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斩草除根
后营。
商辅明与叶宰相对而坐,长时间的静默。
期间有好几次商辅明都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见到叶宰捧着茶碗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继续喝着没滋没味儿的茶水,他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金刚怒目也是菩萨心肠!倘若不使霹雳手段拿下王永恩,将会坐视河南糜烂以致中原板荡,咱家都是为了皇爷,为了皇爷的江山啊!
不知过了多久,马二柱于帐外求见,打破了帐中死一般的沉寂。
事办好了?
叶宰和商辅明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喜色。
商辅明抢先开口道:“进来!”
帐帘打开,马二柱应声走进。此时的他再不复先前小太监的打扮,身形挺直穿黑色板甲,胸前、脸上还残留几团未干的血迹,殷红醒目、杀气凛然!
“如何?”叶宰问道。
马二柱行了礼,这才一一道来。
王朴被简单救治后,埋伏在后营的二十亲兵便扮做后营军士护送其前往后营辕门。
王永恩家丁看到只有王朴出来都非常疑惑,遂追问家主的行踪。
王朴以商公公与靖远伯尚有大事相商的为由,暂时将他们安抚住,并假传王永恩命令,让家丁跟自己先回前营吃中饭,过段时间再来接靖远伯。
家丁头子闵猴儿起初坚决不肯走,说要等着家主出来,可架不住其他家丁都饿了,再加上王朴拍着胸脯保证靖远伯无事,闵猴儿想了又想,这才同意下来。
倒不是他真想吃饭,而是王朴的保证实在太关键了。因为王朴是此次出兵后神枢营的统领,平常在京与王永恩也走得很近,他没有害王永恩的道理。
此后,计划执行地非常顺利。
然而过了不久,却发生了变化。
变化的源头便是闵猴儿。
要不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绰号呢!
闵猴儿当真是沾上毛比猴儿都精,出了后营就察觉到一丝不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是秘密处决不能让其他京营兵丁看到,所以在前面带头的马二柱有意识的将众人往僻静地方引。
闵猴儿越走越觉不对,突得勒住马,问身旁的王朴道:“王将军,这好像不是去前营的路。”
王朴颇有争智,连忙解释道:“闵猴,你也知道,靖远伯和本将与叶抚台有点不对付,不如绕远一点。”
“不对,不对!王将军……”闵猴儿摇摇头,正要质问却见王仆从马上飞扑过来。
原来王朴对闵猴儿的聪明也有所耳闻,见闵猴儿生疑立知瞒不过去了,而且王朴已经上了贼船,要想获得商、叶二人的信任,少不了要交上一份投名状。
带着这两道心思,王朴当机立断,决定擒贼先擒王!
可惜,他忘了自己大腿上还有伤,以致扑出时右腿蹬力不够,就在闵猴儿目瞪狗呆、即将束手就擒的时候,他的脸擦着马鞍一头撞在了马肚子上。
马儿受惊“灰溜溜”叫了声,反而向前几步,被动将闵猴载离险境。
这时,闵猴大张的嘴才来得及合上,马上又张开大叫:“有诈!”
马二柱听到身后骚乱往后一瞧,大惊之余暴喝道:“动手!”
说罢,连抽枪的时间都没有,合身扑向紧挨着的另一个家丁。其他亲兵听了命令,当即各找对手扑了上去。
瞬时间,这处荒僻的郊野即变为血腥的战场。马的嘶鸣声,奔跑时的踢踏声,人的呼喝声,兵刃入肉时的惨叫声,乃至血液飞溅时的“咝咝”声……
种种声音汇聚成一团强烈的音暴,惊起鸟雀无数,再远远传开划破了天际。
闵猴儿也找到了对手,他骑在王朴身上对其饱以老拳,目眦欲裂嘴里骂个不休:“小兔崽子,我家伯爷呢?说,快说,不说打死你!”
王朴口鼻淌血,惨叫着用双臂挡在脸前。他也有一张和叶宰一样的小白脸。
平心而论,叶宰亲兵队的武艺的确比上不闵猴儿等人,仓促间两方对圆,亲兵队吃了大亏,本身他们人数就少十几个。
但是,吃亏归吃亏,只要不第一时间弄死亲兵,但凡给他们抽出大黑星的机会,那将不啻于一场屠杀。
第一个腾出手来的人叫戚烨伟,原甲总乙哨哨长。
本来他在部队当军官当得挺好的,但一听闻叶宰要进京任职便激动了,因为他就是京郊三屯营的人,离开家乡二年好想回去看看,故宁愿不带兵了也要申请加入叶宰亲兵队。
可叶宰亲兵队是个小编制,最大的才是把总马二柱,戚烨伟只得降级两阶做了个什长。不过他一点也不后悔,能到生养的家乡看看,哪怕已烧成了白地,他也觉得高兴得不得了。
现在来看,他是来对了!
戚烨伟是北人,生长于长期受北、东虏威胁的环境里,整个北地非常注重个人武勇,所以他三拳两脚便扭断了对手的脖子,随即找到自己的马匹,抽出藏在马鞍褡裢里的大黑星,抬手就打。
他的盲射可比叶宰高级多了,第一枪便撸死了正和马二柱翻滚的对手,然后枪口一转,潇洒地给其他家丁一一点名。
马二柱被解救后,第一时间冲戚烨伟叫道:“先射马,射马!”,然后才去找自己的战马。
戚烨伟迟疑了片刻。前面说了,他是北人。
北人天然对马儿就有感情,当真狠不下心来射杀,即便是对手的。但他终归是个带过兵的人,在叶宰国防兵的特殊训练下,习惯从全局考虑问题。
他心里此时便不自觉的在权衡:马二柱说的对,如今王永恩的家丁被仇恨迷住了双眼且暂时占上风,还想不到跑去前营报信。
要他们想到了呢?那马就是必争之物!
想到这里,戚烨伟的眼中再没有了感情,变得极端的冷漠,脖子上也暴起青筋,“啊”地叫了一声,对着无主的马儿便扣动板机,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接下来便无须赘言,亲兵队逐渐拿到了各自的大黑星,将王永恩家丁屠杀怠尽!
闵猴儿至死都没弄明白,自家的家主到底是死是活……
讲述到这里,马二柱一个铁打的汉子居然红了眼圈,猛地半跪于地,断断续续道:“抚台,卑职……卑职执行不力!此战……亲兵队两……死五重伤,其余人人轻伤,战马也……死了八匹。”
叶宰眼皮狠狠一跳,心脏像被一只手揪住似的不停抽搐,可当着商辅明的面又不好发作出来,便强装大将风度,安慰马二柱道:“二柱子,不怪你,只怪敌人太狡猾。那谁……戚烨伟就不错,此战当是首功,可让他任亲兵队副把总,主抓近身搏击。”
“是!”马二柱领命后起身。
商辅明却根本不关心叶宰手下死了多少,仅关心后面的事,便问道:“王朴怎样?掌握京营了吗?”
马二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后面的事水到渠成。王朴本来就是副将,又拿着抚台和监军合署的军令,很快便掌握了神机营。不过……”
“不过什么?”商辅明的神情飞快转为凝重。
马二柱脸色古怪道:“王将军手段毒……果决,在召集神机营旗以上军官宣布军令时,让我们当场处决了七个王永恩的亲信。”
“啊……又是七个!”商辅明眼前一黑,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和平夺权的设想已与现实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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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火起
当天晚上,王晓摸黑潜出了京营营地。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叶宰照常处理公务,冷眼旁观王朴一步步掌控神机营。
他这番不动如山的气度倒让商辅明有点诧异,一次闲谈时试探叶宰:“叶部院,你就没想过让手下人下去带兵吗?毕竟你是协理京营戎正,在皇爷那里也说得过去。”
叶宰摇摇头,情真意切道:“本官无心兵权,只盼为陛下镇抚河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商辅明不知道信没信,但听到叶宰的表态后明显是大松了一口气,很快便揭过这个话题。
其实叶宰不是没想过派出亲兵队,实际将这只部队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考虑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首先,京营士兵的出身就决定了他们所站的高度——皇帝亲军,倘若叶宰妄想染指京营,崇祯第一个不答应!叶宰敢肯定,营里必有锦衣卫坐探。
而且商辅明这个监军身上一定也有密旨,只要叶宰敢表示出对京营的兴趣,到时密旨一出,配合锦衣卫,叶宰的结局大概率为槛送京城。
其次,叶宰也看不起这些不能吃苦的士兵。是,人都会变,不能吃苦的人也能训练出来,然而这需要时间,如今恰恰就没有时间。
所以说,做了不一定做得好,做得好也讨不了好,徒增皇帝猜忌,不如通过王朴间接代理。
说到王朴,叶宰却有些看不懂了。
那天镇服神机营的手段是多么的暴烈!结果呢?他接下来好似变了一个人,态度温和如春风化雨,拉拢剩余军官,走访安抚底层士兵,兴致来了还与士兵们同吃同睡。
当然,这没什么不对,如此方能让京营渡过换将风波从而上下效命。但叶宰急啊,王朴若是再拖延,那边王晓动了手就配合不上了。
不过鉴于他已经和商辅明表明过心迹,这时若催促反而显得心口不一,遂只得把这股焦躁深深压在心底。
这天晚上,王紫玉吃过晚饭后突然问道:“相公,你有心事?”
“没……”
叶宰下意识就要否认,话刚出口又转念想到,这种事怎么瞒得过枕边人?遂改口道:“是,有点心急,那王朴太不靠谱,好几天了都还没把神机营整明白。”
王紫玉已渐渐习惯了叶宰嘴里偶尔冒出的生僻词,以她冰雪聪明的头脑,想想便明白了“告谱”是可靠的意思,便柔声安慰道:“相公,妾知你着紧马将军,然事实如此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别气极伤了自己的身了。”
“你知道我要去救马将军?”
“知道啊,马凤仪,张凤仪,年纪比妾小两岁的美人嘛……相公,妾得提醒你,救人可以,却也不要忘了,张风仪可是马宣慰的夫人!”
“紫玉,你在说什么!为夫那有你想得如此龌蹉?”
“哼哼!”
“你哼哼是什么意思?”
“别以为妾不知道,你在夷陵时受过知州的招待。他的小妾滋味还好吧?”
“别胡说,我没有……我身边出了叛徒!是,可我只与那小妾谈论音律到天亮。”
“相公怎么不和妾谈论音律?”
“你不是只会骑马舞剑吗?”
“……”
“好好,别生气,我跟你舞剑。”
“相公,你不是说军营里不能……”
“剑在匣中跳,顾不得了!”
此套剑法有诗赞曰:折搦奶房间,磨挲髀子上。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
…………
翌日,叶宰捂着后腰到了大帐,进去后一愣,不但商辅明在王朴也在。
王朴脸上的乌青消的差不多了,大致恢复了大帅哥的风采。
他见叶宰进来,立即停止与商辅明说话,起身向叶宰施礼道:“叶抚台,末将幸不辱命。”
“哈,做得好。”叶宰压手示意王朴坐,然后走向自己的主位。
商辅明长期呆在宫里,察言观色的技能早已浸到骨子里面,只用一眼便发现了叶宰状态不妥,问道:“叶部院,你好像精神不济?”
