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进退两难
摇晃的船舱中,叶云程看着手中的邸报沉吟不语。
这份邸报是他们离开武昌的第五日,在安庆补充军备时取到的。
在武昌,川兵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
武昌兵备沈翘楚和湖广总兵王国观,牢牢扎在码头两日两夜,一直目送物资全部送到了船队才收兵回城。
因为物资都是湖广提供的,他们有钱嘛,鱼米之乡!叶云程拿人手软,不得不约束手下不得下船。
如此他也能向手下交待,本帅有本事,不花钱也能弄来粮食。
当然,沈翘楚不会把人给得罪死。防备客军作乱是公事,热情招待叶云程是私事。
两人叙了科名,一个叫贤弟,一个叫前辈,亲亲热热把臂进城,寻了处酒楼大吃大喝。
席间,沈翘楚交浅言深,告诫叶云程不要过于信任手下武人,如果疏于管束,给他们三分颜色就敢开起染房。
因此不让川兵进城并不是对叶贤弟有什么看法,仅是对事不对人,请叶贤弟谅解。
叶云程对此还能说什么?低头吃菜而已。
只不过他心里冷笑,怪不得湖北会被李自成和张献忠反复揉虐,这防自己人甚于防川的心态可见一斑。
话不投机半句多,此后两日,叶云程称病,呆在船上再也没下去。
直到安庆补给,王之临接洽后带来的这一张纸。
纸上内容很多,有各地的灾情,有朝廷的任命与地方的公文节选,最关键是东虏的动静。
东虏于三月初二攻占冷口关,黄台极带主力返回沈阳,派兵驻守遵化、永平、滦州、迁安四城。
叶云程拍拍邸报,顾左右问道:“大家都说说,我们还继续进京吗?”
兵备衙门的人当然不愿意继续了,李唯辅说既然京城解围,我们再去也于事无初,徒费粮饷,不如返归。
秦良玉则代表众武将的态度,说那不是还有四个城没夺回来吗?总有我们的用武之地。
王之临反驳,说以我们的进军速度,今天三月十二,到了京城起码五月去了,那时北军说不定早收复了四城,我们岂不空跑一趟。
张凤仪摇头,细声细气道:“至少让陛下能看到我川兵的雄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
此话在理!
叶云程暗暗点头,其实他隐隐记得此次己巳之变,大萌是前期损失惨重,总兵都死了几个,后期反而危险大大降低,因为都谨守城池当了缩头乌龟嘛。
既然风险不大,那就不如亮出态度来。听说崇祯皇帝性格敏感,最重视态度了。要是一句话一件事入了他的眼,升官不要太容易。
事实就摆在眼前!
结合在四川收到的邸报及安庆新取的,叶云程注意到一个叫梁廷栋的人。
此人本为顺天口北分巡道,就因为在东虏入寇时表现尚可,其实仗都没打就条陈入了崇祯的眼,居然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升任顺天巡抚和蓟辽总督,翻过年的崇祯三年正月,直升兵部尚书。
大家官职都差不多,叶云程尤其心动。
遂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下达命令:“我意已决,加快行军继续北上。攻打四城,为陛下分忧,为大明光复国土。”
即时,底下一票武将喜形如色,文官如丧考妣。
事情很简单,地方文官身负守土之责,只要没有战乱,上头又有关系,平平安安坐等升官就行了,何必为其它地方打生打死?
可武将不行,和平年代没有军功基本上升无望。难免他们会闻战则喜了!
李唯辅和王之临还待再劝,但叶云程不给他俩机会,脚步匆匆出了临时议事室。
他还想再弄几把火枪出来,夯实手下实力,争取露个大脸呢。
四天后,船过芜湖,叶云程出了房间,看着码头上热火朝天的模样久久无言。
某一刻,他真想下令船队停下,然后挥兵占领芜湖。
因为这里太好了,满足他对工业的一切愿望。它有丝有染有药,挨着马鞍山铁矿,钢铁产业蔚然成风,生产有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苏钢、芜钢。
可惜了……
叶云程意兴阑珊返回了自己房间。
又过两日,船队到达南京。
叶云程没有耽搁,直接派李唯辅带兵备印信下船接洽。这里是留都,王之临这个八品官儿级别不够。
然而半日后李唯辅便带来噩耗,南京兵部衙门的吏员说派不出船来运送川兵,叫去镇江找漕运总督。
李唯辅当时便回:“自家有船”。
却被小吏翻了个白眼,不阴不阳道:“大运河有专门的平底沙船,岂是你们的船说走就走的?”
于是李唯辅只好回来。
叶云程第一时间没去想是不是南京真没船,而是想起以明末的腐败,这些人莫非想索贿?
问起李唯辅,李唯辅也不能肯定。
两人商量了下,索性两条腿走路:李唯辅继续去沟通南京兵部,多花钱,只为不耽误北上大事;王之临过江去镇江,问问漕运衙门,也把钱带够。
议罢,找来王之临告诉他决定。
王之临当然义不容辞了,他平时就干这种跑腿的工作。遂拿着叶云程递过的5张百两银票,下船点了两个夔州卫所兵,急急过江而去。
第二天,李唯辅先回来,一见叶云程就叹气,摇头道:“银子花了上百两,终于见到个员外郞,但其一味推诿……”
特么的!
叶云程重重拍了下桌子,恶骂出声,“溜鸟尚书,莳花御史,果然不是吹的!”
李唯辅嘴皮动动,想劝叶云程小心说话,却想起自家的遭遇,不禁长叹一声,彻底闭上了嘴巴。
下午,一身酒味儿的王之临回来了,进门先喝了三碗凉白开,方才揉着两边太阳穴,病恹恹道:“昨天晚上和今天中午喝了两场大酒,500两银子涓滴不剩,终于打探出消息。”
“快说说。”叶云程催促道。
李唯辅也拿眼睛瞪着王之临。
两人都把他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王之临被两人的表现吓了一跳,不敢再卖关子,道:“开春化冻后,漕运衙门忙得要死。眼看着四月到了,先是苏北的船;五月是苏南的船;六月是浙江湖广的船,顺次起运。”
接着声音低落下来,“他们说现在没有船派出来……”说到这儿瞟了一眼着急的李唯辅,续道:“就是我们的船也不行。因为这段时间他们要派通沙船清理河道,暂时封闭运河。”
“可不能让我们一直等吧?”李唯辅追问。
“那倒不是。”王之临摇摇头,道:“他们说,我们可以去找南京兵部,领了命令走陆路。”
靠!
叶云程一拍额头,这皮球又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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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北上
傍晚,下关码头。
随波荡漾的巡座船上,召开了川兵第二次军事会议,商讨以后该如何走的问题。
李唯辅首先道出目前所遇到的问题——水路不通,并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兵备衙门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了这事,武将们却是头一回听说,纷纷义愤填膺,声讨起来回推诿的南京兵部和漕运衙门。
“狗曰的不干人事,连勤王兵马都不放在心上。”
“无君无父,无耻之尤!”
骂过一阵,可能出于羡慕嫉妒恨的心理,几人又转而骂起了码头上把自己当贼防的南军。
“吗的,就码头那些龟儿南兵,老子一个突袭就给他们全部弄翻!”
“不见得喔,漕兵好摆平,但是南京好多都是班军,战力还可以。”
“可以个铲铲,老子们的白杆兵一个打他们十个!”
秦良玉自打听到李唯辅的消息,一直都脸沉似水,这时听小辈们越说越不像话,猛地一拍茶几,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正在睥睨南兵的马祥麟、秦翼民几人立即收声,小心向秦良玉看去。
秦良玉咤道:“给你们兵,你们敢去吗?想造反,嗯?”
凤目含威扫视一圈。
被她视线扫到的马、秦诸人顿时头皮发麻,恍若被点中了穴道,大气都不敢出,噤若寒蝉。
秦良玉见几人没在顶撞自己,但神色间仍然透着不服气,不禁喟然长叹,幽幽道:“石砫数代效忠大明,我秦良玉更是忠心耽耽!希望你们也和我存一样的心思。”
说罢不理战战兢兢的秦家子侄,白首转向马祥麟,话重心长道:“麟儿,你父亲马千里即使被阉竖害死,也从没改变对朝廷的忠心。你应该继承他的遗志,为大明死而后已!”
马祥麟一下便红了眼圈,翕动着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唯有离座跪下,头磕下去久久不愿起身。
丈夫难受,张凤仪也跟着泫然欲滴,冲秦良玉求情道:“都督,麟哥和表兄们也是心急王事,才一时口不择言。别怪他们了,好不好?”
“好好,听你的。”秦良玉冰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转向几将道:“都坐好了。记得!这里还论不到你们讲话,兵宪自有方略!想必以兵宪的睿智,不会将我们引入绝路。”
然后目光烔烔投向叶云程。
唉哟,这军将的!
叶云程本来还在看笑话,事实上他也打好了鬼主意,让白杆兵这天下强兵去闹一闹,吓唬下南京当局。
在他想来,只要控制好闹事程度,说不定能收到奇效,而且大明兵将闹饷年年有,白杆兵闹闹船也无伤大雅嘛。
支持他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来自于他听李唯辅说起过的白杆兵的“丰功伟迹”!
话说天启年,明金两军会猎于浑河。
战前,白杆兵与浙兵为争论谁最牛大打出手,双方枪来箭往,甚至动用了火器,毁坏通州民房无数。鏖战一日,双方打平。
朝廷惊呆了,但临阵换将也来不及,遂各打五十大板。白杆兵气不过,直接暴走。领兵的秦邦屏脖子一梗,率白杆兵单独开往辽东,老子自己打!
所以说,白杆兵是有前科的。
其实此事还有后续,李唯辅说起时再也没了说笑的意思,痛恨之意溢于言表。
浙兵被打得灰头土脸又失了对手,瞅见第三方蓟辽军在一边看笑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气发泄在蓟辽军头上。
可人家蓟辽军也是不弱,算大萌当时最强的几支队伍之一。
两方你来我往大打出手,通州再次被揉虐了一遍。
事后,除了通州当地人欲哭无泪,朝廷却视若不见。
这件事当时看起来是小摩擦,但结果非常严重,算是为大萌浑河兵败种下了苦果。
白杆兵独自抵御了几次后金军的攻击,击杀二三千人后体力不支结阵自保。
浙兵呢?不动如山看着!
直到后金兵调来火炮,轰开刺猬一样白杆兵,让三千白杆兵全军覆没。
接着轮到了浙兵。
辽兵有样学样,也看浙兵的热闹,坐视其败亡。
于是,老奴面前只有辽兵了。
结果可以预料,辽军独木难支,团灭!
老奴也不得不窃喜,本奴面对天下有数的三大强兵,居然能完成各个击破的壮果。天佑我大金!
就因为这个故事,叶云程才想利用一下。
没曾想,现在是秦良玉当家了,她不仅有男儿的武勇,也有女儿般的细腻,先不先把隐患掐灭在摇篮里,反过来给叶云程将了一军。
总之,那话里的意思是,我们尊重你叶云程为领导,但领导也不能送下属去死,走着瞧!
叶云程与李维辅对视一眼,苦笑道:“秦都督,等到六月是不可能了,要不我们走路?”
秦良玉不置可否,仅答非所问道:“我白杆兵上山下山如履平地,脚底板至少都磨出了半寸的茧子。”
马祥麟在一边求战心切,赶紧接道:“走路就走路,我们走路还少嘛?从石砫到川南,到永宁,不都是走路。”
叶云程见他表态了,心里大喜,便把视线投向宋伦。
宋伦立马变成了夜空中的萤火虫。
他被众人看着,只感嘴里一阵阵发苦。因为他手下的夔州兵平素都是抡锄头的农夫,即使班操也在很近的卫城,走路真不行,更别说走两千多里地了。
然而占川兵6分之5的白杆兵都表态了,他也无可奈何,索性把眼睛一闭,逆来顺受道:“我听兵宪大人的。”
“好!”
叶云程一拍掌,下令:“各部下去检查军资;李经历明日去要南京兵部调令。五日后开拔!”
众人起身正要答应,却见张凤仪越众而出,抱拳道:“兵宪,我觉得如果拿到兵部命令,不如早日上路?”
“为何?”叶云程问。
张凤仪道:“船上兵士终日无所事事,能看到的便只有码头的繁华,故很多都被迷了心智,再不走,恐于军心不利!”
咦?
叶云程从来没注意过这个问题,当场就愣住了。
因他座船上的一百国防兵在他的带领下,天天都在大练兵,根本没出现过精力过剩的问题。
这时被张凤仪一提醒,顿觉她说的很有道理。
所谓听人劝得一半,何况别人还是带老了兵的人!
叶云程思忖片刻,选择了从善如流,颔首道:“多谢马副使提醒。好,就依你,我们拿到南京兵部命令后,马上就走。”
……
隔日,李唯辅很顺利拿到了南京兵部的调令,允许川兵从陆路北上。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其实南京方面也怕啊,巴不得把人送走。
不过南京兵部的命令只到南直隶为止,过了扬州还得叶云程出面与山东打交道。
南京方面为了礼送恶客,还特地送来军粮二百石,猪肉若干。
叶云程全部笑纳,命兵备衙门人员四处出击,采购军资。
没办法,南京只送东西,你怎么拉走他们不管。
因而川兵还得采购骡马、车架。
兵备衙门的人起初都在浦口采购,这样好免一道过江的程序。
可浦口不比南京城,市面上空置的驴、马、骡、车被扫购一空,加起来还不到50架。
于是文吏们又只好回头,过江去南京。
而好笑的是,就隔一条江,两地的物价居然翻了差不多一倍。
浦口不到10两一匹马,几两一头驴、骡,到了下关却是20两、10两往上。
王之临愁眉苦脸找到叶云程,汇报兵备衙门带来的库银3000两马上见底。
3000两!
