对不上,负责的人都是娘亲生前得用的人,我不知该怎么处置,便想翻翻往年的账本,按着旧例办。”
林如海道:“玉儿做的不错,这些贾家过来的下人办事总要从中贪一些油水,碍于亲戚情分,他们拿一点好处我也不好处置,伤了贾家的体面,以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黛玉想到爹爹因为贾家要跟那些嘴脸丑恶的奴才委曲求全,立时红了眼眶道:
“爹爹,以往他们的确是只拿一点儿,可是今年他们见是我管事,便大笔的贪,采买回来的东西也都是劣质下等的,显然是以为我年幼好欺。
在咱们家里,他们都敢这样,若是我去外祖母家,不过就是一个外来的亲戚,那些人还不知要怎样糊弄欺负我。”
林如海这才明白,原来黛玉是管家时受了贾府出身的那些奴才的气,来寻他做主的。
林如海看着账本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玉儿,你先将他们做的这些事都记下来,现在还不好动他们,等到明年,自有他们好果子吃。”
“爹爹,玉儿知道了。”
林如海见黛玉望着自己,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露出一抹调侃的笑意,拿出陈颍来信递与黛玉。
“爹爹,那玉儿就先回去了。”黛玉被林如海笑的脸上发烫,起身欲走。
林如海道:“等等,如今你已经除服,你那只鹦哥儿也好带回院子里养着了,免得院中整日静悄悄的,倒教人消沉。”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玉儿知道了,待会儿便把他接回去。”
鹦哥儿是黛玉幼时养的一只鹦鹉,十分聪明有灵性,不光会学人说话,还能自己说,还会背诗,特别得黛玉喜爱。贾敏去世后,黛玉要守孝,院子里不好再养着鹦鹉时常闹腾,林如海便拿去让下人专门照看。
虽不养在院子里了,黛玉也时常会去瞧一瞧他,教他两句新诗。倒是陈颍每次去黛玉院子都没见到鹦鹉,还以为是黛玉进了贾府之后才养的,心下感叹,也许这一世黛玉有了自己这个颍哥哥,与那只鹦哥儿无缘了。
……
从入冬一直到过年,陈家和林家都如同往年一样,未曾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到了除夕,也是一如既往地开宗祠祭祀先祖,供奉香火。再一家人一起温馨地吃年夜饭,欢乐达旦。
京中的贾家荣宁二府却不是那么平静,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一波接着一波。
赖大等一众奴才被林如海婉拒,没接到人,只得回府向贾母请罪,贾母发了一通火,埋怨了林如海几句,指责他不孝云云,倒也没有怪赖大等人办事不力而责罚他们。
周瑞家的离了荣庆堂便急匆匆地往荣禧堂王夫人院里赶去,她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告诉王夫人。周瑞家的到了王夫人院里得知人去了梨香院寻姨太太说话去了,她又急忙往梨香院赶去。
刚到院门便见到王夫人的丫环金钏儿和薛家的丫环在门前的石阶子上顽,便问道:
“金钏,太太呢?”
金钏向屋里努嘴儿,示意王夫人在屋里。周瑞家的便轻轻掀起帘子进去了。只见王夫人正和薛姨妈长篇大论地说着些家常话、人情事。周瑞家的不敢惊动,便进了里间,见到薛宝钗正和丫环莺儿一同伏在小炕桌上描画样子呢。此后便是周瑞家的与薛宝钗客套对话,说起了“冷香丸”,且不细谈。
一时王夫人和薛姨妈家常话毕,听到内间有人在和宝钗说话,问道:“谁在房里呢?”
周瑞家的赶忙答应着出来见礼,只说有事要回,却又不开口,王夫人便知是私密之事,让她先回去,晚些再回话。
周瑞家的只得告辞,正要走时,薛姨妈忽然笑道:“你且站住。我这儿有一宗东西,你帮我带了去罢。”
薛姨妈唤来丫环同喜,让她取来一个小锦匣,向周瑞家的道:“这是宫里头时兴的新鲜样法,拿纱堆的花儿,一共十二支,白放着可惜了儿的,倒不如拿去给他们姐妹们戴去,昨儿个本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个赶巧帮我带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儿,剩下的六支就给了凤哥儿罢。”
王夫人道:“想着给他们做什么,留着给宝丫头戴罢。”
薛姨妈笑道:“她姨娘你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从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衣服也不爱鲜亮的,倒叫我忧心。”
原本迎春姐妹三人是住在贾母院中的,但贾母想着等接了黛玉来,一处挤着不方便,就把三春姐妹移到王夫人正房后的三间小抱厦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
周瑞家的拿了匣子按薛姨妈吩咐到了王夫人正房后头的抱厦来,见到迎春、探春正赶围棋呢,便上前将花儿送上,说明缘由。迎春探春忙站起来欠身谢过。
周瑞又去寻到正在和水月庵小尼姑智能儿一处顽耍的惜春,将匣子打开,说明缘故。
惜春嗤嗤笑道:“我刚和智能儿说,明儿也剃了头同她一道作姑子去呢,你送来这花儿我戴在哪儿呢?”
周瑞家的陪着惜春取笑一回,惜春让入画将花儿收下,继续同智能儿顽耍。周瑞家的便离了抱厦去寻王熙凤。
平儿只说王熙凤现在有事,收下花儿转身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两支花儿,吩咐丫环彩明道:“奶奶说送到东府里给笑容大奶奶戴去。”
东府秦氏这边,才又得了陈颍的信,让她注意贾瑞其人,只需密切盯着,不用干涉他的任何事情。
136.宝、钟初逢,相约读书
东边儿宁国府里,秦氏收下彩明送来的花儿,唤来丫环宝珠吩咐道:
“你把我早上折剪的梅花拿上一些送过去,替我谢谢婶子和薛家姨太太。”
待彩明和宝珠走了,秦氏将两支花儿撂在一边儿,发了暗语叫来一人,将贾瑞的资料给他,吩咐去盯着贾瑞,记下贾瑞所做所遇的事情。
贾瑞是贾家的旁系子弟,早早没了父母,由年老的爷爷奶奶照养。贾瑞的爷爷贾代儒是贾家族学的先生。贾代儒虽不是贾家嫡系,却也是贾家仅有的几位代字辈的族老,又管着族学,倒也有些地位,受些尊重。
因为儿子儿媳早亡,贾代儒对贾瑞的管教十分严厉,不给他零花钱,不许他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边儿吃酒赌钱,耽误学业。然而贾瑞是个不成器的,贾代儒年迈心力不济,让他照看着族学课堂,他偏跟着几个祸害一道胡孱,蹭吃蹭喝不说,还一同在学堂里赌钱,把族学搞得乌烟瘴气。
至掌灯时分,周瑞家的向王夫人回了话,将她在扬州林府听到林如海说黛玉身子大好之事告知王夫人。
王夫人捻着佛珠,淡淡地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周瑞带了甄家的信儿回来,好了便就好了,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只要林如海倒了,她也好不了。”
周瑞家的回完话退出去,不过半刻,王熙凤来见王夫人回话:“太太,今儿甄家送来的东西我都已收下了。咱们送他家的年礼,你看是不是趁着他家又年下在京里进鲜的船回去,让一并捎了去?”
王夫人点了点头,又道:“东边儿珍大嫂子今日来,请我们明日过去逛逛。”
王夫人问道:“老太太去吗?”
凤姐儿回道:“老太太说这两日有些困乏,就不去了。”
王夫人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去了,每常她来请,有我们在,你们小辈儿反倒顽的不便意,明日便你们自己去罢。”
凤姐儿答应了离去。
翌日,王熙凤梳洗毕,回过王夫人,又去辞贾母。叫宝玉和三春一同去东府里顽,宝玉听了自是高兴,他既想过去看蓉哥儿媳妇,又惦记着上次秦氏说的带她弟弟让他见见,暗想秦氏这样的女子,她弟弟必然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惜春听说要去东府,脸色难看,推说不舒服就不去了,迎春、探春也回绝了,说要留下来照看惜春。
精明如王熙凤自是知道惜春为何不去,倒是贾宝玉真以为惜春身子不舒服,直让惜春好好休息,还说回来给她带东府的梅花和杏花糕,劝慰一番后跟着王熙凤往东府去了。
若是要形容贾宝玉的这番操作,当属“多喝热水”四个字最为贴切。
凤姐儿带着宝玉,两个人坐了车,从大道绕上一圈进入宁府。尤氏与秦氏婆媳二人带着宁国府的姬妾丫环婆子媳妇等出仪门迎接。尤氏见了凤姐儿,必要先顽话嘲笑一阵,然后一手携了宝玉到上房归坐。
秦氏献上茶后,王熙凤同尤氏秦氏闲聊,宝玉坐着四处闲看。几人正说着话,只见贾蓉进来向尤氏请安。
贾蓉见凤姐儿和宝玉在,忙又向两人请安见礼。
宝玉见只有贾蓉一人,因问道:“大哥哥今日不在家吗?”
尤氏道:“出城向老爷请安去了。可是你坐着怪闷的?怎不出去逛逛?”
尤氏吩咐贾蓉带宝玉出去顽,免得在这儿听她们闲聊反倒闷着了。秦氏笑道:“今儿正赶巧,上回宝叔要见我兄弟,他今儿也在呢,宝叔何不去瞧一瞧?”
宝玉听了欢喜不已,急忙要下炕去瞧秦氏的弟弟。凤姐儿便吩咐贾蓉和一众丫环婆子要好生小心跟着,别让宝玉受了委屈,不然老太太那边儿就不好交代了。
忽地凤姐儿又问道:“大嫂子,何不请了这秦小爷进来,我也瞧一瞧,是不是和我这侄媳妇儿一样标致。”
尤氏摆手笑道:“可别!还是不必见他的好,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们胡打海摔惯了的,人家的孩子自小斯斯文文的,再乍一见你这破落户儿,还不让人家笑话死了呢。”
凤姐儿笑道:“这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别个就罢了,竟还能叫个小孩子笑话我不成?今儿个我必是要见他一见。”
凤姐儿一面将着急出去的宝玉拉了回来一面笑道。
贾蓉忙凑到凤姐儿跟前弯腰陪笑,解释道:“不是这话,是他生的腼腆,没见过什么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得生气,还是不见了罢。”
凤姐儿一巴掌把贾蓉拍开,骂道:“凭他生得什么样儿,我今儿必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来给我看,给你一顿好嘴巴。”
贾蓉笑嘻嘻地揉着肩膀,“婶子吩咐我不敢扭着,这就去带他来。”说着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王熙凤见到贾蓉带了一个清秀小后生进来,比宝玉瘦些,看着高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更在宝玉之上,就是有些女儿作态,羞羞怯怯的,腼腆的很,跟在贾蓉身后慢吞吞地作揖问好。
凤姐儿瞧了一阵,推了宝玉一把,笑道:“可是比下去了!”然后探手拉了秦钟的手,命他在身旁坐下,问他:几岁了,弟兄几个,读了什么书,学名唤作什么。秦钟害羞的低着头,一一答了。
有跟来的丫环见凤姐儿初见秦氏的兄弟,并未提前准备表里,忙回西府告了平儿,平儿素质凤姐儿与秦氏亲厚,虽是晚辈,还是小家户,亦不能太过俭省,遂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小金锞子,交给来告信的人送去。
凤姐儿接了赠给秦钟以作表礼,笑说太过简薄了些。秦氏带着秦钟谢过凤姐儿,众人又一同用了饭。
饭毕,尤氏、凤姐儿、秦氏等人抹骨牌,贾宝玉和秦钟坐在一旁说话。
宝玉自见到秦钟的模样出众,都将自己比下去了,心中似有所失,饭间痴痴发了半日的呆,心里又开始他那一套,感慨自己枉生了这富贵家世,竟不得早与这样的好人儿结交。此时两人一处说话,宝玉自是心下欢喜。
贾宝玉问秦钟爱读些什么书。
秦钟亦如宝玉一般,心中胡思乱想,恼恨不得早见了对方。忽地听见宝玉问他,便实言答了,所说书名与适才回答凤姐儿之时全然不同。
二人凑在一处,你言我语,越说越觉得彼此兴趣相投,越觉得亲密起来。
宝玉因觉着有尤氏几人在旁,他和秦钟说话不够爽利畅意,便跟凤姐儿说道:“我们俩去里间小炕上坐去,省得烦闹你们。”
于是宝玉便携了秦钟进到内间去私密说话。
宝玉问秦钟近来家事等语,秦钟答说:“业师于去年因病故去了,家父又年纪老迈,残疾在身,公务繁冗,无暇顾我,并未提过再延师一事,因此我如今不过在家温习旧课而已。”
宝玉道:“如此倒是不好,我因业师上年回家去了,现在也正荒废着呢。”
秦钟道:“读书一事,必须得有一二知己为伴,时常一起讨论,才能有进益,只自己一人读书,不过是越读越烦心……”
听了秦钟这话,宝玉心中喜不自胜,因这话与他一贯想法颇为一致,觉着秦钟便是他的知己。不等秦钟说完,宝玉急忙道:
“正是这个理儿呢。我们家里有个家塾,族中不少请不起先生的都可入族学里读书,也有亲戚家的孩子在内附读。不若今日回去,我们各自禀明尊长,就到我家族学来,咱们相伴着读书,彼此都能有进益,岂不是好事?”
秦钟闻言心中暗想果真如此岂不就能天天与宝玉相见,因笑道:
“家父之前也曾提过你们家的义学十分好,还想过要来和这里的亲家翁商议让我来读书,不过因为事忙不曾来说。
若是宝叔觉得小侄尚能做一个磨墨涤砚的,何不速速作成此事,咱们也好早日一同读书进益,不致荒废。”
宝玉道:“放心,放心。咱们这就去告诉你姐姐姐夫和我琏二嫂子去,今日你再回家禀明令尊,我也回府禀明老祖宗,再无不速成之理。”
二人又计议一番,便相携出去将此事告知秦氏和凤姐儿等人,秦氏连连感谢宝玉,凤姐儿笑道:“此事倒是好事,就怕老祖宗担心,不肯放你去族学。”
宝玉笑道:“这个不难,我痴缠撒娇一回,老祖宗便肯定能准。”
等吃罢晚饭,宝玉和秦钟又看了一会儿众人抹骨牌。见天黑了,尤氏吩咐道:“先派两个人送了秦相公回家去。”
秦钟作别宝玉,跟着婆子出去了。
过了会儿婆子回来,尤氏问道:“派了谁去送的?”
婆子答说:“赖管家派了焦大,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赖管家便亲自去送了。”
尤氏道:“真是的,偏又派他,哪一个派不得,偏要惹他!”