叶宰自顾坐下,随口道:“嗯,有点,昨晚我把斩首计划又想了一遍。”
商辅明顿时紧张起来,完全没了再琢磨人的心思,追问道:“莫非有了变故?”
“没有。”叶宰摆摆手,先给商辅明吃个定心丸,然后摊开地图,叫两人凑近,指着流寇所在,嘀咕道:“流寇乱起后京营先不要动,义士们会把握时机吹起唢呐声,记好了,是三长两短!
接下来,本官会安排亲兵开路,打开豁口。王将军这时再带兵压进去。到时应该会有义士在山西面等着我们,给我们引路。
王将军,你必须给手下强调好了,只能跟随向导,不得掉队和私自出击。”
王朴心头一晒,心说还主动出击?不跑散了就算对得起陛下了,遂点点头,旋即脸上又露出了一丝迟疑。
叶宰看到后郑重问道:“王将军,有什么疑虑现在就说,别等到事到临头乱了方寸!”
王朴看了眼叶宰又看向商辅明。
商辅明撇嘴道:“别看咱家呀。咱家是监军,军略是叶部院和你的事。”
王朴方才嗫嚅道:“叶抚台,末将不是不相信您的手下,也知道他们手中短铳的厉害。可……可他们毕竟人数太少,且短铳打得并不远,及不上步弓……”
叶宰突得一笑,斩钉截铁道:“这就不必王将军担心了,他们自有办法。你就按本官说的做!”
“哦,是……是。”王朴听叶宰说得这般肯定,只得唯唯喏喏答应下来。
…………
七月二十七日凌晨二更左右,合衣睡在中军大帐里的叶宰被马二柱吵醒,报道:“抚台,王朴遣人来报,山头哨位用火光联络,说流寇有一处营头火起。”
叶宰腾一下坐起来,睡意也不翼而飞,迅速吩咐道:“叫王朴稳住,继续观望。嗯,再去通知商监军……算了,我去叫他,你快去找王朴。”
马二柱情知事情紧急,拱拱手匆匆退了出去。
商辅明因知道大战将起,怕错过消息索性就宿在中营,所以叶宰很快便将他叫醒请到大帐。
两人一边喝着浓浓的茶水提神,一边等待前方的消息。
一刻钟后,马二柱再度来报:“流寇营地再发三处大火。”
叶宰问:“吹唢呐了么?”
马二柱摇头。
叶宰道:“再探!”随后向身边的石猛低声说道:“去叫醒夫人,让她和山竹做好准备。”
待石猛出去,叶宰回身朝后帐大吼:“小贵子,出来给少爷着甲。”
商辅明呆了呆,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叶宰,问道:“叶部院,你要亲自上阵?”
叶宰挥挥手,正气凛然道:“有备无患!商公公,你有没甲?要不本官给你找一副?待会穿越火线,定然少不了从四周打来的明枪暗箭。”
商辅明“嘎嘎”一笑,拍拍胸口道:“咱家早就准备好了,这里面……”语气中带出一丝显摆的味道:“御赐的金丝甲!”
金丝甲,好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
叶宰遂了商辅明的意,当场表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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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开战
四更天,天地一片黑暗,月亮隐去星光暗淡。
磁山东麓,一千匹战马戴着嚼子,甩着大脑袋不安地四蹄刨地。
一千名神枢营骑兵在各自辅兵的帮助下着甲、挂弦、检查各式兵器。
有些人动作快,趁着空闲时间开始闲聊。
一个粗豪的长大汉子一边往三眼铳里装药,一边问旁边的战友,“许三儿,你说叶抚台手下的那些亲兵能行吗?”
许三长得精瘦,但两只胳膊很粗,此时便用这两只粗胳膊将三眼铳平举在身前仔细检查,随口回道:“项大才,这与你何关?我等只用听命前冲便是。”
“说的轻巧!”
项大才杵了杵枪杆,不满道:“若是他们不能很快击溃当面流寇,便会陷入久战。这倒罢了,打不进去就不打。怕就怕那二杆子……咳咳,叶抚台强令我神枢营冲阵……你也知道,山谷内通道狭窄还崎岖不平,马力根本发挥不出来,我等进去就成了流寇的靶子!”
许三缓缓放下三眼铳,沉吟道:“应该没问题吧。我见过那些亲兵,他们人手一杆自生火铳,后背还背着一个长匣子,说是秘密武器……”
“呵呵,许三儿,这你也信?就他们装药的时间,我能冲过去一刀砍翻三个。”另一个骑兵笑着插言。
“何止哦,我手中铳打翻三个,再冲过去还能砸死五个!”又一个骑兵加入吹牛当中。
“是极是极,都说我们是少爷兵,我看他们才是。平时不练武也就算了,还弄了个啥……足球,瞎姬霸搞!”
“米正全,这我就不同意了。足球我去踢过两回,有点意思。”
“有屁意思!就踏马蹴鞠的变种,而且一点也没有蹴鞠的飘逸。”
“各有各有味道。一个是飘逸,一个是激情。”
…………
就在被神枢营各种看不起之时,马二柱带领四十个亲兵运动到位,全体趴伏在豁口内三十步左右,再往前半里便是流寇的控制地界。
几十抹红缨飘扬在宽檐头盔之上,头下则是一水的黑色。不注意观察,说不定还以为他们是地狱里钻出的幽灵。
走近点却能看清楚了,他们只是上半身黑色板甲,下半身黑色贴身裤。这样穿着是为了减轻双脚负重,从而能快速冲击。
人人一杆栓式步枪,并非是许三儿羡慕地流口水的燧发枪,其实那只是摆在明面上的迷惑性武器。
此外,每人带100发子弹,五颗木柄手雷,长匕首在腰间,工兵铲在身后。
更丧心病狂的是,这区区四十人还有四门迫击炮配合,由温大的徒弟白晓光带着八人小炮组操作。
此八人不占亲兵队编制,明面上都是叶宰家的私厨。
厨子打炮,没毛病!
快五更天了,豁口那面的喊叫声越来越大。
马二柱也越来越沉不住气,不知第几次用望远镜观察神机营设在两边山上的哨位。
然而,两处哨位仍然黑灯瞎火,久等的总攻信号迟迟不来。
马二柱放下望远镜瘪了瘪嘴,舌头下意识滑过两片干裂的嘴唇。
突然,旁边的戚烨伟碰了碰他,压低的嗓音中透着激动,“把总,是不是有唢呐声?”
“啊?”
马二柱精神一振,连忙举起望远镜再次看向哨位。
没有反应!
马二柱毫不放弃,反而把眼睛贴得更近。
一息过去了,两息过去了,十息过去了……
终于,他等到了!
只见北边磁山哨位突兀亮起一团火光,紧接着连连划圈。
强摁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的心脏,马二柱再看向南边㵚山哨位,也是圈圈!
马二柱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所幸他身经数十战很快便冷静下来,摸到颈上的哨子送入嘴中。
“哔哔!”
一道利尖的声音划破了山谷前的夜空。
回应他的是四道闷响:“嗵、嗵、嗵、嗵”。
紧接着,便是尖啸声,“咻……”
几息之后,惊天动地的暴炸声响起,“轰隆隆……”
白晓光摘下望远镜,大叫道:“首轮命中,三发急速射!”
又是三轮巨大的暴炸声。
白晓光吼道:“各按事先布置调整角度,往两边山上延伸射击,四发急速射!”
震耳欲聋的暴炸声中,马二柱的望远镜里已然全是红色,那是一片连绵山上山下的火线,其中有无数的火人奔跑着、跳跃着、扑腾着,又慢慢的没有了声息。
豁口,神枢营等候处。
这里已经乱得不行,马儿四处乱跑,士兵们乱哄哄地追逐各自的爱马。
按说神枢营的马匹都是经受过炮响训练的,不应该如此不堪。可迫击炮弹是开花弹不比实心铁弹,落地后的声响非常大,再加之山谷的放大效应,传到豁口时已然响了许多倍。
于是,马惊了,顺带着神枢营也乱了。
“别动,别动!”项大才沉腰坐马,两条大长腿焊在了地上,双臂鼓起牢牢攥住马缰。
他是神枢营少有的大力士,舞动三眼铳像牙签似的。其他人就没他那本事了,要不在追的路上,要不在被拖的路上。
许三儿一边追一边叫道:“许安,抓紧啰。要是马跑了,少爷剐了你!”
许安大半个身子都在地上拖着,努力抬起头哭喊道:“黄瓜,祖宗嗳,别跑了……”
亲临前线的王朴脸黑的根本看不见了,呲着白生生的牙齿证明他还在,“球驴子货!”
神枢营后面是两千神机前营,再后面则是一千神机中营、两千辅兵的后营。因为要抱团进攻,所以三军靠得很近,基本是紧挨着。
前面发生的闹剧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中营的叶宰眼中,他放下望远镜叹了口气。
商辅明一直有注意叶宰,此时见叶宰叹气,不禁心里大急。
没办法,他已经把前程和叶宰绑在了一起,叶宰胜他胜,叶宰败他败。
即便败而不死,事后追责,光坐视叶宰拘押靖远侯一事,便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索性直接问道:“叶部院,可是战事不利?”
叶宰摇摇头,道:“第一波攻势很好。就是神枢营……算了,你自己看。”
说罢把望远镜递给商辅明。
商辅明还是头一回用这东西,不过他刚才看到过叶宰怎么用,也依样画葫芦,举起放在眼睛前面。
“嗬!”
望远镜中拉近的景象让商辅明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冲击,惊讶一声后连声赞道:“好物件儿,好物件儿啊,咱家从未见过如此好的物件儿……”
语气中那股想占为已有的心思毫不掩饰。
叶宰笑道:“这东西是西洋宝贝,在他们那儿只有皇室才能用。可谁叫商公公和本官投契呢?送你了!”
“真的?可不能反悔!”
“比真金还真!”
“嗬嗬,那咱家便厚颜收下了。”
…………
前线。
暴炸声渐渐停了下来,代之以一声声惨叫。
马二柱拍拍戚烨伟的肩膀,喝道:“吹号!”
“滴滴哒,滴滴滴滴哒……”
霎时,周围的吼声汇作一道洪流,“杀!”
四十余个黑影于晨曦中跃起,弓着腰如猎豹一般飙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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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炸营
火线之前,亲兵队没有遭到任何打击,一里多的距离就全副武装也只用了不到三分钟跑到。
此时山道上火烧得正旺,渐渐还引燃了两侧的山头。
空气中首先传来阵阵烤肉的香味,接着就是一具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大部分还是残缺的。
“呕,呕……”
便是久经此类战场的亲兵们也都很不好受,胃里狂冒起酸水。
马二柱感慨片刻火力凶猛,强压着胸口的烦闷,冲后挥手道:“一小队搬开碎石,其余人戒备。戚烨伟准备好,我们过后立刻吹号叫神枢营跟上。”
“是。”
“是,是。“
戚烨伟和一小队士兵异口同声,凛然遵命。
又过去几分钟,一小队清理出一个可容两人一匹马的通道,叫道:“把总,可以走了。”
马二柱扔掉手中卷烟,用脚尖狠狠捻灭,挥手道:“快速通过。”
亲兵队训练有素,接令后迅速排成两人一排的队伍,鱼贯冲入小道。
待最后一人进去,戚烨伟便含住唢呐嘴,鼓起腮帮子吹出嘹亮的声音:“嘟嘟哒!”
