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灵丘的第一次战斗
西门城楼上,阿巴泰恍若一座雕像,眼神呆呆的一动不动,豆大的汗珠子挂满额头,又顺着煞白的脸部流向颈部、背脊……
忽然,来了一股西风,将远处呛人的硝烟味送到他的鼻端。
“咳咳,咳咳咳……”
被呛得咳嗽出声,阿巴泰终于“活”了过来,抬起手重重拍打在女墙上,痛疼立即如潮水般涌来,但若非如此他不能发泄出胸中的懊恼之情。
“鸣金,让里克他们回来。”他吩咐道。
城里唯一剩下的佐领听后犹豫道:“主子,吊桥已被烧断,他们回不来了。”
阿巴泰瞬时暴怒,回身一个窝心脚踢翻佐领,喝骂道:“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打旗,让他们绕去南门。”
被踹倒在地的佐领欲言又止,其实他想说“南门同样有明兵包围,而且败军进城会冲乱防卫,慌乱中说不定会被明兵趁势攻城。”
但面对着暴怒如疯虎般的阿巴泰,佐领选择了明哲保身,闭上嘴接下命令。
佐令来到南城,飞快调集数百个箭术高超的旗兵屯于瓮城之上,准备随时接应败兵顺便躲杀尾随的明兵。
不过,阿巴泰和佐领显然想多了。叶宰就没下达过攻城的命令,而且城外的虏兵也根本逃不到南城去。
温大的炮组一刻也没有停止肆虐,毁掉吊桥后立马转换目标,将高暴弹砸向人群。
炮弹可就不似子弹那么温柔了,连串的暴炸声中弹片横飞,虏兵们被炸得哭爹喊娘。面对如此残暴的兵器,死兵又如何?白甲兵又如何?
这已经不是战斗力的问题了,也不是意志力的问题,血肉之躯哪里能够抵挡住金属的风暴?
于是,虏兵们扔下楯车四散而逃。
可他们又能跑到哪儿去?骑马的也不行,马得过子弹么?
围着灵丘城,全线都有壕沟。壕沟与护城河之间的地带已化为一个巨大的狩猎场,虏兵是猎物,明兵就是猎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明兵这边,战场是这样分布的。
中营除去辎重兵,共1600人余人平均分配在四门,每门400人,以哨为单位。左营一千人也平均分在四门,与中营杂处,听从中营的命令。
发起攻击时,由中营先以栓式枪打几波,然后再将漏网之鱼交与左营的燧发枪打击。
实际上,这就是个以老带新的战术。
西偏南某处壕沟内,一个左营士兵竖起燧发枪,手忙脚乱往枪筒里装药包、压实,眼睛余光则瞄着鬼哭狼嚎、蜂涌而来的虏兵。
“好了……”
士兵松了口气,匆匆给药池装上引药,然后瞄准。
“通条,通条!”
旁边传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
士兵一急,连忙收枪去取通条。可就在此时,一个虏兵疯狂打马从虏兵人群中冲了出来,方向正对着这边。
当看到那虏兵扭曲的脸部、大张的黄牙,士兵顿时愣住了,好像都能闻到对方口中噬血的味道。
虏兵的长枪举了起来,闪着寒光的枪头越来越近,士兵的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砰!”
枪响了,紧接着“啪”的一声,士兵感到后脑一疼,笠盔反扣过来遮住了眼睛。
刚才提醒自己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踏马愣什么愣?那东虏离着你还有十几步,足够你取出通条打死他了!”随后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练!你狗X的还得练!”
“嗯嗯!”士兵掀起笠盔连连点头,一点也不觉得旁边这个中营的兵士骂自己“狗X的”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很亲切,遂感激地看了过去。
“看啥子看?看前头,瞄准!”中营士兵笑骂道。
他俩这种情况在整个西线到处都在发生着。
有老道的中营士兵保驾护航,左营的铳手们逐渐克服了初至战场的畏惧心理,打铳技术也慢慢由生疏转到熟练。
相信再来两场这样的战斗,左营便会完成华丽丽转身,不再是生瓜蛋子了,而是一支成熟的部队。
出城虏兵这边也不都是傻的,见冲不过跑不掉,干脆转身往回跑,饺子似的投入护城河里。
可他们出城时穿得是厚厚的盔甲或者棉袄啊……
盔甲不必说了,遇水即沉。棉袄这玩意儿,吸水后的效果并不亚于铁铊铊!
但即便如此,也比被马上打死强,总归有点生的希望吧?
当灵丘城头下达收兵命令后十分钟,战场上能站着的虏兵越来越少。
突然,某段战壕中响起了一个狂喜的声音:“吼吼,爷打中一个当官的,爷打中那个当官的了!”
“你看清楚了?”
“特别清楚,那孙子头上的樱枪最长!”
“米二子行啊,给咱左营长脸了!”
“嘿嘿,侥幸,侥幸……”
未时初刻,太阳正烈的时候,西门外的战场归于平静,间或响起几声马的哀鸣和未死虏兵的呻吟。
此战,虏兵全军覆没!
一千余虏兵,打死炸死烧死七百余人,三百余人淹死在护城河中。嗯,也不绝对,有几十个水性熟悉的没死,被槌上了城去。
然而,这对阿巴泰来说都算不上一个小小的安慰。
因为佐领里克死了,死在一个不起眼的左营小兵手里;
三十余白甲兵死了,他们披重铠执利刃、身负强弓,威胁太大,第一时间便被中营集火打击到团灭。战场上倒下的任意一个白甲兵,身上都不会少于十七八个弹孔;
一百多披短甲的善射者也死了,他们是第二波集火对像。
至于其他的马步军,虽然战力也很强,但比起白甲、弓箭手来说倒是显得不那么心痛了,死了再于牛录中抽丁便是。
阿马泰在统计战损,督标这边也在统计。
死了六十一个,伤了一百三十人。
伤亡均是在虏兵临死前的疯狂反扑中产生。
这里不得不佩服东虏的箭法真准,接近两百的伤亡中,六十一人均是脸部或脖子中箭,救都救不回来。
…………
翌日,叶宰主持了阵亡士兵的火化仪式。按说明代汉人都推崇土葬且讲究落叶归根,但如今是战场,条件不允许带着尸体,故而一切从简,烧了骨灰带回去。
在叶宰念悼词的时候,周遇吉走神了……
他心里一半悲痛一半高兴。死的六十一人中有五十个是左营的士兵,他理应悲痛!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高兴,可忍不住啊。昨日一战,左营发挥极好,而且关键的是,手下的士兵打死了一个佐领!
那可是佐领!崇祯七年这场御寇之战,我的营头是不是第一个打死东虏佐领的军队?
八月十三日,平静几日的灵丘战场再掀波澜。
斥候禀报叶宰,打东边驿马岭方向出现了一支三千余人的东、北虏混合部队。
叶宰挥手叫斥候退下,下令亲兵:“通知各营头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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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驿马岭阻击战
督标中军帐设在灵丘城南,滱水西岸。
张凤仪和她的前营被安置在城北。因为北城邻山,那一侧山体又没有通路,不虞腹背受敌,故叶宰将她放在那里。
这也导致她离南边最远,来得最迟。
当张凤仪一脚踏进大帐,马上又咳嗽着倒退出来。
里面全是烟,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张凤仪不抽烟闻不来烟草的味道。
听到帐外的咳嗽声,戚烨伟赶快出来,给张凤仪道了句“抱歉”,而后掀起帐帘让内外通风。
张凤仪皱皱鼻子,连退好几步,等了一会儿方才再次抬脚进入。
刚进去,便听周遇吉在说话,“中营要留在灵丘保护制台,还要防备城内敌人冲出来。故末将认为,驿马岭之战由我左营担当为好。”
“凭啥?”张凤仪抢话道:“末将的前营才是打山地战的能手,比你那些京营出身的兵士强多了。”
周遇吉笑了笑没说话,好像不屑于与女人斗嘴。
然而,涉及到战功,没人愿意主动相让,赵匡接着张凤仪的话头道:“制台,末将觉得马将军说的很对。”
张凤仪顿时嘴角一翘,可没等她笑靥绽放,赵匡又说:“中营士兵本就好多是白杆兵、夔州兵出身,加之后来一直在攀西大山中作战,山地技能更为出色。此战末将保证……”
“赵游击!”
张凤仪被赵匡这一晃点,立刻想起王家庄战前被顶替一幕,新仇旧恨下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恨恨道:“中营是保护制台的。你要出去打仗,那就别叫中营了,本将把前营的番号让给你!”
“马将军说的有道理。”周遇吉捻须点头。
刚才还顶牛的两营居然联合了起来!
其实,他俩也是无奈。谁让中营的战力太强呢?而周遇吉和张凤仪两人恰恰又不是愿意躲在人后摇旗纳喊的人!
因此,两人审时度势联起了手。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无论左营上或者前营上,都要比中营上要强!倘若现在不争,恐怕以后的战事两营将愈发边缘化。
赵匡被两人联手呛声顿觉势弱,干脆不反驳,只看叶宰的决断。
周遇吉和张凤仪同样如此。
叶宰看着三人,心里感到十分欣慰,同时也有点头疼。
照理说,现在灵丘城里的阿巴泰当起了缩头乌龟,是可以将中营调出去作战的,而且中营有前、左两营没有的优势,他们火力威猛,能够迅速扑灭驿马岭的援兵,马上又转回灵丘。
但是,前左营的军心士气又不可不顾忌。
叶宰遂转向一直没吭声的田安国道,“安国,你怎么看?”
田安国谁都不得罪,微微欠身道:“制台,无论哪个营头出动,下官均会保证其辎重粮草。”
“滑头!”叶宰板着的脸皮不自然地抽动几下,思忖片刻道:“那就前营去驿马岭。”
说罢将视线迅速转离小雀跃的张凤仪,投向有些落寞的周遇吉道:“周将军也作好准备。”
接着解释道:“本督料定那部虏兵一心解围必会死战,而前营人数和火力不足,全部挡下太过困难。
故本督之意,稍微拦阻后就让他们过。我们就要在灵丘城面前消灭他们的援兵,从而重重打击城内逆虏的士气!”
“是,制台!”周遇吉激动站起身,大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必将逆虏援兵消灭在灵丘城下。”
“好好,本督相信周将军,军令状倒不必了。”叶宰含笑点头。
倒是张凤仪有点不满意,心道原来我前营就是个诱兵!可转念一想,那也比中营好!
事情便这样定下了。
军议过后,田安国很快给前营送去足够三天的军粮,给左营送去三个基数的火药、铅子。
当天晚上,叶宰趁着夜色将自己的大帐秘密转移到了东面,他要亲自监督这里的战事。当然,他也不会完全放手左营单独作战,仍照前几天围城战的办法,派出大量中营士兵混合其中。
只不过,此战是以左营为主。中营派出士兵更多的是做查漏补缺的工作,关键时刻,要是左营顶不住,那就由中营直接接管战事。
…………
八月十五日,这是一个团圆的日子。
冲出驿马岭的虏兵看到了一条由厢车、长枪组成的战线。
带头的佐领见惯了此种阵势,将矛一挥,全军止步,重新调整片刻后,马队开始小跑起来。
隆隆的马蹄声中,对面却静悄悄的,直到一百步时也没有像其他明兵一样,乌铳、铁炮打响。
佐领诧异片刻很快再次调整,至七十步时矛一举,部分虏兵勒马下地,以强弓重箭开始抛射。
张凤仪的前营还是吃了亏。
他们只有少量配发的板甲,即使昨天扒了很多中营的板甲,那也做不到全军配置。故在虏兵抛射下,有少量又没板甲又得不到盾牌保护的士兵闷哼着倒地。
五十步、四十步……
虏兵越射越近,前营中不停有人倒地,伤亡逐渐加大。
若是其他明兵,到这时候肯定已经崩溃了。但前营没有,他们虽有小小骚乱,阵型却依然稳若磐石。
快到三十步时,虏兵后面的骑兵绕到了两侧,一部分挽起软弓,一部分抬起刀枪。
正在这时,前营中一声娇喝“射!”
车阵后的盾牌倏地往下,百十个前营弓箭手放出了早已拉满的箭矢。
紧接着,是火绳燃烧的“噗噗”声,几秒后,“咻咻咻”的尖利声响成一片,一窝蜂的箭支铺天盖地向虏兵当头罩去。
“一窝蜂”,大明版的火箭。叶宰军中没有,这是张凤仪前营自带的。
它的效果……
一言难尽。
反正走位极其风骚,打出去后看人品。有的正对前方,有的往上飞,有的一头扎地,更牛的还能空中转弯,打向发射一方。
杀伤力还不如前营弓箭手射出的箭支强。
不过声势很强,有声有光有电,如果没见过的,心志必为之一夺。
显然,对面这波逆虏是见过的,非但他们不怕,乃至他们胯下的战马也不怕。
战局飞快进入了白刃战阶段。
这时,白杆枪杆长的优势发挥了出来,正面一次次强捅便会带走一排排逆虏的生命。
张凤仪亲临一线,捅死了两人,收枪正要捅第三个时,身旁的翠仪喊道:“小姐,我们不能拼光了啊!你想想制台的军令!”
