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借兵
叶宰甩开夔州卫,带着国防兵一路急行,出京当天下午赶到了通州张家湾。初至地头,他便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憾。
两月之前,他的勤王之路并没有打张家湾路过,而是擦着它直接拐去了近处的通州。
此时身处张家湾的土地,但见一座城池临河耸立,砖石披身,仿佛巨象吸水,极有气势。
据走南闯北的王之临介绍,张家湾城乃成祖时营造北京新城时剩下的材料建成,周长960丈,可见当时之富,以及张家湾对北京的重要性。
叶宰听后却很不以为然,大萌明明有更好的海运不去用,却偏要用运河这种费人费财的低效方式,无非就是朝野上下利益缠结,执正者都不敢动刀子而已。
故不予置评,再将视线投向河面。
只见大河湾里停泊的船只数不胜数,舷舷相依,宛如摇摆的陆地。
依次往南则全是船帆,一眼都望不到头。
码头上,官轿如云,旅商如雨。三教九流来来往往,各式口音沸反盈天。
发过一会呆,叶宰便遣人打听白杆兵的踪迹。
反馈回来的信息终于让他高兴起来。
白杆兵果如他的所料,“堵船”了。
非但白杆兵,就是湖广、湖建的军队也堵在这里。
叶宰问为什么?
亲卫回答时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船位有限,要先运送山东、江浙的军队。”
这又是为什么?
李唯辅一言道尽了其中的原因:自己人。
叶宰起先不明白,慢慢的也品出味儿来。
漕军十几万人,主要来源就是山东汉子、江南小哥,乡里乡亲天然就亲近,不照顾自己人又照顾谁来?
至于天下为公?
不存在的!
亲亲相隐、乡党乡谊才是大萌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任何人都无言可以置喙。
嘿嘿……
叶宰才不管他乡党不乡党的,心说: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巧了吗?没想到歪打正着,把白杆兵留下了。
遂让李唯辅去漕运分署报了名,把手下千来人也安排进船队,并指明与白杆兵同一批。
事毕才带着队伍,赶去张家湾五里外的一座村落,拜访秦良玉。
到了地头一看,叶宰不禁咋舌,这里那儿还是村落,分明就是藏兵谷,视线所及除了残垣断壁,全是帐篷。
村口,姑且叫村口吧,还有模有样的设置了原木搭建的寨门,并有兵丁值守。
看那穿着,五花八门,有不嫌热穿胖袄的,有穿蓝衣的,也有穿灰布的,甚至光膀子的。
当然,其中少不了白杆兵。
白杆兵从春走到夏,只得一套冬装,此时便是光胴胴中的一员,露着满身的腱子肉。之所以叶宰能认出他们来,便是因为那杆带钩的白杆枪。
叶宰见到这几个晒得黝黑的汉子,心里顿觉阵阵的发酸,却不防那几人也认出了袍泽,立刻围了上来,大声与相识的国防兵们交谈起来。
尤有一个灵醒的,径直来到叶宰马车前,躬身行礼道:“可是叶兵备到了?”
“是我。你……是秦都督身边的亲卫,叫樊……”
“樊二郞。叶兵备,你记得我啊?”
“当然,你们都是勇士。对勇士,我叶某人从不会忘。”
说这话时叶宰脸色有点郝然,他只是听王之临说过,石砫土人多姓樊、瞫、相、郑,姓樊的最多,所以是依此猜的。
但樊二郞没看出来,他真以为叶宰记住了自己,只觉高兴的不得了,便主动介绍道:“叶兵备,我家秦头人在里面大营没出去。”
说着转身对着身后小路指了指,“顺着这条路往里走一里,再拐左走半里,拐右就是了。”
叶宰听得头晕,道:“记不住,你在这儿要不要紧?不要紧就一起去。”
“不要紧,不要紧。”樊二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头人就是让我们几个守在这儿放哨的,少我一个没问题。”
“那走吧。”
“好嘞,兵备,容我先去给兄弟们打个招呼。”
旋即是粗豪的大嗓门,“石砡的,都给老子回去守起。老子要给叶兵备带路,先走了。”
“狗曰的聪明喃,老子们咋没想到去巴结叶兵备呢。”
“你娃有樊二的脸皮厚蛮?”
“樊二娃,说好的等哈儿切喝酒喃?”
车外响起一片起哄的声音。
樊二郞偏头心虚的看了眼叶宰,吼道:“喝个锤子,老子在警戒期间从来不喝酒!你们不晓得嗦?”
“狗曰地太不要脸了!”
“无耻!”
“瓜娃子!”
叶宰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打闹,一点也不生气。
因为白杆兵都太可爱了!他们为了保家卫国披星戴月赶了几千里路,然后马不停蹄奋勇搏杀、血染遵化城下,平时吃得不过半饱,军饷也没领着。
怪谁?
叶宰其实很羞愧,也很心虚。
在这点上,他很感谢秦良玉等石砫高层帮自己隐瞒,要不然现在迎接他的将不是笑脸,而是一杆杆捅来的枪尖!
半小时后,叶宰走进了白杆兵驻地,于一座不大的营帐中,会见了秦良玉、秦拱明、秦祚民、秦佐民。
他坐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问好,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千两的银票五张,递给了秦良玉,诚恳道:“秦都督,各位将军,这是皇帝发下的赏银,全带来了。宰先前做事孟浪,还请恕罪。”
秦佐民在几人中年龄最小,也就是最好忽悠,他早就把叶宰当朋友了,于是大手一挥,不以为意道:“叶哥,说那些!不是有句话嘛,叫浪子……浪浪……”
“浪子回头金不换。”
秦祚民见弟娃老是“浪”不出来,便帮他补上。
“对头,对头,我就这个意思。”秦佐民连连点头,笑容可掬。
其他人也是点头,都比较满意叶宰的认错行为。
秦良玉摆摆手中的银票,沉吟道:“叶兵备,你此去建昌,一切都要重来,而且那边我去过,环境险恶民生凋敝,比夔州贫困许多。钱给了我们,你还够吗?”
叶宰心说那里环境确实险恶,但有资源啊!
不过被人关心,他心下还是暖暖的,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秦都督,你不知道我家有矿吗?几万两银子根本不叫事儿,你且放心,饿不着我。”
“好,好,那就好。”秦良玉嫣然一笑,随手揣起银票,又道:“叶兵备,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直说。”
叶宰就等着这句话呢,要不然也不会爽快拿出五千两,赶紧接上话头:“秦都督高义!我这儿倒还真有件事儿需要你们帮忙。”
“何事?”秦良玉一点也不推辞。
“这建昌既然你去过,那应该知道那里情况复杂吧?”叶宰说话时视线一直看着秦良玉,见她点头便续道:“我去了人生地不熟,难免让当地官员和土司欺负,所以啊,我想找你借点兵。”
秦良玉愕然,指指帐外道:“你不是有一千多夔州兵吗?”
“他们?他们就是辎重兵,战力嘛你知道的。”
“你想借多少?多了可不行,老身还得带兵去永宁平叛。”
“一千如何?”
“拢共三千,走了一千只剩两千,不得行。”
“那八百?”
“……”
“五百。”
“好,就借你五百。可是,小两千人你咋个养得起?”
“我有办法的,你放心把五百人交给我,我肯定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还有赏钱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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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袁都督该不该死?
崇祯三年八月初,北运河的漕粮转运工作告一段落,终于腾出了运力运走环张家湾扎营的勤王军队。
在这件事中,出力最大的是通州当地官员。
不得不如此。
因为张家湾乃至通州城这十几里范围内已经成了一个群魔乱舞之地。
两地城内打架的、喝酒的、强买强卖、当街调戏妇女的,每天数十起;
乡村百姓更不堪其扰,也进城喊冤。不是这家鸡丢了,就是那家牛不见了,时日一久,这些当兵的干脆明火执仗,直接破门而入,除了人不吃,但凡牲畜通通拉走,就连狗……
当然,当兵的也给钱,比如一头两百斤的大肥猪50文,鸭10文、鸡10文,狗老叫尤其可恨,5文。
通州衙门外,每天都要排起长长的告状队伍。
可知州老爷能怎么办?
被允许在这里等船的队伍,都是大萌的勤王之军,仗着身有大功,骄横不可一世。
面对上万的骄兵悍将,知州起先还硬气了一把,要派出衙役当街捕人。但命令下达后,衙役们怂了。毕竟人家是不吃皇粮的编外人员,欺负欺负老百姓行,与军队对上送命绝对不行!
因此,知州只能在后堂长吁短叹,完了便天天去催促漕运分司。
便是在这种“无心插柳”之下,川军于八月初二登上了漕船。
叶宰和李唯辅、王之临齐至船尾,回望张家湾里飘荡的粮船。
“君杰,行之,你们说袁都督入顺天后守这里到底是对是错?”
王之临道:“当然有错,皇帝命他堵住东虏入京之路,他却置之不理,胆小怯战,跑这儿来真是不知所谓。”
叶宰不置可否,转眼望向李唯辅。
李唯辅沉吟道:“也不算错,袁都督屯兵张家湾,向南威胁河西务还是有眼光的。行之,你看这北运河里千帆竞流,当可知岸上转运仓里该有多少粮食?”
“嘶……”王之临一点也不蠢,瞬间反应过来,“袁崇焕是想保住粮食,让东虏不能就食当地,早日粮尽退兵?”
“是这个道理。”李唯辅拈须而笑。
“但是,袁都督忘记了正治,忘记了人心向背。”叶宰突然插言,接着颇为激动地挥手道:“第一,在去年那个时候,守卫京城、保护皇帝才是最重要的正治任务;第二,拥军不发,任由东虏肆虐京畿。北运河粮仓他的确保住了,但千千万万老百姓却因此遭了灾……”
叶宰最后总结道:“袁都督懂军事却不懂正治,所以,他难逃一劫。”
李唯辅点头,望向叶宰的目光中透出一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慈祥意味。
王之临却不同意,反驳道:“五年平辽,哼哼,此乃欺君大罪!”
叶宰道:“行之,你想想,军中不就经常这样吗?就五月打遵化时,秦翼明防守南门,他是不是说过‘放东虏一兵一卒出城,提头来见!’可事后,你见我斩他了吗?
所以啊,这些都是军中的套路,立军令者主要就起个表达战心的意思。
只不过袁都督可能在军中呆久了,居然把这个套路用在了皇帝身上。皇帝大度还好,一笑而过。要不呢?我们如今的皇帝,可是能忍着吐亲自点验脑壳滴!”
王之临本想反驳,但想起自己在军中的经历,也觉得叶宰的话没说错,遂放过这个话题:“他还有个大罪,擅杀毛文龙!”
“唉……”叶宰喟然道:“擅杀毛总兵是他错了。所以我说他只懂军事呢,他无非是看毛文龙不听话,又心急给皇帝吹下五年平辽的牛,便想马上统一事权以对东虏。
可这手法……嗐,太糙!依他当时的受宠程度,写封密奏,皇帝是有可能同意的。”
“卖粮给东虏呢?”
“我浧清一下,他不是卖粮给东虏,而是卖粮给北虏,只不过北虏又给了东虏。话又说回到他只有军事眼光了。他的目的很简单,拉北虏打东虏。就是太过一厢情愿了,没有实际情况实际分析。人家都穿一条裤子了,还卖粮,真是脑壳有病。”
“私下议和。”
“也许是敷衍,缓兵之计?”
“放东虏入关。”
“行之,你这是欲加之罪。你也是跟着去了蓟镇的,当知当地形势。袁都督是蓟辽督师,兼督登莱,他的防守重点在辽西和登莱、辽南。可东虏走的哪儿?绕过燕山,从蓟镇破口。这里是谁的防区?刘策,他才是蓟辽总督!
“呃……逃回来的太监说,他和洪太密谋颠覆京师呢?”
“嘁,这你也信。东虏兵法奉《三国演义》为圭臬,蒋干盗书你看过没有?”
王之临这下没话说了,两眼中精光闪闪盯着叶宰,半晌后说道:“良臣,我怎么觉得你在给袁崇焕叫屈呢?”
“行之慎言!”旁边笑吟吟看两个辩论的李唯辅马上变脸,声色俱厉道。
叶宰也摇头,道:“袁崇焕好大言、欺骗皇帝是确凿无疑的,但说他谋反是过了。我认为免官、流放都可以,不至于死。”
李唯辅摆摆手,叹道:“你俩别说了。袁都督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先顾好自己吧。”
“唉……”
叶宰和王之临齐齐叹气,各自无言。
王之临想起了接下来要去的建昌。叶宰却还在想袁宗焕。
袁宗焕一死,东虏少了个劲敌,朝廷少了个熟知虏情的大臣,关宁军无人可制,最终发展为事实上的军阀。
也不知,这种情况对大萌来说是好是坏?
滚滚河水向南流,三人说话间过了河西务。河水又将船队送过德州、临清、至微山湖分岔转向东南。
至宿迁,船队收到了北方来的消息,袁崇焕被判决凌迟,听说割了3543刀,京城百姓争相竞卖其肉,咒啖之!
叶宰与李唯辅、王之临当时正在吃饭,顿时就觉得碗里的烧鸡公不香了,叹着气回了自己的船舱。
忽忽数日,大军抵达镇江,本来打算继续坐船西去,但南兵部再次推诿。
“没船,自己想办法。”
“什么,勤王?你们在北方,我们在南方看不见,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真有功?”