凤姐儿道:“我成日说你太软了些,纵得家里奴才这样了那还了得。”
“你难道不知这焦大?”尤氏叹道,“连老爷和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的。只因他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自己挨饿偷来东西给太爷吃,得了水给太爷喝,他自己喝马尿,救了太爷的命。
仗着这些功劳情分,谁愿意为难他去。偏他自己老了不顾体面。一味地吃酒,醉了便骂,无人不骂的。拿他有什么办法。”
凤姐儿道:“我何曾不知道他,只是你们没注意罢,这样的奴才,只管打发到庄子上去就完了。”
又问下人车可备好了。众下人都答已经备好了。凤姐儿便起身告辞,带着宝玉回西府去。
137.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天色已黑,凤姐儿携了宝玉向尤氏等告辞回府,尤氏、秦氏带人送到大厅,灯烛辉煌照的透亮,众小厮都侍立在车旁。送着凤姐儿二人登了车,尤氏又吩咐贾蓉相送。
贾蓉跟在车外送二人出府,正被焦大挡了路,听到醉酒的焦大在骂管家赖二不公道。
“好你个赖二,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灯瞎火送人的事就派我,欺软怕硬,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什么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头还高呢。”
贾蓉让焦大让路。焦大正骂到兴头上,不依。贾珍不在家,又有王熙凤在跟前儿,贾蓉便逞英雄,骂了焦大两句,使人将焦大捆起来。
焦大何曾把贾蓉放在眼里,加上众小厮也不太敢招惹焦大,一下便被他挣开了,冲贾蓉大叫起来:
“蓉哥儿,你别再焦大我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的软货怂包,就是你老子、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我挺腰子!要不是焦大我,你们能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
如今你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再说咱们就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王熙凤冲贾蓉喝道:“还不早些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着岂不是祸害?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咱们家。”
贾蓉忙答了声“是”,催促着众小厮将焦大揪翻在地,捆了拖到马圈去。
焦大更是骂的愈发厉害:“你们这群忘八,我要到祠堂里哭太爷去。那承想太爷打下这番家业,如今却生了这些畜生后辈来!
成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众小厮听他骂出这些没天没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慌忙用土和马粪堵上了他的嘴。
王熙凤和贾蓉脸色都十分难看,只装作没听到,一言竟也不发。贾宝玉在车上瞧了焦大这番醉闹,只觉有趣的很,因向凤姐儿问道:“凤姐姐,你听他说的什么‘爬灰的爬灰’,‘爬灰’是什么意思?”
凤姐儿竖眉怒目喝道:“你少跟着胡说,那是醉汉嘴里胡吣的话,你是什么人儿,不当没听见,还故意来问我,仔细我回去回了太太,让她捶你。”
贾宝玉素来喜好杂书,岂能不知“爬灰”何意,如今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凤姐儿看破,忙央求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你可别告诉太太。”
凤姐儿和宝玉回到家里,见过众人,宝玉便忙向贾母禀明让秦钟上家塾之事,倒将自己说的给惜春带梅花一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贾宝玉向贾母将秦钟一番好赞,凤姐儿想着秦氏,也帮着一旁说好话,贾母听了喜欢起来,同意让秦钟到族学读书。
贾宝玉颇为高兴,又向贾母说起自己也要到族学读书,有秦钟伴着,正好发奋,又将秦钟夸赞了一通。
贾母却不同意,说宝玉病还没好,受不得族学里那苦,不许他去。
宝玉只往贾母怀里一歪,搂着胳膊一阵扭麻花似的撒娇歪缠,乐的贾母直笑,最后也就同意了。又唤来宝玉的小厮李贵和茗烟好生嘱咐。
过了几日,宝玉才醒来,便有人回到:“东府小蓉大爷带了秦相公来拜。”宝玉忙出去迎接,又领着秦钟去拜见贾母。
贾母见到秦钟容貌标致,举止温柔,想来是个和顺之人,堪陪宝玉读书,十分欢喜,留了秦钟用了茶饭,又赏了份厚重的表礼。命宝玉带去见王夫人。
待宝玉秦钟去了,贾母留下贾蓉来问秦钟家里的情况。
贾蓉禀道:“他是我妻弟,我那丈人,秦业现任营缮郎,年近七十,秦钟是我丈人五旬后才老年得子,管教甚严,所以他性子有些腼腆。”
贾母笑道:“腼腆些好,性子柔顺跟在宝玉身边我也好放心。”又问秦钟来族学的原委。
贾蓉答道:“因他业师去岁亡故,他父亲无暇为他延请高明之士,只得暂时荒废在家,温习旧课,正巧遇见了宝玉这个机会,两人便约着一同进族学读书。”
贾宝玉才和秦钟结为知己,着急要和秦钟同去族学相见,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姐姐妹妹了,告了贾母,后日便要去族学里读书。
到了后日,宝玉一早起来,袭人早已给他把书笔文物包好,收拾妥帖。见宝玉醒了忙又服侍他梳洗。
收拾停当之后,宝玉去见了贾母和王夫人,又往梦坡斋去见贾政。贾政正和清客相公们闲谈,见宝玉进来请安,听他说是要去族学里上学去,贾政冷笑道:
“你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要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去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
一众清客都起身相劝,宝玉也诚恳地说自己这次是真心要去学里好生读书的,贾政这才罢了。
待宝玉出去,清客相公们纷纷夸捧宝玉今后必定大有所成,倒教贾政喜不自胜,也夸了宝玉几句,然后老怀甚慰地同一众清客相公说宝玉总算是开窍了,知道读书上进。
贾政兀地想起,唤来了跟着宝玉的人问话,只见宝玉的奶兄李贵进来打千儿请安。
因问道“你成日家跟着宝玉,他到底读了些什么书?”
李贵忙回说:“哥儿已经读到了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的,小的不敢撒谎。”
听得满座清客哄堂大笑,贾政也忍不住笑了。骂道:
“哪怕再读三十本《诗经》也是掩耳盗铃,读书净读了些流言混语,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他算账!”
唬的李贵连忙跪下磕头,碰地作响。贾政不耐见挥手让他退下。
……
薛蟠进京之后仍旧是整日在外浑闹,更兼着结识贾珍贾蓉贾蔷之流,学了个五毒俱全,日日高乐,醉醺醺的回到家中,薛姨妈哭骂了无数遭也不顶用,徒流了许多眼泪。
薛蟠偶然从贾蓉嘴里得知贾家族学,学中多是青年子弟,一时动了龙阳之兴,因此哄骗薛姨妈,假说要去贾家的家学之中读书,薛姨妈高兴不已,忙着给他张罗安排了。
薛蟠到了学里,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就没读什么书,只希图着结交些年轻小弟,一同高乐,白送了束脩和厚礼给贾代儒。
这族学里本就是风气不正,在学里吃酒赌钱只是寻常,龙阳之事也并非没有,只是都在暗中,遮掩不露。待得薛蟠进来,学里的小“学生”们图着薛蟠的金银、吃用,不到半年,被他哄上手了不知多少,一时学堂竟成了他们大耍龙阳的幽会之所,此乃前话。
只说这贾宝玉与秦钟二人入了贾家族学读书,日日同来同往、同起同坐,亲密无间。贾宝玉是个痴性,偏要与秦钟兄弟相称,不论叔侄关系,秦钟原是不敢,却耐不过贾宝玉要求,便答应了,二人“兄弟”、“宝玉”、“鲸卿”的混着乱叫。
学里本就兴着龙阳之风气,贾宝玉与秦钟又日日亲密,更因着秦钟生的花儿一样,又腼腆害羞,未语脸先红,羞羞怯怯如女儿姿态,让学里许多人眼红,偏又不敢得罪,只得背地里风言风语,传着二人的艳事私情。
学里又两名比秦钟更似女儿态的学生,原名亦是不知,因他们生得妩媚风流,学中都将他们唤作“香怜”、“玉爱”,这两人自是被薛蟠上了手,宠爱有加,是以其他眼馋之人不敢妄动。
贾宝玉和秦钟是颜控,自然瞧着香怜玉爱甚好,香怜玉爱二人亦是留情与宝、钟二人,四人每日避着同窗,八目相勾,眉目传情。
这日,贾代儒身子不济,留了一对联作为课业,又将学中之事交由嫡孙贾瑞照管,正巧这日薛蟠亦没来学中,秦钟偏偷摸着和香怜挤眉弄眼,一时意动,二人假借出恭,躲到后院说小话儿。
金荣本是贾家亲戚,在学中读书,往日吃酒赌钱总少不了他,自薛蟠来后,金荣更是常巴结着,奈何薛蟠只同他好了几日,便因为香怜玉爱撂开了他,让金荣嫉恨,可巧见着秦钟和香怜跑到后院幽会,他便带了几个狐朋狗友来“捉奸”。
香怜是个急性子,一时羞怒,言语甚激,便和金荣争了起来,金荣不说其他,只说抓着了二人“贴烧饼”,还威胁着要么让他也掺一手,要么就把这事告知众同窗,急道香怜秦钟进去向贾瑞告状。
这贾瑞与金荣一样,原也是巴结薛蟠,奈何薛蟠心性浮躁,见一个爱一个,见了香怜玉爱便抛开原来的“朋友”,这贾瑞没了薛蟠提携帮衬,又成了囊中羞涩之人,心中便恼恨香怜玉爱,此时便拿香怜作法,叱他多事。香怜秦钟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回了座上。
宝玉听了此事,只轻声软语安慰秦钟,却半点无替他出头讨公道之意,让秦钟一时有些伤心,只低垂着头。
见宝玉不为秦钟出头,金荣更是得意洋洋,一时许多闲话从他嘴里出来,被玉爱听了去,二人便起了口角。口角中金荣秽言秦钟,又惹恼了贾蔷,这贾蔷乃是宁国府正派玄孙,因外相貌美,内性伶俐,极得贾珍宠溺,是以族中无人敢招惹,他素来与贾蓉亲密,一同斗鸡走狗,赏花阅柳,见金荣欺负秦钟,如何肯依?
贾蔷本欲挺身为秦钟出头,又想起金荣与薛蟠是朋友,薛蟠又同自己交好,倘若金荣告了薛蟠,岂不是伤了自己和薛蟠的情分,脑瓜一转,贾蔷便想出一计,也装作出小恭,悄悄地出了学堂。
138.顽童大闹学堂,除夕家宴问对
贾蔷欲为秦钟出头,教训金荣一番,又担心因此与薛蟠伤了和气,心生一计,便悄声出了学堂到外面寻着贾宝玉的书童小厮茗烟,叫至身边,告诉他金荣污言秽语毁伤宝玉,挑拨几句。
“金荣欺负秦钟,连宝玉也一并牵连在内,若不给他长个记性,下次越发张狂了。”
茗烟淘气机灵,比谨慎怕事的李贵更得宝玉重用,平日里无故都要欺压人,更何况有人惹到了宝玉头上,如今只听贾蔷几句挑拨,便火上心头,一头进了学堂找着金荣,大喊一声:“姓金的,你什么东西!”
贾蔷见火架起来了,装作看看日头,向贾瑞说有事先走了,贾瑞也不敢阻拦,任他去了。
金荣一时懵逼,不知茗烟何意,茗烟上前一把揪住金荣,一通恶骂,吓得满屋子学生都呆呆地望着。
贾瑞忙喝了一声:“茗烟不得撒野!”
金荣也反应过来,气道:“反了!你个奴才小子也敢如此对我,我只和你主子说去。”说着便要挣开茗烟去寻宝玉理论,茗烟自是不肯放手,二人一时僵持。
却有金荣的朋友暗中相助金荣,飞掷砚台要打茗烟,这一砚台飞出来,打偏了人,砸到了贾菌桌上,只听贾菌骂了声:“好球攘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
一时学堂内便打作了一团,笔墨纸砚撒碎一地,端的是好一出“醋海生波,顽童闹学堂”。
见事情闹大,宝玉的奶兄李贵忙劝贾瑞出面息事,偏贾瑞无胆,只顾推脱责任。贾宝玉见秦钟头上被金荣打破了皮儿,立时更加不依,要去回了长辈将金荣撵出族学,李贵和贾瑞恐事情闹去长辈跟前他们必吃不了好,忙劝宝玉。最后逼得金荣向秦钟磕头赔了罪,宝玉方才罢休,命茗烟包了书带着秦钟走了。
金荣受了如此侮辱,回家后越想越气,想着明明是秦钟和香怜勾搭不清,贾宝玉却仗势欺人,还有那狗奴才茗烟,一时难消心头只恨,金荣便添油加醋、摘除自己、隐去宝玉,将学堂的事告诉了他母亲胡氏,第二日胡氏又将此事告诉了金荣的姑妈璜大奶奶,璜大奶奶金氏一听自己侄儿在学堂里被人欺负了,便想着到王熙凤跟前儿去告秦钟的刁状。
这金氏嫁了贾家玉字辈嫡派贾璜,夫妻二人守着小小的产业,素来在王熙凤跟前儿磕头打转,惯会奉承,若是一般人被她告这一状,说不得王熙凤还真就听了她的把人赶出贾家族学了,偏她告的是秦钟。凤姐儿向来与秦氏亲厚,再加上知道秦钟很得宝玉和贾母喜爱,如何会去处置秦钟,劈头盖脸将金氏叱骂一顿赶了回去。
秦氏得了陈颍吩咐派人盯着贾瑞,族学里的事她自然知晓了,虽说她只是假的,秦钟与她毫无关系,但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好,毕竟秦钟是她名义上的兄弟,她不能对秦钟被欺负的事无动于衷,替秦钟讨回公道,又严厉训斥了秦钟一番送他回了家,自不在话下。
陈颍收到秦氏密信得知此事时已是到了年底二十九了,这秦钟同贾宝玉到贾家族学上学之事应了,茗烟金荣起衅大闹学堂的事也应了,可偏偏宁府贾敬寿宴上贾瑞见王熙凤起淫心的事没了。
根据秦氏传回来情报,寿宴那日王熙凤并未与贾瑞遇上,自然也就没了后面贾瑞纠缠,王熙凤“毒设相思局”的事情了,是以无从判断僧道是否会现身。陈颍不知是哪里出了偏差,但他相信以贾瑞的心性和王熙凤的狠辣,此事早晚都是会发生,或许原就不是今年也未可知,吩咐秦氏继续密切关注贾瑞,总要从他身上看看僧道真实与否。
除此之外就是秦氏自身的事情了,原著里秦可卿究竟是怎么死的一直是个谜,各种推论众说纷纭,陈颍也不知原该是如何,但秦氏顶替了秦可卿进入宁国府,贾珍贾蓉都将她供着,纵是心里有些淫思也未敢做什么,是以也就没了秦可卿病重,贾珍请了张友士诊病这回事。
既然贾珍未曾逼迫,那秦可卿的死就是别有原因了,陈颍猜测可能是因为义忠老亲王的儿子宁郡王密谋造反之事败露,贾家为与其摆脱干系才逼死了秦可卿,并让贾元春告密秦可卿是义忠亲王血脉之事,以图上位,将利益最大化。
如今宁郡王仍隐在暗处,未被顺治帝发现,贾家自然也就不会对秦氏动手了,暂时倒也无需担心。
如今义忠亲王一系尚未倒台,秦氏未死,贾家的祸端之始尚未发生,本想从贾瑞的事上证实僧道的存在,偏贾瑞与王熙凤的事也未发生,是以贾家暂时也就没什么事情值得陈颍关注了,像是贾母得知学堂之事后发了大火,再不许贾宝玉去族学,更不许他和秦钟再往来这样的小事,陈颍看了只一笑了之。
眼下对陈颍来说最重要的事便是明年秋天的乡试了。除夕祭祖之后,陈府家宴毕,陈颍让秦可卿带着陈沁回去歇息后,向陈镜和赵旭提出了明年秋闱之后要去扬州林家提亲下定之事。
“外祖父,父亲,我之前曾许诺于扬州盐院的林大人,待明年秋闱得中之后,要去扬州提亲,还请外祖父和父亲答允。”
此事陈颍当时从扬州回陈家后便同陈镜和赵旭二人说过,但怕两人只当是小孩子的一时戏言,未曾放在心上,陈颍寻机又提起此事。也是为了顺便看看老爷子知不知道有家族想与陈颍联姻之事,若是知道,又是否同意。
赵旭嘲笑了陈颍一番,说他大过年的还不忘惦记红颜知己,若让他当皇帝必定是个大昏君,嘲笑之后赵旭道:“此事你之前不就说过么,我都答应你了,怎么,还怕我骗你不成?”