没错,兵备衙门就只有这点存银。
启程前其实不少,但买粮食、做军粮花去了一大笔,临时抓差修补兵械又花去一些,更雪上加霜的是叶云程同情侯良柱的遭遇,说“不能让侯总兵麾下白走一趟”,大手一挥送出大部分军粮。
这导致出川后储备粮一直在十日安全线之下,不得不花钱在各地买粮,银子便相应减少下去。
叶云程此时也后悔,暗骂自己穷大方!
转了几圈,正要咬牙拿出原主跑官的私房钱,突又听得船板被自己踩得“咯吱”作响,顿时眼睛一亮,跺跺脚道:“行之,你看这船做价几何啊?”
王之临怔了怔,很快便明白了叶云程的意思,面露不舍道:“可这是夔州卫的船。另有,我们勤王后怎么回去?”
“哈哈……”叶云程摸着短须大笑出声,道:“行之兄太小看自己了,自信点!你应该想我们此次勤王必然立下大功,回不去了……
到时夔州卫就不再是你我兄弟的地盘,还管它干嘛?
而且本官掐指一算,你当个道台绰绰有余!如此想来,你还舍得舍不得?”
王之临当即被说得热血沸腾,眼睛里不禁露出憧憬之色,试着道:“要不……我们就把船卖了?”
“对嘛,旧得不去新得不来。说不定我的继任者还会更高兴呢!”
叶云程重重点头,一副欣赏的模样。
……
王之临雷厉风行,当日下午便找到几个商人,一口气把船全卖了。
崇祯时船只造价大概是大黄船30两,小黄船造价28两,巡座船75两,巡哨船8两。
当然,这是造价不是卖价。可话说回来了,川兵的船都是旧船,也卖不了多少钱。
所以,三十九条船一共卖了不到五千两银子。
王之临手里的钱还没捂热,又流水般花了出去,为川兵再添300套车架。
别看车架多,可拉辎重不一定够。
川兵6200人十日军粮18600斤,这是按每人每天3斤粮算,因为要走路,不比在船上,活动少还有剩余。
南京赠粮二百石,也就是36800斤。
接下来还有铁甲。皮甲和兵器由士兵自带,但铁甲行路时必须装车,否则走不了几百里路,人就要累趴下。
所幸川兵很穷,铁甲装备得不多,一共只有百领左右。以一领二十斤算,也有2000斤。
再加上火药、猪肉、蔬菜等等零碎,又有2000多斤。
由此得出川军总负重接近600000斤,300吨。
按一辆车架配4头骡子、差不多负重一吨算,350架大大小小的车辆真不多。
……
因为临时转为陆路令众人措手不及,故而完全没达到张凤仪所说的尽快起程,光购车装车就用去了两天。
第三天,叶云程指定宋伦带领夔州卫1100人为辎重兵。
宋伦自家事自家知道,他也不争打仗,遵令后默默做事。再花了一天时间,把1100人分配到350架车辆。
第四天,叶云程从巡座船下来。
6200人静立浦口,眼睁睁看着自己坐来的船被人欢天喜地开走。
叶云程站在一辆马车上,拔剑朝天,大喝道:“出发!”
江风袭来战旗漫卷,马鸣骡嘶中,川兵毅然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本卷完)
PS:3500多字。今天就这一章,抱歉!
第33章 北通州
通州,大运河的北方起点。
此时朝阳升起,在万千霞光中,远远走来数列好似披着金甲圣衣的队伍。
待走近了再看,原来一切只不过是错觉。
只见他们浑身污垢,满头灰尘,脸上热汗流淌,灰一道白一道的,比逃难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然而,仔细观察,却发现他们精神抖擞,肩上长枪斜指如林,步履铿锵,眼神个个都透着坚毅。
刚历战火、大胆出外种地的农人们被吓坏了,连农具也不要,大呼小叫夺命狂奔,看那方向正是通州城门。
数息后,城门处一阵大乱,先是锣声“当当”急响,紧接着城门“嘎吱嘎吱”关上。
尚未来得及进城的农人,努力拍打着城门大声哀求,却根本得不到守军任何的回应。
眼见身后大军越发接近,这些人绝望了,只好转身冲着外面连连磕头,祈求军爷放过他们。
城上的守军也不比百姓们的表现好,实际上也吓得不轻,纷纷弓上弦、刀出鞘,炮手就位,火把燃起、火药桶打开……
正忙乱之际,又见那队人马停了下来,肃立在城墙三四百步外。
镇守城门的哨官一头雾水,一面打发人去禀告杨总兵,“有不明身份军队接近通州”,一面眯起眼睛努力打量这只奇怪的军队。
不久,一切水落石出。
只见更远处腾起团团灰尘,其中车轮辘辘、马鸣萧萧。
几杆擎天的旗帜刺破烟尘,逐渐展现。
最前面一杆长两丈宽五尺,白底黑字蓝边,写:“奉旨勤王”,紧接着两杆蓝底朱字镶朱边,写“四川夔州兵备佥事叶”、“乙丑科钦赐进士出身叶”。
三面大旗后面是矮一点小一点的几面旗,不过也有一丈来长,写“大明石砫宣慰使马”、“右都督同知秦”、“四川副总兵秦”。
最后是一杆又小了很多,显得孤零零、勉强能认的旗帜:“夔州卫指挥佥事宋”。
哨官拍拍胸口,总算将提起的一半心放了下来。
先前他也知道这些人不是东虏,应该是友军。但友军也不咋地,前两月山西乱兵就祸祸过通州,所以对通州来说,两者都差不多,有备无患最好!
……
叶宰别扭地从马背上下来,赶走两个要上来搀扶的亲卫,拐着罗圈腿走了两步,手搭凉篷望着前方,问道:“通州到了?”
赵大已经被提拔为什长,今日正是他轮值亲卫,此刻听长官发问,便回道:“回兵宪,前处的城池正是通州。”
“哦,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渡过了。”
叶宰说了一句莫明其妙的话,也不解释,静静伫在原地等待前方的消息。
他就是叶云程,促使他认同原主的名字是因为一件事。
行路途中,有一回他说高兴了,不慎带出了句“我叶云程……”
三个字刚出口,他立马就觉得不对,当场冷汗就下来了。
虽然大家都没在意,即是与他最亲近的李唯辅也以为他是给自己取了个号。可叶云程不这样认为,所谓诸葛一生唯谨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自己要是不以为事,到了京城……
那里可是老狐狸扎堆,锦衣卫、东厂的大本营!
刺探阴私跟玩儿似的。
其实这事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大萌文人给自己取号的不要太多,就叶云程作贼心虚,谨慎得过了头。
打那以后,叶云程便经常暗示自己:“你就是叶宰,你就是叶宰,字良臣,字良臣……”
通过一个多月的心理暗示,叶云程终于变成了叶宰!
“报……”
长长的叫声从前面传来。
随着叫声愈近,一个全身皮甲、背插三角红旗的传令兵奔至叶宰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禀兵宪,通州紧闭四门。其城门官要求查验印信。”
叶宰点点头,取下腰带上的官印及兵部命令,递过去道:“拿去。”
传令兵恭敬接过,又匆匆跑去前面。
这时旁边的马车上掀开帘子,李唯辅探出头唏嘘道:“希望这次不要多生枝节,我们拿了补给能迅速通过。”
叶宰闻言苦笑了下,因为李唯辅说的很对。他们这一路上遭尽了白眼,每至一地,当地都会如临大敌。
兵弱的问明来意,随便给点粮秣打发了。兵强点的甚至派兵出城,以押送的方式把川兵“礼送出境”。
因川兵顺着运河走嘛,在临清还遇到一个奇葩。
临清参将可能觉得他人多兵多,不仅不给方便,竟然派兵拦截,索要买路钱!
叶宰开始想都是友军,沟通为上,遂派王之临前去交涉。
谁料那临清参将嚣张至极,人都不见直接给王之临叉了出来,并传话称:“天下那么大,没钱就绕路。川军也不得派人进临清采购。”
叶宰得知消息后自感羞刀难入鞘,在手下人面前丢了面子,一咬牙一跺脚,派出了国防兵。
于是,国防兵初战没有对垒金兵,没有对垒流寇,反而把正义的铁拳倾泄到自己人身上。
只用一轮齐射,临清兵便崩溃了,四处狼奔豕突,更有甚者,居然跳河!
两方主将当场傻眼。
临清参将没想到叫花子般的川兵竟有如此犀利的火器;叶宰更没想到,对面上万人啊,人没死伤几个,跑路却飞快,博尔特恐怕都比之不及。
一场祸事正如闹剧一般,就这样结束了。
白杆兵趁势掩杀,逮住了在乱兵中团团转的临清参将。
叶宰也没难为参将,袁都督前车之鉴才在那儿摆着呢!
遂要了他五十匹马、百石粮,便给放了。
东西到手后,叶宰率军匆匆北上,以免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而临清参将则吃了个哑巴亏,本来就不占理,还特娘打输了,都不好意思往外说,恁丢人!
……
传令兵通过吊篮把叶宰的印信送上,很快得到答复:“放你们入城我们做不了主,等杨总兵来了再说。”
等了一会儿,通州总兵杨国栋上了城楼,通过传令兵向下面喊话,请叶兵备至城下一唔。
叶宰无奈,只好换上官服,在人人手持新火绳枪的国防兵护送下,来到城门之下。
通州城高三丈有余,叶宰根本看不清城上的大将长什么样子,只能听到他绵软的声音,“叶兵备,请恕本将无礼。因京畿还有东虏未能肃清,为防其乘机偷袭城门,就不请你们入城了。”
叶宰眯了眯眼睛,喊道:“杨总镇,我川兵走了几千里路,此时已是疲惫不堪,要不我们就宿在城门下休息。放心,若是有东虏来,我们便帮你打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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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溃兵
杨国栋被叶宰的无赖话惊呆了,嘴角抽搐,心道:宿在城门下,说的轻巧,还不是想堵门逼本将就范?
想到这儿,杨国栋杀心顿起,恨不得吩咐手下开炮轰特娘的。
可下一刻,他又差点被那身青色的官服晃花了眼睛。
此人是文官,别说杀,就蹭掉他一根毛,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杨国栋不得不收起妄念,提气喝道:“叶兵备,现时兵部正在征集收复四城的人马,要是你们赶得快,说不定斩将夺旗便在眼前!”
叶宰一摊手,叫道:“勤王斩将正是我川兵来这儿的目的,可跋涉千里,肚皮空空脚下无力,为之奈何啊?”
杨国栋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真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文官,沉默少许被迫许诺,“叶兵备,为了不耽误你们立功。本将送你们10头猪,50石粮。请川兵兄弟饱食后尽快启程。”
叶宰摇摇头,也不管杨国栋看不看得清,直顾说道:“不行啊,杨总镇。我军断粮几天,要不是凭着一口忠勇之气,早就倒毙路旁了。故而请杨总镇悯我苦处,共渡时艰,多送点东西!”
“艹!狗屁的忠勇之气!”杨国栋暗骂一声,咬牙吼道:“那本将就送贵军20头猪,100石粮。再多,你就得找户部要了。否则杀了本将也没有。”
叶宰算了算,自觉差不多了,比路上好多大城也不差,便回道:“杨总镇,我们今天就要,不能推脱到明天。”
他这是先防了一手。因为大萌有个操蛋的规矩,客军到境要第二日才会拨给军粮。
山西抚标、正兵便着了道,被兵部调动在京城外围武装巡逻,平均每地儿呆不到第二天,导致饿了几天肚子的兵士溃散,为祸当地巨烈。
两个主管耿巡抚和张总兵现在还在诏狱里吃牢饭呢。
杨国栋只求赶紧把瘟神送走,答应了叶宰的要求。
叶宰在城下一见杨国栋答应,急忙退走,他也怕对方来硬的。
不过如今方崇祯三年,朝廷控制力尤在,要是再过十年,天下大乱时才该他操这个心。
卢总督牛吧?
还不是在河北几城吃了闭门羹,甚至被守城的用火炮驱逐。
中午,通州南门开了一条小缝,十几架马车打头,几十个挑着担子的平民战战兢兢地来到川兵阵前。
前锋秦翼明得了叶宰的吩咐,便让这些人、车进营卸下食物。
其实川兵一直有粮,根本不像叶宰给杨国栋说的惨样。
叶宰毕竟来自后世,极其重视后勤,定下了十日军粮为红线。每到一地,无论是要还是买,反正不凑够十日粮就不走。
不然他们也不会走了差不多两月,直到4月底才到通州。
2000多里路,平均一天才走不到40里,与其他军队的步行速度相比……数字猛一看都一样,只不过别人是40公里!
当然,这里面的原因很深沉,叶宰算着日子在走。
到早了,就得被迫和东虏野战。
野战的话……
叶宰看着周围的兵士默然无语,也许白杆兵不怕,但夔州卫肯定崩溃。
在他没有完全掌握白杆兵之前,夔州卫就是他手里唯一的军队,说实话他舍不得。
……
川兵吃了一顿有油有肉的午餐后,叶宰没有食言,在通州城头无数兵士的注目礼下,率大军离开通州,走上了去京师的道路。
一路西行,这里的风景与出山东以来所看到的并没有两样。
官道两旁,全是一片片荒芜的田野,干涸的土地裂着无数黑色的嘴巴显得丑陋不堪。其中道理不言自明:东虏肆虐整个春季,不但误了农时,同时还抢掠人口,使耕者无人。
目力所及范围内的村庄也均为残垣断壁,还能看到刀劈火烧的痕迹;屋外遗骸遍布,那腐烂的眼眶仿佛在对东虏做无声的控诉。
叶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卒睹。道路旁的村庄都这样了,那远一点的、看不到的呢?
恐怕也逃不过去……
该死的东虏!