连续三遍,戚烨伟这才收起唢呐,身子一抹消失在小道之中。
…………
豁口外,王朴听闻唢呐声后即向身边家丁头领下令道:“开始吧。”
家丁头领抱拳道:“是!家主小心!”
说罢一夹马腹,提马冲进神枢营当中兜起圈子,大叫道:“上马,上马!”
三分钟过去,所有骑兵上马,接着又响起一连串的声音。
辅兵们都在向自己的主人告别:
“少爷,小心点,别冲太前面了。”
“三少爷,枪杆上油抹得多,抓紧了别手滑。”
“老爷,你可要回来啊。小的一家全靠你了。”
“……”
离别的情绪在悄悄向后方蔓延。
后方紧挨着的神机营也都明白了,自己马上将作为第二波出发,遂学着神枢营的作派与同僚、家丁告别。
某处角落里,赵天傲和王仁斌孤零零的。
他俩被撸为了小兵,当然也被被剥夺了使用辅兵的权力。
两个难兄难弟遂互相打气:
“赵兄,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介绍你认识怡红院那个花旦。”
“哈哈哈,王贤弟的心意某家领了。既然贤弟如此大方,某家也不能差了,泰山姑子可与贤弟分享。”
“求之不得!赵兄,保重!”
“王贤弟,保重!”
两人珍重抱拳,然后转身,背对背走向各自的方阵。
又过去有五分钟,神枢营的骑兵们才算整理完毕。
王朴的家丁头领却对此见怪不怪,甚至觉得这些人的动作比原先还要快,得意之余提马来到最前头,抽刀大喝道:“随某冲呀!”
“杀敌,杀敌!”
骑兵和辅兵几千人奋尽全力齐声大吼,声震宵汉。
中军的叶宰吓了一大跳,咋舌道:“不错,士气强盛!”
商辅明却知道其中的道道,翻着白眼道:“这就是他们看家的本领!吼得不敞亮如何能糊弄皇爷?”
叶宰:“……”
…………
马二柱等人冲过火线后,道路变得宽广许多,先前侦察的正面拦截流寇俱无身影,想是应该跑光了。
不过,两边山上却还有残余之敌,向亲兵们射来了零星的箭矢,打在亲兵身上发出“梆梆”的声音。
可惜流寇用的是粗制的铁箭头,哪里射得穿差不多一厘米厚的板甲?故而亲兵们只用低下头以盔避面即可。
马二柱从两边射来的箭矢密度中得出,这些流寇完全影响不到战局,但考虑到后面京营的战力,觉得还是要顾全大局,别因小事而坏了抚台的大事。
遂下令道:“向两边射击,清理道路。”
须臾间,山道上“啪啪啪”的枪声响成一片。
不停有流寇惨嚎着滚落下山。
如此打了一段时间,戚烨伟匆匆找到马二柱,禀道:“把总,神枢营跟上了。”
话音刚落,神枢营也好像在与他配合,“呜呜呜”的牛角号传入马二柱耳中。
马二柱抬手过顶,叫道:“停!继续前进。”
亲兵们随即收枪,分做两列贴在两边山脚,举起枪戒备山上,脚下缓缓移动,向另一边豁口前进。
如此走了两里,再没遇到过敌人。
然而,当走到喇叭口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宽阔的平地上火光雄雄,满地都是奔跑的人群和马群。
不少人还在互相对战,骑兵则高喊着什么,手中的动作却也不慢,刀枪一起一落便带走一条生命。
马二柱咽了口唾沫,自言自语道:“这就是……炸营?”
戚烨伟也半张着嘴巴,含糊道:“也许是……吧。把总,咋办?”
马二柱如梦初醒,哈哈笑道:“怎么办?我们也加进去,打他娘的!”遂转身命令道:“白晓光炮组,十发射击。”
白晓光面有难色道:“马把总,每门炮只剩五枚了,没马我们背不了多少。”
嗯?
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溃当面流寇,还是留着炮弹细水长流挑重点打击?
两个念头在马二柱脑海中来回翻滚,片刻后,他决定两者结合,狠狠言道:“全部打了!朝人多的地方打!”
“哦,你说了算。”
白晓光传令下去,暗自腹诽道:“都踏马打光了,我们炮组待会用炮筒子砸人吗?”
其实情况根本没有白晓光想的如此糟糕,叶宰重视炮组,每人都给配了一把手枪,哪儿用得着炮筒子。
“咻咻咻……”
二十枚高爆弹像长了眼睛似的,专找帐篷和人多的地方打。
如此一来,流寇方面更是雪上加霜。没烧着的帐篷烧着了,集结起来平乱的部队打没了……
乱上加乱!
而且马二柱的命令下得相当正确,帐篷里面流寇还剩下的指挥系统被彻底打掉,流寇再也组织不起成建制的兵团。两三万人便像无头苍蝇,跑得满山遍野都是。
流寇中也有聪明人,蒙头冲向山这边,期盼上山躲过天上砸下的妖物和自己人的屠杀。
如此便带动了靠近山体的人,形成了一大片乌泱泱的人潮。
马二柱见此后心里一紧,仅用两秒便决定正面硬刚,保住豁口留给后面神枢营冲击的余地,遂命令道:“全体出来,举枪!”
“哗哗哗”
四十只枪对准了跑来的流寇。
马二柱估算着彼此的距离,当差不多两百米时,他大喝道:“开枪!”
随后第一个扣动板机。
亲兵们都是优中选优选出来的,除了有搏击挡刀的训练,枪法也从没落下,二百米内至少十中八九。
刹那间,正面对着豁口的人潮仿佛被狗啃过似的,四十人倒地,又绊倒了后面的人群。
“啪啪啪……”
枪声连绵不绝,汹涌的人潮好似碰上了坚固的堆岸,减速的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被打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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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击溃
王朴的家丁首领名叫重华,也姓王。
当然,这是一句废话,明代家丁很多都跟着家主姓,通常还以义父义子义孙的关系出现。如此既能表示家丁对家主的忠诚,也能说明家主对家丁的重视。
至于普通家丁,你爱姓什么姓什么!
王重华并非王朴的义子,应该算王朴的义兄,因为他是王朴父亲——左都督王威的义子。
他年龄比王朴大了十几岁,打小就跟在王威身后出入军营,耳濡目染再加之长大后身体力行,不到三十岁已成为一个合格的骑兵统领,长期驰骋在大同前线。
本来他和王朴没啥交集的,人王朴是家主嫡子,他不过一个工具人。可架不住王威希望子承父业,一待王朴弱冠,立马走关系、送财货,一步步将王朴从蒙荫千户推到游击、参将,直到京营的副总兵。
再往上的总兵官,王家的关系便不太好使了,那需要实打实的战功!至少崇祯十年前需要。
所以,王朴这个纸上谈兵的人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去帮衬,王威遂选中了王重华。
说回此次河南之行。
王重华实际上很不同意王朴铤而走险夺取神机营兵权。
他本来的打算是带着神枢营骑兵跟在靖远侯后面随便冲一冲,弄点首级,然后再夸大战绩往上一报,兵部的义父熟人再暗地里使下力,一个总兵不说手到擒来也是十拿九稳!
可偏偏少爷信了那驴球子叶宰的邪,居然深度参与了京营事变。
如此一来,不使全力都不行了!
王重华带着些许的怨念,像赶鸭子似地一路狂催神枢营冲入了豁口。
然而,马速刚提起来不久,前队却慢了下来。
王重华大怒,暗骂“狗肉上不得席面”,打马飞快赶到队头。
接下来,他也傻了。
就见前方坑坑洼洼,碎石抛洒得到处都是,未完全熄灭的木材逸出股股黑烟,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噼里啪啦”的声音。
坑里坑外、石子树木下,横七竖八躺着疑似人体的黑色东西,有些是全的,有些只有半截……
暗红的鲜血洇湿了大片大片的土地,鼻中隐隐能呼吸到肉焦糊的味道。
“王游击,那……那是……是人吗?”擎旗手颤颤危危用旗尖指了指最近的一个物体。
王重华顺着旗杆看去,只见那物体趴在地上,仅有上半身,下半身自腰以下不见,后面拖着长长的又黑又白的东西。
认真看了几眼,王重华顿时胃里一阵翻腾,他这才知道,原来人的肠子竟有那么长……
“是,是人。”
“呕……后面那根……根,是,是……”擎旗手面色发青,颤抖着嘴唇问道。
“是肠子!”
王重华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哪怕他在大同出身入死,与北虏大小数十战,却也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心头有一点不太适应。
“呕……呕……”
“哇哇哇……”
听到王重华确认,一圈骑兵开始大吐特吐。
后面没看到的便拼命挤上来,接着又吐一圈。
见到手下士兵手软脚软的样子,王重华知道不能再这样了,否则不用上战场自己先崩溃了。遂指着擎旗兵,“头前带路。”再冲后面大吼道:“都踏马不准看了,赶快通过此地!”
“是……”有气无力的声音。
一千骑兵花费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方才经过先前亲兵队清理出的小道离开。
王重华走在队伍最后面,不禁回头再看了一眼战场,抛开恶心的感觉,心头所想与几天前大有不同。
“这样的武器,这样的战力……少爷与叶抚台的合作,恐怕真得可行!”
待终于来到喇叭口时,王重华又把“恐怕”两个字悄悄抹去。
四十几个人,面对上千的流寇守得稳丝不动,看他们的样子好似还很轻松,俺就想问了,试问天下强军谁能过之?
王重华再没了小觑别人的心思,下马主动找到马二柱,问道:“马把总,是否需神枢营出动?”
马二柱转过头来,露出了黑一道白一道的脸部,这就是近处扔手榴弹的后果——扑了一脑袋的灰。
神枢营来前十分钟,流寇为了活下去不计伤亡疯狂冲向山边,最危险的时刻来临了!
亲兵队加上炮队一共才四十八人,却要防守接近20米宽的防线,火力密度根本不够,遂让流寇冲到了近处,最近处都到了防线前二十几米的地方。
马二柱临危不乱,面对着明晃晃的刀枪,沉稳下令:“投弹!”
能想像吗?
四十颗钢珠手榴弹在密集的人群中暴炸,会是什么情况?
那真是,血肉横飞……
一波流带走了两三百条生命,伤者无算!
流寇们终被手榴弹的威力所哧止,再提不起心气儿冲击亲兵队防线,要么转身就跑,要么放弃正面往两边山上爬。可山体陡峭,要不然两军也不会隔着一道山谷对峙了,结果又摔死了很多人。
现在,神枢营看到的就是此副场景。
“王将军,情况你也看到了,冲进去掩杀没问题吧?”
王重华重重点头道:“没问题!”
在他眼里,那些把后背留给自己的流寇都是战功啊!
“好,我马上令亲兵队把路让开。”马二柱也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哨子吹出两长一短的哨声,“哔哔……哔。”
亲兵们听令后爬起身,缓缓让出了通道。
集中在马二柱身旁时,马二柱关心道:“怎么样?有人受伤吗?”