嗯?
张凤仪发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下来,游目四顾,只见正面战线枪来刀往,人挤人;后面的虏兵不停在放箭,以至战线内卷,阵型越收越紧。
再不脱离接触,两军将彻底搅和在一起。
张凤仪极为不甘道:“吹号,让出两翼!”
所幸虏兵真如叶宰所想,一门心思回援灵丘,没有再过多纠缠,扔下正面百十具尸体,迅速从两翼通过。
然而,他们想不到,前路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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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灵丘城外的战斗
灵丘城东侧某段坑道中,一个老攀西军出身的中营队士兵来回走动,这个拍一下那个摸一下,同时还嘴皮翻飞不停:
“冷静,冷静,深呼吸……”
“斥候才报过,逆虏援军离这儿还有30里,没两柱香时间赶不到。”
“张小花,手抖啥抖?稳到起。老子给你说,这次你打死一个虏兵给你一杆烟。”
“你是鲁达?不错不错,状态放松……嗯?睡着了!醒醒,醒醒,都踏马要打仗了你居然睡得着?狗X滴。”
士兵巡视完后,手一撑坑壁跳到地面上,拍拍巴掌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过来,笑嘻嘻道:“看看你们周围的坑道,为啥子要挖它?就为了保护你们在装药的时候不被敌人打。所以都莫慌!按平时你们训练的来。一排打完立马退下台阶,后一排赶紧补上切,听懂没得?”
“哦。
“听懂了!”
“上次围城战就搞懂了。”
听着坑道中七嘴八舌的回答,士兵满意一笑,续道:“还是不要大意了,表忘了这次是你们打主力。一定要保持队型,保证持续不断的火力。”
…………
轰隆隆的马蹄声中,东虏援兵冲过了一个个村庄,土地变得越来越平坦。
这里他们抢过几回已经非常熟悉了,都知道再过一个叫莫家村的小村子就应该能看到灵丘那高大的城墙。
莫家村到了,虏骑们风一般从旁边卷过。
意料中的灵丘城墙小小的出现在眼界当中。
佐领将矛一举,马队开始减速,逐渐停了下来。他神经绷紧,尽力远眺灵丘城下,却限于距离什么都看不太清楚。
过了一会儿,前出斥候返回禀报:“城外三里许有少量明兵营寨,营前后均有一条长长的陷马坑。
陷马坑围着灵丘城根本绕不过去。抵近查看时有明兵斥候出来交战,轻松将其击退。而后再往前,便会遭到鸟铳打击,为此折损三人。
因距离过远,与城上联络未果。”
佐领听后,脑中顿时回忆起《三国演义》中的情节,心道莫非城下的明军在摆“空城计”?或者是“华容道”?
旋即又想,不管明兵摆什么阵,城里的阿巴泰都是自己的主子。要是敢不去救,回去了大汗也不会放过自己!况且,明兵的那战力……
想到这儿,佐领心头一定,叫过几个属下吩咐道:“立刻伐树制做推车,收集全军麻袋装土堆在车上,如此即能挡弹丸也能填坑。”
随后,三千人撒了出去,砍树的砍树,挖土的挖土。
期间,后路斥候来报:刚才驿马岭下的明兵在向我们缓缓靠近。
佐领轻蔑一笑,不以为意道:“谅他们也不敢再来招惹我们,继续监视。”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斥候再报:那伙明兵离着有五里便停止不动。
佐领都懒得说了,挥挥手让斥候退下,继续紧盯手下们的木工作业。
殊不知,东虏佐领这一停顿把周遇吉晃了个够呛。
周遇吉在战场侧面的一处坑道中来回踱步,时不时爬到坑边台阶处举起望远镜向东面张望,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总军法官兼中营、左营教导洪正身扶扶眼镜,无奈道:“周将军,你能否消停一些?这样转来转去我头快晕了。”
周遇吉倏地抬头,眼珠子因瞪得太久充满了血丝,说道:“洪教导,这是左营首次充当重任,本将不得不急啊。”
洪自身道:“也许是逆虏援兵路上耽搁了。你要不放心,放出斥候去探探嘛,光在这儿着急有啥用?”
周遇吉摇摇头道:“洪教导,说到军法、建制本将佩服你,但兵法……我军斥候已诈作败回,再派出去岂不就说明这里有诈?不妥不妥。”
洪正身眼镜背后的眼睛眯了一下,旋即温和一笑道:“周将军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毕竟你才是主将。”
“唉,又得罪人了。”周遇吉暗暗叹口气,洪正身话中的不满他听得出来,可谁叫自己心急之下秃瓢了嘴呢?
他想找补两句,但天生的直性子又说不出口,以至现场弥漫起一股尴尬的气氛。
不过,尴尬也不是没好处,周遇吉因此被转移了部分注意力,倒没了起初那种焦躁的状态。
时间缓缓流逝,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来到下午申时一刻。
大地开始微微颤抖,随之便是像打雷似的,远远传来“隆隆”的闷响声。
“来了!”
周遇吉精神一振,飞快扑向坑壁。
十几息后,远方一道黑线乍现眼前。
三四里外,黑线宛如海边的潮水,挟带着巨大的力量缓慢涌了过来,及至两里黑线停止。
这时,周遇吉通过望远镜已经能看得很清楚了。
排头那个疑似佐领的东虏手一挥,马群向两边裂开。随后,通道中出来一批驮马,驮马后面均拉着一架架奇形怪状的板车。看那些新斫的断口,显然是刚刚打造的。
周遇吉立时松了一大口气,心里也不由佩服,原来如此!一个小小的佐领便谨慎如斯,怪不得东虏这些年能压着我大明痛打。
就在他感叹之时,很多东虏骑兵取下马背上背负的土袋码在板车上。
周遇吉回头向亲兵传令:“告诉中营炮哨,改变打法,先打楯车。”
亲兵复述一遍后自去传令,周遇吉忽听得身旁响起洪正身的声音:“周将军,看来你融入督标的战术体系很快嘛。”
周遇吉自整编后不止一次听到“战术体系”这个词,所以也不觉意外,一边盯着望远镜的影像一边说道:“制台真乃神人!本将感觉,有了他这个战术体系,以后的战争将会大大变样。”
洪正身郑重点头,道:“是的,对此我从不怀疑。”
周遇吉转过头定定看着洪正身,同样郑重道:“本将也是!”说罢冲旁边的传令兵喝道:“吹号!”
几息后,“嘀嘀哒,嘀嘀达……”的唢呐声响了起来。
再过十几息,坑道中响起鸟铳击发的声音。
东虏佐领暗估了下彼此的距离,不禁撇嘴,心道:哪里的明兵都一样,记吃不记打。稍一逗弄立刻就沉不住气了。
遂吼道:“继续前进!”
三百步、二百步,果不出佐领所料,这时的明兵方才打响第二轮鸟铳,而且铳声稀了很多。
佐领都能想到明兵们手忙脚乱装药的样子。
“加快速度,重箭准备!”
一百步了,佐领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
突然,他耳畔传过一道极为高亢的唢呐声。
紧接着便是从没听过的尖啸声。
虏兵们循声找去,很快便发现十几个小黑点拉着淡淡的黑烟从坑道后面升起,越飞越高,至高空中凌空一转,猛地向己方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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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城上城下两个世界
灵丘城西门城头上,阿巴泰已经连续五天呆在这里了。
他吃不香睡不好,连新抢的几个汉人女子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不独阿巴泰如此,许许多多东虏兵亦是忧心忡忡。
毕竟此时的八旗还是个强盗组织,时时刻刻面临着天灾、收成等各种生存威胁。不比后来的八旗子弟吃着铁杆庄稼、趴在汉人身上吸血,除了走鸡溜狗别无事做。
这天,又熬了个通宵基本未合眼的阿巴泰刚刚睡下,手下来报:城下明军出现大规模调动。
阿巴泰心里一惊,顿时没了睡意,匆匆出了城楼向外观望。
只见一个个小黑点从壕沟中出来,大摇大摆的、毫无顾忌地转去东城方向。
难道东城有事发生?
阿巴泰心下惕然,忙抬脚顺着城墙也向东边走。
至于城下人少了要不要再去碰一碰?
阿巴泰根本不敢再作此想,因为几天前的试探战他被打怕了。
他明白,城下这伙明兵绝非以往见过的明兵,那静默的气势,那残暴的火力……
阿巴泰现在就想早日突围,把这伙明兵的消息带回去给老八,让他以后遇到了一定要小心。
不久后,他来到东城城楼子,再往外看。
只见壕沟中也出来一批小黑点,从西门过来的小黑点顺势填了进去。
是普通的换防?
阿巴泰不能确定,他心想都几天了,为何前面不换防非得是今天?遂决定再等一等看一看。
这一等便是大半天,直至未时城外才出现了一点变化。
几堆小黑点聚在一起,好像在架设着什么东西?
阿巴泰看呀看,幸好眼力不错,当他终于能大概看清时,瞳孔不由猛缩!
那是炮?斜着指天的炮?就是上次打得我全军覆没的炮?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左右看看,与墙头的佛郞机一对比,心里顿感疑惑,太细了,太细了,为何威力有如此之大?
想不通!
阿巴泰正要让佛郞机旁的炮手帮着解解惑,突得发现东面更远处跑来了十几个小黑点,都不用细看,只看那十几个小黑点骑马的姿势,他就十分笃定,这是盟友蒙人骑兵。
不知是底下哪一个牛录回来了?
阿巴泰心里患得患失起来。又喜来了援军,又怕援军步里克牛录的后尘。
接下来,斥候交战,明兵大败,蒙人斥候被零星的鸟铳驱逐。
不对劲,明兵不对劲!他们的鸟铳打起来连绵不绝,哪里是这副软绵绵的模样?
只用片刻,阿巴泰回过味儿来,其中有诈!
于是,他双手扣紧了墙头上的青砖以至筋骨都在发白,冲外大吼道:“回去,回去!”
要不说阿巴泰也是日后“我大清”自封的“名将”呢,他电光火石间便想出了一个死中求活的办法。
援兵不再试图冲击明兵怪阵,就驻扎在外围与灵丘城互为犄角,如此一来,能给予明兵强大的压力,让他们即不能放手攻城也不能出去打击援兵,否则必致腹背受敌。
反正灵丘城里屯集了应州各地抢来的东西,不愁吃的用的,耗一年也没关系。何况还有老八呢,老八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阿巴泰喊了好几声,见城外那些斥候仍在苦斗,这才明白过来距离太远他们听不见。遂命令城头上的人一起喊:“不要过来,山口扎营。”
如此声音就非常洪大了,而且看起来效果不错,蒙人斥候掉转马头退了回去。
阿巴泰自以为识破了明兵的奸计,且又做好了长期固守的准备,心情与前相比大是不同,就像放下了一副千斤重的担子,全身都松泛开来。
他叮嘱东门守兵,有事报知他处。而后终于下了城楼,准备好好儿去吃一顿美食。
不料,申时刚过,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找来,禀道:“贝勒爷,东面儿打起来了!”
嗯?
阿巴泰悚然大惊,停杯投箸,起身急道:“走,去看看!”
待上了东城楼,阿巴泰顿时眼前一黑。
因为他来得太巧了,正好看到十二门迫击炮齐射的壮观场面。
这东西,他尝过滋味儿啊,他知道挨炸的后果!
几息后,后果体现。
巨大的轰鸣声一响又一响,掀起的火焰足足几丈高;楯车立即散架,木屑、砂土恍如天女散花般往四周抛洒。
真有一种残酷般的美丽!
阿巴泰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但闭上也不行,他的耳朵还能听到声音。
又是连续两**炸声,接着便是一浪一浪汹涌的鸟铳击发声。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响!耳朵中只有一个声音“砰!”
哦,也有一点杂声。
这便是近在咫尺的大金勇士们的大喊大叫声,不过……那是绝望与疯狂的声音,甚至是哭泣的声音。
阿巴泰激灵灵打个寒颤,睁开眼勉力向外看去。
战场中已乱作一团,马匹在疯跑,不时抖落一个黑点下来;地上的人狼奔豕突,要么被弹丸打中,要么被马匹撞到再踩上去。
更可恨的是,炮弹在向远处延伸,一波波打在最后面,炸死的人马迅速堆集阻断了后路。
阿巴泰心头在滴血,他虽然听不见战场上的人声,但能肯定勇士们必在惨叫、哀嚎。
他没有猜错!
