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乾坤大挪移
是年九月,肆虐宣大地区四个月的逆虏自张家口出关,京师解严,朝廷上下均松了一大口气。
转过来十月,朝廷评定宣大诸文臣武将功过。
“宣大总督张宗衡、大同巡抚胡沾恩枉辜皇恩、防虏不力,废为庶人,实边!”
据小道消息,本来这其中还有大同总兵王朴和山西总兵曹文诏的事。可王朴家里有钱,买通了兵部、监军、纪功御史等一连利益相关人,在叙事报告里做了手脚,王朴遂被摘了出来。
至于曹文诏?
兵部议定有罪,罪名是无为且纵寇来去,也定为充军。但题本交到司礼监批红时,皇帝却笑了,讽刺道:“曹文诏就是去帮忙的,兵部何其偏颇?”
方正化会意,提起朱笔划去了此条。
于是众臣工猜测,曹文诏应是抱上了叶宰大腿,故以才免去此遭劫难。
实际上,事情哪有如此简单?
此间内情崇祯知道,很多明眼人也都知道。
的确,叶宰在给朱由检的信中保了曹文诏,但这只是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皇帝憋屈啊!
他可以杀文臣如宰鸡,但对于各地的武将却只能极端优容。
这个苗头出现于崇祯二年,祖大寿在京师守卫战时带兵出走之时。
事中崇祯的处置不算有错,派孙承宗将祖大寿哄了回来。
但事后的处置就不对了,不但没给祖大寿议罪,反而给其加官。
当然,迫于现实原因,崇祯不敢逼反辽东,这可是对东虏第一线!无论辽兵是投降东虏开门揖盗,还是直接掉转枪口,北京方面都接受不了。
若是换个皇帝,不用说朱元璋朱棣了,就是朱厚照恐怕都不会忍,直接操刀子上,大不了不要辽东,再踏娘夺回来!
可惜崇祯虽然弓马功夫尚算娴熟,但打小长于深宫,从未经历过战阵之事,已然失去了祖宗血脉中的悍勇血性,竟然姑息纵容、听之任之,还给辽兵加钱!
于是,武将们表面尊重大明皇帝,背地里却慢慢形成了军头、军阀,到了皇帝也不能随便处理的地步。
而且兵越多越根深地固,围绕其的利益集团也愈加庞大。辽东祖家如此,后来的左良玉等江北四镇亦是如此。
究其因,就是朱由检那年在北京城下种下的苦果。
说回此次评定,既然有罚那就应该有赏!
“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豫、晋、陕、川、湖五省总督叶宰不忿逆虏肆虐、不忍邻地百姓受难,不惜己身毅然带兵入宣大平虏,其大小十余战,两撅东虏旗主,灭虏兵数万,拯救百姓十万余、挽回财货损失无算,极大打击了逆虏士气长我大明威风!
故迁其本官为工部左侍郎,许兼翰林院学士、詹事府詹事;进散阶加授政议大夫,赏文勋从二品正治卿。”
这一堆头衔可见朱由检对好兄弟的苦心。
栗如工部右侍郎,本来以叶宰的军功转左侍郎应是题中应有之义,但一个部右侍郎可以有多个,左侍郎默认只能有一个。
兵部左侍郎梁廷栋是叶宰推举的,总不能将其顶了吧?所以,朱由检把眼光放到其它五部。
找到找去,终于找到有关部门——工部。首先,工部不太扎眼;其次,工部能与此次东虏叩关扯得上关系。
朱由检遂以工部修缮长城不力至逆虏如入无人之境为由,将左侍郎撸掉,给叶宰腾出了位置。
再栗如翰林院学士,这个头衔非常紧要!不是有个笑话说内阁就是翰林院皇宫办事处么?虽然叶宰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仅仅顶个虚衔,但至少又多了一个入阁的通道。
…………
叶宰在浑源州的废墟中接了圣旨,给出赏钱打发走宣旨官员,然后摒弃道贺诸人躲回驻地。
并非他对圣旨内容不满,而是随着圣旨来的还有一封朱由检的私信。
打开信件,打头便是朱由检浓浓的关心话语。
他说叶卿提兵北上为国许身,朕心甚慰也实为不安,日日期盼卿能平安无事。
第二部分便是大力赞扬叶宰的文韬武略。
说叶卿不愧为天选之人!万历朝以来对东虏败多胜少,叶卿居然连战连捷,成功打破了东虏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为我大明做出了一个极好的榜样!并感叹,要是其他臣工也像叶卿这样该多好啊?
第三部份是期许,你我君臣携起手来同心戮力,重开盛世共建新大明!
最后是咨询,宣大总督张宗衡和大同巡抚胡沾恩拿下了,虽因朝臣反对不能许给叶卿,但叶卿可以提出人选,朕先允了。
叶宰看到这儿不禁一笑,心说自己哪有什么人选?
目前夹袋中就两人,李唯辅和王之临。可这两人要帮他稳住后方基地,轻易动不得!
哪么,眼看着两块儿肥肉无动于衷吗?
这不是叶宰的风格。
他稍一思索,决定来个乾坤大挪移!遂提笔回信。
…………
十月底,曹文诏领兵来到浑源。
叶宰与之四年未见,甫一遇上两人都是一个心思,所谓“倾盖如故,白首如新”是也。
一番热闹的迎接场面后,当夜两人抵足而眠。
其实叶宰不是很愿意,因为俩大男人躺一张床上感觉怪怪的。然而,古代就是以这样才能代表兄弟情谊,曹文诏极力怂恿,叶宰也只好入乡随谷,不得不从。
只是叶宰坚决不上床,邀请曹文诏秉烛夜谈。
谈什么?
谈各自的理想,谈叶宰以后在五省的施正纲要。
曹文诏的理想很简单,消灭一切反动派,海晏河清后解甲归田。
叶宰笑了,笑曹文诏胸无大志,消灭国内反动派哪够?依曹兄的武功,应该为我明人打下更大的天地!
曹文诏讶然,问哪里有更大的天地?
叶宰随口说了一连串名字,有些曹文诏知道,有些不知道,整得他头晕脑涨。
栗如小日本、棒子、安南他知道,暹罗、三佛齐、满刺加、弗郞机知道一点,而波斯、身毒、澳州、英吉利、法兰西、阿美利加、西伯利亚这些,听都没听说过。
于是懵懵问这些地方拿来有何用?
“当然有用了!这些地方不仅地盘大,能解决大明人多地少的矛盾,而且还有资源!曹兄,等国内安定下来,我想请你带兵越过葱岭南下波斯,而后再把海对面一个半岛占下来。”叶宰目光狂热道。
“那里有什么?”曹文诏大致跟上了叶宰的思路。
“石油!那里有石油!哦,就是猛火油!”
“很重要?”
“非常重要!堪称国之基石。”
“好,我答应你!就去一趟波斯。”
…………
曹文诏在浑源呆了两天,然后跟随叶宰督标徐徐南下。
十一月初三,两军到达太原。
此时最新一期䣌报来了,叶宰打开一看不禁满意不已。
其中登载的一道圣旨写道:起原蓟辽总督傅宗龙为宣大总督;原四川巡抚张论转大同巡抚;原四川布正使萧日斌迁四川巡抚;原四川右参正王之临迁布正使。
这些人都是叶宰推荐的,傅宗龙,历史上的大忠臣嘛,能力不俗,可先帮着稳定宣大局势。
萧日斌的巡抚则属于白捡的,就为了给王之临腾路!
其中只有张论是失意人,从一个富庶、相对安全的四川腾挪去边地大同,他恐怕要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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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山西巡抚
大军抵达太原当日,山西巡抚吴生生继上次举行“欢送会”后再次举行“欢迎会”。
席间,他真诚地感激了叶宰提兵北上驱除鞑虏,既解大同也解山西之危的壮举,并说要代惴惴不安的山西百姓敬叶部堂三杯。
叶宰喝了,放下酒杯似笑非笑道:“吴部院,现今还恨本督纵兵四掠,抢夺战马吗?”
吴生生此人嫉恶如仇、处事公正,在他那里功是功,过是过。所以当听到叶宰的调侃,脸色一正,居然点头道:“是!”
不过,能从万千学子中晋升到一方巡抚,他人也是极聪明的,话锋一转道:“其行不妥,其心可嘉,后果辉煌!部堂,以后此等小事无须您亲自办理,交予下官即可。下官保证不会误了您的事!”
“你又不怕蕃王了?”叶宰哂笑道。
吴生生眉毛一立,怫然道:“下官何曾怕过?只不过是为了维持天家体面,不好逼迫过甚而已!”
“行吧。”叶宰咂吧下嘴,随口道:“本督即将南下。在这之前,本督尚需马三千匹,粮草万石,吴部院能办到吗?”
说完便死死盯着吴生生,眼睛一眨不眨。
吴生生听到叶宰要走先是一愣,而后听到叶宰狮子大开口便低下头沉吟不已。
叶宰也不催他,自顾提起酒杯相邀身旁的曹文诏走一个。曹文诏提杯和应,当两只杯子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时,隐蔽地打了个眼色,好似在劝叶宰不要过于欺负吴生生。
关于曹文诏与吴生生的关系,可以上溯到两年以前。
那是崇祯五年,关中匪乱大致剿平,陕西巡抚范复粹将曹文诏评为“战功第一”,但不知什么原因又被三边总督洪承畴抹去了。
范复粹胳膊扭不过大腿,被迫屈服。
时任陕西巡按御史的吴生生十分推重曹文诏,便为此大骂范复粹“媚上”,强拖着范复粹与其联署,再次上报曹文诏的功绩。
然而,他俩的努力终归是徒劳,兵部是不可能承认他俩的说法而给总督难堪的,故而压下此份报告,以至曹文诏仍然功高不赏。
虽然事没办成,但曹文诏与吴生生的友谊算是结下了。
后来西北继续糜烂,吴生生又是温体仁一系,很快便从陕西调到山西,初任参政,今年火速升任巡抚。
由七品到三品,他一共用了两年!
这升官速度,朝野上下男默女泪,某人尤其难堪……
叶宰心里充满了报复后的喜悦,朝曹文诏微微点头,意思是“行,给老哥一个面子。”
遂一口闷下怀中酒,准备开口给吴生生减一成。不料,吴生生抬头了,目光湛然眼底好似还带着一丝疯狂,叶宰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接下来吴生生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部堂,下官听说您在河南卫辉曾下令清田、授田。而我山西与河南相比,民生更加凋敝,下官请令,允许下官也在山西清田!”
“啊!”
主桌旁一片哗然。
蕃台不待叶宰说话,先急拦道:“部院,请三思!”
有资格上主桌的臬台、学道、粮台也焦急看向吴生生,倒是与陪的曹文诏、田安国无动于衷。
其他桌听到主桌这边惊呼声,也均将视线投来。
叶宰只当没看见,盯着吴生生道:“吴部院,你想好了?”
吴生生脸色涨红,张了好几次嘴,最终化为一个词:“见贤思齐!”
叶宰心里莫名生起一股罪恶感,好像刚才误伤了友军?遂大力点头道:“好。吴部院,本督答应了。”
此时叶宰总算搞懂了吴生生,这人是真狠啊!他表面上拦着自己压迫藩王、地方,其实只是在维持朝廷法纪。他的心里应该早就考虑到了深层次问题,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底,要触及本质问题——清理王庄王田及大户隐地,增加税基!
谁说大明的士大夫没胆子的?
他们有胆子!只不过基于阉割后的儒家思想,不愿意做出头的椽子罢了,故先要有一个榜样。巧得很,叶宰就是这个榜样!
在叶宰短短的走神期间,吴生生却陷入蕃台等人的围攻当中。
“吴部院,你这是祸乱山西。合着清得不是你家的田。”
“你想青史留名,也要考虑山西的实际情况。”
“晋王一系扎根太原两百余年,为山西的和平稳定做出了极大的贡献,你不能卸磨杀驴啊。”
有人见吴生生不吭声,转而向叶宰求恳:“叶部堂,吴部院或是酒多了,说的玩笑话您千万别当真!”
“住嘴!”
叶宰低喝一声,经过几年军旅淬炼的“铁血”气质骤然暴发。
这气质仿佛裹胁着尸山血海的气势扑面而来,沛沛然莫之能御,在坐诸人均被震慑,纷纷噤若寒蝉。
叶宰决不允许自己的追随者中道崩殂,看着吴生生肃然道:“吴部院,你尽管放手去办,出了差池也不要怕!本督给你承诺,无论来自地方还是朝堂的非议,本督替你担了!”
吴生生的脸色顿时由红转紫,猛地起身,带倒了圆凳也不管不顾,后退一步,向叶宰深深躬身做了个长揖,语声激动道:“部堂对晋地百姓之恩,下官铭感五内!”
话到这儿,这顿“欢迎庆功宴”再也开不下去了。
山西本地官员们铁青着脸告辞,叶宰则留下吴生生与之深谈。
一番谈话下来,叶宰这才知道,人吴生生熟知律令,洞悉土地利弊,早已做好了通盘的打算。
栗如,为防止被各地丈田小吏欺瞒,他准备异地调用人员;再栗如,为确保清田顺利,他已练好了一支完全听话的抚标。抚标兵源八成以上都不是山西人,而是隔壁的陕西人。
现今,他只缺一个契机。
而叶宰就是这个契机!
