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京营往事
信使一脸羞愧讲起了京营的情况,叶宰在脑海中大致还原了京营这两月来的往事。
那日在获嘉县分兵后,京营人马便直趋汲县。孰料,一路狂飙急进却在新乡中止。
新乡县恰好卡在获嘉县和汲县中间,那里已经成为流寇进攻汲县的后方基地,驻扎有大量的流寇。若是想绕开它只有两条路:
北上渡过渚水进入辉县境内,然后再往东。但其中有个麻筋儿,汲县在渚水以南,也就是说进汲县还得再渡一次河。就不说过两次渡河的麻烦了,关键是渚水汲县段必然掌握在流寇手中,京营极有可能被“半渡而击”。
第二条路,南下。贴着卫辉与开封的府界往东,在汲县境内再突然拐北。
不过,这条路绕得比较远且要耽误很长的时间,汲县已经告急过多次,不知道还顶不顶得住?
故而不如铤而走险,抽冷子打一下新乡。
斥候探报,新乡县城防松懈,城头就立了杆“曹”字旗,这人是谁?听都没听说过……更重要的是,城里存放有海量流寇抢掠的粮食、财物。
正怕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商辅明和王朴商议后,一致决定“干了!”。
为何?
他俩都对京营的战力有充分的自信。
这股自信并非是凭空得来的,而是京营实打实的战绩。
自进入河南以来,京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了好几次大胜仗。
虽然前锋均是叶宰手下打的,虽然叶宰手下的武器很犀利,但正面追杀谁做的?京营啊!你叶宰手下有火枪火炮,我京营也有啊,就算犀利程度比不上,可我们多啊!
当然,抚标先进的战法我京营不会摒弃,也用火枪火炮不停地轰不停地轰,直到将敌人打崩溃,接下来事就再容易不过了,掩杀!
以上看法不仅仅商、王二人有,整个京营里都弥漫着这种狂热的气氛,好像在他们眼中,没有能够阻挡自己的敌人!
接下来的战事发展,的确如此!
京营闷头向新乡猛冲,全然不顾途中小股的流寇骚扰直抵城下。
新乡当时已拉起吊桥、紧闭城门,王朴一声号令,两门佛郞机炮、百门虎蹲炮、二千杆鸟铳开始向城头倾泄火力。
其实,以虎蹲炮和鸟铳的火力对高大厚实的城墙基本没甚影响,就佛郞机炮能造成点威胁。
可声势太踏娘吓人了!
城下“轰轰轰”、“啪啪啪”的暴响好像叩击在流寇心头,耳边不停响起“嗖嗖嗖”的声音,墙皮“扑扑扑”掉落粉尘,偶有大炮子击中城头,砖石飞贱中一死一大片……
这里的流寇哪里见过这种全火力输出的阵势,导致心里压力过大,居然当场崩溃。
新乡县一鼓而下!
仅有那个叫“曹操”的匪首带着一波人马从东门跑了。
事后清点,俘虏上万个吓傻的流民,金银财宝、粮食布匹缴获无算,真真是“曹操跌倒,京营吃饱!”
至于战利品到底有多少,又是如何分的?信使表示不知情。
反正京营在新乡多呆了两天,还派出五百神枢营骑兵押送一批物资南下开封。
王朴留五百神机营及一千铺兵防守新乡以保后路,带着剩余的五百神枢营、二千五百神机营及一千铺兵意气疯发,再度出征!
三日后,京营人马到达汲县,于渚水南岸、汲县城西和流寇对峙。
流寇军中竖起两根旗帜——西营八大王、闯塌天。
据斥候探报,围城南的为“蝎子块”,围城东的为新乡战败的“曹操”,独独空出临渚水的北面。
这是流寇的围三阙一之策。
只是城内人应该没有上当,显而易见嘛,正常人都能想到,流寇要么“半渡而击”,要么在渚水北面打下了埋伏。
何况,城内除了有卫辉守御前千户所千户,还有受叶宰之命进去帮忙守城的援剿总兵邓玘。即便千户是个弱鸡,邓玘这个打老了仗的人也绝不会同意出北门送死!
因此,汲县便一直坚守,向朝廷、向各方面军队发出急报,盼星星盼月亮,盼有人来解围。
直到这天,终于有救兵来了!
然而,战局的发展不知道汲县的人看不看得懂?
流寇率先敲响战鼓!主动压向京营。
神枢营五百骑兵动作优美、整齐划一向两方避走,露出后面一排排的獠牙。
战鼓声越来越紧,身居流寇前阵的裹胁民众挺起竹枪,咬着牙加快脚步。
两百步,一百步。
“放!”
虎蹲炮开始怒吼,“轰轰轰……”震耳欲聋。
几万颗铁子如天女散发轰进流寇人群,瞬间便倒了一大片。
商辅明和王朴相视一笑,觉得这仗稳了!
又轰击了几轮,当硝烟散去后,京营的人都是一愣。
流寇的战鼓声不仅没停,反而越来越密集。
几百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手持大砍刀,驱赶更多的平民向己方冲来,敢有抵抗或往回跑的人,一律砍头。
在流民身后,则是粗锐的老牌流寇。
战局一直焦灼,流寇不惜平民性命要拉近彼此距离,京营的炮子、枪子不要钱似的向他们泼洒。
某一刻,虎蹲炮先顶不住了,必须停下散热。
趁着这个时机,流寇鼓点一换,流寇推出了楯车!
叶宰吐槽,这绝逼是流寇里的边军从东虏那里学到的。
顶着鸟铳铅子,流寇前锋杀入了京营方阵,引起了巨大的混乱。
实际上,此时京营还没有败,因为神机营还有一千车兵、枪兵,能组成一条厢车防线。
之所以开战前没这样做,一是对自己自信,二是觉得有了厢车防线,会阻碍己方出击的速度。
现在也不晚,只要能及时布置出来,以厢车截断流寇后续部队,并配合枪兵围剿已突入的流寇,不说能反败为胜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哪料,那八大王很会抓机会,打出了王炸,流寇老营骑兵疯涌而出!
这些骑兵仿佛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王朴怂了,非但不命令神枢营抵挡,而且还拉着神枢营一起跑路。
商辅明倒还有点血勇,大声尖叫着命令组织防线,可惜啊,他不是主将且主将跑路人心已散,他便是变身孙武也无力回天。
因此,商辅明无奈何下只得随后败走。
这一仗,京营死伤上千,丢失大部份辅兵,所有虎蹲炮、厢车以及车上的补给,还有鸟铳两千余把。为什么鸟铳比死伤人数还多?无他,好多逃兵嫌弃鸟铳影响奔跑速度,扔了,了……
幸好,新乡还在京营手中,让他们不致于弹尽粮绝。
按理说,京营当时还有接近三千人,死守新乡应该没问题,可京营上上下下的信心都被打崩了,索性舍了新乡一路向南溃逃,再没组织起一次有效的抵抗。
一直跑到沙门镇,不是不想跑了,而是被西营八大王绕路堵住。如此才有了向叶宰求救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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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招抚?
沙门镇位于卫辉府胙县以南,开封府延津县以北的交界上,行政区划隶属于延津。
延津县西边是阳武县,开封方面所报“出现小股流寇”的地方。
不怪开封方面大惊小怪,实在是阳武县的位置太过关键。它紧挨着黄河,可辐射西南的孙家渡口,东南的陶家店渡口及陈桥镇渡口。
再有,此时黄河上冻,流寇无需经过渡口便可以直接过河。
若当真流寇南下,兵锋将直抵开封。
开封可是省城!
流寇都不用围城,只要出现在那里,整个河南都会震动,将大大打击河南军民的士气!
所以,左布正张经才会请求叶宰以巡抚身份下达召兵令。
河南有兵吗?
有是有,但不多,有正治原因也有地理原因。
按叶宰在兵部抄来的名册计算,河南都司下辖12卫、7千户所、7仪卫司、4群牧所。
说下群牧所,这是明朝专门牧养军马的机构,只有合适养马的地方才有。
设千户、副千户、镇抚、百户等武官。它不隶属于卫,直属都指挥司或行都指择司。
此机构在明初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供给朱棣北伐大军很多马匹。但明中期北元变蒙古,没了大敌马正也随之废驰。
如今哪里还有马可以养?猪牛羊还差不多。
叶宰敢保证,如果自己去点兵,恐怕除了当官的,全部兵丁都成了农民。
指望不了他们了,不但他们,其他卫所也指望不了。
不过,叶宰还是按程序向除去鄣德、卫辉、怀庆三地外的卫所发出塘报。
号召保卫开封!
叶宰在给每个卫所的塘报中耍了一把鸡贼。
他说本抚在外剿匪,开封府的情况不是很清楚,这道召集令是应河南左布正张经所请发出。
还有,虽然如今流寇大部分被困于黄河以此,但也有好几支突破包围,似有流窜之势。因此各地卫所不可大意,支援要量力而行。
打发走信使后,叶宰叫来赵匡,叫他领1000人前去沙门镇解围,其他流寇无所谓,那个西营八大王的脑袋必须带回来!
…………
十二月八日,赵匡不负重望,百里驰援,成功将京营救出火海,京营上下感激涕零,但赵匡却虎脸微沉,因为走脱了张献忠。
叶宰接到军报后叹息良久,不过没有责怪赵匡,而是暗暗感慨冥冥中自有天意。
第二天,他离开白鹿山大营,来到西面五十里外,发源于太行山的一条小河边。
两台发电机经过辎重营大半个月的奋战,已经安装完毕。
今日,便是再次启动它们的时候。
叶宰先接见了田安国及部分军官,强烈赞扬他们一不怕累二不怕死的精神,并着重强调了两台机器对攀西军的意义。
意义当然不能明说了,他捡着能说的说。
这两台机器是本人正在研制的神器,待有朝一日研制完成,必将使得攀西军傲立群雄,乃至改变这个时代。
随后,他在田安国的陪同下,来到一间刚建好的封闭式土屋之前。
看着四周保护严密的士兵,叶宰点点头,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大包,独自走了进去。
两根导线已经摆在里面,叶宰将其缠在元宝石的两只角上,乍一看,好像拖着两根长长的辫子。
合上闸,念出密码:“不是每一只长着虎皮的……”
“嗡”的一声,他脑袋微沉,白板显示屏出现。
右上角一个红色的数字瞬间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83551,离十万大关咫尺之遥!
想着离目标越来越近,叶宰身体不可抑止地抖动起来。
缓了好久好久,方才平静如初。
走出土屋子,他吩咐田安国准备一间帐篷,他要在旁边长住。
田安国问道:“白鹿山哪边?”
叶宰目光越过田安国的肩膀,看向远处的大山,和声道:“安国,这次千里行军我是非常满意的。这说明你、赵匡、马二柱等人都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所以啊,我应该多给你们机会。”
“不敢!卑职能有今天均是拜抚台所赐。想我田安国本是一个穷酸秀才,若非抚台简拨于微末……”
田安国说着说着便哽咽了,眼圈也在发红。
叶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笑骂道:“安国,听你意思好像是赖上我啰?”
田安国重重点头,吟哦道:“横戈从百战,直为衔恩甚。”
叶宰懵了下,心道最讨厌古人动不动就念诗了,关键还念我没听过的。
所幸这两句诗语言直白,意思他还能弄懂。
于是拍了拍田安国的肩膀,貌似无奈道:“安国,随你了。”
就这样,叶宰在土屋边住了下来。
每天早上就跟着辎重营一起出出操,过后便呆在帐篷里不出来。
期间,王紫玉来了一趟,说要和叶宰一起住这儿。
叶宰先威胁她,“倘若不走,立刻夺了兵权。”
“好啊,妾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组建女子卫队本就是无聊之余才做的,没了就没了。”
叶宰转为晓之以理,“夫人,为夫要在这里思考以后的大事儿。”
王紫玉狐疑地看着叶宰,思考大事她是不信的,何况大事哪里不能思考?
蓦地,她脑中闪过来时一路的观察,这里幽静荒凉,背靠太行有山有水,莫非夫君一闲下来便要故态复萌?
“夫君,你……你又想修真求仙?”
“谁想修真了?嗯,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是……是……”
“我知道了,小贵子,这个二五仔!”
“夫君,何为二五仔?”
“就是叛徒!”
“夫君慎言,叶贵不是叛徒,妾也不是你的敌人。”
“好好,不说小贵子了。你快回去吧。”
“不走!”
“好,你不走我……也不走。”
王紫玉掩嘴轻笑,此后更呆了下来。不过她的将军梦仍然没破灭,遣山竹回去继续招人训练。
…………
崇祯六年十二月缓缓走过,崇祯七年马上就要来临。
叶宰同王紫玉在河边过了一个平淡的春节。
然而,除夕刚过两天,正月初二,总督陈奇瑜发来一封公文,平地一声雷将叶宰震得七晕八素。
公文内容是征求意见。
什么意见?