大量的虏兵或拖着残躯,或捂着伤口,悲哭不止,“额娘、阿玛,我要回家……”
戌时初,后世的晚上七点,八月的天色差不多黑了下来。
战场上也差不多打完了。
其实,这都不能叫战斗,应该叫炮弹和铅子洗地。
虏兵跑了一部分出去,但等待他们的将是他们先前看不起的那波明兵。
此消彼涨下,想必这些逃出去的虏兵仍是一个死字。
城上,阿巴泰好像老了十岁,面无血色,摇摇晃晃好像要一头载下去。
城下,周遇吉兴奋无比,抛去了沉稳,抛去了大将风度,不停嚷嚷道:“从此野战再不怕东虏!我大明再不怕东虏!”
洪正身立马浇来冷水,“周将军,我们这是占了壕沟的便宜。若是匆忙遇上东虏,以燧发枪的射速恐怕很快便会被虏骑冲到身前。除非是中营,他们有连珠步枪……”
“对,步枪!还要有更多的迫击炮,更多的手雷!”周遇吉眼中立时升起不可抑止的憧憬之色。
正在这时,叶宰的声音远远响起,“周将军,什么手雷?”
周遇吉抬眼瞧去,就见叶宰走在前面,赵匡、马二柱、田安国等人跟在后面,人人尽展笑颜。
他赶紧迎上去,半跪于地抱拳道:“制台,末将不辱使命,已基本歼灭来犯逆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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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关门打狗
当着主人的面打他的狗,果然很有效果。
灵丘城士气为之一衰,阿巴泰也失了心气儿,叫停了每天城上往城下打炮的无聊骚扰。
到了这时,侦辑队已经完全摸清了应州地区虏兵的布置。
灵丘城为东虏主力,首领为阿巴泰、某北虏台吉及镶黄旗两个佐领(已被打死一个),兵员原有5000余,西城之战损失1000余,能估算到还剩下3000到4000人之间。如今都是缩头乌龟,不足为虑;
东面广昌县,兵力3000余人,均已被消灭在驿马岭及灵丘城之间。
东北面蔚州,兵力3000余人。此股东虏若要尽快增援灵丘,须得走恒山东部,那里好走的路有且只有一条。
西北面浑源,兵力4000余人。他们面临的局势和蔚州差不多,甚至更加凶险。因为自浑源至灵丘也只有一条小径,即便他们能出来,所处之地也在灵丘与平刑关之间。所以,将会遭到督标及马二柱的平型关守军两面夹击。
此三部偏师,均以东虏佐领为主,北虏千户为副。
得到这个情报后,叶宰马上召开军议,商讨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赵匡说:“分兵恒山两道山口打伏击。只要能携带足够的炮弹、手雷,我中营有信心分别以一千人消灭两个方向赶来的逆虏援兵!”
周遇吉眼睛一亮,可想到自己才打了个胜仗,且还是在中营的帮助下取得的,不应该再抢赵匡的风头,便沉默不语。
张凤仪却没那顾忌,说道:“上次前营就做了诱饵,此次无论如何也该轮到我们打主力了。”
赵匡笑道:“马将军,你手底下才一千来人,又在驿马岭下折扣不少,恐怕力有不及。”
张凤仪当然听明白了赵匡语气中的揶揄之意,却也懒得和赵匡斗气,只盯着叶宰道:“叶制台,中营能帮助左营,那也能帮助前营。请叶制台拨给我一千中营兵,末将保证拿下两路逆虏。”
赵匡瞬间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张凤仪居然给自己来了个釜底抽薪,干脆抽中营的兵。
短暂惊讶后立刻反对道:“不可!”
接着向叶宰认真分说:“马将军的前营和中营根本是两种军队,又从未合练过。贸然合在一起必会因配合不畅导致手忙脚乱。请制台明鉴!”
张凤仪反驳道:“赵都司,谁说我们没有合练过?你别忘了崇祯三年时的勤王之役!”
赵匡连忙摇手道:“不算,不算。那时火枪少刀枪兵多,如今却是反过来了。战术打法已是大变!”
“赵都司,你是不是瞧不上我白杆兵?”
“没有的事!对白杆兵我心悦诚服。”
“口是心非,你……”
叶宰板着脸,不轻不重拍打下几案,怫然不悦道:“都别争了,我意已决。”
话音刚落,帐中诸人顿时身体一正。
“逆虏第一支援军已覆没在灵丘城下,东面至此再无威胁。令:张凤仪带领前营迅速前往广昌,恢复当地秩序,解救那里东虏急于救援而未带走的百姓,以及发还其抢掠的物资。”
“左营秘密前往东北面恒山出口,务必将此路虏兵消灭在恒山南麓!”
“中营按兵不动,等候浑源过来的虏兵。本督会给马二柱去令,东出平刑关尾随此路虏兵。阿巴泰想里应外合,那我们就还给他两面夹击。”
“安国,你的后营是重中之重,平刑关至灵丘城的粮道必须万无一失!”
“是!”
四人凛然起身,齐声接令。
…………
八月十九日,路程更近的蔚县虏兵小心翼翼行走在恒山峡谷之中。
当斥候报来山谷外无明兵拦截的时候,领头的佐领终于松了口气,刚要喝令加快速度,突然听到前后传来微微异响。
怎么回事?
几分钟后,他知道了原因。
一头一尾疯狂跑来两骑传令兵,汇报的情况大同小异,“前路(后路)被山上滚石檑木截断!”
佐领当即震惊,情知自己中计,赶紧思考到底是往前冲还是往后退。
然而,山上的督标左营没有再给他这个选择的机会,雨点似的手雷落了下来。
东北路伏击战打响!
3000虏兵被挤在差不多三里的狭长地带里,平均一米就站着两匹马和两个人。密度如此之大,以至于铅子、手雷甚至石头,只要打出去必定能收割到一条或几条生命。
虏兵也组织了一定的反击,但效果聊胜于无。因为他们是仰攻,用的还是弓箭,基本射不到一百余米的山头上,即使射上去了也会变得软弱无力,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半个时辰过去,战斗终止!
这条两里长的山谷已被染成了红色,遍地都是人、马的残肢断体,冲天的血腥味儿就连山头上都能闻到。
看着谷中的惨像,很多人左营士兵当场大吐,吐得七晕八素、天昏地暗,战后更是一个多月都不愿吃肉。
…………
隔了一天,八月二十日,叶宰得到准确情报,浑源虏兵进入恒山南来。
叶宰立刻手书一封发往平刑关。
考虑到马二柱手下为老式明兵战力马虎,故叶宰改变战术,不再要求他尾随虏兵,而是命马二柱在虏兵出山后寻机占领谷口,然后疯狂整修工事,截断虏兵回逃浑源之路。
信发出去后,叶宰叫来赵匡,令他带中营一千五百战兵西出灵丘,潜伏至王家庄一线以逸待劳。
赵匡随之表示反对,“制台,如此太过弄险。末将带走战兵你这里就没人了。”
叶宰摆摆手,不以为意道:“阿巴泰被吓破了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出来。你们走了还有后营和亲卫队,而且左营应该马上回来,本督身边不缺人。再有,本督还可以扎草人摆空城计嘛。”
赵匡心头暗估了下后营的战力。
在老攀西军中,后营也是战斗部队,虽然平素以辎重事务为主,战力比不上中营战兵,但若比起城内的虏兵,他们同样是不可战胜的部队!
有鉴于此,赵匡放下一半的心,又问起另一半担心的问题,“制台,要是阿巴泰趁机突围呢?”
“呵呵。”叶宰冷笑,不屑道:“灵丘这里是恒山、太行山围起来的一个小型盆地,向外只有四条通道。如今四条均已掌握在本督手中,他即使出城又如何?跑得出去吗他?最多不过将小牢笼换成大牢笼罢了!”
赵匡见叶宰如此笃定,只得领令退下。
当天晚上,中营士兵一放未睡,赶制叶宰口中的草人、木人。
别说,假人杵在壕沟里还真挺像。反正从高处看下去,有个脑袋,脑袋上包着红巾,与大部分明兵打扮极为相似,应该能唬到城上的人。除非,他们有望远镜!
做好了这一切,赵匡连夜撤出战兵,悄眯眯潜往西面的王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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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掏老窝
大同府,白登山,一个华夏人闻名遐迩的地名。
曹文诏便驻军于此,防卫东面宣府方面的黄太部。其实他是想南下大同府,与肆虐当地的多尔衮部交战的。
奈何大同巡抚胡沾恩下达严令,让其必须死守白登山。
曹文诏时不时会登山南眺,仿佛看到了胡沾恩和大同总兵王朴龟缩于府城,任由虏兵抢掠、杀害城外的大明子民。
他不由长叹“英雄无用武之地!”
而在白登山以东的万全都司内,黄太包围宣府,坐阵张家口以西某处,秘密处理抢掠来的财物。
财物他准备只留一小部分,能够回军后奖励有功之臣即可。
其余大部分会换成粮食、铁器。因为天旱非独大明才有,辽东也躲不过去。而且辽东人少地广,产出的粮食非常少,就今年,一斗粮食都要五两以上,若是旱灾再持续两年……黄太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幸好有大金的好朋友们,他们愿意买卖各种紧俏物资。固然在价钱上吃了点亏,但目光应该放长远一点,维护这条生命线才是最关键的。
八月二十六日,金兵御帐,大胖子黄太仅穿着一件中衣仍然浑身大汗。
他看了眼帐外明晃晃的太阳,不禁暗暗叫苦,八月过了是闰八月,这毒热的天气还有三十来天,何其难过哉!
突然,太阳消失了,御前统领、镶黄旗的小旗主鳌拜以他宽大的身形挡在了帐口。
鳌拜两手互拍,打下挽起的马蹄袖,拜伏于地道:“大汗,十三贝勒进呈应州军报。”
黄太招招手示意鳌拜进帐,并说道:“讲。”
鳌拜一边起身往里走,一边禀道:“八月十日,应州七贝勒即与十三贝勒断了联系。仅在八月十三收到七贝勒手下葛哈超遣人带去的消息,说应州境内出现明兵,令葛哈超前去增援。”
黄太目中精光一闪,问道:“老十四打没打听到那股明兵是谁?”
鳌拜摇头道:“没有。十四贝勒正围攻大同府城无瑕南顾。但据十四贝勒猜测,大同府兵基本已集中在大同府及其余几个卫城,理应无兵可派。故这股明兵有可能是山西镇之兵,东出平刑关进入了应州。”
“八月十日,已过去了十几天,老七……”黄太犹豫了下,旋即吩咐道:“鳌拜,遣人至老十四哪儿,让他立刻派人去应州接应。接应后着即向宣化靠拢,我们从张家口出关。”
说罢再次看向帐外的太阳,唏嘘道:“家里今年的收成想必也是极少……不必再呆了,赶紧把粮食运回去才是正办。”
…………
就在黄太吩咐鳌拜前四天,恒山南口,王家庄以西,一队人数三四百的虏兵丢盔卸甲打马西奔。
他们的目的地是山谷口,来时的路。
佐领葛哈超披发盖脸,身体牢牢俯在马背上,依然心悸不止。
半个时辰啊,就不到半个时辰!四千余联军便被王家庄里钻出的明兵打得大败。
那天上掉下的炮弹、那连续击发的火铳,都一一刷新了他的认知。
眼看着人马一波波的快速死亡,葛哈超怕了,失去“大金勇士”冲锋的勇气,扭头就跑。
然而,当葛哈超逃到谷口前时,眼睛都直了。
刚走半个时辰,山口怎么就大变样了?不仅留守的百人不见踪影,还多出了东西——无数粗壮的树身填得满坑满谷。
上面还有人!不过人数应该不多,粗略数去大概五六百人。如果不是刚才遇到的那种明兵,如果给葛哈超时间,不用多,一柱香,葛哈超有足够的信心冲过去。
可惜事与愿违,他没有时间折腾了。身后隆隆的马蹄声在提醒他,那些可怕的明兵即将追来。
葛哈超有点庆幸,若非那伙明兵骑术稀烂,自己哪里还逃得掉?
“转向,去平刑关!”他大吼道。
又过去两个时辰,平刑关近在眼前。
但就在通过关前几里的老爷庙岭时,山上滚落密密麻麻的石头树木,间或还夹杂着能暴炸的小炮子。
葛哈超一听到暴炸声便开始哆嗦,根本不敢停留,如惊弓之鸟般闷头往前冲。
待到关前清点人数,葛哈超痛哭失声,四百个跟随他逃亡的精兵,如今只剩了两百来人。
怎么办?
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葛哈超情知再无回头路可走,倒也鼓起一点点勇气,嚎叫着向平刑关冲锋。
小日本机枪、大炮都不容易打下的平刑关,岂是冷兵器骑兵能打下的?