正当叶宰咬牙切齿时,突然一道“报”的声音乍响,他一个哆嗦,身体一歪,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骑马是他主动要求的。
一是好奇,后世没这机会;二是以身做则,不想让手下的武人看低了。所以没同李唯辅和王之临等文人一样坐马车。
但这个决定让他遭了老罪了,大腿两侧磨破了皮,没有一天舒服过。
可能他没有骑马的天赋吧,居然两个月也骑术不精,此时就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到了。
得亏他天天锻炼,腰上使力一挺,双手搂住马脖子避免当场出个大丑,遂定定神,恶声恶气道:“说!”
传令兵肩膀微微一塌,情不自禁放低声音:“兵宪,前锋秦副总兵命在下送来塘报:有一伙乱兵正在前方不远处村庄屠杀。”
“不远?有多远?能不能准确点?”叶宰气还不顺,随口怼了一句。
传令兵把头埋得更低,嗫嚅道:“有,有三、四里。”
叶宰瞅见传令兵的样子,马上明白了,自己发脾气完全没有道理。
传令兵的职责就是口齿清晰、声音大,不能因为惊到自己就胡乱罪人,遂克制情绪,温声道:“知道了,辛苦你了。你再回去告诉秦总兵,叫他把村子包围起来,全部抓捕,一个都不准放脱,等我过去处理。”
传令兵刚才确实吓得不轻,这时听到叶宰温和的话,顿时心头暖暖的,重重抱拳退下。
叶宰冲后边一挥手,“国防兵,全体都有,目标正前方,跑步前进。”
然后一提马缰,在后面十个骑马的亲兵拱卫下,向前急驰。
三里多路,说到就到。
路旁正有个背插方旗的旗队长等待,见叶宰到来,赶紧用手向路南面虚引。
实际上根本用不到他指路,南面那处高高升起的黑烟就是路标。
叶宰扯动左边马缰,纵马下田。
又跑了大概两里有余,雄雄的大火便显露眼前。
哀嚎声、哭泣声、求救声伴随“噼里啪啦”的火爆声,不绝于耳。
那一声声好似大锤,一下下敲击在叶宰心头,他不由狠狠夹了下马肚子。
马儿陡然加速将距离拉近,也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一地的尸体,大概二、三十个。
村前大树下,几个衣衫不整、瘦弱不堪、分不出是男是女的人,抱着不知死活的人体,痛哭失声。
村前土坪上,跪着几十个同样瘦弱、同样破衣的男人。
可是,衣服再破也能观察到它的制式。
它原本是红色的啊!
秦翼明亲手将叶宰扶下马,沉着脸说道:“兵宪,末将审过了,都是些溃兵。有山西的,有大同的,有陕西的,有辽西的。这些人被打散后不敢归队,便集在一起,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他话还没讲完,地上跪着的溃兵们见来了大官,纷纷磕头齐呼“饶命”,其中一人好像是首领,大叫:“上官,额们也是被逼无奈,回去也是死,不抢也是死。就想寻点盘缠回乡隐姓埋名。求您开开恩,铙过额们。以后再也不敢啦!”
叶宰脸色铁青,一指对面的村庄,怒不可遏道:“饶过你们?你们又何曾饶过他们?杀人就要偿命!”
说罢高高举起手,断喝道:“国防兵,举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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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孙承宗的办法
“哗哗哗”的金属碰撞声中,国防兵以平均半分钟的速度,完成了竖枪、装药、装弹、压实、平枪、装引药、点火绳、夹火绳等一系列眼花缭乱的动作。
叶宰右手高举,看着十几步外被捆着双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乱兵道:“不教而诛谓之虐!本官也让你们死个明白。
第一,拒不归队,视为逃兵,杀!
第二,抢劫杀人,罪不可赦,杀!
第三,流窜数地,破坏生产,杀!”
话刚说完,那领头的军汉大呼:“额们不服!你们这些当官儿的不给额们吃饭,逼着额们卖命,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叶宰其实知道此人说的有道理,但不能再让他说了,否则会引起本方军心不稳,因为如今各地的军队,大哥别说二哥,都特么差不多。遂闭上眼睛,大手下斩,断喝:“开枪!”
“砰砰砰”的声音连续响起。
刹那后,惨叫声连绵不绝。
有的乱兵还没马上死,痛呼中诅咒出声,“狗官,老子死了也要化做厉鬼来找你报仇!”
这是叶宰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杀人。
上月在临清与运河参将放对,他离得很远,事后白杆兵也收拾好了尸体,说实话当时对他的冲击不大,并没觉得有什么生理上的不适。
可此次不同,叶宰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光听着耳边传来的哀号,以及鼻端飘来的血腥气,就觉得胃里翻滚、恶心不已。
这无关胆子大小,而是作为一个人类“物伤其类”的悲哀!
……
就在叶宰处决乱兵的时候,同时间的紫禁城文华殿里,年轻的崇祯皇帝正在召开御前会议。
议得就是东虏强占遵化、迁安、滦州、永平的事务。
只见崇祯坐在御案之后,脸泛怒气冲一个大红官袍,乌纱帽下白发苍苍的老头道:“东虏占我四城,朕之子民夙夜哀号啼哭。每思之,朕均心痛不已。孙师傅,何之教我?”
被唤做“孙师傅”的白发老头就是太子少师、前蓟辽督师、天启的老师孙承宗,去年刚官复原职,任京师平虏总理兼兵部尚书。
因此他是第一责任人,有义务给出皇帝答案。
但此次文华殿召对,并非仅他一人,还有一个真正的兵部尚书梁廷栋在侧。
孙承宗看了眼梁廷栋,见他没有要先说话的意思,只好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陛下,臣已命祖大寿镇守抚宁,与山海关马世龙互为犄角,阻住了东虏东窜之路。
马世龙趁机抚慰辽兵……”
说到这儿,孙承宗眼角一斜瞅了眼崇祯皇帝,见皇帝不动声色,便继续说道:“……收效甚好,已收拢忠君之士数万人……”
崇祯挥手打断,语气急躁:“孙师傅,朕只想知道何时才能收复四城?”
孙承宗暗暗叹口气,扭头目视侧座的梁廷栋,道:“那就要看本兵集合了多少勤王兵马了。”
崇祯随之将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话的梁廷栋。
梁廷栋当即离座跪禀:“陛下,全国各地勤王兵马二十万,均在蓟门及京畿一带驻扎。计有昌平尤世威、蓟镇杨肇基、保定曹鸣雷、山海宋伟、山西王国梁、固原杨麒、延绥吴自勉、临洮王承恩、宁夏尤世禄、甘肃杨嘉谟。
此外,内地诸军则有山东、河南、南直、湖广、浙江、江西、福建、四川等。”
听到有二十万兵马麇集,崇祯顿觉安心,下意识扣了扣御案,喜道:“诸卿忠于国事,本兵事后可拟个嘉奖题本上来。你起来回话。”
孙承宗静静等待皇帝高兴了一会儿,方才问重新坐好的梁廷栋道:“勤王兵马多是好事,但本兵能妥善安排好粮饷事宜吗?别又出了耿如纪、张鸿功两人的祸事。”
梁廷栋立时尴尬起来,小心看了眼皇帝。
皇帝其实也挺尴尬,因这事儿办得过于操切了。于是,刚才的高兴不翼而飞,并非常恼怒孙承宗那壶不开提那壶,遂板着脸道:“大司农殚精竭虑,连续月余目不交睫、衣不解带,些许小误孙师傅不可再提。”
一般皇帝发话了,臣子即使不高兴也要认下来。
可孙承宗偏不,要不然几年后也不会八十老翁守城池,城破之后自缢而死,端得是性情刚烈。
他不看皇帝,一双老眼精光闪闪,只牢牢盯着梁廷栋,质问道:“本兵,兵法有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事关此次收复四城之成败,不可小觑。你和毕自严能不能安排好?”
梁廷栋一窒,又去偷看皇帝。因为户部毕老扣不听他的,只有皇帝发话才有用。
崇祯发现了梁廷标的小动作,心头不禁一阵腻歪。他最讨厌没有担当(背锅)的人,特别是还把责任推给皇帝!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皇帝心里闪过一丝阴霾,到底这个兵部尚书靠不靠谱?
然而,梁廷栋毕竟是他亲自简拔于微末,且此次东虏围城表现尚算勤谨,该支持地还是要支持。
崇祯便接过话头,道:“大司农处朕与他说,尔等只管拟定兵事。”
梁廷栋悄悄松了口气,孙承宗也认可了皇帝的说法,点头道:“如此兵精粮足,老臣胸中已有方略。”
“嗯,孙师傅快快说来。”崇祯努力坐得端端正正,但仍然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扣御案。
孙承宗道:“可令马世龙为襄理,去往蓟州提调勤王兵马。老臣则赶往山海关,统剩余关宁军。然后,东西各营对进,让东虏左支右拙,彼此不能相救。如此一来,可达各个击破之效!”
崇祯频频点头,却听梁廷栋反对道:“陛下,臣接马世龙递来书呈,建议先收复遵化,那里靠近边墙,又挨着喜峰口。收复后可再断东虏一条后路。”
挺有道理的!
崇祯又看孙承宗,却见孙师傅哂笑道:“遵化确有断东虏后路的效果。但,正因为其在北、靠近边墙,关外情势不明,虏首是否留有大军接应,我们一无所知。故而,其城易取难守。
况,山海关、喜峰口被断,虏仅剩冷口一条后路,说不定会逼得他们铤而走险、狗急跳墙!
不如先收复南部的滦州,再缓缓向北挤压,把东虏四城兵马逼出关外。”
此言一出,崇祯立刻被说服了,因为“狗急跳墙”这四个字打动了他。他虽然不怎么甘心,可也不想再来一次京师被围。
没有经历过战阵的年轻皇帝,那一日三惊的煎熬已经受够了!
这时,他猛然觉得老而弥坚的孙承宗可爱起来,果真是老成谋国之臣,遂一锤定音:“准孙师傅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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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军国重器
阴历五月一号,当然没有国际劳动节。
兵部也没有丝毫要让千里勤王的军队休息的意思,频频下令调动。
川军比较倒霉,那日从通州往西刚走十几里,便接到兵部命令掉头向东。
私下里吐得稀里哗啦的叶宰不敢逞强了,脚软体软钻进了马车,和满脸牢骚的叶贵挤在一起。
于是,川军再一次经过通州。
通州一日间警报两起,当地兵民纷纷唾弃这支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军队。
过通州,转向东北。
川军又一次跋山涉水。翻过孤山,越过鲍丘水,来到兴州后屯卫的地盘。
到了这儿,兵部存有粮食,让川军可以不吃自己的存粮饱餐一顿。
只是叶宰依然没缓过杀人后的心里不适,根本吃不下。
如此倒便宜了叶贵,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吐槽,“少爷就是爱出风头。杀人嘛,让手下那些粗人办不就行了?何必亲自出面?这下可好,这猪肘子,这鱼……咳咳,卡往了!”
歇息了整晚,川军再接兵部命令,催促他们赶紧上路!
叶宰无奈,只好再一次消失在手下面前,坐在马车上渡过三河,穿过镇朔卫地盘,来到蓟县城下。
今天已是五月一日,叶宰待川军安顿下来,感觉人好了一些,便带着值班的亲卫登上一座小小的山丘,临高望远。
入目所见,顿时让他精神一振。
只见蓟县城墙下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满坑满谷全是走动的兵士,叫喊声、马嘶声响遏行云;无数旗帜随风飘动,猎猎作响。
能看到的旗帜便有“杨”、“尤”“曹”、“王”等大旗。
这还只是蓟州墙南面,叶宰能想到其他三面可能更多!
观看小会儿,叶宰喝饱了冷风,传令回营。
他刚才脱去虚弱,激动的情绪便随之充塞胸臆。他要回去做一件事,为此还专门存了大半个月的能量!
回到营地,他先找叶贵要了元宝石,然后亲手抱着转去了工匠营。
他要干什么?
抡大锤!
当然,这只是他对外的说法。
其实他是在工匠营单独占了一个帐篷,包括行军时也是如此。总之神神秘秘的,一宿营就一个人在里面敲得“叮叮当当”,外围三十步外还守满了国防兵。
起程后也是如此,把帐内的东西包起来,单独装几架马车,派国防兵看守,就是不让别人看。
他是这样对手下解释的:“别看本官平素不爱正事,实际上本官却是在钻研军国重器。数年之后终有所得,故本官要将它亲自打造出来。”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叶宰就这样做了,而且也没人敢去质疑他!
唯一能劝谏他的李唯辅只当他旅途寂寞,想找点事来做,便由他去了。
今天,今日,五月一号,特殊的日子,叶宰觉得有必要让这个军国重器重现天日,让天下人震惊!
可什么军国重器才会让天下人震惊呢?
200年后,德国的俾斯麦同志说了: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马老还说了: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所以,叶宰今天就要拿出这门真理的武器,批判东虏,教他们做人!
帐外肃立的国防兵依然沉默,他们并不会知道,就在他们身后,一根改天换地、杀人盈城、改变战争形式、卫国保家的大杀器正在诞生之中。
叶宰随便敲了几榔头,发出了几道“叮叮当当”的声音,然后扔下铁锤,将元宝石挪到两门佛朗机炮中间,满脸严肃念出咒语:“不是每一头长着虎皮都是Tiger,也有可能是特娘的一只HelloKitty。”
霎时,他脑内出现了一张屏幕。
叶宰细眸中寒光湛湛,集中精神输入数据:
炮身全钢,前细后粗,口径100毫米,长1.8米,中后部伸出两个炮耳起固定作用,后有炮钮接可调节上下角度的钢棒,火药室上方留小孔火门。
炮的数据就这样了,它还是叶宰参考佛朗机炮和后世电影中对火炮一鳞半爪的印象,考虑了好久才定下来的数据。
反正他知道一个常识,火炮的倍径越大威力就越大。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叶宰看了眼营帐内一地的木头和铁坨坨,继续输入数据:
炮车,两个高车轮,轴用钢滴,滚轮;中间粗钢横杆安置炮身;后面伸一根粗长的尾巴,起承重和固定作用;木头部位均用钢包。
输入两组数据后,叶宰等了几秒钟,一门特像拿破仑6磅野战炮的家伙在屏幕上成型。
再看八角星给出的消耗能量:562,叶宰半个月才能存下的能量。
不过这样都算好了,最开始叶宰对着材料光想外型,那数字才吓人,2000多点!