关于招抚流寇之事,陈总督征求几位巡抚及总兵的意见。
叶宰想都不用想,就是拒绝!
他本来打算三月就找个由头进京,以献宝的名义接近崇祯,然后拿下。
当然,入阁可能资历不足,容易引起各方抵制。但挂个兵部侍郎出任总督是可以的。
就比如顶替这个不靠谱后来还当了汉奸的陈奇谕。
接任总督后,立刻调所有攀西军北上,秦拱明的川兵、秦良玉的白杆兵也都调来,组成自己的军事班底。
接着扫荡河北流寇,先弄死一部分得到军功,以备以后入阁。
再驱使流寇往南,过黄河过长江,将江南闹个天翻地覆。
早就看南京那些人不顺眼了!
可现在呢?
陈奇瑜居然要招抚,那是放虎归山!
陕西、甘肃、山西那么多流民,旋踵间他们又可以啸聚起几十万的兵力。
到时怎么打?
叶宰立刻拟了一封措词强烈的反对信,坚决不同意招抚流寇。
公文发出后,他又给缩在汲县的商辅明写了一封信,暗戳戳告了陈奇瑜一状,暗示这人恐怕与流寇有勾结,否则为何要放过这个关门打狗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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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准备回京
两封书信发出去了,叶宰却不抱什么希望。
只因朝野上下均有个共识:关外东虏始终才是大明最大的敌人,这个敌人磨刀霍霍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入关,故攘外必先安内,国内稳定压倒一切。
而且,军费已经快拖垮了中央财正,大明不可能同时打两场战争。
来看看大明一年军费总开支:
大明在册营兵大概95万人,其中九边精锐50万,军饷需1000万两左右,再加上辽饷加派480万两,一共1500万两。
剩余内地的二线部队约45万人,每年最少最少需300-500万两。
两者相加2000万两。但这仅仅是平常的维护开支,如果开启大战,还将有开拨费、客军供给等等开支。
那大明中央户部一年收入多少呢?
不到四百万两。
那为何大明还没有财政崩溃呢?
这就要说到大明奇葩的供给制度,军饷来源为本地屯粮、民运折色银、盐课、京运银四项。
屯粮很好理解,就是九边屯兵种地,自给自足。就是近几年大旱,西北三镇已然失去了这个功能,只辽东还行,基本能实现大半自给,不过辽饷背后有条巨大的利益链,根本减不下来。
民运折色银,这就是一团乱麻。中央没有科学的规划,九边的民运来自全国各地,具体东西原为米、麦、布、铁、马、草,帽子鞋子等,后来中央地方都觉得麻烦,索性折银子,算进田赋当中。
盐课就是盐引了,无须赘述。
京运银才是户部出钱,大概占总军饷的三分之一。
看起来好像户部没承担多少,应该很宽裕似的。屁!户部还得负担皇室宗藩、两京官员工资等等,光皇室宗藩这一项,就得开支全国中央及地方财正收入的一半以上。
如此算来,户部不是倒差钱吗?
所以,要么加税,要么拖欠。
但这两个办法却是饮鸩止渴!
加税小民不得活,只能造反;拖欠军饷军士不得活,也加入造反。
再加上大旱、洪水、蝗灾、瘟疫……
雪球越滚越大,大明不灭亡才怪!
真不是崇祯勤正,穿补丁衣服能够挽回的。
然而,大明真没钱吗?
有,没钱的是朝廷,钱都在士绅手中。比如晋商地窖里很朴实的“银冬瓜”,再比如江南的“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
元宵节刚过,白鹿山大营遣人来报,一个叫卢九德的太监想和叶宰见面。
叶宰问道:“他找本官干嘛?”
传令兵回答:“说是要去汲县招抚流寇。”
叶宰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事自己挡不住了,遂意兴阑珊挥挥手,“本官就不见了,你们派点人护送卢太监去汲县吧。”
时间缓缓走过正月,朝廷邸报迫不及待刊载了一条消息:六十一路流寇重归王化,就抚!着令有关部门押还故士复业。
这些都和叶宰没多大关系,流寇中大部分是陕、甘、晋三地人,河南仅有鄣德、卫辉、怀庆部份民众从贼。
叶宰一道公文发去开封,叫左布正张经过来处理。
他自己则更加的沉默寡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除了每日三餐、睡觉和王紫玉说几句话,其它时间都呆在土房子里面。
二月初九,张经到达白鹿山,专门到河边拜访叶宰,一是请示流民安置方略,二是请叶宰去开封正式接任。
叶宰吩咐张经,可将甄别后的河南流民安置到怀庆府,那里清出了几十万亩田地,随随便便就能接纳几万人。
至于上任的事……
元宝石的能量很快就会存够,到时他将会回京,河南巡抚也必然卸任,何必再往开封折腾一回?他又不想去捞银子。
再说了,开封城里还有周王这个大债主。要是拜访周王时,周王问起银子的事,叶宰是打死他还是打死他?
遂找了个理由,说自己前段时间征战流寇过于劳累身体欠佳,要在这个青山绿水的地方休养一阵。
张经顿时无语,心说虽然你看起来脸有点黑,但不像是精神不好的模样啊?哦,还有那眼神,怎么扫到人,心里总感觉毛毛的?
可想归想,张经却不敢质疑上峰,领受机宜后告辞离开。
…………
整个二月,河南黄河以北的地界喧闹不休,流寇集中到鄣德府武安县接受朝廷点检。
很快,河南从贼流民第一批被甄别出来,陈奇瑜发来公文,命叶宰带三府知县前去领人。
叶宰才不会去,直接将公文转去白鹿山大营,让张经处理。
二月底,轮到怀庆府热闹了,上万个流民集中分地。
马知府秉持叶宰的授意,向流民宣布政策:“一户分田五亩,官府借贷粮种、耕牛,低价卖予农具。另:抚台大人已上奏陛下,除辽饷外,免去尔等一年赋税!”
“哇,皇帝万岁!”
郑王爷听到王府外的欢呼声,欲哭无泪道:“俺的,都是俺的地……”
李长史安慰道:“王爷,就当破财免灾了。”
郑王爷听不得“财”这个字,当场“哇”一声哭出来,捶胸顿足道:“本王对不起先祖宗们哇。”
三月十三日,正在准备晌午饭的王紫玉见叶宰匆匆进帐,一脸喜色道:“紫玉,我们终于可以离开这儿了!”
王紫玉抿嘴道:“离开?去白鹿山还是开封?”
叶宰神秘一笑,“去北京!”
“北京?”
“对,北京!”
“妾听说巡抚无诏不可擅离信地,夫君能离开河南?”
“夫人说得不错。但夫人忘了,为夫还身兼京营协理戎正,乃此次河南剿匪主将。京营要回京,为夫当然也要回京缴令了。”
…………
三月十五日,残了一半的京营开进白鹿山大营,叶宰、商辅明、王朴会面。
三人谈论起战后总结该如何呈报?
商辅明觉得他受命监军以来一直都打胜仗,汲县之败却让白壁生瑕,甚为不美;
王朴则是深恐汲县之败影响到他的升迁,他父亲王威已经传过话来,山西总兵很有希望;
两人都想请叶宰帮忙掩盖。
叶宰坚决不肯,说这是欺君,像本官这样的正人君子绝不为之!
可奈不住商、王苦苦哀求,方才为难道:“两位都与本官有过命的交情,若当真因一时意气用事导致二位日后受到非议,实属不忍。也罢,招流民充人头的事可停了,本官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索性令抚标扮做京营,随我们一起回京。”
商、王突然沉默下来。
叶宰见此哂笑道:“莫非二位以为本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若是如此,不如作罢。”
王朴想遮掩的心思显然比商辅明更重,便咳嗽一声道:“叶部院,非是我等不愿意,而是贵属兵强马壮,看着也不像京营的人呐。”
“兵强马壮也是大明的兵,本官难道会去刺杀陛下么?”叶宰戏谑道。
“哈哈哈,叶部院真会开玩笑!”
商、王二人畅声大笑,反倒放下心来。因为真要作乱的人巴不得掩得严严实实,哪有像叶宰这样直接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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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觐见
安定门,为出兵征战得胜(失败也可以)后收兵之门,位于北京内城北垣东侧,与西侧德胜门相邻不远。
京城九门,七门瓮城内均建关帝庙,唯德胜、安定二门建真武庙塑真武大帝像,既祀北方大神亦取荡魔之意。
崇祯七年四月初,京营由安定门进入内城。
当然,这只是向征意义,京营兵打这儿过一次后,大部份将返回丰台、西山等驻地。
叶宰领头,商辅明、王朴、王重华、赵匡等跟在其后,依次给真武大帝上香。
随后,行人司宣旨。
旨意中先阐述了一番流寇导致阴阳不谐的道理,然后褒扬叶、商、王等人十战十胜的战绩,最后才是奖励,绢十匹、金花银五两,其余用具若干。
至于具体的官阶、职位升赏,由吏、兵两部商议后报于内阁,另有旨意。
送走天使,叶、商、王三人互相告别。
商辅明要回宫复命,王朴要带兵归营,叶宰则要去东华门外锡拉胡同某间客栈住下。
叶宰在京中有住宅,为何要住客栈?
其实住家里也可以的,只是叶宰现在是待召状态,住东华门外不是离皇宫近一点吗?
如果京里没有住宅的官员怎么办?
随便住。会馆、客栈、亲戚家、朋友家、道院、寺院均可。
反正不住贤良寺!
贤良寺是“我大清”封疆大吏入京时才住的地方,在明朝没这地儿。因为贤良寺的前身是明代皇子就藩前的集体住处,叫“十王府”,清代前期改为贝勒府,后期才改为贤良寺。到了现代,则叫“王府井”。
王朴先告辞了,他心急着把兵带回去,然后去兵部跑关系。
叶宰和商辅明留了下来。叶宰再次拜托商辅明一定要给陛下禀报,“小臣这儿得了个祥瑞,请献于君前。”
商辅明也不当个大事,盖因打着祥瑞幌子求皇爷欢心的事儿,他见得太多太多了,而且商辅明还知道,皇爷非常厌恶此类事此类人。
于是,商辅明隐晦地忠告了下叶宰。
可叶宰依然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商辅明也只好答应下来。
…………
焦急地等了三天,宫内风平浪静,既没有传出皇帝召见的消息,商辅明也没有出现。
叶宰在客栈房中转来转去,不禁扪心自问:难道这步棋走得太急了吗?
旋即又飞快否定,不急不行啊!
好像今年还是明年,东虏将第二次入寇。如此便引起连锁反应,调走了三边兵力,增加了百姓的困苦,客观上又帮了流寇的大忙。
正因为没有军队压制,方才导致流寇看到明廷虚实,以至星星之火再次燎原。
大明失血可以,但不能两胁插刀一起失血!
如果能避免一刀只挨一刀,叶宰宁愿选择流寇。因为流寇暂时代表的是农民阶级,叶宰需要驱使他们给大明洗牌。
东虏绝不允许!
他们就是破坏者、掠夺者,根本没有任何建设性,就算入主中原学得还得明朝那一套。
当然,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
清朝奴化人民两百余年,后来又导致华夏黑暗一百多年,但他也带来了丰厚的嫁妆——漠南漠北、东北、西域、乌斯藏、青海、湾湾……
由明末实控300多万平方公里膨涨到1100多万平方公里,几乎翻了四倍。
后世的国土面积便是以此为主。
但现在叶宰来了,不再需要他们了,这些事叶宰一样能做到,而且会做得更好。
四月初九,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摸进客栈找到叶宰。
小太监是叶宰的熟人,当初跟着商辅明一起去河南的其中一人。
他带来了商辅明的消息:
进宫那天,干爹得皇爷召见,详禀河南的消息。皇爷起初还很高兴,但当干爹说起叶宰要进献“元宝石”时,皇爷拉长了脸。
正好当时方正化也在。
可能是出于嫉妒,也可能是害怕干爹顶了他的位置,方正化便挤兑干爹,说干爹明明知道皇爷讨厌祥瑞还要说出来,恐怕干爹私下与叶巡抚交情不浅。
皇爷当场便变了颜色,内外交通可是大罪!遂喝令大汉将军打干爹三十杖,幸得秉笔兼提督东厂曹公公及时赶到,向皇爷求情才免去二十杖。
饶是干爹武人体格身体精猛,十杖下来也打了个皮开肉绽……
叶宰关切道:“商公公怎样了?”
小太监张开一只手曲起拇指比了个四,眼圈泛红哽咽道:“躺了足足四天,四天才能将将下地……”
叶宰心里急得不行,面上却只能做出悲痛的样子,再次插言道:“那祥瑞之事?”