“看清楚了,这里是南京,有太祖爷的孝陵,有镇守太监,有魏国公等勋戚,轮不到你们撒野!”
叶宰无奈找来随船的印子钱监督,问:“老兄,你们在南京有没有分号?”
那监督皱眉道:“你还想借?”
叶宰摊手道:“你也看到了南京的情况,没船呐。江南全是山,走回去都啥时候了?你也想早点收钱吧?不如再借点给我,让我好买点船。”
“就不能租吗?南京几家船行与我们钱庄有生意往来,我去说说应该没问题。”
“呃……上北京前其实我们有船,可进不去运河,我就下令在南京发卖了。那可是国有……卫所财产,我要填上的。”
“你!兵备当真是……当真是不拘小节。好吧,你还要借多少?”
“你看三万两如何?”
“不可能!”监督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慎碰翻了茶碗,道:“你要多少只船,我去给你买。事后再折算进你的借款。放心,船价只会比你们自己买低!”
叶宰遗憾地咂吧下嘴,心说当“负翁”看来不行了,遂出声道:“好吧,就依你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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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回川
川兵来南京时6200多人,战损、非战斗减员达500人,再分出2000留守北京,回去时还有3700多人。
其中夔州卫因是后勤军队,死伤极少,还有1056人,国防兵100人剩下97人,白杆兵2500人。
印子钱监督完美完成了买船的任务,收罗来30多条巡座船、沙船、黄船,得以让川兵尽快起程。
船开动后,叶宰见左右无事,又很佩服监督的手段,便请他喝茶并请教其姓名。
监督拨动碗盖,一边吹气一边淡淡地说出名字:“朱恭成。”
叶宰一听这姓立马肃然起敬,试着问:“阁下是皇室成员?”
“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朱恭成摆摆手,唏嘘道:“奉国中尉罢了,不过就是个在京城讨生活的普通人。”
啊?
叶宰没想到随口问出条大鱼,便追问:“朱兄哪个系的?”
朱恭成道:“周王系的。算起来,我还是当今周王的远房兄弟。”
“失敬失敬!”叶宰抱抱拳,想起后世看过的历史,问:“我记得朝廷好像有规定,藩爵之人不能离开封地,也不能自己谋生吧?”
“怎么?叶副使要告发我?”朱恭城将茶碗往几上一墩,苦笑道:“你说的是以前的事了。朝廷岁入不足,大部分都拿来养你们这些军队了,不出来谋生又待如何?况且,如今藩禁松驰,我等小人物只要不舞刀弄枪,当地官员也懒得管。”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藩王俸禄就开销了大明大半的收入呢?
叶宰忍了忍,最终没把天聊死,嘻嘻哈哈转换话题抹了过去。
……
逆水行舟,川兵船队比来时多花的一倍的时间再临夷陵。
还是那个范知州,还是同一座酒楼,举行了同样的接风宴。
这回叶宰的正四品官职终于高过范知州的从五品了,坦然接受了对方的行礼。
范知州虽然快退休了,但身为一个十年寒窗读圣贤书的人,看着叶宰身上的红袍,依然忍不住的露出了羡慕、嫉妒以及恨的目光。
席间,叶宰提出要求,征粮和聘请大量的纤夫。
客军过境征粮是应有之义,而要逆流通过三峡,在古代没有纤夫基本不行。
范知州满口答应下来。
叶宰酒足饭饱后回到船上,耳中全是四周传来的欢呼声。
他招手叫来旗舰上值勤的国防兵,问怎么回事。
此人也是满脸喜色,道:“大家想着马上就要回家了,高兴。”施即问:“兵宪,要卑职去传令停止吗?”
“不用,辛苦了小半年,都到家门口了,嗝儿,高兴就高兴吧。”叶宰摆摆手,打着酒嗝一步三晃进了船舱。
……
纤夫的号子声中,十几日匆匆过去,白帝城出现在归家游子的眼前。
“是兵宪大人,是兵宪大人。锣鼓准备起来!”
早已得了哨船通报的夔州卫指挥使吴良德,站在白帝城东头往身后疯狂挥手。
他这番动作全被叶宰瞧在了眼中,嘴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递过双筒望远镜给旁边翘首相望的王之临,道:“吴良德这软脚虾来了,你看看。”
王之临搓搓手,极为虔诚地接过望远镜凑到了眼睛上。
其实他不止一次用过这把“神器”了,但每用一次都要惊叹一次,因为实在太好用了,十里外的东西就像在眼前一般,纤毫毕现!
问叶宰哪儿来的,叶宰说是在北京找西洋人买的。
这个回答让王之临遗憾不已!实在是叶宰太鸡贼,过了临清才拿出来,让王之临想回去买都没机会。
那望远镜是找西洋人买的吗?
当然不是了。这副望远镜叶宰花了大价钱。
首先,水晶非常贵,一片没打磨过的水晶要90多两银子。起初叶宰以为双筒只要四片水晶,便只买了四片。可不曾想,八角星提醒材料不足。
他先加铜,不行,依然提示材料不足。最后才想到,会不会水晶不够?不得不又多加了两片。
一番波折后他弄明白了,原来望远镜有六片镜片。
所以,他这副望远镜很重,拿在手里看久了不异于一场“拤”的运动。
其次,八角星磨镜片、塑形体、加调节系统,共消耗能量300点,等于十天的存量,三十杆无缝钢管火枪。
给叶宰心痛的哟……
幸好他在北京并不是光花钱和跑官了,也做了点正事,可以聊补大出血的痛楚。
他通过周延儒管家的关系,在工部广积库里淘到了好东西。
广积库是工部几个仓库之一,与虞衡清吏司下属军器局又有关联,储藏火器、火药、硝石等等。
虽说工部做的火器越来越烂,乃各地军士心中第一想杀之人,但他们也没有放下工作,而是转为了高端研究。
比如被官员身份耽误了,过两年会写出《军器图说》的武器发明家毕懋康。他就力排众议从濠境引进了“自生火铳”,并送来北京请工部仿制。
可惜其人在南京做通政使,工部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敷衍研究了事。一直让五杆“自生火统”在仓库角落里吃灰。
叶宰见后不禁大喜,当场就想把五杆枪全部划拉回去。
但仓库大使尽职守责,恳求叶宰至少留下来一把。
叶宰看着“砰砰”磕头的大使,这才冷静下来,想想自己其实拿一把就够了,何必赶尽杀绝?
遂拿了两把,有备无患么。
……
船队在夔州卫小船的引导下,全部停泊在西岸。
下了船又是一片热闹,在吹吹打打中,叶宰返回了白帝庙。
庙还是那座庙,可叶宰却不是出发时的叶宰了。
此时的叶宰,经过几月的风吹日晒后皮肤发黑,再不复先前病怏怏小白脸的模样。
而且长期的锻炼让他身体强壮,一口气从码头爬到山上,气都不带喘的。
众人进了明伦堂,吴良德“咚”的一声跪下,口中阿谀之词滔滔不绝。
叶宰问他,“吴指挥使,失算了吧?此次北上之人都官升一级,你看宋伦……”
指指旁边胸脯挺得老高的宋伦,道:“都升了建昌卫指挥同知,你就不羡慕?”
“不羡慕!”吴良德飞快摇头,“我早就看出来了,跟着兵宪大人肯定有肉吃。奈何卑职武略不修,就是个守家雀,没有哪个福气啊。”
“呵呵。”叶宰被吴良德“家雀论”给气笑了,挥挥手道:“不错,你是我们背后的英雄。英雄,现在请你下去安排伙食,我们饿了。”
“哈哈哈……”
满堂哄笑声。
吴良德却只当没听出叶宰在讽刺自己,笑嘻嘻地遵命退了出去。
体整一日,秦良玉告辞,她急着南下永宁与侯良柱合兵。
走之前,她遵守承诺,给叶宰留下了小将一员——秦佐民,以及五百白杆兵。
叶宰第二天也要离开白帝城,去往奉节兵备衙门,等待朝廷新派来的夔州兵备交接正务。
他打算到时将夔州兵全部遣散,因为他没银子了,且手里有五百白杆兵,心里有底。不过,他仍然准备开道口子,愿意跟着去建昌的,发给安家银十两。
相信这乱世中一定有不怕背井离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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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兵备衙门
崇祯三年八月二十五日,叶宰“回到”了阔别一年之久的奉节城。
这座城市是成化年间新建的,以它为中心,沿江的左右两侧还有几座更古老的城镇遗址。
古城新城结合在一起,仿佛给人们带来了远古的迅息,那是长江先人们为躺避水患,一次一次的苦难迁徙;脚下的长江并不是一如即往的温柔,它依然有残酷暴虐的一面。
新城其实也不新,毕竟成化年间距今已有160年了。被踩踏凹陷的台阶,并不宽阔的门洞,斑驳掉皮的城墙,无一不在诉说着它的历史。
奉节城是夔州几级官衙的驻地,可以说是夔州的正治中心。
仅仅800多亩的土地里,便挤下了兵备道衙门、分巡道衙门、夔州府衙门、附郭奉节县衙门、夔州卫衙门、守备衙门。
但是,这些衙门在当地老百姓眼中都是小虾米,有一处衙门最牛,凌驾于它们所有之上。
因为这个衙门挂有三块牌子,《四川巡抚夔州都院》、《夔州府巡按察院》、《奉节县巡按察院》。
第一块牌子好理解,都爷的行署嘛。
老百姓口中的都爷就是巡抚大人。所谓巡抚巡抚,本意就是要代天子巡行辖地、抚治军民,自然要在各地设置办公场所了。
应该说这个政策起先的立意相当不错,就是要让巡抚大人不要高高在上,要下到老百姓身边,倾听底层的声音,访察民间的疾苦。
然而,时间能击垮任何制度!
官老爷们依然高高在上,以至于各地所建的都院都成了表面文章,空耗钱粮建起华屋却空空等待它的主人。
嗯,也不能说完全浪费,至少合署内还偶而有其他人来办公。
这就是那两个察院牌子所标示的,四川巡按的办公地点。
巡按御史不似巡抚,是正二八经的钦差,故理论上没有固定的驻地,只要是巡行范围内的县治,都有一块办公的地方。
别看巡按官小,可人家权力巨大,乃是明朝版的“大小相制”。
而且还管得很宽,基本巡抚能管的他都能管,当然,侧重点在监察和司法工作方面。说起来,叶宰这个兵备道的事实上级就是巡按。
叶宰虽然挂的是按察司官职,但不归按察使管。一般听命于巡抚,年终工作总结又交给巡按,考评由巡抚和巡按共同评出。
叶宰就是去年的巡按,岂不是说他越混越回去了吗?
不能这样理解。
巡按这个官职秉承朱元璋的治国精神,和中央的给事中一样,以小制大,官阶太小才正七品;且任职期限只有一年,就是因其权力太大,上官空气、中管官员、下管黎庶,为免时间太久变成一省的另一个山头,从而导致事权不一,吏治混乱。
因此,除非一直吃监察这碗饭,想在地方升职就难免会被巡按管着。
……
叶宰行走在奉节有“官衙一条街”称谓的大街上,指着那处三衙合一的院子问:“以前我就在那儿办公?”
旁边的李唯辅脸色古怪,低声道:“没有。你在巡按任上从没来过奉节,大多时候都在成都周边游山玩水。”
叶宰默默将目光收回来,顾左右问道:“我的衙门呢?”
李唯辅也默契的没再提先前的话题,一指街尾:“诺,那里就是你的分巡道兼兵备道衙门。”
哈,我也有两块牌子!
不知怎么的,叶宰心里莫名的就很欢喜,好像平衡了许多,高兴道:“走,回家喽。”
身后众人赶紧跟上,来到街尾一座高大宽阔的门脸之前。
门前两块石狮尽显威武雄壮,三级台阶往上是用木栅栏围起的台基,左右各立起一面大鼓,又在大门方向敞开。
大门向里凹进大概一间屋的距离,门楣上方挂着一条长长的门匾,上书:分巡夔州兵备道仪门。
登上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声音传来:“拜见兵宪老爷!”
青砖铺就的庭院中跪了一地的人。
叶宰虚抬两手,温声道:“请起。”
待众人起立后,他的声音转为激昂,“没有各位在后方支应军资,就没有此次北上勤王之功。当由本官给你们施礼才是。”
说罢拱手半躬,道:“各位辛苦了!你们的功劳,本官不会忘,也会交待给新任的兵备。现在,请回去吧。”
“呜呜……”
当场竟然有人哭泣出声。
不怪他们如此感动,因为他们以前习惯了“有功上官领,有过下官背”,这时听到叶宰暖心窝子的话,感情丰富者立时便忍不住了。
叶宰被他们情绪感染也忍不住感动,但也仅仅感动而已,不会再有下一步的奖励。毕竟他都是要走的人了,再邀买人心会让下一任难堪的。
走过植满绿植的庭院,便是一座高大的汉白玉牌坊,上写三个大字:公生明。
叶宰驻足抬头看了一眼,暗暗接了句:私生清?