如果是后装的,呵呵,不敢想,不敢想……
叶宰看着脑海中的3D图形,喉结滚动数下,终于下达命令“制造”。
接着飞快撩开帐帘钻了出去。
虽然他知道制造时只要不进入材料范围,人身安全没有问题,可“小心”刻在了他的骨子里,能退出15米就不退到10米。
帐外亲兵远远见叶宰出来了,却没人上来问他想干嘛。因为大家都见怪不怪了,除非他亲口叫人,否则帐篷三十步内就是禁区。
“嗡嗡”的声音小小地响了起来。
叶宰瞬间便陶醉在这美妙的声音当中,此时此刻,这声音就是古华夏的最强音!
可惜只有离得近的叶宰能听到,不免让他有锦衣夜行之缺憾。
声音持续了大概半分钟便停了,叶宰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深吸一口气,返身走回帐篷,满怀期待地撩开帐帘。
太阳光线立刻射入,满帐光亮。
叶宰微微适应了下明暗对比,一眼便看到了它。
没错,就是它!拿破轮炮!
叶宰小声欢呼下,猴急地钻入了帐篷,帐帘落下,同时也隔绝了光线。
不过夏日的光线强烈,隔着帐篷也能让叶宰将火炮看得清清楚楚。
笔直的炮身,圆滚滚的肚子,后面一个钮,下接带铰盘的支杆;
炮口有一个拳头那么粗,因为太长,看进去里面黑幽幽的;
马车轮子很高,大概有小鬼子那么高;
粗壮的车轴,粗壮的横杆。横杆下两根铁链连着炮口下的挂钩,起发炮后的拉拽作用,以免翻车;
两只炮耳和口径差不多粗,伸出两边紧紧固定在横杆的套筒上。
再转向后面,还是粗壮的木杆,斜插向地,至地又有个弧度翘起,像鳄鱼的尾巴;
尾巴上接有铁环,可穿硬物利于马拉。
满意!
叶宰围着这门不大的炮转了几圈,感觉到不能再满意了。
他甚至现在就想叫人进来把它拖出去打两炮。
但是还不行,因为木有炮弹!
叶宰积聚的能量不足以让他再制造炮弹了,而且他也想过,炮弹完全不用他再浪费能量,铁匠就可以做么。
只要铁匠得了口径,他们的巧手便什么炮弹都做得出来。
实心弹、葡萄弹、霰弹、开花……
开花弹他们做不出来,前三种没有任何问题。
叶宰独自乐了好久,才出来对外面叫道:“去个人,把铁匠都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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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萌的希望
叶宰命令刚出口,马上又觉得不妥,遂再次扬声叫道:“慢着,我自己过去……算了,你们继续守着。”
说罢转身返回帐篷。
他刚才只顾高兴,话出口才想起来,现场都还没处理。
否则,只剩下半截炮筒子的佛朗机怎么跟人解释?
叶宰用火折点燃炭炉,把元宝石放在铁架上,索性就势蹲在炉边,看着炉膛里的火苗舔䑛石头。
火光的一亮一暗正如他脑中的思绪,晦涩难明。
此刻,他想到了很多以前没有深思过的问题。
光想着弄大杀器了,制造出的成品却出乎意料,因为它相比目前阶段的大炮,显得太精致、太完美了。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它根本不可能是用锤子敲出来的,必然是铸造无疑!
就算铁匠的智商都是负数,信了!自己这样一门一门的往外弄炮,也不是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八角星再牛叉,它也要受限于能量,又能打颗钉?
所以,还是太祖说的好,要依靠人民群众的力量!
叶宰倏地站起来,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其实这件事早就该做,只不过他前段时间沉迷于锻炼、整军、火枪,后来又迷上了骑马,竟然给忽略了过去。
现在他想到了!还有点迫不及待。
遂念出咒语:“不是每一头……”
屏幕打开,叶宰“看”了眼上面的储存能量——11,默默输入程序:剩余的半截佛朗机溶成大铁球。
八角星回应:-10。
叶宰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一下,再输入脑中残存的图像:一把游标卡尺。
八角星回应:-2。
只差一点!
叶宰松了口气,走到帐篷边缘,一边下达命令:制造大铁球,一边撩开门窗走了出去。
然后他再没进去,围着帐篷十米外开始跑圈。
要不说人都是习惯驱使的动物呢?不管这习惯是好的坏的。
他两月来已经习惯了锻炼,两天没动还真有点不适应,故趁着石头补充能量的时间,先锻炼会儿身休。
一圈,两圈,十圈过去了……
外围的国防兵静静地看着叶宰跑步。
他们心里其实有很多疑问,就比如说这“跑步”,好处他们感觉到了,可为什么兵宪要说是练“耐力”?
耐力是啥子几吧东西?
怪不得他们一头雾水,因为大萌军队的训练大纲里没有这项。
大萌的军队,基本都练阵列,附带练听鼓号前进、后退、变阵的能力。
练的好的、天下闻名的,如浙军的鸳鸯阵、五行阵;得过且过、敷衍了事的,比如国防兵出身的夔州卫,最多练练大方阵、大圆阵,变阵?对不起,不会。
而兵士本身的武艺,就要靠自己自觉了,拿大顶打熬力气、耍刀舞枪练技术等等。
如果自己放松,那他们只会是一个个拿着兵路走路的民夫!
指望这种人去打仗,没有中途逃散、直到阵前才一触即溃,都算对得起统兵的大将了。可惜的是,大萌号称二百多万的卫所军,刨开逃户的,剩下的人中绝大部分都是如此。
当然,即使是农夫也有耐力,但当真计较起来却并不强,因为他们没有经过科学的锻炼。
也许有些人不自觉地练成了,例如白杆兵。
白杆兵生活条件恶劣,天天都要爬坡上坎,耐力自然而然的就练出来了,再加上其它本领及带钩、环的白杆枪,他们可称大萌版的山地特种兵。
拿此次步行北上来说,白杆兵行军走路跟玩儿似的,一天三、四十里路脸不红气不喘。再看夔州兵?落在最后面,队伍拉得老长,人人丢盔卸甲,吐着舌头、气喘如牛。
起初国防兵也和夔州兵一样,后来经过和叶宰一起跑步,并严格按照要求三步一吸、三步一呼,耐力便慢慢增长。
直到进了北直,他们差不多也练了出来,基本能跟上了白杆兵的行军速度。只不过,急行军后再投入战斗的能力,叶宰并不看好。
一个小时过去,叶宰围着帐篷跑了几十圈,估摸着石头的能量够了,便抹了一把脑门上的热汗,钻入帐篷。
念过咒语,屏幕上的总能量果然变成了2。实际上应该是2.5,只是八角星不显示小数点以后的数字。
不过,总算可以做出工科的基础神器——游标卡尺!
没有任何意外,叶宰半分钟后便得到了它。
叶宰看着手中寒光闪闪的游标卡尺,眼里闪烁出激动的光芒。
标着0-125mm的尺度的笔直尺身,上下两副一大一小的量爪,游标尺、深度尺、紧固螺钉,都让叶宰倍感亲切。
它,代表着科学的光辉!
它,引领着人类的进步!
它,能将大萌的技术向前推进两百年!
叶宰按捺住兴奋,试了试它的的手感和操作,这才来到炮口前,测量炮口的直径。
结果测量下来,叶宰再次惊叹莫名,内直径100毫米,顶端身管壁厚2厘米。八角星果然不是盖的,一毫米也不带差!
叶宰喜滋滋出来,脸上笑容顿时一收,因为这样才能保持他刻意营造的即威严又亲和的印象。
“去个人,把铁匠叫来。”
领头的什长当即点了其中一个手下去执行命令。
铁匠们来的很快。
得益于叶宰对匠人们的重视,这些人被好吃好喝地供着,甚至还有马车坐,比大头兵的待遇不知道高了多少。
因此匠人们的心理很矛盾,即满足于好的待遇,又时刻战战兢兢,就盼着有一日能为兵宪大人效命,以报这莫名其秒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幸福。
此时听兵宪有召,铁匠们便在其他匠人的羡慕眼光中,迅速集结,跟着传令兵过来。
叶宰招手示意,让亲兵们放铁匠到帐篷前。
几个铁匠一进来便东看看、西看看,他们心里其实对这里好奇的要死。因为兵宪大人在亲手打造东西的流言,现在全军皆知。
然而几十米走过,他们什么稀罕玩意儿也没看到,就兵宪大人身后扎着一顶孤零零的帐篷。
难道……
待近到叶宰身前两米,郑老头赶紧放下心思,带头跪了下去,齐呼道:“草民等拜见兵宪大人。”
叶宰含笑扶起老头,道:“郑师傅,别叫大人,本官可不是你们的长辈,莫要折了本官的寿数。”
说着见郑老头要张嘴插话,便左手下压,续道:“本官喜欢技术,也尊重有技术的人。所以啊,本官就托个大,以后我们都平辈相称,也不要动不动就磕头,好不好啊?郑老哥。”
“啊?不可,不可……”郑老头颤抖着嘴唇,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叶宰右手加了把力,让郑老头能感觉到他的力度,同时道:“郑老哥,虽然我们是平辈,但分工不同。兄弟我忝为上官,有时说的话就是命令,比如现在!”
郑老头听不懂什么“分工不同”,可听清楚了命令,他年虽老可长期打铁,胳膊不缺力气,使劲一挣,便挣脱了叶宰抓着手臂的手,再次跪下磕头,嗫嚅道:“兵宪大人,有什么事您吩咐就好。可不要折煞了草民。”
后面跪着的另几个铁匠也跟着磕头,连称:“不敢,不敢。”
叶宰听着“砰砰砰”的声音,心里顿时生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只好无奈般叹气道:“各位,都起来吧。今天我找你们来,是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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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试炮
“哇,好粗!”
“哇,好长!”
铁匠们围着新式火炮来回转圈,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口中赞叹不已。
这让旁边手持游标卡尺的叶宰相当之尴尬。
其实几人进来后,叶宰第一时间就向他们介绍了手上的大杀器。
然而,铁匠们的反应却让他大出意料。
没有如获至宝,没有热泪盈眶,铁匠们均是兴趣寥寥,返身就把目光集中在火炮身上。
倒不是他们不尊重兵宪大人,而是他们都有着技术人员的骄傲,更加信任自己的手感。
比如郑老头——郑时良,他大手一卡就是标准的20厘米,次次如此。
叶宰被迫做起了工作,“各位大师傅,你们的技艺本官是放心滴。但是,光你们几个又能造多少东西?你们总有徒弟吧?徒弟的水平能比得上?
不光如此,你们都是打四川就跟着本官的,本官看重这份情意,还想着广招匠户来让你们管理。
可你们能保证后来人的水平和你们一样吗?
所以,我们要确定一个,嗯,标准,标准化!这个游标卡尺就是标准化。
以后本官颁下武器标准,就要按照这个标准来验收。
违者重罚!勿怪本官言之不预!”
叶宰这番话不仅给了铁匠们面子,也给了希望和惩罚,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郑时良停下脚步,郑重作揖道:“敢不从命!”,随后伸出双手讨要游标卡尺。
叶宰笑了笑,却并不把游标卡尺交过去,而是伸手拉起他相携来到炮口前才放开。
随后亲手示意游标卡尺的用法。
“看,炮口内径100,这是一,这是零。每一格的小刻度,是一毫米。”
“不是分、丝、忽?”
“不是,1格1毫米,10格1厘米,100格1分米,1000格1米,500米1里……”
“等等,等等兵宪大人,小老儿记忆不好,容我先记下来。”
所有铁匠瞬间化作好学生,纷纷掏出炭笔记下。他们记载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纸的、有布的、有铁的,还有直接记手背上的。
叶宰口齿清晰地重复了几遍,直到他们全部记得明明白白。
科学可不是开玩笑,差一毫米都不行,因此叶宰很有耐心。
大家了解完长度计量单位后,叶宰终于说起叫他们来的目的——给新式火炮打造弹丸。
铁匠们本来就被叶宰如沐春风般的态度折服了,此时一听到说起他们的专业,当场便积极踊跃地发言。
最后在郑时良的主持下,将大家的意见汇总。
“既然有了兵宪大人赐下的标尺,那我们就可以将弹丸打造到紧贴炮膛,那什么……99毫米。”
叶宰大喜,问:“才差一毫米,会不会导致不好塞进去?”
“不会,炮的内壁很光滑,我们比不上。”郑时良摇摇头,目光复杂道:“别说炮本身了,就是弹丸……以前我们做弹丸都是凭各自的感觉,为了塞进炮膛,只敢往小了做。如今用这东西一量……”
他举起手上的卡尺,自嘲道:“枉我们都自觉手艺高强,原来是坐井观天的蛤蟆。”
郑时良的铁匠手艺确实不俗,祖上几代到他都是夔州卫专门打造火器的匠户,故只要重视起游标卡尺,立马便察觉到了其中的差距。
他话音刚落,其他的铁匠也是心有戚戚焉。
叶宰见铁匠都认可游标卡尺也轻松下来,让人主动接受比强迫接受的效果要好得多了。
遂笑着安慰了几句,让他们反过来想,这其实也是在帮他们提高技艺,说不定他们以后也能打造出这门花了大力气才买来的新式火炮。
铁匠们顿时被鼓动起来,心头刚生起的那一丝穷途没路的感觉也消散无影。
所谓技术宅就是这么好忽悠,只要让他们能亲手打造出更好的东西,什么都顾不上了。
叶宰看着激动的几人暗自偷笑,遂趁热打铁,一指旁边的铁球道:“就从这块随炮附来的铁丸,开始我们的标准化吧。”
郑时良与其余人交换了下眼色,禀道:“兵宪大人,这铁球我们溶不了。”
“为啥子?”