“哧溜!”小太监抹了把鼻子,唏嘘道:“干爹对叶巡抚真好!他老人家今早拖着病体去乾清宫当差。皇爷看在干爹平时恭谨的份儿上,主动给了干爹一个面子。”
“所以?”叶宰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
“皇爷的习惯是未时至文华殿处理国事,在这之前会先在后殿更衣。到时,请叶巡抚抱着东西候在那里。”
“好,本官必不会误了。烦请小公公帮本官给商公公带句话,‘他是本官最好的朋友!”
“小的定然带到。”
“这是本官给小公公的心意,拿去喝茶。”
“多谢叶巡抚,啊……五百两?这……这……”
“好叫小公公得知,本官最喜交朋友了。只要真心待我者,我必真心待人。区区五百两而已,小公公以后多与本官走动,别说五百两,便是五千两五万两也不过浮云。”
“小的小的……”
“小公公不必多说,朋友贵在相知,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太监面目坚毅走出了客栈,平素塌着的腰杆好像挺直了许多。
…………
午时末,内阁成员齐至文华殿外殿,站于一处溜溜达达甩手甩脚。
温体仁转了一会儿,看向独坐于绣橔上的徐光启,笑眯眯道:“徐阁老,听说叶巡抚在河南寻到个宝贝要献给陛下?”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阁员便齐齐看向徐光启。
吴宗达、王应熊微微撇嘴,何吾驺、钱士升则面无表情。
历史上,徐光启应在崇祯六年冬天去世。但这个世界不同,他服用了叶宰送的青霉素,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
不过毕竟是七十二岁的老人了,须发皆白,脸上脖子上布满了老人斑,气息也很微弱,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
此时徐光启便咳嗽了下,缓缓摇头道:“元辅,此事老夫不甚清楚。”
“徐阁老不知道?”温体仁笑了笑,揶揄道:“看来你那小友并未将你放在心上嘛,待会儿陛下就要在后殿接见他,他居然没和你说?”
徐光启瞟了眼温体仁,淡淡道:“老夫只是和叶巡抚在火器上比较谈得来,哪里算得上朋友!不告诉老夫很正常,不忘告诉元辅就行。”
温体仁顿时无语,因为叶宰献宝的消息是他听宫里交好的太监说的,可这事儿拿不到台面上来说。
于是不得不默认下来,转过身去与吴宗达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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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两场梦
前殿的说话声隐隐传到后殿,叶宰根本分不出注意力去倾听,浑然不觉自己已然成了别人议论的焦点。
他现在战战兢兢,脑海中一直在模拟与崇祯的对话,为此还设置了数十种不同的场景。
包括崇祯的各种眼神、语气、动作,他都分别做了不同的应对措施。
之所以如此不计繁复,是因为他绝不能失去元宝石。
还有一点,他来之前为了通过宫禁,卸下了别在腰里几年的大黑星,以致心头突然空落落的,感觉非常之不安全。
时间缓缓过去,终于来到未时初刻,后殿准时响起数十道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叶宰顿时精神一振,知道应该是崇祯到了。
果然,几分钟后,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嘎吱嘎吱”声中,十几个卖相极佳的大汉将军率先进来。
随后,一抬御辇抬进来,后面则跟着一个花白头发、手执拂尘的太监。
因为不是常朝只是私下召见,故叶宰不用跪拜,遂走到大汉将军身前一丈地左右,一躬到底诵曰:“臣叶宰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嗯。”崇祯随意抬抬手,没给叶宰半点好脸色。
叶宰好不尴尬,不禁肚子里腹诽:朱由检啊朱由检,你可长点心吧。你以为自己是明君,亲君子远小人!然而,外朝那些人何尝又是真的君子?他们连我都不如,至少我才是真心为大明好。
方正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叶宰。
其实方正化对叶宰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前段时间两人配合得还很好,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和商辅明搅合到一起呐。
方正化按下帮叶宰解围的心思,自顾来到辇前扶下崇祯,接着给崇祯脱下道袍换上常服。
换衣服时,方正化同时汇报待会儿要和阁臣们讨论的国务,是提醒也是帮助皇帝提前做下功课。
“工科给事中吴甘上《请发粟以赈饥策》。策中语:山西、陕西自去年八月至今已八月不雨,赤地千里,民大饥、人相食,民饥而乱兴,而地方兵将多杀良冒功。两州诸郡畏官兵甚于畏“贼”!”
“流寇返土之事顺序进行,其大部在陈奇谕、曹文诏等监护下行致山西垣曲地界。”
“东虏定丧祭焚衣葬殉法……”
“朕知道了。”
崇祯摆手打断方正化,顺便回手揉了揉眉头,然后看向叶宰,视线再往下扫到叶宰脚下的石头。
“叶卿,这块石头就是你所说的祥瑞?”
“是的陛下,元宝石是臣在河南卫辉渚水中无意间拾到的。绝未加工过,实属天然。”叶宰作揖道。
“天然?元宝石?升官发财,嗯?”崇祯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这话自皇帝口中说出来就比较重了,直白点破叶宰的心思不纯。
不过,叶宰心头毫无波动,目测了下自己与崇祯之间的距离——大概十米多点,遂俯身抱起石头举在胸前。
“陛下误会臣了。臣乃读圣贤书之人,从不语怪力乱神。可此石不一样,其上有字,臣不得不信。陛下,请看!”
叶宰一边说话转移崇祯的注意力,一边往前走。
“止步。”一个身宽体胖的大汉将军横跨一步,仿佛一只巨大的门板挡于叶宰和崇祯中间。
叶宰应声即止,但心里禁不住狂喜,因为虽然才蹭了两步,却也前进了一米多,距离足够了!
于是抓紧时间念出咒语:“不是……每一头……”
因过于激动,咒语念得磕磕绊绊,用了足足五秒才念完。
这时崇祯好像在说话,只是叶宰已经顾不上他了,紧张对着脑海中的白屏输入数据:朱由检,24岁,身长1米7以上,头戴翼善冠,身穿黄色常服……改造,听命于我!
霎时,他脑中发出比平时制造其他东西更大的声音“当!”
好像一只黄钟大吕在他耳边乍然敲响,眼里开始有金星盘旋,身体也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叶宰知道这时绝不能掉链子,狠狠咬了下腮帮子,血腥味儿立即充满了口腔。
受到疼痛影响,叶宰头脑不禁一清,便双手用尽全力抱稳元宝石,不让其跌落以至前功尽弃。
挡着叶宰的大汉将军顿觉不对,因为面前这个官员脸部扭曲,嘴角沁血,身体摇摇晃晃。
大汉将军倒并未想过叶宰会抱着石头行刺,那是不可能的!当咱们是摆设吗?
他以为叶宰是发了羊颠疯,便问:“你怎么了?”
正在此时,大汉将军又听到身后传来曹公公尖利的嗓音:“皇爷,皇爷!”
声音中充满了惶急。
大汉将军慌忙回头一看,就见皇帝翻着白眼歪倒在罗汉床上。
“咋回事儿?”
没等大汉将军想个明白,曹化淳回头低喝道:“快传太医!”说罢一指叶宰,声色俱厉道:“此人包藏祸心,对皇爷使厌胜之术。立刻将他及那妖物押入诏狱!”
“呵呵……”
叶宰口吐红白相间的血沫子咧嘴一笑,任由两个壮汉扑上来压着自己也不挣扎,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成了!”
随即华丽丽晕了过去。
曹化淳再次厉声道:“敢有泄露此事者,诛九族!”
…………
锦衣卫诏狱,某个暗无天日的牢房中。
叶宰卧于一堆烂草上做着美梦。
在梦中,他身处文渊阁中,手下正在汇报:
“相爷,澳州土著猖獗,连日来伤我大明子民无数。”
“命澳州总督调兵剿灭!”
“呃,土著灵活擅跑,不易围捕。”
“围捕?什么土著?”
“袋鼠。”
“本相彼尔娘之!”
另一个场景,文华殿中。
一张长长的椭圆桌子,崇祯坐北边,叶宰带着阁员坐南边。
“陛下,美洲白皮民心不稳,需要你出访去安抚一二。”
“朕就是个吉祥物,有作用吗?”
“怎么没作用?这些白皮都是些欧洲过去的破落户,自己没有贵族头衔其实心里羡慕得紧。您只要去虎躯一振,他们必定跪服王化!”
“要朕去可以,明年皇室拨款涨一倍。”
财相脸上难看,插言道:“陛下,一年一百万元足够了,再翻倍财正负担不起。”
叶宰在诏狱做梦的同时,与他相隔几公里外的紫禁城乾清宫中却愁云惨淡。
西暖阁内外太医进进出出,周皇后、田贵妃抹着眼泪,时不时看一眼龙床上熟睡的年轻人。
崇祯也在做梦。
梦中他已是花甲之年,坐在延春阁二楼平台一个老头摇摇乐上,眼角含笑看着众多的小皇子小公主,以及更多的小孙孙、小孙女在下面的花园中嬉闹。
崇祯不由感慨道:“我大明如今能泽被四海、民康物阜,全靠了那个男子!嗯?怎么想不起他的名字了……看来朕不服老也不行了,记忆越来越模糊。
好像叫,叫叶……叶……叶宰,对,叶良臣,嘶!真是一个亘古未有的好臣子啊,比之诸葛孔明亦尤有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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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皇宫与诏狱
“叶宰!”
随着这个名字闪现,叶宰的形象顿时在崇祯脑海中清晰起来。
这是一个长得很高大很英俊,却又摆着一张面瘫脸的人。
可不知怎么的,崇祯就是很欣赏他,感觉此人和自己特别亲近,而且十分笃定此人满腹心肠都为了大明好,为了自己好!就像……就像是自己没有血缘的亲兄弟,甚至比哥哥朱由校对自己还好!
反正自己对国事心力交瘁,才二十几岁头上便已生出华发,不如将这个难摊子交予他打理,自己则退居深宫养身游玩,垂拱而治!
他应该会接下来吧?
肯定会的!在朕的印象中,他具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高洁品格。他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咦!
朕为何会迸出如此古怪的词语?
崇祯吃了一惊,脑海中所有的温馨画面瞬间破裂,眼皮抖动半晌醒了过来。
“陛下,陛下……”
听到两声最亲近人的称呼,崇祯彻底清醒,睁开眼皮,入眼便是两副泪眼欲滴的女子面容。
“玉凤、秀英,朕……朕这是怎么了?”崇祯双手使力撑起身子,同时问道。
周皇后匆匆将擦泪的手帕掖往腰间,抬手扶着崇祯,温声道:“今日下午,陛下在文华殿更衣时晕了过去。”
田贵妃挤不到崇祯跟前,她也不敢去挤,便接着周皇后的话说道:“听曹公公说,陛下是中了厌胜之术。”
“厌胜?”崇祯不禁一愣。
周皇后回头嗔怪道:“妹妹别胡说。李太医说陛下是日夜忧思、操劳过度引起的风眩症。”
田贵妃二十余岁,正青春美好不脱少女稚嫩,根本不明白她口中吐出的这个叫“厌胜”的词会掀起如何的大案,撅嘴反驳周后,“可陛下就是在那个叶宰抱来怪石头后才晕得啊。”
“叶宰!”
崇祯立刻提取到关键信息,声音变得急切三分,“叶宰在哪儿?”
周皇后摇摇头,东厂的事不会告拆她这个皇后,而且她也慎守皇明祖训,不会去主动插手正务。
历史上,便是李自成打破潼关,眼看着就要打向北京城时,她也只是旁敲侧击,“陛下,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家。”
崇祯知道周皇后的品性,于是便将眼光放远,看向外间。
门外搁着一张罗汉床,上面歪倒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五岁的太子朱慈烺,此刻已然睡着了。
崇祯嘴角轻挑,再看罗汉就要旁边,两边各站着一个老妈子。
一个怀中抱着两岁的三子朱慈烔,一个怀中抱着不到一岁的四子朱慈焕。
再往外则是聚在一堆的几个御医,方正化、曹正淳眼光犀利地盯着他们。
“曹伴伴。”崇祯扬声喊道。
蓦地,外间一静,所有人都狂热地看了进来,五岁的太子也惊醒了,揉着眼睛呓语道:“父皇?”
曹化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龙床前,跪地泣不成声道:“皇爷……皇爷,您终于醒了……呜呜……天佑善人……天佑善人……”
崇祯微微一笑,心里其实挺感动曹化淳对自己的真心维护,比外朝那些大臣好多了……不对,除了叶宰!
“曹伴伴,叶宰在哪儿?”崇祯问道。
曹化淳拢起袖子在脸上抹了抹,眼睛里再无泪迹变得无比阴寒,回道:“锦衣卫诏狱。奴婢正巧要过去,让人对其动刑?”
动刑?