首先,叶宰是一个敢为天下先的人,没有理由反对他自己定下的政策;其次,叶宰是五省总督,有这个权力。况且,叶宰还是皇帝身前的红人。
至于叶宰与自己的恩主温体仁不对付……
吴生生在京中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这半年皇帝对温相的态度已逐渐冷淡……
那他是不是存着改换门庭的意思,这就说不清了。
不过,即使他把这话当着叶宰的面说出来,叶宰也不会怪他,反而会热烈欢迎。
叶宰不怕来抱自己大腿的人有别样心思,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就怕又有心思却又没能力的人。
吴生生显然就是第一类人,因此叶宰与其推心置腹。
不但答应了调曹变蛟一部与他,而且还给他更大的支持:“你先清田,翻过年我有好东西给你。”
“什么?”
“我年初就派人去闽渐、两广等沿海地带搜寻几种代粮植物,有红薯、土豆、玉米。这些植物均能适应干旱、寒冷的土地,亩产千斤以上,万斤也不稀奇。到时候,全西北的人都不会饿肚子啦!”
“呵……但愿如部堂所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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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围困流冠战略
鸡鸣破晓,叶宰顶着两只黑眼圈从官驿正房中出来。叶贵赶紧迎上去,却不防叶宰迎面打了个哈欠。
“呕……”
叶贵差点被这浓烈的口气熏死,忙抬手在鼻子前扇风,咬着嘴牙道:“少爷,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叶宰好像没看到叶贵嫌弃的样子,自顾伸着懒腰道:“昨晚吴巡抚走了就睡了。”旋即手势一顿,问道:“少夫人安置好了?”
叶贵点头,翕动下嘴皮却又马上闭上。
这个动作被叶宰余光发现,遂不悦道:“小贵子,你知道欺瞒少爷的后果!”
“我没有。”叶贵一个激灵,脑袋摇似拨浪鼓。
叶宰手指点点他,警告道:“好得很。你别叫少爷我知道你背着我做了坏事!”旋即吩咐:“打水来洗漱,顺便看看外面曹总兵来了没有?”
“哦。”
洗漱完吃过早饭,曹文诏适时到来。
叶宰省过寒喧,直接下达命令:“曹兄,将侄儿曹变蛟和一千骑兵拨去抚衙,听候吴巡抚之命。”
曹文诏没有半点犹豫,点头应下。昨晚席间的话他都听到了,故而哪怕曹变蛟是中军坐营都司,地位重要,他也原意支持。因为两边都是他认可的人。
叶宰继续道:“曹兄,再麻烦你带领手下两千人汇合督标前军,先期南下平阳府。暂驻兵于曲沃、绛州一线,不可再往前,以免引起南面流寇警觉!”
这道命令曹文诏就有异议了,问道:“为何不直捣流寇腹心?”
叶宰叹了口气,解释道:“曹兄,流寇不仅是军事问题也是正治问题。你想想,此时流寇已然归降,固然你我均知他们迟早必反,但毕竟罪迹未彰。若是贸然攻击必会引动天下物议,说我等过河拆桥,实际损的是朝廷脸面。”
“嗐……”曹文诏右手握拳砸向左手掌心,颇为遗憾道:“去年朝廷就该听良臣的……可恨那陈奇瑜……”
叶宰摆摆手,“曹兄,事已经发生多说无宜。何况陈奇瑜也并非一心怀柔,他也是有功的。”
“甚么功?放流寇一马还有功?”曹文诏反驳道。
叶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陈奇瑜头脑还算清醒。他遣散小兵回返陕西三镇,但扣下了几十个流寇头子以及部分悍匪,免得这些人回乡后又死灰复燃。绛州……”
他觉得说不清楚,索性打开地图,指着山西西面道:“这里是吕梁山。”然后手指平平往右划去至山西东面,道:“这里是太岳山,往后是太行山。”手指再往南:“这里是中条山。”
最后分别点点西南缺口蒲州和东南缺口平陆,道:“三面环山,这两个出口又都有黄河堵住,加之北面绛州一线的明兵,这是一个牢笼啊!”
随即大发感慨:“山西不愧是表里河山,地形太好了。”
曹文诏瞥瞥叶宰,暗叹口气,心道:山西地形我何尝不知?我当然知道把流寇拘在安邑和解州的作用。良臣,没想到你是陛下的红人也不能免俗,正治,呵,正治。
…………
十一月初五,大原城内开进一支千人骑兵,个个战马神骏、盔甲鏳亮,手执利刃杀气腾腾,穿街过市去往抚衙方向。
街人行人不禁高呼:“小曹将军!”
曹变蛟比之叔父性格要和善许多,骑在马上抱拳向群众抱拳行礼。
如此煊赫兵锋,让很多得知巡抚要清田的人暂时熄了某些心思。
与此同时,总兵衙门也在调动。
曹文诏携另一个侄子——太原守备曹鼎蛟低调出了南城。
浑水北岸,二千镇标及督标前营肃立无声,只有江风猎猎吹动旗帜招展。
趁着曹文诏还没到,叶宰凑到张凤仪身边说话。
“嫂子,这次又要辛苦你了。”
张凤仪横他一眼,背转身道:“叶制军,末将不觉辛苦。再有,请叶制军不要叫我嫂子。”
“为何?”叶宰死皮赖脸又绕到张凤仪跟前,道:“我当马宣慰为兄,你当然是我的嫂子。”
张凤仪深深看了下叶宰旋即低下头,声若蚊吟道:“叶制军,候家庄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但请你恪守礼制,少来戏耍于我。”
“诶诶,冤枉冤枉。”叶宰叫起撞天屈,“我真把你当嫂子的,此心可昭日月!”
张凤仪抬头白了叶宰一眼又飞快低下头,顾左右而言他,“叶制军,昨日我去看了叶夫人。”
叶宰脸色顿时不太自然,强颜欢笑道:“哦,好好,多谢你的关心。但是,我夫人也不能阻止我交朋友啊。”
张凤仪摇摇头,语气突然变得惆怅起来,“你真应该多关心关心叶夫人。”说罢扭头就走,看方向正是军阵当中。
“你啥意思?”叶宰追问。
张凤仪不回头,背起手在身后摇了摇,风中送来她的声音:“叶制军,叶夫人不让我说。你自己问吧。”
叶宰一头雾水,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因为张凤仪已钻入队列里面。
小半天后,叶宰送走了曹文诏和张凤仪及三千余兵士。
…………
叶宰还要在太原呆一段时间。
一是给吴生生坐阵,帮他挡住清田时各方面插来的刀;二是等待孙传庭领军进入华阴的消息。
如今的剿匪形势是这样:
北面由叶宰亲自领兵南逼运城盆地;南面黄河南岸是河南总兵邓玘的部队,沿江布防;东面是泽州参将尚坦的三千人,主要作用是防守太岳山各个陉口。
只差西面,也就是孙传庭的“秦军”。
孙传庭上半年拿着叶宰的命令,在同样被叶宰打过招呼的陕抚范复粹“帮助”下,行动大刀阔斧。
竖旗招兵,征集粮草。
在陕西这里,田产无出流民遍地,招兵非常容易。所谓“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故招兵很容易,听说孙传庭宣布招兵后,不到十天招了几万人,就连远在延绥、宁夏、甘肃都有人来。
而孙传庭的处置办法与一般军头不同,他不求数量只求质量,裁汰老弱只选精兵。
如此下来,居然只招了三千余体格相对健康的人。可见,当地民众生活该当是如何的困苦?饭都吃不饱,身体怎么强壮得起来!
招兵后就是训练和与之匹配的军饷。
先说军饷,孙传庭采用了叶宰的办法,先找大户筹响,但从别人口袋里掏银子无异难于登天。于是他使出第二招,也是学叶宰,清田!
为此,他闹出了好大风波。
豪绅大户找范复粹,范复粹当了缩头乌龟。再找洪承畴,洪承畴答复:他已和叶总督商定,民正由叶总督管,请去找叶总督。
这些人当即傻眼,谁不知道孙传庭就是叶宰派来的人?
于是只得先忍下这口气,拖拖拉拉清田,总算凑足了孙传庭所需的军饷。
据侦辑队密探,部分家中有子弟做官的豪绅都在往外写信,而部分家里没当官的则扎了两个等身草人——孙传庭和叶宰!一曰恶犬,一曰恶官!
叶宰看后大笑,略过这个无厘头的消息,再看他关心的秦兵。
孙传庭练兵果然很有一套。
他结合戚继光的训练方法,将三千人训成既有北方骑兵的犀利冲击,又有南方步兵的绵密防守。
叶宰不禁感叹自己选对了人,呃,其实是历史帮他选对了人!
继而又对这批秦兵抱有极大的期望。
当秦兵练成卡住西面之时,就是叶宰动手之际。
至于他和曹文诏义正辞严说的要讲正治?去踏娘的吧!
正治人物说的话算话吗?那只是条件未达到毁诺之前的敷衍,谁要真信,谁就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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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太原生乱
崇祯七年十一月中旬,天气转为极寒,鹅毛般的大雪连飘几日,整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按理说,明代欠缺好的御寒衣物,百姓都应该窝在家里猫冬,官吏也该少有出衙办事。
然而,太原府却反其道行之,城里城外,雪地里田野中,一眼望去到处是人。
太原就像一口装满水的大锅,锅下不停有各色人等在为其添柴加火,已渐渐有了沸腾之势。
在这股添火的风潮中,主力位置吴甡当仁不让。
与此关联的还有平阳府。就是吴甡的一道命令,将平阳府各县小吏从温暖的被窝中拎出来调至太原,一边怨声载道一边进行丈田清地。
吴甡为了避免这些小吏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不但撒出抚标监视,还创造性的设计了KPI考核制度。
他规定一人至少要清田千亩,少了你回不去,多了给予奖励。
不得不说,KPI真是把万能钥匙,古今皆同。当清田小吏们被挂上笼头后,主观能动性大增,好像变了一个人。
因为国人视年尾年初为阖家团聚之时,要是因为自己耽误回不了家过不了年,家人埋怨不说,兆头也非常不好。
而提前完成给的奖励……
大多数吏员表示看不上,几两银子而已,不过是县里工作时歪歪笔歪歪嘴的事。但也有小部分吏员非常看重这个。
他们有的是刚进入休制的小吏,有的是破落的书生,有的更是成天围在县衙周边的闲汉。当然,吴甡也不是什么闲汉都要,光能写会算一个条件便刷下了至少九成。
二三两银子就能让这三类人过个肥年了。
说完抚衙这边,那地主老财特别是王府的反应如何呢?
起初他们慑于总督坐阵,暂时先消及以待,准备拖着拖着就把此事给拖黄了。
但是,他们小瞧了吴甡!
吴甡并不是叶宰想像中两年由七品混到三品的幸进之人,其人是有真本事而且资历不浅!他是万历末年的进士,做过福建、山东两任知县,然后于天启年入京为御史。
因反对魏忠贤被免官,贬为庶民。
崇祯上台初,有一段时间就是大平反,凡被魏忠整过的基本都能起复。
吴甡便乘此东风再次出仕,以七品官阶连续出任河南、陕西巡按。因其刚正不阿,每每有切中事弊之议为朱由检赏识,加之温体仁稍微推了一把,方才一跃龙门升为山西巡抚。
所以,吴甡不缺办事的能力。他一得到叶宰许可,当即雷厉风行往下推行。仅用十天便集合全人马,然后派出清田小队散往太原四面八方。
有敢于阻挠的,他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的硬骨头,比如说王庄,则仍给叶宰,然后命令清田队毫不耽误赶往下一处地点。
虽然这样有坑叶宰的嫌疑,但叶宰并不在意,心甘情愿帮吴甡揽了麻烦。
关于晋王及其下面的七个郡王,叶宰采取先礼后兵的策略。
遣人带他的名贴上门拜谒,并附上书信一封,奉劝各位王爷想想自己身上的血脉传承,要以国为家,要深切体会如今大明时事多艰。恳请诸王顺天应时,支持吴巡抚的工作。
否则,咱们就公事公办!本督相信,若是地下的太祖爷知道他后世的子孙巧取豪夺、欺行霸市,匿隐户逃民转稼税役,他老人家定然会从孝陵中爬出来踢你们的屁股。
莫谓言之不预!
那王爷们听了吗?
没有。因为涉及到利益,岂是一个总督几句话就能恫吓的了的?这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于是,各王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弹章如雪片一样飞向京城,比之去年河南的多了好几倍。叶宰吓了一跳,不得不佩服晋藩手段老辣。
此人不仅能把他那支的郡王、将军笼络好,而且以“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服了代王、沈王一起上书。
不过,这海量弹章也就让叶宰惊一下,想打败他根本不可能,皇帝可是“自己人”。
除此弹章,真正让叶宰头疼的是各王府煽动一大波破落的辅国、奉国中尉以及庄内的隐民逃民起来闹事。
他们阻挠清田队进入王庄范围,甚至仗着龙子凤孙的身份喝打清田人员。
好几支清田队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毕竟人家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送命的。
眼看着清田这边的士气就要崩溃,而一旦崩溃便将影响到其它方面,清田事业极有可能前功尽废,以后也绝无可能再组织一次了。
吴甡为此直闯官驿。
“叶部堂……”
叶宰正在提笔练字,闻声后摆手打断:“吴部院,本督并非尚书,部堂这个称谓还是免了。你是前辈,叫我良臣即可。”
呃!你竟有闲心讨论称呼?