最终,在关上明兵阻挡小半个时辰后,胡八带乙总赶到,将这仅剩的两百余人一体消灭于关墙之下。
因为是痛打落水狗,以多打少以强凌弱,此战没有使用炮弹和手雷,胡八带着游戏的心情,命令手下全以步枪射杀之。
为的就是这些虏兵身下的马匹。
要知道能跑到平刑关前的人全是葛哈超的心腹,他们的马当然就是好马啰。
这个账,胡八会算。
待收拢马匹,胡八喜滋滋要挑一匹好马时,一道紧急军令发到他手里,赵匡命令乙总迅速掉头回援灵丘。
到底发生何事,能让赵匡急三火四扔下乙总将士?
时间再次回溯两天。
八月二十一日,叶宰送走了赵匡,实际心里也虚得很。若不是他想解决完援兵再总攻灵丘城,以他的谨慎性子绝不会摆出“空城计”。
一切都为了抢时间。
攻克灵丘才能后顾无忧尽快北上大同,而要攻克灵丘,首先就要斩断灵丘的援兵。
至于北上大同算不算擅出信地?
叶宰懒得管,总之他决定把当前的宣大总督拉下马,自己辛苦点再兼一个职务,信都给朱由检发过去了。
只有再加上这个宣大总督的头衔,才是他认为的“大明北方战区司令”!再有,他也不忍大同宣府的百姓在逆虏的铁蹄下哀吟,能快一点就快一点。
不过,他的美好设想被人打破了。
打破的人正是他认为大概率不会出城的阿巴泰!
叶宰和赵匡摆出“空城计”后,认为阿巴泰肯定看不出破绽,除非他有望远镜,否则怎能看清楚三里外的东西?
事情就那么巧,阿巴泰有了。
这是一根单筒望远镜,二十日晚上在城里一家富商家搜出来的。
手下如获至宝献给了阿巴泰。
阿巴泰问明用法后,即于二十一日大清早站上城头打量战场。
按说这把古代单筒望远镜因倍数太小、镜片精密度不够,是看不清三里外的东西的,可架不住阿巴泰长期打仗,军事素质相当不错。
他通过坑道内的动静觑到了破绽。
哪有一个人静静呆着一两个时辰不动的?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
于是他知道了,城下的明兵不知什么原因在玩儿“空城计”。
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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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虏兵的突围办法
阿巴泰凭直觉准确捕捉到明军的破绽,但他并未因此贸然行动,而是压抑着激动去了南、东、北三个城门。
通过对四门的认真观察,阿巴泰终于排除了明军在使用诈术的可能。因为按正常的战场布置,若要示敌以弱,通常会选择一部分或者一个方向,哪有全体示弱的道理?否则敌人当真攻入,示弱一方拿什么合围?
故阿巴泰计议一定,立刻开始着手突围。
他首先发出第一道命令:收拢物资,只带五日的粮草以及金银等高价值之物,剩余的大量物资则分别屯集在城中东南西北四个地点;将城内汉人集中在十五个地方集中看管。
半日后,物资和人员转移完成。
阿巴泰又耐心等到傍晚,发布第二道命令:城墙上照例点起火把,守军悄悄撤下来。
戌时,所有虏兵猬集灵丘城中心地界。
阿巴泰作了一番士气鼓动,随即发布第三道命令:每人除了带上战马、兵器、粮草和少量值钱的财物,必须再负士一袋。亥时,全军突围!
接下来,他将三千七百人马分为三个部分:
一,他自己带大部分金兵和蒙人台吉及其亲卫,差不多两千一百人出北门。目标是穿越恒山到达蔚县或广灵范围,然后再通过恒山与更北面的熊耳山相夹地带,转向西面进入大同与多尔衮会师。
二,蒙千夫长率1000蒙人联户兵出东门,攻击东侧明兵。
三,临时提拔一个鱼皮鞑子为旗丁,诈许其任牛录额真,带少部分投降披甲人、大部分汉、朝阿哈组成死兵,共700来人也出北门。出门后立即转向,杀往西面。
为何是西面?
这就是阿巴泰的老辣之处了,他这段时间虽然没出过灵丘城,但一直在默默观察城外明军。
他发现,自开战以来西面一直静悄悄的,浑源来的援兵恐怕已悄无声息被消灭了。而且,那个方向还连着平刑关乃明兵补给路线,故他认定明军主帅十有八八就呆在那里。
如今要突围,迷惑三面仍不保险,最好让死兵去冲一冲,羁绊住明兵主帅,最好能调动另三个方向的明兵回援。
若是运气好能把明军主帅干掉,那也算为他出一口恶气!因为这次来灵丘亏大了,不但抢的人口、财物运不走,而且还壁虎断尾,又扔了下忠实的盟友两千人。
亥时末,突围开始。
阿巴泰下达最后一道命令,点燃城内四个存放物资和十五个圈禁汉人的地方。
他在赌,赌明兵进城后会去抢救物资和救人,从而迟滞追击的脚步。即使明兵不救也没什么,反正本就决定抛弃的东西,没了就没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东、北两道城门突然打开,吊桥“嘎吱嘎吱”放了下来。
喊杀声骤起,两道城门内涌出黑压压的人马,分别往壕沟冲去。
因赵匡拉走了大部分战兵,周遇吉的左营也没回来,叶宰只在四门外放了少量辎重士兵,且着重往东、北两门倾斜。
南门外是滱水,且是一个大回环,想彻底离开战场就得流河,故没有必要多放兵力。西门则是另一个原因,吊桥都没了,虏兵怎么出来。
阴差阳错下,如此布置正好与阿巴泰的突围方向撞上。
东门外的辎重兵立刻作出反应,在两方相距400米之时,200余支栓式枪打响。高速飞出的弹丸如同一个巨大的铁锤砸了过去,顷刻间,便将虏兵人马打得四分五裂。
北门的情况却与东门不同。
城内呼啦啦跑出数不清的黑影。这些黑影过了护城河后迅速往两边分开,排列起长达一两里的战线往北面壕沟冲击。
窝在北城外一小段壕沟里的辎重兵顿时傻眼,犹豫着己方要不要也分兵防守。
幸好这里的辎重队正头脑清醒,喝道:“全体抱团,绝不能分散!”
这道命令下得非常及时也非常正确,算是救了北门这两百多人的性命,否则一旦分兵,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必将被虏兵用人数优势各个击破。
果不其然,有部分慌不择路的虏兵直直向辎重兵防守段冲来,结果不用说了,200支枪打出的强大火力送他们去了天堂。
还有些从其它段壕沟冲出去的虏兵想回头打个便宜,可惜辎重兵手里的是栓式枪不是鸟铳,迅速便调转枪口,同样送他们去了天堂。
再后来,远处的几门迫击炮开始怒吼,虏兵们再顾不上辎重兵了,各自星散,逃跑的大致方向均是往北。
但在这其中,却有一队人反其道行之,沉默着打马转向西面。
叶宰在打响第一枪后便被惊醒,匆匆披了件外衣出帐查看。
当看到北面东面以及城内亮起的火光时,他不由得有些后悔,心想早知道就再等几天,等浑源方向的逆虏援兵自动撞上门来……
正后悔时,城墙西、北夹角突然响起了枪声。
“砰砰砰”的声音在这边相对平静的夜空里显得非常响亮。
叶宰连忙将望远镜转过去,就见那里枪焰朵朵,一大片黑压压的身影正在骑马狂奔,看方向好像是自己这边?
“制台,快走。”戚烨伟急匆匆跑了过来。
叶宰一点也不逞强,遂问:“往哪儿走?”
戚烨伟指着叶宰后面,急促道:“往西,赵将军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嗯!快去牵马。再派快马去通知赵匡。”
戚烨伟点点头,又飞快跑回去安排。
这时,叶宰身后响起王紫玉的声音:“夫君,虏兵并不是很多,我们为何要走?”
叶宰转过身温声道:“紫玉,现在战场态势不明,谁知道这是不是第一波?稳妥点为好。”
黑夜中,王紫玉的双眼却亮得刺眼,好像天上的星星,“夫君,妾想试试。”
“胡闹!赶紧去准备。”叶宰训她一句抬脚便走,急着去关心叶贵和元宝石。
待他和背好元宝石的叶贵再出来,值守亲兵一脸钦佩的神色,禀道:“制台,夫人带女子卫队上了前线。”接着补了一句:“夫人说是制台同意的。”
沃日妳王紫玉!
叶宰额头青筋暴绽,心头一边大骂王紫玉,一边转动脑袋找戚烨伟的身影,可一时间却没找到,便问:“戚烨伟在哪儿?”
亲兵道:“在大帐收拾东西。”
“去,叫他别收拾了,立马领着亲卫队去支援战壕!”
说罢扭头对叶贵道:“给少爷着甲,再拿两支枪,搬一箱手雷来,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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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挫骨扬灰
八月二十五日,时隔收到快马传讯后三天,赵匡心急火燎赶回灵丘城。叶宰在城内的县衙接待了他。
面对赵匡探询的目光,叶宰也不当他是外人,坦然说出二十一日深夜的战斗情况。
监视西北角的哨兵首先发现敌情,鸣枪示警。
正是这几道枪声给了中军反应的时间。
随后辎重兵的重重阻击,极大减缓了虏兵的冲击速度。
可这波虏兵不知怎么想的,哪怕死了一排一排的人,后面的人却踩着前面人的尸体依然向前猛冲,死战不退。
他们冲过了100余辎重兵的拦截,在付出死伤一半人的代价后,居然摸到了中军营帐前五十米范围。
女子亲卫队适时顶了上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们一开始打得有声有色,开枪、扔手雷一丝不苟,以50人的兵力再次成功迟滞虏兵。
不过,因为她们是头一回杀人,极其不适应鲜血狂飙、残肢横飞、人叫马嘶的修罗战场,心理一乱扣动板机的手指便迟疑了。
又因为事发仓促,她们并未着甲,在虏兵反击下当场被射死射伤大半。
剩余女子亲卫不得不保护着王紫玉撤退。
眼看着虏兵就要冲击寨门,戚烨伟带着部分亲兵队全副武装出现了。
戚烨伟血性勃发,竟开门迎战并命寨内之人在他们走后关上寨门。
而后这三四十人顶着箭雨反冲锋,三两轮排队就将三四百虏兵打退。
叶宰在后面还出了把力,躲在木栏内用步枪打死两个。
虏兵冲不进营寨,如此便再无回天之力。
见虏兵退出营地百米后,两门迫击炮便再无顾忌,连续急速射,将几十颗炮弹仍到了营寨与壕沟之间。
再后来炮击停击,壕沟与营寨两面的人都向内挤压,七百虏兵全部消灭。
听完叶宰的讲述,赵匡松了口气。因为他的前程系于叶宰一身,是最怕叶宰出事的人。
于是在心里感激王紫玉,有感而发道:“制台,叶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末将佩服。能不能允许末将给她磕个头?”
叶宰嘴角一抽,拒绝道:“紫玉啊,她正为女子卫队的伤亡心情不好,暂时不想见客。”
“哦,那末将先去布置防务。”
赵匡知趣退了下去。
叶宰待他退走,便继续处理公事。
首要的是签发几道人事命令,提拔还活着的官员暂署灵丘各衙主官,以便接手灵丘城的恢复事宜。
灵丘城真是惨!
县令、县丞不屈贼手,阖家自尽。
剩下的小官小吏包括老百姓,都被抢光了财产。
这倒还罢了,百姓们本来就穷抢也就抢了。但东虏千不该万不该辱没百姓的祖宗!
很多人在东虏宣布剃发令后羞愤自杀。因为他们觉得留一根猪尾巴无颜再见先人!
城内很多水井为之堵塞。
而阿巴泰此人更是灭绝人性,他竟在突围时将汉人和粮食集中起来放火焚烧。
阿巴泰的目的达到了,由东门攻入灵丘的督标士兵没有再追出北门,而是全体转去救火。
然而,他们就几百人,城内却燃起了十几处火头,到处都在哀鸣。
在他们杯水车薪般的救援下,灵丘城内的粮食、财物均毁于一旦,百姓……
只救出来一小半!还是因这小半人离着东门较近的缘故。
那天,当叶宰看到那一堆堆烧得黑乎乎的尸体时,当众发誓:“阿巴泰,本督要将你千刀万剐!”
…………
处理完紧急公务,叶宰索性休息,来到县衙后院。有个人还等着他去安抚。
月亮门前,叶宰驻足向内打望,没人。
他不进去,就在门外安静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只见主厢房门一动,山竹闪身出来然后拉上了房门。
“山竹,山竹,过来。”叶宰招着手,小声叫道。
山竹甩头当没看到,往东厢那边走。走了两步又顿住了,返身向叶宰走过来。
“少爷,找婢子何事?”山竹问道。
叶宰脸上堆起笑脸,亲切问道:“山竹,在做什么啊?”