崇祯吓了一跳,心道这可是朕以后的股肱大臣,岂能让酷吏们打残打死了!
遂严厉道:“不可!去将叶宰请来。”
“请?”
曹化淳脑中“嗡”了一声,不可思议道:“皇爷,您说‘请’?”
“对,请。”崇祯重重点头,为免曹化淳误会,补充道:“是好好的请过来。”
曹化淳嗫嚅道:“他……他使厌胜……”
“住嘴。尔怎敢毁谤大臣!快去请!”崇祯厉喝打断。
曹化淳这才搞清皇帝的态度,连忙起身,刚要动步却又一脸难色道:“皇爷,如今是子时,宫城已经下钥,非十万火急之事……”
崇祯听后,滚烫的心终于冷却了几分,便吩咐道:“你立即传纸条出去,不得苛待叶宰。明日早朝取消,朕要在文华殿召见叶宰。”
“是,皇爷!”
…………
叶宰半夜醒了,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过他一点不慌,这本就是他预料中事。
然而,十分钟后,他惨被打脸,心跳八十迈,呼吸不畅,浑身汗出如浆。
没别的原因,元宝石不见了!
他摸遍了整个牢房也没有摸到元宝石。
叶宰只能用事先想过的理由安慰自己:“没事儿没事儿。元宝石是证物,涉及皇帝身体的大事,没人敢对证物做手脚!没有人!”
这样不停地叨咕半晌,他仍然慌得一匹。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天启皇帝就踏马死的不明不白!所以说,皇帝又怎么样?照样弄死!
既然这个理由不管用,叶宰又用另一个理由安慰自己。
“不怕不怕,我还有人儿。宫外有侦辑队,百分百知道我被关在哪里。赵匡、马二柱、石猛三人也安排好了,如果两天没有我的消息,立刻动手!”
他后半夜索性不睡了也睡不着,睁大着眼睛等待天明。
可诏狱里不止他一个人,每当外面有狱卒走过,或者狱友发出一两声呻吟,哪怕是老鼠爬过的微弱声音,他都会哆嗦好一阵儿。
好不容易捱到窗外雄鸡唱响黎明,叶宰精神一振,走到铁栅栏前,冲外叫道:“来人,来人!”
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传得很远很远……
大概过了三分钟,一个精瘦的狱卒循声找来,大喇喇嚷道:“谁在叫?嚎丧吗!”
“咳咳!”叶宰重重咳嗽两声,说道:“本官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河南巡抚叶宰,这里是哪儿?”
“哟……还是个巡抚。”狱卒斜眼看着叶宰,阴阳怪气说了一句,旋即暴喝道:“算个鸟,你隔壁还有个前兵部尚书!爷告儿你,在诏狱里你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诏狱?
叶宰总算知道自己在哪儿了,心下一沉,再问:“本官进来时,手里抱的石头呢?”
“嘿!”狱卒怒气冲冲走过来,边走边说道:“还是个巡抚,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说罢举起手中的根子就要抽向叶宰。
就在这时,甬道里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狱卒手中棍子一顿,回头看向甬道拐角,叶宰心里微动,也看向同一个地方,带着期待的心情。
不只他二人如此,其它牢房中的狱友也随声而动,贴在铁栅栏前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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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出狱进宫
在各种复杂的眼光注视下,甬道拐角先迈出来一只穿着皂靴的腿。
皂靴一看就是上等货,由染成黑色的小牛皮作帮,染成白色的厚木板为底,低调中透着奢华。
第二只腿迈出,一袭红衣乍现,其上的四爪金蟒夺人眼球。
再往上是貂蝉冠以及冠下的一张白浄老脸。
狱卒呢喃了一声:“曹公公……”
曹化淳转过来时已看清狱卒右手高高举起的棍子,不禁瞳孔一缩,尖利的嗓声刺破牢内的空气,“拿下!”
霎时,两个番子从他身后窜出来,飞速冲到狱卒身前,根本不给狱卒说话的机会,一人锁喉,一人下肩。
制服狱卒后,两个番子目视曹化淳,听候下一步的指示。
曹化淳厌恶般挥挥手,轻描淡写道:“拖下去,打断双手。”
狱卒都还搞不清楚状况,这时听到要打断自己双手,眼睛当即瞪得溜圆,身体也开始猛烈挣扎,然而他喉咙被锁,呼吸都困难,哪里还发得出声音?
待狱卒被拖下去,曹化淳换作一副笑脸,走到叶宰牢前佯装关心道:“怪咱家来得太迟,让叶巡抚受惊了!”
叶宰撇嘴道:“小意思,本官面对千军万马都没怕过!曹公公所来何事?”
曹化淳讪讪一笑,也不和叶宰再做口舌之急,挺直腰杆肃容道:“陛下口谕,召叶巡抚入宫觐见!”
“咝……”
通道内顿时响起一声又一声的吸气声,以至于牢内空气再冷几分。
叶宰听后心下不禁惕然,暗自庆幸自己有元宝石护佑,否则必将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生生烂死在污泥当中。
这时,隔壁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曹公公,罪人梁廷栋,以前的兵部尚书。”
“曹公公,陛下提过我没有?”
“求曹公公帮罪人给陛下带句话……”
曹化淳充耳不闻,看着叶宰跪下接了旨,然后便挥手让番子开门。
叶宰整理着衣服走了出来,曹化淳赶紧上前一步甩着拂尘帮叶宰拍打身上的草屑,老脸笑成一朵菊花道:“叶巡抚,昨日里得罪了,但这却非咱家本意,唉……方公公着实小题大作了些。”
“不怪曹公公。昨日那事是本官运气不佳,不知怎么就那么寸。”叶宰掸着乌纱帽道。
曹化淳见上眼药没成功,便不再多说,微微躬身道:“叶巡抚,请。”
“曹化公先请。”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句,索性并排往外走。
刚才几步,梁廷栋的声音又响起来,“叶巡抚是叶良臣吗?我们在兵部见过的!叶巡抚,能否看在你我的一面之缘,帮我向陛下求求情?”
叶宰蓦地脚步一顿,很想说“可以”,不防曹化淳轻唤了声:“叶巡抚。”紧接着又轻轻摇了摇头。
看来皇帝还没消气。
叶宰轻叹一声,继续迈动脚步。
其实,他真的是在为梁廷栋叹息。此人在东虏入寇那一年多时间里,调兵遣将、安排后勤井井有条,可以说兵部尚书做的大体合格。
而且他在经济上也有一定的看法,倡议加派田赋三厘以充军用,且指出了其中关键,严惩贪官污吏,以免良正变恶正。
可惜皇帝只取了加派一法,惩治贪官污吏却无能为力,导致梁廷栋“海内咨怨”。
本来有皇帝支持,谤言满身也伤不了他分毫,可他却膨胀了,居然因为一件帮人请托的小事恶了皇帝。
正好,被敏感多疑的崇祯拿出来祭旗,以平民愤。
叶宰暗暗记下了梁廷栋,决定以后找个机会帮帮他。一是当还了崇祯三年时他没有卡叶宰军功的情份,二是叶宰手边缺人才,梁廷栋怎么说也是个尚书,放出来官复原职能避免很多非议。
一行人顺着阶梯来到地上,叶宰感觉全身一暖,不由得眯起眼睛享受了片刻阳光,然后才装作不经意道:“对了,曹公公,那祥瑞呢?”
曹化淳呆了呆,问道:“叶巡抚还要带石……祥瑞进宫?”
叶宰遗憾摇头道:“不了。陛下既然不喜祥瑞,那本官就派人送回它原来的地方。”
曹化淳对叶宰的选择不予置评,但想着这人马上就是皇爷跟前的红人,遂给了叶宰面子,扭头吩咐道:“去个人,把祥瑞给叶巡抚拿过来。”
“是,督公。”
一个番子转身跑了回去。
几分钟后,元宝石完壁归赵,又回到了叶宰手里。
出了北镇抚司,外面已经候了一圈人,有赵匡、赵义、石猛、叶贵,还有两个戴着帷帽的人,看那婀娜的身型,应该是王紫玉和山竹。
“少爷!”
叶贵大喊着扑了过来。
叶宰把石头塞到叶贵怀里,对其他围过来的几人道:“我没事,害你们担心了。”
“抚台没事就好。”赵匡沉声回道。
赵义、石猛则沉默点头。
叶宰又看向没有挤上来的二女,就见两人帽边垂下的帷子在不停的起伏,想必心情非常激动。
“都回去吧,陛下召我进宫。”
叶宰说话时视线不离王紫玉,还轻轻点了点头。
王紫玉不愧是将门出身,一点也没有江南女子的娇弱,沉稳的微微一福,拉起山竹便转身离去。
…………
东华门叶宰走了很多次,唯有此次走过时心情完全不同,有一种即将成为主人的感觉!
他睥睨四周。
正对面是会极门,通往三大殿,以后应该很少用了;
左边是内阁、内承运库、制敕房,以后的办公地点,很重要;
右边是文华殿,皇帝处理正务以及开经筵的地方。嗯,以后不用了,封存。
叶宰正在头脑中勾画自己掌权后的权力中心,耳边传来曹化淳的声音:“叶巡抚,请跟咱家来。”
话音刚落,曹化淳便紧走两步超过叶宰,转向左边的内承运库方向。
“曹公公,走错了,文华殿在北边。”叶宰疑惑道。
曹化淳回过头边走边说:“没错!銮架内库倚着金水河,建有浴房。”
“浴房?”
叶宰开始没明白,跟着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这是害怕自己把牢内的晦气传给了皇帝,所以让自己先洗个澡。
“曹公公,本官没衣服换啊。”
“叶巡抚放心,咱家已给你备好了。”
“哦,周到!不过,本官习惯自己洗,就不劳曹公公帮忙了。”
“咳咳,叶巡抚想多了。”
半个时辰后,叶宰穿着蓝色的仙鹤补服,其实就是另类的道袍,一身清爽从銮架库出来。
曹化淳上上下下打量了下,赞道:“好俊俏的小官人。”
说罢无视了叶宰抽搐的脸皮,一甩拂尘当先走向文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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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讨要官职
穿过文华门,走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叶宰于丹陛下驻脚。
他抬起头,脸朝着大殿左上方飞出去的斗拱,眼中却毫无焦距。
其实他在呼气,深深地呼气,并在暗中告诫自己:每临大事有静气!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到揭晓的最后一刻,是胜是败说不清楚!
如此来回了好几遍,他雀跃的心情方才重归平静。
曹化淳等在旁边,奇道:“叶巡抚,您这是?”
叶宰板着脸,古井无波道:“为免君前失仪,本官整理下心情。”
曹化淳点点头也没多想,因为底下官员觐见天颜时激动者不是少数,叶宰还算好的,有些人一脸痴像,有些人两脚抖得好似面条。
两人沉默着上了丹陛,轮值的锦衣卫宿卫按规定搜身、查验身份。
曹化淳当然不需要了,宿卫只是查验叶宰。不过有曹化淳领着,实际也仅仅走个程序,很快放行。
叶宰被领到门前,曹化淳一甩拂尘,尖声朝内叫道:“禀皇爷,河南巡抚叶宰带到。”
“进来。”殿内传来一个稍显平淡的声音。
曹化淳诧异地看了眼叶宰,他知道皇帝看重叶宰,不然昨晚醒来就不会立刻想召见叶宰,可没想到皇帝居然是如此看重法,这声音……
其他内侍能不能分辨声音中的细微差别,曹化淳不知道,但以曹化淳服务崇祯十几年的经验,一下就品出来了,亲热!皇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亲热劲儿,便是当年面对养母东李时也没有这么真情流露过。
叶宰倒没听出崇祯话里带着的温度,但能看懂曹化淳惊讶的表情,于是心下顿时大定:稳了!
便一整衣袍,迈进门槛,深深弯腰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
“免了!”崇祯挥袖打断,招手道:“叶卿,近前来。”
“谢陛下。”
叶宰唱个喏,起身抬头,好巧不巧,刚巧与御座处投来的两道炙热视线对上了眼。
一股旖旎……呸,一股尴尬的气氛在殿中升起。
叶宰硬着头皮走过去,崇祯更热情了,手指宝台下的绣橔,连道:“坐坐,叶卿快坐。”
呃……
叶宰看看四周的宫女和太监,尴尬得不行,不得不出言道:“陛下,要不让其他人回避一下。”
“对对,回避。”崇祯威严喝道:“都出去。”
曹化淳急了,抗声道:“皇爷,这不合规矩。”
崇祯道:“出去。”接着还扭头冲丹陛侧后方一张非常不起眼的小桌子说道:“你也出去。”
小桌子后面是位翰林,兼任起居注官和经筳日讲官,听后起身作揖,不卑不亢道:“起居注者,以防过失而示后王矣。陛下所命,臣不敢领之。”
“朕知道起居注的作用,无须尔言。出去吧。”
“臣……”
“出去!”