“有……”
“有。”
七嘴八舌中,有的说屁股中箭了,有的说中了投枪内伤吐血了,有的说被手榴弹溅起的砂石打伤了英俊的脸蛋……
总之大部人都受了轻伤,理由也不一而足。
最后有人总结道:“其实要不是为了神枢营的骑兵,我们挖条战壕就不会受伤了。”
众人纷纷附和,马二柱心里同意,但事关抚台战略,遂板起脸道:“抚台老说,我们依靠的是群体的力量!如今神枢营、神机营和我们就是一个群体。少发牢骚了,都清理下弹药,继续戒备,抚台随时会到。”
“是!”
亲兵队迅速散开,各趋岗位。
十分钟后,神机营前部到达喇叭口,带队的游击见神枢营在外扑腾得正欢,不作过多考虑迅速带兵冲了出去,痛打落水狗的事都喜欢干!
又过了半个小时,叶宰和商辅明才和剩余一千神机营士兵赶到。
之所以耽搁了这许久,是因中营要负责拓宽道路,以便让后营辎重通过。
马二柱立刻收拢亲兵队拱卫叶宰并汇报了战场情况。
当听到流寇已全面崩溃时,叶宰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原先只打算趁乱通过此地,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遂与合不拢嘴的商辅明商议了下,干脆把剩余的一千神机营也派了出去,好尽快歼灭当前流寇。
战场上的铳炮声愈加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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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战果
夕阳西下,激战了一天的战场终于平静下来。
哦,也不是完全平静,尚有无数伤者在哀嚎。
流寇、京营两方人都有,只是京营伤者有郞中救治,而流寇们则任由啼号之。
望着一平方公里上躺满的人体,叶宰叹道:“杀伤过大有干天和啊……”
“非也!”商辅明倏地转过头,两眼直视叶宰,激动道:“他们是叛贼,皇爷才是天。杀叛贼,上天只会高兴。”
“可是,他们也是走……”叶宰顿了顿,感觉再说下去言多必失,遂改口道:“算了,杀也就杀了。商公公,本官想命人挖几个大坑把尸体埋了,以免引起瘟疫。”
“叶部院说的有理,咱家信佛,也讲求入土为安。”商辅明笑眯眯地说道,心里却已在考虑给崇祯密函的措辞。
首先,必须是大胜!
磁山方面流寇聚集有十来万人马,官军上下用命,一战败之,斩杀一万多人(这个造不了假,巡按会来点数),余者溃逃不知所踪。
其次,功劳。
奴婢抓住战机,与叶巡抚一起亲临前线,派出副总兵王朴直薄敌阵,取得自剿匪以来的首次大胜。
再次,请罪。
靖远伯王永恩因看到流寇势大,居然胆怯不敢战,奴婢心忧皇爷江山,才不得以动用监军权力和叶巡抚配合,将其罢免。
最后是接下来的任务,奴婢将和叶巡抚率领京营再接再力,继续清剿河南剩余流寇,还河南百姓朗朗乾坤。
此时,被关在精钢马车上的王永恩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拿出来鞭了一次,以后能吃饭的好日子已不多了。
当天晚上,大军在喇叭口扎营,这是为了稳妥。毕竟地形不熟,赶夜路并非京营所长,再加上还有一万多打散的流寇,难保不会趁夜袭营。
喇叭口这里地形就很好,大不了遇袭后退入谷中。
商辅明和叶宰呆在一张帐篷里,两人胜利过后都很兴奋,决定不用睡了。一是商议起草给皇帝的捷报,一是后面进军的方向。
捷报没什么好说的,都按商辅明想的那样写,再加上才统计出的战果:匪首“满天飞”、“诈手”、“刘备”授首!
就是这三颗脑袋都被炸得有点面目全非,找了好些俘虏才认出来。
商辅明一点都不嫌弃,派手下太监去给脑袋做美容,再用石灰硝好。
叶宰对于商辅明突出他自己的事看得很淡,太监嘛,一为权二为钱。
不突出商辅明叶宰就要塞钱,可叶宰身上带的银票不多了,而且他也不想再花。因为元宝石再过几月能量便将达到十万,到时搞定崇祯,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于是,两人各怀心机,非常愉快地议好捷报,然后联署随三颗首级一起发往京师,让崇祯能早点乐呵乐呵。
接下来的行军事宜,两人却出现了分歧。
叶宰想直接插向西南去林县解围,商辅明不同意。
他认为一个土司同知死则死耳,但绝不能对南面的安阳视而不见。
安阳为什么重要?
那里有一位亲王——赵王朱常清。
虽然如今的赵王不受重视,第一代赵王朱高燧还差点被扣上谋反的帽子除爵。可论起来,朱常清怎么也是成祖的直系子孙,当今崇祯的叔叔辈儿。
崇祯皇帝常常以关爱亲情的面目出现,其实就是好面子,明明知道这些蛀虫已经刨烂了大明的根基,表面上仍然容不得亲戚们出事,惹出天下物议。
叶宰知道商辅明说的都对,在他的历史印象中,后来的确因为死了几个王爷,导致崇祯逼死过手下的大臣。
但,那又如何?
私心里,叶宰巴不得流寇把宗藩们都掀了,正好少了他一番清田的手脚,也省得以后再有人打着“勤王”的旗号,重立一个皇帝来和自己打擂台。
不过,这个道理不能和商辅明说。
叶宰找了个好理由,说安阳城防周密,流寇围了两月不也没打下来吗?不如打下林县,扼住太行陉口,如此配合着北东南三面大军,流寇将成关门打狗之势也。
商辅明坚决摇头,说赵王给皇爷发过好几封求救奏本,皇爷在他临走前也说过,拯救河南藩王乃第一要务。
河南藩王!
听到这个任务,叶宰觉得牙都快倒了!河南可不止这一位赵王,还踏马有开封的周王、洛阳的福王、南阳的唐王、怀庆的郑王、卫辉的潞王。
加上赵王,一共六位王爷。他们占了河南最精华的大半土地,大量的人口成了他们手下的隐户匿户。
保护他们?宁恨不得他们去死!
叶宰遂提出建议:“兵分两路,商公公与本官各带500神枢骑兵、1500神机步兵。商公公去安阳,本官去林县,如何?”
不如何!
商辅明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然武艺不俗但带兵不行,敢独自去安阳不啻于送羊入虎口。再有,京营打顺风仗行,啃硬骨头还得是叶宰的手下。
当然,他也可以再次行使监军权力拿下叶宰。
但他和叶宰相处这段时间对其性格大致有个了解,此人别看嘴上悲天悯人,其实内里心狠手辣得很!自己倘若动手,叶宰不见得会束手就擒,大有可能会抢先将自己拿下。
商辅明一想到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些死无全尸的尸体,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了叶宰亲兵队的实力,隐隐打了个寒颤,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了叶宰的军略。不过,小报告仍是要打的,不救亲王的黑锅他可不愿帮着抗。
天亮后大军出行,向南一天时间走到㵚水河边的临水镇。
镇子里空无一人,处处都是残垣断壁。
百姓不知是被掳走了,还是躲到了野外。
在叶宰看来,恐怕第一种可能性最大,因为老人小孩的尸体到处都有,而青壮男女极少,值钱的财物包括衣服也都失踪了。
如果说官兵也会杀良冒功、抢劫财物的话,那理应将所有人全部杀死再割走青年男子的脑壳,为何不如此做呢?
因此,是谁做的不言自明。
叶宰只得再次派出辅兵挖坑埋人,然后选中镇中祠堂做为自己的中军驻地。
刚刚安置完毕,辎重营来报:村中所有水井都堵满了尸体,有被杀的,也有自杀的。
自杀的以女性居多,想必是不想受辱投水自尽!
所以,镇里的水不能喝。
“踏马的!”
叶宰拍案而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怒道:“流寇该死!”
辎重营主管吓得扑通一下跪地,战战兢兢道:“抚台,怎……么办?”
叶宰一指镇外,“撤出去,扎营在河边,河水是流动的总可以喝吧?”
翌日清早,叶宰召来王朴,命令即刻渡河、转向西面直趋木县。
王朴当场惊呆了,为何不是去安阳?
翕动嘴皮半天,他最终也没有发出质疑,心想反正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没见商监军也没出声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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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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磁州到林县大概有200多里路,以京营的行军速度至少要走5天,这还是中途没碰到流寇的情况下。
那,有流寇吗?
必然是有的,而且有很多。
鄣德府一州六县,两万多平方公里上集中了六十多路义军,流寇带流民二三十万人,加上河南地处中原人口繁茂,可想而知人口密度得有多大!
倘若京营不想一路杀穿过去,那就只有昼伏夜出,宁慢勿快。
何况,来了河南这么多天,后勤物资已差不多消耗一半,根本不能支持士兵们高强度的奔袭。
叶宰对此感到相当无奈,他总不能要求士兵们空着肚子赶路吧,且在强敌环伺当中。这是违背人的生理构造的,除非……换成某只军队!别说200里了,翻100倍都没问题。
但人家有信仰,京营有什么?二世祖,兵油子,街混子,精神上一穷二白。当然,也不能全怪他们,这是世代的局限。
所以,叶宰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下达强行军的命令,京营首先就要把自己给推翻了。
慢悠悠行军三天后,叶宰实在忍不住了,建议召开军事会议。
出席会议的有监军商辅明,叶宰,京营代总兵王朴,抚标把总马二柱。
本来马二柱是没资格参加会议的,可谁叫他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仗呢?就那战绩,四十八对三万,不损一人!虽然他只是起了个头,后面的地面战场与他无关,可功劳谁敢抹煞?谁又敢不服气?
待其他三人坐好,叶宰省去寒喧的功夫,注视王朴提议道:“王总兵,如今路程已然过半,本官的意思是能否派出神枢营先期出发赶往林县?”
说到这儿见王朴要起身说话,叶宰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完,“也不要求神枢营能解侯家庄之围,只求他们贴近流寇,时不时再小小骚扰一下。如此,一来可给流寇施加强大的压力,二来也可给守庄军民以希望。如何?”
王朴顿时一脸难色,他不是不知道叶宰说的有道理,神枢营的高机动性完成骚扰任务的确没有问题,又不是让他们冲阵。
可事情的关键是王朴就不想放神枢营走。
理由很简单,流寇的战法:人数众多且有大量骑兵,必要时又可抛弃炮灰来去如风。
应对骑兵的办法,只有骑兵!
若是己方失去骑兵的保护,神机营就算是只老虎也能被巨量的蚂蚁和凶残的狼群咬死。再有,骑兵留在身边,要是不幸战败,还可以保护他杀出一条血路。
因此,王朴决定反对。不过反对也要讲方法,直愣愣顶撞领导不是王朴的处事之道。
他避开叶宰的眼神,看向监军商辅明,回道:“叶抚台的军令末将并无异议。只是有个难处……若要神枢营全力赶路,所需粮草必会翻倍。但据末将所知,后营所带粮草已去一半……”
商辅明果然上套,猛一个激灵,心说:可不是嘛?粮食神枢营带走了,剩下的人吃什么?遂担忧地看向叶宰,道:“叶部院,这……如何是好?”