陈颍道:“孩儿岂能不信父亲您,只是因为约定的日期将近,孩儿心中紧张,才有适才之问。”
陈颍又看向老爷子陈镜,想听听他的意见。
陈镜道:“颍儿,你又何必着急,如今你年岁尚小,晚几年再去提亲岂不是更妥当些。”
陈颍心中咯噔一声,“外祖父你反对我去林家提亲?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岂能失信与人。”
陈镜语重心长地道:“颍儿,我不是反对你娶林家姑娘,只是如今林家犹如一个漩涡,各方势力牵扯其中,你又何必非要这个时候同林家定亲呢,等上几年,待林家事毕,岂不更好些。”
“外祖父,孙儿从一开始就明白林家的处境,若是怕趟这趟浑水,那我一开始就不会出手帮他。非是孙儿儿女情长非要此时就和玉儿定下亲事,而是林家的形势艰难,我不得不这样做,若不定下亲事,等到林大人扛不住压力将玉儿送入贾家,那时候我连插手的资格都没了,孙儿不想因为一时惧怕麻烦就留下终身的遗憾。”陈颍情绪有些激动,向陈镜分说缘由。
赵旭也帮着劝道:“老爷子,林家也是一股不小力量,再加上林如海执掌两淮盐运,咱们应该尽力拉拢为是。颍儿说的不错,若是等林如海真的扛不住各方压力选择妥协,咱们不光会失去这一助力,还会让林如海倒向对面……”
陈镜看向陈颍问道:“你可知此时你和林家定亲,便等于是同林家绑在了一起,势必引来各方注意,很有可能导致我们提前暴露,届时功亏一篑,咱们有何颜面下去面见先祖?”
陈颍深深弯腰一拜,回道:“外祖父,从祖上至今几代人的努力,我们积蓄的力量早已足够,朝野军中,市井绿林皆有我们的人手,再加上我这些年来让人研究的各种装备器械和武器,若是想燃起战火,揭竿而起,有七成以上机会成功。只因咱们不想战火肆虐,让太多百姓因战乱丧命,这才继续隐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机会。”
陈镜点点头,陈颍继续道:
“已经有如此实力的情况下,若是我们还畏惧麻烦,将可以团结的力量拱手推出,那隐忍一次,就会有更多次,最后我们便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下场,外祖父三思啊。”
陈镜陷入了长久的沉思,陈颍看着眉头紧缩的老爷子,心中忐忑、紧张,如今林如海已是扛着巨大的压力推拒了贾母数次,等到下次贾母再催,黛玉必然是要进京的了,再次之前陈颍必须将亲事定下,这样他才有理由插手黛玉的事情。
陈镜沉吟了良久,终是点头同意了陈颍的请求,“既然你意如此,那便等到秋闱之后,让你父亲同你去一趟罢,只一点我先说明,定下亲事之后,除了已被人察觉的力量,余者皆要隐藏起来,到时候如何应对林家带来的麻烦,你们要谨慎思量。我有些乏了,你们回去罢。”
赵旭道:“那老爷子你早点歇息,外边儿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看着外祖父疲惫的双眼和斑白的鬓角,陈颍心中有些酸意,老爷子为了赵家的事付出了毕生心血,如今却冒着败露的风险同意自己的请求,陈颍心中感动,愧疚,五味杂陈。
但是黛玉他是必要救的。
“外祖父,谢谢您!您放心,我一定会应对好林家的麻烦。天色不早了,外祖父您早些休息。”陈颍恭敬诚挚地向陈镜行了一礼,随着赵旭离了三恪堂。
本来陈颍还想询问一下老爷子知不知道有家族想与陈家联姻的事,如今却不好再问出口,只得作罢。
139.晴雯首尝“家法”
除夕家宴上,陈颍提起了自己要在秋闱之后前往扬州与林家定下亲事之事,赵旭很是爽利地答应了,他觉得既是儿子喜欢的,又能借此将林如海这个盐运御史以及林家拉向己方,即使要面对一下麻烦也是值得的。老爷子陈镜却不太赞同陈颍此时与林家定亲,他觉得等上几年,待林家有了结果再做定夺更好。
陈颍知道老爷子是心系大业,不想他此时冒着风险去和林家定亲,以免被各方势力盯上,有暴露之虞。但陈颍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黛玉成为贾家砧板上的鱼肉,再赴原有的悲剧命运,这个亲,必须定。
本来陈颍想问问老爷子是否知道有别的家族意欲同陈家联姻,但因当时的氛围不太适宜,便未开口,后来陈颍回到听雪院,细想一番也想通了,既然老爷子都同意自己和林家定亲的事了,那有没有别的家族想要联姻也就无足轻重了。
黛玉生辰时,陈颍带着陈沁去了趟扬州给黛玉祝生儿,宝琴因为她母亲生病卧床,她要留在家中侍疾,托了陈沁帮她转赠贺礼,未曾同行。临回颍川前,陈颍将自己父亲与外祖父同意定亲之事的好消息告诉了林如海,林如海听闻后心下大定,顿生欢喜自不必赘言。
时光匆匆流转,寒来暑往,几多风雨,离陈颍取得秀才功名已将近三年了。顺治七年夏天,陈颍的个子开始猛长,面容也褪去了许多青葱稚嫩,已然是一位年华十三的翩翩佳公子了。
“爷,你原不是说明日便要往开封去等候乡试吗,怎地突然就推迟了?”
听雪院内间,晴雯一脸幽怨地拆着行囊包袱,将其中的衣服重又展开挂上,语气中露出对陈颍突然推迟行程的不满。
“你说你呀,我说那些行李就放那儿不用管,你非担心那些衣服受潮发霉,自己要找这个麻烦又来埋怨我,我是再不哄你的。”陈颍看着愤愤然使劲抖展衣服的晴雯,好笑道。
“哼~,爷你不是常说‘术业有专攻’么,这衣服的事你能有我懂。”晴雯翻了个白眼,有理有据地分析着,“到时候爷穿着潮湿有味道的衣服影响了考试,那我就是死也赔不了这个罪。”
陈颍知她只是嘴硬,不欲与她争辩这个,走到榻边帮她整理衣物。
晴雯忙拦住,将陈颍推到榻上坐着,“爷,我躺着享福受用了半年,该是要做些事情了,不用你帮,你就坐这儿,和我说说话儿就好了。”
“这半年里你做了多少好针线活儿,谁敢说你是在享福受用。”陈颍依着她坐在榻上,拉了只靠枕半躺着看晴雯动作爽利地收整衣物。
自去年冬天晴雯来到府上,陈颍便让她解了缠足,医治双脚。这半年来她多是坐卧在床上做些女红,偶尔也会坐着陈颍让匠人制造的轮椅,让香菱推着到园子里透透气,直到前几日她的疗程才算是彻底结束,如今已然能正常行走。
“呀!”陈颍正出神,忽地听见晴雯一声惊呼,忙回神看去,一时也有些尴尬脸红。
“香菱这小蹄子净会偷懒,怎么把内衣外衣放在一起,再没有比她更懒的。”晴雯俏脸霞红,数落着香菱的“罪行”以掩饰自己的羞意。
原来是香菱昨日夜间给陈颍收拾行李时日常犯迷糊,将外衫和陈颍特意命人裁制的内裤混放在了一处。女子本就比男子早熟,更何况古代十三岁的少女早已知了许多事,晴雯整理行李中的衣物,冷不丁地摸到一件陈颍的内裤,偏还是当着陈颍的面拿在手里,顿时就羞红了脸。
陈颍道:“香菱虽爱顽,有时还犯迷糊,可却一点儿都不懒的,这半年来可都是她一直照顾你的。”
晴雯咬着唇跺了跺脚道:“爷,我不过说她两句你就着紧地护上了,我自然是知道她的好,不用爷提醒。”
陈颍笑道:“要是别人说你我自然也是护着的。”
晴雯脸上更添几分红意,忍着羞意将剩下的衣物的挂起,转过身嘴角悄然露出一抹笑意。
收整完衣物,晴雯斟了茶来给陈颍吃,边去整理行李中的其他物件儿,边问道:“爷还没跟我说为何要推迟行程呢。”
陈颍回道:“这不是突然想起来二十四号是香菱的生辰么,这是她到府上的第二个生辰了,去年我在应天书院不赶巧,便想这次给她庆生儿完再走。”
“原来还是为了她,那你找香菱给你收拾去。”晴雯脸色一暗,将手上的书丢回行囊里转身便要走。
陈颍拉住她道:“你这个性子若不改改以后可有的是苦头吃,这不是你不记得生辰了吗,若是知道,我定然也会给你庆生儿的,你竟还吃香菱的醋。”
“谁吃她的醋,这原是她收拾的行李,你又是为她留下的,自然该她来弄,我又何苦在这儿讨这个嫌,还是离了这个地儿的好。”晴雯用帕子拍了下陈颍的手,让他放自己离去。
见她还要闹,陈颍道:“我原以为你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成这个爆炭性子,再不想在府上待了半年你还是这般,是我们对你不好吗?”
晴雯一时便红了眼眶,“我自是知道你们都对我好,可我觉得我不该受这份好,爷若是瞧不惯我这性子,正好把我撵了去,岂不清净。”
陈颍明白是大家这段时间对她的关心让她产生了自卑,偏她又是个惯用赌气耍狠伪装自己的“刺猬”,赶上香菱生日这件事,便发作了,虽然理解她,但陈颍不会惯着她这样的性子。
“你当真想走?”陈颍看着晴雯,淡淡地问道。
晴雯此时却是慌了,她没想到陈颍竟然真的要赶她走,在这里比在秦氏身边还让她觉着温暖可靠,且若是真的走了,她自己又怎么去找爹娘。
晴雯心里自是不愿走的,但多年来的性子还是让她梗着脖子嘴硬道:“爷既嫌我性子不好,我又何苦在这儿讨人嫌,走了干净!”
陈颍一把将她拉过来按在腿上,照着小蜜桃上就是“啪”“啪”两巴掌。
晴雯嘤咛一声,俏脸腾地不满红晕,羞愤欲死。
“你还嘴硬不嘴硬了?”
晴雯梗着脖子仍不服软,叫着“爷要赶我走那我便走,今儿就是把我打死,我也是这话。”
陈颍抬手又是两下,晴雯依旧嘴硬,陈颍便接着打,直到晴雯喊着:“不敢了,再也不走了。”陈颍才放开她。
晴雯想要起身偏身子都是酥软的,又摔回陈颍怀里。看着晴雯眼里水意氤氲,咬着嘴唇羞愤地看着自己,陈颍有些口干舌燥。暗咬一下舌尖压住心底的躁意,陈颍道:
“你要是再敢梗着性子嘴硬作对,我还这般收拾你,以后这就是家法了,记住了吗?”
晴雯羞愤地埋住头,轻轻“嗯”一声。
陈颍抚着她柔顺的头发道:“若是知道你的生辰,我也会陪你庆生儿的。”
晴雯翁声道:“爷,我信你。”
“不然这样罢,你和香菱是好姐妹,不若你便跟她同一天过生儿,六月二十四相传是‘六月花神’荷花的生日,我倒觉着你和香菱都有些荷花的品格,这一天过生儿岂不正好。等找到你爹娘了,你再改回原本的生日。”
“我听爷的。”晴雯抬起头看向陈颍道,“爷,我爹娘还能找到吗?”
“你放心便是,如今虽不知人在何处,但我手下的人寻到好些你们原来的邻里,有不少都在你和爹娘走散之后见过你爹娘,想必你爹娘是还活着的,总会找到的。”
晴雯“嗯”了一声,又将头埋入陈颍怀中,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温暖。
“爷,老太爷让你过去一趟。”
香菱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进来,晴雯连忙挣扎着起身,结果身子发软一下子摔在了榻上。
“哎哟”一声,晴雯双手捂着臀,面露些许痛苦之色,陈颍想到刚才或许是晴雯嘴硬,或许是手感太好了,自己打了她许多下,想必小蜜桃都红肿了罢,一时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陈颍将晴雯扶着靠倚在靠枕上,整理了下身上皱乱的衣服,出去拦一拦香菱,好让晴雯有时间缓一缓。
“香菱,你这又是去哪儿顽去了,怎地半身的泥水?”陈颍出来便看到香菱湿了半边裙摆,还沾了不少泥灰。
香菱提了提自己湿漉漉的裙摆,憨憨一笑,“爷,我和柳儿她们去荷塘边上捉蚱蜢去了,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
陈颍招手让她过来,笑了笑道:“你们捉蚱蜢干嘛,难不成是嘴馋想捉了炸着吃?”
“不是的爷,我和柳儿前几天救了只受伤的鸟儿,我们想捉蚱蜢给鸟儿吃,好让它的伤早些好。”香菱有些不好意思,怕陈颍说她,偷眼瞧陈颍脸色。
陈颍摸了摸她的头道:“你真是傻得可爱,府上就有给动物治病的兽医,你怎不知带去让兽医给它治伤,而且要捉蚱蜢去荷塘做什么,该去稻田里捉才是。”
香菱挠了挠头问道:“爷,咱们府上还有稻田吗?”