翰林愤而提笔,不用馆阁体而是龙飞凤舞写道:七年四月十二,辰时,帝于文华殿驱赶侍卫,欲与豫抚叶宰密谈。是为乱命!
写罢投笔昂头走出,路过叶宰时还狠狠瞪了一眼,那意思分明就是“你是个小人、佞臣、卖屁股的!”。
“诶,我没有……”
叶宰看着这人怒气冲冲的背影,心想“坏了”,恐怕要不了一个时辰,整个京城都会传遍“叶宰是蛊惑皇帝的小人”。
可又能怎么办呢?这事必须保密。
顶个奸臣的名头就顶着呗,人严嵩顶了二十几年,若非皇帝要让他顶包,也不至于晚节不保。
而且,自己与严嵩有根本不同,皇帝都我的人!除非……有人敢“清君侧”。
嗯,掌权后第一步是调川兵北上来保卫自己。
李唯辅来信说,攀西经过土改,当地土人很支持我们,要不要招一点土兵?既解决兵力不足的问题,也给土人们一个上升通道,让他们更加死心塌地。
四川是自己的基本盘,张论不能让他呆了。王之临五品官,能不能推他到巡抚呢?
……
就在叶宰胡思乱想间,文华殿中的不相干人员已走个干净。
崇祯便问道:“叶卿,有何安邦定国之策以教朕?”
叶宰清了清嗓子,用后世学过的资料回答:“治国即是治吏,治吏先治人。”
“叶卿详细说说。”
“如今大明的困局表面看起来是天灾,是人口膨胀与农事萎缩带来的危机,其实不然!
若是我们有一个廉洁且有效的正府,能拿出一套比较可行的救灾措施,保持民众和社会安定,上述危机都是可以克服的,或者至少能延缓下去。”
“何谈容易啊!朕并非不想刷新吏治,奈何朝堂上的大臣们阳奉阴违。哼!皆可杀也!”
“也不都是这种人。关键还是制度以及经济。”
“制度朕懂,太祖定下的制度不可说不严密,然……经济又是何物?”
“经济就是指我大明的财正收入、资源调配,以及商品生产、货币等等!臣敢断言,大明经济崩溃之日便是明亡之时!”
“大胆……呃,叶卿不要危言耸听。”
“陛下别怪臣说话直。是,我大明的主要敌人好像是北方的边患,如今确实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了。但臣不认为东虏北虏会导致我大明亡国!
陛下请想想,只要是我汉人的王朝,哪朝哪代没有边患?周、秦、汉、晋、唐莫不如此,他们亡了吗?没有!只有宋的确亡于外族。可见归根到底,大部分还是内部的原因。”
“你说流寇?”
“对,流寇不能小看。搞活经济,百姓有饭可食有衣可穿,流寇便没了生存的土壤。”
……
叶宰随便忽悠了一通,幸而崇祯被改造过不但没怪罪反而都听进去了,遂趁机暴出自己的目的。
“陛下,您看臣能不能入阁呀?”
“嗯?”崇祯从沉思中惊醒,怪怪地看了眼叶宰,摇头道:“不妥。”
叶宰大吃一惊,心想莫非元宝石整了个半成品,还带时间限制的?
便急问:“有何不妥?”
崇祯理所当然道:“叶卿上任右副都御史不到一年,骤然超擢有违制度。”
哈,制度?你提拔参政当尚书就不违反制度了?
叶宰这时有点明白了,元宝石改造的人恐怕并不是傀儡、应声虫,他也有自己的思想,只不过永远不会对自己生起厌恶之心罢了,该反对的仍然要反对!
“那陛下认为臣能在哪个职位上发挥作用?”叶宰把问题交回给崇祯。
崇祯沉吟道:“六部尚书……不行,副都御史不够格;左侍郎……也不行,右侍郎可行。叶卿,六部你选一个。”
叶宰心道怎么职位越来越低?不禁翻了个白眼,道:“那就挂个兵部右侍郎。请陛下把陈奇瑜调回来,臣去顶他的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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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进谗言和要人
文华殿中,朱由检坐在龙椅上满脸难色,沉思不语。
从本心来说,他愿意给叶宰更大的官职,更重的权限。然而,还是那个问题,叶宰的资历不足,贸然超擢必将引起朝野非议。
为何?
因为皇明有个祖制,说到底就是崇祯的祖宗们偷懒却又不想丢掉人事权,于是弄出个廷推制度——在京三品以上大臣及在外督、抚出缺,应由九卿、佥都御史、六科会商推举二至三人,然后由皇帝圈定人选。
特别说明下,廷推的人选皇帝只有否决权,没有提名权。
说回到兵部右侍郎这个职位,虽然此职位也在廷推范围,但其多为虚职、兼职,不管部务,故而很少经过廷推产生。
总督一职就大大不同了,此职位乃方面大员,有专务管粮诸、漕运、河道的总督,也有管一地一省或几省的总督,权力极大,属于地方上的封疆大吏!
必由廷推产生。
那皇帝就没办法了吗?
当然有,明清皇权是中国封建专制集大成者,可以直接下中旨任命任何一个官员。
不过,明与清有点差别。
明朝毕竟是汉人朝代,明人士大夫还要点脸,骨头也比较硬。所以,皇帝敢下中旨就要面对两道制约。
第一,给事中有可能行使封驳权力,把中旨打回去;
第二,中旨成功但大臣们阳奉阴违。若是正务倒还罢了,若是官员可就惨了。这个官员必将受到大多数人的鄙视以及唾弃,各种不配合,从事实上推翻了皇帝的任命。
在这点上,我大清就做的“很好”。他们窃坐龙庭后,除了八旗制度,其它均全盘照搬皇明。如此运行了一段时间……
额靠!
反了反了,这些狗奴才居然想自己推举官员,给你们脸了!
廷推、廷议全部废除!尔等狗奴才只能听本主人的话,叫谁当狗就当狗,叫谁咬谁就咬谁。
所以说,朱由检是真心为叶宰好,为叶宰以后的仕途考虑,这才迟迟没有答应下来。
不信就看看反面教材——叶宰的狱友梁廷栋。
此君便是未经廷推直接飞升兵部尚书,当时东虏围城需要他顶锅,故暂时没人跟他计较。东虏一走,给中事群体首先发难,抓住他私自安排京营人事的小错大肆弹劾,而后墙倒众人推,上达天听,把他直接送进了诏狱吃牢饭。
哦,事情肯定不是如此简单,有很多原因影响,栗如羡慕嫉妒恨啦,栗如挡着别人路了啦等等。但无论如何,其未经廷推根基不稳却是事实。
叶宰见朱由检一副便秘的样子,遂问:“陛下有难处?”
朱由检已经把叶宰当做最信任的人,便一一给叶宰道出其中难处。
叶宰听后不由撇嘴,就这?遂宽解道:“陛下,臣不怕!臣手里有五千死心塌地的强军,让他们冲着臣来。”
嗯?五千强军!反……
朱由检脸上青气一闪,可看着叶宰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勉强点头道:“如此便好了。叶卿,还需甚么?”
叶宰见朱由检答应顿时大喜,心头堵了两天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不客气地掰起手指头道:“臣还要几个人。
河北大名兵备道卢象升;
孙传庭,呃,他看不惯魏阉擅权,在山西老家已经待业了好几年;
山西的总兵曹文诏,他的侄子参将曹变蛟;
被罢官的原兵部右侍郎,总督蓟门、辽东、保定军务的傅宗龙……算了,此人资格太老,臣指挥不动;
上次臣出征河南,神枢营有个游击官挺不错的,次次带头冲锋,好像叫周遇吉,加上他吧。”
朱由检听一个名字便默记一个在心中,待叶宰说完便点头道:“朕允了。”
“多谢陛下!”叶宰起身作了个揖,想了想又补充道:“陛下,臣此去外面剿匪,战术上有可能会让人看不懂。请陛下一定要信任臣,不要听信朝中的谗言。”
你是在教我做事?
朱由检不由一阵光火,可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化为甘霖浇在他心头,瞬间便没了火气,重重点头道:“叶卿只管放心,朕信任你,必然不会听信谗言。”
叶宰实际看到了朱由检刚才脸上闪过的一丝不自然,心里“咯噔”一声,想着要不要叫朱由检干脆把温体仁也弄下去?
因为这老狐狸和自己有灭师之仇,人老成奸、嫉贤妒能,就怕他趁着自己不在朝中下烂药。
但转念又想,朱由检不一定乐意罢免温体仁,而且突然换首辅必然导致朝局不稳,客观上会起到给自己拖后腿的作用。
还是徐徐图之吧……等自己平灭流寇、打败叩关的东虏,到时再挟大胜之功返回朝堂,阁老也做得!
只不过,为防温体仁使坏,应该打几个补丁。
想到这儿,叶宰再次开口道:“陛下,原兵部尚书梁廷栋能力尚可,您看是不是把他放出来任兵部左侍郎?臣需要他在后方帮臣筹集、转运粮草。”
朱由检起初一愣,当很快想起梁延栋是谁后,脸上居然露出了一副小媳妇被抛弃时的幽怨,不悦道:“此人辜负了朕……”
“陛下,臣说过,治国便是治吏。其中一个要点,便是把合适的人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人吃五谷杂粮必定有七情六欲,你不能因为一点小错就把人一棍子打死了。”
“圣人曰……”
“陛下,人无完人!圣人之言可用于自省,但绝不能强求全天下人都是如此。”
“……好,就依叶卿所请,梁延栋任兵部左侍郞。”
“陛下,臣觉得左都御史张延登为人刚正,不宜罢归。”
“叶卿你可能不清楚,张延登为乡党谋官,证据……”
“那是温体仁的构陷!证据,呵呵,臣能找出温体仁结党的一百个证据!”
“叶卿不可胡说!温先生公忠体国,从不结党,是孤臣!”
“孤臣?说得是臣!陛下,要不要臣让人去收集证据给陛下看看?”
“唔……此事怎可由叶卿插手?朕会令有司私下查验。”
“东厂?锦衣卫?恐怕不妥。据臣所知,温体仁与宫内太监交情不浅……”
“叶卿,怎么越来越胡说了。”
“陛下不信?那请陛下换个人调查,派……总之别派东厂人。”
叶宰差点脱口说出“王承恩”这个名字,幸好及时刹住了,否则,岂不是说明他与太监也有交情?
事实上他都没见过王承恩,白白背口锅太不值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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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圣旨发出
崇祯七年四月十五日,皇帝下旨内阁。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延登人品方正,给事中蒋良参劾不实,着贬为八品县丞。”
“原兵部尚书梁延栋有悔过之意,朕亦不忍良臣蒙尘,遂以惩前毖后之心行宽大之举,着起复为兵部左侍郎。原左侍郎另有任用。”
“免去叶宰河南巡抚,仍留用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并兼兵部右侍郎。”
“调陈奇瑜回朝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叶宰继为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等处军务事。”
“擢顺天按察使卢象升为都察院佥都御史,接任蒋允仪抚治郧阳。”
“擢山西代县孙传庭为河南参议,于叶宰帐下听用。”
“兵部知道,调神枢营周遇吉及其所属营兵至叶宰帐下听用。”
温体仁拿着这一叠纸条,人都是懵的,手抖了好久才恢复正常,笑眯眯向送来的小太监道:“小公公,若是老夫记忆无差,你是曹化淳曹公公的干儿,应该姓王。”
小太监拱手施礼道:“回温相,在下的确姓王,叫王承恩。”
“哦?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承恩,好名字,本相记下了。”温体仁郑重道:“王公公,以后我们可经常聚聚。”
“在下就是个小太监,不敢高攀温相。”王承恩不卑不亢给撅了回去。
温体仁没有任何尴尬的样子,脸上的笑脸愈发灿烂,捻须笑道:“哈哈,王公公不必妄自菲薄,你是陛下的家臣,我是陛下的外臣,我们都是陛下的人,理应多多亲近。”
“那就多谢温相青眼有加了。”王承恩再施一礼。
不过,他终究才二十来岁,城府比不得人老成精的温体仁。
既使他脸上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可温体仁能看得出来,此位小公公颇为傲气,殊无半点要亲近的意思。
温体仁结交的心思瞬时淡了许多,便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试探道:“王公公,昨天陛下召见叶巡抚时心情很好?”
是的,事情是明摆着的,这几张纸条肯定与叶宰有关,温体仁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王承恩摇摇头,道:“抱歉温相,昨日在下没有当值。”
拒绝得很决然啊!