叶宰没回答商辅明的问题,就盯着王朴道:“王总兵,神枢营的战马本官略知一二。全是蒙古马,耐粗饲,不一定非得**粮大豆,吃几天草没问题吧?”
“诶,也对。这事儿咱家听说过。”商辅明也转向王朴,倒想听听王朴的解释。
王朴被两人集火,顿感压力山大,心说这叶宰却是不好糊弄,遂脑子微微一转,镇定自若道:“叶抚台说的没错,蒙古马吃几天草不过掉膘罢了。但是,吃草需要将战马散开,一匹马吃一顿至少需要半亩草场……”
说着两手一摊,很无奈的样子,“如今鄣德府的情形,四周流寇云集,神枢营抱团集中尚有危险,何况将一千匹马散开放牧?”
“诶!对,一散开可不就被流寇各个击破了么。叶部院,三思后行啊。”商辅明一边点头,一边又看向叶宰。
于是,压力又转到叶宰这边。
我踏马!
叶宰看着没事先勾兑过,却又一唱一和的王朴和商辅明,心头大怒,恨不得掏出枪把这两货给崩了,可理智告诉他,暂时还不行……
遂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望向一直静默的马二柱。
马二柱早已得过叶宰面授机宜,见叶宰看来便咳嗽了一声,直接从椅子上出来,走到中间半跪于地,装出一副粗豪的样子,大声请命道:“抚台、监军、王总兵,给卑职五百骑兵保证拿下侯家庄。若是有失,卑职甘受军法处置!”
“嗯?马把总,你这是……”
“马兄弟,不可……”
商辅明和王朴均惊讶出声。
叶宰不待两人说完,立马拉下脸训斥道:“马二柱,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闭嘴!”
说罢转头面朝商辅明,笑眯眯道:“这厮在本官面前粗鄙惯了,可能一时没有适应,监军还请不要怪罪。”
商辅明摇摇头表示没事,实际他心里对马二柱的印象很不错,而且武人嘛都差不多这样,王朴文质彬彬的反而像个异类。
叶宰又道:“不过,这厮话糙理却不糙。只用五百骑兵,即减少了粮食消耗,也能大致完成骚扰流寇的任务,两全其美。商公公,你觉得呢?”
商辅明脸上表情变幻了几下,缓缓点头道:“叶部院,您是主将,但有命令咱家并无二话。”
“好!那就这样定了。”叶宰一拍大腿,冲王朴吩咐道:“王总兵,拨五百骑兵给马二柱。”
说罢也懒得再看王朴是什么脸色,又转向马二柱道:“马二柱,去后营领足五百人马五天的粮草,本官再与你二……三十亲兵,即刻起程!”
“是。”马二柱声若洪钟,随即起身走到王朴身边,抱拳道:“王总兵,请吧。”
“唉,唉。”王朴愣了片刻,这才起身给叶宰、商辅明施礼告辞。
一个时辰后,漳水南岸响起了阵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再过几息又缓缓消散。
…………
侯家庄,喊杀声也刚刚停下。
一个身影颓然滑向墙根,即使全身包着盔甲也遮不住她纤细的腰身。
两个同样穿着盔甲、五大三粗的妇人连忙将其扶起,关切道:“夫人,夫人……”
张凤仪挣脱两人搀扶的手,又坐下去靠在墙边,两脚并起拱在胸前,抱着膝盖声音艰涩似在自言自语:“我们还能等到援兵吗?”
左边的妇人声音坚定:“会,我们一定会等到援军!那叶兵备不是派人来联络过嘛,说他六月便启程离京。”
右边的妇人撇了撇嘴,道:“可援兵在哪儿?这都一个月过去了。”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恨恨道:“那个小白脸一看就不可靠。小姐,你想想,前年我们跟着他北上勤王,结果嘞?扣了我们几个月的赏钱。”
张凤仪嘴角一翘,也想起那时叶宰无赖的样子,遂叹了口气,道:“无论他可不可靠,我们如今却只能靠他。翠仪,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
“哦,小姐。”叫翠仪的女将委委屈屈答应了。
第234 援兵在哪里?
“咚咚咚……”
才休息半个时辰不到,低沉而残酷的大鼓声又开始在侯家庄内外回荡。
张凤仪再不复先前娇弱的模样,一跃而起,右手抓过靠在墙边的长枪,沉声发令:“红姑,吩咐下去全体上墙。”
红姑应声,随即高亢的嗓门响起:“都起来了,都起来了……”
声音逐渐移向它处。
翠仪守在张凤仪身边,左右看看靠在墙根一溜却行动迟缓的兵丁,就见他们浑身血迹,皮甲、胖祅也破损严重,而且,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该有的生气,麻木、空洞、疲惫等等颜色都快要溢了出来。
这一幕不禁令她心如刀绞,遂咬牙切齿道:“狗X的流贼,围了一个多月,怎么还不去死!”
张凤仪看着缓缓压向庄墙的人潮,沉默片刻后冷静说道:“翠仪,别发牢骚了。不到半日,流寇便接连攻城两次,这次是三次。想来他们应该要毕其功于一役,不会再顾及伤亡。
你去伤兵营,把……伤兵都安置到墙边,只要有一口气的就发予他们刀枪。”
话音刚落,翠仪便瞪大双眼,带着一丝哭腔道:“小姐,500白杆兵打到如今就只剩100多人,给石砫留点种子吧……老身求你了!”
“说甚胡话?”张风仪猛地回头,给翠仪打个眼色示意周边还有其他兵壮,然后用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道:“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战!杀身成仁而已,留不留种子还有何意思?去,按我说的办!”
“呜,呜呜,是……小姐。”翠仪哭着离开了。
但她没发现,张凤仪回过头时眼角却滑过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鼓声越来越密集,人潮也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在这个距离,张凤仪分明能看得清楚,那一架架粗劣长梯上的木纹,那一把把尖利枪头上的血迹,那一张张黑黝脸庞上的狂热……
“避箭!”张凤仪娇喝道。
“刷,当,梆……”
一阵杂声响起,各式盾、板、锅齐齐顶在墙头。
几息过后,“咻,咻,咻……”的尖啸声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还好,经过围城的被迫训练,无论军民都知道如何避箭,伤亡基本没有。
“滚石,金汁,热水!”张凤仪从容不迫继续发布命令,流寇的攻城套路就这几样。
随着她命令下达,庄子里的老弱迅速排成长队,一样样的东西传向墙边。
其实,仗打了一个月,哪里还有滚石,如今传递的不过就是百姓家里拆出的瓦片、土块、砖头。
幸好庄里不缺水,所以开水管够,金汁也管够。
臭气熏天中,一罐罐排泄物倾倒下去。
“啊,啊,啊……”
毫不例外,墙外又一次响起大量的惨叫声。
可惜,数量太少了……
张凤仪双手持枪,拨开飞来的箭矢,顺手往下一扎一抽,一个流寇捂住胸口掉落下去,紧接着这架梯子上的人好似滚瓜葫芦掉落一串。
像这种情况,在候家庄三面城墙都在发生着。仅有南面靠洹水流寇攻不上来,但流寇派人守紧了两岸,侯家庄的人也出不去。
一百来个白杆兵如撒胡椒面似的分在三面墙头,以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若非这些白杆兵,仅凭普通的川兵及当地百姓,侯家庄早就没了。
然而,这次流寇果真如张凤仪所想在发动总攻,打退一批又上一批,完全不顾伤亡。如此,白杆兵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越打越少,导致城墙防守出现了许多疏漏。
“额进来咧,额进来咧……啊,地上有人……救额……”
一个头上包着黄帕子的流寇按着后腰子倒下,通过这道缺口又跳进了几个同样打扮的人。
几刀下去,一个躺在担架上、手里还紧握着一把白杆枪的士兵被残忍砍成了几段。
“我曰你娘!”
躺在一起的其他川兵,虎目含泪狂叫着调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飞扑向那几个流寇。
砍砍砍!
刀掉了没关系,我还有牙齿……
庄东头,翠仪跑到张凤仪身旁,哭嚷道:“流寇打进来了,红姑死了,白杆兵也快完啦,小姐,你快走,快走。”
接着用强壮的肩膀顶开张凤仪补到缺口,头也不回道:“小姐,下辈子我还做你的侍女,快走呀!”
张凤仪呢喃道:“我还能去哪儿?”说罢惨然一笑,扔掉长枪,缓缓拔出腰刀横在自己颈边。
翠仪刚好回头看张凤仪走没走,顿时吓得亡魂皆冒,声嘶力竭道:“不要,小姐不要……”
张凤仪仿佛没有听到翠仪的叫喊声,转动螓首面对北方,目含不舍轻叹道:“夫君,妾先走一步!”
“不,不……”翠仪用身体硬挨了流寇一刀,正要顺势下去救下小姐,眼睛余光却发现了一点异样。
流寇后队在乱!
翠仪也不管到底是何情况,张嘴就叫道:“小姐,小姐,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张凤仪手上的动作立时一顿,问道:“援军在哪儿?”
“就……就在东面。”翠仪硬着头皮说道,第一次骗小姐她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股不适应马上便消失无踪,因为她耳朵里传来远处的暴炸声。
“轰隆隆!”
“轰隆隆!”
两道巨响几乎不分先后响起。
“小姐你听,是炮,是炮!”
翠仪心里涌起一股狂喜,冲张凤仪叫了一声,立刻转身把枪一拦,挡住了爬在墙头上流寇砍来的第三刀。
随即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死去吧!”枪竖起扎了下去。
白杆枪两头都有枪尖,这一扎又带着援军到来的勇气,当场将那流寇扎了个对穿。
张凤仪此时已挤到翠仪身边,抬眼眺去。
恰好,两个小黑点从高处落下,砸进了流寇中间。
“是叶兵备吗?”
张凤仪眼看着那些狼奔豕突的流寇,一时间竟不禁痴了。
“小姐,你的脖子在流血。”翠仪一惊一乍的声音响起。
“没事,小伤口。”张凤仪回过神,抹了一把自己弄出的伤口,迅速转身高举腰刀,叫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哦!援军来了,我们有救啦!”
听到张凤仪声音的军民们当即大喊出声,他们从来不怀疑张凤仪会说假话,因为这个女子能陪他们坚守月余,早已令他们信服。
“援兵来了”的声音恍若一道道涟漪传递开去。
幸好四川话北地人大部分能听懂,于是这道声音不但鼓舞了侯家庄里残余军民的士气,也让流寇们惊疑不定,顿时有点缩手缩手,进退不得。
东部三里外,马二柱不住催促,“全打出去,全踏马打出去!”
白晓光苦着脸道:“老马,我们一共就带了两门炮、五十颗炮弹,全打光了,后面再有流寇怎么办?”
“小白,狮子搏免亦用全力。打光就打光,再过三天抚台就来了,你怕个锤子!”马二柱立马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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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八大王跑路
不提流寇被打得哭爹叫娘,神枢营这边五百人集体震惊。
“呵……啊……哦……”
“踏马!”