“军营里头的小炉子温度不够。”
“嗯,这是个问题。”
叶宰眼珠转了两圈,问道:“旁边就是蓟州城,听说里面驻扎营州右屯卫,他们有没有能溶铁球的炉子?”
郑老头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有,有的,每个卫至少都有一个。”
“好,我马上安排王都事带你们去。”
叶宰急急出了帐篷,命人叫王之临过来。
以后的事便不用他再管了,王之临自然会办的妥妥的。
……
五月三日清晨,蓟州城南面响起了阵阵炮声。
除了川兵营,其他营都吓了一大跳,好多人兵器都来不及拿,慌慌张张冲出宿营处查看,胆小者竟然叫嚷着:“东虏来了,东虏来了……”没命般往西跑。
这般纷杂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有传令兵出来安抚,大叫:“川兵在试炮,川兵在试炮,各自回营不得生乱,否则斩!”
如此,军心平息,可喧闹声却止不住,全在痛骂川兵“扰人清梦!”
始作俑者叶宰起先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引起骚乱,直到其他各营来问,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孟浪了。
想想也后怕,幸好天都快亮了,要是深夜……
炸营!
叶宰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不过,后怕的情绪很快便被喜悦所取代,因为“拿破轮”火炮表现实在太好了。
有效射程600步至700步之间,也即900米至1100左右。
拿同时期川兵所带的大萌仿造3、4号佛郞机相比,从300步的有效射程直接翻了一倍。
此外,新炮还有个优势,它是前装的,不是后装,不虞漏气烫人或者炸膛。
就是有一个缺点两者都差不多,只能打大概范围,精度不是很高。
狙杀大将,基本没有可能。
若是想打退敌人的集团冲锋,眼前的一门炮还不够,必须也形成集团效应。
说白了,就是要使用“大炮群战术”。
集中所有火炮,共同轰击一个主要目标或者敌人行进中的路线,反正直接命中困难,不如狂轰烂炸某一处,以此来代替火力的准确性和射速。
但是,这个战术叶宰现在暂时用不出来,因为他平均每大半个月才能造出一门炮。
如此一算,一年20门,到大萌玩儿完的14年后,也只能造出接近300门炮。
算起来是挺多,却是牺牲了做其它东西的能力,火枪不做了?已经提上日程的强弩不做了?黄火药不研究了?还有火箭、导弹……
而按叶宰自己的设计,最好能找到一处铁矿,用八角星的能量直接炼钢,然后摸索出镗床、钻床、铣床等工业母机,这才是最佳的利用方式。
正当他神游天外时,一个国防兵(对外称道标兵)绕到火炮后的掩体内。
掩体用土垒起至胸的高度,没办法,某人怕死。
国防兵用叶宰定的军事术语,铿锵有力道:“禀兵宪,拿破炮已再次装填完毕,是否发射,请指示!”
叶宰伸出头一看,见炮旁边整齐站着五个国防兵,其中一个还拿着一只长长的点火鹤嘴,便指着更远处的土坡,下令道:“抬高炮口,轰击那处土坡。另着观测者移动过去。”
“是!”
传令兵右手捶胸行了个新式军礼,跑到炮前叫道:“兵宪有领,抬高炮口,轰击更远的土坡。”
接着将后背小旗抽出,对着炮口朝着的方向摇动了几下,给远处的观测者发令。
发令后,传令兵退开。
这时,炮兵已经摇动绞盘将炮口抬起,伍长一板一眼地从腰侧抽出一根长针,刺破火门内用纸包的火药袋,然后退出几步,将已点燃的长棒鹤嘴扎进了火门。
“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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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同路人
五月三日,川兵中军营帐。
叶宰独自坐在书桌后凝眉苦思,昨日的试炮结果让他喜忧参半。
小钢炮不愧为划时代的军国重器,它最远可控制5里外的敌人,比此时任何炮都有资格称一句“一炮糜烂数十里”。
可惜,小钢炮的缺陷也很明显,它不能用来攻城!也就是说,对于古代动不动就几丈厚的城墙,它无能为力,最多也就打打城墙上站立的人。
然而,谁又会站着不动让它打呢?
叶宰为此绞尽脑汁,急命铁匠连夜赶制了两枚尖头弹,于昨天再次试射。
尖头弹是在没有后世高爆弹的情况下,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替代方法。
试射后的效果并不好,弹丸并未如叶宰所想以尖头扎入,而是尾部在临时堆筑的土墙上砸了个大坑。
事后与匠人们一起分析了好久,叶宰才用几百年后的知识求得原因。
小钢炮是滑膛炮,弹丸初速快却没有稳定的弹道,尖头弹出膛后,不一定会尖头朝前。
其实,如果只将它用于野战,那有没有尖头都无所谓。可现在不行,因为东虏好的不学学坏的,居然窝在遵化城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这几日,蓟州城周围的兵马越集越多,令叶宰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因此他料定,要不了几天,必会全军拔营,东出攻击遵化。
叶宰还想凭小钢炮打破城墙,立个头功呢!
所以他现在很头疼,要不要给小钢炮拉两根膛线?
可是大炮拉膛线不比火枪,太特么复杂了。
首先,弹丸大小。大了塞不进去,小了卡不住膛线,就像他造的新火枪,因弹丸不合格,膛线完全没有起到做用。
其次,弹丸卡住膛线如果太死,会不会打不出去炸膛?这东西可不是火枪,火枪炸了波及一两个人,大炮炸了会死一大片!
叶宰想了老半天,却根本想不出来解决的办法,倒让脑壳晕晕沉沉的,只得放弃了,准备去一趟匠人营,和匠人们再讨论下,集思广益。
刚起身,轮值亲兵赵义慌慌张张闯了进来,礼都来不及行便急切开口:“禀兵宪,马总镇派人来请你入城军议。”
马总兵就是马世龙,刚从诏狱里放出来代罪立功。
也不知他是不是在里面吃得好住得好,给叶宰的印象是一个白白胖胖、富态的中年人。此人带兵打仗的能力如何,叶宰不清楚,却知道他很会做人。
川兵刚到那天,马世龙便拉着已经先到的各地军将和文官们,摆了接风宴。
其间,言语中对叶宰多有恭维,说他老马的恩主是孙阁部,故而他最佩服文人了!叶兵备翰林出身,以后要是做了阁老,请不要忘了今日并肩作战的情谊云云。
这话一下就搔中了叶宰的痒处,立马与他酒到杯干,连喝三大杯。
孰料,叶宰这高兴劲儿还没过去,便见马世龙逮着另一个文官,也说了差不多同样的话。
叶宰至此后再也没参加过一次蓟州后来者的接风宴会。
不过,叶宰也并不怨恨马世龙,因为这就是现今时代武将的生存法则。
……
叶宰带着秦良玉、马祥麟、俩秦副总兵、俩秦参将、“马”同知,匆匆进了蓟州城。
蓟州城属民,不是属军的蓟州镇,因此城里的建筑与其他州县基本相同,当然就没有卫衙了。
开会的地点就在州衙里。
叶宰一进去,便见中庭内的人群天然分作两方,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
一方是武将,兵甲鲜亮、簪缨辉煌、嗓门声震屋瓦;另一堆是文臣,三三两两站着小声说话,时不时瞟一眼对面的武将,眼里尽是鄙夷之色。
“良臣,良臣,这,这儿……”
叶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量高大,鹤立鸡群的红袍文官在人群中向自己招手。
遂笑着向其点点头,然后回身问道:“秦都督,要不我们一起过去?”
秦良玉摇头,“老身就不去打扰你们文人的雅集了。”说罢抹身去了武将那边。
叶宰又目视马祥麟,问:“马宣慰,你呢?”
马祥麟有点难办,他是宣慰使,带管军民,也可以算是文官。他看着远去的秦良玉,踯蹰片刻,还是摇头道:“我跟着母亲。”
他身后的秦家四武将更不消说了,都跟着一起去了武将一边。
叶宰见张凤仪也要跟着走,情急下手一拦,“马同知,你是本官一线的,你得跟我走。”
“呸!谁跟你走?”
张凤仪小声啐了一口,撇嘴道:“本人有自知之明,去了也是被你们文人鄙视,何必自招其辱,让开。”
说完也不等叶宰的手放下,自顾绕开追着秦家的人走了。
“什么你们,我和他们……”
叶宰讪讪闭上嘴,收回手再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方才施施然踱步向里走去。
及至文官群中,认识他的便点点头,不认识的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当他是空气。
叶宰不管,都一一点头致意,直到被人一把扯了过去。
“叶兄,张部堂马上升位,你怎么才来。”
先前那个叫叶宰的大胡子兄一点也不客气地责怪道。
叶宰无奈道:“陈兄,你也知兄弟来得迟往得远,赶路不及啊。”
他口中的陈兄叫陈可卿,五大三粗、满脸大胡子,像武将多过像文人,白瞎了如此美好的一个名字。其官职为临清兵备道。
两人相识还有段趣事。
却说那日川兵接风宴,叶宰刚应付完一个来敬酒的官员,猛觉右眼光线一暗,扭头看去哧了一跳,原来一具肉山正站在自己身边。
只见其须发皆张,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低沉道:“叶兵备,听说你在临清打了临清参将?”
叶宰心下一沉,反问:“阁下又是谁?”
“临清兵备副使。”
“阁下想为那拦路抢劫者出头?”
“非也非也,哈哈……某要赞一句,打得好。”
叶宰一呆,心说临清兵备赞自己打临清参将打得好,是个什么意思?遂问:“阁下莫不是在说笑?”
陈可卿又笑了,笑得很真诚,很开心,亲手给叶宰斟上酒,举杯相邀。
叶宰懵懵懂懂和他喝了一杯,便听他道:“感谢叶兄帮某收拾了他。叶兄不知道哇,那刘某某仗着某人的势,在临清飞扬跋扈、刮地三尺,民众不堪其扰,日子艰难呐。”
“你管不到他?”叶宰纳闷道。
接下来陈可卿大倒苦水。
原来临清参将归漕运总督节制,而且腰杆还硬,不怕你临清地方不送粮饷。因为人靠山吃山靠河吃河,光靠飘没运河上的粮船,就吃了个饱。
所以临清兵备道惨啊,手下就两千人,只能负责城防、治安等地方事务,军事上根本插不上手,吃尽了军民两方的夹板气。
这次出兵勤王,还是他主动要求来的,带着手下几百个衙役来的。
不过,这话陈可卿一说,叶宰也就一听。
叶宰此次北上虽然没进临清城,但远远看到运河上的船帆如织,便可以猜到那儿的繁华。临清兵备守着河边,管着税卡,乃天大的肥缺。这陈可卿之所之要出来,恐怕并不是受气,而是积极要求进步!
积极上进好啊!
两人有着共同的语言,试探了几回都知道了对方的心意,立时便相看顺眼、脾气相投,一顿酒下来便成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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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张部堂与商太监
叶宰和陈可卿扯了会儿淡,便听得衙内鼓响,有吏员至中庭高呼:“张部堂升座,诸将入内。”
张部堂就是蓟辽总督张凤翼,刚上任不久。
说起来这蓟辽总督听着挺威风,又在皇帝近侧,但凡有点功绩都不会被抹杀,是仅次是朝堂阁老、尚书的重臣,上升通道非常通畅。
其实大缪!
正因为他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可以套用一句古来俗语:“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话说的是民事官,更何况守国门的蓟辽总督?
这个位置太重要了,蓟镇紧靠长城,直面北虏、东虏,责任如山之重!
如果说此官职崇祯前还算好,那么崇祯开始后就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升官快,死得也快!
这不,张部堂的前两任一升一死。
前一任梁廷栋,在总督位置上呆了没几月便因建言有功升做兵部尚书;
再前一任刘策可老惨了,因去年金兵破口,组织抵抗不力被夺职,今年正月弃市,也即砍脑壳。
张凤翼几月后也因受朝臣牵连,一心寻死,天天吃大黄。幸好没死成,仅被夺官。
以后的什么洪承畴、曹文衡、傅宗龙、吴阿衡等等,要么投降当汉奸,要么被罢被削籍,要么战死!反正基本都没好下场。
叶宰是头回见到总督级官员,刚进大堂便用目光频频往正中打量。
只见案后坐着个身着锦鸡补子的红袍官员,其面容清雅,正闭目养神,乌纱帽后的两根帽翅纹丝不动。
其左边平行位置放着一把圈椅,坐着个身着红袍头戴貂蝉冠,面白无须、眼神阴沉的人。
叶宰的视线不经意与其撞上,顿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这特么是太监?见识了,见识了。
叶宰冲太监友好地笑了个,然后移开视线再看向张凤翼的右边。
右边往下一点也摆着一把圈椅,坐着的人叶宰认识,正是马世龙。
只是他今天打扮的又有不同,身穿精光闪闪的明光铠,头盔上还插着一根羽毛。
羽毛很怪,通体白色,尖尖上却是红色的,认不出是哪种鸟毛。
马世龙发现叶宰在看自己,抢先抱拳遥遥一揖。
叶宰忙还了个。
这时总督吏员过来,将叶宰引导至他的位置上。
叶宰一看,嚯!自己的位置还挺靠前,甚至比好几个三、四品的参政、按察使的位置还好。当下便一个激灵,拉着吏员问道:“小哥,你是不是弄错了?你看……”
他指指下首的顺天左参政道:“刘公坐我下面,不合适不合适。”
吏员翻了个白眼,语气冷淡道:“叶兵备,这是督爷安排的,小的不清楚。”
“唉,这这……”叶宰还待推辞,刘参政说话了,“叶佥事,但坐无妨。张部堂是当今周阁老的同年,想必对你们有所照顾,也是应该的。”
完了再不管叶宰的反应,学着张凤翼的作派,闭目养神。
口气怎么听起来酸酸的?