然后摇摇头,径直穿过。
过了牌坊就是办公的地点了。
这里有正房及耳房两间、直房一间、茶水房一间;再后面是大堂一间、签押房相对二间;左右廊各六间,挂吏、户、礼、兵、刑、工的牌子。
此外还有架阁库,装档案的;阴阳阁,搞迷信的。别奇怪,这个部门不但各级正府都有,对兵备衙门更重要,观天测地嘛,出兵打仗的三要素,“天时地利人和”它就占有两样。
北上勤王期间,叶宰的队伍里就有两人,父子关系,家学渊源。
再后面便又是一个庭院,叶宰的生活区域。
不过叶宰没进去,被引进了大堂东厢的签押房,也就是兵备的办公室。
叶宰摸摸花梨木的书桌,摸摸红木的屏风,好一会儿都不坐下。为免这个行为招致别人起疑,他感慨道:“好东西啊,不知建昌那里还有没有?”
王之临撇嘴道:“建昌那儿都是深山老林,没有叫他们打造就是了。说不定运气好,金丝楠木也给你弄得到。”
“金丝楠木!”叶宰吓了一跳,问:“那可是皇帝才能用的,我等用会僭越吗?”
“僭越?呵!”王之临冷笑道:“现时礼崩乐坏,有钱的人家谁不打两口楠木棺材?不仅楠木了,太祖还不让商人穿丝绸呢,你看那些奸商……”
“咳咳,咳咳咳!”李唯辅重重地咳嗽出声,同时疯狂给王之临打眼色,心说你这不是明摆着当着和尚骂秃子吗?叶宰就是奸商之子,叶老爷等家人没少穿丝绸,建筑家俱也通通逾制。
王之临顿时醒悟过来,看向叶宰的目光变得讪讪的。
叶宰却根本不知道自己都被人骂了,笑呵呵坐在官帽椅子,问道:“刚才在城外遣散兵丁时,将我们的政策都宣讲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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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破产了
兵备衙门设在城北山腰处的军营,在五天内陆陆续续来了五六百人。
其中有跟着北上勤王的兵丁,也有冲着十两安家银子来的夔州军士。
叶宰手下的道标——国防兵,有8个人因各种原因没有返回,实到89人。
只休假了三天的副把总赵匡为此愤愤不平,请示叶宰,让他去把这些吃里爬外的人全部抓回来军法处理。
叶宰摆摆手,淡淡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们去吧。”
随后起身着戎装,令赵匡陪同去了军营。
此处军营隶属奉节守备,因此实际上白杆兵和夔州兵都是鸠占鹊巢。
不过,守备和卫所头上都有同一个婆婆——兵备道,叶宰下了令,占也就占了,不然怎的?
还能去找总兵告状么?
要知道只有战时,总兵才能节制各地副、参、游、守等营兵;非战时,总兵都要听文官的,何况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守备。
叶宰回来这几天,没有军营中的气氛便停止了锻炼,且天天参加夔州当地官商为他举办的烧尾宴,身体明显虚了下来。
这不,刚爬了百多米,他就开始心如擂鼓、气喘如牛。
赵匡在旁边作虚扶的手势,忍不住道:“兵宪,要不停下休息片刻?”
“不……停。”叶宰两手扶在膝盖上,大喘气道。
他其实上山前就已经认识到了问题,自己被一时的歌舞升平麻醉了!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兵权!
手底下没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其它所有的都是虚的、经不住考验的,东虏不来,自成也要来,自成不来献忠还要来。这些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人!
叶宰凭着这股气一古脑爬到了军营附近,然后下令休息。
刚才不休息为什么现在休息?
这就是叶宰的小心思了。他不想自己狼狈的模样影响到英明的形象,决定先喘匀了气再露面。
几分钟后,威严走进军营的叶宰果然收获到了门岗哨兵崇敬的目光。
“敬礼!兵宪大人好。”
“好,你们辛苦了!”叶宰还个平胸礼。
校场中,秦佐民正在带领白杆兵结阵训练,四周围满了看稀奇的夔州兵。
一起北上过的夔州兵还好,新来的便热闹多了,不时大叫:“好,耍得好看。”、“雄起!”
秦佐民也看到了叶宰,随口给旁边的亲卫说了句什么,然后迎了上来,单膝下跪道:“参见兵宪。”
这个动作他很少做,自从和叶宰混熟后,见面都是抱拳。
叶宰被搞得一愣,伸手拉起,故作责怪道:“秦兄,我们是好朋友,怎么还来这一套。”
秦佐民抬手就要去挠脑壳,却不防头上戴着头盔,便讪讪放下手,道:“兵宪,以前我是石砫兵……现在归你直属,这礼肯定不一样了嘛。”
“嗨……”
叶宰为显亲密,当胸就是一拳,不料直接擂到了护心镜上,顿时手上巨痛,不由“嘶!”地吸了口冷气,呲牙裂嘴道:“以前……是怎样,现……在还怎样,除非你不拿我当……当朋友。”
一句本来亲切的话,居然被他说出了心酸的气息。
秦佐民连连摇摇,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
叶宰见没起到效果,心里叹口气,话锋一转道:“秦兄果然是良将,时刻也没忘了训练兵士。”
秦佐民却给了个让叶宰意外的回答,发狠道:“兔崽子们不训不行。一放羊不是钻山沟,就是下山聚众喝酒赌钱,不到晚上都不回来。”
“哦哈哈……”叶宰脸上一囧,忙笑着掩饰尴尬,再转话题,“秦兄,你看这些新收来的夔州兵,有没有能入选白杆兵的?”
秦佐民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夔州兵,嘴撇成八字,不屑道:“他们?我白杆兵一个可以打十个。”
“改造不了?”叶宰瞠目道。
“恐怕不行。要达到白杆兵的水平,至少要练三年。”秦佐民说的毫不留情。
“还好,还好,我也没想让这些夔州兵练成白杆兵。”叶宰抚了抚胸口,自我安慰道。
这时,王之临的声音远远响起:“良臣,良臣,你来了,正好!”
“有事?”叶宰看着匆匆跑过来的王之临问道。
王之临嘴皮一动又连忙抿上,拉着叶宰就往里走。
到了营房,叶宰问:“行之兄,到底出了何事?”
王之临满脸愁色,扭头冲屋内贴墙恭立的文吏们道:“你们给兵宪说。”
当即有个检校战战兢兢出来,拱手道:“禀兵宪,招兵的银子不够了。”
叶宰一愣,道:“本官记得交给你们一万五千两,怎么就花完了?”
栓校俯身从桌上拿起个帐本,一样样给叶宰算,“夔州卫遣散兵丁1056人,每人10两赏银,花去10560两;道标97人,每人20两,花去1940两;匠人营购置器具,花去307两;文吏、阴阳等人10两,共32人,花去320两。总共花去13127两,剩余1873两。
按兵宪指示,新入营兵士给安家营10两……目前已有425人,只发了187人,还有大半没有领到。”
王之临插话道:“兵宪,若是再不给出安家银,恐怕营中将生出变数。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叶宰仿佛被兜头浇了盆凉水,再也没了深入基层、与士兵同吃同住的心思,马上冲屋外叫道:“赵匡,去把秦将军请来。”
“是。”
随之脚步声飞快远去。
很快,秦佐民进来,叶宰吩咐道:“秦兄,劳你加强全营戒备,谨防有人闹事。”
秦佐民一惊,问:“谁敢这么大胆子?老……末将立刻将他擒来!”
叶宰摇摇头,“不用紧张,叫你也就是有备无患。记着,军营里只准进不准出,有不听者你与王都事商量。本官授于你们惩戒之权,直到我回来。”
说到这儿,叶宰顿了顿,他感觉是自己理亏了。毕竟叫人家来又不兑现承诺属于骗人,便补充道:“不准杀人。”
说罢,匆匆出门,招呼赵匡下山。
……
临近中午,朱恭成被赵匡从青楼里提溜了出来。
叶宰看着他脸上都没洗干净的胭脂印子,没好气地说道:“朱兄,你也不怕我跑了?”
朱恭成白了叶宰一眼,摇头晃脑道:“你跑到哪儿去?溥天之下莫非王土,都是我老朱家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啊,真是个地理盲。”叶宰笑骂了句,突然脸色一正,严肃道:“朱兄,可能我去不了建昌了。”
“你又升了?”朱恭成听后不以为意,还品起了茶水。
“没有。”叶宰摇摇头,道:“我要辞官。”
“噗……咳咳……”朱恭成喷了一胸口,接着咳嗽不停。可他顾不得整理了,跳起来嚷嚷道:“不可能!你就是家里死了人,也得给我去上任,把银子刮够了才能走。”
不怪他如此猴急,因为借给当官的上任钱合同中有一项条款:建昌兵备道叶宰借银XX两,约定钱息XX,借期一年。
这个条款本来很正常,毕竟没人不想做官嘛。可要是叶宰不当官了,都不是建昌兵备道了,条款当然会失效。
朱恭成咆哮威胁了一通,却见叶宰端坐品茶不为所动,顿时心里一动,问道:“叶兵备,你到底想做甚?”
叶宰的眼睛亮了起来,“朱兄,要不你们再借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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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招兵和卸任
朱恭城消失两日后找来了。
当时叶宰正在床上研究装备,一听手下汇报便是大喜,披头光脚将朱恭成迎进二堂,并吩咐“上好茶!”
朱恭成睨了一眼叶宰,心说装给谁看呐?你以为你是曹操?
遂一点也不客气,径直在椅子坐下,拉长了脸道:“兵备的粗茶梗子就算了,本人敬谢不敏。”
“唉哟喂,看来朱兄对本官误会挺深呐。是,四川的茶叶现在比不上你经常喝的江南茶叶,但你要相信,我四川水土宜人,不逊于江南,只要……”
“本人贡茶都不知喝了多少,小小川茶也就塞外的蛮夷当个宝……嗨,我和你说这些做甚?说正事儿。”
“哈,本官洗耳恭听。”
“银子我借给你,不过利息要四分。”
“前两笔都是三分,凭啥子现在四分?”
“凭啥子,凭啥子?”朱恭成猛地起身,左手“咚”一下拍在茶几上,震得茶碗“叽喳”乱响,吼道:“你说凭啥子?就凭这笔钱是老子借的高利贷!”
叶宰愣了下,问:“高利贷!朱兄何至于此?你家钱庄不是号称通达天下吗?”
“通达个娘咧!”朱恭成好像被戳中了G点,皇室风度荡然无存,怒道:“四川这地儿就特娘像个乌龟,干他娘的蜀道难!银子拉进来耗羡就三成,还开个鸟!”
“呃……朱兄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不了。你们这儿当地的大户全他娘的操蛋,简直是坐井观天,老子周王府找他们拆借,居然敢要老子三分利!真当马王爷三只……”
“三分利你给我四分?”
“我白来四川了啊?”
“行……吧,借本官多少?”
“两万,加起来一共五万三千两。我告诉你叶宰,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你也别想着赖账,我周王府不是好惹的。”
“不会不会。朱哥,你就是我的大恩人呐。”
朱恭成留下了二十张千两银票,以及满腔的怨言离开了兵备衙门。说是要去喝花酒,将在本地大户受到的气发泄到本地妓者身上。
叶宰揣好银票,叫进今天轮值的赵义,指指门外道:“安排两个人悄悄盯着他。”
“兵宪是想……”赵义在脖子前抹了一把。
“少自作聪明,杀了他有啥用,周王府还在……嘶!行了,你赶紧去办。”
叶宰挥手赶走赵义,暗暗思忖起来。
他刚开始就想让赵义盯着朱恭成,看看朱恭成的银子哪儿借来的,先记在小本本上,以后说不定有用。可说到了周王府,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周王后来好像被自成同志宰了吧?这借的钱还给谁?
叶宰嘴角微微翘起,喃喃道:“不是本官不守信用,债权人都不在了嘛。嗯,不如再多借点。周王府得了大萌二百多年的血泪供养,只当借我的手来富国强兵……就这么办!”
……
当天下午,叶宰亲兵上山传令,无事的国防兵全部下山。
副把总赵匡将75人集合在兵备衙门前,独身入内,片刻后和一个文吏出来,传兵宪军令:护卫文吏去钱庄取银子,然后送往山腰大营。
晚上,王之临收到了一万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和叶宰的一封信。
信中说,让王之临不要吝惜银子,敞开招兵多多益散。因为现在招的人将是我们的乡党,是我们去陌生地方的基础和依靠!
翌日,王之临命打开营门,继续招兵。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招,王之临照叶宰的意思,让秦左民负责选兵。
已经发过安家银的一百多人就算了,大不了不行就送入后勤营。其他未收到安家银和此后新来的,全部接受体测。
五千米、举石锁、折返跑通通安排上。
……
九月上旬,叶宰第二次进入山腰军营,迎接他的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千两百新兵。
叶宰没有听从王之临和秦佐民的安排在点将台上讲话,先展现了深入群众的作风。
他亲自走进队例中,与每个人亲切点头,见到长得雄伟点的,还拍拍人家的肩膀,夸赞道:“好男儿!”、“奋力杀敌,封妻荫子。”
瘦弱点的他也不歧视,毕竟能通过选拔的都差不到哪儿去,便关心问:“从哪儿来?”、“习不习惯?”、“安家银十两够不够?”之类的问题。
一千两百个人走下来,叶宰只觉脖子都点酸了,口中也是发干。
但他没有休息,趁热打铁上台讲话。
用的就是八陆军那一套,没办法,谁叫他学得军事理论只有这个,且历史还证明成功了呢!