“大爷的……”
各种不明含义的呓语声此起彼伏,看向战场的眼神也俱多是迷醉。
实在是……太猛了啊!
其中只有一人例外,这便是王朴的家丁首领、游击将军衔王重华。
他阴沉着一张脸,眼神中带有一丝丝的恐惧。
两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铁管子,居然有如许大的威力!
恍惚间,王重华想到了自己。
“我和我的骑兵面对这种炮顶得住吗?”
“跑快了会不会躲得过?可他们若是再多加几门炮或者几十门炮呢?”
“最好的方法是近身,冲进去大砍大杀!可他们会让我们近身吗?”
王重华的视线不由又移到亲兵们肩后所背的新式火枪上。
既然打不过,不如……
王重华眼睛里不再是担忧和恐惧,反而升腾起一股叫炙热的情绪,“加入他!”
他现在的状态如果能被叶宰看见,必然会心一笑,“这不就是我兔的火力不足恐惧症么?原来,这病是会遗传的。”
迫击炮弹在白晓光的有心操控下,沿着流寇后、中、前一路打过去,生生在人群中犁出了一条血路,直到庄墙才停止。
马二柱用望远镜将战场的情况尽收眼底,感到时机已经成熟,遂看向王重华以商量的口吻道:“王游击,可以出击了。我和手下走前面,你们跟在后头。大致路线就是沿着我炮组开辟的通道前进,倘若走散,就以侯家庄东寨门为集结地。”
远镜诶!
王重华先是羡慕地瞄了眼马二柱胸前挂的望远镜,方才点头道:“好,马兄弟,我们东门见。”
“小心!”
“保重!”
两人抱拳分开,各自去约束手下准备开战。
五分钟过去,两方人马准备完毕。
马二柱打马最前,左手持手枪,右手拎长刀,暴喝出声:“兄弟们,跟我冲!”
“冲!冲!冲!”
叫喊声中马蹄骤响,五百多骑如旋风般向战场卷去。
…………
侯家庄东门外靠南一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包。
西营八大王便驻扎于此。
农民军中有五个八大王,分南、北、西、东、中五营。
西营八大王此时实力并不是很强,但公认的是他狡猾如狐、凶残嗜杀,每有不顺心者动辄杀之!
又因其身量宏大、皮肤发黄,人送外号黄虎。
他的本名反而很少人知道,仅在流寇高层间小范围流传,官兵大抵是不知道的。
当然,不知道的人中不包括叶宰,倒不是叶宰对历史学得有多好,而是此人对四川的伤害太大了,对他的记忆已经镌刻在川人基因之中。
说起来相当讽刺,这人叫张献忠,字秉忠,然而,他却是明末天下第二号反贼!
别看如今河南地界上齐集六十一号营头,最后能成功称帝的除了李自成就是他张献忠。
李自成整死了大明的末代皇帝,张献忠则刨了大明的祖坟。
话说回来,为什么张献忠非要和小小的侯家庄过不去呢?
其实就源于他的性格。
他原先没想过要在侯家庄死磕的,本来追击官兵途中正好经过侯家庄,便想着捎带手把村子抢了,得点人和粮财,然后继续追击。
可没曾想,庄子里居然有一伙官兵伙同当地村民负隅顽抗,一个攻守便让他损失了好几百人。
张献忠于是来了脾气,“给额打,打下来除了年轻女子全部屠光。”
可白杆兵那里是容易打的?
此时朝廷的兵将还很强势,并非崇祯十五年后两方局势逆转的时候,要不然曹文诏也不能三千人追着十几万人打。
所以,张献忠带着一万来人碰了个头破血流。
按说打不下来就算了呗,流寇的战术就是能打则打,不打能就撤,反正在哪儿都是抢,也不需要经营根据地或者保护后勤通道。
可张献忠偏不,就和侯家庄杠上了,誓要杀光庄里所有人。
如此一蹉跎,便等来了叶宰。
当马二柱带着五百骑兵出现在战场外几里时,张献忠的斥候便发现了。
情况汇报上来,张献忠大感意外,他没想明白为何在农民军遍布鄣德府之时,还有军队敢独闯龙潭。
意外过后遂紧急下令调整布置,命令后队转向。这即是翠仪见到流寇后军骚乱的原因。
紧接着,令张献忠意外的第二件事发生了:那几百人的官军不再前进,而是隔着二里外停了下来。
正当张献忠摸不清他们到底是何目的时,第三个意外发生了。
天上砸下炮弹!
几十声巨响后,张献忠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差一点就从山包上滚落下去。
他心里明白,完了,额完了!一万人啊,一片一片倒在地上,死了不知凡几,剩下的人更是惊慌失措,再无战心。
士气垮啦!
若是此时侯家庄的人出来,再加上两里外的骑兵,内外夹攻下……
张献忠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冲搀扶自己的手下道:“走,额们快走。”
手下迟疑道:“下面的……”
张献忠飞快打断,“再不走就迟了!有你们这些老营在,额何患无兵?走!”
数息后,张献忠带着三百老营,连抢来的粮食、财物也不要了,轻装逃离战场,绕过村子北面继续往西,准备潜入太行山里。
又过去大半天,侯家庄东门,亲兵队和京营汇合。
京营自王重华以下均是血染征袍,刀砍得卷刃手臂也酸软无力。但是他们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感觉非常爽快,仅次于上次在磁山口的大战。
倒是亲兵队身上干净点,因为叶宰给手下部队灌输的作战理念便是:能远程打击敌人就不必近战。所以亲兵队基本都在远距离开枪,即使不得以要近身,也不拼武艺直接掏手枪解决。
两边一对战损,亲兵队没死一人,最多受点箭伤;京营损失一百人左右,但不一定就全死了,有可能只是摔下马没跟上,待会儿可以去找找幸存者。
不过就算全死了也不能掩盖此战是以弱胜强的大胜,五百对一万啊,才死100人!
京营兵丁们个个胸脯挺得高高的,做与有荣焉状,感觉这个牛可以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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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解围
正当墙下气氛热烈时,墙头上传来一个粗豪的女声:“底下各位壮士,请问你们是哪点儿的军队?”
“爷们京营的!”
“记住了,京营神枢营!”
很多京营的士兵忍不住骄傲地喊出声来。
马二柱见此微微一笑,打马上前冲墙上叫道:“本将乃河南抚标中营把总马二柱,石砫马将军可在?”
墙头上沉默一会儿,粗豪的女声再次响起:“你是原来夔州兵里的马二柱?叶宰叶兵备的手下?”
“哈哈,你们消息太过滞后了,叶兵备如今是河南巡抚。”
“这就巡抚了?小姐……”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马二柱无奈,只好静静等着,同时也确认了一件事,对方是认识自己的,如此便说明发声之人是石砫出身,毕竟以前做过半年的战友。
王重华却有一点不爽,怎么的?本将不计生死来救你们,就是如此报答的?连门都不开!
遂双腿一夹,溜达着催马至马二柱身边,抬头便想大骂。
马二柱看懂了他的意思,赶紧咳嗽一声,轻轻摇了摇脑袋。
若是王重华骂其他人马二柱懒得管,就这待遇说不定还会帮着骂两句。然而,里面的人却是张凤仪,秦都督的媳妇!
马二柱跟随叶宰三年,非常清楚叶宰对秦都督的敬仰之情,叶宰不止在一处场合说过:“秦都督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马二柱不知不觉也对秦良玉生起无限尊重,所以他不会对张凤仪造次,更不允许其他人对张凤仪造次。
幸好墙上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几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多谢马把总、京营来援。请稍待片刻,我等移走门口的堵门石。”
“哼!”
王重华对墙头上的人不问自己的名号很是不悦,却又不得不给马二柱面子,只是小小地冷哼了一声。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东寨门“嘎吱嘎吱”向两边打开。
当先走出来的是一个纤细柔弱的身影,后面则跟着一群枯槁却眼睛明亮的、或兵丁打扮或平民打扮的男男女女。
打头的将军至马二柱马前十步即止,随后一抬手,两膝缓缓弯下,声音低沉徘徊:“多谢恩公。”
其身后全体军民跟着跪下,齐诵:“多谢恩公!”
马二柱认出了前面这人是张凤仪,可根本没想到张凤仪会来这手,只因他囿于旧的印象,以前张凤仪是多骄傲一人啊?连叶抚台都不稀得理……
“啊,啊,马将军不可如此,本将……柱子受不起!”
马二柱一边出声制止,一边滚落马鞍,捯捯几步冲到张凤仪面前,伸手便要去扶。
但刚伸出手又迟疑了,马将军是女子。
正纠结间,张凤仪已经双膝落地。
马二柱顿时急得像兔子一样,慌忙跳往侧面,不敢受张凤仪此礼。
嗯?
端坐在马上的王重华脑子当场混乱。
他知道侯家庄里的兵是川兵和白杆兵,也知道白杆兵和叶宰有旧,领头的是一个叫“马凤仪”的土司同知。
可观此刻马二柱的行为,好像碰到了不得的事!
于是,王重华认真观察起打头之人。
先看形体,嗯,是个女子,有点稀奇却也并不惊世骇俗。我皇明女将多了,广西狼兵、石砫兵、水西兵很多都是女子为首领。
再看长相,脸上黑乎乎的没有胡子,若是撇去血迹和灰尘,光看轮廓似乎有点秀丽……嘶!
难道她和叶部院?
王重华不敢再往下想,赶紧跳下马冲张凤仪抱拳躬身道:“末将神枢营游击王重华,不敢劳马将军道谢,快快请起。”
张凤仪好似没听到马二柱和王重华的声音,带领身后军民认认真真磕足了三个头。
然后站起身,分别对马二柱和王重华点点头,温声道:“请二位将军入庄。”
“诶,诶。”马二柱心虚地回答道。
…………
进了庄看到庄内的惨样,京营的人大部分都沉默了。
一间好的房子也没有,街道上均有燃烧过的痕迹。大量的尸体没有掩埋,血腥味儿充塞鼻腔,苍蝇蚊子黑压压地飞来飞去。
“兄弟伙些,小心点三,我们还是活的。”
几个京营骑兵不小心偏离主道骑到外面,马蹄子差点点就踩到这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啊!你们是活人?”
京营的几个兵丁当即惊叫出身。
一个小兵心有余悸,忍不住吐槽道:“躺这儿做甚?找死……”
突然,他感觉嘴巴一紧,一只大手捂了上来,转头看去却是自己的队正打横着身体偏向自己,遂用眼睛示意:干嘛?
队正也以眼睛示意,让他看看这些伤兵的手。
小兵不明其意,便顺着队正的视线看了过去。
接着便呆住了,只见伤兵们手上均握着一把兵器,或是枪或是刀,乃至木棍子,而且全有个共同点,握得死死的,手上的骨节在发白发青。
刷的一下,小兵的眼泪涌出眼眶。他如何不明白,伤兵们躺在这儿是为什么?
只为一件事,与敌人同归于尽!即使不能,死也要溅你一身血!