“去给小姐做饭。”
“哦,中午了,是该吃饭。对了,你家小姐心情如何?”
山竹翻了个白眼,反问道:“小姐被禁了足,少爷你说呢?”
“哈哈。”叶宰尴尬了下,旋即肃然道:“山竹,兵凶战危。你家小姐不知道,你就不能为你家小姐想想嘛。”
“婢子想的不算。况且小姐说了,武人就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行!你们主仆俩人真行!你去告诉王紫玉,她是武人但也是本督的夫人!”
可能叶宰说话的声音大了点,便听主厢门“吱呀”一声打开,王紫玉板着俏脸,隔空说道:“夫君,妾知道未经你的命令擅自出击有错。但妾要去慰问女子卫队的伤者为何不许?”
叶宰顿时头疼不已,不由低三下气道:“夫人,病房里污秽不堪,自有成郞中他们处理。你去又帮不上什么忙。”
“妾都当她们是姐妹。姐妹有事,妾去看望有何不可?”
“紫玉,那里还有其他伤兵,你去真不太方便。”
“请夫君允妾所请!”
“王紫玉,别给我怄气啊。”
“……”
“本督现在宣布,撤消你女子卫队队正职务!”
“砰!”
门关上了。
“你……”叶宰转向山竹道:“嘿,你家小姐脾气真……”
“少爷,婢子告退。”山竹吐了下舌头,飞快跑了。
叶宰连忙转身,就见戚烨伟和其他亲兵都绷着脸抬眼望天。
不过,这等小伎俩哪里逃得过叶宰的火眼金睛。
看我笑话是吧!
叶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走,回去前面。还有,本督觉得早上你们吃得有点多。如今粮草要分发给百姓,不如你们把中午饭省下来。”
说罢拂袖便走。
戚烨传等人都是一愣,均想这莫非就是无妄之灾?
…………
赵匡回来,叶宰手下的实力马上大增。遂留下五百人守城,其余一千人分成五组向北搜索。
他们接到的命令:活捉阿巴泰!
转过天来,八月二十六日,周遇吉回师灵丘。
跑在前头的塘马打出露布,穿城大喊:“左营于恒山北口全歼逆虏援兵三千人!回师时再歼东虏旗主阿巴泰及其他虏兵一千余人!”
消息传到县衙,叶宰震惊!
其实,他对于抓到阿巴泰有着十足的信心,但万万没想到阿巴泰这个背时的,竟然一头撞到周遇吉的手上。
周遇吉可能又与他派出传令“活捉阿巴泰”的塘马错过了。
于是尴尬了,死的怎么活剐?
难道自食其言?
叶宰表示拒绝,死了也不能放过,改为挫骨扬灰!
总之都是报仇,说不定这样效果更好。因为古人视死如生,扬了灰连投胎的机会也没了,这才是斩草除根。
当天下午,幸存的百姓被召集起来,参加“报仇”大会。
叶宰破例允许他们亲手砸烂逆虏们的尸体,然后点燃火焰。
在雄雄火光当中,刮成光头的百姓们跪下来朝着高台方向磕头,哭声连绵久久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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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离开灵丘
崇祯七年闰八月来临,叶宰大致处理完灵丘城的善后事宜。
救死扶伤、修缮房屋、设立粥棚、上书朝廷请免应州当年秋税以及其它杂税、加税。
但是这些还不够,叶宰大军不可能一直驻扎于此,还得给予老百姓越冬的粮食以及明年春播时的种子。
于是,两道加急公文发往大同巡抚和山西巡抚处。
公文内容都大同小异,叶宰要求山西巡抚借贷粮、种救济应州百姓,要求大同巡抚明年归还。
闰八月初三,灵丘城西门。
新的吊桥放平护城河两端,幸存的五千余灵丘百姓跪伏于官道两侧,恭送大军启行。
督标士兵全部通过后,叶宰同灵丘当地官员这才一起走出城门洞,当见到这阵势,脑袋立刻“嗡”了一声。
他赶紧甩开身边簇拥的人群,大步流星走出吊桥,抬手便去扶跪在前列的几十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家,快请起来!宰受之不起。”
老头口里不住道:“总督大人,您受得起,您受得起。”
然其年老体衰,架不住叶宰手上的扶力被拉了起来。
叶宰又去扶另一个,可刚扶起的老头又出溜一下跪了下去。
其他人均是如此,拉起来待叶宰走开又跪下去。
叶宰扶起了一列人又跪下去一列人,完全是做了无用功。
这样下去可不行!
叶宰冲紧跟着身后的戚烨伟道:“加快速度通过,别让人久等。”
话毕即当先小跑起来。
当终于通过这条汹涌的“人路”时,叶宰回头一看,眼睛不禁酸涩起来,心里感慨不已:这就是我华夏的百姓,但凡对他们一分好,就会还给你十分,好像以前对他们的伤害不存在了似的。
是谁导致他们家园被毁、亲人被杀的?
是我们,是我们这些大明的文人武将!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
…………
闰八月初五,王家庄。
大军将在此驻扎一夜,明早再通过庄北的枪峰岭穿越恒山,进入浑源州。
当夜,叶宰巡完营来到一间大院子门前,此处应该是原来大户人家起的屋子,庄里唯一的一间青砖瓦房。
信步走入其中,叶宰随口问道:“烨伟,女子卫队情况如何?”
戚烨伟道:“那日破城战,当场战死十九人,伤二十三人。轻伤七人已经归队,重伤者除未救回的还有九人。这九人已不适合再加入军队,故卑职将她们留在灵丘城中。”
“给补偿了吗?”
“给了,每人十石小麦,银子二十两,还特别关照了当地官员。”
“太少了……烨伟,虽然她们是女子,但她们在危难面前的表现却丝毫不弱于男子!你安排下去,叫人回一趟灵丘,给她们每人再补发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而已!
不是叶宰没银子也不是他舍不得多给,而是这涉及到全军的补偿标准。其他士兵都是二十两,女子卫队可以用亲卫的名义多给点,但再多就绝对不行。
毕竟人心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不,戚烨也被叶宰的补偿标准震惊了下,愣了几秒才抱拳道:“是,制台。卑职考虑不周。”
“下不为例!烨伟,此事你要做得隐晦些。唉……,其实我也想都这样……路漫漫而修远兮!”
说话间,一行人走到前院与后院之间。
叶宰踟蹰半晌,向后摆手道:“你们不用跟着了。”毅然步入其中。
刚才的总督气度立马没有了,变得有些委委缩缩的。
实在是他自觉愧对王紫玉。
人家拼着老命救了你,你却把人家禁足,说破大天也说不过去!
叶宰蹑手嗫脚潜行主房窗下,想先听听里面的动静。
正好,房中有人在说话。
山竹的声音,“小姐,要不要告诉少爷?”
王紫玉的声音听起来不冷不淡的,“不用。”
“可是……可是……”
“山竹,我饿了,要吃三碗饭。”
“我的大小姐,这里没有饭只有面。”
“呕……想起这里的老陈醋就想吐。山竹,少爷不理我们,而且……你说我们应不应该回家去?”
里面的山竹还没回话,窗外的叶宰已经疯狂点头,心中大喊:“该,回去回去!”
“谁在外面?”
叶宰心情过于激动不小心碰到墙体发出声音,当即引发房内一声娇咤。
“呃,是我。”
叶宰应了声,站起来走向旁边的房门。
“吱呀”,房门打开,王紫玉一张粉面含煞的俏脸乍现眼前。
“夫人,要吃饭啊?”叶宰讪讪说道。
王紫玉不理,双眼很快泛红,泫然欲滴的样子。
叶宰当场僵直,努力错开视线不与之对视,柔声道:“夫人,天气转寒一定要注意保䁔。”
这句话非常地无厘头,才八月唉。
王紫玉身后的山竹先笑了,掩嘴轻笑道:“咯咯……少爷说话真好玩儿。”笑罢脸上好像在发光,雀跃道:“少爷少爷,小姐她怀……”
“山竹!”王紫玉厉声喝断,然后两手一合就要关门,顺便对叶宰道:“夫君,妾知道了。你请回吧。”
“诶,不是……”叶宰把着门框急切道:“我回哪儿我?夫人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王紫玉嘴角微微一翘旋即飞快收起,一边掩门一边冷冰冰道:“夫君,今日不方便,以后也不方便。”
叶宰不敢和她角力,随之被关在门外,只得冲门内喊话:“紫玉,别和我怄气了,乖啊,让我进去!”
连喊了好几声,门内再无动静。
待他摇头叹气出来,突得一惊,只见外面站了一排亲兵,戚烨伟在不远处埋头踱步,手里还夹着一根纸烟。
太嚣张了,抽着烟看领导的笑话!
“为何还在这里?”叶宰脸拉得老长。
戚烨伟扔掉烟小跑过来,急促道:“制台,刚才侦辑队送来情报,卑职正想找个机会进去交给您。”
叶宰狐疑道:“真的?”
“真的?”戚烨伟一本正经道。
叶宰深深看了戚烨伟好几眼却无半点所得,遂伸手道:“拿来”。
戚烨伟立马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筒递了过去。
叶宰接过后检查了下筒口,果真是侦辑队的“ZJD”火漆封印。
拧开,抽出里面的信笺,入目全是拼音文字。
九年义务制的成果随之展现,叶宰一下就拼出了内容。
“大同府多尔衮部派兵一万南下浑源;领兵者似为其弟多铎,其余军官暂未察知;其目的可能是救援灵丘。龙组三号报上。”
多铎?又一个“我大清”的不世名将?冢中枯骨耳!
叶宰一挥手,“走,去前院。烨伟,通知各营头主官开会。”
半小时后,五营统领、教导自四处驻防地赶来。
叶宰先说了侦辑队探知的消息,而后询问大家的看法。
“打!”周遇吉咬牙切齿道。
张凤仪回应道:“当然要打。不过是出恒山打还是在山里打,抑或就在这王家庄以逸待劳?”
赵匡沉吟道:“逆虏人数一万,这就需要我们发挥强大的火力。可我大量辎重还存于平刑关中,需要慢慢转运山道。依末将看,稳妥起见,在王家庄设伏为好。”
从平刑关前来汇合不久的马二柱反驳道:“王家庄设伏当然好。但赵将军能保证逆虏不能提前察觉这边的消息,从而缩回去吗?”
“不能。”赵匡摇摇头,续道:“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逆虏不来就算了,只要督标和辎重能安全通过恒山即可。到时与之决战也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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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瓷窑口野战
军议进行,结果尚未得出,屋子里先充塞了满满的烟气。
张凤仪相当不满,手不住在脸前扇风,一双颇大的眸子时不时瞪一下叶宰。
为何?
若非叶宰带头点起第一支烟,其他人也不会有样学样。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当事人叶宰却没接受到张凤仪的怨言,思忖好久好久才拍板道:“时不我待,计划不变!
但行军次序要变一变。前营爬山有优势走前面,若遇虏军便放其通过堵至后路。中营第二波,全军多带子弹、手雷。左营第三波,右营和后营第四波。”
张凤仪听到自己的前营终于名符其实了,顿时高兴起来,也不再计较满屋子呛人的烟气了。
倒是赵匡犹豫道:“制台,狭谷当中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谨防虏兵背水死战!”
叶宰想了想,环视众人道:“赵大,还有周将军、柱子、安国。我军的交战宗旨的确是将敌消灭在远处,一直以来也是这样做的。但上次灵丘突围战时我军手忙脚乱应对失措,如此即暴露出问题,宗旨的第二句话没有做到。
‘应有白刃战的勇气。’所以,本督认为是时候激发兵士们的血性,面对面拼下刺刀了!要不然,以后拉不开距离或者退无可退时,我们该怎么办?
大家都应牢记战国名将赵奢的名言:狭路相逢勇者胜!武器并非取胜的唯一,还关乎着勇气!”
说到这儿,叶宰的视线在张凤仪身上一定,道:“哦,马将军的前营就是这样。”
张凤仪被说的挺不好意思,连忙垂下眼睑,心里却莫名有点欢喜。
而赵匡、马二柱、田安国,包括受新火器所利的周遇吉均心有戚戚焉。
计议定下,余下便是执行。
翌日大清早,张凤仪率先带前营出发。
田安国把所有库存向中营敞开,让士兵们能拿多少拿多少。
结果,未过半个时辰便被赵匡紧急叫停。
因为底下这些军官都是属狗熊的,勒令每个兵身上带二十枚手雷、五百发子弹,加上腰刀、水壶、绷带等等,不但没有搁炒面的地方,人都快被压垮了。
赵匡将三总、九哨的主官叫一起,黑着脸训斥道:“粮为将之胆!你们要干什么?饿了叫士兵们啃手雷吗?减负!每人只准带五枚手雷,子弹100发,必须加上两根炒面带。嗯?胡八,你想说啥?”