吴甡噎了下,连忙道:“叶制台,各王府指使下人闹起来了,您知道吗?”
“知道。”叶宰道。
吴甡追问:“如何处理?”
叶宰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呈甡见叶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同时限于下官身份,便不好再过逼问,只得满头雾水告辞。
他倒要看看叶宰有什么妙计?
一天后,他看到了,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原来叶宰的妙计就是暴力!
他居然派出数支军队以“勘乱”的名义进攻王庄。
王庄护卫、佃农也抵抗了,可如何能奈手里有“快枪”的中营?
“霹里啪啦”的枪声中,所谓“暴民”哭爹喊娘一溃千里。
此举不但后面关注着此事的人震惊了,就是跟在中营后面的清田队也震惊了……
他们两股颤颤,你牵我扶才能走入先前认为攻不破的堡垒。
此后,中营重拳出击,两天之内转战百里,攻破了七个王庄。再后来,其他王庄的人也学精了,只要见扛着督标大旗的军队,立马一哄而散。毕竟利益虽好,命更为重!
吴甡在劳心劳力统计数据之时,心理也走过了一个由惊讶到紧张,再到麻木、佩服的过程。
开始是惊讶,想着叶宰敢对藩王举起屠刀就头皮发麻,继而想到自己是同犯又紧张得要死。再过几天,听到此类消息多了,人也麻木了,反而佩服起叶宰来,当真是敢说敢做!此人若不是大忠就必是大奸,自己左右回不了头,唯有陪葬而已!
但死则死耳,有些道理必须搞清楚。
吴甡问叶宰到底为何要如此做?
叶宰淡淡道:“吴部院,你做官为何?“
吴甡抱拳向东道:“上报君王,下安黎庶。”
叶宰问:“君王是指坐在金銮宝坐上的那个人,还是泛指大明国度?”
吴甡怔然道:“有甚么区别么?”
“区别很大。”叶宰指指自己胸口,“我之理想与吴部院一样。可我要效忠的是我们的国家,非指某一个人!具体来说,我站在组成国家的一个个普通百姓这边!所以,凡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我就要去做,凡是不利于百姓的事我就要将他搬开,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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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暴力论
官驿主堂,吴甡听了叶宰的“选边理论”后默然良久。历史上,吴甡于崇祯末年做到了内阁次辅。算起来也没几年了,因此现在的他眼界学识胸襟样样不缺,对惊世骇俗的言论也颇为包容,遂打开心扉道:
“地方官有看守宗藩之责,平素小小打压也算是潜规则之一。但亲藩为太祖血胤,若是我等官员明火执仗欺压过甚,一是背离儒家‘亲亲’大义,二是于陛下那里不好交待。”
叶宰冷笑道:“我不管什么潜规则明规则,就问何为大义?大义谁制定的?是草拟规则的大儒还是审定规则的皇帝?其实规则说到底,都遵循一条元规则:暴力最强者说了算!这条元规则才是决定规则的规则。
现今,这太原府,你我就是暴力最强者!”
吴甡愣了愣,旋即反驳道:“叶制军,你这说法仍然不逃‘天子者,兵强马壮为之耳’那一套。您是二甲进士出身,当知‘仁者爱人’之道。”
“嘁!”叶宰嘴里发出一声嗤笑,道:“儒家!不管儒家如何给自己披上仁义的皮,也不能否认汉武采纳董仲舒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正是基于暴力之选择!”
“叶制军休得臧否先贤!”吴甡好像被踩到了尾巴,直接跳了起来,声色俱厉道:“董夫子的天人三策,是天命的选择是时代的选择,与暴力无关!”
说着可能又觉得态度不好,赶紧给叶宰施了一揖,嘴巴却不停道:“即便功利点,儒术也合乎皇家所望。对皇帝有利,对天下有利,两全其美。否则,汉亦必将重蹈秦之覆辙。此中道理杜牧的《阿房宫赋》阐明至深,下官无须赘述。”
“哈哈……”
叶宰说的理论都是后世乱七八糟看来的,比儒家纯理论怎么辨得过吴甡?遂打个哈哈,调侃道:“吴部院,咱俩是在讨论清田的问题,怎么就莫名其妙说起儒术来了?”
吴甡听后也不为已甚,实际也怕惹毛叶宰不再支持他的工作,遂同样打个哈哈将话题抹过,说回到清田的事。
“叶制军,下官感觉底下的百姓们对清田之事似乎不太热衷。所谓一叶知秋,下官恐怕日后重新授田也不会顺利。”
“的确不会顺利。”叶宰点点头,一话戳中要点,“老百姓并不笨,他们也知道授田虽好,成本却太高,不划算啊。”
吴甡目光一闪,拱手道:“叶制军有河南清田经验,下官愿闻其详。”
叶宰掰起手指头,“第一,授田不是分田就不管了,事后失地大户必然反攻倒算,故需要一个强力的官员帮助百姓顶住压力。嗯,吴部堂没问题。把王府、官员、大户都玩弄于掌心,也包括本总督。”
吴甡顿时脸色微红,讪讪道:“叶制军言重了,下官之心可昭……”
叶宰摆摆手道:“吴部堂不必多说,你的心本督明白。要不然也不会给予支持。”
接着继续掰手指头,“第二,税赋。即使咱们清了田也达不到国初之时的景象。所以,大量不属于老百姓的田税、人头税将转嫁到他们头上。”
“第三,边饷、辽饷,刚出来的练饷。”
“交税时粮商、官吏上下其手,官府加收的火耗。你算算,这样还能剩下多少粮食?根本比不上做佃农,只用交七成,还有三成能勉强过活这样子。”
“第四最重要,劳役!这可是要人倾家荡产乃甚付出生命的。吴部院,你能保证不征发徭役吗?或者说,征发徭役给银子吗?”
吴甡摇头道:“下官做不到。只能保证少征发罢了。”
说罢长长一叹,心里莫名彷徨起来,搞不清此番清田到底是对是错。
想想又很憋屈,我明明是为治下的百姓好啊……
眼看着得力追随者要灰心丧气,叶宰立刻为他注入活力。
“吴部院别慌,本督对此已有好办法。”
“什么办法?”吴甡像溺水时抓到了一根稻草,倏地向叶宰看来,眼神比蜡烛还亮。
叶宰假模假式冲东方抱拳,“本督将会和河南卫辉清田一样,启奏陛下免去山西全省一年的田税、人头税及三年徭役。”
吴甡先是一喜,继而神情又低落下来,“少了山西的税,户部还能正常运转么?”
“本督说山西不交税了?”叶宰奇道。
“啊?叶制军刚刚……”
“免得是田税和人头税。本督的意思,咱们换一部分人收税,总量不变。”
“谁?”
“商税,矿税,林税……”
“不可!叶制军莫非是想重演神庙时阉寺之祸?”
“其实万历皇帝收税的初衷很好。错仅有二,不该只搂到内库,应该分润国库;不该纵容太监贪污,疯狂压榨商户涸泽而渔。”
“下官不同意。”
“嗯?到时别怪本督插手民政啊。”
“……”
两人不欢而散。叶宰还暂时拿吴甡没办法,因为得靠吴甡推行清田令。这就是手下没人的苦恼!
叶宰如今只能期盼南边的侦辑队靠谱点,找到红薯、土豆、玉米过来,让老百姓早点看到实惠,也不负顶着海量的弹章清田了。
说曹操曹操到。
没过两天,叶宰便得到解州密报:因天气寒冰,黄河中段开始结冰,麇集解州、平陆等地的流寇在暗暗收购皮裘、皮靴等御寒物资。而且,他们还在收集木板、绳子,似有从北岸偷渡河南之意。
叶宰览报大惊,到嘴的鸭子绝不能飞了!
遂提笔写信。
一道给邓玘,下达死命令,必须守住河南灵宝、渑池、垣曲一线;
一道给曹文诏,迅速调兵南下。但要求他动静小点,不得让流寇察觉,以免流寇先跑了。
一道给孙传庭,要求他不管秦兵训没训成,必须立即出兵,进抵陕西朝邑、华阴、潼关一线。
三道紧急军令发出后,叶宰唤来吴甡,告诉他要离开太原。
吴甡忙问为何?
叶宰也不瞒他,因为这场仗就在人地方上打,还得靠他支应后勤呢。
吴甡识大体晓局势,知道若不消灭流寇这个心腹大患,现在他搞的所有变法都将是空中楼阁。故而赶紧应下,只请求不要带走小曹将军,然后勿勿出去帮助筹集粮草。
十二月初三,督标分批南下,昼伏夜出。
前锋左营于十二月初八先期到达绛州城外。周遇吉当即下令进入绛州,接着迅速接管城防紧闭四门,清理城中奸细。
十二月初十,中营和叶宰到达。
十二月十三,右营及后营到达。
叶宰又等了两天,这才接到孙传庭塘报,该部已于十二月十日进抵华阴城。
至此,官兵各方齐备,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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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喜当爹
十二月十五,是叶宰定下的南进日期。
但在即将起程的头一天晚上,各军分别接到叶宰军令:出发日期推迟一天至十二月十六日。
就当众将一头雾水推测总督用意时,叶宰正在住处前院抽打叶贵,亲兵们也憋着笑在旁围观。
“好你个叶贵!竟然敢骗少爷!你说,你该不该打?”
叶贵抱头鼠窜,边跑边叫:“少爷少爷,不是小的不说哇,是少夫人不让说。而且,小的悄悄给你提醒了好多次……”
叶宰一愣,顿时回忆起叶贵的确有两三次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或者挤眉弄眼的情形,可当时自己以为这货又在耍宝便忽略过去。
但这能怪我吗?我日理万机,哪有闲心和你猜谜语?
如此一想,叶宰腹中火气更盛,鞭子甩得更快更急,怒骂道:“还敢顶嘴!你到底是谁的人,啊?这么重大的事敢瞒我,要是少夫人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啊?”
叶贵自知理亏,再不敢还嘴,只顾四处乱窜。
叶宰追了一阵儿实在追不上这个猴精,自己反被搞得气喘吁吁,索性扔下鞭子不追了,喝令吃瓜亲兵众:“给我摁住他,关一天禁闭,只给水不给饭吃。”
“少爷,少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别不给吃饭呀……”叶贵杀猪般惨叫起来。
叶宰冷笑一声道:“就是要给你个教训!唔……这个教训还不够深刻,也难免别人会说我坦护身边人……现在,免去你档办副主任的职务,撸为普通档员。”
说罢转身就走。
然而,他前脚跨进后院门,后脚脸色就是一变,堆着笑一溜烟小跑去正屋,人未至声先到:“夫人,今日感觉如何?还吐吗?”
“唉哟喂,夫人怎么起来了?快快坐着。”
“夫人,怎么不吃饭?你要知道你吃的饭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宝宝。”
“山竹,看好夫人,我去热热。”
叶宰端着一碗鸡汤小心翼翼退出房来,亲自下厨生火。
很快,灶灰扑了他满头满脸,可他一点也不觉得脏,反而乐在其中。
这一刻,回家的诱惑在他脑中越来越淡。因为他与这个时代有了一丝血脉牵绊,即所谓“此心安处即吾家。”
翌日,叶宰陪着王紫玉去拜访了绛州城中的妇科郎中。当听到郎中亲口说出母胎康健时,立马笑成了一朵花儿。
回到县衙叶宰下达命令:野战医院成院长及两名女护士、女子亲卫队、亲兵甲队留守绛州,保护叶夫人。
接着密嘱亲兵甲队队正,“若流寇脱网杀来绛州,你可护着夫人退往潞安府,再东出太行至河南林县,而后一直往南,回返微州。”
语毕,从怀中拿出一封盖着总督大印的书信,交给队正,郑重说道:“路上土匪我相信你能处理。这封信是防止有官府刁难的,你要收好了。”
队正重重跪下,抱拳道:“制台放心,卑职必定以生命守护夫人。”
“嗯……”叶宰其实还有很多话要嘱托,比如说路上慢点别太颠簸、吃住要卫生等等,但转念一想,女子卫队中很多都是生过孩子的妇人,她们应该拎得清,而且也比眼前这个大老爷们儿方便。
遂咽下千言万语,挥挥手道:“去吧。”
…………
十二月十六日,叶宰携曹文诏镇标、督标五营7000战兵,加上辅兵5000人,共一万两千人兵出绛州。
待出城五里,各营按事先安排,以曹文诏打头,前、左营在中,中、右、后营垫后,全军加快速度,昼夜不休直扑安邑。
为何要如此着急?