“将士们,本官今天不和你们讲什么家国大义,讲什么岳武穆精忠报国!就讲最实惠的。”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叶宰自己也笑,高高伸出拳头,道:“本官只讲三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左右晃晃让所有人都能瞧见,“第一,跟着本官吃饱饭!”
第二根手指头:“第二,严格训练、奋勇作战有钱拿!”
第三根手指头:“第三,天下太平有屋有田有女人。”
“真的啊?”
“你莫不是在搞笑?”
“当官儿的有这么好?”
台下有点乱了,无数人在大喊。
叶宰重重点头,气沉丹田声嘶力竭道:“本官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喔喔喔,啊啊啊……”
台下瞬间沸腾了,每个人都好像在叫喊,发出他们自己也听不清的音节。
站在叶宰身后的王之临等人则都惊呆了,兵宪大人怎地如此粗俗?他不是应该先正其名,再宣扬忠君之道吗?
但没人敢上去制止上官,也不敢现身阻挡这道被叶宰煽动起来的洪流。
所谓“螳臂挡车”莫不如是!
叶宰含笑看着台下欢腾的人群,脑中不禁回忆起不知在哪儿读到的一句话:任何一个时代,都不能站在道德的高度要求别人无条件地为一个虚无的概念去牺牲!
……
九月十九日,新兵备姗姗来临。
面对账册上的几个数字“零”,新兵备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叶副使,这银子……”
叶宰喝了口茶,不疼不徐道:“北上勤王全花光了。不瞒老兄,我还借了高利贷。如若不信,我即刻将赖在后堂的钱庄掌柜叫来求证。”
新兵备赶紧摆手,生怕沾上了让他还钱,话锋一转:“叶副使,那粮食和兵械呢?不能一点都没有了吧……”
“就是没有了。勤王时兵械折损太大只能全换了;至于粮食,兵士们提着脑袋为你我搏富贵,总要让人家吃饱嘛。”
“据我所知,你们出征时仓库里还有存粮。”
“老兄,你这说的什么话!兵士们回来不发点赏吗?陛下没钱我们不能没有,不然就是给陛下招谤,你于心可忍?”
“你……好,叶副使你敢签字确认吗?”
“有何不敢?签!”
九月二十五日,四十条战船齐集码头,一千八百建昌道标排队登船。
不提在码头上欢送的士绅、群众、家属,就说新任夔州兵备。
他欲哭无泪登临码头高处,望着那些战船恋恋不舍,情知“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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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叶·吴起
船队逆流行至石砫,叶宰宣布放假五天,让五百白杆兵回家探亲。
李唯辅对此表示异议,说不如咱们先走,留秦参将在后收容。听说张抚台如今正在重庆府指挥会剿叛军,不定什么时候就去往战场,一旦与之错过,如何再索要东西?
叶宰拒绝了,因为他心中有数。无论有没有巡抚给的东西,他都不会错过五百白杆兵,这才是他的本钱,建军的中坚!
故在秦佐民的热情邀请下,叶宰弃船登岸,参观了石砫宣慰司的驻地,以及他们练兵所在——天柱山。
官衙驻平地,藏兵在山涧。
这一切都让叶宰感到新奇。大萌军队都是主将驻地深藏九重,外围以兵将层层保护,石砫却反着来,倒好像统帅在保护士兵。
进进出出的也都是山民,门禁都没有一个。
爱游幸的王之临跟在叶宰身边,见此后不禁吐槽,“军民混杂,成何体统!”
叶宰摇摇头,叹道:“行之兄,岂不闻军民鱼水情乎?”
“啥?军民鱼水情?恕本人未尝与闻。”王之临纳闷道。
叶宰点点自己的脑壳,饱含深意道:“行之兄,想想白杆兵每战争先、人人效死的道理,你就明白了。”
说罢负手进了节堂,留王之临在外面风中凌乱。
宣慰节堂已然是空的,秦良玉早就率自家子弟平叛去了。
叶宰没有见到想见到的人,兴趣缺缺,喝过一轮茶水便告别秦佐民回返船队。
五日后,五百白杆兵一个不落地回来了,叶宰振奋自己心血没有白费之余,吩咐杀鸡宰羊,共庆今宵。
又几日,船队到达重庆府,遣人一问,张论不在,三日前便去了永宁亲自督师。
那就没办法了,建昌道标所有人只能上岸步行,赶向成都,找布正司蕃台大人打饥荒。
不过在走前还耽搁了一日,叶宰故技重施——卖船。
卖船人选朱恭成,他主动要求的,美其名曰:“先收点利息。”
他这个行为是抢道衙文吏的饭碗,引起了众人的诸多非议。
叶宰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力排众议,许了朱恭成的差事。
朱恭成果然没有辜负叶宰的“期望”,他充分发挥了其奸商的本领,竟然让只值四五千两的船只卖出了六千两!
弄得叶宰都有点欣赏他了,手下正好缺这么个财务人员,要不,嗯?
……
重庆离成都陆路六百余里,叶宰为锻炼队伍,下令长途拉练行军,每天必须走……40里。虽然比之强军差得远,但慢慢来嘛。
好在夔州卫的老兵回来了六七百人,他们有过北上勤王的经验,所以后勤保障还算得力。
一天吃三顿,中午休息一小时,每天晚上营地里烟雾熏天,全是烧开水泡脚的。
白杆兵走40里路简直小cass,新收的500多人就老难受了,可不敢叫苦,因为兵宪大人以身垂范,也坚持走路,哪怕拄着拐。
兵宪大人还边走边打气:“坚持,坚持就是胜利!现在的磨难就是日后的财富!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不抛弃不放弃,我们是一个团队!”
反正一碗碗鸡汤灌下去,效果非常棒。一连走了10天,都才跑掉了20几人。
在龙泉宿营时,秦佐民真心恭维道:“兵宪,你这方法真好,末将佩服。”
叶宰敲着小腿,郁闷道:“不还是跑了20多个。”
秦佐民立刻以不可思议的语气道:“兵宪,这已经很好了!我跟你港,前几年我们和其他川兵平奢安之乱,他们到了战场至少跑掉一成,至多三成。”
刷的下叶宰眼睛亮了,略微得意道:“是嘛。哈哈,我也就灵机一动,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人好,人亦对你好。秦兄,我看以后我们应该经常关心关心底层兵将。”
“呃,呃,呃……”秦佐民一下卡了壳,吭吭哧哧好久道:“兵宪,兵书上说‘为将者必须有威严’,和士兵打成一片,恐怕恐怕……”
“恐怕会持宠而骄?”王之临接道。
“对,对,对,王经历说的对。”秦佐民仿佛见到了救星,感谢地看了眼王之临。
不料王之临却翻了个白眼,揶揄道:“秦参将恐怕没把兵书读全。知道吴起吮疽的故事吗?”
“不知道。”秦佐民茫然摇头。
“话说战国初期,魏国用吴起为将……”王之临摇头晃脑说出吴起与士卒同苦的故事,最后声情并茂地复述母亲的哭泝:“昔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这……这……”秦佐民似懂非懂,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叶宰在旁边很欣慰地看着王之临,心道:王之临思想转变的很快,看来我在石砫对他的提醒起到了作用。不过,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只想到了第一层,而我却在第三层。本人岂只想市恩于人?本人是想创造制度啊。
……
一日后,大军接近成都。
叶宰命王之临、秦佐民带队绕至南城,自己则和李唯辅带了一队亲兵,入城求见布正使。
李唯辅勤王后也被封赏,提为按察司佥事衔,勉强有了拜见布正使的资格。
俗话说“扬一益二”,虽然现在陕西穷苦,致成都失去了南北的商机,不复唐时的繁华。但大萌承平日久,成都少遭兵灾,蜀王也是个“宽厚”的性子,所以成都发展的还不错。
每条街道均人流如织、熙熙攘攘,沿街全是商铺,各式招牌夺人眼球。
叫卖声更不绝于耳,特别吸引叶宰的就是“抄手、汤圆……”等小吃。
李唯辅走了一截发现身边没人了,转头一看,叶宰和亲兵都站在一个叫“千层饼”的摊子前不动。
遂走过去道:“良臣,先办正事。等见了郑蕃台,我们再来么。”
叶宰摇摇头,指指正散发着香气、金黄糯脆的千层饼道:“君杰兄,你说我们让老板去除这些花里胡哨的工序,只加点肉然后打成饼子,能不能解决军粮携带的问题?”
李唯辅想了想没有回答,反是问老板道:“你这饼子能保存多久?”
老板瞥眼身前围着的一堆人,心里鄙视他们焚琴煮鹤,却也惹不起,只好怕怕道:“三天。”
叶宰追问:“打成死饼子呢?”
老板道:“或许五天?六天?”
“够打一场仗了。”李唯辅沉吟道,接着冲老板比划一个胸口大的样子,道:“这么大要多少面多少肉?”
老板翻了个白眼,“那要做了才晓得撒。”
李唯辅与叶宰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众人再往前走,走了好长一段距离,直到老板看不到了,叶宰回头吩咐道:“王小,去盯着那个卖千层饼的老板。如果他收摊,你就想办法留下他,直到我们回来。”
“是!”王小敬礼遵命。
他不亏是叶宰安排的盯梢人选,心还挺细,叫同伴帮着除下甲胄,露出里面的布衣,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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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门难进
四川布正司衙门离蜀王府不近也不远。
叶宰等人由北向南穿过荷花池,再往南便是三国时的皇城、当今的蜀王府。绕过蜀王府往东两里,便是成都此时最大的商贸市场——盐市口。
由盐市口再往东差不多两、三里,便是后世成都的商业中心——春熙路。
不过现在还是没影儿的事,而且叶宰也不用去那里。
就在春熙路和盐市口的中间地带,官衙开始多了起来。
三司、粮道、察院、府衙、县衙一水儿坐北朝南,尽显王朝统治万千的气度。
叶宰指着正中心最高牌坊后的建筑,问李唯辅:“君杰兄,那里就是抚衙?”
李唯辅摇头道:“那里啊……布正司衙门。”
“嗯?”叶宰一愣,疑惑道:“比巡抚衙门还高大?”
李唯辅苦笑道:“这倒不是,抚衙不在这里。”
“抚衙居然不在官衙街?”叶宰惊了,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巡抚要故意制造神秘感,还是太放心这些下属?
李唯辅见叶宰惊讶,索性趁着没进去,给他解释其中的原因。
原来,依照祖宗家法,也就是朱元璋定下的制度,总督、巡抚都是临时职务,为中央派遣官员专任一事,事毕即还。所以,总督、巡抚没有官衙,每到一地便只能租房。
然而,嘉靖后巡抚遂成制度。一省的最高长官再租房子,有伤朝廷体面。便有聪明的官员们为此想出了好办法,既然太祖规定了我们不能违反,那不建官衙,借住总可以吧?
于是,义商们站了出来,纷纷把名下最好的院子“借”给巡抚大人使用。
四川抚衙正是成都一位义商捐建的,故不在衙门集中地,而在王城西北面,当地老百姓称呼都院街的地方。
都院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并不是指总督和巡抚,四川没有总督的。它的意思是“巡抚都察院”,因为巡抚脑壳上都带着都察院的官职。
由老百姓这个称呼中可见,成都府和首县成都县有多么的悲催?
只要老百姓舍得一身剐,分分钟越级上告。从按察司开始,至巡按、巡抚一溜儿能管他们的人。
叶宰听着李唯辅讲的典故,逐渐来到了布正司牌坊前。
“站到,干啥子的?”牌坊下两名军士挺枪喝问。
苏豹子是今天轮值亲兵的头,见此上前几步,手捧名贴,道:“四川按察司副使、分巡建昌兵备道,欲入内拜见布正使大人。”
其中一个兵丁一摆枪头,指向左后侧,道:“我不识字。你先去后头找门房登记,然后给我条子才能放行。”
“诶,你娃是不是刁难我们?”苏豹子人如其名,眼睛瞪得溜圆,口气不善。
他这一拿气势当即吓坏了两个守门的兵丁。毕竟他是参与过遵化城下厮杀的,说的玄幻点,杀气凛然!
“你……你莫乱来哈。”枪兵枪头颤抖,话也软了三分。
“莫激动,莫激动。”另一个挎刀的兵丁主动放开握住刀柄的手,叫屈道:“我们两个小兵哪敢刁难上官嘛,这是乌龟的屁股——规定,请大哥莫要让我们难做。”
这时,叶宰的声音响起,“豹子,去登记。”
“是,兵宪。”苏豹子扭头答应了,但心头仍是不爽,恶狠狠瞪着两个大头兵冷哼了一声,把两人又吓了个哆嗦,这才去了牌坊后面。
不久后,苏豹子两手空空回来了。
叶宰见后不禁脸色一沉,心说布正司的衙门就这么难进么?
“禀兵宪,门房说布正使不在,让我们明天再来。”苏豹子躬身禀道。
这样啊……
叶宰暗暗松了口气,问:“门房有没说布正使去哪儿了?”