…………
庄里唯一一个还能呆人的地方就是祠堂,这是当地百姓的精神图腾,不到最后刻绝不会拆。
张凤仪便将马二柱、王重华带至祠堂接待。
各自落坐后,张凤仪颇不好意思道:“本来我们应给抚标和京营的将士们准备接风晏,可是……庄里三日前便已断粮,故而……”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马二柱两手乱摇,飞快打断道:“我们有粮,我们带有粮。马将军,末将马上叫人把粮卸下来……”
“咳咳咳!”王重华连连咳嗽,意思很明显“马二柱,马兄弟诶,你住嘴吧!”
马二柱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此次出征只带了五天的粮食,路上用去两天粮,还剩下三天粮。而且这仅仅是五百人份儿,目测侯家庄里应该还有上千人,算下来最多只够吃一天。
叶抚台要三天后才到,难道跟着庄里的人再饿三天?
不过,马二柱并为因此而有丝毫犹豫,反瞪了一眼王重华,意思是“你丫闭嘴!”,续道:“马将军,我们带的粮不多,可能只够所有人吃一天。但是没关系,粮吃完了还有马,我们可以杀马!”
杀马!
王重华视马为兄弟,怎么可能同意马二柱的想法,何况,这些马都是神枢营的,你马二柱居然敢慷他人之慨!
忍不了啦,哪怕她是叶抚台的什么人也不行!
王重华咻得起身,动作激烈把凳子都带倒了,瞠目断喝:“不可!”
马二柱见王重华驳了自己,也一肚子气,起身吼道:“王重华,马重要还是人重要?老子不是不赔给你,等抚台来了,老子立马去给你要十万两银子,够你卖5000匹马了。”
“你想得美,20两一匹马哪里买得到?”
“怎么就买不到?攀西那边的马10几两一匹!”
“马二柱,你踏马懂不懂,那是滇马。”
“滇马又咋了,一样骑……”
眼看着两人越骂越近,半鸡眼似的头要碰头,张凤仪哭笑不得,不得不插话道:“二位将军别闹了意气。如今流寇撤走,我们可上山采果子裹腹,饿不死的。即便有不足,也不必杀马,战场上死马应该不少。”
对哦!
马、王两人对视一眼,又都笑了。
这个说:“哈哈,王兄,是我心急下考虑不周,请别见怪。”
那个说:“不怪不怪。马兄弟,是我太着紧战马,说话有些慌不择口。”
张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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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养寇自重?
就在侯家庄盼星星盼月亮两天后,叶宰率领京营主力来到距侯家庄东六十里的地方。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王朴请示过叶宰和商辅明,然后便安排扎营。
其实天色尚早,应该还可以往前再蹭个一二十里。不过,侯家庄的情报一天前已送达神机营,没有压力也就没有必要再压榨士兵体力,否则闹起哗变来,第一个受罪的就是带兵的人。
要知道在古代,如何将士兵合理的运送到战场,历来都是一大难题。
孙子对此有个精彩的总结“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当然,孙子的意思包含敌我两方面。
敌方不用多说,以逸待劳而已。
只说行军的一方。古代30里设一驿,正常行军一日两驿,也即士兵步行每日极限为60里(以正常天气计)。一天走100里的军队已是强弩之末,没法打仗,即使打仗也大概率兵败。
所以,后世的淞泸战役,川军的千里奔袭才能震惊世人!
37年9月,第一批出川的部队徒步从四川和贵州出发,于10月上旬到达上海,两千多公里路除了生病竟无一人掉队,而且立马投入到战场当中。
他们与此时的大明军队有何不同?
都是旧式的军队,川兵甚至更弱,不但装备不行还有个“双枪将”的浑号。
但他们就是做到了!
如果非要找出川军比大明军队强的地方,那就只能是“精神”。
彼时民族主义兴起,国人脑子里已经有了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并不会因为打得不是自己就坐山观虎斗,而是会深感切肤之痛,人人心中都存有一个信念:绝不能亡国亡种!
这个精神大明没有,我大清也没有。
栗如,大明北方打得一团糟,都踏马亡国了南方照旧纸醉金迷;再栗如甲午海战,那是你北洋的事关老子屁事,不但东南互保袖手旁观,朝堂上还有大量拖后腿的人。
试问,如何不亡国?
傍晚,叶宰刚刚陪着王紫玉、山竹吃完晚饭,石猛悄声进来禀报“王晓求见”。
“哦,叫他进来。”
王紫玉非常晓事,当即起身也不收拾碗筷,招呼山竹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石猛撩开帐帘,王晓幽灵似地闪身进来。
叶宰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径直问道:“怎么样?”
王晓固执地行了礼,这才开始介绍情况。
叶宰吩咐侦辑队必须打探出的“闯将”李自成找到了,此人带领5000来人窝在鄣德府最南边白鹿山附近,下一步的动向极有可能是南下卫辉府。
只是,南下之前有个前提,必须打败卡在白鹿山的邓玘残兵。
叶宰眼睛一亮,问道:“我们的人做到他军中哪一级了?”
王晓咂咂嘴,遗憾道:“李自成手下有牛金星、李岩、宋献策等人,小七虽然颇受重用,但比起以上几人还是差得太远,许多重大事务根本不召他参与。”
“小七怎么说也是秀才,虽说比不过牛金星、李岩两个举人,总比宋献策这个骗子好吧?唔……说来说去还是个感情问题,毕竟小七是新加入的。”
“是,抚台明鉴。”
“那就让他立个大功!你暗中通知小七,就说我会调动邓玘北上保卫安阳。让小七抓住时机,建议李自成过白鹿山。”
“抚台,你要放虎归山?朝廷那边如何交待?”
“交待什么交待!安阳的赵王一天催八百遍去救他,兵部也来过几封公函叫救援安阳。我这不正是听他们的吗?”
“可明明抚台离安阳更近。”
“我要南下封锁黄河,以防备流寇流串到开封,这才是重中之重。行了,你别担心我的事,赶紧回去安排。”
“是!抚台,其他流寇呢?”
听到王晓的问题,叶宰思忖了好久,方才眯着眼寒声道:“养寇自重一个李自成就足够了。你给我盯死闯王高迎祥和西营八大王张献忠!他们必须死!这样我也好对皇帝有个交待。”
…………
翌日清早,神机营拔营向西,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侯家庄。
寒酸的彩门下,张凤仪带领王重华、马二柱等全体军民跪迎叶宰。
叶宰紧赶两步扶起张凤仪,唏嘘道:“嫂子,宰救援来迟,罪过罪过。”
张凤仪顺势起身,抬起头正要再次道谢,却不想对上了一双灼热的眸子,这感觉……
就是很怪。
“叶抚台,救命之恩容我来世再报。”张凤仪一边声若蚊呐,一边轻轻扭动身体想要挣开叶宰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双手。
“哦,咳咳咳。”叶宰如梦初醒,放开手咳嗽两声掩饰了唐突佳人的尴尬,再一本正经道:“嫂子说哪里话?我们曾经是战友,我和马宣慰也是兄弟。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值一提。”
兄弟?
这两字让张凤仪不禁微微失神,片刻后想要怼回去“谁是你兄弟”时,却见叶宰已经离开自己身边,正笑嘻嘻地同王重华等人说话。
期间还用手大力拍打着王重华的肩膀,王重华则眉开眼笑,一副享受的样子。
寨门口热闹了一阵子,京营全体开进侯家庄。
奈何流寇围庄一个月导致庄内大部分建筑消失,士兵们还得继续搭帐篷。
叶宰、商辅明、王朴等高层就不必了,被恭迎到侯家祠堂安置。
此后便是一片忙乱,扎营的扎营,巡逻的巡逻。后营也不轻省,他们要卸下随军粮草,执行叶宰的命令:不分军、民均发给一顿足足的面粉。
当天色全黑时,祠堂中点起几根蜡烛,后营终于整治好一顿丰盛的席面送了进来。
说是丰盛,实际也就比小兵们多了一道腊肉、香肠。
“来,嫂子,吃香肠。两年没回四川,不知还记不记得它的味道?”叶宰给张凤仪夹了根香肠。
张凤仪起身道谢却不接叶宰的话,然后坐回去低头吃饭。
叶宰讨了个没趣,只好转头给商辅明也夹了一根,“商公公,多吃点。你没有这东西,这是四川特产。要不是此次大胜,本官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怎么感觉怪怪的?
商辅明半信半疑夹起碗中的半截香肠,送到嘴边轻轻一咬……
哇,肉汁暴绽,一股熏香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嘴巴。
“好,好东西。”商辅明冲叶宰重重点头。
“是吧?来,大家都吃,一人半根。”叶宰筷子舞了一圈。
“可惜没有酒,要不然配着这香肠,当痛饮三杯!”王重华凑趣道。
叶宰摇摇头,“王游击,如今虽然打了两次胜仗,但河南地界匪患仍然很剧烈,非是痛饮庆功酒的时候。等到了开封,本官一定敞开禁酒令,让所有将士一醉方休!”
王朴眼中闪过一道不明意味的情绪,问道:“叶抚台,我们要南下。”
“不南下不行啊。”叶宰脸色转为郑重,“我们的粮草差不多消耗光了,只有往南才能征集。指望着兵部运来,不知哪年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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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女将与女将
深夜。
叶宰在亲兵护送下来到祠堂后最大的一个房间,原先的祭祀品已被清理出去专供他住宿。
屋内点着一盏孤灯,王紫玉以手支腮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门响,她方才回过神,勿勿上来为叶宰解除甲胄。
“山竹和小贵子呢?”叶宰张开手任王紫玉施为,随口问道。
“他们去休息了。”王紫玉的声音有点冷。
不过叶宰没注意到,又问:“晚上你们吃的什么?”
王紫玉道:“就香肠腊肉,与你们外边一样。”
“你们?”
叶宰终于听出来,王紫玉说这两个字发得是重音。
“就是你们!笑闹的声音后院都听得见。”
“紫玉,不是我不想带你参加,军纪摆在哪儿,我也不好带头……”
“哦?那为什么张家妹子可以?”
“她不一样,她是……”叶宰转过身按着王紫玉肩头,认真说道:“她是马祥麟的夫人,属于石砫土司。朝廷允许女子带兵,紫玉你不能比的。”
“不能比?妾也是女将!”
王紫玉娇喝出声,小蛮腰一扭,迈着大长腿径直进了里屋。
“唉,唉,衣服才脱了一半……”
回答叶宰的是关门声:“嘭”。
…………
崇祯六年八月初四,白露,天气微凉。
“驾驾驾……”
一千余骑神枢营骑兵冲出了侯家庄。
紧接着是并不整齐的脚步声,三千神机营、两千辅兵缓缓走出。
不知怎么那么巧,东门外的那个小山包上又上了一波人。
叶宰还不知道张献忠也在这里向下眺望过。此时他心情沉重,手搭凉棚望向破烂的侯家庄,问身后的张凤仪道:“庄里的人当真不跟我们走?”