一是因叶宰得侦辑队密报:十二月十一日,闯将李自成提出了他那个在历史上极为著名的军略——冲入河南,分散突围。十三日,流寇开始分批向南翻越中条山,地方官府不能制止,加急塘报已向总督发来。
二是王紫玉怀孕的事耽搁了一天。
时不我待,要是去晚了,流寇说不定会突破黄河天险,再以后便是跳出井底天地一片开阔。
那黄河南面不是有邓玘吗?
叶宰对此不是很抱信心,邓玘手下镇标加上部分地方团练,拢共一万来人,却要防守灵宝至济源两百多公里的防线,很容易被流寇用优势兵力以点破面。
只有自己这方做主力剿杀,邓玌配合拦截残余才是最科学的资源配置。
绛州至安邑的官道全长190里,得益于曹部、督标全军骑马,仅用两天,即十二月十八日,全军到达安邑。
叶宰立刻找来当地官员询问流寇动向。
安邑教谕哭丧着脸禀道,流寇于前日便不知所踪,似是去了南面。知县、县丞、主薄、典史全被掳走,他自己也是那天去了乡下巡视乡学才得免一难。
叶宰再问县里常平仓情况,教谕立时张口结舌。
幸好派出搜寻的士兵回来了,告诉了叶宰想要的答案。
安邑全城百姓被掳走七成,城内大户被打砸一空,常平仓已化为瓦烁。
“嗯,知道了。”叶宰挥手让传令兵下去,肚子里大骂:“艹,这些黑了心长了蛆的蝗虫!”
骂了好几句方才怒气暂收,回头吩咐亲兵,“传令,翻越中条山追击!”
亲兵传令去了,叶宰接着安慰教谕,让他不要灰心丧气,先暂时代理起安邑正事,尽快统计出失踪人口,恢复社会秩序云云。
教谕感慨莫名,赞扬王帅出兵及时,解安邑大难;总督大人心系百姓……
两人说着话,曹文诏却亲自找来。
他拉着叶宰走远了点,急切道:“良臣,中条山中道路既长且狭,倘若草率进山,恐被流寇仗地利伏击。莫如等斥候哨探完毕再进山,可好?”
叶宰听后却笑了,“曹兄大可放心,小弟在此说句狂悖的话: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伏击我!”
曹文诏一呆,“为何?”
叶宰再次笑笑,显得很神秘的样子,“曹兄,你待会儿就能看到。”
…………
大军在安邑仅补充了点淡水,半日后再次启程往南。
当行军至一大片五颜六色的盐池边,叶宰以鞭相指,示左右道:“看到没有?这就是远古时帝王的钱袋子!”
“钱?哪儿呐哪儿呐!”
“都是水噻,没看到有银子。”
“瓜娃子些,制台说的是这些池池头的盐!”
一个时辰后,大军穿越盐池来到中条山脚下整队。
叶宰宣布,中营转为前锋。
人马调配完毕后又过去一柱香时间,被换到中军的曹文诏眼睛倏地瞪大,仿佛发现了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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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先胜两场
曹文诏看到了什么会如此失态?球,一个巨大的球浮在空中,越飞越高,底下吊着蓝子,拖着曳地的长绳。就好像一只怪物拖着一根长长的尾巴。
叶宰见曹文诏震惊无言,心里不无得意,强忍着笑道:“曹兄,这物什如何?我称之为热气球。”
“热气球,热气球……”曹文诏嘴里念叨几声,蓦地转过头死死瞪着叶宰,语气中带着无比的虔诚,“良臣,以前听闻你在修仙为兄还不信。现今看来……”
“停停!”叶宰忙抬手打断,哭笑不得道:“那是以讹传讹,曹兄不可学愚夫愚妇听信谣言。我并未修真,而是在研究科学。如你所见……”
他指指天上飘飘荡荡的气球,解说道:“这球能飞起来靠得是球内的热空气。你注意看,球下敞口是不是有个火头?它就是起到将空气加热……呃,什么是空气?就是我们呼吸的气体,此气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当然,加热的空气比不上氢气效果好。嗯?氢气是不是灵气?唉……算了算了,和你说不通,你就当我是在修仙吧。”
叶宰无奈放弃科普,左右环视,却见其他人比之曹文诏更加不堪,大部分伸长了脖子一动不动,小部分人竟然跪下来冲气球磕头。
有行道式揖礼的,有行佛试合什礼的,就差划十字的了,得亏葡萄牙教练们还在攀西。
而且这些人仰着脖子还不耽误说话。
“神迹,神迹啊!”
“去泥娘得神迹,这球明明就是制军的仙人之法。”
“嗯嗯,我听贵哥儿说过,制军打小就有大仙之姿,根骨非凡。要不能考上进士?那可是文曲星下凡!”
“你说的不对,我听的才是真的!贵哥儿亲口说过,是几年前在夔州,制军被天降祥瑞击中开了窍,由此便入了仙门,然后百日筑基,任督二脉不必修练真气自生。”
“你们说,制军会不会手一挥就能山崩地裂?”
“我看有可能!只不过制军不忍伤及生灵,所以才压抑着法力……”
叶宰的脸越听越黑,心里也非常难堪,暗骂:我要得是这个效果吗?我要推行的是科学!这个狗X叶贵,胡乱说几句话竟然使我前功尽弃!
遂回头狠狠瞪一眼骑在马上眉开眼笑、与有荣焉的叶贵,给他扔了个回头再惩罚你的眼色,咳嗽两声冲戚烨伟道:“去问问赵大准备好了没?”
他不敢再让士兵们如此下去了,否则中条山下必将开成一场邪·法大会。
戚烨伟很快回来禀报中营已准备妥当,就等制台军令。
“进山!”叶宰大手一挥道。
几分钟后,大军陆续起行,再过半个时辰,全军进入中条山中。
在军列前有十几个粗壮的汉子,他们身体上缠着气球垂下的绳索,即不让气球飞了也起到拖拽的作用。
而在气球吊篮中,有一个士兵,一瓶水煤气,一只望远镜,一把手枪,一支铜哨。
别问水煤气哪来的?问就是元宝石制备,反正山西遍地是煤。
就是煤气的热效比不上液化天然气,故热气球只能滞空一小时,完了还得下来换一瓶。
所幸这气儿不贵,加上钢瓶一瓶只要20点,买不了吃亏买不了……
总之叶宰制了很多,足够全军走出中条山。
…………
当天,空中没有传来铜哨声,大军宿于一处三面环山的凹处。
翌日,大军继续于山中行进。
当离出口只剩半天路程时,头顶上的铜哨响了,“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按照事先约定,前三声连哨表示前方有人;中两声表示距离两里,一声一里;后四声则表示有四千人左右,一声代表一千。
大军听声即止,赵匡派出胡八乙总爬上山体,要求他们先行驱散前方敌人,为大军开道。
胡八的乙总基本都由白杆兵、夔州兵组成,可算督标的山地特种部队。
乙总接了令,士兵即各展身手,很快便爬上山顶,然后垂下数根绳子吊运武器装备。
装备全部运上后,找了个平坦处开始组装迫击炮。
胡八等着手下组装,他自己则操起望远镜往前看,没过两秒又笑了,“怪了,怪了!”
教导樊大伟便问:“甚么怪了?”
胡八道:“你自己看。”
樊大伟操起望远镜看过去,就见两里外的两侧山头密密麻麻的人正对着空中叩拜,就和一天前督标看到热气球时的表现一模一样。
遂放下望远镜,叹息道:“看来他们也敬畏鬼神,奈何却没有忠孝之心。”
胡八撇撇嘴道:“我管他们有没有忠孝之心。我只知道,他们现今就是活靶子,我们乙总要立大功了!”随即回头喝道:“炮组,狗X的搞快些。”
“把总表催,我们还要算一哈标尺。”
胡八闻声骂道:“你们踏娘的切炮哨学了些啥子?这都好久了还没搞完。”
炮组组长立时脸色涨红,哼哼哧哧道:“就学了十天……”
又是十分钟过去,炮组终于算好了距离,每两门炮对着一边山头。
胡八嫌弃地看了他们一眼,方才大喝道:“高暴弹,十发急速射!”
“嗵嗵嗵……”
“咻咻咻……”
四十枚高暴弹拉着尖哨飞出。
胡八眼睛紧紧贴在望远镜上,就见两里外的人群中溅出了无数朵血花。
他不禁用力挥了下手,咽了几口唾沫,继而再次大喝:“燃烧弹,五发急速射!”
二十朵绚丽的烟花几秒后在山头绽发,随之便是雄雄的大火。
这波打击比上一次还好,因为此时草木枯萎,迅速被高温点燃,流寇们受到波击,变成一个个火团在山顶翻滚,大量的人因此而滚落山下。
胡八知道此仗稳了,现在就是扩大战果的时刻,遂命令身旁传令兵:“吹号,冲锋!”
唢呐声远远传到中军,叶宰笑对曹文诏道:“曹兄,小儿辈已杀敌矣。”
曹文诏嘴角一抽,心里不自觉有点落寞,强笑着点了点头。
…………
十二月二十一日未时两刻,全军安全通过山道,身后是燃烧哭泣的中条山。
胡八此战,以600人完胜4000流寇,本身只摔伤20人。击毙敌首高小溪、整齐王、逼上路,歼敌3000余,只让不到1000流寇跑脱。
此后,全军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继续往南扑向黄河南岸。
当前锋到达平陆城,又抓住了流寇的两根尾巴。
流寇首领之横行狼、扫地王显然已经得到北面战败的消息,正在着急忙慌收拢部卒和财物。
他们一见明军旗帜更慌了,索性扔下物资和百姓疯狂逃跑。
然而,中营均为久经考验的忠诚战士,对满地的金银不屑一顾,坚决追击。
一逃一追中,中营将士终在平陆城东十里追及,两个恶贯满盈的大寇及其手下五千人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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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黄河之战
傍晚,督标大部队赶到平陆县城。
叶宰将大军安营扎寨的事扔给马二柱统筹,他则带着亲兵匆匆赶往赵匡所在的南城。
而当他来到南城,通过城门洞往外看去,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城外野地上、土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怕不是有一两万。
再仔细看看,又能从中窥到一丝条理。
以连接城门的官道为界,东边的人数非常多,有老有少,畏畏缩缩一看就是老百姓。
西边的人数就少得多,看穿着……其实也是老百姓。不过基本为青壮年,且精神头更为不堪,坐在地上头都快埋到了裤裆里。
于是叶宰明白了,东边的是真正的百姓,西边的是被俘虏的流寇。
随后赶来的赵匡证实了叶宰的猜想,汇报道:“东面是流寇刚从平陆城里掳去的百姓,因我们来得快,来不及带走。西边是没跑脱的流寇,大致两千余人。”
叶宰指着老百姓,拷问道:“既然都是本地人,为何又拘在外面不让其回家?”
赵匡道:“制台,我们都是川人,分辨不出山西话和陕西话,因此,为防流寇混入其中,末将认为应该先甄别一下。”
叶宰欣慰点头,道:“老成之议!你准备如何甄别?”
赵匡道:“互保。凡是能有三家互相做保的,都可以进城。”
叶宰皱了皱眉,沉吟道:“似乎过于苛刻了,万一有人找不到两家做保呢?”
赵匡不假思索道:“那只能怪他们命苦了。”
叶宰摇头道:“不行,太简单粗暴了。如此我们又和流寇有何区别?这样,我给你这个计划打个补丁。
先甄别。能三家做保的第一批进城。剩下来的,让他们说出自家的住址以及城里其他名地,栗如学宫、官衙、菜市等地方的地址,能对上的就能进城。”
其实赵匡本作如此之想,但经过几年军旅磨炼,他的城府愈发变深,若非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大事,他提出建议都会给领导留出进一步操作的空间。
这是他自己琢磨的为官为将之道!
此时他听到叶宰的指示,立马“恍然大悟”道:“是末将过于操切了,还是制台胸怀百姓、以人为本。”
“嚯嚯。”叶宰紧紧抿住嘴,可奈不住心头得意终是笑了出来,抬手点点赵匡,轻责道:“没想到赵大你这个浓眉大眼的人也会拍马屁?”
“这是末将真心话,绝无虚言。”赵匡抱起拳,认认真真地回答。
“好了,本督就当你是真心话。”叶宰笑着摆摆手,话锋一转:“尽快清理百姓,我们今天歇一晚,明早就走。”
赵匡应下,又看了眼西边的流寇,眼中波光一闪,请示道:“制台,流寇俘虏是……”
叶宰当然听得出赵匡话中的未尽之意——全杀了!
理由挺实在。
首先,这些流寇均被前总督陈奇瑜筛选过,属于不可救药的悍匪,放归他们不是仁慈而是放虎归山。
其次,也不能带着。那样不但耗费粮食而且还给督标挖坑!
可真要将两千多人全部屠了吗?
叶宰感觉有些难办,思忖良久方才找到一条将就的办法,遂道:“先摸排,把其中的头领和罪大恶极的人拎出来杀了!余下的人……交给马二柱,他的右营如今才五六百人,反正也帮不上忙。就让他驻于平陆改造这批流寇。”
赵匡点点头,又问:“要是改造不了呢?”