叶宰不及多想,赶紧坐下,直到板凳都坐热了,他才想明白刘参政话中的弯弯绕。
张凤翼本来和自己没关系,可他的同年周延儒却与自己有关系。
周延儒是乙丑年原主科考时的房师!
所以,张凤翼是看在阁老的面子上,照顾下他的学生?
叶宰暗暗摇摇头,感觉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不过多想无益,看张凤翼接下来出什么牌就知道了。
于是,他也跟着学,趁着会议没开始,闭起眼睛继续思索小钢炮的事。
闭上眼睛没多会儿,他又听身后甲叶响动,回头一看,自己后面的椅子上也坐满了人。
秦良玉、马祥麟、秦翼明……
全是川兵的将领。
再看其他文臣身后,同样也是如此,各自的武将都坐在后面。
由此可见,明末的武人地位之低!明明都是一品、二品、三品,却不得不屈居于四、五品的文官身后。
闹哄哄了有十分钟,所有人坐好。
张凤翼适时睁开眼睛,站起来冲京城方向抱拳道:“奉旨!”
稀里哗啦一阵乱响,才坐好的众人连忙离坐跪下。
叶宰没经历过这个,比大家都慢了一拍。
张凤翼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之色,声音洪亮道:“着钦赐王命旗牌、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臣张凤翼总领蓟门勤王兵马,务要克服四城,以安百姓!钦此。”
唉玛,这么长的官衔,张总督一口气能念下来,肺活量真大。
叶宰垂着脑袋,肚子里腹诽,有气无力地跟着大家一起喊:“遵旨!吾皇万岁!”
“大家都起来吧。”张凤翼两手上抬,转为和煦的语气。
“谢张部堂。”
众人爬起身坐了回去。
张凤翼待众人都坐好了,便冲左边的太监点点头。
太监向他抱抱拳,这才咳嗽一声站了起来。
他刚才坐着倒还罢了,一起身却让叶宰小小的惊讶了下,因为他的身材很魁梧,导致本身气势不俗,与叶宰后世对太监“阴柔刻薄”的形象严重不符。
不过,囿于身体条件所限,叶宰能感觉到此人极力在压抑自己尖利的声音,以致于声音不稳,隐约在发颤:“咱家姓商,叫商辅明。咱家对兵事一窍不通,但是!”
商辅明眼中闪过精光,嗓音不禁高亢起来,“咱家是皇爷派来的监军。咱家也不管别的,但凡不听号令、怯战不前者,咱家都会秉笔直告皇爷!”
说罢双眼扫视下面的每一个人,还真有了那么一点点武人的气势。
特别还在叶宰脸上多停了两秒。
商辅明假借龙威后便没再说话,缓缓回坐。
叶宰有点懵,心说这太监多看我两眼啥意思?
噫……
正当他天马行空之时,又听马世龙说话了,头一个点的就是他的手下。
“白杆兵为前锋,三日后启程。”
哦,是这么回事!
叶宰明白了,怪不得要把自己的位置放在前面,原来根本不是所谓的看在房师周延儒的面子上,而是别有所图!
他脸皮发烫之余,就想站起来反对。
当前锋有什么好的?遇山开山,遇水搭桥,说不定头一批攻城还是前锋。
本来古代的蚁附攻城就死伤惨烈,再加之不了解东虏在城里的布置,此时攻城与送白杆兵去死何异?
按叶宰原先的打算,是要把白杆兵护卫在自己周围,保证不被东虏冲击的情况下,以远程武器杀敌。
可没曾想,他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听到身后秦良玉中气十足的声音:“领命!”
叶宰一拍额头,心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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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遵化城下
温大,家里排行老大,今年24岁,夔州卫正丁。
三月前随指挥使吴良德入卫大官于白帝城,本以为是个苦差事,没曾想因祸得福,捡到个大机缘。
他带着手下小旗恰逢其时救了兵备大人。
事后卫里酬功,拟升任他为总旗。不料文书报上去却被兵备大人打了回来,并托贵哥儿捎来一句话:“本官的救命之恩,岂是一个总旗就能报答的。再拟!”
吴良德那时正有求于叶宰,对兵备大人的话立马当做头等大事来办,连夜划船回奉节,召集同知、佥事、镇抚开会。
起先大家议的是试百户。
但吴良德回忆起贵哥儿说话时的轻蔑口气,索性把牙一咬:“也别什么试百户了,我看就直接给个百户。”
他这话音刚落,底下便一片哗然,因为给出百户就意味着要马上分人分田。
人尤为可说,奉节城里叫花子多得是,与地方政府打个招呼,勾来就是。
可田不一样!
夔州卫本来就山多田少,且大部分被在坐的和其手下、亲戚占得差不多了。新增一个百户,便意味着要划出几百亩田地,哪儿来?
还不是虎口夺食,从老几位兜里划拉!
另外,看吴良德重视的样子,这新百户肯定不能划给山上的瘠田。
唉哟喂……
仨同知、四佥事、俩镇抚一想到自家侍弄的肥田要被划走,顿感心痛的无法呼吸。
包括打着“反对卫所官员占地”旗帜与其他领导闹翻的宋伦亦是如此。
没错,他是反对官员侵占军户田地,但也是在存量当中腾挪,没想过又多增一张嘴啊。
吴良德见属下反对,把桌子一拍,恶狠狠地说道:“如今是什么时候?还善财难舍!我就问你们,到时兵备不满意,调本卫全部北上,谁敢和东虏拼命?”
说着手指一个个指过去,“你,你,还是你?”
被指中的人立马萎了,均不敢与吴良德对视。
接下来,几人只好垂头丧气地开始分田,你家出一点,我家出一点,总算凑够了所需的田数。
吴良德通通记录在案,看着如丧考妣的几人,突然笑了,道:“各位也不必太过伤心,这田……”他拍了拍手上的纸薄,意味深长道:“不一定划得出去。”
几人眼前一亮,问:“怎么说?”
吴良德道:“既然兵宪看重温大,那我们就要懂点事。依我看,不如将温大算进此次勤王兵之内,也给他个更好的前程,怎么样?”
“妙啊妙啊。”
“如此一来,温大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说不定,这田地,嘿嘿。”
“死定了!东虏杀九边人马都像砍瓜切菜……”
“哈哈,慎言慎言。走,出去吃酒,老子请客。”
于是,温大的任命便定了下来,呈报四川都司。
温大十几天后顺利拿到了百户告身。他不知道这任命背后涉及到卫里怎样的算计,但清楚自己的任命是怎样来的。
欣喜若狂下,飞奔至白帝庙冲着明伦堂连连磕头。
可惜的是,他这番苦心错付了,叶宰当时在观日台修仙。
当然,叶宰没见到,不代表其他人看不到,被踢到勤王军的宋伦就恰恰看到了。
出兵后,叶宰将夔州卫全部编入后勤部队,有心人宋伦专门下达命令,给了温大一个哨官。
温大也的确没有辜负叶宰的提拔,做事勤劳、兢兢业业。
别人问他,都百户了,这么拼是为啥?
温大笑笑不说话,因为他脑中残存着这样一个道理:恩人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恩人要咱做啥就啥,哪怕恩人看不到,咱也不能拉稀摆带。咱老子没读过书可也听过话本,“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俗话说“锥处囊中必脱颖而出”,何况温大身处在极为懈怠的夔州营中,就凭他认真踏实的作风,便如黑夜中的荧火虫渐渐被上级注意到。
宋伦撇开人情的心理,认同了温大是个可造之才,也暗自警醒:有些人平时看起来普普通通,其实只缺一个机会!这次北上说不定不是送死,反而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自己也该努力了。
故到了蓟州,叶宰要组新式炮兵,下令从后勤部队中选拔时,宋伦审视度势亲任炮队主管,顺势还把温大推出来当小组长。
命运又让温大与叶宰相遇。
叶宰都已经忘了白帝山是谁救了自己,那时越级提拔温大也是四六不懂、随口乱说,事后则忘。
可温大记得自己的大恩人啊,当场激动地不行,冲至叶宰脚下就开始“砰砰砰”磕头,嘴里呜呜的话都说不清楚。
叶宰被他的动作惊到了,以为底下发生了什么不平事,这人要拦路告状!
轮值亲兵就不止是惊而是吓了,迅速作出反应,六人挡在叶宰前后左右,四人上前把温大摁在了地上。
接着一查问,才发现了是一场乌龙事件。
至此,叶宰算彻底记住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温大。
……
温大看着眼前墙高濠深的遵化城,好不容易才将脑海中兵备大人夸奖自己的场景又按回了记忆深处,举起右手大拇指咪上了左眼。
同时嘴里念念有声,“700米……”
好久好久,直到一阵风吹来一片黄沙迷了眼睛,他才收起动作背风转身。
手下开玩笑道:“百户,这手势怪求得很,有没得用哦?”
温大拍沙的动作骤停,怒喝道:“你晓得个锤子!兵宪大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他老人家定下的还会有错?”
温大向来没有架子,手下也和他笑闹惯了,所以被骂了也不害怕,撇嘴道:“是是是,兵宪大人是你的大恩人,我们说不得。那我问你,你又看出了啥子嘛?”
“汤二郞,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鸟嘴!”温大扭头看了眼身后几十米外,风尘仆仆却又站得整整齐齐的大军,不由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面色一正,有板有眼地说道:“新炮组听令,炮口抬高十度,装弹,立即执行!”
炮车旁其余五人见温大正经起来,也不自觉跟着挺胸抬头,齐喝:“是,炮口抬高十度,装弹。”
然后开动。
一人手持一根裹着棉布的长杆冲至炮口,将长杆伸进去捅了几下,大吼:“炮膛清理完毕。”,随即退开一步。
另一人立刻接上,将一包用绸子包成长条形的药包装入炮口,吼道:“装药完毕”。
刚才退开的人,再伸入长杆把药包捅入药室。
第三人上来,先拿出一块薄薄的、炮口大小的木板塞入炮口,长杆之人再次捅入,第三人再拿出铁丸塞入。
这次就不用长杆人捅了,上来第四人,手上拿的也是一根长杆,不过长杆前是一圈螺旋铁条。
第四人手上动作轻柔有力,缓缓将铁丸压实,大吼:“装弹完毕!”
第五人汤二郞一直候在炮尾,此时听装弹完毕,便手持长针探入火门将药包刺破,随即大吼:“发射准备完毕!”
这时,温大已经点燃引火器。
引火器也是一根长杆,最前端是向下的尖突,像鹤的嘴喙。鹤嘴里不是明火,夹着一根细细的火绳,只有暗红的火光闪动。
阵前的宋伦看到温大举起鹤嘴杆,当即知道炮组已准备好,遂转身向后,顺着预留的人际通道,跑至中军,向高高在上的叶宰禀报:“兵宪,炮组准备完毕。”
叶宰坐在一辆临时赶制出的指挥车上。实际就是一辆马车改的,把顶篷削平固定把椅子,身后两个护卫。
一人掌大旗:四川夔州兵备道叶;另一人掌传令旗。
车内则坐苦逼的叶贵,守着少爷的吉祥物——元宝石。
叶宰如此拉风,李唯辅却基于安全的原因带头反对。
他说目标太大,容易引来敌方的打击,并提醒“东虏的箭术百步穿杨!”
叶宰听后却不以为然,反驳道:“我距城池三百步,东虏焉能射我?”
李唯辅顿时哑然,王之临接上了,“遵化城有红夷大炮,射程三百步以上,又做何解?”
这回轮到叶宰哑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怒其不争道:“那特娘的遵化守军怎么把城丢了?”
众人默然。
叶宰发了几句牢骚便停了下来,这近万人正等待着他发令呢,生气解决不了任何实际的问题。
他找到秦良玉商量:我军刚到,人困马乏又不熟悉情况,是不是退后几里,等后续大军跟上了再攻城?而且,后续军队也拉着红夷大炮。
然而,秦良玉完全不听叶宰“以炮制炮”的道理,不屑地瞟了一眼叶宰,沉声道:“我白杆兵从来不怕大炮,也从来没有退的道理。”
对此叶宰深感无力,因为秦良玉接了总督军令,他这个兵备在两军对阵时也就起个监军作用。只得好言相商,让秦良玉带大军退到700步以外,再等一等,等小钢炮试试再说。
于是,一门孤零零的小钢炮被推上了最前线。
大军肃立,旌旗招展,所有人鸦雀无声看着阵前几十米外的六人忙碌。
此时叶宰听到宋伦禀报,回头叫道:“连发十炮!”
传令兵毫不迟疑,举起手上令旗,冲前挥动旗语。
阵前的温大立刻收到,大喝:“全体散开。”
忽啦啦,其余五人退到了炮后几米之外。
温大放平点火杆,鹤嘴对正火门,手上使力狠狠下压。
“嘭”的一声脆响,硝烟瞬间迷漫起来。
温大离得最近,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挥散身前烟雾向遵化城看去。
一看不由大囧,只见城楼以及城墙都好好的,城楼上还有许多东虏在对着自己方向指指点点,那放肆的笑声隔了七百步都听得到。
炮组其他人也见到了,各自发呆。
副炮长汤二郞满脸古怪,忐忑问道:“百户,咋办?”
温大也不知道咋办。
小钢炮弹丸初速极高,他不但看不清炮弹的轨迹,也因城墙没留下落点,根本不怎么该如何修正。
可背后万人看着,他不能给恩人丢脸,踯蹰片刻,麻起胆子再次下达命令:“炮口降低2度,装弹!”
手下大喝出声:“接令!”。
他们其实不知道温大的命令到底对不对,但纷乱时有了主心骨,至少在行动上有个依靠。
又是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温大战战兢兢伸出了点火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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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道标的初战
也不知是温大灵光一现,还是狗屎运来了,他发射的第二炮好像取得了战果。
须臾间,远处的遵化城墙便传来一声“喀嚓”的巨响。
温大心里一喜,飞快扇开眼前的硝烟,急不可耐向前望去。
只见城门楼子下面的城墙出现了一个大洞,砖石正“哗哗”的往下掉落。
再看上面,数不清的人像无头苍蝇似的慌乱奔跑。
温大先鄙视了下东虏,“让你们嘲笑老子!”,随后咂吧咂吧嘴,对战果不甚满意。本来他想的是射人先射马,瞄准的是那座高出城墙许多的城门楼子。
哪料到却打到左下侧。
“抬高半度,装弹!”温大再次发令。
“装弹!”