陈颍反应过来,府上没稻田,暗道自己也被香菱传染的变傻了不成。
“我就那么一说,府上自然是没有稻田的。”陈颍转开话题问道,“你刚外祖父他找我,知道是什么事吗?”
香菱道:“刚才我准备回来换衣服,就遇上了老太爷身边的霜枝姐姐,她让我来叫爷过去,没说事情。”
“行,我知道了,你快去换衣服罢,等下记得去看看晴雯,她刚跌了一跤,摔着屁股了,你看看严不严重,帮她上些药。”
“嗯,爷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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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看到了,但又“完全”没看到
香菱和晴雯是住在同一间屋子的,就在听雪院西边儿,离陈颍的住处不远。回到房里梳洗毕换了干净衣服,香菱又把脏衣服洗净晾上,猛地想起陈颍让她去看看晴雯,忙不迭地跑去陈颍房里。
只见晴雯侧着身子倚在陈颍的榻上,不知正出神想些什么,面色通红,时而又呲牙咧嘴的。香菱想到陈颍跟她说晴雯摔着屁股了,猜她是疼的,忙上前去照看。
晴雯见是香菱来了,转过头去怕被她瞧出异状。
香菱道:“爷说你摔着屁股了,让我来看看你。快让我看看,伤着没有?”
晴雯心中暗啐一声:明明是那人打的,还扯谎说是我摔的,脸皮真厚,哼。
“哎,死香菱你干嘛?”晴雯按住香菱那要扒自己衣服的手,愤声问道。
香菱不解地道:“看看你伤的严不严重啊,不脱了衣服怎么看?”
晴雯拿手指怼着香菱脑门羞愤道:“你是真憨啊,也不看看这是那儿,你再这儿把我衣服脱了,要是谁又派了丫环来找爷,看了去,我还活不活了?”
香菱一想好像也是这样,问道:“那怎么办?”
晴雯没好气地道:“你先把我扶回去,再给我上些药,疼死我了。”
香菱便扶她起身,搀着她往听雪院里两人自己的房间去。半路上香菱忽地说了句:“晴雯,你以后别老把死挂在嘴边,小心被老太爷听了生气。”
晴雯道:“我就在听雪院服侍爷,怎么会被老太爷听去呢,除非是你这个小妮子告密。”
“我没告密,我是让你小心,就算老太爷听不到,那让爷听到了也不好啊。”
晴雯一下又想起刚才被陈颍按在腿上打屁股的事,身子又隐隐发软,有些站立不稳了。
香菱问道:“你是不是脚还没好,怎么突然就站不稳了?”
晴雯红着脸羞愤道:“你快闭嘴,咱们快些回去。”
……
陈颍到了三恪堂,给老爷子陈镜行礼问安后,陈镜招手让他近前坐下。
“颍儿,乡试在即,你准备何时动身呐?”
“孙儿准备二十五号便启程前往开封。”
陈镜少不了一番叮嘱,祖孙两人又说了许多话,见老爷子有些困乏了,陈颍起身告退。
……
听雪院香菱二人的屋子里,晴雯让香菱将门窗反锁好后,这才忍着羞意脱了自己的裙子让香菱查看伤势。
“还好,只是有些肿,虽红的厉害但没有淤青,上了药很快就能好了。”
香菱找出消肿活血的药膏给晴雯擦药。屁股上传来的丝丝痛感和药膏的凉意让晴雯没忍住呻吟了一声,忙捂住嘴巴,脸红的几欲滴血。
“好了,我自己休息会儿,你快去守着,别等会儿爷回来了找不见人着急。”
等抹完药晴雯便急着将香菱赶了出去,一个人趴卧在床上发愣。
陈颍回到听雪院,见晴雯已经不在屋里了,只有憨香菱正在屋里等着自己。
“香菱,晴雯怎么样了,严重吗?”
“呀,爷你回来了。”正在摆弄物件儿顽的香菱听到陈颍的声音,忙起身道,“晴雯她屁股有些肿,我给她抹了药膏,正在休息呢。”
“走,咱们去看看她,可怜见儿的。”
想到晴雯才治好了脚,现在因为自己手重又要在床上卧个两天,陈颍心中有些不忍,便想着去看看,安稳她一下。
香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在前面带路,在陈颍看不到的角度,香菱的眼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若是陈颍看到这灵动俏皮的眼神,定然不会再认为香菱总是憨憨的了。
二人走到晴雯休息的房间,香菱直接推开门带着陈颍进去,穿过外堂走进内间,陈颍看向床上休息的晴雯。
猛然间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陈颍转身飞快地出了屋子,本在发愣的晴雯被咳嗽声惊醒,连忙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然后怒视着倚门发笑的香菱。
“香菱,你是不是故意的!”
事情是这样的,香菱给晴雯抹好药膏之后,并没有帮她穿上裙子,晴雯觉得趴在床上被风轻轻吹着好像没那么疼了,也就没有盖上被子。所以陈颍一进内间便看到一片白嫩细腻,还带着些粉红,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想却呛到了,便就有了那番剧烈的咳嗽声。
说是看到,其实以门口这个角度,再加上晴雯是趴在床上的,也就只能看到半个青涩的蜜桃而已,陈颍之所以激动只不过是心理作用罢了,屑啊。
香菱一脸迷糊地反问:“什么故意的?晴雯你好点儿了吗,还疼不疼?”
香菱这一问,晴雯更是羞愤欲绝,直接就炸毛了,愤愤地瞪着香菱喊道:“你就是故意带了他来瞧我笑话的。”
香菱解释道:“不是我带爷来的,是爷问起你,我说给你上了药在休息,爷担心你才要过来看你的。”
晴雯才不信她这话,悲愤道:“哼,你个坏了心的小蹄子,你明知我没……没穿,你不把他挡在外面?你就是故意的。”
香菱见晴雯识破了她的计谋,咯咯笑道:“谁让你总欺负我的,爷说了,被欺负了不能忍气吞声,要欺负回去呢。”
晴雯一听香菱承认了,气急之下就要起身去捉她,结果屁股让被子一蹭,顿时一股痛感传来,晴雯“哎哟”一声又趴在了床上。香菱也顾不得笑她,连忙过去看她。
“晴雯,你没事罢?”
“香菱你给我等着,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晴雯心内满是羞愤、屈辱,还有想收拾香菱却无力的烦躁,一时间眼眶便红了。
“唉,晴雯你别哭啊,我给你认错,等你好了我让你欺负回来还不行吗?”
“我……我……都让他看到了,以后我还怎么留在这里,我……”晴雯越想越伤心,眼泪就滑落下来。
香菱见她哭了,便知自己玩大了,连忙去哄,然而任她怎么哄晴雯也听不进去。急中生智,香菱想了个好办法。
“晴雯,你别哭了,你没被爷看到屁股……”
“你还说!”晴雯猛地抬起头羞愤地冲香菱喊了一句。
“好好好,我不说这个,你真没被看到,我跟爷刚才站在门口那里,只能看到你趴在床上,看不到你……,好,我不说出来,总之就是爷他什么都没看到。”
晴雯不信,反驳道:“他要是没看到,他咳嗽什么?”
香菱指着床头架子上挂着的晴雯的裙子道:“爷肯定是看见这个了,知道你是光着的,所以才……”
这个说辞有理有据,晴雯犹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便确信事实一定是这样的,自己没有被看了去。
“香菱,你去帮我试探一下他,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没看到。”虽然心里不断告诉自己香菱刚才说的就是事实,但晴雯觉得还是确认一下更保险些。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找爷,帮你问问看。”
晴雯一把拉住起身要走的香菱,“我让你帮我试探他,不是让你去问他,你要是直接问了,我还怎么活?”
晴雯把香菱拉到近前低声道:“你先这样……,再这样……,最后……”
香菱点头便是记住了,起身离去,她自然不会真的按晴雯说的办法去试探陈颍,毕竟她知道陈颍看到了,虽然只是从侧面看到了半个轮廓。她现在要去跟陈颍通个气,让陈颍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这样晴雯就不会生她的气了。
陈颍出了屋子便赶回了自己房间,把一整壶凉茶喝尽了才稍稍平复了些心底的躁动。虽说他的的确确没看到太多不该看的内容,但人的脑补能力是无比强悍的,就在那几个呼吸间,天知道他的大脑自动脑补了些什么香艳的画面。
凉茶喝完了,陈颍只得静坐着,暗道一声:久违的青春期躁动,还是如此难以克制。
“爷,我有事要跟你说。”
香菱一进来便神神秘秘地,表示有事情要告诉陈颍。
晴雯都能猜出香菱的心思,陈颍冷静下来后自然也很快就想明白了,竟不知素来娇憨可爱的香菱还有这样腹黑狡猾的时候,陈颍暂不发作,准备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什么事,你说。”
香菱凑到陈颍跟前,小声道:“爷,我是要说晴雯的事,她以为你刚才看到了她……看到了她的……”感受着陈颍呼出的气息拍在脸上,香菱才发觉自己凑的太近了些,红着脸退了两步。
“就是爷,能不能求你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香菱看着陈颍,恳切的目光里带着祈求。
陈颍点点头道:“这个我可以答应你,毕竟要不是我手太重了,也不会有这回事。”
香菱不解问道:“爷,什么手太重了啊?”
“啊,这个啊。”陈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漏了嘴,忙补充道,“就是今天我跟晴雯顽闹,手重了些,才害的她摔着。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的事我答应了,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香菱欢呼一声,“爷你太好了,我没别的事了。”
陈颍虚按了两下手示意香菱小声些,然后道:“既然你没事情要说了,那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你过来。”
陈颍招手示意香菱到他跟前来。
“爷,什么事啊?”香菱疑惑地走到陈颍近前,眨着大眼睛看着陈颍。
陈颍猛地出手,一把将她拉过来按在腿上,一只手压住不让她挣脱,另一只手干脆果断地拍了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响,香菱惊呼一声,连忙双手捂住自己的屁股。
“爷,你干嘛?”
感受着手掌传来的富有弹性的触感,陈颍暗道香菱倒是比晴雯的丰满些,手感也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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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生辰宴,《爱莲说》
随着香菱的惊呼声,陈颍有些不舍地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气,忙收摄住心猿意马。开口道:
“我原一直以为你是个娇憨柔善的,没想到你今天倒是把我和晴雯一块儿给算计了,你说你该不该罚?”
香菱委屈地道:“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爷你快放开我,求求你了,快放开我。”
陈颍并不放她,问道:“你说说,为什么故意不提醒我,还带我进去?谁教的你这一套?”
“爷,不是你跟我说:善良不是软弱,被人欺负了不能忍气吞声,要勇敢地欺负回去。
晴雯她总爱捉弄、欺负我,我才想着也捉弄她这一回。爷,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陈颍没想到竟然还有自己的责任,清咳一声道:“香菱,我教你要勇敢反抗欺负你的人,没让你顽这么大啊,幸好你是把晴雯糊弄过去了,要不然以她那爆炭性子,你想想后果是什么?”
香菱原本是心血来潮想着捉弄晴雯一回,现在她早就后悔了,所以她才想办法补救。
“爷,我以后真的不敢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香菱的声音渐渐开始带着些哭腔,陈颍察觉有些不对,忙将她扶立起来。
“刚才这一巴掌你可要记住了,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家法,晴雯犯了错挨打,你做错了事也一样,以后要是再犯了错,就家法伺候。”
香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晴雯的屁股不是摔的,而且被陈颍用“家法”打的。不过香菱这会儿也顾不得这些个了,忙回道:
“爷,香菱记住了,我能不能走了?”
看着香菱哀求的目光,听着她微微发颤的声音,陈颍点了点头,香菱急忙福了一礼,跑了出去。
看着香菱的背影,陈颍陷入了思考。
【不会罢,这么敏感】
方才香菱的焦急哭腔,以及出去时夹着腿的样子,陈颍想到刚才那一巴掌,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忙使劲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奇怪的想法晃出去。
到了六月二十四这天晚间,陈颍做东道在听雪院里给香菱晴雯两个办生辰宴,陈沁、宝琴还有秦可卿这些与香菱晴雯最熟悉的几个人自然是齐齐到场,除此之外还有香菱平日要好的几个顽伴,丫环柳儿她们。
“晴雯,你和香菱不但同岁,竟然还是同一天过生儿,真真是天定的好姐妹,我和宝琴这么要好都不是同一天生辰。”陈沁一进门就拉着晴雯的胳膊羡慕道。
晴雯道:“其实今天只是香菱的生辰,我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爷就让我和香菱一起,或许找到爹娘,我就能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哪天了。”
“晴雯,祝你生辰快乐!”宝琴跟着陈沁后面进来,安慰道,“放心罢,吉人自有天相,你爹娘肯定能找到的。”
晴雯连忙还礼道:“谢谢宝琴姑娘。”
陈沁问道:“哥哥和香菱人呢,怎不见他们?”
“爷说香菱内向,不善言谈,带着她去安排晚宴的事了,让我在这儿招待来客。”晴雯垂下眼睑,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失落。
宝琴上前一步挽起晴雯的胳膊,笑道:“那证明颍哥哥很认可你的能力嘛,才会对你委以重任。”
晴雯一听好像确是如此,不由得意起来,不再失落。
一时宴会准备妥当,人也已经齐至,陈颍道:“今天是香菱和晴雯的生辰,我们就不讲究什么主子丫环的了,大家都坐在一桌,热热闹闹地给她们俩庆生儿。”
众人纷纷向晴雯香菱两人祝贺,赠上生辰礼物,晴雯大大方方地回礼道谢收下礼物,香菱内向紧张,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看向陈颍求助。
陈颍向她笑了笑,替她把礼物都收下,示意她道谢。
秦可卿忽地问道:“怎地不见封大娘?”
陈颍道:“封大娘她说我们这些年轻人聚在一起高乐,她来了怕我们不自在,怎么劝也不愿来。待会儿咱们别顽的太晚,早些让香菱去陪她娘就是了。”
众人都点点头,的确,要是有个长辈在场,大家必然会拘谨,顽的也不能尽兴。
其实封氏不愿参加他们这些年轻人办的生辰宴还有一个原因,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许多母亲潜意识里是不愿意参与到孩子的生日里的,尤其是生产艰难的那些母亲,比如封氏这样的高龄产妇。
对此陈颍是理解的,所以在邀请之后,封氏不愿参加也就没在劝她,但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取消生辰宴。陈颍认为生辰不光是母亲的受难日,还是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我们既要对母亲心怀感恩,也应该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而庆贺。
“哥哥,你准备了什么礼物给她们啊?”