温体仁的感觉越发不好,但表面上却波澜不兴,仍然笑着说道:“王公公不必多心,本相仅是关心下叶巡抚,毕竟他马上就要身担重……唉,人老了就爱唠叨,倒叫王公公久等了,本相这就拟票。”
半个时辰后,王承恩胳膊下夹着几卷纸离开内阁。
温体仁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冷声吩咐道:“游九,去查,发动一切关系,查出昨日叶宰与皇帝说了什么!”
游九身为温体仁的身边人,当然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因为这涉及到老爷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遂抱抱拳,一言不发退出了值房。
当天下午,温体仁拟的那几张纸送还到内阁,摊看一看,每张上都有一个朱字“准”,皇帝的亲笔,并非秉笔太监所书。
接着,中书舍人将纸送到内阁隔壁的制敕房,由翰林院学士兼制敕房主管重新誊录,做出几张标准的黄帛卷。
黄帛卷轴再交到司礼监用印。
最后才是行人司出宫宣发圣旨。
这就是一道明代圣旨出台的标准流程。
后世电视上的口含天宪或者当场拟旨,那是糊弄观众!对比下就清楚了,后世一切皆以红头文件为准,口头说的不算。
…………
首辅值房,游九幽灵似地溜了进来。
“老爷,只打听到昨天皇帝召见叶宰时斥退了所有侍卫。至于两人说的什么,暂时不知。”
温体仁瞳孔一缩,半晌无声。
游九道:“老爷,要不要找下李都给事中,让他出面召集给事中封……”
“不必。”温体仁挥手打断道:“陛下不喜人忤逆他的意思,你继续打听。”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本相倒小瞧了那叶宰,游九,叶宰是徽州人?”
“是的,老爷。他家里是开石灰矿的。”游九这半天也不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至少叶宰的官方非官方的履历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温体仁道:“派人去徽州,暗中查一查他家里开矿有没有不法之事。嗯……四川也派人去,查他任上所做的所有事。吩咐出去的人小心点!”
…………
翌日,几道圣旨发出,整个北京城很快便热闹起来,朝内朝外、大街小巷均物议纷纷。
所有人都仿佛能看到一颗新星在冉冉升起。
皇城根下的人消息就是灵通,叶宰刚送走天使,立马便有人上门恭贺。
包括不限于以前翰林院的同僚、留京的同年以及都察院的各道御史。
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叶宰脸也快笑烂了,还灌了一肚子的茶水。
将一位江西道的监察御史送到门口,叶宰刚转身要回去方便一下,府门外突然“轰”的一声。
“发生何事?”叶宰速度扭头看去。
只见吃瓜群众们指指点点,一顶四人抬大轿正倾斜着倒出一个人来,看那样子正是梁廷栋。
“唉哟,竟是梁侍郎亲至,小宅蓬荜生辉呐。”叶宰夸张地迎了上去。
梁廷标见叶宰过来,居然不顾众人看着,深深给叶宰做揖,道:“多谢叶侍郎为我美言。”
“哪有哪有,梁公起复乃陛下仁心,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叶宰赶紧一把托住梁廷栋,不让他的头弯到膝盖下去,毕竟梁廷栋以前和现在都是叶宰的上司。
哪料叶宰手托上去后,梁廷栋却没有顺势起来的意思,双臂不住使力往下戳。
屁玛!
叶宰手上加力,眼睛余光瞟到四周吃瓜群众的戏谑表情,心头不禁怒吼:“梁廷栋,沃鈤你娘,你这是把老子架到火上烤。恐怕明天……不,今天晚上谣言必将传遍京城——叶宰,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幸好叶宰长期锻炼,力气不是一个刚出牢房的犯人可比,两人僵持了不到三秒钟,梁廷栋被提了起来。
“吁……”
吃瓜群众发出了不满意的嘘声。
“梁公,里面请。”叶宰说着话,手却不敢再把梁廷栋放了,以免这人在牢里呆久了,脑子不清楚又要深躬。
一路连拉带拖把梁廷栋弄进了正厢中堂,叶宰给石猛打了个眼色,道:“石头,请梁公安坐,上茶。我先去更下衣。”
说罢,捂着小腹匆匆跑了出去。
待放水回来,就见梁廷栋正在和石猛说话,石猛一头大汗,好像有点抵抗不住的样子。
石猛正对着门口,一眼便发现了叶宰,立刻小跑过来,在经过叶宰身边时低声说道:“少爷,他在问大黑星。”
哦。
叶宰明白了,梁廷栋看到石猛腰上的枪盒子,于是来了兴趣,石猛当然不给了,故急得满头大汗。
“梁公,刚才去方便了下,怠慢了。”叶宰笑着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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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格局
春日酉时,太阳落山光线昏暗。
叶宅前院正堂中的茶水已经换过三次,叶宰与梁廷栋依然谈兴不减,且有一见如故要秉烛夜谈的趋势。
中院正厢,王紫玉坐在饭桌后,以手支颌,凤眼怔怔地看着敞开的房门。
忽然,门口光影晃动,叶贵闪身进来。
王紫玉发呆的神情一收,问道:“如何?”
叶贵撇撇嘴,“少爷刚和那梁侍郎谈完京营补充兵的事,马上又说起辎重运输。小的根本插不上嘴!”
玉紫玉听后眉头轻蹙,怏怏地“嗯”了一声。
旁边站着的山竹见王紫玉不快,心里莫名生起主辱臣死的感觉,遂嘟嘴道:“这甚么左侍郎?巴巴地来拜见少爷,又巴巴地不走,真不要脸!”
“山竹!”王紫玉出声喝止,转向叶贵道:“你去后厨安排下,叫他们整治一桌好菜送到前院去。”
叶贵点点头自顾去了。
山竹气咻咻道:“小姐,今日是少爷的生日,那人真不晓事,还害得小姐白做了一席好菜!”
王紫玉低头看一眼满桌子的冷肴,叹道:“来者是客,夫君也是身不由己。山竹,盖起来吧。”
说完后起身向卧房走去。
“小姐,你不吃啦?”山竹急眼道。
“吃不下,你要饿了就拿出去与叶贵一起吃。”王紫玉头也不回,柔荑伸到背后挥了挥。
深夜,叶宰醉醺醺钻进了被窝,从后面抱着王紫玉,问道:“紫玉,睡着了?”
“嗯!”
“没睡着为何背对着为夫?”
“……”
“嫌为夫没陪你吃饭?唉,没办法,梁廷栋太能侃了,天南地北一通瞎吹。不过这人也是有真本事的,有些见识非常深刻……”
“夫君,今天是你三十岁生日!”
“呃,哪有三十?你说的是虚岁,为夫刚二十九,风华正茂、玉树临风……”
“咯咯,都是算虚岁啊。”
“我说不算就不算,年轻着呢!不信夫人来试试,嘿嘿。”
……
“王紫玉,我警告你,生日时寿星公最大,老实点!”
…………
翌日,叶宅大门紧闭。叶贵兼做门房,推拒了一波又一波的访客,统一说辞是“少爷出门游玩了,不在家。”
叶宰真不在家吗?
真不在!虽然老腰扭了,但轻伤不能下火线,有的人可以在家坐等,有的人就必须亲自上门拜访。
徐大学士府。
叶宰看着呼呼喘气、说几个字顿一下的老人,心里非常地难受。
老人的身体都成这样了,他仍然不吝说话,口中吐出的每一字都是对叶宰的关心和提点。
叶宰老实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一下。
等到徐光启突得一通咳嗽老脸通红时,叶宰站起身,左右看看被厚厚毡子遮住的窗户,情真意切道:“徐相,京师春季沙尘暴烈,您老这病又受不得这些。依我看,您不如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松江那地方靠着大海,气候温暖,我再叫手下多送点药……”
“咳咳咳,《崇祯历书》没有编完,不到老夫告病的时候。”徐光启虚弱地说道。
叶宰听后一窒,心想:是了,能编撰一部得到官方承认的历法,对一个文人来说是天大的诱惑。因为自古以来便有“三不朽”的说法,即“立德、立功、立言”。历法当然属于立言方面了,而且历法还能指导农业生产,对国家和人民都善莫大焉!
因此,历法就不仅仅关联到立言了,与立功也沾得上。
再有一点,徐光启可能也怕他归乡后人亡正息,故想趁着一把老骨头尚有几分力气,强力将此事推行下去。
想到这儿,叶宰决定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遂以开玩笑的口吻道:“徐相,若是你舍得阁老的身份,那小子就去请旨,请陛下同意你南归松江编撰历法,再带上钦天监。”
“小子讨打,老夫有甚么舍不得……咳咳”徐光启笑骂出声,旋即又是咳嗽,胸口像拉风箱似的“呼呼”起伏。
咳了好一阵儿,徐光启两眼中带着几分希翼的色彩,问道:“良臣,你真能请能旨?”
“没……”叶宰本想一拍胸脯就答应下来,心念电转又觉得应该低调,改口道:“没多大把握。但陛下心地仁慈,谁去说都应该会答应。”
徐光启闻言深深看了叶宰一眼,点头道:“麻烦良臣了。”
“不麻烦,不麻烦。”叶宰赶紧摇手,然后抱拳道:“徐相,您好好休息,小子告辞。”
“嗯,去吧。”
刚走到门口,徐光启的声音在叶宰背后突然响起,含着几分释然几分决绝,“良臣,若是你真能影响到陛下,那就请规劝陛下放下对蒙元的成见,支持林丹汗,遏止东虏一统大草原。”
叶宰脚步一顿,道:“我尽量。”
说罢推开门走了出去。
在出府的路上,叶宰心里感慨,徐光启不愧是中华第一批开眼看世界之人,他胸怀大格局,眼光并不局限在长城之内。
这就要说到一段公案了,主角是林丹汗与大明,配角后金。
林丹汗和大明起初还是盟友来着,一起抱团对付东虏。
奈何林丹汗本人却是个嘴强王者,拿着大明百万两雇佣费失期广宁,结果不但没帮上忙,自己还把老底也搭进去大半。
其人也实在,想着拿了钱便要办事,遂屯兵山海关外帮助防守。其实也是不想断了大明的资助。
然而,圆嘟嘟上任了,林丹汗的形势急转直下。
圆嘟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想分化后金—蒙古联盟吧。他居然把盟友林丹汗方面资助全停了,反手资助跟后金亲近的蒙古。
于是,林丹汉内交外困,被迫西迁。
西迁后,蒙明交恶。大明资助右翼蒙古反抗林丹汗,林丹汗打不过后金,收拾自己人还是没有问题的,三下五除二吞并了右翼蒙古。
之后,林丹汗想代替右翼领赏赐,大明肯定不干了,直接断了赏并杀了林丹汗派出的使者。
林丹汗怒极,挥军劫掠大同。大明没办法,最终只得与和林丹汗和解,把原来给右翼的赏赐转给了林丹汗。
但是,黄太却不愿甘当配角,想要在东亚舞台上唱一回主角。
其人极有战略眼光,在收了朝鲜小弟、消化了左翼蒙古后立刻进攻察哈尔,誓要一统草原平定后方。
这时已经是崇祯时期了。
林丹汗又又又跑了,并且因为跑得勿忙,路上还劫掠了几次宁夏镇。
以崇祯的脾气,怎么受得了?
遂下旨断了右翼蒙古的赏赐,严厉要求边军扎紧篱笆,坐视林丹汗被东虏消灭!
历史上,今年,1634年秋天,林丹汗病死青海。而10年后,1644年,朱由检吊死煤山。
难兄难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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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西出京城
离开徐府,叶宰又马不停蹄去了张延登府上。
喝了一盏淡得出鸟的茶水,寒喧了小半天,终于得到张延登一句隐晦的话——前方浴血拼杀后方吹毛求疵,这是不对的。
叶宰得了这句话,知道已经是一个政治人物能承诺的极限了,遂起身深深一躬,感激道:“张公深明大义、铁面无私,下官佩服!”
张延登何尝不知道叶宰是在架自己上台,但这两天宫内陆续传出消息,之所以圣旨会定性他无罪,便是因叶宰在陛下面前为他据理力争过,说他克己奉公,绝不是为己谋私的人。
因此,张延登得领这个情,板着的脸露出一丝笑容,揶揄道:“良臣,你如今是总督了,不必再拍老夫的马屁。”
“诶,何来马屁之说?下官之言字字出自真心。”叶宰诧异道。
“你啊……行了,老夫知道你忙,去吧。”张延登挥挥手。
“告辞!”
叶宰抱抱拳,不再拖泥带水径直离开,因为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
…………
傍晚,叶宰拜访英国公府,陪着张世泽看了一出戏,也听着张民泽唠叨了一个小时。
张世泽责怪叶宰挖他的墙角。
他说兵其实无所谓,没了街上随便抓。可周遇吉是他准备大用的,上次出征河南的大功兵部差不多议好了,周遇吉要么升一级任参将,要么升两级任副将。到了叶宰手下,哪里还有什么位置?