……
“轰隆隆”的炮击声有节奏地响了起来。
叶宰坐在中军的指挥车上却是无聊透顶。因为他距离城墙差不多一千米,除了听个炮响,前面发生了什么基本看不清楚。
故此,他不知第几次的暗骂自己,望远镜啊望远镜,叶宰你真是头猪!
要是能早点把望远镜做出来……
一想到这儿,叶宰又开始心口疼,要是有望远镜,白杆兵唯一的几十骑斥候便不会一起给葬送了!
事情还得从三日前说起。
叶宰奉令监军东出蓟州,秦良玉按行军制度派出了斥候做为大军先导。
这些侦察兵一共二十几人,骑着白杆兵中数量极少的战马,领兵前出十里。
开头第一个十里,顺顺利利。
第二个十里,斥候们骤遇遵化城派出的金兵斥候。
双方斥候的目标都一样,就是要打探军情,顺便遮蔽战场,让对方变成瞎子和聋子。
所以甫一遇上,大战便不可避免的暴发了。
白杆兵斥候一开场就落入了下风,因他们本质上就是步兵,能成为斥候无非是他们会骑马而已。
可即便落入下风,白杆兵也不失悍勇之气,除了派一人回返禀报军情,其余二十余人均在其队正的带领下,大叫着“杀了这帮龟儿子”壮烈冲锋!
业余的能和专业的比么?
壮士们全体殉国!鲜血染红了几里长的狭长地带。
金兵斥候勒马于大军几百步外,旁若无人地观察了好一阵儿已紧急集合起来的大军,这才懒洋洋地扭转脱离接触。
叶宰是事后当晚才得知详情,当场便自责不已。如果他能给斥候们配上望远镜,就能帮他们早两里发现敌情,早一点做出反应,也不至于为了保护身后大军的秘密仓促接战,以血肉之躯为大军争取时间。
这些牺牲的人中,有好多人叶宰都见过,因他们同时还肩负前军给中军传信的责任。
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啊!
就因自己没想到那个小小的望远镜,他们便永远地埋葬在异乡的土地上。
叶宰悲痛之余,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然而,除了用笔记下他们的功绩,他什么都做不了。
望远镜也是如此,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边没有水晶、玻璃这些关键材料。
接下来的行军,川兵失去斥候也失去了军前的遮掩,不停被金兵游骑骚扰,100多里地竟然走了差不多三天。
最后一天,叶宰实在忍无可忍,拿出了手里的王牌——国防兵。
他命令国防兵着三层甲,走在大军最前面,发挥新枪优势,在弓箭射程外给老子集火打特么的。
可能是接近遵化城本阵,东虏的斥候更加嚣张,越来越接近川兵大队。于是在客观上与叶宰不谋而和,给了国防兵机会。
但战事与叶宰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别看国防兵训练了三个月,手拿最新式武器,阵型俨然,却仍然是一支由农夫组成的行走队。
刚刚对阵,所有人面对数量少他们一倍的骑兵,居然腿肚子转筋,要么如石雕木偶傻站着不动,要么在有效射程外急匆匆放枪,连金兵毛都没擦中。
金兵对这种情况见多了,也知道怎么应对。
先以快马冲击,在接近有效射程时突向两翼避开,逗弄火枪手开枪,然后趁着火枪装弹的时机以弓箭杀伤。
直接冲阵他们一般不会。因为他们知道,汉人以步制骑二千年,有成熟的战术,明军哪支部队里都少不了长枪兵。
国防兵的好多人便上了这个恶当。
金兵的个人素质果真不是盖的,射术也当真是犀利,就这一晃神的时间,他们迅速下马,拿出步弓就射。
射出一支都不用看战果,接着又是下一支。
几十人竟射出了几百人的效果!
国防兵纷纷中箭倒地,得亏他们穿了三层甲,不然中箭者肯定无一生还。
也幸好白杆兵大部队就守在后面,不然这些金兵一包抄,别说三层甲了,十层甲都得挂。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幸运没挨箭的赵匡终于反应过来,强按下害怕,集合了还站着的人,壮起胆子向金兵攒射。
第一轮的效果并不好,因为大家都手抖脚抖,一个人都没打中。
金兵听到枪响,赶紧跑上马往后跑,准备集合后以马力再来一次。
赵匡总算有点名将潜力,在开过一枪后迅速镇定下来,夺过其他九队队正的兵权,拳打脚踢让众人重新站成三排,上弹!
他耳边恰时回荡起叶宰平时的教导:一支不敢白刃战的军队是没有勇气的军队,但是,能在白刃战之外消灭敌人却是一支聪明的军队。所以,我们不但要有勇气也要足够聪明,二者缺一不可!
因此,赵匡没敢弄险,如果再把金兵放进70步打,指不定身边的弟兄们还会崩溃。遂紧紧盯着旋踵而来的金兵,心中暗暗计数,估计到了百步距离,断然下令:“第一排射击!”
无缝钢管版火枪立刻体现出无如伦比的优势,在百步之外打出了二十几枚急风骤雨般的铅子。
两个金兵顿时落马,剩余的金兵则被打懵了。他们完全没想过,还有能打这么远这么准的鸟铳。
“退后装弹,第二排上!”
“退,第三排。”
三排打过,赵匡也看到了战果,两个!他心里遗憾不已,面上却古井无波,喝道:“第一排上前!”
国防兵机械地执行着命令。
金兵游骑被打退了,战后清查战果。
国防兵死3个,都是喉咙中箭;伤35人,基本为轻伤,了不起被射穿三层甲,箭镞咬肉而已,上了药休息几天又是一条好汉子。
金兵被打伤十几人,赵匡报的数字,经其他国防兵确认无误。不过没抓到证据,落马的人都被其余金兵带走了。
叶宰没有责怪国防兵开战时的慌乱,因为他们都是新兵蛋子,是头回面对战阵,而且一上来就是目前东亚最强兵——东虏。
他们没在东虏第一波打击下崩溃,除了身后有坚实的白杆兵外,他们自己的坚持也不能忽视。
因此叶宰大力表杨了所有参战人员,并火线晋升赵匡为副把总。
把总由叶宰亲兼,赵匡的副把总便等于国防兵的二把手。
而叶宰之所以要马上晋升赵匡,便是因为“赏不逾时”,正好给其他国防兵树立一个榜样,同时也冲淡下初战失利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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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炮打川兵
“兵宪,兵宪!”
身后亲卫的提醒将叶宰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叶宰不明所以扭头回顾,只见亲卫正指着车下面。
于是顺着亲卫手指往下看,原来是宋伦来了。
“宋佥事有事请说。”叶宰说话时顺便用手虚抬一下,示意宋伦起来。
宋伦恪守下属礼节,道过谢后起身禀道:“兵宪,炮组来报:拿破……轮炮已打二十炮,炮身发红发烫,请暂停降温。”
“嗯?”
宋伦这一说叶宰才察觉到,原来炮声没有再响起来。
“停吧。战果如何?”叶宰问。
宋伦当场赧然,小心打量叶宰的脸色,忐忑道:“未有一门守城炮被摧毁。不过……不过遵化城楼化作齑粉!”
城楼?
叶宰瞬间面皮一僵,肚子里大骂:狗曰的温大,我叫你打城上的红夷炮,你给老子打城楼!
他回想起呆了几天的蓟州城楼,再联想到遵化城楼,一股怒火便直冲天灵。
那么精致巍峨的城楼,就特么化作齑粉啦?
后世的人将如何看我?会不会说我是华夏民族的罪人?
就当叶宰要将怒火发泄出来,将宋伦和温大喷成猪头时,他的理智却不停在提醒他:不能生气,不能生气!是人都有第一次,第一次失手很正常,阵前斩将不利于军心士气!
沉默少许,叶宰方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动嘴角上扬,不咸不淡道:“虽然炮组没能完成战前布置,但也算初战告捷了……嗯,此举先声压人,有力地打击了东虏的士气。你回去后告诫温大,让他再接再励,争取下一次打准一点。”
最后一句话,叶宰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宋伦当然感觉到了,不禁激灵灵打个寒颤,赶紧抱拳遵命,放轻脚步迅速开溜。
叶宰懒得关心宋伦是怎么走的,他此刻有点骑虎难下,心里开始权衡利弊。思忖片刻,却极其无奈。
谁让自己非要坚持先用小钢炮出击呢?
炮组出了错,自己不背锅谁背锅?
俗话说,不能为下属背锅的领导就不是好领导!
自己现在当不了英明的领导,那就先当个大度的领导吧……
叶宰自我宽慰了下,索性选择将错就错,吩咐传令兵去请秦良玉。
秦良玉很快来到,叶宰已经下到地上等着了,脸上喜气扬扬,指着遵化城方向迫不及待说道:“秦都督,夔州炮队已经轰烂了遵化城楼,给予东虏极大的打击。
你想想,这才一门炮,要是张部堂、马总镇的大部队上来,我们集合所有大炮一起轰击,会是什么效果?”
秦良玉先前一直在前阵,这也是她的带兵习惯——亲冒矢石,故对于炮组没有完成战前所定目标,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她没选择当场揭穿,但也没给叶宰面子,板着脸道:“老身看不出有什么效果。最终还是要我等蚁附攻城。”
“还要用人攻?”
叶宰心里一窒,痛心疾首道:“秦都督,攻城的伤亡太大,白杆兵都是你的属下啊……这人可不是韮菜,割一茬很快就长一茬。况且,攻城器具也没打造完善,不如等一等,再等一等。”
秦良玉闻言后顿了顿,略显老态的眼神突然锋利起来,映出一道刻骨的恨意,语气也变得激动,“叶兵备,你不是一直问老身为什么要倾尽家财倾巢而出吗?今日就回答你!
东虏杀我兄弟及亲人三千人,此中仇恨便是倾尽三江之水也洗涮不尽。故以老身来了,不仅老身,老身的儿子、媳妇、四个侄儿都来了,还有五千与东虏有血海深仇的石砫子弟!
我等便是舍去这五千条命,也要上报君王,下报家仇!
如今东虏就在遵化城里,我们等不及了!还请兵宪不要再阻我,否则老身将以张部堂军令驳了你。”
叶宰傻傻看着慷慨激昂的秦良主,心里没来由的又酸又涩,眼眶也跟着发红,反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只好一躬到底趁机掩饰自己的窘态,唏嘘道:“秦老夫人行事光风霁月,忠心日月可鉴。宰佩服!”
然后以最诚恳的语气,尽最后一次人事,“秦老夫人,还请再三思而后行。”
秦良玉这时正心情激荡,不想说话只无声地摇了摇头。
叶宰见她心意已决,踌躇下把牙一咬,道:“即如此,本官便派出国防兵助你压制城头守兵。”
秦良玉一愣,国防兵可是叶宰的亲兵,上次大战东虏斥候死了三个,叶宰就一副心疼的样子,现在要派出去攻城?
遂迟疑道:“真的?”
“真的。”
叶宰其实是硬着头皮说出这话的。因为他知道97个国防兵是他手里唯一能完全掌握的实力,以后还是扩大军队的种子,拿来当消耗品确实是浪费。
可为了更大的目的——白杆兵,他又不得不“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果然,秦良玉被感动到了,嫣然一笑道:“兵备麾下的火枪兵射术不凡,正好有用。老身先谢过了!”
接着抱拳施礼,匆匆离去,好像生怕叶宰反悔似的。
几分钟后,所有国防兵集合。
叶宰点出7人做为自己的护卫,命令其余90人去前阵听从秦良玉指挥。
在这90人走之前,叶宰终是难捺心中的不舍之情,又多花了几分钟时间,一一与他们告别。
每拍到一人的肩膀,他都要说一句:“勇敢战斗,活着回来!”
最后由副把总赵匡带队,90个眼含泪花的国防兵毅然出征。
叶宰静静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三个月来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一个个生动的场景,不禁默然失神,久久驻立无语。
……
前阵传来阵阵呼喝声,白杆兵开始战前调动,匠人连轴打造的几十架攻城梯也摆放在阵前。
遵化城里的东虏当然发现了白杆兵的异动,见川军居然敢来真的,便率先发难。
“轰隆隆”的红夷炮声在遵化城头响了起来。
东虏这时也有炮兵,技术虽然不如后来孔有德叛逃带去的火器兵,但也经过第一代汗奸李永芳等人的培训,所以即使打不准也能打响。
西门的五门红夷大炮便全部打响了,五颗十斤的弹丸呼啸着冲向川兵方向。
川兵正在整队分配任务,人与人之间站得非常密集,当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五门红夷炮四发失的,一发冲入人群。
霎时,人群中血雨横飞,肢休四散,生生被打出了一条血胡同。
不仅如此,因为是夏日,又几天没下雨,土地干燥,给铁弹触地后弹跳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这颗铁弹弹跳的好没道理,一下向左一下向右,让无从判断的川军再死伤数人。
直到动能耗尽,差一点打进中军。
叶宰吓得亡魂皆冒,声嘶力竭地叫道:“散开,散开,趴下、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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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后撤
被炮击的白杆兵闹哄哄的,很少有人听到叶宰的叫声,即使听到了也会因为叶宰不是直属上级,根本不往心里去。
叶宰急的不行,又不敢亲身去往前阵,只得命亲卫去向秦良玉传令,他自己则在原地跳脚。
可亲卫刚派出去,东虏的第二轮红夷炮又打响了。
这次结果比上次还好,两枚打偏,一枚提前触地歪去了军阵左边,两枚直冲大阵。
白杆兵不愧为天下强军,他们在第一轮炮击过后很快镇定下来,即刻在阵前竖起了数面大盾。
可惜,不管是铁盾还是木盾都不能有效阻挡里许外射来的铁丸。
不仅如此,还增加了伤害。因为盾牌被打中后基本会炸裂,就像一枚枚手雷发散出无数弹片,疯狂收割周围的生命。
被打中致死部位还好,当场丧命;可被打中非致死部位的人,立刻便惨叫阵阵、满地打滚。
有打中眼睛的,有划破肚皮的,有削断手脚的……
两枚弹丸仿佛投入平静湖水的两颗大石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导致军阵内无比惨烈!