叶宰不动声色,淡淡道:“本督会授与马二柱生杀之权。”
于是,两千来俘虏的命运便如此轻描淡写地安排下来。
…………
城外闹了一夜,马二柱乐于右营加人,主动揽过了清理城外百姓和俘虏的事,让城中的其他营头睡了个好觉。
翌日,大军开拔。
起行之前,叶宰召集平陆残余的官吏,当面任命马二柱为平陆城守备兼管民事,并要求平陆城全力转运太原来的物资。
午时,前锋到达黄河北岸几里之外。
快马来报:能从远镜里看到河面上全是乱哄哄的流寇在过河,但前锋却不能前进攻击!
叶宰奇道:“为何?”
传令兵咬了下牙,语带悲愤道:“狗……流寇派了部份弓手,在后逼着上万的百姓向我中营冲锋!赵都司不敢开火,也不敢让百姓冲入军阵打乱队列,给流寇杀回马枪的机会,于是只能被迫往后退。”
叶宰听后大感头疼,他也没啥好办法。因为这不是守城战,一旦软弱就意味着破城。而这里明明有地可退,当真开火的话于心不忍。
可眼睁睁看着流寇渡河南逃又让他很不甘心。
如此思考了好几分钟,叶宰也知道自己决定下得越晚流寇跑得越多,便一咬牙道:”开枪驱赶平民往两边绕开,用迫击炮打击后面流寇弓手。然后……”
叶宰的眼睛开始发红,“百姓让出射界后,命温大的6门12磅炮轰击河面。告诉他,不要计较炮弹数量,给本督狠狠打,全部打出去!”
“是!”传令兵精神一振,飞快纵马离开。
十几分钟后,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枪声,又过去几分钟,巨大的暴炸声奏响黄河两岸。
…………
流寇选择的是西起陌底渡东至茅津渡的这段几十里的河面。
对面分别对应河南的灵宝和陕州两县。
河南总兵邓玘严格执行了叶宰的军令,于此段河面调集了部分军队防守。之所以说是部分,是因他的防区太长,手下一万来兵还得分兵防守渑池及垣曲两地。
因此,只能采用撒胡椒面战术:自己坐阵防线中间——渑池,以便左右支应,各派500镇标至灵宝与陕州,领导两地团练兵一起防守。
流寇的动向,这两地实际昨天就知道了。
昨晚有少量流寇乘夜渡河,想来占据一段土地做为后续大军登陆点。
可过河的流寇万万没想到,有人居然开了挂早就算到了,所以一头撞进了巡河的河南兵怀里。大部分被杀被抓,少部分逃了回去。
两地守兵一边派快马向渑池告急,一边紧急收兵回城,发动群众加固城墙。
没错,他们的鸽了叶宰和邓玘!现时的明兵就这个素质。
如此一来便导致了可怕的后果,白天流寇轻而易举突破黄河天险,进入河南大地。
比历史上好一点的是,因为有了叶宰的安排,两地官民不再像原来那般一无所觉且防守兵力大大增加,又因为叶宰带兵在后猛追,流寇也不愿停下来攻城。
两个原因一综合,倒也保下两座城池和两地数万百姓。
当邓玘终于带兵赶到时,他看到的便是如下场景:
一队队流寇从北岸过来,然后骑马的骑马,甩腿的甩腿,仓皇往南逃窜,又迅速消失在眼前;对岸炮声隆隆,铳声阵阵,硝烟弥漫感杀声不绝于耳。
邓玘不禁两眼发黑,摇摇坠坠就往马下掉,幸得旁边亲兵扶住才没当真落地。
他心若死灰,喃喃道:“我辜负了制台所望,流寇跑了河南即将糜烂……只有以死来报答制台了。”旋即推开扶自己的亲兵,身体挣扎着坐正,刷一下抽出腰间长刀斜指河面,声嘶力竭吼道:“全体川兵,随我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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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黄河之战二
黄河北岸,叶宰站在一个土包上举着望远镜一动不动,猩红的披风随风招展。围在其身旁的亲兵们佩服之心油然而生,纷纷暗赞制台大人有大将风度!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就在他们以为的大将风度掩盖下,却是一颗疯狂跳到八十迈的心灵。
叶宰每看到一波流寇爬上高高的河堤,心脏就要多跳两下,而且温大还在不停往内加油。
这货的炮哨时不时就要打歪一炮,带来的效果居然是帮流寇炸开了河堤,等于帮其开了条便捷的通道。
好多流寇就是发现了这个规律,专门找被炮打过的地方通过。
叶宰叹了口气,把视角转回河中。
这里终于让他安慰了点。
只见河面上躺满了流寇的尸体,红的血白的冰煞是好看;冰面上被炮砸出了许多窟窿,有大有小。小的能让人掉进去,大的连马都可以吞噬。
就是这一通狂轰滥炸也给追击的督标带去了麻烦,他们也不得不小心避开冰窟窿。
叶宰便亲眼看见一个慌不择路、流寇头领打扮的,人马俱沉。
他不由惋惜,战报上又得少一个匪首的功劳了。
这时,戚烨伟突然提醒:“制台,快看对岸,河南兵来了。”
叶宰一喜,连忙抬起视角。
果如戚烨伟所说,那些被轰破的堤岸空隙中能见到一抹抹鲜红的胖袄身影。
他们晃动着、跳跃着,排命拦截河面溃出的流寇。
然而,他们人数太少了,相对一两万的流寇来说就像大海中的孤岛,很快被涨潮的海水淹没。
此时此刻,叶宰也放下了对河南兵一半的愤怒,虽然来得迟总比不来为好!
见到那些红色越来越少,叶宰心里更急,望远镜左右摆动,想看看督标沿河展开没有?
一看之下顿时放了心,督标出色地完成了战前规划。
中营已全体追下河面;左营往下游几里,小部分追下了河去;前营也不错,往上游的路不好走,但他们已跑到三里外,应该马上就会下河。
正观察得起劲,戚烨伟突然又叫道:“制台,快看下游第三个缺口,好像是邓将军!”
嗯?
叶宰嘴里惊咦了下,立马转动镜头。
数到第三个被炮轰出的缺口,他找到了邓玘。
不过,邓玘的长相已经看不清了,满脸鲜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仅能凭借其身上的将军甲样式和其身边的“邓”字大旗确认身份。
邓玘带着一队家丁鏖战正酣。可还是那个问题,明兵太少了!
他身边的家丁哪怕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力气,也不可避免一个个战死。
叶宰顿时目眦欲裂,大喊:“邓玘,你糊涂啊!此时再拼还有何意义,赶紧回去防守渑池、义马才是正经!”
可惜两岸相隔太远,加之现场火炮、火枪轰鸣,邓玘根本听不到叶宰的声音。
我去尼玛的!
叶宰放下望远镜,冲戚烨伟喝道:“整队,随我过河!”
“是……”戚烨伟刚要抱拳领命,旋即反应过来,当即改口:“制台不可!军事办有纪律,营以上将领只能在万不得已时才能亲自将兵冲锋……呃……”
戚烨伟看着叶宰愈发涨红的脸,硬着头皮道:“这条是制台您亲定的,故末将……末将请制台遵守纪律。”
叶宰见戚烨伟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怒气不由淡了点,抬手往前一划拉,解释道:“烨伟,你看战场已乱成了一锅粥,本督的军令如何还传递得下去?即使要传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可邓玘那儿不能等了,现今只有我和亲兵队是机动兵力,能迅速过去支援。”
戚烨伟仍然摇头坚持,“制台,请恕末将不能领命。”
叶宰两手重重按着戚烨伟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快速说道:“烨伟,绛州军议你也参加了。你应该知道邓玘死了有什么后果?
不必说其它的,渑池马上就会群龙无首,多半会被流寇击破。然后,流寇将顺着崤山和邙山间的通道直扑洛阳!
过了洛阳就是一马平川,接下来可就是开封,河南的省府!因此,我必须救他!”
戚烨伟在脑中按照叶宰所说的一想,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可他是亲兵哨把总,任务是保证制台的安全,所以虽然同样很急,却也只能再次摇头拒绝。
叶宰见此,怒火“噌”一下又冒了出来,冲旁边的正急得不行的教导道:“柴国宁,现在本督解除戚烨伟的哨官职务,由你代理!”
柴国宁挺胸接下任命,随后大声说道:“禀制台,卑职请您收回成命,遵守军律!”
“呵呵……”叶宰气急而笑,道:“好好,你倒是聪明。”随即视线在亲兵群中一扫,找到乙队队正成友生,便点点他:“你来任哨……”
哪料成友生一并脚,喊道:“请制台收回成命!”
叶宰面皮一抖,手指继续点向丙队队正,话还没说,丙队队正齐同和也学成友生一样,并脚喊道:“请制台收回……”
手指头再动,又指向乙、丙两队指导,这两人更绝,索性偏过头看都不看叶宰。
连续被手下拒绝,叶宰出离地愤怒,嘴皮发颤,怒喝道:“你们还是不是本督的兵?本督是不是指挥不了你们?”
顷刻间跪了一地,两个队两百余亲兵齐声叩首道:“请制台请回成命!”
叶宰气极攻心,提起脚就想冲始作俑者戚烨伟来个窝心脚,可刚到中途他脑中灵光一闪,脚蓦地拐了个弯就往堤下冲,嘴里还喊道:“行,你们不去本督自己去!”
戚烨传当场炸毛,可他跪着来不及站起来,遂飞身前扑,结果却扑了一团空气。
于是他灰头土脸站起来,头也不回吼道:“都踏马起来,随我冲!”
叶宰听到身后的声音无声偷笑两下,脚下跑得更加欢快,几步来到岸边便往下出溜。
到底戚烨伟是武人,比叶宰这个半路出家的好多了,就在叶宰身子下去一半时,肩膀被抓住了。
叶宰耳边响起戚烨伟惶急的声音:“制台制台,我们跟你去,别冲前面!”
…………
邓玘感受了下身上的几道伤口,左右转头瞄了眼仅剩的几个家丁,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机械地挥动着长刀向一个流寇兜头砍去。
那流寇身体灵活,低头避过,枪尾顺势向上一撩。
邓玘顿觉肚子一痛,身体跟着往马下急坠,耳边也传来声音:“将军,将军!”
“砰!”
背部又是一阵巨痛,心肺震动,肠子都绞到了一起。没等这股劲儿缓过去,一点寒星陡然在他眼前放大。
邓玘知道躲不过去了,索性闭上双眼。
然后,他却没察觉到利刃入体的冰凉,而是身体一疼,一个人扑到了他的身上。
邓玘睁开眼惊讶看去,就见自己的家丁首领邓大金眉头皱成一团,鲜血由嘴里、鼻孔汩汩冒出。不过,这些都阻挡不了邓一金的笑容,他裂开嘴虚弱说道:“将军,照顾好我儿子,让他也给你当亲兵。”
说罢脑袋一歪,再没了声息。
“沃日泥娘!”
邓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合身一滚,挥着刀便往身边的几只脚扫去。
又砍翻几个,他临时鼓起的力气终于丧失殆尽,于是心里悲凉,这回终于该见阎王了。
然而,阎王可能觉得他杀孽太少懒得收,让他听到了枪声。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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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调整方略
“啪叽,啪叽……”
比鸟铳更清脆的枪声接连响起。
从邓玘躺在地上的视角看去,许多竖着的脚变为了横的,更多的脚则飞快远去。
他头顶上的天空也随之亮堂起来,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其填满。
高大人影背着阳光看不清眉眼,但能看出其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督营标准战甲,左手拿着一把短铳。
“死了没有?没死就起来。”高大人影的语气稍显不快,却仍然俯下身伸出了右手。
好像叶制台的声音?
邓玘愣了片刻,实在想不到一个总督为何会亲临战场。
这时,高大人影又说话了,“邓总兵,既然事不可为,为何不退往第二道防线?嗯?”
没错了,在这里能以这种口气与自己说话的,必是叶宰无疑!
邓玘一个激灵,身体压榨出最后一道力气,翻滚起来半跪请罪:“叶制军,末将有负重托死不足惜!
岂敢让您亲蹈险地?若有闪失,末将便是百死也不能赎罪!”
“别自作多情!”叶宰怼了一句,续道:“本督来此非为救你,而是追击流寇。赶紧起来。”
邓玘当然不会相信叶宰的话,追击流寇用得着总督亲临吗?不过这话他没说,只深深埋在心底,顺着叶宰的要求站起身。
无奈他被创过多,虽然均非重伤,可十几道轻伤加起来血流不止,哪里还有力气完成“起身”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
于是膝盖一软便往下倒,亲兵丛中及时出来一人将他扶住,趁机在他耳边轻声道:“邓总兵,你差点害死了制台!”
邓玘懒得去看这人是谁了,苦笑着点头,“你说的对。”
此话一讲完,他突然感到全身一阵恶寒,忙游目四顾,这才发现原来并非身边人作如此想法,周围数十个满脸征尘的汉子也都在不忿地瞪着自己。
邓玘有点羞愧地错开他们视线,再看向叶宰。
因为站起来视角升高,他能看到叶宰的全貌。
头盔歪了点,脸上黑烟东一团西一团,汗珠胡乱流淌,颌下胡子杂乱无章。即便如此,也不能掩盖叶制军俊逸的面容,令人心折的气度……他的眼睛依然烂若星辰,高挺的鼻梁充满了不屈的意志!