叶宰默然。
的确,他手下没什么好的位置。督标必定留给攀西军,轮下来是秦佐民的川兵、张凤仪的白杆兵,然后是好哥们儿曹文诏的晋军,卢象升的天雄军。
叶宰还准备让孙传庭组织秦军。
如此一来,周遇吉所带的一千神机营便有了点鸡肋的意思。
打枪比不上攀西军,白刃战谁都比不上。
但是,周遇吉是叶宰脑中少有记忆比较深刻的武将。
周遇吉对大明有着无限的忠诚,他在王朝气数已尽、左右友军尽皆投贼之时,死守宁武关以卵击石,最后壮烈牺牲!
就冲着周遇吉的忠诚,叶宰就要把他划拉到自己碗里来。
大不了多花点功夫,给一千京营兵整训一番,配栓式枪不行燧发枪总可以吧,再发几门拿破炮,武装到牙齿!
所以,叶宰值得为周遇吉给张世泽陪罪。在又送出去一百燧发短铳后,终得张世泽松口,拨出的一千人全为精兵。
接下来几天,叶宰又跑了户部、工部。
找户部当然是跑部钱进了,太仓承诺拨给他十万两军费,嗯,聊胜于无,还是看在他是皇帝跟前红人的份儿上。
找工部则是要火药、胖袄、刀枪盾。
工部侍郎问叶宰,要不要鸟铳?
叶宰斜眼看了那侍郎一眼,意思是“你工部的鸟铳质量,你自己没点逼数吗?”
实际上,叶宰除了火药,胖袄、刀枪盾都不想要,因为这些东西和鸟铳有同样的问题——质量不好!
如果把胖袄拆开,里面棉花少之又少,基本是破麻布填充;原本应该嵌铁片的地方,竟用硬纸板代替。
这尼玛!
它还能保暖,还能挡枪子挡箭吗?
其它的刀枪盾,那就是脆铁,样子货!
不过,样子货也总比没有强,叶宰捏着鼻子要了上万套,准备拿去发给孙传庭组建秦军。
至于孙传庭会不会抗议?
嘿嘿,孙传庭此人主观能动性极强,到时给他政策,他自己会征兵征粮,自己打造兵器。
…………
五月一日,叶宰进宫,还是文华殿里,君臣二人秘谈半个时辰。
二日,又是三道圣旨发出。
“擢升四川按察司副使、分巡建昌兵备道王之临为四川布正使司右布正使。”
“擢升攀西军民州知州李唯辅为四川按察司佥事、分巡建昌兵备道。”
“擢升四川按察司都事郭保为攀西军民州知州。”
此三道圣旨一出,京城沸腾,并随着走南闯北的客商迅速往全国辐射,竟然比驿站传得还快。
于是,天下物议纷纷。
因为圣旨的内容实在太出格了!
王之临还好,其人总算两榜出身,虽然只是个同进士,但就任布正使争议不大。
可李唯辅和郭保是何许人也?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
当吾等这些十年寒窗读出的进士死绝了吗?
吾等都还在污泥里挣扎求存,你俩有何资格开出两朵白莲花?
都怪叶宰,是他蛊惑陛下,眼看着就是又一个严嵩呐!
打倒叶宰!清……
清君侧没人敢喊,这句话已经成了造反专用词。
温体仁为此也压力山大。
首先,他感觉皇帝对自己变得冷淡了,恐怕要一代新人换旧人,危机感不停向他涌去;其次,下面的官员拱着他出面,请他发挥首辅的作用,劝谏陛下走回正道来。
温体仁能怎么办?
他在皇帝眼中是“孤臣”,若是敢代表民意,崇祯立刻就会罢免他。就像他当年阻拦钱谦益入阁做的事一样,东林党当时不就是代表正直的民意吗?
温体仁生生忍了下来,授意六部完全满足叶宰的要求,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阻拦。
暗地里,他则催促游九,尽快找到叶宰的把柄。不动则已,一击必杀!
叶宰这段时间忙得四脚朝天,根本不知道背后已经正潮汹涌,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冷笑两声:“呵呵,你们都错了,这不是正常的正争,你们的手段对本官无用。除非你们换个皇帝!”
可惜他们换不了,叶宰上次进营还办了件事,堵上了这个漏洞。
叶宰的“引导”崇祯自己提拔了王承恩为乾清宫总管,也就是贴身太监;“建议”石猛及五十亲兵转为锦衣卫宿卫,保护崇祯后宫外的安全。
…………
五月五日,周遇吉整理完毕一千京营兵,向叶宰报道。
五月六日傍晚,叶宰与商辅明在一间酒楼私下见面。
五月七日早,赵匡接到命令,两千攀西兵化整为零出西山大营,往西南方向至紫荆关集结。
五月十五日,叶宰接到兵部塘报,天雄军北上顺德府巨鹿县,等待叶总督检阅。
自此,叶宰的所有安排基本到位,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五月十六日,叶宰进宫和朱由检道别。两人依依不舍,你说出外要小心,我说要小心宫内,磨叽了快一个时辰才洒泪作别。
五月十七日,叶宰带着周遇吉和一千神机营兵,低调西出北京城。
在离开城墙好一段距离后,叶宰回望巍峨的城楼,心里感慨万千:下一次回来就不一样了,我将是大明的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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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拒马河边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
一条红色的巨龙蜿蜒曲折地在土黄色的原野上蠕动着。
千余人马踩踏出的步伐声汇成了犹如无数条小溪低语似的沙沙声。
“报……”
一个拉长的声音由远及近。
叶宰拉停红兔,威严地等着来人。
“禀制台,前方二十里便是紫荆关所。周将军派卑职请示行止。”
叶宰抬头看了眼快要下山的太阳,又低头看了眼走得有气无力地士兵们,心里颇感无奈,只好发令道:“告诉周将军,扎营。”
“是!扎营。”传令兵领了令,立即跳上马飞速离开。
这时,马二柱凑过来,瓮声瓮气道:“制台,卑职想继续往前走走,看能不能寻到赵游击他们。”
叶宰斜眼看着马二柱,揶揄道:“柱子,你好像在害怕?”
马二柱道:“制台,老实说,周围的京营兵卑职不放心!还有,卑职很久没做您的亲卫了,好多事弄不太会。”
“本官相信周将军的手下不会对本官不利!”叶宰笑了笑,旋即沉吟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的安全不能全指望别人。去吧,调……那个戚烨伟过来。”
“是!”马二柱抱抱拳,却不马上离开。
“还有事?”叶宰奇怪道。
马二柱没立即开口,而是左右看看,显得贼头贼脑的。
“嗯?”
“制台,卑职找到赵匡后,能不能去他军中任个职?”
“着急了?柱子,你在我心里与赵匡同等重要,再去他手下任职不合适。你再等等,等川军北上后,我会安排你进去做个游击。”
马二柱张了张嘴,好像有点难以启齿。
叶宰板起脸,“到底啥事?少吞吞吐吐的。”
马二柱又看了眼四周,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皮,嗫嚅道:“制台,卑职……卑职不愿带女兵。”
说罢脖子一梗作视死如归状。
“哦?”
叶宰立马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刚才他说不能胜任亲卫统领,又说想去给赵匡打下手,原来是不想和女兵混一起呐。
也对,这个时代的人观念相当沉旧,认为女人就该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当然,明末风气开化,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也可以出街购物,但进军营绝对不可以,那是天大的不吉利!
马二柱这货能憋了几百里才说出来,都算他城府不错了。
可这不是没办法吗?
叶宰的亲兵大部分由石猛带进宫保护朱由检去了,只能把王紫玉的女卫队调来将就使用。
毕竟女卫队算是自己人。人员构成简单,忠诚度极高,因为她们均为王紫玉在河南、北直一路精挑细选的壮女子,身家清白且无家可归,没有亲戚人情的牵绊,心中只有对流寇、东虏的仇恨。
若是用修仙小说来形容,她们都断了“尘缘”。
后来的情况也证实了王紫玉不愧是将门女子,选人果然有一套!
这些断了尘缘的女子胸怀冲天的仇恨,不必督促便没日没夜的训练,哪怕摔破了头、扭断了骨头,依然咬着牙继续。
平心而论,她们训练时间短,同时限于女人的生理构造,战力的确比不上京营的兵丁。但是,她们手上拿得可是栓式枪,极个别还有手枪。不说一个打十个京营兵,五个绝对没有问题。
所以,不用她们又用谁?
叶宰理解马二柱的感受,但绝不支持。因为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职位任命不是分猎肉,岂能任人挑肥减瘦?
此例绝不可开!
想到这儿,叶宰冷冷看向马二柱,也不说话,纯以目光施加压力。
配合着他那张朴克脸,再加上“总督”的官本位光环,看起来倒真有了几分威严的气势。
马二柱当场麻爪,垂下眼睑不敢与之对视,脑门上隐隐生出汗迹。
随着时间流逝,马二住感觉压力越来越大,空气中好像也在电闪雷鸣,仿佛下一刻就会降下倾盆大雨。
不能再等了!
马二柱趁着叶宰还没出声的时机,抱拳请罪道:“制台,是卑职想差了。请制台责罚!”
叶宰听后不禁翘了翘嘴角,决定见好就好,没必要逼迫过甚,眼光转为柔和,语重心长道:“柱子,你是本官寄望的大将人选,以后肯定大用的。所以,你要学会将眼光放长远一点,要习惯站在更高处看待问题。
本官来问你,这些女兵在战场上能起到作用吗?”
马二柱翕动嘴皮半天,想说“不能”,可女兵的水平就摆在那儿,违心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回道:“能。”
“对了嘛。既然都一样的杀敌,我们为何要强分什么男女。”
叶宰笑着摊摊手,旋即脸色一正,告诫道:“柱子,作为一个合格的统帅,应该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合理调配手中的资源,捏合起有力的拳头再打出去。记住了,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马二柱顿时眼睛一亮,嘴里不禁重复道:“不管白猫黑猫,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猫!不管……”
好像醍醐灌顶,又好像暮鼓晨钟……
马二柱觉悟了!
他抱着拳兴冲冲道:“制台,卑职懂了。”
“懂了就好,去吧。”叶宰欣慰道。
“诶!”
…………
马二柱走后两个小时,一个小型的营寨在拒马河北岸扎了起来。
扎营时叶宰没管,只冷眼旁观周遇吉的安排,这其实也是对周遇吉的一个试用。
因为叶宰脑中的周遇吉是从历史书上看来的,除了知道此人“忠诚”的名声,关于他的能力、性格、处事等等却知之甚少,书上就只记了寥寥几句嘛。
而名声……
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名声这东西要分两方面说,《明吏》是清朝官方所修,编撰者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定然会大力褒奖忠臣烈士,以戒后人;
再说野史。明亡后,当时还活下来的遗老遗少,在对比了两朝,特别是“剃发令”后,即便明朝依然被打上腐朽的标签,但遗老们心里仍然趋同于文化认同感,无比怀念起从前来,故而对有些人涂脂抹粉打扮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鉴于此,叶宰不会全心会意相信周遇吉,先要考察一番。
自打出北京,行了这几百里路,应该说周遇吉表现的相当不错,留给叶宰的印象也在逐渐丰满起来。
因与叶宰接触的不够多,仅就军事素质而言:周遇吉指挥若定、计划周密,每天要走多少里,在哪个时间点哪里休息,他都有一套成熟的想法。
扎营时,他能根据各种地势扎出各钟针对性的营盘。
栗如现在,营盘以拒马河为弦,三边自然向往凸出,弄成一个弓型。贴着营寨挖了条宽阔的壕沟,引入河水,即防敌也防火。
壕沟外摆着少量自带的拒马桩,以及临时砍伐的树木。
障碍内外均撒满了铁蒺藜。
河对岸也没放过,周遇吉派了一个司游过河去设立岗哨。营这边的水边则扎了几个木筏子,以备退路。
退路?嘶!
叶宰好像猜到了点什么。
若是史书没有记错,周遇吉遇敌后想必是不屑于逃跑的,应该会背水一战。那么,这木筏子……该不会是给自己预备的吧?
叶宰心头顿时复杂起来,既有点欣慰也有点尴尬,还带着点莫名的愤怒,心说:“周遇吉,你是不是瞧不起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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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紫荆关下
当天晚上,叶宰把猜测周遇吉的心思说与王紫玉听。
没想到王紫玉掩住檀口“咯咯”一笑,娇俏地翻了个白眼,解说道:“夫君,周将军哪里是瞧不上啊,反而是太瞧得上了。若是他不给夫君留退路才是奇怪了。”
“为何?”
问题刚出口,叶宰突然明白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自己是总督,地方文臣中的抗把子,而且圣眷正隆,要是敢让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首先皇帝那关就过不去。
其次,朝中大臣们无论是暗戳戳的高兴还是真替叶宰惋惜,肯定会让周遇吉吃不了兜着走。
理由很简单,兔死狐悲!