陈颍拿出两个狭长的盒子递给香菱和晴雯,笑道:“打开看看罢。”
“谢谢爷。”两人接过依言打开。
“哇,好漂亮!”陈沁忙凑上去看,不满地吐槽陈颍道,“哥哥,这么好看的项链,你都没给我打过。”
陈颍道:“等你长大了,你要多少哥哥都给你做,现在你还是带玉比较好,这样的金银首饰还不适合你。”
陈沁只得嘟着嘴羡慕的看着香菱两人手里的项链,心中想着自己快快长大,让哥哥每个月都送自己一条好看的,不行,至少得三条。
大家也都看向盒子里的项链,项链通体银灿灿的,还镶了些金饰,纤细的银链下端连接了一个镂空的镶金银质莲花,仔细看还能发现两个人的项链很像,但下端的莲花却是有所区别的。
“你们俩虽然有时爱打打闹闹的,但我知道你们是最要好的姐妹,这对项链是我让人定制的,你们一人一条,愿你们一生都是好姐妹,一生都如莲花一般纯洁,美丽。”
陈颍给完礼物,又笑道:“今天是你们来府上的第一个生日,我可以满足你们一人一个愿望,只要合理我就都答应,你们想要什么?”
晴雯略作沉思,眼里亮晶晶地不知闪烁的是星星还是金钱,说道:“爷,我要一份你的墨宝,要特意为我写的那种。”
陈沁在一旁暗呼晴雯奸诈,如今外面多有人高价求哥哥的墨宝而不得,这还是自己告诉晴雯的,哥哥都还没为自己写诗词呢,居然被晴雯抢先了。
“好,你这个愿望我同意了,香菱你呢,想要什么?”陈颍笑着答应了晴雯的要求,陈沁只能鼓着小脸在一旁生闷气,倒不是气晴雯,而是气自己以前居然没想到让哥哥给自己写诗词文章。
香菱听到陈颍问自己,仰着头憧憬道:“爷,我听沁姑娘说了好多你们去游玩的事情,我能不能跟着爷一起去开封啊。”
晴雯忙拽了拽香菱,低声道:“你傻不傻,爷答应满足你的愿望,你的愿望就是跟着去开封伺候爷?你学我一样,要一幅墨宝以后当传家宝多好。”
香菱冲晴雯摇了摇头,期盼地看着陈颍等他同意。
“你这个要求我不能答应你,我这次去开封要去长辈府上拜访,身边带着一个漂亮丫环有些不礼貌;而且我是去参加科举的,你跟着去了也是在家里待着,哪儿也去不了。你还有其他的愿望吗?”
听到陈颍拒绝了,香菱有些失落,回了声“没有了”。
陈颍道:“虽然这次不方便带你去,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既然你不知道该许什么愿,那我替你做主,就和晴雯一样,我给你们写一篇文章。”
香菱点了点头,晴雯赶忙跑到书案前铺纸研墨,陈颍提笔写道: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写罢落笔,陈颍道:“这篇《爱莲说》就赠给你们了,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们能永远像莲花一样纯洁,出淤泥而不染。曾经历黑暗,仍心向光明。”
众人都在赞扬此文时,晴雯却如小财迷一般,“爷,我和香菱两个人,你只写一份怎么分啊,你再写一份罢。”
陈颍笑而不语,提笔在纸上又添了一句:六月二十四日夜,贺晴雯香菱二者生辰,作此书,以赞二人莲花之品格。
“物以稀为贵,要是真写了两份,反倒不如一份有价值了。”
宴会开始,众人齐齐举杯欢饮,为香菱、晴雯贺。
陈颍没敢给她们喝酒,准备的是果子酿。这个果子酿倒不是他弄出来的,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有的,许多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都喜爱饮用。味道有些像是果汁,不过是经过酿造的,里面还是有少许酒精的,陈颍判断果子酿的度数大概是四到五度,比啤酒还低些,不怕她们喝醉。
一时陈沁又叫着要行酒令,陈颍便问她要哪一种,陈沁那里知道行酒令有那些,只说“要摇签作诗的那种”。陈颍便让人取来签筒,众人轮流摇签,根据签上的信息作一句诗,不合格者罚酒一杯。
在座也就陈颍、秦可卿,再加上宝琴和陈沁会作诗,香菱和晴雯都还不会,更别说柳儿几个了,只行了一轮就有一半人喝酒。
于是陈颍便换了玩法,提议大家成语接龙,陈府的丫环多少都是识字的,成语接龙比作诗简单多了,众人便以此为酒令,以果子酿为酒,一时间红飞翠舞,好不欢乐。
142.香菱和晴雯的心意
待到亥时,虽然大家还未尽兴,但陈颍见天色已晚,宴会便到此结束。陈颍安排人好生将众人送回各自的住处,房间里便只剩下他和晴雯香菱。
陈颍看向香菱道:“今晚你去陪陪你娘,待会儿我让人送你过去。”
“谢谢爷。”香菱点点头感激道。
“爷,晴雯她因为以前的事不敢一个人睡,我走了她怎么办?”香菱突然想起此事,担忧地问道。
此事陈颍也是知道的,之前晴雯从京里来时,在船上就不敢睡觉,都是熬到撑不住了才睡过去,才到府上时也是,夜里无法入睡,她说一个人的时候,只要一闭眼就会梦到当年那场大水,看到她爹娘被冲走,然后便会在梦中哭上一整夜。陈颍和香菱都见到过她第二天眼睛肿的像桃子一般的模样,后来香菱陪着她一起她睡觉她才好。
陈颍想了想道:“没事,你放心去陪你娘,我找个小丫头来陪着她就是了。”
“谁不敢了,我才不用人陪,爷,你别听香菱胡说,我一个人可以的,不用安排人陪我。”
晴雯连声否定香菱之言,看似态度坚决,但在陈颍听来明显是没什么底气。
香菱道:“晴雯,要不今晚你和我一起去我娘那儿?”
晴雯摇头拒绝道:“今天是你的生儿,你和你娘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去打扰了。”
香菱还想劝她,陈颍抬手制止了,看向晴雯道:
“既然你不想跟香菱一起去封大娘那儿,那就听我的,我找个小丫头陪着你,免得你又做噩梦流一夜的泪。”
晴雯还是摇头不愿意,逞强表示自己一个人可以。
“爷,要不今晚让晴雯她睡在你屋里?这样她要是做噩梦了,爷也能第一时间叫醒她。”香菱有些不确信的问道,毕竟陈颍从来就不让人在外间伺候他安寝,她不知道陈颍会不会同意。
“这样也行。”陈颍想了想道,“晴雯,你非得要强,安排丫头陪你你不愿意,那就一个人住我这屋的外间,行吗?”
晴雯在宁国府时也不曾伺候过秦氏睡觉,夜里都是瑞珠和宝珠轮流伺候秦氏,她则是和另一个一块儿睡觉,因此她也不知道里间有人的情况下,睡在外间榻上会不会做噩梦。
想了想,晴雯点头同意了,她不想让什么小丫头陪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悲惨和无力。
陈颍道:“那你去把自己的枕头被褥抱过来罢,熟悉的东西说不定能让你睡得更安心些。”
待晴雯去拿东西后,陈颍让香菱近前,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道:“我知道你想跟着我出去,但是这次去开封是参加乡试的,到时候我要在贡院里连待好几天,把你一个人丢在屋里我也不忍心,等以后我在出门时一定带上你,好不好?”
上次被陈颍行家法打了一巴掌落荒而逃后,香菱不但没有生气疏远陈颍,反而更加依赖、亲近。香菱抱住陈颍抚摸自己脸颊的手,像小猫一样轻轻地蹭着。
“爷,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去我就跟着你,不让我去我便在家等着你回来。”
陈颍左手一揽将她抱在怀里,两人温存片刻后,陈颍道:“我让人送你去你娘那儿,晴雯差不多也该回来了,让她看见她肯定要笑话你了。”
“让她笑就是了,我才不怕她呢,晴雯她就是个纸老虎。”香菱紧紧抱着陈颍的胳膊不愿意松手。
又抱了一会儿,香菱仰头看着陈颍道:
“爷,晴雯她夜里常做噩梦,要是她吵到你了,你别怪她,等我回来了你罚我便是。”
陈颍食指滑过香菱柔嫩的脸颊,勾起她的下巴,笑道:“哦,罚你?那你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爷,你……你想怎么罚都……都行。”香菱脸上浮起一抹酡红,呼吸变得急促。
“真的吗?像上回那样也可以吗?”陈颍凑到香菱耳边,轻轻的言语带着灼热的气息,让香菱只觉一阵酥麻从耳垂流向全身。
“嗯。”香菱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便羞的将头深深埋在陈颍怀里。
“好哇,怪不得要把我支出去,两个人又偷着在这儿你侬我侬的,香菱你这个小蹄子也不害臊!”
晴雯抱着枕头被子进来,看到两个人在窗前紧紧相拥,便出言挖苦香菱。
这也不是她头一回看见了,每次被她笑话时香菱都是红着脸低头不语,偏今天香菱让陈颍都有些吃惊。
“晴雯,你少说我,爷对我们这么好,我就喜欢爷,就愿意和爷亲近。才不像你呢,心里想又不敢说出来,那才害臊呢。”
香菱红着脸喊出这番话后便躲在陈颍怀里羞的不敢露头。
陈颍再没想到素来软的像水一般的香菱,竟能这么勇敢的说出这番话,心中感动不已,紧紧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
晴雯被她这番话说的又羞又怒,将手里的枕头被子狠狠摔在榻上,跺跺脚跑到里间去给陈颍整理床铺,准备明日要穿的衣服,怎么看都像是输家落荒而逃的样子。
安抚好香菱后,陈颍叫了几个值夜的婆子,交代她们好生将香菱送去封大娘住的地方,看着香菱走了之后,陈颍才转身进了里间,看见晴雯正在给他收拾行李,不管是折衣服还是放书本,都是用足了力气,显然是在拿陈颍的衣服撒气。
“怎么这么大一股子醋味儿,弄的我都想吃饺子了。”陈颍走到她身后,笑着打趣道,“晴雯你是在吃我的错还是在吃香菱的醋啊,难不成你喜欢香菱?”
晴雯别过头去,仍气鼓鼓地收拾行李,也不睬陈颍。
“你说你是不是傻,要是真生气了还给我收拾行李呢,我看你比香菱还傻。”
陈颍这一句话直接就给晴雯整破防了,手上的动作瞬间就僵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晴雯恼道:“你们的事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只别让我看见就好,不然见了我还是要说呢。”
“行了,把衣服收好就行了,那些书就不用了,带着徒添劳累,你去把外面的床铺好,这里我自己来。”
晴雯听了这话刷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陈颍一时间愣住了,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哭了。
“爷这话里的意思是嫌我是个累赘?也是,香菱有勤快,还柔柔弱弱对爷百依百顺,自然就得爷喜爱,我一堆毛病,脾气还不好,可不就让爷觉得是累赘。”
陈颍顿时一阵头大,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自己觉得这些书带去开封也用不上,让她不必装了先去收拾床铺,怎地就被她听出了自己嫌弃她呢。
“你这妮子,我是见天色不早了,好心让你先去铺床,最后这点儿行李我自己弄,你怎么就能听成我嫌弃你是累赘呢,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晴雯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错怪了陈颍,低着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过来!”陈颍坐在床沿上,板着脸道,“上次是不是说了,你再这般家法伺候。”
晴雯走到陈颍身前,低头认错,“爷,是我错怪你了,我不该乱说话,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别……”
“自己过来趴着,犯了错就得认罚,不然你不长记性,我不希望有一天我开口赶你出去。”陈颍冷声道。
想到自己会被陈颍赶出去,晴雯如遭雷击。犹豫之后还是双手捂住脸,咬着嘴唇走过去趴在陈颍腿上。
“啪”、“啪”、“啪”三响之后,陈颍把脸红如血、身软如泥的晴雯扶着坐在床边,说了句“在这儿等着”,便起身出去了。
陈颍拿了洗脸的铜盆,到院里的小井打了半盆井水端回屋里。
“把脸洗一洗,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多眼泪,以后心胸放大些,别老置气为难自己。”
晴雯洗过脸端着水出去倒了,然后收拾外间的榻,陈颍也将行李里的书本尽数拿出来放到案上,将衣物装好。然后拿起床上的换洗衣物去澡间梳洗。
梳洗毕,陈颍回到屋里,擦干头发。明日还要启程赶往开封,陈颍心知要早些歇息,交代了晴雯两句便上床躺下,很快也就睡着了。
及至夜里,陈颍隐隐被一阵哭声惊醒,借着月光陈颍点亮油灯,起身披了件外衣到外间去看。一看果然是晴雯做了噩梦正在哭泣。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爹、娘,哭声中满是悲伤,让人闻之心疼。
陈颍将油灯放在桌上,走到榻前轻轻拍醒晴雯。
“晴雯,醒醒,你爹娘没事,这只是个梦,快醒醒。”
晴雯又一次受了陈颍的家法,心里又羞又惧,梳洗后心绪杂乱地躺在外面的榻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梦里她又一次见到爹娘被那场大水卷走了,在梦里她跪在河边哭得伤心欲绝,还梦到自己被陈颍赶出了府,一个人悲凉落魄地走在寒风里。这时却突然听到陈颍的声音在身后叫自己回去,还说她爹娘没死。
晴雯猛然惊醒,看到眼前的陈颍,猛地扑到陈颍怀里放声大哭。
“爷,你别赶我走,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我再也不使小性儿,乱置气了。”
陈颍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别怕,那只是梦,我不赶你走,你这么好的丫头我哪儿舍得赶走呢。”
晴雯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问道:“爷,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不骗你。”
晴雯将脸贴在陈颍胸膛上,害怕地哭道:“爷,我又梦到我爹娘了他们被大水卷走不见了。”
“梦都是假的,你爹娘肯定活得好好的,别哭了。”陈颍轻声安抚着她,等她止住了眼泪,陈颍又出去打了水来,拧了湿帕子给她擦脸。
“可不能再哭了,不然明天你这眼睛又要肿了,我就在这儿守着,等你睡着了我再进去,你快睡罢。”
“爷,我害怕,之前都是有香菱睡在我旁边我才不做噩梦的。你能不能留下来陪着我。”晴雯攥着陈颍的衣襟,越说声音越小,最后那句更是声若蚊蝇。
陈颍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问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能得你这样一个美人儿我自然乐意,可是你呢,你心里愿意吗?”