胡八弱弱放下手,哼哧道:“都司,简报上说虏兵有一万人。我们就这样都还怕弹药带得太少……”
“是极是极!”
所有人附和。
赵匡一个个点过去,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就不能用脑壳想一想?恒山谷道里是什么情况?狭窄陡峭!我们出发后,后营不一定能及时跟上,要是中途断了粮怎么办?胡八,你又想说什么?”
胡八理所当然道:“没吃的就上山打猎挖野菜啊。都司,你放心,我胡八从小生活在山里……里……”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赵匡的脸越来越黑。
赵匡狠狠瞪了他一眼,手一挥没好气道:“执行命令!”
说罢拂袖离开。
待赵匡走远,一道“哈哈”声响起,随即便是哄堂大笑。
胡八摸着脑壳,傻愣愣道:“笑什么笑?我又没说错,山里就是有什么要什么嘛。”
“哇哈,我们不知道大山是宝库吗?我们笑你当面让都司下不来台!”
乙总才调来的教导、出身白杆兵、刚从随军正治一班毕业的樊世刚大笑着揶揄,随之又引起一地的暴笑声。
…………
闰八月初九,督标一切安排错付,竟然平平安安走出了恒山枪峰岭。
当他们来到枪峰岭与浑源州中间的瓷窑口时,侦偮队传来情报,多铎军在浑源州里懒了五天,把被阿巴泰手下收刮过的浑源再收刮了一次。
多铎军的收获相当之大。本来阿巴泰收刮的钱粮就没运走,这次再抢又增加了三成。
我踏马的!
叶宰扔下信笺,传令大军不休,立刻出兵浑源。
刚出瓷窑口不到五里,斥候来报,有一支上千人的虏兵正往瓷窑口行军。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吃掉!
为确保全歼,叶宰定下计划“狮子搏免”。
因为在平原上不能打伏击,故摆出堂堂之阵——雁型阵,即反锥型阵,向前战斗时呈“V”型。
具体布置为:前营、右营共1600人居中,下马步战并保护最后的后营;中营、左营混合,持栓式枪骑马、持燧发枪不骑马,分居两翼互距一里,以包抄迂回。
下午未时,虏兵骑兵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也许他们在大同打惯了孱弱的明兵,心里生了轻视,仅顿了顿便加大马速向大阵冲来。
当然,他们也不傻。
督标虽然摆出了五千人的阵形,但毕竟身处平原,不能把所有地方全占了。故虏兵来了个大迂回,绕到左翼外面,想斩断大阵一翼。
骑兵有高机动性,选择权在敌不在我,这点非常讨厌。
不过,那是对其他明兵来说的,对五省总督的督标而言:不存在的!
中军发出一阵嘹亮的唢呐声,整个大阵以前营为中心,随之左转。
左翼在训练严格的老攀西兵带领下一起左转,并侧对右面举起了手中的步枪、燧发枪,目的仍是将虏兵包在张开的两臂当中。
就这一手,大明九成九的军队都做不到!
距离逐渐拉近……
两里、一里,呵呵,勒马也停不下来了啰!
十二门迫击炮首先发出怒吼。六门迎头就打,六门远击尾部。
一头一尾的虏兵包括马匹被炸了个稀巴烂。
中后部虏兵果然依马匹惯性没有停下,要么被前面的死马绊倒,要到继续往前冲。
这时,左翼一千多支枪打响了!
“灰溜溜、啊哦啊”的人畜惨叫声震动着这片平坦的原野。
没被打到的虏兵当即往回跑或者往侧面跑。
然而,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温大的炮组对着两臂豁口疯狂倾泄炮弹,右翼也包了过来,打响手中的枪支。
火器杀人就是快!
不到二十分钟,一千人基本被屠杀殆尽。
也有少部分运气好的虏兵趁着炮弹的间隙跑了出去,赵匡立即组织马术好的中营士兵前去追击。
叶宰下令:打扫战场。死马收集起来做熏肉,活马交后营。
当追击队回来汇报无一人漏网后不久,战后统计出来了。
打死打伤虏兵1120人,督标战死27人,坠马、箭伤者168人;得好马303匹,死马1577匹,因为很多虏兵是一人双马;
得铁甲20领,皮甲351领;银300来两,首饰百来个,之所以这么少,是因为逆虏的战利品是统一上缴再分配,这点东西应该是虏兵们私藏的;
弓1400张,因有200“善射者”一人双弓,软硬各一;刀、枪无算;粮食基本没有,猜测应该是虏兵们打算当天就回返浑源。
如此算下来,若是只计较火力投入与收获之比,督标亏了,亏大了!
弓、刀枪没用,粮草没有,金银少得可怜。就只有铁甲、皮甲能分给张凤仪的前军和马二柱的右营乌合之众。
叶宰叹了口气,旋即心情又振奋起来,能消灭虏兵的有生力量就好得很,看黄太有多少人可以拿来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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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兵临浑源州
残阳如血,硝烟散尽。
叶宰负手站于一个小土包上,瞭望北方,遥想那个素未谋面却又如雷贯耳的名字——多铎。
历史上,满清对多铎的美谥甚过!八大****之一,乾隆称其“战功彪炳”,为“开国诸王战功之最”,并诏其配享太庙。
是,他的确为满清入主中原立有大功。松锦大战擒洪亨九、一片石打败李自成、平定江南覆灭南明……
然而,这些战功实在很水,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汗奸带路、明廷败亡、人心离散”的催枯拉朽的局面。换做其他名将,栗如“无双上将潘凤”说不定做得比他更好。
而且此人鲁莽性急、好色如命、噬血暴虐。很多次打败对手都会下令屠杀!
最近一次就是前年(1632)年,他杀俘察哈儿部数千人。
十年后,杀史可法,制造扬州十日。
想到这儿,叶宰眼中不禁露出丝丝冷意。他决定了,多铎必须死,俺也要两撅名王!听说大同还有个多尔衮,那就三撅!以后还要四撅、五撅……如果撅不完,就把这些“名王”撵到西伯利亚去,撵过葱岭去!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扬起的黄尘迷了叶宰满头满脸。
“呸呸!山西这破环境……”
叶宰正吐槽间,刚好见到田安国走上来,遂脸色一板,又恢复了他总督的威严。
“安国,统计完了?”
田安国揖礼答道:“禀制台,已初计完毕。此次大战共计歼灭……缴获……”
叶宰听着田安国嘴里冒出的数字,不禁骄傲满怀,心道:这就是我的部队,这才是大明的脊梁!
孰料,骄傲劲儿才起,田安国兜头一盆凉水,“制台,此战共消耗子弹5万发、炮弹102发、火药十桶、铅子十石。去了库存一半!”
“5万!”叶宰差点蹦起来,不可思议道:“2000步枪兵平均每人打了25颗子弹?狗……真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哇……还有温大,他怎么打的?一古脑打100多发,他不想过了?”
“呼呼呼呼”叶宰的胸膛不住起伏,心疼地要死,原地转了好几圈,这才问田安国道:“弹壳都收集起来没有?”
田安国低眉顺眼道:“收集了。”
“送到中军匠人营,让他们复装,明早你去取。”叶宰吩咐过田安国,随之转向戚烨伟道:“看来今天不能趁胜追击了,通知各营按战时布置,就地驻扎。”
说完后再没有心情登高远望了,扭头就下了小土包。
晚上,中军营划出了一片禁地,里面不停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外围守卫的戚烨伟知道,制台又在带领“研究院”工匠“制造装备”了。
实际上呢?
研究院刘老根等人只是在修理破损的铁甲,真正“制造”的却是叶宰。
复装一颗子弹0.5点,复装一枚炮弹50点。
幸好元宝石可以批量处理,否则叶宰一个人得累死。
当花去两小时将4万多发子弹和102枚炮弹复装完毕后,叶宰看着所剩无几的能量条陷入了沉思。
己方因为后勤问题没有立即奔袭浑源城,多铎得知南下千人队失踪后必会警觉!如此,已然失去了偷袭的意义。
接下来就是硬仗了!
浑源城里应该还有一万虏兵左右,再像灵丘城那样围城打援恐怕不行,围也围不住,各处都可能成为突破点。
而且整个大同的虏兵有两三万,再加上归顺的察哈儿部,五六万人总是有的。浑源州又地处大同盆地,地势平坦无险可守。虏兵几万人若是自四面八方一起涌来,自己这五千来人只能抱团反击,围城将不解而解。
因此,要速战速决,不给大同府的多尔衮救援机会。
但破城就需要重炮,能轰破三层城墙的重炮!
明代的城墙最里面是夯土,中间是条石,外面是青砖,厚达一两丈,很多二战时的火炮都轰不开,更别说温大炮哨的迫击炮了。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挖坑道放火药,直接暴破城墙底坐。可浑源州城外有一条桑干河支流,所以护城河是有的。要想掘过护河城,工程量就太大了。
叶宰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试一试重炮,万一浑源州的城墙就不牢靠呢?不过现在不造,快到地头再造,也免了运输的功夫。
翌日上午,田安国带人来拉走了复装的弹药又迅速分发下去。中午,大军起行。
叶宰昨天的担心果然成真,多铎应该已经察觉到危险,派出一波一波的探马南来侦察。
督标前锋杀了一些,但实在杀不完,那些虏兵斥候弓马娴熟,一心逃命根本拿其没有办法。
叶宰只好召开临时军议,几员主将商议后认为: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放缓行军速度保存体力,以备大战。
“逆虏能出来就好了!”叶宰憧憬道。
刻意拉慢速度后,督标花费大半天时间才走到浑源城南三十里处停止。
待要扎营时,各营都傻了。
也不知是原来的明兵还是现在的虏兵搞出了“坚壁清野”的战术,总之入目所见,方圆几里内一颗树都看不到。
各营主管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到了这个距离,虏兵随时都可能大军袭来。而到了晚上将更加不利,人不可能一直不睡吧?
那咋办?
挖沟!
中军划出范围各营分段包干,挖掘战壕。
先挖一个宽一丈的陷马坑,挖出的土堆在坑后筑成矮墙。矮墙后再挖一道坑,里面撒上铁蒺藜。当然,沟与沟之间也留出了出击的通道,用马车连环挡住。
此外,再将斥候撒往四面,用以预警。
扎营的事叶宰没管,将防务全扔给赵匡,他自己则一头钻进工匠营,鼓捣他的重炮。
这一天晚上,虏兵果然来了。自北面开始,然后东南西三面都响起了急促的铜哨声。
虏们上来了也不进攻,就围在四面,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时不时还要往壕沟内射箭。
当夜月明星稀,虏兵的人数及动作均被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故赵匡判定这些小部虏兵应为骚扰,遂强令士兵不必惊慌,继续睡觉!
第二日清早,叶宰神清气爽从工匠营出来,刚到中军便接到赵匡报告:昨夜骚扰的一千余虏兵退了,但并非退回浑源,而是合兵去了南面,恐欲截断我军粮道。
叶宰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道:“十天,必须在粮尽以前拿下浑源!”
赵匡犹豫道:“制台,浑源州防卫甚严,督标从没攻过大城,十天会不会……”
“就十天!”叶宰斩钉截铁打断,指指工匠营方向,郑重道:“研发院的工匠造出了两门更大的拿破炮,本督命名12磅炮。虽然此炮直接打破城墙比较困难,但离着三、四里轰烂城头没有任何问题。”
赵匡眼睛马上亮了,搓着手道:“能打这么远!制台,还有没有?”
叶宰摇摇头道:“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了。你赶快把炮拉出去叫温大试试,然后根据炮的威力设计攻城的战术。记住,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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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浑源之战
摆在温大面前的“拿破轮12磅炮”其实是历史上原版“拿破仑12磅炮”的改良版。叶宰制造前依据的原型是南北战争时米国生产的主力火炮,全称M1857型12磅(5.44公斤)前膛野战炮。
为何偏偏是前装炮而不是后来的后装炮?
第一,这炮制造便宜,才1500多点。叶宰臆想中的“二营长炮”——法国75小姐需要万点以上,对于现在只有几千点能量的他来说,合适的、能马上拿出来的才最为紧要。
第二,这炮叶宰印象很深。
他后世是个电影爱好者,《林肯》、《乱世佳人》、《冷山》这类电影看了不只一次,老米的惨事嘛,值得多次围观!
不得不说,老米拍得电影挺精致,至少让叶宰记住了被大量使用的M1857火炮的各种细节。
叶宰造时还在想,就算打不破城墙,老子也要给你们犁地!就要和城上的红夷炮比一比,看谁打得更远、打得更准?