“说了,去了华阳县。”苏豹子道。
“华阳在南边,正好离秦佐民扎营的地方近,要不我们过去?”叶宰转头征询李唯辅的意见。
李唯辅摇摇头,“良臣,何必来回折腾,我们等到明日就是了。再有,你别忘了你名义上的上官就在旁边,到这儿了不去拜见是落臬台大人的面子。”
叶宰其实不须李唯辅提醒,他来时就想过了要不要去拜见按察使,奈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现在背了一屁股债,军用都嫌不足,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孝敬上官?
依按察使正三品的级别,初次拜访没有一千两完全拿不出手。
叶宰下意识摸了摸身上仅有的两千两机动银票,踟蹰半晌,终于一咬牙一跺脚,“去!”
迈步之间,他脑海中飞快闪过一道肥硕的倩影。
城南某茶楼,朱恭城“呸”的下吐了一口茶叶沫子,看向窗外自语自语道:“成都这鬼天气!刚才还太阳高照,怎么眼看着就要下雨似的?”
……
夕阳西下,将王府东街上的行人阴影越拉越长。
叶宰行走其中,心情莫名的好,因为按察使也不在,让他省了九百八十两银子,少的二十两给了门房。
倒不是他眼皮子浅、视钱如命,而是这些钱他有大用——采购物资。
成都好歹也是西南地区的货物集散地,好不容易来了当然得利用上,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再往南便是深入不毛,好多东西根本买不到。
比如水晶、药材、火药、硝石、丝绸这类东西。
药材和火药、硝石不用说了,这里最多最全;水晶用来做望远镜,叶宰想让每个小旗都有一具。
至于丝绸,当然不是拿来给兵士们做衣服了,那会让叶宰破产。丝绸是定装炮弹的包装物,因它燃烧后残留物很少,可以让大炮多打几炮再做清膛处理。
找客栈的路上,叶宰碰到了很多身穿襕衫的士子往东走,便问道:“君杰兄,这些士子在这儿干嘛?”
李唯辅不是本地人,对此也不太清楚,回头看了眼士子来临的方向,思忖片刻反应过来,道:“学道衙门就在按察司旁边,他们可能刚从那儿出来。”
叶宰纳闷道:“秋闱都过了啊,他们来学道意欲何为?”
李唯辅道:“也许是道试童生?”
童生,五六十岁的童生?听过没见过。
叶宰回想刚才见过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顿时兴趣盎然,挥手道:“走,我们跟上去见识见识。”
众人一路急行,很快赶上了叶宰看到的那个老头一伙人,然后跟着又进了临锦江边的一座雕梁画栋、古香古色的三层酒楼。
哪料刚一进去,大堂里嘈杂骤停,叶宰等人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焦点。因为他们穿着官服和甲胄,不想引人注意都不行。
幸好成都是省府,堂内诸食客官儿见得多了,看过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最多私下里骂两句“公帑私用!”
叶宰被人看着,这才觉得自己考虑不周,赶紧冲迎上来的掌柜道:“劳驾,给我们安排个雅间。”
“好嘞,老爷们请上二楼。”掌柜却没受到任何影响,笑容可掬伸手相邀。
第69章 酒楼听书
雅致廊阁,一面环水,一面临堂。
一边是美味佳肴,一边是美妙唱腔。
女声:“千山万水来到京城,也不知我的丈夫身在何处存,日暮黄昏天色已晚,借宿一宵明日再寻。”
男声:“哎!爹娘啊!二爹娘,一抔黄土,我愧对罗衣,陈士美为人子不能尽孝,想起了养育恩泪眼迷离。”
“……”
叶宰见众人听得入迷,特别是李唯辅还摇头晃脑的,便促狭道:“君杰兄,你四川话都说的迷迷糊糊,能听懂吗?”
李唯辅失笑道:“我听的不是唱词,而是唱腔。良臣,你不觉得楼下戏子唱的是我们江南的昆腔吗?”
叶宰被问的一囧,他本就对戏剧无爱,哪里分辨得出昆腔还是明腔,这时被架上了,只好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可能最近炮打多了点,耳朵不怎么好使了。”
听叶宰说起炮,李唯辅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急问:“良臣,我们去了建昌,还能买到西洋的拿、拿……”
“拿破轮炮!”叶宰帮他接上,再道:“买不到了。不过匠人们已经吃透了炮的构造,仿造应该没问题。”
“好!”李唯辅喜动颜色,举起酒杯冲叶宰一扬,仰头喝下,再长长出了口气,说道:“这炮威力大也轻省,便于行军,正是我等去建昌后的仰仗。”
“的确如此。”叶宰点点头,心里顿时升出一股迫切来,好想马上就飞到攀枝花,然后开山挖矿、炼铁炼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堂里的戏好像也唱完了。
可能有了酒,底下的士子们开始肆说无忌,喧闹声让二楼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依我看,陈世美这么被斩了实在太过可惜。”
“抛妻弃子,有甚可惜的?”
“无论如何,陈世美是状元,应当有才的。以宋当时的孱弱,他不定以后也能成就一番功业。”
“荒谬!朝廷抡才首重德,有才又如何?留下也是祸乱朝纲之辈。”
“话不能这么说。我皇明状元周延儒,听说私德就不怎么样,还不是熬过了三任首辅,这成基命又要走了,我看首辅之位非他莫属。”
“周相家的秘事,你又如何得知?臆测罢了。”
“嘿,我还真不是臆测。告诉尔等,鄙人三姑家里的表弟便在京成为官。听他说,周延儒好色成性,每夜无女不欢,极爱财物……”
李唯辅听下面说的愈加不堪,不禁担心地看了眼叶宰,怕他为座师出头,和一群小童生理论丢了颜面。
不料看后却是一愣,只见叶宰自顾吃菜喝酒,好像根本没听到似的。
底下为陈世美的问题争执了好一会儿,不知又怎么又转到时局上去。
“我今儿在学道衙门看到六月邸报,说陕抚洪承畴追击流冠南下,差点到了汉中。”
“唉,希望洪抚能剿尽流寇,不要来祸祸我四川。”
“是啊,川兵大部都在东面,可不能给那些反贼抓到空子。”
“有啥空子可抓?剑门关天险在那儿,他们敢越雷池一步?”
“一道剑门关毕竟不稳呐,岂不闻邓艾偷越景谷道灭蜀的故事。”
“黄兄有见地。自古蜀无汉中必亡!依我看,朝廷就应该把汉中还给四川。如此一来,有秦岭、巴山两道陆路防线,有长江夔门水道防线,任你百万大军也打不进来。”
“怪谁?还不是怪那些元人,为了千秋万代,防止各地割据,生生划乱了各省边界。”
“是啊,汉中古来属蜀,江北也不属吴。真是可鄙可笑!”
这话叶宰就听到了,感觉有点颠覆自己的地理知识,便问李唯辅:“江北不属吴,那属谁?”
“其实他们讲错了,江北被划给江南隋朝即是了。”李唯辅淡淡回应,接着不等叶宰追问为什么,搁下筷子说出了一番道理。
原来,打秦始皇起,历朝历代的中央正府划界都有两个重要的原则:随山川形便和犬牙交错。
随山川形便好理解,依据山脉、河流、湖泊等地标作为边界。例如山西、山东(非太行山以东,是崤山以东),湖北、湖南,河南、河北,江西、湖建,广东、广西。
但是,山川划界后随之带来一个大问题——割据,故又加上了更重要的一条:犬牙交错。
比如岭南。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将南岭以北的桂阳郡治所划到了南岭以南,只要有这根楔子,赵佗被收拾是早晚的事。
比如黄河。
为了确保河南的正权不能以天险自保,便将河北的土地划一部分给河南。
再比如长江。
隋朝设置江都郡,将长江南北整合在一块。两地语言和习俗均不相同,根本就不能合力。要不然后世调侃的“苏大强”是怎么来的?
叶宰听得目瞪狗呆,李唯辅不说他还真不了解这里边的弯弯绕绕。
酒足饭饱,听了戏又听了书,叶宰自觉很疲惫,问亲兵亦如是,毕竟走了好多天的路,铁人也受不了。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李唯辅,他是文官不想阵前杀敌,一路全是乘坐马车。
叶宰下楼会过账,顺便向掌柜打听了客栈的消息。
掌柜指着门外,“喏,对面便是。”
叶宰顺其手指瞧出,便见外面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对面某处的灯光还特别璀璨。
一根高高的杆子吊着一串长长的灯笼。每个灯笼上一个字,合起来念做:春来客栈宾至如归。
“豹子,去看看还有没有房间。”
叶宰下了命令,自己也带头缓缓走去对面。
及至客栈门口,苏豹子正好出来,喜道:“兵宪,有房间。上房住一人需十两,中房住两人需五两,下房大通辅半两一个。”
叶宰沉吟片刻,就着灯笼照下的光亮,掏啊掏,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苏豹子,道:“包一层中房,我们全部住一起。”
“是。”
苏豹子抹身进去,几分钟后出来,禀报挨在一起的只有半层中房了,共五间。不过,九名亲兵们可以挤一挤,腾出两间来给兵宪和李佥事入住。
叶宰点点头,认可了苏豹子的安排。但“九”这个数字总是在他脑海内挥之不去,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直到入住房间,叶宰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靠!王小还被扔在荷花池看管做饼的呢。
遂赶紧出门,叫苏豹子安排个人去把王小给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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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布政司的支持
翌日卯时中,后世6点,春来客栈里已是喧嚣一片。
早起的旅人、辛勤的伙计、哈欠连天的掌柜,倒夜香的、送蔬菜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共同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图卷。
叶宰被吵醒后,心头记挂远在南城外的元宝石,索性不睡了,起身草草梳洗完毕,携众亲随下楼吃早饭。
早饭就是简单的稀饭、馒头以及泡菜。
叶宰吃东西时忽发感慨,如果现在自己闭上眼睛,仅凭耳里听到的满堂川音、嘴里品尝到的普通食物,那感觉其实与后世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能昨晚喝了酒,叶宰早上的胃口不怎么好,喝了一碗粥便停止进食,含笑看起身边狼吞虎咽的亲兵来。
突然,他眼神一凝,看到了另一桌的王小。
“王小,昨晚啥时候回来的?”
王小赶紧放下筷子,起身回道:“禀兵宪,小的后半夜回来的。”
叶宰眉头轻皱,“豹子没找到你?”
“不是,不是。”王小慌忙摇手,脸色有点赧然,“苏哥找我了。怪我,离荷花池太远,他找了好久才找到。”
“可不是嘛。”坐叶宰后面一桌的苏豹子搁下筷子,袖子在嘴上一抹便滔滔不绝。
“兵宪不是叫他拦着那卖饼的吗?他等收市后便拦着那卖饼的不让走,哪知那卖饼的人缘挺好,周围很多人上前帮忙,反把他锤了一顿。
人散去了,他爬起来又跟上了卖饼的。嗨,他也是个死脑筋,跟就跟吧,跟到卖饼的家里得知住址就好。可他偏不,就记得不让卖饼的走。所以,他……他趁着卖饼的走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直接给敲晕绑了。
完了又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呆着,就傻不愣登地守在原地。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
叶宰腾一下站起来,急问:“你们把卖饼的绑回来了?在哪儿?”
王小挠挠头,指指大堂后面,“关在柴房里。”
我擦!
叶宰顿觉太阳穴猛涨,喝道:“乱来!还不赶快去把人请出来……算了,我亲自去。王小,带路。”
“哗啦啦”一阵桌椅板凳移动的声音,十个亲兵都扔下碗筷,由王小打头急奔后院。
只余李唯辅一人提箸无语。
王小带着众人穿过几道走廊,又拐过几个院子,这才来到与锦江边一墙之隔的客栈柴房。
到此止步后,王小指着其中一间上锁的房间,道:“兵宪,就在里头。”
看着明晃晃的大铁锁,叶宰疑惑道:“你哪儿来的锁?”
“客栈老板给的。”
“你这是绑架,他会配合你?”
“呃、呃,我给老板说,我抓的要犯。”
叶宰一拍脑门无语了,心说这卖饼的看来不跟自己走都没办法了。毕竟人言可畏,就算自己现在把他放了,舆论恐怕也不会放过他,“要犯”的罪名说不定他会背一辈子。
不多时,苏豹子取来钥匙打开门,叶宰推开他,当先走进。
一进去便是一股朽木的气味直冲鼻子,再一看,一个嘴里塞着布团、被绑成虾子样的人形蜷缩在柴薪之下,看过来的目光里全是惊恐之色。
“老乡,受苦了哇。抱歉抱歉!我叫手下去请你,没想到他们……唉,都是我的错,是我治下不严。”叶宰一边道歉一边解那人身上的绳子。
没想到一解没解开,二解也没解开,遂回头怒喝道:“王小你个狗X的,绑这么紧干啥子,搞快给解开。”
王小实际早想上前帮忙了,因为他自己的绳技自己了解,平时就用来缚鱼的,鱼都滑不脱何况是人?但是,王小又想,既然兵宪这么重视卖饼的,肯定要亲自上手解绑才能体现诚意,所以一直犹豫着。
这时听到喝斥连忙上前,手里动作几扭几扭,变魔术似的三两下便解开了绳子,然后退到一旁。
叶宰亲手扶起卖饼的,扯出其嘴里布团,温声道:“老乡,让你委屈了一夜,实在抱歉了。”
卖饼胸膛起伏,大大呼了几口气,颤声道:“你们,你们究竟要爪子嘛?”