“爷,我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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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再临开封,又见“朱岚”
开封府,时隔三年,陈颍再一次来到了这里。
祝家的下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陈颍的车马后忙上前问安,然后领着陈颍一行往祝家府邸而去。
秋闱在即,陈颍和祝泽泉两人一个是考生一个是主考官,按理来说应当避嫌,但世人大都知道他跟着祝泽泉在应天书院读了“两年”的书,再加上陈家和祝家的德望,无人会指摘两人串通舞弊。
“陈小子,你怎么来得这般晚,莫不是没把这秋闱大比放在心上?”祝家客厅内,祝家老爷子祝泽泉见到陈颍便兴师问罪。
陈颍恭敬地行了一礼,解释道:
“小子本来定下行程月中便要来开封拜见您老的,实在是临时有事,这才推迟了行程,还请您老见谅。”
祝泽泉摆摆手道:“我也懒得问你原因,见不见我都不重要,我就担心你年少得志,不将科举大事放在心上。”
陈颍道:“老爷子您放心,小子断然不会如此轻狂大意。”
“你心里有数便好,不知这半年来你的棋艺可有长进?”
“老爷子,我既要读书温习,又有许多杂事缠身,哪里有时间钻研棋道。”陈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离开应天书院这半年来他连碰都没碰过围棋。
祝泽泉摇头道:“围棋之道博大精深,你有超乎世人的记忆力,灵活应变的机巧,好生培养必能成为一代国手,偏却耽于俗事不去精研围棋,实在是浪费了啊。
也罢,这种事情也强求不得,来,跟我下两手。”
“敢情老爷子您是手痒了啊,早说嘛,小子我奉陪到底,不知您老这次有什么限制?”陈颍笑道,他压根儿不在乎什么国手,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不可能用毕生的时间去钻研围棋对弈之道。
“这次随你施展,把你记下的棋谱都用上便是,老头子我也好看看自己的极限。”
一老一少两人行至榻上相对而坐,祝泽泉执白子先行,陈颍执黑子后手,一番攻杀博弈,堪堪五十手,祝老爷子的额头上就已满是细密汗珠,显然是落入了劣势。
“可惜,你不精研围棋当真是可惜了。”祝老爷子惋惜一叹,投子认负。
陈颍笑道:“老爷子,我志不在此,只能让您老失望了。”
“算了,要是我真的说动你钻研围棋,陈老头还不得冲过来拆了我这把老骨头。”祝老爷子拂须大笑,“陈小子,我那孙女儿如今正好在家,我让她出来和你较量较量,看看你那些棋谱还管不管用。”
陈颍问道:“老爷子您说的就是之前盘活了我那局烂棋并且斩了您老的大龙的那位高手?”
陈颍还记得当初来开封参加院试时,自己按外祖父的吩咐来祝府拜见祝老爷子,两人下了一局残棋,中途赶去了府衙,待回到祝府时发现有人把那盘残局下完了,并且将陈颍那一手烂棋盘活了。祝老爷子当时说那是他孙女儿下的,对此陈颍半信半疑。
“不错,那正是我孙女儿下的。”
“如此高手,又是您老的孙女儿,那我定然是要见一见的。”
祝老爷子招手叫来一个丫环吩咐道:“去把岚丫头叫来见见贵客。”
陈颍忙起身礼道:
“我哪里是什么贵客,老爷子你这不是折煞我吗?”
祝泽泉呵呵笑道:“你不是客人,难不成你想做我祝家的上门女婿不成?”
祝老爷子在读书做学问的时候无比严厉,但在平时的生活中反而像个老顽童爱开顽笑、打趣陈颍,对此陈颍早就习以为常了。
“老爷子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要是到您家做了上门女婿,那我外祖父和父亲怕是就提着刀过来了。”
两人顽笑一番,坐下品茶等待。
“陈小子,我跟你说,我这孙女儿不但聪颖灵慧,相貌也是极出众的,除了性子要强一些,再挑不出不好来,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陈颍无奈道:“老爷子您就别逗我了,就算您孙女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也不可能答应。”
“不过是有些名气罢了,你凭什么看不上我,若我是个男儿身,绝对不比你陈颍差。”
忽地从厅外传来一女子之声,陈颍苦笑地看向祝老爷子。得,这还没见面,就先把人给得罪了。
“丫头,还不快进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可是……”
“我知道,他不就是陈颍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子掀起帘子进来,脸上带着薄怒,出声道。
“朱岚,怎么是你?”待陈颍看到进来那女子的面容后,惊呼出声。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朱岚立马警惕地看着陈颍,“是不是陈泽告诉你的?”
看着祝老爷子脸上的笑意,陈颍这才明白原来“朱岚”就是祝老爷子的孙女,想必祝老爷子早就知道两人曾在嵩阳书院做过一段时间的同窗,如今正好整以暇地看好戏呢。
“朱兄弟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陈泽啊。”陈颍清了清嗓子,用陈泽的声音说了句,然后又恢复原本的声音拱手致歉,“很抱歉之前欺骗了你,我本名陈颍,颍川的颍,之前为了到嵩阳书院求学不被打扰,不得已之下化名陈泽,实非我有意欺瞒。
还有方才的事是个误会,祝老爷子顽笑说要我来祝家做上门女婿,才有了姑娘听到的那番话,我并没有依仗才名看不起谁的想法。唐突之处,还请原谅则个。”
“朱岚”此时的表情和她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原本她听“陈泽”讲了许多陈颍的事情后,已经消了对陈颍的成见,所以她爷爷派人去叫她来见陈颍时她才会过来。然而一过来便听到陈颍口出狂言,说什么就算她是仙女也不可能让他答应,她气愤之下便出言驳斥,却不想这是个误会。
更让她震惊的是,陈颍就是“陈泽”,“陈泽”就是陈颍。一想到在嵩山时,她当着“陈泽”的面说的那些话,想到陈颍隐藏身份如看猴子一般耍着自己,“朱岚”心底升起一股怒火。
“原谅?想必你当时就看出我时女子了罢,你把我当猴耍,还想让我原谅你,做梦,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朱岚”心中的委屈和愤懑化作一番怒喝,然后摔帘而去。
陈颍满脸苦笑看向祝老爷子问道:“老爷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祝泽泉本想开个顽笑,看看陈颍二人突然重逢会是个什么场面,却不想自己的孙女儿和陈颍翻了脸,一时间他也有些尴尬。
“刚才那就是我孙女儿,名叫梦岚。”祝老爷子讲述道,“你还记得你院试那次和我下棋时说的话罢,你外祖父让你和我说这些就是想问问祝家还愿不愿意帮着你们成就大业。我虽是老了,只想安安心心地研究学问,但老头子我不是忘本之人,便表露出祝家愿意支持你们的意愿。”
见祝老爷子说到这里就停下了,陈颍问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这和您孙女儿有什么关系?”
祝泽泉回忆道:“当时我想着两家结盟,我得做点什么好让你外祖父安心,加上我见了你的资质和潜力,便动意两家联姻。写信与你外祖父商议之后,我们两人私下约定,若是将来大事得成,便让你给岚丫头一个名分。”
祝老爷子并没有说事败如何,但不说陈颍也知道,若是败了,那陈家和祝家都将化为黄土,湮灭在历史之中。想来这也就是为何在和祝老爷子有了约定之后,外祖父仍同意他去林家提亲。因为两位老爷子的这个约定并不需要明面上的仪式,成了,祝老爷子的孙女儿自然少不了一个贵妃之位;若是败了,什么明面上的三书六礼,暗中的私密约定,都将会是一场空。
但陈颍绝不允许败,不管是为了自己,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这个民族少些磨难,陈颍都不能败。
祝老爷子继续道:“和你外祖父约定好之后,我将岚丫头他父亲叫来,跟他说了此事,以免他那天脑子一热和别家许下了亲事。偏就让岚丫头碰巧听到了,她以为我和她父亲是要用她的终身大事来交好陈家,便犯了倔偷跑出府。
这事也怪我,当时找到她时得知她遇上了你,便想着让你们接触接触,早知道当时就该带她回来的,唉。”
“老爷子,你这真是……”陈颍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这也太坑了。真不怪祝梦岚不愿意,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被素来敬爱的爷爷拿去联姻,换作谁也是难以接受的啊。
“祝姑娘此时肯定是不想见到我,就麻烦老爷子您帮我解释解释了,等秋闱结束了,我再登门赔礼道歉。”
祝泽泉道:“无妨,她就是一时在气头上,等她气消了我教训她两句便是,堂堂男儿岂能像一女子赔礼道歉,就算是我孙女儿也不行。”
陈颍暗道:这便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再是和蔼的长辈,也免不了一个“重男轻女”。
“老爷子,我认为还是此事还是尊重一下祝姑娘的意愿比较好,强扭的瓜不甜,陈、祝两家结盟,表达诚意的方式有很多,何必逼迫祝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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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清晨的那一抹娇羞
这夜,陈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前世,回到了小时候,但却又不完全相同,场景并非自小长大的农村老家,而是高楼林立的大城市。梦里,风华正茂的老爸带着年幼的自己去了儿童乐园,自己开心极了,飞奔着扑进了一个满是海洋球的池子。
被无数海洋球环抱着,还能嗅到淡淡的香味,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让陈颍无必眷恋……
直到老爸叫自己回家,陈颍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手里仍捏着一枚海洋球,久久不舍放手。
早间,陈颍醒来,还未睁开眼睛便感觉有些不对劲,整条右臂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早已麻了,胸膛上也有什么压着。而自己左手中握着什么东西,手感很像昨夜梦里让自己恋恋不舍的那枚海洋球,陈颍下意识地捏了下。听到一声轻吟,惊得他连忙睁开眼睛。
陈颍睁开眼睛,由于刚刚睡醒,眼神没有焦距,只看见了一片黑色,好几个呼吸之后,视线聚焦,陈颍才看清楚,那片黑色原来是晴雯的头发,而此时的晴雯,正在自己怀里。
而自己的左手所握的也不是什么海洋球。
搞清楚眼下的情况,陈颍的大脑一片空白,停止了思考。
许久之后,陈颍才恢复了清醒,回忆起昨晚的事情。
昨天夜里,自己先是被晴雯的哭声惊醒,起身到外间发现她是做了噩梦,便叫醒了她,然后晴雯因为害怕让自己留下陪她。
陈颍不解的想着,他记得当时在两人之间放了一条枕头隔着的。
视线巡梭之下,陈颍在晴雯的身后看见了那条用作分隔的枕头。看来是昨晚睡着之后,两人下意识地靠近。
陈颍暗道一声:这都什么事啊!
就在这时,晴雯轻呼了一声,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看着晴雯的眼神从迷瞪逐渐变得清明,陈颍心里的紧张感节节攀升。
“爷,你怎么在这儿,香菱呢?”打了个哈欠迷糊地问道。许是刚睡醒,晴雯还没察觉此时的不对劲,以为还是和往常一样跟香菱睡一块儿呢。
陈颍却无暇回答她的问题,刚才那慵懒的声线,让他心绪波伏难平,忙咬了下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终究逃不过的,晴雯还是发现了她此时所处的地方,也发现了陈颍的手。
陈颍闭上眼睛,等待着晴雯的惊呼和暴怒,一息,两息,凝固的气氛下时间仍旧照常流淌,然而过了好几息也没听到晴雯的尖叫。
陈颍睁开眼睛,便看见晴雯正一脸羞意的嗔视着自己。
脸上带着些许红晕,灿若云霞,艳若桃花,倒让陈颍一时有些看痴了。
“爷,你还不放手!”
晴雯轻喝一声,陈颍回过神来,见晴雯正羞恼地瞪着自己,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晴雯慌忙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敢直面陈颍。
陈颍摸了摸鼻尖解释道:
“晴雯,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昨晚也不知怎么回事,”
“爷,你别说了!”晴雯羞恼地娇喝一声。
见晴雯似乎并没有很生气,更多的只是羞意,陈颍松了口气,柔声道:“晴雯,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我又没说怪你,我昨夜说了我愿意的,只是还不能这么快。”晴雯捂在被子里瓮声道。
就在陈颍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晴雯突然裹着被子坐起来,急道:
“爷,你今天还要去开封呢,可不能耽搁了。你快进里间去,我要穿衣服。”
“我胳膊麻了,动不了。”陈颍只觉整条右臂里有无数电流游窜,酥麻难耐,动一下便有如无数蚂蚁在爬,让他只能躺在床上等着血液慢慢流通顺畅。
晴雯见陈颍的表情不像是在哄她,想着肯定是因为自己,压了陈颍的胳膊一整宿才这样的。她自己就曾被香菱压到过好几次,很明白其中的滋味。
“爷,那我给你揉揉,很快就好了。”
“别,”陈颍制止的话还没说完,晴雯就已经按在了他的右臂上,那一瞬的酸爽谁试谁知道。
“停,你别按了,等一会儿它自己就恢复正常了。”
晴雯只得停下手,担忧道:“爷,一会儿香菱该来了。”
陈颍知道她脸皮薄,要是让香菱撞见这番情景,她怕是羞也要羞死了。
“我动不了,你就在这儿穿罢,我不看。”
“爷,我……”
“你再纠结下去,一会儿香菱真就来了,快穿罢,我保证不看,不然你拿东西把我眼睛盖住就是了。”
晴雯便拉过另一条被子盖着陈颍的眼睛,然后飞快的收拾更衣。space]
虽然没被陈颍看到,但是毕竟是在旁边有个异性的情况下穿衣起床,这般大胆的举动让晴雯脸红的快要冒烟儿。
匆匆着好衣服,穿上鞋子,晴雯便一溜烟儿地逃出去打水去了,刚出门便看到香菱从院门进来,暗道一声好险,低着头跑到井边打水。
香菱唤她她也不理。
“爷,你怎么睡在外面?”香菱一进屋里看到陈颍躺在外间榻上,惊讶地问道。
陈颍道:“昨晚晴雯又做噩梦了,我想着让她睡里间,或许更有安全感些。”
“这样啊,爷你快起来罢,今日还要出门呢。”香菱单纯的信了陈颍的话,上前半跪在榻沿上要扶陈颍起床。
陈颍忙道:“别,我昨夜里不小心把胳膊压麻了,让我躺着缓一缓,你先去里面把行李拿出来。”
香菱应声进去拿行李,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气呼呼地道:
“爷,晴雯她也太懒了,连被子也不叠。”
“好了,她也是想着我今日要出远门,急着去洗漱了,一会儿让她整理好就是了。”
等到手臂上的血液通畅,酥麻感消退,陈颍起身换好衣服,到院中锻炼身体,锻炼完毕洗去一身的汗,顿时神清气爽。
倒是晴雯,从她穿好衣服跑出去之后,就一直没理陈颍,吩咐她做什么她只嗯一声便去做,一句话也不多说,也不抬头看陈颍。
陈颍想着她此时肯定不好意思,便没多说什么,让她缓一缓。
等到用过早膳,陈颍吩咐道:“香菱,你去二门处问问马车准备好了没有。”
“知道了爷。”
香菱应声出去后,陈颍看向低着头的晴雯道:
“这会儿香菱出去了,你还不好意思呢,再不理我我就要走了。”
闻言晴雯忙抬起头。看到陈颍脸上玩味的笑容,她跺了跺脚,气乎乎地别过头去。
陈颍上前抱住她,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怎地脸皮这般薄?”