再往下,邓玘终于明白了亲兵说自己差点“害死”叶制军是什么意思。因为叶宰的右边脖子有一条细血线,以邓玘老道的经验,一看就是被箭矢划过。
同时他不由后怕,要是此箭往左偏一分……
叶宰注意到了邓玘的目光,不以为意摆摆手,“没事儿,被蚊子咬了一口而已。你先去收拢河南兵,有什么事等弄死这些流寇再说。”
说罢挥挥手,带兵去往另一个河堤缺口。
在邓玘的注意倾听下,有几句话传到了他的耳中。
“制台,你说过救了邓总兵就退到安全地带。为何食言?”
“烨伟,来都来了,我们就多救点人嘛。他们和邓总兵一样,都是我们的兄弟。难道你不这样看?”
“卑职……卑职说不过制台。好,救人!不过制台得答应卑职,只能呆在后面。”
“就依你。可如今战场乱成一团,哪儿还分前面后面?”
“呆中间。”
…………
中午一过,天气骤然转冷,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黄河南北两岸的战场也随之冷却。
不过,该跑的都跑了,该死的也都死了。
偶尔有零星的几道枪声响起,在这白茫茫的天地中显得异样的寂寞。
叶宰已来不及统计战果了,通知各军各营主管就在南岸召开临时军议。
因河南兵不给力让出南线,打乱了他战前的布署,因此他要改变战略:
第一,曹文诏发挥机动性,自灵宝南下,沿着崤山西缘的弘农河直插朱阳关。如果流寇未攻克朱阳关便会同关上兵丁将流寇消灭在关前。如果流寇已破关,则跟着这条道追向陕西洛南、商洛,直至再往西,绝不能让流寇威胁到西安。
第二,派快马通知孙传庭,流寇已南下河南。令他分出少部分兵力防守潼关、华阴一线,大部分兵力调头往南,务必抢在流寇之前到达蓝田。卡死流寇西窜之路后,可视当时情报再出兵商洛一带,与曹文诏迎头会剿。
第三,派快马通知卢象升,严密防守郧西,堵住流寇南下湖广的道路。
这三点针对西线,那儿属于秦岭山脉,山高谷深,要不了多少人。
重点在于东线:
第一,左营和邓玘的河南残兵马上离开,进兵邙山南麓渑池县和新安县。组织残兵和当地团练兵截断往东官道,防备滞后的流寇东窜。
第二,叶宰亲率前营、中营任事不管,一直往东追,确保洛阳的安全。
第三,后营和辅兵走在最后,沿途收集伤兵、粮草。
布置完后,叶宰问大家还有没有意见?若是没有,以后就不可更改。
众人大多摇头,只张凤仪站了出来。
她指着地图上的崤山道:“叶制台,我前营人人翻山如履平地,可不必绕路直接过山至宜阳,再东去洛阳。如此,有可能赶在流寇前头。”
叶宰沉思片刻,客观认为前营人数少、火力弱,执行此任务力不从心,遂给赵匡扔了个眼色。
赵匡却理解错了,以为叶宰要中营出来顶掉前营,脑筋飞速转动,感觉中营翻山也是不差,便说道:“制台,中营能更出色完成此任务。”
才挨过一箭,叶宰可不想再离开中营了,顿时有点发愣。
张凤仪更是不悦,挖苦赵匡自己想不出好办法,反而来抢别人的主意。
赵匡笑而不语,就看叶宰如何决断。
吗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兵贵神速!
叶宰咬牙道:“停,我意已决。刚才的命令改一改,左营和前营对调。左营往东追,遇上小队流寇吃掉,大队流寇不要决战,就把他们往东赶。本督率中营穿越崤山,抢先在洛阳以西布好口袋等着他们!”
周遇吉大喜。张凤仪则大失所望,不但奇兵没了还被调去守城,遂隐蔽地撅了撅嘴。
军议开了半个小时,虽然比较匆忙有好多事没有想到,可叶宰相信这些将领们一定能随机应变。
散会后,黄河南岸又沸腾起来,一波波的兵士顶着寒风暴雪散往四面八方。
…………
十二月二十三日,崤山南麓钻出了许多雪人、雪马,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冬日的平静。
赵匡在最前面,用望远镜看起周围,半晌后松了口气,扭头问身旁亲兵,“制台出来了吗?”
亲兵回身指指后面几十米外的一个“滑杆”,回道:“刚出来。”
赵匡嘴角不禁一翘,跳下马快步走过去,抱拳向窝在滑杆里的叶宰道:“制台,没见流寇踪迹。”接着翕动嘴皮好一会儿,嗫嚅道:“制台,你还能不能走?”
叶宰有气无力道:“没事,赶路要紧。”
十二月二十四日晚,得了重感冒又翻山脱力的叶宰被抬到了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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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流寇的方略
(第272章,本人犯了个张冠李戴的大错误,将邢台唐山误以为大地震那个唐山。但已过修改期限改不了,请谅解!汗颜……)
明代的洛阳早已不复汉唐时的繁华。
首先,与之命运相连的长安衰落了,洛阳亦不可避免地没入了历史的尘埃。其次,元、明两个朝代都将重心转向北面,一为控扼蒙古基本盘,一为防备漠南蒙人南下。再次,隋唐大运河和陆上丝绸之路相继废弃,也让洛阳失去了经济来源。
不过,当叶宰站在洛阳西瑞光门城头望向城内,仿佛穿越了数百年时光,仍然能感受到这个没落巨人的风采。
正对着瑞光门的东西主干道开阔宽敞,由此及远,各种道路纵横交错,小巷穿梭往复交织如网。
总体呈方格状,完美展示了我汉家方方正正之美。
“啊啑!”
一股横风吹来,叶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子。
戚烨伟赶紧上前关问:“制台,要不进楼去烤烤火?”
叶宰看看四周垛口冒着严寒站立的士兵们,摇摇头义正辞严道:“不去,我要和我的士兵们呆在一起。”
话音随风飘远,凡过之处,所有士兵都不自觉地挺了挺麻木的胸膛。
戚烨伟忙道:“制台,可你受了风寒,大夫说……”
“小病而已,我身体好得很,无须大惊小怪。”叶宰摆摆手道。
戚烨伟眼珠子一转,“制台,福王府长史又来邀你赴宴,请你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面子。”
“呵。”叶宰冷笑道:“他无非是怕我清他福王府的田地。不去,就说我病重起不来。”
戚烨伟脸色顿时一垮,心说制台大人怎么就这么难侍候呢?一会儿说小病,一会儿又说重病。我真是太难了!”
…………
十二月二十六日,流寇迟了两天才姗姗来迟。
赵匡拿着斥候的报告匆匆来到城楼,汇报流寇前锋冲破函谷新关已向洛阳而来。
叶宰精神一振,欲要发挥我军轻伤不下火线的优良传统,起身就往外走,并道:“走,去迎迎他们!”
“啊?”
“制台,你病未痊愈。”
赵匡和戚烨伟当然不愿意叶宰再以身犯险了,两人合力,好说歹说将叶宰拦了下来。
待赵匡走了,叶宰心头偷偷松了口气,板起脸训斥戚烨伟半天,这才出了城楼凭栏远望。
洛阳城的城防相当严密,城墙厚二丈有余,敌台、马面、角楼应有尽有,每隔几个垛口还放置一门红夷大炮。
城下有宽五米的护城河,河后与主城墙之间是崇祯四年新筑的拦马土墙,高一丈,围着整个洛阳城绕了一圈,达三十三里。
赵匡和中营便躲在拦马墙里面,等着流寇上勾。
大概过于大半天,未时左右,流寇前锋来了。
他们并未第一时间试探攻城,而是离着城墙三四里开始安营扎寨。
又过去一个时辰,再来一大波流寇,他们未在西城停留,而是转向南城安营。
时间缓缓流逝,天色黑了下来。
但城西城南两面却没有因此而安静,不时有一队队的火龙进入其中。
二十七日,流寇还在源源不断地开来,分别注入西、南两处大营。
二十八日清早,西面响起了战鼓声,流寇的试探开始了。
因为他们被叶宰追得急,在山西抢的大炮全部丢弃在黄河两岸,所以他们只能靠人力缓缓向城墙靠近。
城头上的红夷大炮轰然炸响!
但很显然,温大的炮组操作不来这种老式火炮,故除了声势震天,拢共没打死多少流寇。
温大气得猛踢一脚红夷炮,骂道:“踏娘的,要是换了老子的12磅炮,这些龟儿子通通都得死!”
二炮手劝道:“温哨,这不是带不来嘛。要不然我们用迫击炮试试?”
温大反手一个巴掌拍在二炮手后脑袋,笑骂:“你晓得个锤子!制台大人说了,要示敌以弱,懂不懂?”
流寇步兵一路清捡着铁蒺藜,耗费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挪到了护城河边。
洛阳守备一声令下,城头“梆梆”急响,瞬时万箭齐飞。
数百流寇当即惨叫倒地。
弓箭射了三轮,再次增加几百伤亡。这时,流寇大营响起鸣金的声音,想是他们觉得已经试探出了洛阳城的防守实力。
流寇们立马以比先前更快十倍的速度返身就跑。
接下来一整天,流寇再无动静。
不过在望远镜里,他们没有秘密。
叶宰能看到许许多多的流寇转往北面邙山,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他们的意图,砍树打造攻城器械。
哼,天真!不怕你们攻城,就怕你们不攻城,跑了!
当天晚上,一个左营的斥候绕至东城搥上城,交给叶宰一封情报。
周遇吉亲笔所写:左营已进驻函谷新关,请示是否给予流寇背刺?
叶宰批示:小心坠在其后,绝不能让流寇察觉。你可派少量斥候抵近战场,当听到迫击炮的尖啸声时,你即可以挥军杀出。
…………
这个晚上注定很忙。
丑时,刚才睡下的叶宰又被叫了起来,戚烨伟说有人持偮辑队“ZJD”令牌求见。
叶宰叫进,一个全身黑衣不开灯都发现不了的矮小汉子闪身进屋。
此人面目普通,进来也不说话,仅抱抱拳,然后从裤裆里掏出一个哨子大小的木筒交给戚烨伟。
戚烨伟眼中蓦地闪过一道嫌弃的神色,但他依然按照规矩认真检查这个木筒。
包括看、摸、闻,甚至舔……
折腾了半晌,戚烨伟面无表情将木筒交给叶宰。
叶宰憋着笑看了眼戚烨伟平静面色下隐隐跳动的几根青筋,方才拧开火漆倒出里面的一张卷纸。
这是李自成军中的内线发来的,内容是流寇的具体动向。
原来,在山西平陆,流寇也开了一个军事会议。
李自成提议,各营头议定:
众营南渡黄河后,由一斗谷、满天星等八营约两万人西走陕西,经洛南至商洛。一路裹挟百姓,争取聚焦十万人马北上,向西安府挺进。因洪承畴惹不起,所以调动官兵后立马掉头往南,入川!
剩余五十余营(实际只有三十五营了,有十几个营头被叶宰消灭在中条山及黄河)东进走渑池一线入河南腹地。
其中,高迎祥、李自成、马守应、张献忠等营在洛阳虚晃一枪,走宜阳、卢氏,看能不能进入郧阳。而后不管是西入四川与一斗谷等人汇合,还是继续南下进攻江南,到时随机应变。
艹,你们这是要去挖我好兄弟的祖坟啊!
叶宰先是替朱由检震怒,接着又阴阴一笑,问来使:“李自成驻扎在哪里?”
来使道:“南城外。”
“辛苦了,我就不多留你了,你和A号以后一定要小心!”
“是,兵宪!”
叶宰一愣,好久没听到“兵宪”这个称呼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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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崇祯七年除夕
送走密探后,叶宰的瞌睡虫再也找不回来了,索性摊开地图挑灯夜看。
只是大明的地图太过简略,犹如一张风景画,美则美矣,却欠缺最基本的比例尺、等高线等关键数据。
这让叶宰只能凭借后世学到的地理知识来“脑补”。
由地图可知,李自成打的好算盘啊。
卢氏县夹在崤山、熊耳山、伏牛山之间,仅东面对着洛阳方向,其它三面完全不虞官兵攻来。
而且,即便官兵攻来抵挡不住,他们还有两条路可走。
一,往西躲入茫茫秦岭当中,然后进入湖文郧阳地界。那里流民、山民众多,民族矛盾复杂,辗转腾挪下未必没有脱困的时机;
二,往南翻越伏牛山进入南阳盆地。那里一马平川土地肥沃,只要能进去就像老鼠进了米缸子,哦,也许米他们吃不惯。
当然,南阳盆地好是好,却有对骑兵不利的地方。彼处水系发达,一会儿一条河,一会儿一条江,想要高速机动徒增笑耳,只要湖广兵给力点。
那湖广兵给力吗?