“大哥,其实没啥子事。就是我爱吃饼子,想以后都能吃到,所以让亲兵来问问你,能不能跟我干?”叶宰一本正经道。
卖饼的大眼圆瞪,“就为了一个饼子?”
叶宰含笑点头:“对,就为了一个饼子。老乡请放心,只要你能跟我干,包吃包住,每个月还给你开二两银子,咋样?”
“去哪儿干?”
“建昌。”
“建昌在哪儿?”
“成都往南,嘉定府下头。”
“啷个远啊?不切不切。大人,我屋头还有八十岁老……”卖饼摇着头,膝盖一弯就要下跪求情。
叶宰伸手拦住,道:“放心噻,你的妻儿老小我帮你养了……”
话到这儿,叶宰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们辎重营还很缺人,只要你的家人能帮着缝缝补补,每月也发一两银子,如何?”
“当军户?不干,打死我也不干!”卖饼的摇头幅度更大了,疯狂使力往下出溜。
“不是军户,不是军户!是募兵,募兵你晓得不?有年限的。”
……
李唯辅有滋有味喝了三碗粥,方才见大堂后帘子晃动,叶宰一行人走了进来。
除开亲兵外,后面还跟着一个萎萎缩缩的人,观其脸色,三分的不情愿又夹杂着七分的激动,总之很怪异。
“来来,古师傅,饿了一天了,先喝几碗稀饭暖暖胃。”
叶宰热情地将卖饼的古师傅引去王小一桌。
古师傅别扭地行了个拱手礼,然后小小翼翼坐了下去。
待叶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李唯辅冲对桌使个眼色,笑问:“怎么回事?”
叶宰咧咧嘴,低声道:“君杰兄,吾之军粮大事定矣。”
“嘿嘿……”
两人低声欢笑,举碗相庆。
吃过早饭,叶宰命两个亲兵跟古师傅回家,帮他收拾细软、安置家人,然后带往南城外大军宿营地。
他则和李唯辅再次拜访布正使。
这次布正使在了,对叶宰这个勤王功臣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接见。
两人一起回顾了川兵北上勤王的事迹,叶宰还主讲了皇帝于平台接见的故事。
布正使听后,以羡慕的语气,高度赞扬叶宰为首的川兵在陛下面前为川人争脸了,并与之共勉,日后当再接再励,勤于王事!
宾主尽欢,茶换过一道,叶宰再谈起了布正司对建昌道的支持等事务。
布正使立马变脸,叫苦道:“叶副使,本官这个布正使难做啊。现今巡抚总管一省,布正司已经沦为收税的衙门,只能收不能拨哇。故你要的支持,本官给不了,你得找张抚台。他一句话,本官也没二话。”
叶宰退而求其次,道:“蕃库不仅有银子罢?要不蕃台大人给属下拨点粮种、耕牛、农具什么的……”
“叶副使,你是带兵的当知兵事。奢安之乱持续好几年,波及几府以致蕃库欠收,平叛军队又人吃马嚼,财物流水一般淌了出去。如此只出不进,哪里还有余粮?”
“我买,买总行吧?不过,这价格?”
“嗯……叶副使固然不是我的属下,但治下土地却与我四川布正司有关系,本官责无旁贷。这样,本官与你一道手令,你自去与仓库大使接洽。”
叶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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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成都前卫
出了布正司,叶宰打发苏豹子再去按察司问了问。
苏豹子回来复禀:“按察使不在。我又使了几两银子,门房才说了真话,按察使上京朝觐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朝觐?
叶宰嘴里“啧啧”有声,问身旁的李唯辅,“今年是朝觐的日子?”
李唯辅掐指一算,“今年是庚午年。我皇明规定,地方官员每逢丑、辰、未、戌年才入朝朝觐,同时接受吏部和都察院的考查。但是,此项制度自万历年后便已驰废,地方官就地接受抚按两院考查即罢。”
“哦。”叶宰若有所思道:“看来,本官这位顶头上司是去北京跑官儿去了。”
李唯辅不说话表示默认。
“正好,省了一千两银子。我们回军营。”
……
一行人先往西走,至蜀王府正门转而向南。
前行数百米,空气中飘来香烛的味道,四面八方的人流都涌向一处地方。
及至此处一看,原来是座高大的庙宇,其建筑威严肃穆,门上匾额题三个金字:赵公祠。
不时有男女百姓捏着包成三角形的符咒出来,旁若无人嘴里念念有词:“赵元帅保佑我发财,赵元帅保佑我发财……”
叶宰不禁好笑,看来我华人不分古今,其信仰同一呀。
见叶宰驻足,亲兵们便蠢蠢欲动,李唯也不例外,问:“良臣,欲入内一拜乎?”
叶宰摆摆手,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大军在外我不放心,早点归去为好。”
说罢扭头就走,众人只好一脸遗憾地跟上。
赵公祠再往前是锦江,河上有桥,为后世成都九眼桥前址。
过河至南岸,一座高塔映入眼底,其下也是人头攒动,大多为士子装束,纷纷走进这座名为“学宫”的高墙之内。
“里面有什么?”叶宰问。
李唯辅心下一晒,良臣太过离谱了,你说你什么都能忘,自己的进身之阶也忘了?
遂回道:“里面有孔子庙、成都府学。我记得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和学子们谈经论道。”
“哦?哈哈,我这记性呀……”叶宰顿时尴尬无比,抬手捶捶头,自嘲道:“希望老父老母还认我这个儿子。”
李唯辅都已习惯了叶宰对不上话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遂笑笑不予置评,不过还是拐弯抹角道:“叶老爷托人捎来信,说三万两银子已交付镖局于月初起运,算算日子应该过了夔门。”
“我咋不知道?”
“昨日早间收到的,后来一进城给忙忘了。对了,银子到了要还给朱恭成吗?”
“还?我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你就不怕他真给你耍手段?”
“耍什么手段?周王府远在千里之外,他能给我来个图穷匕首现?除非他不想要钱了。”
怡红院中,朱恭城突然满头大汗,惊醒坐起。
旁边一个温柔的女声:“大官人,怎么啦?”
朱恭成急急拨开满头的长发,露出沾着胭脂的脑门,问:“你快看看,我是不是乌云盖顶?”
……
叶宰数人过了府学,再往南便全是田地了。
与北方不同,这里的田地里青苗绿浪远接天边。不劳叶宰去问,亲兵们便介绍这是第二季稻,俗称的晚稻。
叶宰指着阡陌中弯腰的农人,对李唯辅道:“听说建昌本地人还是刀耕火种,当地卫所打来的粮食甚至保证不了一日两餐……我们缺的其实不是军队,而是农人呐。所谓民生即是民心!”
李唯辅面皮抽搐,不但没被叶宰的话触动,反是担心得不得了,凑近叶宰耳边,沉声道:“良臣,这里是省府,绑人影响不好。”
噫?
叶宰惊讶地看了李唯辅一眼,语气不善:“君杰兄,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军阀还是土匪!嗯?”
说完后加快脚步直往前走,众亲兵立时乱了,呼喝着追了上去。
李唯辅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以前的良臣虽然喜好游玩,但心地善良。如今鬼门关走过一回,行事我也看不透了……”
出了成都南门,便是成都前卫的地盘。
建昌道标营实际就借住在前卫的校场中,反正前卫也不聚兵训练,权当废物利用了。
看着那高高飘扬的丈二“叶”字蓝旗,叶宰自得一笑。
辕门下有两波人马,一方是懒洋洋的成都前卫兵,一方是挺胸凸肚的国防兵。
叶宰见后更加高兴,笑眯眯走了过去。
立刻便有值守的赵匡上前,敬礼道:“参见兵宪大人。”
“安置的可好?”叶宰笑问。
“安置好了。就是……就是与前卫的兄弟打了几架。”赵匡低着腰,小心翼翼回禀。
叶宰不动声色,问:“为啥打架?输了还是赢了?”
“前卫的长官同意了我们入驻,可底下的兄弟好像不甚满意,于是争执起来,后来搂不住火就……”
赵匡边说边偷看叶宰的脸色,见不像要发火的样子,便壮起胆子一拍胸脯,“咱们是打过东虏的强兵,打架哪有打不赢的?卑职带人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这还差不多。不过,殴打友军干犯军法,你待会自去领鞭二十……”
叶宰的话刚起了个头,便听辕门值守的前卫兵大声鼓噪,“你就吹吧!还打得我们满地找牙,你咋不说你们都吐血了喃?”
“嗯?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叶宰眉毛立了起来。
“当然是赢了。这瓜娃子乱说,啥吐血哦,就是小八郞嘴皮咬破了,流了点血。”赵匡赶紧解释道。
“狗曰的偷袭老子们,不要脸。”前卫兵骂道。
赵匡立刻反骂回去,“偷袭又咋嘛?兵不厌诈!还有,你们百多人,我们才七十多。”
“有本事再来,老子今天就要让你晓得锅儿是铁打的。”
“来就来!”赵匡冲动中应了约架,一扭头看到叶宰当时便出了一脑门的汗,连忙告罪道:“兵宪,卑职僭越了,甘受责罚。”
叶宰看也不看兀自狂骂的小兵,径往里走,随口道:“保持血性很重要,我还怕你们从京师回来把这股劲儿给泄了呢。但是,打归打,不要下死手,坚决不能动用武器。”
走了几步,叶宰又转回头,轻声道:“打架的时候你注意观察,如果有武艺超群的,就给他拉过来。”
赵匡一呆,疑惑道:“怎么拉?”
叶宰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恶魔般的微笑,“把国防兵的待遇告诉他们即可。我不信,这世上还缺得了想立功挣大钱的人。”
赵匡凛然遵命,将叶宰引导至一间华屋之前。
他说这是成都前卫专门给兵宪预留的房间,并留话,若兵宪归来请通报一声,指挥使将携同知、佥事来给叶大人接风。
叶宰点点头却不进屋,问明王之临所在,让赵匡带路。
王之临就没有叶宰的待遇了,住在一座大帐中,此刻正带着几个文吏忙得不可开交。
叶宰将他叫出来,递给他布正使手书的条子,让他马上带人带钱去买东西,最重要的是火药、硝石、粮种。
总之一个原则:能拿多少拿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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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导火索
当日晚间,成都前卫领导层依诺前来。
指挥使万宏忠,五十岁左右,穿青色道袍,相貌古奇、面容儒雅;
同知姜大维,四十来岁,穿武官制式红衣,细眼翘鼻,见人未语先笑;
佥事梁屹、熊其勇则是正宗的武将打扮,均着铠甲,行走间虎虎生风。
他们来临后,先恭维了一通叶宰勤王的功绩,然后便热情邀请叶宰进城,说在南城某酒楼订了最好的席面,叫了最可人的姑娘,万事俱备只欠叶宰这个主宾。
叶宰心动了一小下下,但还是婉拒了。实在是他连续多日跋涉,又在成都城内奔走两日,精神体力已然疲惫不堪。
万宏忠却好像误会了叶宰,捋着胡子笑道:“叶副使行事低调内敛,某知之矣。”
叶宰听后一愣,我低调?莫不是这厮在说反话?嗯,不过这样也挺不错,正好推了这顿酒。遂嘴皮翕动,想顺坡下驴。
不料万宏忠没给他开口的余地,续道:“其实某也有如此顾虑,故作了两手准备。既然叶副使不愿进城,那便叫他们送来,如何?”
啊?
李宰准备好的语言瞬间崩散,本能就想推脱,可理智又告诉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别人一而再的邀请确实出于诚心,再驳人面子就不合适了。
遂矜持道:“万指挥使,军营中公然招伎,恐怕影响不太好吧。”
万宏忠捋胡子的手顿了一下,显然心里波澜不小,好半晌才讷讷道:“不好,不好。叶副使但请宽心,某会吩咐拦下她们。”
叶宰刚要点头,屋子内突然响起一阵笑声,转眼看去正是佥事熊其勇。此人果真人如其名,不仅身体肥大,还心直口快:
“叶副使,你们文人就是忒不爽快。想招伎就直说,何苦绕来绕去?只要你一句话,咱老熊……”
“熊佥事,住嘴。”姜大维厉声喝止。
熊其勇白了姜大维一眼,总算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嘟嘟囔囔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闭上了嘴。
姜大维替熊其勇告罪,“叶副使,莫怪这憨人。他性子直爽,不过作战勇猛,每战必身先士卒……”
“嗯,不错,熊佥事这身板儿,的确是员猛将。”叶宰摆摆手,打断姜大维的同时,含笑向熊其勇点了点头。
其实这只是叶宰的表面功夫,他暗中恨得不行。
哪有这样的?啊?老子本来就没那意思,经你这么一说,倒显得老子非要招伎似的,凭空污人清白,简直不知所谓!