晴雯哼了一声把脸转向一边。
“我这次去开封许是要一个月才回来,你和香菱好好相处,不许随便发脾气,在家乖乖等我。”
见她还是不说话,陈颍松开她,打算去跟老爷子请安辞行。
陈颍转身要走时,晴雯连忙拽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眶道:“爷,我等你回来。”
“好,等我回来给你们带礼物。”陈颍回过身笑道,“我去给老爷子请安,你在这儿等着香菱,免得她回来找不见人。”
到了三恪堂,只见老爹和沁儿也在,正和老爷子一起用早膳呢。
陈颍上前请安后,笑着打趣陈沁道:
“哟,今儿真稀奇,赖床大王竟然这么早起床?”
“我才不是赖床大王。”陈沁气鼓鼓地道,“人家特意让可卿姐姐叫我早起来送哥哥,哥哥你还笑话我。”
“好了,跟你开个顽笑嘛,我家可爱的沁儿可没这么小气。”
陈沁露出算你识相的得意表情,递给陈颍一个花卷,陈颍笑着接过咬了一口,味道不错。
赵旭问道:“颍儿,这次秋闱你有把握没有?”
原本对陈颍的科举毫不担心的赵旭,近来已经问了陈颍许多次了,他担心陈颍落榜了,按约定就不能去林家提亲,如此一来就要白白损失一份助力。
不待陈颍回答,老爷子陈镜道:“我不担心你的学识,就怕你受不住那么多天的苦熬。这次去了就当时提前体验一遍,能不能过不重要,你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受不住了就出来,别逞强熬坏了身子。”
赵旭听了此言一脸焦急,怎么能不重要呢,很重要的好不好。
陈颍道:“外祖父您就放心罢,我练了这么多年养生拳脚,身子骨好着呢,您和父亲就在家等我的好消息罢。”
陈沁比着大拇指道:“外公,哥哥肯定能拿一个解元回来的。”
陈颍没让他们相送,辞别三人,回到听雪院,香菱已经回来了,正和晴雯一块儿等着自己。
“爷,外边儿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就等爷吩咐呢。”
香菱似乎完全没感受到离别的伤感,没心没肺地高兴笑着。晴雯默默地看着陈颍,一句话也没说,眼里却满是不舍。
陈颍上前各拥了两人一下,笑道:“那我走了,”
香菱要跟着把行李送到马车上,陈颍笑着拒绝了,拿起行李挥手离去。
“等我回来!”
145.秋闱大比之前
陈颍虽早已猜到“朱岚”不是她的真名,但完全未曾想到过,“朱岚”会是祝老爷子的孙女儿祝梦岚。本来等到“朱家”提出结姻之事时,委婉拒绝,他也就不会再和“朱岚”有什么交集了,所以他才会以“陈泽”之名说着陈颍的事。
但“朱岚”是祝梦岚这就完全不同了,祝家对于陈颍来说是一大助力,以后少不了要打交道的,可是刚正式见面就把人给得罪了,以后肯定少不了要有许多麻烦。
眼下陈颍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祝梦岚气消了再登门解释清楚。他也不是刚愎自用之人,认为对方也隐瞒了身份,如今发脾气是在无理取闹,然后针锋相对把矛盾激化,那样太不理智了。毕竟自己装作“陈泽”向她讲陈颍的事,当时不觉有什么问题,现在看来的确很像是在把人当猴耍,这的确是自己的不对,赔个礼解释清楚,没必要因为这样一个小误会闹到最后陈、祝两家不欢而散。
撸树人曾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离开祝府后,陈颍先带着竹砚和岳象风等人到落脚处安置,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小宅院,这是陈家明面上的财产,暗地里陈家在开封还掌握着不少宅院商铺等,不在话下。
安置妥当后,陈颍留下竹砚照看宅院,自己带着岳象风前往会馆。
参加科举的学子有很多,不是每位学子都有陈颍这样的条件在考试地准备一所清静小院安置备考。而没有这种条件的大部分学子该如何安置,通常有三种选择:一是正好在举试地点有亲戚、好友,可以借住;再者是花些银钱住在客栈酒楼甚至青楼等处;还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会馆。
三种情况各有利弊,借住难免会有些寄人篱下之感,若是主人家不是好相与的,还可能会影响备考;而住在客栈酒楼处虽自由,但这些地方鱼龙混杂,若没有足够的定力,很难在这些地方静心读书,还很容易沾上麻烦。
至于会馆,是因为一些寒门学子赶考时常受客栈酒楼的无良店家欺压,因此一些出身寒苦的官员或是富商相邀合力筹建的场所,用来给赴考的考生提供一个落脚之所,所以难免简陋寒酸些,但胜在安全可靠,而且住在会馆的学子多是刻苦好学之人,还能相互交流学习经验。
去岁年底陈颍准备了礼物送给在嵩阳书院的同窗们,并在书信中解释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化名陈泽的原因,表示歉意,此后也有一些书信往来。因此陈颍知道周鹏等同窗此时都在会馆,便前去相见。
其实以周鹏和大多同窗的家世完全有能力在开封购置或者租住一所小院,但同窗们全部都住在会馆,在陈颍看来,他们是为了照顾那些家境不好的同窗,在古代的读书人中,难得有这样的团结友爱,怕也只有在嵩阳书院的学子之间,才能看到这样的凝聚力了。
陈颍到会馆时,周鹏和诸多同窗正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隔着挺远陈颍就听到周鹏那粗狂的嗓门和雄浑的大笑声。
“周兄,诸位同学,别来无恙啊。”陈颍笑着上前去打招呼,岳象风落后两步跟在陈颍身后。
周鹏等人闻声看向门口处进来的陈颍二人。
“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怎地知道我姓周,还有你刚才叫我们同学,莫非你也是嵩阳书院的学生,可是我怎么没见过你?”
陈颍笑着摇了摇头,周鹏这个话痨果然还是这么爱说废话,如果换成是素不相识想要上来与他们结交的学子,听了他这番话,多半是掉头就走。
“诶,你们看他身后那人,是不是很眼熟?”一个同窗瞧着岳象风出声道。
另一位同窗附声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像云字号的伙计,就是这身衣服不像。”
陈颍也不打算让他们继续猜下去,笑道:“诸位同学,正式介绍一下,我来自颍川陈氏,单名一个颍字,之前无奈之下化名陈泽,瞒了诸位许久,实在抱歉。”
周鹏瞬间激动不已,连忙上前几步,打量着陈颍,“陈兄弟,真的是你啊?你之前写信告诉我你是陈颍我还不信呢。我的个乖乖,这和之前完全是两个人嘛,陈兄弟,你是怎么做到的,该不会是带了人皮面具罢。”
其他同窗也是激动不已,但却不像周鹏一样上前询问,毕竟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陈泽,而是陈颍。他们可不像周鹏那般直脑筋。
“周兄你冷静。”陈颍挡下周鹏伸过来的手,“什么人皮面具的你说的也太邪乎了罢,我当时不过是化了妆而已,就和你家中的女眷化妆一样,只不过更高明一些,而且目的不同。”
“原来话本里说的易容术是真的啊,太神奇了,陈兄弟,你什么时候让我也试一试。”
陈颍笑道:“周兄,先不说我的事了,你们方才在谈论什么呢,我见大家都很是高兴的样子。”
周鹏嘿嘿一笑道:“陈兄弟,我们刚才正说你呢,也不对,刚才我们还不确定你就是陈颍,我们刚才说的是陈颍的事。”
陈颍真想跟他说一句: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好在同窗们也不耐听他絮叨废话,有人开口道:
“陈兄,三年前你到开封参加院试之事,不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么,我们听说那个徐云成这次乡试也要下场。据说他跟着学政祝大人苦学了三年,我们正谈论着这次谁能夺得头名解元。”
周鹏愤愤地道:“也不知祝大人是怎么想的,收徐云成这样品行低下的人做弟子,简直是……”
陈颍忙打断他后面的话。
“周兄慎言,祝大人岂是你能非议的。而且徐云成此人并非你说的那样,他不过是个一心读书的学子,以前是被董淳带着走上了歧路,如今他已经改正,跟着祝大人一心读书,周兄你以后就别再说这些了。”
其他同窗也劝道:“就是啊,我们说你不听,陈兄的话你总该听罢,你总这样说话不过脑子,小心哪天祸从口出。”
“周兄,我们大家熟悉你,知道你的品性,但外面的人可不知道,你和我们说话随意倒无妨,但和别人打交道时还是要谨言慎行。”
周鹏惭愧道:“多谢大家,我也知道我这毛病,但就是爱说话,我也不知能不能改掉了。”
陈颍道:“性情如此,要改也非是三言两语的事,还得看周兄你自己有没有决心和毅力了。不说这个了,不知大家准备的如何了,这次大比可有信心拿一个好名次。”
“我们只求能中就好,至于好名次还得看陈兄你的,只可惜林兄和朱岚兄弟都没来。”
陈颍笑而不语,“朱岚”此时正在开封呢,只是不能来参加考试;至于林炑森,他从未出过嵩山,别说乡试了,就连童生试他也未曾参加,或许他这辈子只能待在嵩山里做一个寄情山水的隐士了。
陈颍待在会馆和同窗们畅谈半日,及至日暮时分,陈颍起身告辞。
“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大家也早些休息,养精蓄锐,争取在大比时大放异彩。等大比之后,我设宴请大家吃酒,到时候可都得来啊。”
“陈兄放心,你做东道大家肯定都去,到时候你可别心疼好酒。”
“只要你能喝,好酒管够。”陈颍拱手告辞,“诸位留步,不用送了。”
……
乡试第一日,陈颍一切如常,清晨醒来后打上一套拳锻炼身体,梳洗之后用早点,然后才不紧不慢的动身前往贡院。
“爷,这卤肉和盐水鹅真的不用切一下吗?整只整块的多不方便啊。”竹砚又一次隔着车窗询问陈颍。
“不用。”未免他再问,陈颍解释道,“进贡院的时候这些点心熟食,笔墨工具都是要严格检查的,到时候会有人给把这些切开的。要是提前切好了,检查的时候再切一次,岂不是都成碎肉了。”
岳象风道:“听见了罢,公子向来算无遗策,怎么会想不到这些,还用你一直搁这儿唠叨。”
竹砚反驳道:“那爷没说之前怎么不见你说,马后炮。”
陈颍道:“行了,你俩别吵了,马上到贡院了,也不怕丢人。”
乡试一共三场,每场三天,考生总共要在贡院里待上九天六夜,着实考验身体素质和心理承受能力。
陈颍向来是该吃苦的时候不叫苦,但能舒适安逸的时候也犯不着脑子发热故意找苦头吃。对于这次乡试,陈颍准备的很充分,肉类熟食,水果蔬菜,米面油盐都准备了一些,再带上一个能烧水煮饭的小炉子和罐子,在考棚里也能吃的很好。
除此之外也就是些笔墨纸砚,笔洗等物,再加上两套换洗衣物。进入贡院,负责检查的搜子很是负责,检查的既迅速又细致,比当初童试的时候严格许多了,不时便有试图夹带,蒙混过关的考生被取消资格拖出贡院。
经过一番检查,陈颍带着被切成块儿的卤肉和盐水鹅去找自己的号房,秋闱大比,即将开始。
146.黑了心的考题
陈颍的号房在排头离主考官很近的位置,对于一般考生而言这并不是个好位置,甚至有的考生宁可忍着恭房的恶臭在臭号答卷,也不愿意坐在主考官的眼皮子底下。不过对于陈颍而言,只要不是臭号,那就没什么区别,监考老师的目光岂能乱我历经百考的强大内心。
说来也是幸运,从县试开始,一路考来,陈颍一次臭号都没有遇到,要么是在极好的中间位置,要么就是在前面。
找到号房,有学差帮着将炉子、粮米等物搬来,陈颍将东西一一摆放好,再将号房里的小床换上自带的被褥,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静待考官公布考题。
随着一阵锣鼓声,陈颍睁开了眼睛。乡试第一场就此开始了,学差拿着贴有试题的木板,依次走到每一个号房前停下,举起木板让考生记下考题。
当学差走到陈颍号房外时,陈颍先是仔细地默读了一遍,然后提笔蘸墨将考题记在草稿纸上,待核对无误后,陈颍向学差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好了,于是学差又往下一个号房走去。
陈颍并没有急着作答,因为过一会儿还会有学差来检查考生的各项证明,核对考生身份,以防有人偷换号房,作弊替考。而且还能考验考生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总之这一套操作可谓是坑惨了不少着急答题的考生,让人深恶痛绝,毕竟谁也不想正在答题时被打断思路,但是等检查完之后在答题又可能导致时间不足,答不完题目,尤其是当你所在的号房是最后被检查的时候,当真是进退两难,影响极大,完全足以让心性不够坚韧的考生崩溃。
陈颍仔细将题目再审了一遍,排除陷阱,大半题目都是中规中矩不算难题,只有最后一题有些难度,主要是有些误导性。
题干是这样的: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对于陈颍而言,此题并不算太难。这句话出自《尚书·大禹谟》,可不是再讲什么阴阳五行,这六者被称为“六府”,唐代经学大家孔颖达说过:“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割断,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六府”说的正是养育万物的天地自然。
再引申到“为官”、“理政”上,可以用一句“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来表述,圣人之德就在于如何协调好“六府”,处理好政务。只要将“六府”都安排好,,就能让百姓能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便是一个好的君主。
然后再论一论农业、民生,夸一夸当今执政者,想得一个高评并不难。
实际上除了以上这些,陈颍觉得还能往商业上引申,“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不过考虑到主考官是祝老爷子,陈颍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地作答,卖巧写商业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整理好了答题思路记在草稿纸上,陈颍先升起火来饱餐了一顿,然后略微活动后便在小床上休息,一觉睡醒,洗漱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陈颍这才开始答题,整个过程毫无滞涩,陈颍写得畅快淋漓。等到方才那题答完,外面已然敲起了暮鼓。
陈颍放好笔墨,活动活动手腕,结束了今天的答题。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就答了最难的一题,算是相当不错了。陈颍是没打算像隔壁那位仁兄一样秉烛夜战。剩下的题目并无难度,陈颍第二日白天将其答完,第三日查漏补缺然后誊抄到答卷上,时间绰绰有余。
第一场就这样无惊无喜结束了,回到宅院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洗去这三日的疲惫。
第一场风平浪静,第二场却出了些小状况。倒不是陈颍出了问题,而是他隔壁那位挑灯夜战的考生出了事故。在第二场第三天正午时,陈颍刚刚誊抄好答卷,小心地将其收放好,就听到隔壁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便是那位仁兄悲痛欲绝的哭嚎声,没一会儿他就被巡查的学差带走了。
陈颍推测,或许是隔壁那位每天奋战到子夜,睡眠不足导致白天的时候很疲惫,不小心打翻了砚台脏污了答卷,所以他才嚎的那般撕心裂肺,令闻者伤心。
于陈颍而言这只是一件小事,于整个考场而言,这位仁兄的不幸更是微不足道。
第二场的最后一题很符合祝老爷子的风格: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这题当真是中规中矩,题干取自四书中的《论语》,这段话是孔圣称赞尧的,意思是尧太伟大了,百姓找不出词语来形容心中对他的赞美;他的功绩卓越的如巍巍高山,如灿灿金阳,光芒万丈。
答这道题只需要引据出尧的功绩,进而颂扬古圣先贤的功德,然后再赞扬一番当今君主英明神武之类的,便就是一份很不错的答卷。
乡试三场,第二场中规中矩,第一场略有些难度,题中有引人误解的陷阱,但跟第三场的最后一题相比,那点儿陷阱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第三场的最后一题,陈颍百分百肯定这不是祝老爷子出的。题目是这样一句话:
君夫人阳货欲。
这题乍一看是不是很让人浮想联翩,按照字面意思将其倒装回来“君夫人欲阳货”,意思就是“你的夫人想要‘阳货’”,这岂不是在侮辱人?