改良后数据如下:
炮管身长1.676米,14.3倍口径,原版为青铜炮身,重500多公斤,叶宰将其改为钢制,大大减轻了重量。再加上炮架和车轮,全重1吨左右。
不过,也只用一匹马就能拉动,以如今大明的路况,机动性将将够用。这点非常重要!
使用2.5磅的发射药,炮子出膛初速439米每秒,炮口抬起5度能精确打到1500米距离,10度则为1900多米。
如此距离足以和城头上的红夷炮碰一碰了。何况,孔有德死了,耿仲明还在攀西州当苦力呢,谁来教东虏操炮?
一门炮的威力不仅是它自带的数据,也与其训练水平息息相关。
叶宰相信温大能在三里这个距离上成功压制东虏炮手!
…………
大营西面几里外,一哨中营士兵满脸杀气,子弹上膛,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四周,隐隐保护着正被叶宰念叨的温大及其炮哨。
保卫圈里,温大眼里已无他人。
他爱不释手地摸着冰冷却又光滑,好像没有一丝瑕疵的炮身,口中啧啧称奇,时不时还看着地上摆着的几箱炮弹流口水。
箱子上有制台亲笔手书:实心弹、爆破弹、霰弹、榴霰弹。
“汤二郞,拿颗爆破弹出来。”温大抹了把嘴巴叫道。
如今已是炮哨指导的汤护明笑骂道:“温哨,别叫小名。”旋即又问:“为何不试试实心弹?”
温大左手食指钻钻自己的太阳穴,训道:“制台老说要多动动脑子!我看你现在学了正治,脑子反而迷糊了。实心弹有啥试的?要试就要试爆破弹,老子不算好引信以后咋个用?”
汤护明连忙投降,“行行行,你说的对。”说着撬开箱子,给温大递了颗爆破弹过去。
温大接过,一脸缅怀的神色,唏嘘道:“好久没打这种炮,真有点想了啊。”
说罢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剪刀,比了又比,方才按照经验剪断了一截引线。
接下来,清炮膛、塞引药炮子、戳破药包、装上引线。
这一套程序温大均不假手于人,不到一分钟便行云流水般做了出来。
装好后,温大拍拍腰杆,叹息道:“老啰老啰。”
旁边的汤护明心想你才不到三十岁,说什么老?太矫情。遂张嘴便要反唇相讥,却不防温大脸色一正,“火来!”
二炮手连忙点燃长长的火杆递给温大。
温大叫士兵清场,然后毫不犹豫将点火杆压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两秒后半空中再次响起一声“轰”的巨响。
温大眯着眼睛看向远方,摇头道:“不到两里,剪短了。再试!”
…………
浑源城中,刚刚二十岁的多铎正在大发雷霆,另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却在苦劝。
“十五弟,不要冲动。斥候的报告你也看到了,城南明军有五六千人,战力不比寻常!想想杜德里,一千余人全军覆没啊!”
“十二哥,你这是涨他们威风!我看你被老八打压太久,一点脾气都没了。”多铎斜眼看着阿济格道。
阿济格性子粗暴,比之多铎也不遑多让,听到讥讽顿时暴炸,怒骂道:“老十五,你真踏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多铎奇怪的没有反击回去,反而低落道:“我娘也是你娘。”
阿济格一愣,脸立马涨得通红。
关于他们娘阿巴亥被逼殉葬的事他记得很清楚,哪时他二十一,多铎才多大点?十一二岁而已,什么都不懂的年龄。
三兄弟里面,当时心智已经健全的阿济格不得不忍辱负重,受到的伤害应该是最大的。平时听不得谁提起他娘,只要一提起必定不依。
可说这话的是自己的同胞弟弟,这股邪火生生发不出去。
遂一捶桌子,掷地有声道:“老十五,你别去,我去!”
“十二哥,你刚刚不去,现今又和我争。”
“小十五,听我说!你是镶白旗主不容有失,否则老八必要下手抢夺!哥哥不怕!”
“嗯……那十二哥小心点。杜德里一队人全被火铳打死,你得多带楯车。”
“我知道。”
“十二哥,尽快与绕后的阿楚珲联络,两边夹击明军。”
“好,哥哥理会的。”
…………
闰八月十三日,浑源城开出一支三千余人马组成的军队。大军出后,浑源城即紧闭四门,严查城中还活着的汉人。
中午,阿济格军斥候与督标斥候交战。
督标斥候严格执行中军发出的“诱敌”之计,示敌以弱。即不使用步枪,缠斗少许也装作不支败退下去。
申时,两军接近。
督标这次依然摆出雁行阵;阿济格接受了杜德里军的教训,居然忍着脾气没有第一时间挥军扑上,而是摆出大量的楯车顶在上面,缓缓向督标压来。
赵匡为前敌总指挥,见此便立刻变阵,回收两翼,全军排成一线。
前营枪盾兵迅速前出顶在第一排,微微躬身露出后面错落的步枪兵和燧发枪兵。
两门12磅炮分列战线两头,各自斜指正中组成交叉火力,温大拿出了霰弹。
迫击炮布于阵线后方,备好高暴弹。
这种稀薄的散列阵型在这个时代只有督标敢摆出来,因为他们的火力足够强大。
但又因此阵没有演练过,暂时做不到齐头并进、炮步协同,故而只能挨打不能主动进攻。
距离逐渐拉近,三里到了。
此时炮组其实已经可以打响,但一是换了霰弹,射程比不上实心弹;二是要引诱虏兵进入步枪射程,温大不得不憋着。
一里,五百米、三百米……
对阵双方都可以看到对方长啥样了。
再过小会儿,温大右手往下狠狠一斩,声嘶力竭吼道:“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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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浑源之战二
“嗵!”
“嗵!”
12磅炮一前一后打响了。
两道扇形弹丸如同死神手中两把巨大的镰刀,由外向里交叉收割。
一路上,所有能被它们接触到的物体均被洞穿、暴裂。
若是将山西这片天地看成一幅古旧发黄的画卷,那么此时便被涂上了鲜红的颜色,变得鲜活,变得明亮……
虏兵前头的两排楯车仿佛被飓风卷过,四分五裂化为满天飘酒的木块、尖刺。
躲在其后的虏兵在高速弹丸及木屑的双重打击下,生生被削去了一层。
紧接着,十二门迫击炮打响。
五发急速射!
60颗高爆弹落入虏兵人群,中心开花。
阿济格暂时没事,这得益于他身边亲卫的拼死保护。刚才一颗炮弹落在他身边,亲卫当即死了一半。
不过,他心里没有半点庆幸,因为被打懵了。
开战前,他估计过这批明兵的厉害,但没想到居然如此厉害!
这哪里是在打仗?这是屠杀!
炮弹落地的声声轰鸣中,他好像听到身边的亲卫在喊:“主子,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出城时和小十六夸下海口,就这么灰溜溜地逃回去吗?
不!我大金兵天下无敌!
阿济格胸口莫名生起一种叫悲壮的情绪,大喝道:“前进,用重箭还击!”
于是,仍团结在阿济格周围尚未溃散的一部分虏兵被组织起来,不退反进,怪叫着向战线狂奔。
他们的目标是七十步,在这里就可以射箭了,就可以不用只挨打不还手了。
然而,他们的预想注定落空。
当虏兵前进到150米时,战线上各队哨主管吹响了脖子上的铜哨。
“哔!”
好似阎王的催命音,长达一里的战线上亮起了无数的火焰。
狂奔的虏兵们就像迎面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在反作用力下往后抛飞,身上还不停溅出血花。
与此同时,12磅炮再次打响,保持着一分钟两发的节奏。
迫击炮的攻击频率也降了下来,按战前布置,调整炮口重点打击虏兵后部。
几分钟后,虏兵冲锋态势被成功遏止,赵匡知道时机已至,遂放下望远镜,冲马车下的传令兵道:“吹号,两翼向前合围!”
“嘟嘟哒,嘟嘟嘟嘟哒!”
唢呐声声,传向远方。
好似在与之和应,仅过几秒,战线各段便响起乱糟糟的铜哨声。
虽然哨声显得十分杂乱,外人听起来肯定一头雾水,但督标各队的士兵却只用听自己队正的哨声,所以一点也不散乱,反而在哨声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向前出击。
两头跑得快一点,中间慢一点。
若是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督标这边由一条直线变成了曲线,然后是U型,最后变成O型。
两门12磅炮为了不打到自己人,在包抄时已经停止了发射。迫击炮没停,汤护明率领炮组搬到一处高点的地方,只要发现包围圈中有虏兵抱团反击,便下令给予无情地打击。
……
半个时辰过去了,枪声停寂下来,待呛人的硝烟散去,广达一里的包围圈方才惊现全貌。
里面死尸遍地、血流飘杵,未死的伤者蠕动着、呻吟着。
其中也有少量全须全尾的活人,均扔了武器五体投地趴在地上。
而这一切惨状的主宰者叶宰却没在前线,他与后营呆在一起。
传兵令前后往来络绎不绝,将战场形势源源不断送来。
“报……虏兵三千人已被大部歼灭。”
“报……有少量虏骑冲出包围圈,赵都司已派出中营甲总追击。”
“报……前营搜寻到大将装扮死尸一具,经清洗和俘虏辩认,确认为镶白旗的小旗主阿济格。”
“嗯?”假装看书的叶宰倏地抬头,语气中带点惊喜道:“没搞错?”
传令兵道:“马将军找了好几个俘虏辨认,都说没错。”
“好啊!”叶宰瞬间情感外露,去踏马的面瘫大法!他两手重重一击,急问:“这人咋死的?”
“前腹、前胸共中子弹十三发、铅子七颗,左大腿被炸断,右手手腕被弹片切飞。”传令兵禀道。
原来是死在冲锋的路上,怎么看起来还有点悲壮的意思?
叶宰微微摇头,甩去莫名其妙去同情敌人的想法,随之高兴起来,心道这个阿济格好像也是个亲王?加上前面的阿巴泰,我已经提前达成了“两撅名王”的成就?
遂吩咐身边亲兵,“去把阿洛格的头割下来硝制好,与阿巴泰的放一起。”
吩咐完亲兵,叶宰立马拉开一张纸开始写字。
他要给崇祯报喜,用两颗人头回报好兄弟帮自己顶雷的功劳!
正笔走龙蛇间,帐中又进来一个传令兵,“报……南面防线周将军报:南路一千虏兵在主战场响起炮声后裹足不前,于三里外与左营甲总对峙。周将军请制台拨回左营乙总,以全歼此部虏兵。”
“可。”
叶宰点头,顺手扯过另一张纸。
一道命令飞速写好,盖上总督银印,叶宰交给传令兵,道:“去交给赵游击,让他安排。”
继续写信。
可信刚写到一半,南面再报:左营乙总开到防线时,那一千虏兵扭头逃跑,周参将指挥左营追了上去。
叶宰听后大惊,生怕周遇吉会中埋伏,遂投笔踱步,心里拿不定要不要增派人手。
来回走了好几圈,他的心又定了下来。
首先,南面是灵丘地区,那里没有更多的虏兵;其次,周遇吉就在山谷中设过伏,应该不会上当。
遂罢此想,继续写信。
当这封报捷信发出后,时间已来到傍晚。
周遇吉适于此时带军安然返回。
他汇报在瓷窑口追上了一千虏兵。
那虏兵果然被叶宰料中,就是在瓷窑口设伏。但虏兵们却没想到,赵匡居然先见之明多拨给左营一队炮组。
四门迫击炮遂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几颗炮弹下去,窑口被炸塌一半。剩余几百虏兵不想被活埋便一窝蜂跑了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千余人的排枪!
因此,可以宣布:浑源城南野战,两路虏兵全军覆没!
接下来,两边战场汇合清点。
消灭、俘虏虏兵四千人,走脱百余人;己方阵亡51人,受伤318人,全部为合围时产生。但这是歼灭敌人不得不附出的代价。若只是击溃倒好了,伤亡应该能减少到个位数。
再来说战胜品:
因狂轰滥炸,仅得好马1024匹,其中有一半是周遇吉的左宫在瓷窑口带回来的。
小金饼72个,大概百十来斤;银子较多,粗略称重为5000多两;虏兵粮草被炮弹引燃,战后抢救出三成,计麦子74石,精面20石,豆、草共50石。
这点粮草仅够五千人马吃一天半。由此可见,阿济格出战前该是何等的嚣张!一共才带了不到五天的粮草。
叶宰看到收获后颇感无奈,但又不好打击手下积极性只能忍住不说。
军中具体有多少粮多少弹药,全军只有他和田安国清楚。
督标的粮草、火药一直在持续减少中,马上就要到十日红线了。
补充则全靠平刑关方向运输。可平刑关到大同盆地须穿过恒山,每运一次都相当不容易,而且以后越打越北,这条后勤通道还很容易被人截断。
所以,必须尽快拿下浑源州,期望那里来个大丰收!