“是的,是的,这老熊太不会说话了。那就罚他进城把酒席送来。”
万宏忠反应极快,迅速找个由头打发走熊其勇,接着转换话题,谈起成都的风物,算是揭过了此事。
叶宰如今正是打基础拉关系的时刻,故也不为己甚,强打精神装做很有兴趣的模样,配合他们的演出。
……
下午六点左右,天色未黑,接风宴在成都前卫营房议事厅举行。
叶宰携李唯辅、王之临、秦佐民、宋伦与会。
大家一团和气,互致“久仰”,分宾主在圆桌后落座。
为了此次宴会,酒楼专门派出三个小厮前来伺候。
叶宰注意到这家酒楼的食盒应该是专门订做的,外面刻画描金、里面镶嵌棉花等保暖物,过了这许久拿出来仍然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酒是邛崃文君酒,既取它度数高祛湿气,也取个彩头。
世人总是这样,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沾上文化的噱头便档次不凡,古今皆然。
酒过三巡,菜将将过五味,厅外突然喧哗起来,起初还是细细的一股声浪,后来却如烧开的开水,浩浩汤汤。
厅内诸人均是愕然,守在厅口两方的侍卫也伸着脖子向外猛看。
主人先发话了,万宏忠问道:“李剑,外面出了何事?”
李剑,就是门口那个成都前卫的侍卫,扭回头,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悲愤,颤声道:“指挥使,那些……建昌兵,又在打我们的人。”
建昌兵?
叶宰一个激灵,马上想起自己上午对赵匡说的话。可说归说,他真没到赵匡执行力居然如此之强,这才多大会?大半天吧,就特么开整了?
李唯辅到底稳重得多,掷筷起身便要出去制止。
却不料旁边的叶宰将他拉坐下来,然后环视席上众人道:“这事儿本官知道,两军互相比试一下,也增近增近感情嘛。”
说着一指宋伦,“老宋,你去告诉我们的人,下手轻点。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是!”宋伦一抱拳,刚离席欲走,便见梁屹“嗤”笑出声,阴阳怪气道:“友谊?我听说上午他们还比过一场,叶副使的属下可不讲友谊!”
“就是!”熊其勇用手捶了下桌子,愤愤道:“建昌兵太没规矩了,挖眼睛掏裆,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你们和敌人打仗还要讲规矩啊?”宋伦插着话,也不打算走了。
秦佐民更是不屑,傲然道:“你们就知足吧,这还是叶兵宪的道标。要是我白杆兵上了,一个可以打你们十个。”
叶宰脸色立刻精彩起来,暗中吐槽:白杆兵厉害我知道。可你说归说,别带上我的国防兵啊。
“呵呵,你白杆兵就天下无敌了?浑河时,还不是被东虏……呵。”梁屹好像总能抓住别人话中的漏洞。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秦佐民把酒杯往桌上一敦,怒道:“至少我们敢打东虏,你们呢?躲在后方贪生怕死。”
“我们贪生怕死?我们贪生怕死?我们再贪生怕死,也不是蛮夷!”
“说谁蛮夷呐?老子们的石砫是后汉马伏波的后人。”
“马伏波的后人被一个女人牝鸡司晨?”
“敢说我姑,老子弄死你个龟儿!”
两人话赶话,竟然从小小的纷争上升到了人身攻击加种族对立。
“梁佥事,慎言、慎言。”
“佐民,别伤了和气。”
两方的叶宰、李唯辅,万宏忠、姜大维赶紧各自安抚属下。
没想到刚按下葫芦又起了瓢,熊其勇双目喷火,冲着秦佐民道:“嘴上吹牛不算啥,敢和老子出去练练吗?”
秦佐民才二十来岁,怎受得了如此刺激,把乌纱帽一甩,站起来戟指大喝,“走,不来的是瓜娃子。”
“唉唉,消消气,都消消气。”
叶宰也不想闹大了,和万宏忠一起再次大力安抚自己的人。
两方人马终于都坐了下来,但众人怒气满满,这顿饭应该是吃不下去了,叶宰正要告辞,突然,厅内跌跌撞撞闯进来一个人。
此人模样那叫个惨呐,口鼻冒血、发髻披散,衣衫稀烂,其上还有几个脚印。
他跪在地上,惨然大呼:“不得了啦,指挥使,快调其他营头,狗曰的建昌兵下死手啦。”
席中诸人立刻面面相觑,目光均是不善。
好死不死的,就在满地干柴之际,梁屹扔下了火星子,他双手把着桌沿往上一掀,叫道:“还吃个锤子,我们好心收留,结果是开门揖盗。”
叶宰这方的人猝不及防,都被浇了个满头满脸,脑袋、耳朵上挂满了菜叶子、猪肘子……
入席后很少说话,一直大吃特吃的王之临傻顿了两秒,将筷子一扔,叫嚷道:“世间唯美味不可辜负,你该死。”,接着飞身扑向了梁屹。
剩下诸人同时发一声喊,各找对手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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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乱战
军议厅中,杯儿、碗儿齐飞;满地油腻,稍不注意便有人“哐当”滑倒。
秦佐民、熊其勇为建昌方和成都方的武力担当,两人拳来脚往、旗鼓相当,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
第一个发难的王之临不愧是走南闯北十几年,那真是浑身是胆,对上梁屹半点不怵,呼喝着与之扭打。
宋伦找上了姜大维,两人性格相似,看起来都像老好人;体格相似,都有点微胖;官职等同,都是同知,于是将遇良才,绕着厅内转圈。除非一人滑倒,另一人才会上去打上几拳。
李唯辅别看平时非常稳重,但一急起来状若疯虎,使出江湖上难得一见的“乱披风拳法”,追着万宏忠饱以老拳。
他们这边动手,立刻影响到军议厅门口的两波待卫。待卫见长官们都动手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打呗。
叶宰呢?
他虽然锻炼了几月身子,但那是单纯的锻炼,从未练过武技,如何和人家武将打?所以他最开始虚晃了一枪,错开身体让身后的李唯辅顶上,自己及时躲了。
躲到了岳爷爷灵位下面。
在大萌,御封的武圣是岳飞,不是后来满清出于正治目的另封的关二爷。故各地军事节堂中一般都会供奉岳飞,专设供桌,摆四时果蔬、内脯,每日香火不绝祈求保佑,同时也彰显精忠报国之心。
如此便恰好给了叶宰容身的地方。
叶宰躲在里面,右手拿着大黑星,脸冲外不时大叫:“行之,扣姓梁的鼻孔啊!都啥时候了,打架还讲彬彬有礼!”
“秦佐民,你成天说武艺如何,怎地这么久了还拿不下一只狗熊?”
“宋伦,你敢再偷尖耍滑,本官治你个逡巡不前之罪。”
“好,君杰兄老当益壮,雄风不减。这一手插眼一手偷桃之术,颇得兵法声东击西之三味!”
他这番起哄的话当即引来了成都前卫方诸人愤怒的目光。
反正又打不到自己!
叶宰一边偷乐一边嘴上不停。
可他忘了一个人,导致乐极生悲。
那个浑身淌血的传令兵赶到供桌前,比叶宰大腿还粗的胳膊伸进去,就要揪叶宰的衣领。
叶宰慌忙叫道:“当兵的,看清楚了,这是岳武穆的灵位,你敢乱来,以后得不到保佑,必将死于非命!”
传令兵果然被唬住了,在外喝道:“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有本事你进来。”
“你出来。”
“你进来。”
“好,我进来了。”
刷!
一个大饼脸伸进了供桌下,那满脸的血污形似鬼魅,叶宰被吓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大黑星的枪把便锤了上去。
“嗷……”
传领兵捂着嘴巴翻倒在外面,嘴里发出含混的声音,拿开手一看,掌心里躺着两颗沾血的门牙。
他顿时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
半个时辰后,叶宰房中。
李唯辅奄奄一息卧于罗汉床上;秦佐民一只眼睛乌青,嘴角淌血,低头不语;宋伦尴尬地站着,满脸愧色,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
王之临头上包着白布,隐隐有血迹渗出。他越想越气,甩手“啪”一下拍中椅子扶手,不想动作太大牵动伤口,又“嘶”了一声,呲牙裂嘴道:“可惜我没带剑,否则定要捅梁屹那厮鸟一身窟窿。”
秦佐民附和道:“要是我白杆枪在手,熊其勇走不了三个回合。”
“够了!你们还嫌事不够大?”
李唯辅蹭地坐起来,手指王之临颤抖个不停,道:“你,行之,为何当时恁地冲动?考虑过我们的处境吗?”
王之临撇撇嘴,心道您老也不见多冷静了,嘴上却说:“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我不出手,前卫的人就不恨咱们啦?”
“你……咳咳咳……”
李唯辅猛地咳嗽起来,旁边的叶宰赶紧拍打其背,安慰道:“君杰兄,身体不适就回去歇着。”
“不行!”李唯辅缓过气,目视叶宰,恨铁不成钢道:“良臣,你也不该动手。只要你不动手,我们底下无论怎样均有个转圜的余地,你呀……”
叶宰道:“那我也不能看着万宏忠骑你身上打你啊。”
李唯辅老脸发红,“他能怎样?能打死我么?你不出手,他万宏忠就理亏,也不至于如今要闹到对薄公堂的程度。”
“嘁,我是兵备副使,能审我的只有巡抚、巡按、按察使,可他们都不在成都,其他人谁敢?”叶宰不屑道。
“万宏忠具本上告呢?”
“我也上本,看内阁信谁的?”
“唔,确有道理。你是文官他是武官,天然就占理,而且当今周首辅……”
“是吧,你老就放宽心。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底下的儿郞们很争气呀,二三百人打得成都前卫上千人鸡飞狗跳,溃不成军。”
秦佐民突然精神一振,插话道:“那是我白杆兵加入了。”
“哼!”李唯辅冲秦佐民冷哼一声,理都不理,直管问叶宰:“万宏忠要是撵我们走,怎么办?”
“走就走,没了他万屠户我们还吃带毛的猪?再有,关系搞僵了往着也不放心,不如主动离开。”叶宰道。
翌日,建昌兵军容整肃退出了成都前卫的校场,前卫的兵丁也没有再找麻烦。
两方人马都觉得自己赢了!
成都前卫的人认为通过自己的抗争,赶走了鸠占鹊巢的恶客;建昌兵则更有理由了,打胜了嘛。
出了校场三里,王之临早已守候在这里。
叶宰游目四顾,但见此处土地平整,旁有小溪流过,空气清新,颇有野趣。
便道:“难为行之兄了。”
王之临摆摆手,自去后方催促军士扎营。
叶宰之所以要说难为了王之临,并不是客气话,而是真实的原因。
因为四川经过李冰父子开凿都江堰之后,整个川西平原再不复水患及灌溉之忧,故处处阡陌相连,根本找不到水边没用的地界。
王之临天不亮就带着手下文吏跑了数十家农户,说干了口水,并掏出每亩三两的补助,才征集了十亩挨在一起的田地。
其实这些农户都属于前卫的军户,田也是前卫的。不过万宏忠并没将事做绝,睁一只眼闭一眼就当没看见。
安顿好之后,建昌卫便如一架高效的机器运转起来。
王之临带着一百人赶着鸡公车,携布正使手令去蕃库买低价的军火。
李唯辅带几个仍然愿意跟随叶宰的文吏,去成都市集采购民用物资,布、粮食、水晶、盐……甚至人。
就在成都靠南城墙的地方,有个自发的人市。
叶宰是这个时代少有的把人当做资源来看的人,买人的目的一是给流民一口饭吃,二是也帮助自己在建昌开荒。
当然,这并不是说大萌的官府不重视人,要知道一地的户口数可是朝廷考评的标准之一。只不过,官府不会把流民看成人,仅重视黄册上的户口增减。
要是李宰敢去勾买军户、民户,当地主官不弹劾他才怪。
下达买人命令后,李唯辅还和叶宰有过一番争执。
李唯辅同意人力是资源,并不阻拦叶宰买人,但认为叶宰的定的标准不对。
为什么要一大家子人?老弱可是拖累,只出不进。
叶宰用一句话便打消了他的疑虑,“建昌地苦,有家者才不会跑,你就当我不怀好意,扣押质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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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练兵的人选
建昌道人员入城大采购,营地里的人也没有闲下来。
首先是兵丁的安排。
前面一个月因为赶路,训练都没来得及开展,叶宰想像中的思想正治课更是没影,所以,新募的一千两百兵丁本质上还是一个农民。
既然如今要耽误几天采购物资,那就不能让他们再闲着。一闲着肯定出事,即所谓的男性荷尔蒙无处安放,昨天与成都前卫的大群架便是明证。
叶宰叫来秦佐民,吩咐他将训练抓起来。
秦佐民本就是来带兵的,故无二话可言,直接请示训练新兵的标准。
叶宰对此已有腹案。
秦氏一门忠烈,值得信任,但兵权不可专委一人,那不仅是害自己,也是在害别人。此类教训历史上太多了!
因此,叶宰捡起太祖宝训——掺沙子。
不过事情不能做得太明显,叶宰先夸了白杆兵一通,说白杆兵是大明第一强兵,当场给秦佐民乐得见牙不见眼。
然后才拐弯抹角道:“秦兄,白杆兵的水平夔州兵肯定达不到了,而且夔州兵以后是操火枪的。依我看,不如这样:
基础的武技由你来教授,我再派道标一起参与,就任各哨的哨官吧。当然,所有的练兵事宜都由你抓总。道标的人若是敢不听安排,你不用看我的面子,随便处罚。”
打发走秦佐民,叶宰叫来道标的副把总和十个哨长,又是另外一番说辞,先夸自己:
“我叶宰二十岁高中进士二甲第四,房师为当今首辅周延儒;蹲过翰林院进过都察院,下来四川以后正绩卓著;无惧东虏率兵勤王,得陛下青睐有加。以至年纪轻轻,方二十六岁便已是正四品按察司副使。”
接着话锋一转,“我说这些并不是要炫耀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要让你们明白,你们到底跟了个什么人!现在我是四品,你们中最大的也不过是副把总。可以后呢?你们自己想想。
我需要和我一条心的人。以后有我的就有他的!如若不能同心我不会怪他,但也不会再看重于他!