叶宰被人群挡着,看不到这些惨样,但他能听到,不由背脊发凉,紧张地回手抓过一个白胖子,大吼道:“去,告诉秦都督,撤退,撤退!”
“是!”赵义抱拳领命,一抬头又不动了。
“怎么不去?”叶宰喝问。
赵义指了指遵化城方向,嗫嚅道:“兵宪,你看……看……”
叶宰霍然回头,往前一看,当场热血直冲脑门,眼前就是一黑。
原来秦良玉已然做出了与他相反的决定!
漫山遍野都是人,一起呐喊着冲向了遵化城下。
跑在最前面的蓟督张凤翼分配给川军的民夫,接近千人。他们推着白杆兵带来的山地专用车——鸡公车,也就是独轮车,上装几只麻袋,以做填护城河之用。可鸡公车数量不多,大部份人还是肩扛手提;
第二批次是白杆兵的弓箭手,百人左右,弓上搭着箭跟在民夫后面;令叶宰目眦欲裂的是,他的火枪兵也在这一批;
第三批次是抗着梯子的民夫,十几架梯子,又去了接近百人;
最后才是大队白杆战兵,高达一丈三尺的长枪被他们抗在肩上,以梯子数分作十几队,缓缓向前压上。
……
叶宰摇摇晃晃的被赵义扶着,赵义问:“兵宪,还给秦都督下令吗?”
“不下了……”叶宰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
过了片刻,叶宰突然问赵义,“赵二,你大哥如果这次……你会不会恨我?”
“不会!”
赵义一个激灵,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了加强说服力,他干脆跪下来连连磕头,动情说道:“兵宪大人,我等三兄弟在夔州活得就不是个人样,如果不是你将我们解救出来,等着我们的也是死。而且兵宪大人还给我们吃的穿的、免了家里积欠的钱粮、让老三回去照顾老娘。
我和大哥早决定了,以后这条命就是兵宪大人的!”
叶宰定定看了下赵义,以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希望如此吧。”
这时,先前派出的传令兵回来了,带给了叶宰一个马后炮的消息,说秦良玉请兵备不要管她的临阵指挥,保护好自身就是对她最好的帮助。
合着本官是添乱的?
叶宰见自己的正确决策不被认可,顿时心碎一地,挥手让传令兵归队,怔怔打量起眼前的战局。
指挥车他不敢上了,害怕被遵化城的红夷炮集火,所以只能掂着脚看。
只见遵化城头断断续续响起隆隆的炮声,接着万箭齐发,很多背着麻袋的民夫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胆小的民夫想往回跑,后面跟上的弓箭手也当真心狠,压低弓箭直接将他们射死。
其中有聪明的,要么躲在鸡公车后,要么将麻袋举在身前,顶着城上的弓箭往前跑。
第一种方法不去说它,但第二种方法很多人学不来。因为填河的麻袋里面装的都是土石,相当沉重,若非天生大力士,一般人举一时半会儿就要受不了。
更何况民夫都是流民,饭都吃不饱,能指望他们有多大力气?
所以还没接近护城河,民夫便五亭去了两亭。
这还是川兵与城上对射,保护他们的结果。
可是一个俯攻,一个仰攻,再加之东虏箭法准,城头外还张挂布幔挡箭,白杆兵很快便被压制。
幸好有国防兵。
赵匡很聪明,没有跟着弓箭手抵进到弓箭距离,而是将90人在城墙百步外排成一线,充分利用新版火枪的优势,超距杀人。
百步距离对守军就比较尴尬了,城头上的红夷大炮打不到,太近;弓箭射不到,太远。
只有两种武器能威胁到国防兵,佛朗机和虎蹲炮。
但是东虏好像不会填佛朗机的子药,也不会使作虎蹲炮,这两种炮打过一轮后便没有再响,给了赵匡他们从容开枪的机会。
当然,百步之外,就是无缝钢管造的火绳枪也没有了准头,赵匡只能以一次次齐射来压制守兵。
于是便给了民夫们机会。这时不得不感叹人在绝境中的求生欲望真强!
民夫们被迫学乖了,一听枪响后就往前飞奔几步,然后蹲地用麻袋保护自己,再听枪响再往前拱。
如此一步一步往前拱,民夫们在付出了伤亡近半的代价,终于来到护城河边。
到了这儿,他们便躲不掉了,顶着弓箭和滚石,把手上的麻袋往水里扔,或者翘起鸡公车将麻袋掀落,有慌张的竟然连车带麻袋一起掀进了河中。
箭雨和滚石下,河边布了一线惨叫的人。
剩余的人则按照当兵的吩咐,趴在地上往回爬,如果忘了的,那就只能当东虏的靶子。
最后活着回来的人不足两百人,而填平的护城河仅不到二十米。
才这么点攻击面,肯定不能落足的,秦良玉不得不下令鸣锣收兵。
弓箭手、枪兵听命后退,顺手带走受伤的袍泽以及尸体,遗落了一地哀号不绝的民夫。
乱世之中,人命至贱如此!
秦良玉禁默然良久,再次下令后撤,避开红夷大炮。
白杆兵撤退时尽显秦良玉调教有方,其阵容整肃,一半转身往回走,一半结阵冲着遵化方向缓缓倒退,根本不把后背露给敌人,同时也防着瓮城内突然有兵马杀出。
主持守城的东虏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见此,不禁暗自微叹,下令让集结在城门后的镶蓝旗白甲兵解甲下马,再随意挥挥手,让弓箭手射杀城下还没死的民夫。
阿敏并没忽略先前填河战里表现出色的国防兵,拍了拍已停止工作、正在散热的红夷炮,顾左右道:“谁知道那些鸟铳兵是哪儿来的?”
手下纷纷茫然,包括投降的汉臣也摇头不知。
阿敏叹道:“不知何时,我大金才有如此犀利的火器?”
……
叶宰也跟着后退,待大军退出三里后,他心气仍然不顺,带着亲卫来到秦良玉处,一见面便说:“秦都督,东虏大炮打来为什么不后退避开锋芒?即使不后退,那为什么不叫军阵散开?”
秦良玉瞟了他一眼,转身久久凝视遵化城墙,沉默无言。
叶宰拿她没办法,便环视石砫其他将领。
马祥麟嘴皮动动没有出声,另外四个秦姓将领见秦良玉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说话,均错开叶宰投来的目光。
现场顿时尴尬起来。
好一会儿,才听张凤仪清脆的声音响起:“兵宪,秦都督有她的难处。”
“有什么难处?”叶宰稀奇道。
张凤仪翻了个白眼,解释了其中的原因。
叶宰听过后,顿觉老脸发烧,原来自己确实错怪秦良玉了。
因为他所说的“后退和全部散开”的命令在如今这个时代的军队根本做不到。
在这个时代,军队强调的是勇气,哪有刚接战就转身跑的?还有,强军的标准是紧凑的阵列。只要主将敢下令“后撤”、“分散”,那将是一场不啻于大雪崩的大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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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缺了什么?
叶宰被张凤仪的话怼得无地自容,羞愧离开了前营,并暗下决定:在没有摸清楚大萌的军事情况之前,老子再说话就是孙贼!
等在营外的赵义等人见兵宪大人心气不爽地出来,互相一凝视后同时放轻了脚步默默跟上,宛如在叶宰身后粘了根灰溜溜地尾巴。
叶宰回到中营,现场已是一片忙碌,夔州卫军士如上千只辛勤的小蜜蜂,来来往往搭建宿营地、掘灶开火。
“不错,宋伦有搞后勤的潜力。”
叶宰暗暗点头,心气儿也跟着顺了一点,这才四下逡视找自己的营帐。
营帐很容易找到了,哪杆旗最高哪儿就是,何况旗下面还有个人形小喇叭,“少爷,少爷,这儿这儿!”
叶宰走过去埋怨道:“小贵子,你的任务是守好元宝石,不用出来接我。”
叶贵拍拍胸脯,“少爷放心撒,小的本事你又不是不晓得……”
“闭嘴,不然今天莫得饭吃。”叶宰正自心烦,甩下一句没有威胁的威胁,抹身进了营帐。
一进去,便见到元宝石好端端搁在火炉上烤火,顿时有股豪情发于心中,“老子有八角星,何必以己之短击人之所长。老子练的是现代军队,作战方式都不一样!先苦练内力默默潜水,到时再给他们来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想到这儿,叶宰的身体都隐隐颤栗起来,不为别的,就因为刚才露了怯,知耻而后勇,俗称“想找回场子”。
叶贵跟着进来,发现少爷的异样便问:“少爷,你饿了?”
“啪叽!”
叶宰胸中的豪情仿佛肥皂泡泡被一下戳破,情不自禁吞咽了几下,没好气地挥手道:“还不快去给少爷弄饭来。”
叶贵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惹着少爷了,遂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又退了出去。
其实叶宰并没有生叶贵的气,仅是豪情消褪的那一刻,现实袭来让他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因为一支现代的军队并不是说有新的装备、新的战术都可以称之为现代的……
其中有一样最关键的东西,“信仰”!
有信仰和没信仰的军队战斗力天差地别。
就拿后世的国军和土军来打比方,国军是用现代化武器武装起来的旧式军队,而土军则是用落后武器武装起来的的现代军队。
国军带兵的方法还是祖宗传下来的老一套,以恩义和金钱为纽带得手下效忠。该吃空额吃空额,该喝兵血喝兵血。
要说他们不知道这样会带来的弊端吗?
并不是!
国军将领好多都是高素质人才,国党内也不乏有识之士,可他们的信仰是什么?是权力,是金钱!
看看,和如今大萌的将军们有什么两样?
关于两军的对比,后世的叶云程在党史和军史上学得够多了,所以他抓住了最重要的症结——信仰!
然而,信仰不是那么好养成的。
土军的信仰便是各种机缘巧妙结合下的产物!
鸦片战争,让华夏人受尽了屈辱,但也启发了民智,逐渐摒弃了腐朽的王朝统治;
东南互保,在给满清掘墓的同时,也点燃了共和之光;
十月革皿,一声炮响……
抗日战争,华夏人死伤沈籍,但民族认同感凝聚起来了。中华大地上反抗不断,无数仁人志士抛头胪洒热血,就为赶走侵略者。
民族认同感绝不可小觑,因为他一旦成形,不但抵抗者有,包括伪军在内的沦陷地的老百姓都有!
所以伪军才那副鸟样,打谁谁不行;才没有变成明末清初时的洪承畴军、吴三桂军,为新主子掉转枪头攻城掠地,杀自已人如麻!
伪军的表现也从侧面说明了,小日本想复制满清的道路破产!
光这一点,后世的果粉贬低土军便可以休矣。
只要学过党史的人都知道,土党所领导的敌后抗战,其最大最根本的贡献并非是杀了多少多少小日本、顶住了多少多少日本军队,最根本在于从根儿上掐住了小日本的“命门”。
叶宰清楚地记得一组数据,1940年,吕正操将军算过一笔账:
敌人在冀中平原兵力为18300人,每年需为此消耗两万万元。而敌人能取得多少呢?在180个敌据点中,按每个据点平均取得十万元,也不过一两千万而已。
这笔帐,才是整块战争的胜负关键所在,也是敌后抗战的精髓所在!
不是消灭了多少敌人,也不是打了多少场正面决战,而是浇灭了小日本“以战养战”的妄想,和他们拖消耗,让他们自行崩溃。
达瓦里西·斯曾经感慨过,如果没有土军在敌后的牵制,小日本便可以就地组织500个师,因为华夏人太多了。到时小日本就不是北线南线之争了,两线都阔以操作起来!
基于以上的理由,令叶宰头疼不已,不确定自己能给手下一个什么样的信仰?
怔怔坐了一会儿,他突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想到还有件大事没做——劳军!
正要唤轮值亲兵,却见帐篷帘子掀开,王之临钻了进来。
进来便笑嘻嘻问道:“良臣,听说你去前营了?”
叶宰一愣,心说王之临怎么知道?便随意点点头承认了。
王之临笑容里带出一抹贼兮兮的意味,“听说还被驳得哑口无言?”
艹!
叶宰不由暗恼,心说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立时脸色发黑,问:“听谁说的?那是造谣!”,接着飞快转移话题:“行之兄,你和君杰兄坐镇后军,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来看望下你。”王之临一边说话,一边不客气地找张板凳坐下,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良臣,其实我也不太懂行伍之事。不过,我可以与你说说我在飘泊十几年中悟到的道理。”
王之临收起戏谑之色,正襟危坐,缓缓开口道:“每当我登临一座高山、经过一次荒野,均会心胸开阔,感慨我大明的江山壮丽。但这之余,我也会倍感孤独。不怕你笑话,有时还很害怕!
正正应了陈子昂的那句诗‘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那时,我恨不得当场便有人跳出来,无论其为敌人、土匪或者其他什么人都好,只要能让我见到人气听到人声。
故而我悟出一个道理,当身边都站着人,特别是自己人的时候,胆气自然而然便壮大许多。”
王之昨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两眼亮晶晶看向叶宰,他相信以叶宰的聪慧,当知道他在说什么。
叶宰当然听出了他婉转的意思,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心道:没看出来,这王之临颇有心理大师的潜力,居然能从自己的行为中分析出人的群体性。
遂深深一揖,“宰谢过行之兄。”
叶宰不说谢什么,可王之临明白,两人相视大笑,把臂相携出营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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