实际上这只是这道题的陷阱,要是考生真就这样理解,大论什么“食色性也”,那正好就掉进出题者的沟里了,自然就无望中举。
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倒装句,而是两句话拼凑起来的,也就是说这是一道截搭题,而且用的典故有些冷门的,读书不够深的人不能解也。
前一半的“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第十六》最后一句,“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原文意思是小国君主和大国君主的夫人都被尊称为“君夫人”。妇人从夫,夫为天子守土之臣,国有大小,职责如一,故礼敬如一,这是守礼的做法。
后半部分的“阳货欲”出自另外一篇《论语·阳货第十七》,“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原文意思是有个叫阳货的陪臣想拜见孔子,孔子不见,因为阳货陪臣秉政,越礼乱政,这是不守礼的做法。
这道题要表达的核心观念就在于一个“礼”字。
这道题如果求稳妥,就可以从“君子取于义,小人断于欲,匹夫徘徊于善恶,故圣人垂拱而治”破题,恭维夸赞君主。
但这道题陈颍不打算再求稳了,实在是这个出题人简直是黑了心了,这题就是放到会试里也是最难的那一属了。陈颍断定这题不是祝老爷子出的,那么能越过一省学政干涉乡试考题的,要么是皇帝,要么是内阁大学士。
陈颍一改前两题的文风,以“世间万德,盖无邪而不求,无欲则刚”来破这道截搭题,暗中讽刺出题者故意为难考生的“居心”。
事实不出陈颍所料,乡试结束后一片的抱怨声,都在抱怨第三场的那道题难度太大,很多人其实都知道这题的字面意思是个陷阱,但又无法解出真正的含义,以至于无从落笔。
“周兄,同学们,你们是想放榜之前咱们把酒言欢,还是想等放榜之后再设宴庆祝?”
“陈兄,我们现在是完全没有喝酒的心情了,端的是被最后一题恶心到了。”
“唉,我明明都避开了陷阱,却不知该从何入手,最后只能往陷阱里跳,不然就只能空着了。”
“梁兄,你这不是昏了头了,答不出来就空着便是,怎么能明知是错还要乱写啊,岂非是南辕北辙。”
“我也是没办法了,写些东西说不定考官还会酌情一下,空着就完全没机会了。”
听着诸位同窗都在抱怨那道题,陈颍心中也是无奈,这题当真太超纲了些,估计没多少人能正确破题。
“最后一题?那道题不难啊。”周鹏突然道,让众人顿时错愕,都将目光投向他。
“周兄你答出来了?快说说。”
周鹏猥琐笑道:“‘君夫人阳货欲’,这不就是字面意思嘛,懂得都懂,嘿嘿。”
“懂你个头!”陈颍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解释道,“这题是截搭题,‘君夫人’和‘阳货欲’都出自《论语》,一正一反的表达了守礼的重要性。”
诸同窗闻言纷纷表示受教了。
这才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像周鹏那样的,只能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诸多同窗虽然都没正确破题,但还是有几个蒙对了。
“听陈兄这么一说我便放心了,我只知道‘君夫人’三字,后面那个‘阳货欲’当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是哪里的,索性我就写了守礼,还真让我蒙对了。”
这几个侥幸答对的学子高兴不已,而原本自信满满的周鹏却拉了胯,他的破题方向是“食色性也”,完全和“守礼”不沾边。
有人道:“陈兄当真是博学多识,想必这次的头名非陈兄莫属了,我先恭喜解元公了。”
说着那人便拱手向陈颍贺,有人带头,大家纷纷起哄,好像陈颍已经拿定了头名一般。
陈颍连忙避开,说道:“大家再别说这种话了,放榜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天下英杰无数,谁能得这个解元称号还未可知。”
“陈兄你未免太谦虚了些。”
陈颍笑道:“大家刚出号房,都很疲惫了,这样罢,今天且先回去休息,明日我在畅意居设宴,还请同学们务必赏光。”
“陈兄放心,你请东道,我们明日一定去。”
147.“大聪明”鹦哥儿
扬州,盐运衙门,小巧玲珑的兰芷苑内,黛玉一手拄着下巴坐在窗前,百无聊赖的逗弄着鹦哥儿。
“哥哥此时应该已经考完了乡试在等放榜了罢。”黛玉喃喃自语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莺歌儿听到“考试”“放榜”等字眼,念了句《登科后》。
“就你最会说好话。”黛玉高兴的赏了鹦哥儿些吃的,好笑道,“不过哥哥他考的是乡试,可骑不了游光马,也看不到长安花。”
“姑娘,你跟只鸟儿说这些它又听不懂,不过是凑巧念了句应景的诗罢了。”
一旁描花样子的白鹭向来和黛玉的那只鹦鹉合不来。
“白鹭,笨蛋,白鹭,大笨蛋!”鹦哥儿边骂边扑扇着翅膀飞过去扇了白鹭一头灰,气得白鹭直瞪眼。
黛玉笑道:“早和你说了它是极聪明的,能听懂咱们说话,你何苦非要跟它置气呢。”
“我看它就是个大聪明!”
“大聪明”这个词是白鹭从陈颍那里学来的,鹦哥儿没听过,还以为白鹭是在夸他,高兴地叫着“多谢夸奖,彼此彼此。”
一时间黛玉笑的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眼角都笑出了泪花儿。
白鹭忙放下手中的活儿上前去给黛玉捋着背顺气儿。
好一会儿黛玉才止住了笑意,拿帕子擦了眼角的泪花儿,打趣道:
“再不想你和鹦哥儿还是对冤家。”
“哈哈,冤家,冤家。”鹦鹉大笑着叫着冤家,让黛玉忍不住又笑起来。
“姑娘快别笑了,待会儿喘不上气儿就该难受了。”
黛玉方咬牙止住了笑意,转头看着窗外的繁华绿树,不知是问白鹭还是在问自己。
“哥哥他这次能考中举人吗?”
白鹭接话道:“姑娘你担心这个作甚,中不中的过几日消息也就送来了。再说了,以陈大爷的年纪,这次不中就当增长见识了,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
“不一样的。”黛玉脸上浮起一朵小红云,喃喃道,“哥哥肯定能中,我等着他来。”
白鹭并不知黛玉的心思,笑道:“姑娘你放心罢,陈大爷对你这么上心,之前县试考了一半就赶来看姑娘,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你不懂,这次不一样。”
白鹭一头雾水:这又什么不一样的,姑娘是在说乡试和县试不一样?
“姑娘,老爷来看你了。”朱鹮快步进来,笑着向黛玉报信。
黛玉眼睛一亮,忙问道:“爹爹来了?现在到哪儿了?”
“已经在院外边不远了,马上就到了。”
黛玉忙起身出去迎接。
“爹爹。”
林如海呵呵笑道:“先进去罢,爹爹有事要和你说。”
待回到屋内,黛玉一脸期待的问道:“爹爹,可是哥哥那边有消息了,可中了没有?考了第几名?”
林如海脸上的笑意一僵,心里有些发酸,他还以为黛玉是因为他来了所以这么高兴呢,原来是期盼着他带来陈颍那小子的消息。
“也不知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就直想着他,连爹爹都比下去了。
乡试昨日才考完,我就是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现在就知道。”
黛玉笑着倒了被茶捧给林如海,“爹爹,那你说哥哥他这次能不能中举?”
林如海不知道自己和陈颍当初的对话被黛玉无意中听到了,只以为黛玉是在关心陈颍,却不知此时黛玉心里正无比紧张,又满是害羞。
“以颍儿的功底,考过乡试不在话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至少也是前三名。”
听完林如海的话,黛玉心中稍定,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玉儿,爹爹来是有事要和你说。”林如海放下茶杯开口道,“你外祖母又派人来接你进京了。”
“爹爹,玉儿不去。”
京中的外祖母家对黛玉而言只是一个听来的模糊概念,她本就不愿离了林如海去京里,听了陈颍对贾府的描述后,她更是避之不及,又如何愿意前去呢。
“玉儿,爹爹也不想送你远行,可你外祖母已经几番派人来接,爹爹都婉言推拒了。这次你外祖母又让人来接你,而且还是你表哥前来,爹爹若是再拒绝怕是要伤了两家的情分,唉。”林如海无奈地叹息道。
“爹爹,外祖母为何一定要接我进京,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吗?”黛玉素来聪慧,自然能够察觉到贾母数次要接她进京的不寻常。
林如海苦叹一声道:“纵是有什么,我们又怎好非议长辈,若是失了一个孝字,就无法于世间立足了。你且去罢,爹爹会安排妥善的,并不会让我的玉儿受委屈。”
黛玉红着眼眶道:“爹爹,玉儿怎能舍下爹爹一个人,玉儿不去京里,就陪着爹爹。”
“去罢,正好减去顾盼之忧,你去罢。”林如海闭上眼睛,不让自己的痛苦流露。
黛玉忍住眼中的泪水,点了点头道:“爹爹,玉儿不在的时候,你要保重好身体,不要总是熬夜处理公文,等玉儿回来,要看到一个健健康康的爹爹。”
林如海道:“爹爹知道了,等颍儿来了之后,你便放心上京去罢,就算你外祖母家有些人不怀好意,颍儿也必能护住你的。”
黛玉惊讶道:“爹爹,哥哥他也要去吗?”
“颍儿这小子倒是个有心的,他担心你去京里受委屈,早就跟我说过了,让我在你外祖母要接你的时候尽量想办法拒绝,实在不得不送你去时,他也会跟着去京里护着你。”
虽然林如海心里酸酸的,但他也不会昧着良心说陈颍的坏话,陈颍对黛玉的好他都看在眼中,将黛玉托付给陈颍,他是放心的。
听到陈颍要相随进京照顾她,黛玉心里暖暖的,满满都是安全感和幸福感。
在林如海父女谈话之际,贾琏正盘算着好好在扬州顽个尽兴。贾母数次要接黛玉到府上的事他是知道的,最开始他只以为贾母是见林如海病的快不行了,想接了林如海的女儿去,到时候好借着黛玉的名义和林家族人争财产。可是后来林如海的身子好转了,贾母还要派人来扬州接人,他就想不明白了。
这次贾母派了他来接人,他本以为林如海依然会拒绝,所以想了好些说辞准备说服林如海,结果让他喜出望外的是,他才刚提起老太太要接外孙女儿进京,林如海就直接同意了,还留他在扬州游玩,完全看不出林如海有不乐意的样子。
不过既然贾母交代的差事完成了,林如海又盛情留他在扬州顽上一个月再回京,那他自然是乐意至极。
“兴儿,昭儿,爷带你出去快活快活,好不容易来一趟扬州,怎么也得见识见识这有名的扬州瘦马。”贾琏大笑道。
小厮昭儿连忙劝道:“爷,走时奶奶交代过了,不许让爷去那种地方。”
“我是你主子还她是你主子,在家里她就整日提防这个,怀疑那个,我和谁说几句话她都能呷醋,如今来了扬州,离她十万八千里,我还能受她的辖制?”贾琏冷笑道,“你要是敢回去和她告密,我就撅了你的腿。”
警告了昭儿一番,贾琏带上他和兴儿出了盐运衙门,到外面寻地儿快活去了。林如海得知后又不打算管他,只派人盯着,防止他被人设套算计了,利用他来对付自己。
……
与此同时,陈颍在畅意居设宴,正和同窗们举盏共饮。
酒到半酣时,周鹏酒意上头醉醺醺地嚷嚷着要去探探徐云成的底。
“陈兄弟,你且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问问,看看那徐云成有没有答出最后那道题。”
陈颍按住他道:“多谢周兄好意,不过不用去了,我知道他肯定是答出来了的。”
“你去问过他了?”周鹏醉眼惺忪地瞅着陈颍问道。
“那倒没有。”陈颍笑道,“虽然我没去问过他,但是《论语·阳货第十七》当时是我和他一起读的,我能破题,他自然也不会答错的。”
周鹏大呼一声:“什么?你还跟他一块儿读过书?你们两个不是……”
其他同窗也纷纷不可思议地看着陈颍,当年陈颍来开封参加院试,被“云成公子”徐云成算计,然后陈颍反击打脸之事他们可是耳熟能详,陈颍怎么还会和徐云成一起读书。
陈颍笑道:“当年那件事主要错不在徐云成,而且他已经改过了,自那之后他便一直跟着祝老读书。我离开嵩山后,也去应天书院跟着祝老潜学了一年,经常跟他交流辩论。”
“原来陈兄你真跟着祝大人学习过啊,外面都传你在应天书院待了两年,但是一年前还你和我们一起在嵩山呢,是以我们都没信此话。
以陈兄的文采,再加上和祝大人的关系,此次头名想必是稳了。”
有个同学担心道:“不然,徐云成此人文采亦是不俗,更是在祝大人身边学习数年,很有有可能威胁到陈兄的头名?”
陈颍摆手道:“‘文无第一,胜在交流’,所谓头名不过是虚名罢了,何必非要去争个第一第二,来,大家共饮此杯。”
“陈兄好气度,我等不能及,来,咱们敬陈兄一杯。”
在座诸学子尽数举杯,齐呼:“饮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