叶宰遂站起身,激情四溢挥舞手臂道:“我们要发挥一不怕死二不怕苦连续作战的顽强作风,休息一晚明早奔袭浑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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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浑源之战终
又快到十五,今夜月儿正亮。叶宰巡完营不经意看到头顶上的圆盘,心里莫名想到:真大真圆真白!
遂脚下一拐去了中军大帐后面的某个营帐。
几分钟后,他惆怅而出,仰对月亮咽了口唾沫,复低头叹息:“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看不见呐……咕咚。”
戚烨伟:“……”
众亲兵:“……”
崇祯七年闰八月十五,晨,有白雾,前路不清。
唢呐嘹亮,大军拔营启行。
行至浑源城南五里,斥候飞马来报:城中燃起大火,四门全开,不见人流。
叶宰大惊之,登高眺望,果见北方视线极处浓烟滚滚,冲天火光驱散大雾,仿佛将天烧了个窟窿。
遂暴怒,喝示左右:“多铎小儿枉称名将!竟焚城遁走,我之迟矣!”
再行两里,前锋塘报:城内遍是大火,生人勿进,请制台原地等待。
叶宰心头顿时滴血,既为城中百姓悲伤,也为抢不到军粮而忧郁。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便置之前军请求不理,快马加鞭来到城下,命令张凤仪、赵匡分兵搜索多铎逃跑路线。
赵匡喏喏无言,张凤仪反对道:“制台,逆虏应该还有兵力五千余人,分兵似有不妥。”
叶宰想想也对,便征求两人意见,“要不你俩合兵往大同方向追一追?我料多铎必去找他的十四哥。”
张凤仪当下便要答应,却不料不说话的赵匡抢先道:“制台,如今虏兵动向不明。为防其杀个回马枪,中营绝不能整体离开制台身边。”
呃!
关系到自己安全,叶宰彻底冷静下来,意气索然道:“那就再等等。等左营上来了再议。”
张凤仪狠狠剜了叶宰一眼,暗恼此人当真耳朵子软!
半个时辰后,周遇吉率军到达。
张凤仪上去与他嘀嘀咕咕一说,当场一拍即合,两人联袂找到叶宰请命。
叶宰允了,又见两人不马上动身,奇道:“为何不动身?”
周遇吉翕动嘴皮欲言又止。
张凤仪接过话头道:“制台,我们想请赵都司拨给两组炮队。”
“是这样?”叶宰看向周遇吉。
周遇吉看了眼赵匡,抱歉之色一闪而没,点了点头。
这事儿,他认为自己做的不地道,又抢中营的任务,又死皮赖脸要中营支援。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叶宰看出了周遇吉的窘迫,安慰道:“炮哨虽然隶属中营,却并非只属于中营。在本督心中,几营都是一家人。只要战事的确需要,你们都可以来找本督调动。”
说着抬手一挥,画了个大饼,“本督以后将给你们每营都配上炮兵。唔……至少十门12磅炮,二十门6磅炮,五十门迫击炮。”
“真哒?”
周遇吉暂时没反应,张凤仪先激动了,问:“叶制台,我前营何时能换上崇祯四年式步枪?”
“哈哈”叶宰打了个哈哈,这件事倒真不好答应,因为栓式枪他只打算配给自己的亲兵部队,也即是攀西军出身的人。
可张凤仪问了又不好推脱,毕竟刚才说的“都是一家人”还言犹在耳。
堂堂五省总督岂能食言而肥?
叶宰心头一动,调侃道:“马将军,你看周将军、赵将军都叫我制台,你呢?非要加上姓氏,说明我们之间还很生份嘛。等什么时候我们真正成了一家人,本督肯定给你配上步枪。”
“呸,谁和你一家人?”
张凤仪呸了一声,她当然听得出后面这个“一家人”和前面那个“一家人”不是一回事儿。
叶宰笑而不语,视线在张凤仪微微发红的俏脸上转了一圈,随即中止这个话题,转而向周遇吉抱拳道:“本督祝左营、前营旗开得胜!最好能拿回多铎的脑袋来。”
…………
三天后,闰八月十八,前左混合营派快马传来消息:
两营北渡浑源川后又追数十里均无多铎消息,而后继续北上。行军至接近大同府南界时,巧遇许多大同后卫败兵,据败兵声称,大同已解围,虏兵携抢去的物资、人口转往大同东北白登山方向。两营请示:是否继续追击?
叶宰立时大感头痛。他当然想继续追击,接着再与暂驻白登山高山卫的曹文诏合兵,可侦辑队刚刚转来朝堂上的消息又让他犹豫了。
自从叶宰带兵跨过信地进入大同以来,不止汪汪党了,在京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开始狂喷。据说朱由检一天能收到数百封弹劾叶宰的奏本。
这些奏本说什么的都有。
温和点的说叶宰“不务正业,你是去剿匪的不是打东虏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普通点的说叶宰“擅出信地,与朝廷制度不符,请陛下申饬抑或召回。”
阴暗点的说叶宰“跋扈、擅动刀兵,兵权甚重或有自立之心,请陛下派有司锁拿,槛送京师!”
又据说朱由检气得不行,不但公开杖责了几个危言耸听者,还暗地将六科明升暗降了一半。
而且最关键的是:皇帝要求免去现任宣大总督张仲衡,由叶宰兼任宣大总督的小纸条被内阁拖延着不办。
综合以上消息,叶宰现在被人人喊打,如果再出兵大同,那无疑是在堆积的木柴上浇上汽油再点把火!
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即便叶宰以后掌了权,朝正必定瘫痪,谁去帮他执行政策?
他自己手底下又没有人,如之奈何……
叶宰考虑了很久,决定退一步。因为***大大曾经说过“为了前进而后退,为了走直路而走弯路。”
还有一点,“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在叶宰看来,大明的大多数官员,地方的土豪劣绅,南方的复社、盐商、走私商……就是他的敌人,所谓“攘外必先那啥”!
只要能把这些事搞定,起出大量钱财,然后组织一个廉洁高效的政府和强有力的新军。到那时候,什么天灾,什么东虏,什么流寇都是渣渣!
…………
驻军应州北界、大同府南界的周遇吉、张凤义于闰八月二十日收到叶宰军令:就地驻扎,等候下一步指示。
又隔了两天,身处白登山、正被虏兵攻打的曹文诏收到叶宰密信,信中叶宰要求他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能救多少百姓就救多少百姓。
但是,不可与逆虏决战!若事有不谐可突围向南至应州北界,那里有人接应。叶宰最后动情写道,请曹兄备有用之身,以后与弟共襄大事!
曹文诏掩信后久久不语,直到小半柱香过去才告诉秘密信使:“请转告良臣兄,本将应了。”
送走信使,曹文诏唤来曹变蛟吩咐道:“收兵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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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逆虏出关
闰八月二十三日,白登山下,逆虏营寨。
一座精美华丽的大帐中,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正在据案大嚼。
不过,帐中的气氛却不太好。
小犊子多铎啃光一根马腿骨,手掌抹过油嘴,语气不善道:“十四哥,一路上你都说忙。现今堵在白登山口,左右也无事了,你须得和我说清楚。”
多尔衮笑道:“说什么?”
“为何要扔下十二哥?他可是我们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多铎豹眼圆睁,气咻咻道。
多尔衮眉间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微怒道:“老十五,我叫你稳守浑源,你是怎么做的?”
多铎闻言,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兀自嘴硬道:“大汗叫救七哥,我能不去?”接着语气转弱,嗫嚅道:“何况也不是我叫十二哥去的,是他自己……”
多尔衮突然打断,“老十五,你可知道我们两白旗是老八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知道。”多铎老老实实点头。
“那伙明军的战力我们已大体知道了,你为何要主动出击?”
“我就是气不过,就想看看这世上竟然还有敢挡我大金兵锋的明军。”
“保存实力啊,老十五。”多尔衮长叹一声,苦口婆心道:“老八抢了我们两黄旗的旗号,又安排我兄弟三人共执两白旗,为何?不就是想占据大义二桃杀三士吗?故而我们绝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
多铎虽然年轻,但自母妃被害后一直身处弱内强食当中,自是不缺少正治智慧,一点就透,怨气立时消去无踪,点点头道:“可惜了十二哥……老八会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我们两白旗?”
多尔衮揉了揉太阳穴,颇感头疼道:“恐怕十二哥名下的牛录保不住了。也罢,少就少了……就怕老八不划走牛录,却派外人插进来搅事。”
“那咋办?”
“先忍着再说。”
“十四哥,还有一事。要是老八问起为何不救七哥……”
“救不了嘛,没看十二哥都折进去了吗?”
“嘶……十~十四哥,你该不是早就打算这样了吧?要不你明知十二哥的脾气,为何又要派他和我一起……”
“胡说!”
“十四哥……”
两兄弟争执间,帐外牙兵突然叫道:“主子,十五贝勒,白登山口明兵有变。”
多尔衮随手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径直起身,边走边说道:“走,去看看。”
…………
明兵的确发生了变化。
阻在白登山口的曹变蛟、曹鼎蛟两兄弟撤兵上山,让开了官道。
这一天,金兵谨防有诈,没有任何行动。
翌日,多尔衮派出部分前锋小心翼翼抵达山口,山上并无异动,随即这队前锋接管了山口。
多乐衮这才弄明白了,山上的明兵应该是迫于什么原因主动收缩。
既然官道已被掌握,多尔衮也不怕明兵下山野战,便再无顾忌,下令全军通过。
前、中军安全通过,但在后军通过时,山上明兵不知抽了什么疯主动冲击下山。多尔衮巴不得再多杀伤点明兵好在黄太跟前将功赎罪,遂令中军转向。
孰料,当他带兵赶到前明兵便又缩回山上。
一问,后军都说这伙明兵下山只是鼓噪,远远射箭却不上来。
再问损失,答曰没有,就是有数百明人趁乱跑了。
多尔衮一想,可能是曹文诏不忿自己大摇大摆通过他的防区,可又不敢两军对战,故为了面子来捣下乱,也好给明廷有点说头。
于是摇摇头鄙视了一番曹文诏,下令继续赶路。
然而,多尔衮却是料错了,曹文诏不仅是捣乱,他是一直捣乱!
就带着三千骑兵远远坠在金兵后头,找机会就骚扰一下,若是不管他或者稍微放松一点,他甚至会得寸进尺,打一下后军尾巴。
这期间,少说也有上千明人趁机跑脱。
如此几次下来,多尔衮明白了,曹文诏想救人!遂安排多铎带正白旗兵丁滞于后军之后,将战获及明人包了起来。
这下明兵便再也无可奈何,但他们好像并未放弃,仍然坠在后面,多铎若是带兵寻战,明兵就会转向往回跑。
好似粘上了一只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此后,在山西与北直交界处便形成了一道奇观——前面是金兵,后面是明兵,两军互隔几里,仿佛一方是客一方是主,明兵将金兵礼送出境。
…………
明兵军中,监军孙茂霖叫苦连天,“曹总兵,这样跑来跑去何时才是个头啊?”
曹文诏目视东面的烟尘,淡淡道:“直到逆虏走出行都司范围。”
“叔父,为何就不能打一打,死则死耳!”曹变蛟气恼道。
曹文诏回头扫了曹变蛟一眼,眼神中含着警告意味,训斥道:“执行军令。”
“叔父,我……”
曹变蛟还待再说,旁边的曹鼎蛟连忙掰过他的肩膀,一边打眼色一边说道:“大哥,我们去看看跑回来的百姓,商量下如何安置他们。”
“给点粮遣散他们啊,何需商量?”
两人说着说着走远了。
孙茂霖瞟一眼两人的背影,意味深长道:“曹总兵,私放逆虏,你想到如何应付各方责难了么?”
这句话顿时戳中曹文诏心头长久以来的伤疤,若非他为人冷漠得罪了许多人,又何至于被辽东兵排挤出来?而后在陕西剿匪,明明立功最多洪承畴却视而不见,居然未予记功!
幸好吾的好兄弟来了……
曹文诏愈发冰冷的心滚烫起来,斩钉截铁道:“不用想!”
“为何不用想?”孙茂霖饶有兴趣道。
曹文诏踟蹰了下,心头忽得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可以震慑下对面这个阉人,免得他故乱插手。遂头回扯虎皮拉大旗,语气淡漠却又带点骄傲道:“当今五省总督叶良臣,吾之忘年交也。”
孙茂霖当场震惊!
他是内监,比外朝官员的消息更加灵通,当然知道叶宰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那是一对能关上门呆上几个时辰的君臣,比之皇后也做不到!
孙茂霖立马收起对曹文诏的小觑之心,心里打定主意:以后最好不要对曹文诏的军务指手划脚了,自己就老老实实记记功即可。看叶宰此人能红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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