还是来想想卢象升吧。
当刚才密探说起流寇南面突围的阵容时,叶宰心里一动,当场脑中就冒出一个模糊的想法。
此刻看过地图,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计较了好长时间终于下定决心——放其南下!
但是,此中有几个要点:
首先,如何在放流寇南下的同时把张献忠弄死!
叶宰曾经尝试过运用马教知识,站在皆级斗争的角度来分析流寇。
在这个角度,他认同流寇是起义军,是推翻腐朽皆级的无产皆级。但是,绝不认同张献忠是其中一份子。此人**出身,主动从贼,毫无道德底线,挖人祖坟、杀人盈城的事没少做,定性为投机分子绝不为过。
反观李自成却是不同。他工作被裁,老婆出轨,为了生活借高利代又无力偿还,被迫从军又遇到欠饷军队哗变。
这才是真真正正被压迫的无产皆级!虽然此人后来入京后迅速腐化,但在其夺取正权之前,宽待民众,对读书人也有好感,具有部分道德底线,同时还有粗略的正治纳领。
因此,张献忠不能留,李自成可暂时留下。
其次,高迎祥不能死。李自成太精了,有高迎祥这个庸主压一压才是好事。
第三,要想驱使流寇扫清江南,须得卢象升放他们一马。
卢象升并非张凤仪,让放开流寇就放开,就算叶宰是他的上级也不行。除非,有个正当的理由。
这就要说到郧阳此地了。
郧阳以前管辖的范围很大,包括鄂、豫、川、陕毗邻地区的荆州、襄阳、南阳、汉中、郧阳八府,上下荆南道等五道,商州、裕州等九州,属县六十五。
此外,军事力量也很强。
郧阳有湖广行都司,下辖七卫、三王府仪卫司、八守御千户所;有营兵系统,郧阳参将,荆州守备、郧阳守备、三江口守备、襄阳守备、安沔守备等等。
后来地盘越来越小,汉中划去陕西,夔州、忠州划去四川,南阳划去河南,荆州、承天府(嘉道长老家)划回湖广。
如今的郧阳瘦身一大半,仅管郧阳、襄阳两地,治地郧阳府。军事力量也只剩郧阳参将、郧阳守备、襄阳守备。
说完地理再来说卢象升这个人。
卢象升的正式官衔其实并不叫巡抚xx等处地方,而是叫抚治。因为湖广本就有都察院官差遣巡抚,故而不用另设,算是中央派出特派员来专门地区干专门的工作。
什么专门工作?就是为了安治流民。
游民又从哪儿来的?为躲避中原战乱跑来的,朱棣大修武当山调来的。仅大明中前期就有百万流民来到了这个世外桃源,天启、崇祯年北方大旱又跑来了一批。
这儿的人身份复杂,从哪来的人都有,山东、山西、河北、陕西,新老流民、山地少民,各自语音不同,习俗不通;加之此地东连荆襄,南靠江陵,西抵西安,北控洛阳,地处要冲,山高林密,多次发生过流民暴动事件。
于是,针对卢象升的工作性质,叶宰便可以找到针对性的办法。
他给卢象升写信,大概意思是:建斗兄,流寇狡猾,河南兵不给力,让其突破黄河天险。你一定要重视起来!再有,据斥候侦察,有一部流寇绕过洛阳继续往南,看样子恐怕是要过南阳进入郧阳地方。
郧阳那里本就民风彪悍不服王化,若是流寇再进去点一把火,后果……本督不得不郑重提醒你,襄阳乃湖广北大门,不容有失!
信发出去了,天色也差不多亮了,城外开始嘈杂起来,人声、号鼓声、打造器械的声音仿佛魔鬼在低呤,给城中人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再看城中,死寂一片。除了守成的兵将,所有官民均躲在家中不敢露面,有钱人前几天便从未被流寇包围的东门跑路了。
但跑路的人中不包括守土有责的官员和不能出城的福王。
叶宰实际上巴不得大户都跑了,如此匆忙的时间,他们能带多少物资走?剩下的……
难道你们想留给流寇,反而不拿出来给官军守城?这没有道理嘛。
叶宰昨晚发布命令,凡是家里没人的视同放弃财产。当然,督标是仁义之师威武之师,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们是借,不动尔等房屋摆设,只要金银和粮食。尔等也不要怕我们不还,等辎重上来了就还,如果到时没有,不是还有洛阳府担保么?
这不,城中也有了动静。
洛阳官吏和中营丙总数百人穿街走巷,态度良好,敲响各家各户的房门。
…………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九,除夕。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流寇也要过年。
洛阳城内到了下午终于热闹了起来。本地民众见流寇没有攻城,固然不敢出门,但有人的人家都升起了炊烟。
哪怕打仗,哪怕再穷,谁家过年又不吃一顿饺子呢?
丙总士兵一整天的成果得到了丰富的收获。他们从地主老财家中的密室、地窖中挖出金银三万两,面万石。
郑永录兴冲冲来找叶宰汇报,憧憬道:“制台,洛阳简直富得流油啊。这才清了不到三成,要是全清完,怕不是有几十万两上百万两。”
叶宰不置可否,问道:“洛阳的官员啥态度?”
“哈哈。”郑永录乐不可支道:“就像死了爹娘似的。”
叶宰莞尔一笑,告诫道:“毕竟在撬他们的基础,你对他们的态度要好一点。”
“好着呢!”郑永录笑着点头,施即问:“制台,陪同的洛阳同知暗示过卑职,想从中分润一点。”
“要多少?你咋回复的?”叶宰脸色一沉道。
郑永录胸脯一挺,“说是要四成,不过卑职拒绝了。”
“做得好!”叶宰点点头道:“这是军饷,我们吃了是要拿命来换的!下次他再问你,你就回他,要是愿意上城来打流寇,我们就分润。”
“呵呵呵,卑职觉得他们不敢。”
“不一定,我大明也有有血性的文人。好了,你下去后再买点猪肉,今晚我们也过年,包饺子吃。”
“饺子?制台,我们不吃饺子,也不会包饺子。”
“那就吃抄手。”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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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洛阳之战
洛阳外有流寇围城,内有“恶官”抄家,民众过了一个惨淡的春节。当黑暗褪去第一缕晨曦升起之时,意味着崇祯七年过去,崇祯八年来临了。
初一至初五,城上城下的攻守两方仿佛达成了无言的默契,你不来攻我也不出去重布铁蒺藜。
期间,叶宰叫留意的南城流寇大营没有任何异动。
不知道李自成等人是偷偷走了,还是仍然守在城下。
叶宰思来想去,李自成不走也是有理由的。自己不张旗帜,中营藏得很好,他有可能想再等等,看流寇能不能拿下洛阳。
毕竟洛阳太重要了!
十三朝古都底蕴深厚,民众相对山西、陕西更加富庶。特别是福王,传说他比皇帝都有钱。如此肥羊,不咬一口都对不起这些年转战南北吃的苦。
除去这个理由,拿下洛阳还能震动天下,树立一个好榜样,正治上的好处也是大大的。
初五当天,侦辑队传来消息,卢象升果然上当,天雄军移镇襄阳,仅留郧阳参将防守郧西。
叶宰听后先是一喜,接着狠心向侦察员下达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不管任何手段,弄死张献忠!”
侦察员默然低头,好像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半晌后才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档魁,请允许我动用A号。否则,我们的人接近不了张献忠,此人只信任陕北跟随他起家的十几人以及其收养的义子。”
“义子?”叶宰失神出声:“他这时就有义子了?都是谁?”
侦察员回道:“A号只与那个叫张可望的打过交道。”
“张可望?”叶宰心道孙可望吧,便问:“有没有一个叫张定国的?”
侦察员摇摇头。
叶宰心头顿时不知道是啥滋味儿,即盼望李定国出现,他两撅名王的光辉与世长存;又希望李定国不在张献忠营里,最好还能为自己所用。
沉默少许,叶宰甩甩头,斩断这股执念,问道:“你想让A号怎么做?”
“A号找个理由去求见张献忠,然后我突然拔枪刺杀!”
“可这样一来,你不得活,A号也会脱不了干系。就没其他办法吗?比如远距离狙杀。”
“南门外流寇各营都扎得很近,张献忠营在中间。我看过了,要想在足够的距离狙杀,避不开其他流寇目耳。”
“流寇南下路上呢?”
“也不行。南下后,李自成会和张献忠分开。”
“算了,让我再想想。”
“档魁,我和A号在进入贼窝前都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我们不怕死!”
“……为了神圣的目的,我们的确可以杀身成仁,连我也不例外。但是,你俩是侦辑队里的骨干,为张献忠而死不值得!除非能全身而退。就这样,能杀则杀,决不允许以命换命。”
叶宰打发走侦察员,来到南门打望城外连绵的窝棚,此时不由得想起了一个大杀器——导蛋!
米流氓隔着老远,就用这东西刺杀了波斯的关键人物。
可惜,他搓不出来,七八万能量起。
伫立城头,叶宰想了好多有的没的,良久后才叹着气回去西城。
…………
正月初六,多日的平静终被打破。城南城西两面战鼓震天,流寇推着他们新打造的箭车、楯车、梯子向洛阳攻来。
随着距离拉近到两里,城头上的大炮轰鸣起来,效果比上次要好,打烂了许多楯车、箭车。
可惜火力密度不够,开几炮还得停下散热,让流寇将距离愈拉愈近。
两百米,城头开始抛射箭支,老式鸟铳也同时打响,一切好像与其它地方的明军没有两样。
楯车推至百米左右停下,接着从其后钻出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每人背负一个土袋,在流寇刀枪驱使下疯狂冲向护城河。
短短七十米的距离,瞬间化为了一个死亡地带,无数扛包的百姓倒在了冲锋路上。
纪永春的甲总就部署在西段马墙后,见此情形他目䀝欲裂,一拳锤在土墙上,低骂:“沃鈤你先人……”
正好赵匡巡视过来,喝斥道:“噤声!”
纪永春缩下脖子,嘟囔道:“他们都是平民啊!”
赵匡黯然道:“攻城的就是我们的敌人,不分平民还是流寇。藏好了,流寇主力不上来不准开枪。”
纪永春偏过头哼了一声。
赵匡摇摇头,又赶往下一段马墙。
这一天,在防守方放水的情况下,流寇取得了可喜战果:南门佯攻死伤极少,西门伤亡虽大,但护城河基本填平。
流寇大帐为此欢腾一片,十几营匪道聚会饮宴,纷纷高呼:“洛阳城防不过如此!明日就发起总攻。”
有精明的匪首心却不在这边,问起了后方的情况。
当得知那支火枪犀利的军队停在渑池、新安后便放下了心,同意总攻河南过个肥年。
而在城内,气氛就比较凝重了。
洛阳守备情知明日便是大战开端,战战兢兢找到赵匡问督标到底能不能顶住?
赵匡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也不吹嘘己方火器天下无敌,就指着城楼似笑非笑道:“叶总督还在里面,你怕什么?”
守备讷讷而退。
初七日,晴,寒风凛冽,但雪停了,是个攻城的好天气。
流寇决心已定,遂拿出了拼命的架式,三万余人铺天盖地向城墙涌来。
与昨天一样,楯车先行,中间是才加入的新人推动箭车、扛着梯子,主力则跟于其后。
守军的反应还是一样,远距离以大炮轰击,近距离抛射箭支。当然,金汁、滚石这些平常战备取消了,怕打到城下埋伏的自己人。
一里。
洛阳守备按照战前布置,带一半人去南城帮忙。这是叶宰谨慎之计,就怕佯攻变真攻,那时守备固然不能击溃流寇,防守住城池应该没有问题。
三百米。
战场上全是各种声音,中营大声说话也不怕被敌人察觉到了。
于是队以上的主官、指导都在叮嘱手下,“稳住,稳住,听唢呐!”
两百米!
“嘟嘟哒,嘟嘟哒……”
尖锐的唢呐声响了起来,随即又迅速淹没在战场上巨大的声潮当中。
不过,该听到的听到就行。
一千余火红的缨枪从马墙后整齐冒出,黑洞洞的枪口平指前方。
“打!”
“啪啪啪啪……”
长达三四里的战线上,几乎同时亮起了一道火线!
与此同时,城墙上,“嗵嗵嗵”的炮弹撞击底座的声音响起。
尖啸的炮弹在计算好的诸元中,分别飞向中间的箭楼及再后一点的流寇主力,高爆弹的火焰汽浪打碎了一切木制品,暴发的钢珠也在疯狂收割着人命。
连续五轮排枪,打光了所有露在楯车外的流寇,也给楯车后的流寇带去了不小的伤害。
很多楯车却没有因此停下,而是依据惯性继续往前。
五十米,四十米。
唢呐声再响!
马墙后飞出了数不清的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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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洛阳之战完
辰时,洛阳西北二十里,一片迷雾笼罩着邙山某处深谷。
周遇吉焦灼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望一眼谷口,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这种状态打早上醒来就开始了,因为昨天晚上他便由哨探得知——流寇已填平洛阳西段护城河。
故而他判定,今日大战必将开启,而自己的左营也要参与其中,给予流寇以最凶猛的背刺,成为积羽成舟的那最后一片羽毛。
然而,他等呀等,从天色微白一直等到现在,前方仍然没有传来约定的信号。
周遇吉转圈时不禁突发奇想,不会是前出的斥候跑马太快摔死了吧?