现在告诉我,你们想和我一条心吗?”
赵匡起头,十一人一起跪下,抱拳道:“敢为兵宪效死!”
“好,好,好。”叶宰连说三个好,含笑将他们一一扶起,并亲切为他们整理弄乱的甲胄。
完了正色道:“待会儿,你们就去找秦参将,听他的安排,共同训练新兵。我刚才的话你们要记住了、想透了,抓好训练的同时最好再给那些新兵讲一讲。”
“是,兵宪!”
十一人整齐行礼道。
“去吧。”叶宰挥挥手,待众人将要走出大帐时,突然叫住赵匡,“赵匡,你弟弟赵义聪明伶俐,本官想升他做队正,在你去训练期间就当亲卫统领,如何?”
赵匡愣了下,来不及深思兵宪此举到底是真心提拔赵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忙抱拳道:“这是赵义的福分,卑职下去就通知他。”
待帐中安静下来,叶宰幽幽一叹。
其实他并不想用恩义和威胁来控制手下人,毕竟他追求的是现代化的军队。但架不住形势使然,不可否认这种方式非常适合如今的建昌道,能起到迅速凝结人心的效果。
故只能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而那想像中的现代化军队,摸着石头过河吧。
……
正午时分,出去采购的人员陆续回来了,军营中炊烟升起、人声鼎沸,打水的、派饭的、巡逻的往来呼喝,一派生活气息。
叶宰上午一直很忙,安排完新兵训练,又去匠人营重申了他重视技艺的正策。前不久才回到住处,与叶贵一起吃饭。
叶贵拿着馍馍,啃一口就看一眼叶宰,数次欲言又止。
“有啥事就说,少做可怜的样子,少爷不吃这一套。”叶宰没好气道。
叶贵马上打蛇随棍上,饼子一扔开口道:“少爷,你们在前帐说的话小的都听见了。你看啊,我家打祖上起就效力叶家,现在都三代了,小的算叶家的家生子吧?”
“算。所以呢?”
“所以小的才是最忠心耿耿的,要不然老爷也不会派小的来护卫少爷!”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少爷,其实小的也想去带兵威风一下,哦不,不是威风,小的想说,说……”
“你和你的兵最忠心?”
“对,对,小的就是这意思。”
“有点道理,但你不懂带兵的兵法,恐怕……”
“懂,懂,小的懂。小的在家里经常听少夫人念诵兵书,也跟着学会了。不信听小的背背啊,上兵伐谋,其次伐交……”
“噗呲!咳咳咳……快别背了,你是想笑死少爷吗?这兵法可不是带兵的兵法。”
“啊?少夫人说《孙子兵法》是最厉害的。”
叶贵蔫了下去,叶宰却暗自心惊,心说我这素未谋面的娘子到底什么人来着?你不读《女诫》也就罢了,读读四书五经也好呀,读《孙子》算怎么回事?想搞家庭暴力蛮?
叶宰正要具体问问,忽见帐帘掀开,亲兵进来禀报有人求见。
一问,居然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成都前卫指挥同知姜大维。
“快请。”
不久后,叶宰在前账接待了来访的姜大维,其人还是那副见人未语先笑的样子,就是嘴角上的一片乌青太过影响观感,看起来有点狰狞。
“姜同知前来所为何事?”叶宰问。
姜大维在袖子里掏了下,掏出一张银票双手递了过来,笑道:“叶副使,昨日闹了误会,万指挥使和我本想缓一缓再来告罪。不曾想,你们却拔营离开来了这里。
当然,我们不敢质疑叶副使的决定。可我们不能再错上加错,还收你们的租地银。请叶副使务必收下。”
叶宰接过来一看,五百两的银票,遂问:“一亩地三两,一共三十两,多了吧?”
“不多不多。”姜大维慌忙摇手,道:“我听说建昌道的兄弟伤了几十人,当做他们的补偿了。”
话毕便一脸期盼地看着叶宰,但见叶宰似笑非笑的,两根手指夹着轻飘飘的银票抖来抖去,就是不揣入怀中。
姜大维以为叶宰还在记恨昨天的事,再回想叶宰身后的背景,顿时吓的不轻,坐的椅子上好像有钉子似的,屁股扭了半天后嗫嚅道:“叶副使,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请直言。”
“倒是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姜同知能不能办到?”叶宰道。
“叶副使请讲。”姜大维松了一口气,心说不怕你有要求就怕你没要求。不过他颇有心计,先把自己摘了出来,补道:“只要卑职能办到的,办不到卑职也会向万指挥使禀报。”
“没什么大事。本官听说,你们卫里有个叫蒋虎的人是今年的武举人?”
“嗯?容卑职想想……对,是有这么个人。”
“明年开春上京会试?”
“卑职不太清楚。”
“你们卫里不支持吗?”
“支持……可万指挥使说……不瞒叶副使,蒋虎能中武举人就是他家里烧高香了。他大字不识几个,四川尤可混过去,会试可是要考策论的,他恐怕力有未逮。”
“这样啊。本官最喜劝人向学了,要不把他给我?”
叶宰终于图穷匕首现。
他昨晚听赵匡汇报,便留心上了这个勇冠三军的武举人。听说当时打群架的时候,几个白杆兵都按不住他。
本来叶宰还想私下找机会去勾兑,没想到姜大维竟然送上了门来,此时不乘机敲竹杠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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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忙碌的日子
清早,流氓音响彻营地,“嘟嘟哒,嘟嘟嘟嘟哒……”
吵得叶宰根本睡不着,索性起床与新兵们一起训练。
不管怎样安排军权,他都抱着一套方法死不松手,“时不时在军队跟前晃悠,并不定时下基层亲抚军心。”
当然,这是作秀,他明白,时日久了别人也会明白,所以他后续还有配套的东西,只不过没到建昌卫使不出来。
同新兵们一起跑了几圈,叶宰出了一身汗,回去简单梳洗后,李唯辅和王之临连袂找来。
李唯辅汇报了两上事情:第一,成都市面上物资充足,但银钱不够了;第二,四川大兵出征水西,导致成都本地少马少驴,买了物资也没运送工具。
叶宰考虑片刻,道:“没马就算了。匠人营现在没事做,动员他们全部做鸡公车。”
“全部,包括铁匠、枪匠、衣匠吗?”李唯辅疑惑道。
叶宰点点头,以不可置疑的语气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下发度量标准已过三月,只要按照规矩来,不拘他何种职业,简单的鸡公车该是不难。”
接着一扬脖子,冲外面喊道:“赵义进来。”
帐外响起应答声,赵义匆匆进来,半跪于地,“请兵宪下令。”
“知道朱恭成朱老板在哪儿吗?”
“有两个兄弟跟着他呢,好像在城内怡红院,几天都没挪窝。”
“被他发现没有?”
“呃……发现了。不过他没啥意见,还叫马大柱带话回来,说我们起营时去叫他。”
“你出什么汗?先前又不是你安排的人。不过你目前是亲卫试队正,以后要仔细了。去个人,请朱老板回来,就说本官找他有事儿。”
“是,兵宪。卑职以后一定尽心尽力。”赵义抓住机会表达了忠心,然后行礼退出。
叶宰转头看向王之临。
王之临道:“昨日与仓库大使接触了,他承诺以平价二两一石卖与我们500石粮,其中包括百石粮种。但是,火药、鸟铳、刀枪甲胄他们没有,让我们去找四川都指挥司。
下午我便去了都司,只见到坐堂的一个佥事。佥事说建昌位于四川行都司,让我们去找行都司接洽。若是非要找他们要,行!拿巡抚的手令来。”
“你没说我们可以出银子?”
“说了,他说干涉管辖地无能为力。”
“干!本官亲自去交涉。”
“且慢。”李唯辅叫住起身的叶宰,问:“良臣,听说昨日成都前卫的姜大维来过了?”
叶宰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他代万宏忠来道歉的,哈哈,他们被我扯的虎皮吓到了……”
“既然如此,不如通过成都前卫与都司沟通,想必应有奇效。”李唯辅沉吟道。
“迂回?”叶宰笑容一敛,给李唯辅比了个大拇指,“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李唯辅捋着胡子,笑而不语。
另一边的王之临也明白过来,立即起身边说边往外走,“我这就去找万宏忠。不定还能少花点银子。”
叶宰目送王之临出去后,起身肃容向李唯辅拜道:“君杰兄真是吾之子房矣,宰得遇你幸何如之!”
李唯辅揪胡子的动作陡然顿住,脸部僵硬道:“良臣,你欲为曹丞相乎?”说罢,拂袖即走。
“诶诶,君杰兄别误会,我就是单纯的想夸夸你……”
叶宰连忙绕过条案追去时,李唯辅脚下飞快已然出了帐篷。
“特么的,这叫什么事啊!”叶宰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是的,他犯了个大错误!
大萌养士两百多年,那风骨真不是盖的,他们怼皇帝、怼大臣,怼看到的一切,但忠于皇帝、忠于大萌。
钱谦益、洪承畴之流毕竟是少数,君不见大萌亡时,有多少忠贞的臣民仗义死节!
马上就有领兵的卢象升、孙传庭、杨文岳、傅宗龙……
北京城破时,与叶宰有过一面之缘的工部尚书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
明亡后坚持抗清的史可法、张煌言、黔国公……
太多太多了,如恒河之沙数不胜数!只不过后世为了民族团结,一言难尽。
因此有些话不能乱说。比如有穿越者来古代以诗词装逼,“写出”太祖的《沁园春·雪》,你看古人是啥反应?
妥妥的那啥!
别说最爱搞文字狱的清朝了,明朝都过不去。
幸好李唯辅算是叶宰的家臣,故而才拂袖而去,没想过要揭发他。
……
姜大维办事非常靠谱,当天下午便把那个叫“蒋虎”的武举人送来了。
叶宰扔下案牍工作,亲自前往校场观看蒋虎演武。
其人个子不甚高大,中等身材但手大臂长,持一杆精铁长枪,脚下不丁不八,威风八面颇有宗师气度。
这就是俗称的“亮相”!
过后,他猛地“呼哈”出声,枪势即起。
一团光芒顿时照耀全场。此光分作两层,里层长大为乌光,想是铁杆的颜色;外附一层薄薄的白光,此光凛凛,寒气逼人,离之近的不禁纷纷后退。
至后来,只见枪影不见人形,似蛟龙潜水,似鲲鹏展翅,发出的“呜呜”声响又似琵琶急弹,摄人心神。
舞罢长枪,蒋虎不待喘气,换作双刀。
霎时,平地一声惊雷,两团光影来回滚动。
双刀耍过,再换作弓箭。
有凑趣者向天上扔出三颗石头,好个蒋虎,气定神闲!连发三支连珠箭,全部命中。
现场哄然炸响,叫好声连绵不绝。
叶宰但觉目眩神迷,不由自主加入了欢呼的人群,大喊“666”。
蒋虎自然也是得意洋洋,收了架势向四面八方挥手,校场上千数人回对热烈的呼声,俨然后世的粉丝见面会。
其中还有大量的白杆兵,因比之于技巧,白杆兵确有不如。
然而,这时叶宰的脸反而阴了下来,对也是满脸痴迷的赵义吩咐道:“把他带到大帐见我。”说罢,扭头便走。
倒不是叶宰忌贤妒能,而是他知道以后军队发展的趋式,花哨的武功终将会被犀利的火器取代,个人的武勇也完全抵不过团队的力量!
因此,他不能再留了,否则就是助涨“英雄”之风,这对他以后的建军极其不利。
蒋虎被带来后,叶宰劈头盖脸问道:“蒋总旗,我见你刀枪技艺不凡,能挡得住一颗火枪发射的铅子吗?”
“啊?”
蒋虎本以为是来接受夸奖,然后当场升职,却不想遇到如此犀利的问题,只好老老实实道:“挡不住。”
“本官听说,武会试第一场要考马步弓箭,你平地射得不错,马上功夫如何?”
蒋虎刚才练武都没冒汗,此时汗却冒了出来,道:“成都少马,卑职不会马射。”
“本官又听说,第二场考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你又如何?”
“卑职……所知寥寥。”
“本官还听说,第三场考兵法、天文、地理、时务策论……”
蒋虎头上冷汗涔涔流下,头直接触地,道:“叶兵宪,这些卑职都不会。”
叶宰见他态度还好,嘴角一翘,“蒋总旗记住,硬弓刀石之拙,固无益于战阵,弧矢之利,亦远逊于火器。”
接着语气转为柔和,“但这也不是说个人武艺便无用了。本官相信没有不能用的人,只看能不能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你刚新来,先跟着道标集训两个月休验一下,到时本官再看着安排,可好?”
“多谢兵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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