朝中大臣们以后都有可能出去督抚地方,若是不重拳打击周遇吉这个开恶例之人,其他带兵的将领有样学样怎么办?都不把上司的安全放在心上,这怎么得了!
讲到这儿有人就要问了,人周遇吉要是战死,会不会一了百了?
不可能,死了都要连累家人!
行吧,本官本心也不反对,兵法有云:不虑胜先虑败嘛。
想到这儿,叶宰眉开眼笑道:“紫玉想得通透,来,吾与将军解战袍!”
王紫玉身体一扭,游鱼似的滑过叶宰的咸猪手,轻笑道:“叶制军,末将还要巡营。”
这声“叶制军”顿时酥到了叶宰的心尖尖上,越发的情绪高涨,跳起来一把抱上去,调笑道:“大胆,敢忤逆上官!本督要狠狠地打你的屁股!”
“唉哟哟,手要断了,放开!本督叫你放开!”
“女人,你在玩火!”
“本督不但要打你,还要用鞭子抽你!”
…………
翌日,王紫玉早早出帐安排女子卫队去了。
叶贵随后溜进来,就见少爷侧卧,脸冲着帐布,便上前一边推肩膀一边轻唤道:“少爷,醒醒,醒醒……”
“小贵子啊。”叶宰发出一道慵懒的声音,侧过身来。
“啊?”叶贵跳了一跳,因为叶宰的两个眼圈黑乎乎的,脸色也是卡白卡白。
“别叫!”叶宰低声喝止,颤抖地伸出手吩咐道:“扶少爷起来。”
“少爷,你这是没睡好?”叶贵嘴上说着关心的话,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都不用叶宰回答,他已经知道原因了,肯定被少夫人给打了呗。
这天行军,叶宰自出北京以来头一次缺勤。
他不再风骚地骑在马上秀亲民作风,而是躲在其中一架马车上,与叶贵、元宝石呆在一起。
不过,马车里很热,屁大点的地方挤了两个人,还生着一个火炉子烤石头。
可其它马车他又不愿意去,嫌丢人。
大军沿着拒马河往西南走了大概二十里再通过索桥,紫荆关到了。
早两天,兵部的塘报已经先期到达这里,故大军顺利过桥后,当地守兵便抬上来一箩筐一箩筐的馍馍和几十锅热水。
叶宰没有出面,只让传令兵通知周遇吉前去交涉,清点兵部要求当地输送的补给。
休息期间,马二柱找来,身后跟着穿便衣的赵匡。
叶宰依然没有露面,说染了风寒不能见风,隔着车帘与两人说话。
马二柱汇报,他昨天晚上赶到紫荆关,在索桥上发现了赵匡留下的暗号,于是两人不久便接上了头。
然后是赵匡汇报,他说两千攀西兵全员到达紫荆关外,分别隐藏在关外几外隐蔽的地方,随时可以归队。
叶宰惊诧问道:“紫荆关的人没发现你们?”
赵匡道:“没有。”
叶宰听后顿时无语,也不知道自己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本来他都做好了赵匡等人被发现后前去解释的准备,可谁能想到,紫荆关的人竟然如此疏忽,2000人藏在身边都不知道。
这踏马可是京城的锁钥重地!这里要是被突破了,就代表内长城防线全面垮塌,从此往北至京师一马平川!
再如此下去,大萌吃枣药丸!
“归队。”叶宰没好气地吩咐道。
赵匡正要抱拳领命,却不防马二柱拍了下他,接着马二柱冲马车一揖到底,劝谏道:“制台,兵部给紫荆关的塘报只是说要过一千余兵,如今突然多了两千人,怕是不好交待。”
“本官是总督,何须与一个守备交待!”马车中传出的语音听不出喜怒。
马二柱硬着头皮道:“制台,卑职打听过,紫荆关上有兵部属员,而且归保定巡抚直辖。”
“嗯,这里确实不是本官的地盘。不过……本官就要跋扈一回。赵匡,带人归队。”叶宰冷冷下令。
赵匡冲马二柱丢了个抱歉的眼神,大声接下命令。
于是,接下来紫荆关的人差点被吓死。
一个时辰内,他们便见到关东面的万仞山、关西面的犀牛山陆陆续续钻出了一两千个汉子。
虽然个头儿都不甚高,初看也不起眼,但当这些汉子汇聚成一股一股后,那气势立马就出来了——进退有序,半点嘈杂的声音都没有。
一水儿的灰衣服,一水儿的鸟铳,整齐的步伐声,汇聚为冲天的阵势向关城压了过来。
不止关上的守兵,周遇吉心里更是大骇。因为很多京营的兵,包括叶宰都还在关外。
幸好,马二柱及时进关通报:“这些人都是叶总督的督标,不必惊慌。”
关上的兵部主事和守备同时松了口气,这才制止了已经在紧急关门,以及准备燃放狼烟的兵丁们。
但是,周遇吉却不好唬弄,拉下脸问马二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总督的督标不随大队行动?
马二柱无奈编了个理由,“制台想让督标拉练一下,增强作战技能。”
“拉练?”
周遇吉很快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随即又抛开想到另一个问题:按兵部的命令,督标明明是自己这一千人,为何又多出来两千人?看这两千人的精干程度,再从马二柱的话中推测,他们是由北京出来的……嘶!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念头一转:须得把此事汇报上去,也不用添油加醋,看到什么就写什么。
嗯,听说兵部梁侍郎是被叶总督搭救出诏狱的,那兵部这条线就算断了。后军都督府?唉……
周遇吉看着关下排队领取鸳鸯袄的“督标”士兵,眼睛里明灭不定,一时间踌躇不已,有种面对庞然大物却无计可施的感觉。
半日后,一千京营兵走在前面,两千焕然一新的督标护着叶宰的马车堂而皇之地通过了紫荆关。
其实,关上的兵部主事非常不满,本想质问叶宰为何不按规定来,然而他连叶宰的面都见不到。
因此他只能在关上跳脚:“跋扈!跋扈!本官要参他,本官要参他!”
可惜叶宰听不到,不然还可以唱一出“刘玄德怒鞭安喜督邮”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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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辅兵!
崇祯七年六月十七,叶宰率军抵达直隶真定府南界——隆平县,再往南便是顺德府的巨鹿县,那里有个人正等着叶宰去约会。
没错,在叶宰看来,这就是约会!
他只要一想到心目中的大明战神就近在咫尺,心里便“砰砰砰”跳个不停,恨不得马上飞过去相见。如此心态,就像他十几年前在夕阳下的奔跑,那是初恋的味道!
不过,在此之前,叶宰还得先做一件事才行。
下午未时,正在行军中的周遇吉突然得到中军传令:前军止步,就地警戒,等候中军、后军抵达。
周遇吉虽然有些诧异,却也不折不扣执行了军令,散出人手扩大警戒范围,以备后方人员到达。
申时,中后军基本同时到达,然后立刻动手开始扎营。
扎营的工作如今已经不归周遇吉管,叶宰交给了自己人田安国领导的后营和少量在河北招收的辅兵。
叶宰出京时并没有征发辅兵。他觉得这会加重辅兵及其家庭的负担,而且也得不到辅兵充分的拥护。
为何?
因为辅兵大多是征发的劳役,属于不领饷的。你让别人提着脑袋帮你白白干活,吃得比猪差睡得比狗晚,能得到真心的拥护才怪!
兵法有云还是鲁树人说过“不同心者为团体大害”。
所以,叶宰宁愿不要辅兵也要纯洁队伍。但他的任性却带来了一个比较严重的后果,没有辅兵帮助,“挖掘壕沟、建筑营垒、运输粮草兵器、埋锅造饭”等庶务全都要神机营负责,以至于从北京走到紫荆关,300多里居然走了10天。
平均一天走30多里不等!
这种慢吞吞的龟速直到攀西军加入队伍后才逐渐改善,因为攀西军有专门的辅兵部队,其兵饷为战兵的一半,极个别优秀者甚至能到三分之二,热情高涨也愿意下死力。
再加上战辅兵均为四川人,出门在外老乡会不自觉地抱团,很多事也不愿多做计较。故而后营兵士与征发辅兵的素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然而,攀西军后营人数实在太少了,才500人。即使这500人用尽了全力也负担不起近2500人的辎重。
叶宰为此不得不敞开口子,沿途收容流民。
明末有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军队家丁化、战辅兵比例扩大化。
家丁化不必再提,就说战辅兵扩大化。
与洪武、永乐那时的1:1,或者最多1:2不同,明末由于卫所兵军事素质退化,边军战辅兵比例增大为1比3到1比4之间,江南的比例更加惊人,可达1比10或者更多。
辅兵不必也不能上阵打仗,只能做些搬运、修建、火夫等工作。可明军的军法中,既没有编制固定的战辅兵比例,也没有使用辅兵的细则。
正治清明时,兵部和统兵主将协商后会做出合理的规划。根据战役大小、战场远近等因素,调动或征发不同的辅兵数量。
正治昏暗时,根据热力学那啥定律——熵增,军队越来越混乱,充人头摆场面的事越来越多,结果导致战力被稀释成了样子货。
叶宰就不希望自己的军队也是这样,虽然开了口子但也严格要求,遂派出攀西军的教导、指导们组成甄别团队。
由此给了叶宰一个大大的惊喜。
是这样,正工人员们经过三年多的理论与实际相结合,已经能准确地把握政策,并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
此次招兵,他们便发挥主观能动性,无须叶宰指导便定出三个原则:
第一,必须是失地农民,逃荒的不要;
第二,机灵的不要,老实木讷的优先;
第三,可以有家属小孩,但拖带的老人不要。
这三个原则汇报到叶宰这里后,叶宰看着第三条沉默良久,非常想将此条划去,可理智告诉他,正工人员并没有错,说他们铁石心肠也好,说他们是基于现实的选择也好,他们都是为了这支军队好,毕竟军队不是收容所。
最终,叶宰提笔圈定,对提交报告的标营教导洪正身道:“齐修,能不能给留下的老人们留一点救济粮?”
洪正身扶了扶眼镜,摇头道:“档魁,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但如此一来,我们并不是帮人而是在害人。”
叶宰愣了愣,旋即叹气道:“唉……是啊,正如小儿持金过闹市。老人们得了粮食也无力守住,反而会招来恶意的觊觎。”
此后,叶宰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特别是有一次去视察新招的流民,心情变得更加灰暗。
那是六月八日,大军准备从保定府唐县启行,临行前寨门外上演了一幕幕生离死别。
有资格成为辅兵的流民舍不得家中的老人,要么抱头痛哭,要么长跪不起。
然而,老人们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叶宰的意料。他们哭过了便推搡自己的孩子往营内走,敢磨蹭的轻则斥骂,重则拳打脚踢。
当儿女们依依不舍进入营门,老人们非但没有口出怨言,怪罪叶宰使得自家骨内分离,还不约而同跪下来冲营盘磕头,高呼:“感谢总督大老爷!”
那一刻,叶宰眼睛里进了成吨的沙子,眼泪打湿了他的眼眶,因为他明白老人们的意思——把生的希望留给儿女,把死的现实留给自己。
这件事过后,叶宰再没有去过后营,心里急着消灭流寇好尽快回朝改革,遂下达严令:加快速度,限五日内到达巨鹿,否则全体论罪。
此令一下,不出两天,别说神机营了就是攀西兵也受不了,唐县至巨鹿600余里地,五天要走完,一天就要走120多里,相比正常的行军速度——每天40里,已经不是翻倍了,而是翻了两番。
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周遇吉找到赵匡、马二柱商量看能不能劝劝发疯的制台大人。
赵匡脱离亲兵队很久了且长期在外任职,对叶宰的脾性已然不甚了解,便看向马二柱。
马二柱皱着眉头沉默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拍着胸脯道:“二位将军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说罢匆匆跑了,留下两个一头雾水的人。
结果唻,第二天中军下达军令,改为10天限期到达。
于是,赵匡便趁着中午休息时请教马二柱用了什么好办法劝得制台回头转意?
周遇吉恰好找来,本想来感谢的,此时听到赵匡的问题也来了兴趣,眼神烔烔看向马二柱。
只见马二柱神秘一笑,嘴里吐出两个字“卫队”,随即咬死牙关,任赵匡如何追问就是不开口。
到后来,赵匡隐隐明白了,也神神秘秘笑了起来。
这让周遇吉更加糊涂。
因为他不了解叶宰,也不知道制台大人特立独行创建的“女子卫队”中,藏了一位大神!
谁?
王紫玉将军!
王紫玉将军得到马二柱汇报后,从实际出发不惜牺牲自己,当晚便“说服”了总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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