想到这儿,他又摇头否定:应该不会!这几个斥候都是本将从神枢营精挑万选出来的,不说骑术光听他们的名字就很厉害——某某贴木儿,成祖时蒙官的后人,历代服役三千营……
呃,老子好像说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祖宗厉害并不能说明子孙也厉害,不肖子孙多了!该不会真马失蹄摔死了吧?
他越想越急,就在心里生起亲自去看一眼的时候,忽听得谷口响起一阵阵的嘈杂声,哨兵们都在喊:“回来了,回来了!”
周遇吉顿时面露狂喜,飞一般冲向谷中,刚好看到几匹喷着白气的战马从浓雾中冲出来。
“如何了?”周遇吉当头便问。
带头斥候慌忙勒马跳下地,半跪道:“禀将军,我等本在战场十里以外,于卯时听到了迫击炮独有的高暴声。职为确保消息准确,又冒险潜入战场三里,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后终于确定,中营已发动攻击。不过……”
“嗯?”周遇吉喜色微滞。
斥候低下头,羞愧道:“职等撤出时被流寇探马发现,与之缠斗损失了三个兄弟。”
周遇吉眼角一跳,喃喃道:“也就是说我左营伏兵被发现了?”旋即迅速恢复正常,拍拍斥候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只要我们攻击够快,流寇一样跑不了。待会儿你多杀几个为你三个兄弟报仇!”
说罢扭头冲谷内大喝:“以事先布置马上整队!快快!”
小半个时辰后,一千余士兵一人双马甚至三马,踏破邙山中的平静,宛如一道闪电冲出山谷又迅速拐向东边。
…………
洛阳城南,仅一个丙总便挡住了此面的流寇佯攻部队。
李自成听着西面传来的声声巨响,长长叹了口气,向妻舅高迎祥建议道:“舅,额们走吧,洛阳城打不下来咧。”
高迎祥有些不甘心,指指前面道:“那嘎官兵不多,额觉得……”
“舅!”李自成不客气打断,郑重至极道:“额们都上当了!洛阳城里的官军就是在山西追额们的叶宰军。你别看南城这面人少,但他们火器凶猛,额们全军压上也不定能马上拿下。如此一拖延,待官军主力在城西击败一斗米转来南城,额们想走也走不了咧!”
高迎祥看了眼侃侃而谈的李自成,心里顿觉无奈,只因李自成并非他的下属,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不过靠与其妻子算是同族勉强拉上的。
因此,李自成即使率军独走他也很难阻止。而且,李自成说的话挺有道理。
“好,额们走!”高迎祥心里千转百回后给出了明确的回答。
…………
城西主战场,跑在最前面的两千余流寇瞬间被金属弹丸和密集的手雷削去。
中段也没能因距离较远而幸免,一颗颗高暴弹暴发出强大的气浪和恐怖的钢珠。
再后来,战场上硝烟弥漫,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仅能听到里面的炮火轰鸣。
战场边,一斗米、满天星等贼首全部惊呆了,匆忙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炮声、铳声停了下来,待硝烟缓缓散去,战场真容终于显现。
“哇哇哇……”
“娘咧!”
贼首中有很多人都自诩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真正看到地狱的情景,他们忍不住了,要么头晕目眩,要么直接吐了出来。
这是何等的一副地狱惨象!
方圆一两里的雪地好像被翻了一遍,白的雪,黑的土,加上红色的鲜血,给人一种极端诡异的感觉。
不仅如此,土地上还满是焦黑残缺的尸体,断肢残躯抛散四处。
极少数未死之人则呻吟惨号,他们同样断手断脚,有的……有的肚子竟被刨开,流出了花花绿绿的肠子……
一斗米这时也明白了,上当咧!对面的明兵分明就是那支追到黄河边的官兵!
搞明白对手是谁后,一斗米下意识就想跑,便想:西边不能去,听手下探马说发现了明军斥候。南边……额这么些营头损兵折将,会不会被高迎祥他们趁机吞了?
正犹豫间,他身边另一营头领老回回惊叫道:“来咧!天上的东西又来咧!”
一斗米猛的一个激灵,顾不得再加盘算,赶忙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又飞来十几个小黑点。他蓦地生出个想法,这些炮弹不是来打额们的吧?
不得不说,一斗米料得很准,迫击炮就是对着他们去的,虽然因距离限制飞不了如此远,却也砸在大营边缘。
飘散的火星顿时引燃了部分窝棚。
说实话,这波轰炸对流寇的打击并不大。但是,流寇营里却集中了所有马匹。于是,巨大的暴炸声惊到了马群。
于是,连锁反应开始了,马儿受惊四散,见物就撞见人就踩。一时间,流寇营地大乱!
这个情形被赵匡用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遂决定趁他病要他命,命令司号员吹响了冲锋号。
“嘟嘟嘟,嘟……”
三短一长的唢呐声吹得士兵们热血沸腾,纷纷翻出马墙,顺着流寇填平的护城河全线反击!
与此同时,吊桥放下,西门洞开,已准备好的亲兵骑队呼喝着冲了出来。
此后的战场便无须赘述了。
慌不择路的流寇分别向西、南、北三面逃跑。
赵匡应变及时,北面是山,骑兵跑不快。他派出小股督标上山追击,剩余主力分为两部分,三成追击西面,七成追击南面。
实际上流寇往西的更多,不过赵匡并不担心反噬,因为流寇已然丧胆,根本不敢回身反抗,且西面还有左营。
追击的战斗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才算基本完成。
西面,在左营和中营的夹击下,流寇全军覆没。战果为:歼敌八千余,斩贼首一斗米、满天星、老回回、马鹞子、胡爪、猛虎、独虎、五条龙、五阎王……等二十二人。
一斗米终究死在了他的小算盘上,其他人大体也差不多。
南面,流寇佯攻部队提前跑脱。丙总受令不得追击,遂于战斗后期汇合西门追来的甲总围击流寇,歼敌四千,斩贼首一丈青、三只手、七条龙、关索……等十五人,但因丙总人数不够拦截稀疏,导致二千余流寇趁机跑脱。
至此,洛阳战役全部结束,大明取得了对流寇作战以来最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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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鼠疫来咧
崇祯八年正月初十,洛阳保卫战落下帷幕。朝廷取得对寇前所未有之大胜;流寇六十一营贼首死伤大半,亦为起事以来未有之大败。
当晚庆功宴上,洛阳官吏的马屁如潮水般向叶宰涌去。
什么“国之干臣”,什么“流寇克星”,更无耻的居然送上“天不生叶总督,万古如长夜!”
叶宰保持着总督风度,面上波澜不兴,其实心里都快乐坏了。毕竟人脱离了物质需求,所追求的就是精神享受。
不过,他仅仅飘飘然片刻,很快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些人今日越谄媚,日后一旦自己失势反噬就会来得越凶。
与之虚于委蛇后,叶宰摒退众人,叮嘱刚赶到洛阳的豫抚陈必谦,本督不去省府开封了,明日将亲率大军追击残余流寇,你一定要保证后续军粮供应。
陈必谦答应了,但提了个要求:“制台,能否拨点督标手中那种快枪给下官?”
你在想桃子!
叶宰张口就要驳了,可转念一想,还得靠人保障后勤,没有必要把话说的太难听,便假做沉吟,半晌后才道:“快枪是本官自西夷处购来,已无存货。但是……”
顿了顿笑着说道:“快枪虽然没有,左营那种自生火铳你要吗?”
本已满脸失望的陈必谦眼睛立刻亮了,想起来洛阳时匆匆听了一耳的战报,好像就说过左营以区区一千五百余人便挡住了五倍的流寇,其中发挥重要作用的正是自生火铳!
遂急切道:“求之不得,制台能给多少?”
叶宰笑眯眯道:“你要多少有多少?但是,不是给而是买。”
“买?”
“对,自生火铳由攀西州研制,你自去找四川布正使王之临接洽。”
“多钱一柄?”
“不贵,才十两。”
“嘶……比工部的贵三倍多。”
“工部?哈哈哈。”
“制台,您是工部左侍郎,如此嘲笑合适吗?”
“呃,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么。”
当晚,叶宰给朱由检大兄弟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书信,简单叙述了自山西追击流寇到河南的情况,然后总结道,臣的报捷文书已经在路上了,从此以后,陛下再也不用为流寇和朝臣担心啦!
…………
翌日,叶宰想走没走成。
因为侦辑队山西科送来一封绝密情报:山西偏头关去年便疑似出现制台所说的鼠疫!当地郎中只当普通伤寒处理,到今春已病死十九人。
终于来了……
叶宰叹息之余心却是一定,他不怕鼠疫来就怕鼠疫潜伏起来,就像历史上一样,直到崇祯十四年来个总暴发!
那才真是天灾人祸、风雨飘摇,本来因秦军回了口气的北地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李自成之所以能轻易打进北京,京营基本因病死光也是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客观原因。
所幸现在提前几年找到了原发地,而且古代人口很少流动,传播范围暂时不广,我大明还有抢救的希望!
他马上提笔给吴甡写信,直接就是命令:以保德州和宁武关为线,以北所有地区划为鼠疫疫区,只能进不能出;
山西清田暂停,清田吏员们就地转为“灭鼠专员”,敢不配合者杀无赦!
派出郞中进入疫区,命其研制由槟榔、厚朴、草果三味药合成的达原饮,并告诉他们轻重病要分开,有病没病的都必须蒙住口鼻。
隔离疫区外所有患伤寒病人,待确认了不是鼠疫才准放归。
没错,以上几条措施均来自于吴又可,《大明劫》的功劳!
写完给吴甡的信,叶宰为避免山西有漏网之鱼来了河南,连累自己也跟着中招,便找来陈必谦,告诉其山西出现了“鼠疫”。
陈必谦闻言吓了一大跳,他太知道鼠疫是什么了,历朝历代都闻之色变的“死神!”
再三向叶宰确认了真实性,他全盘接下叶宰的要求——也在河南开展“灭鼠活动”,组织郎中研究达原饮,派出人手去各官医署、民间药店隔离伤寒病人。
就这样,叶宰大军在洛阳滞留下来。
正月初十,老百姓们发现,洛阳街上开始出现一队队蒙着面的士兵,他们成群结队大呼小叫,冲进自己家里,冲进暗沟里……
起先百姓们都很怕,但后来不怕了,因为这些大头兵即不伤人也不抢东西,只打老鼠。
正月十三,前军、后军、辅兵一起赶到洛阳,叶宰匆匆表扬了他们几句,立刻要求都戴上面巾出门打老鼠。
又过去两天,效果却并不是很好。叶宰手下六千人,洛阳当地官吏守兵,加起来一共才不到一万五千人,哪里能消灭完整个洛阳的老鼠?
于是,叶宰只得祭出超能力——我没钱但我的属下有钱!
他令知府在全城张贴公告:抓一只老鼠一个铜板。
然而,公告贴出去全部遇冷,并没有老百姓前来兑换,由此可见此时官府的公信力之低!
那咋办?
我们的老祖宗商鞅示范过了,找托……哦,不是,立木为信!
叶宰唤来最不像军人,最像小市民的赵义面授机宜。
申时,洛阳府衙门前。
一个白胖子拖着一个板车,上面三个大竹筐装满了老鼠。
府衙书吏态度良好上前清点,共点出老鼠八百只,随后当着围观群众的面,付予白胖子八百铜钱。
白胖子感激涕零,跪地高呼:“青天大老爷啊!一诺千金!俺还要去逮老水子!”
躲在衙门后的叶宰顿时眉头大皱,暗骂赵义表演过火、得意忘形,河南人哪有把老鼠叫“老水子”的?要么叫老鼠,要么叫耗子!
不过,叶宰白担忧一场。老百姓可不管你叫什么,也不管你一个人怎么打到的八百只老鼠,他们眼里只看到那一串黄光闪闪的铜钱儿!
洛阳捕鼠行动从此陡然加速。
接下来三天,府衙前门庭若市。百姓们背着筐,提着包,推着车,将大量的老鼠送来,换回了无数黄的、白的。
府库为之一空,烧尸的黑烟熏臭了府衙内外,连大堂中“明镜高悬”牌匾也未能幸免。
还有个间接坏处,大量的钱兑出去导致洛阳通货膨胀,粮价竟生生涨了一成!
…………
正月十九,通货膨胀的幕后黑手叶宰带兵离开洛阳,去往西南卢氏方向。
此时其它地方的明兵布置是这样:
秦军已南下到达商南,等待叶宰的命令进入郧西;卢象升陈兵襄阳,等待北来的流寇;邓玘回兵洛阳、开封一线,预防流寇杀来回马枪。
正月二十日,督标到达永宁县,扑面便是“噩耗”,永宁被流寇打破,城中官员及地方豪绅大户基本死伤殆尽。
总督为之震怒,令剩下的士绅筹集粮草,他要继续穷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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