张凤仪打马上前与叶宰并肩,眼里饱含着不舍之情,好半天后才说道:“故土难离。”
“可他们吃什么?流寇又来了怎么办?”叶宰急问道。
张凤仪摇摇头,轻声道:“我听他们老人说过,我们离开后他会带领族人进太行山躲一段时间。幸好如今是秋季,山里总有点能果腹的食物。”
“行吧,不走就不走,看他们的造化了。唉……”
叶宰叹了口气,他其实心里明白,自己想带走庄民多半是一厢情愿。
只要是有一口吃的,只要刀没落到自己的脖子上,老百姓大抵不会生出离开的想法,毕竟生于斯长于斯,祖宗也葬于斯。
在汉人看来,离开祖宗之地自己就没有了根。
所谓安土重迁,落叶归根是也……
八月初七,邓玘领残兵于淇水北岸与京营会师。
邓玘的本职是四川副总兵,原本无需听候叶宰调遣,可他身上还有一个援剿总兵衔,处于河南地界就该叶宰管。
而且邓玌的四川副总兵已经转到了秦佐民身上,只不过兵部没有抹去他这个军职罢了。由此可见,明末的军事指挥系统是多么的混乱。
叶宰亲切接待了邓玘,倒不为他也是四川人,只为他尽忠报国报以尊敬。
邓玘五十来岁,在这个年代已经属于不折不扣的老将。
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将给自己下跪行礼,叶宰自感受不起,遂不待邓玘膝盖落地便将其挽住。
邓玘挣扎了几下没挣脱,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叶抚台不是在惺惺作态而是来真的。
于是他大受感动,顺势起来,心里对叶宰无端端调自己北上安阳的恶感淡化了许多。
“邓总兵败而不乱,成功扼守白鹿山阻挡流寇南下,于河南是有功的,于大明也是有功的!本官已写了奏本据实上报陛下。”
叶宰一句话便给邓玘定了性。
邓玘当场感动得无以复加,有了河南巡抚的肯定,他一颗战战兢兢的心终于能安定下来,遂使劲儿往下一戳,恭恭敬敬给叶宰行礼,声音哽咽道:“多谢叶抚台体谅!”
他此番行为绝非是轻贱自己,而是做的真心诚意。
只因在大明朝堂,武将的功与罪掌握在文官手上。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败可以说成胜,胜也可以说成败,只看文官的那只笔。
有时候,一只笔比百万雄军都要可怕!
叶宰请邓玘坐下,问起其它问题:“邓总兵,听说你撤离林县时没带辎重。那你后来如何维持军心呢?”
就是溃败来不及带走辎重,叶巡抚说话可真好听!
邓玘知道叶宰给自己留面子,但老脸仍然一红,回道:“白鹿山南边是卫辉,暂时没有流寇。末将派人告诉淇县知县,若是不给军粮,我军崩散,淇县将立刻面临流寇刀锋。起初他还不肯,末将就命人自己去取……”
“哈哈。”叶宰大笑,环顾左右道:“原来是吃大户、打秋风啊。”
“呵呵,呵呵……”商辅明皮笑肉不笑,心里恨死了这些给皇爷抹黑的人。
王朴也跟着笑,心里却没觉得邓玘抢粮的事有什么不对,不抢难道饿死?
只张凤仪没笑,她现在仍在暗恨邓玘抛弃友军,让五百白杆兵差点全军覆没在侯家庄,所以自打看到邓玘就没给其一点好脸色。
叶宰一直有注意张凤仪,见她轻蹙眉头,赶紧收了笑声,肃然道:“邓总兵,抢粮的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抚台。”邓玌抱拳应下。
此后,叶宰又和邓玘讨论了会儿安阳的方略,然后轮到商辅明。
商辅明板着脸,着重强调了赵王的重要性,并告诫邓玘:倘若不能击败流寇,那拼死也要冲进安阳城帮助守城。
邓玘不禁有些吃惊,心想哪有令人自蹈死地的?遂求救似的看向叶宰。
叶宰偏过头转去与王朴说话。
其实叶宰也没办法,因为进城的事是商辅明强烈要求的。如今河南地界上就两只军队,一支京营,一支邓玘。邓玘不去,叶宰去吗?
显然不可能,叶宰的目的是跟在李自成后面鞭策他。
其中的度必须由叶宰亲手掌握。
李自成可以打地主打土豪,但暂时不能杀藩王,如果真那样叶宰还须出兵相救。否则,等着崇祯的雷霆怒火吧。
再有,攀西兵快到了,叶宰不信任京营,自感朝不保夕,迫切需要自己的军队。
…………
八月初八,京营逼近白鹿山陉口。
斥候来报,根据脚印及残留马粪,可以确定两天前有一支3000人以上的军队穿过此条通道。
叶宰心头暗喜,表面却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掷报而起,喝道:“快,尽快通过陉口,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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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辉县
出了白鹿山山区往南,大地变得平整起来。
展眼望去,一块块豆腐块儿整整齐齐排布在眼前,金黄的麦穗随风翻起波浪。
辛勤的农人点缀其中,一边收获一边欢笑庆贺今年的收成。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天地之间。
农人们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无数穿得花花绿绿的骑手自山边乍现。
“谁来咧?”
“别又是官兵来打秋风。”
“咦,不像,看他们的穿着……莫非是北边闹的流寇?啊!真是,是流寇,是流寇,快跑呀……”
刹那间,田地里一片大乱,农人们四散奔逃,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是啊,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
骑兵们恍若大海中掀起的巨浪,铺天盖地向农人这前浪压了过去。
小部分农人勇敢拿起锄头战斗,然而在专业化的暴力机器面前,他们的反抗犹如大海中的浪花,迅速被巨浪打得粉身碎骨……
一柱香之后,视线所及之处再无一个能站着的农人,青黑的土地上洇着一滩又一滩鲜红的血迹。
此时,马蹄“滴哒”声中,一个戴着红毡帽、身罩红披风的年轻汉子缓缓出来。
围在他前面的步兵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让他直达军前。
汉子一甩披风,戟指向前,吼道:“给额抢!”
“喔……抢呀!”
“有饭吃了!”
四千余面黄肌瘦的士兵嗷嗷叫着,仿佛蝗虫一样乌央央冲进了麦田。
其中好些人本就是农人出身,随身还带着吃饭的家伙——镰刀,一找到合适的地方便两眼冒光,弯下腰熟练的开始收割。
没有镰刀的也影响不大,用腰刀、用手干拔。
跑得慢的人没抢到麦田,便不可避免的与占到位置的人争吵起来,甚至还动起了手。
红毡帽却不做理会,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
辉县县衙。
受前几日川军打秋风影响,八月的排衙挪到了今日。
县尊谢老爷耍尽了“小朝会”的威风,尽说些虚头八脑的事,足足用去了两个时辰。
就在众人腰酸腿疼之际,谢老爷终于体恤了下民情,宣布散衙。
接下来各就各位,该下乡催科的催科,该上街收钱的收钱。
二老爷岳县丞又留来与大老爷说了一会儿话,方才施施然踱着四方步返回东衙。
谢增庆冲着岳县丞背景轻啐一口,暗骂:“十张催票,想得美!莫非你以为本官真是个棒槌?你们得实惠,本官担恶名?呸!”
又呸了一口,谢增庆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心想:“除非再加点银子。”
正思索到底该加到多少大家才能接受时,快班班头飞快冲了进来,满脸惶急道:“大老爷,我们这儿进流寇了!”
谢增庆愣道:“不是川兵扮的?”
“唉哟喂,大老爷。”快班班头不住跌脚,指天发誓道:“小的不敢戏言,真是流寇。北边跑回来好多农户,都说那些人杀人不眨眼!”
“啊,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谢增庆顿时急得团团转,又是抚额又是搓手。
快班班头催促道:“大老爷,是跑还是封城,你先得给句话啊,眼看着人就来了!”
“对对对,跑跑……”谢增庆眼睛一亮,刚要叫身边的小厮回去收拾细软,不想突地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可!”
“谁?”谢增庆回头一看,正是自己聘请的师爷,忙问:“为何不可?”
师爷挥手让班头走开,低声道:“东家,你是亲民官,守土有责!若是敢弃城而走,逃不过菜市口一刀。”
“那……那留在这儿等死吗?”谢增庆哭丧着脸道。
师爷神秘一笑,道:“东家,你前日不是上了个告川军邓玘强逼军粮的札子么?不如,趁此机会去一趟省城。”
“可札子前日就送走了。”谢增庆瞠目道。
师爷一本正经道:“如此大事,应当由东家面对面向布正使陈述,别人也置喙不得。”
谢增成总算回复点理智,眼角向东面挑了挑,道:“这事儿是岳县丞经手办的,他会不会……”
师爷脸上闪过一些狠辣,道:“流寇动辄屠城,岳县丞……啧啧,听说流寇还喜欢给当官的点天灯。”
点天灯?
谢增庆蓦地打了个寒颤,马上懂了,又问:“日子也许对不上。”
师爷却胸有成竹道:“如今河南巡抚缺位,布正使每日所收公文浩如烟海。我料扎子应该还没到布正使手中,我们赶快点说不定能追上。到时就说我们是前日出发的,再后来的事不知情。”
“好,好,一切全仗刘先生安排。前面你盯着点,先做出封门守城的假像,本官去后院收拾收拾东西。”谢增庆说话后,带着小厮匆匆去了后院。
…………
夜晚,县衙大堂灯火通明。
李自成高坐“明镜高悬”匾额之下,看着下面跪着的一地官儿,喝道:“尔等知县呐?”
众人不敢答话,全把目光看向跪在前面的岳县丞。
岳县丞吞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道:“禀……禀大王,刚才下官才听壮班说,那谢增庆带着小妾、师爷以及几个家仆,下午就出了城,说是要郊游。”
“哈哈,狗X的郊游,他就是怕了额们,跑了!”站李自成身后的一个黑塔将军大笑道。
李自成似无所觉,又问:“谁下的令守城?”
岳县丞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是谢增庆下的令。”
“对,对,是大……谢增庆下的令。”
“那狗贼以势相压逼迫我等。”
“我等从未想过要与义军对抗,大王恕罪啊。”
一众主薄、训导、教谕、典史等赶紧附和顺便摘出自个儿。
他们也并非甩锅,守城的命令就是谢增庆下的嘛。
李自成厌烦地看了这些人一眼,闭上眼睛抬手轻挥:“宗敏,起出钱财粮食。”
“好嘞,大哥,这事额最拿手。”黑塔汉子搓着手桀桀狂笑。
此后两天,整个辉县内外变得乌烟瘴气,随处可见毁门灭户,哀嚎声不绝于耳。
开始是官员、大户遭了殃,小民躲在屋内瑟瑟发抖;到后来,如狼似虎的流寇们也没放过他们。
粮食、衣服、铁制品一样没落下,更禽兽的是连女子也不放过。
那被抢了的人该怎么办?
一,当场被打死;二,留下来饿死;三,加入进去。
还能怎么选?
一年的口粮没了,城外地里的粮食也没了,不加入流寇早晚也得死!
越来越多的民众或被迫或主动地加入了流寇当中。
李自成精选其中数百个精壮的汉子开始训练,而其余的老弱能跟着就跟着,跟不上的就自生自灭。反正养着也耗费不大,一天一顿稀饭,面对官军时还能驱赶上阵,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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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官兵追来
崇祯六年八月十一日清晨,辉县后衙。
李自成窝在前知县的大床上,拥着老婆邢氏困觉。
窗外越发白了,公鸡“喔喔喔”开始打鸣。
邢氏睁开眼睛,拨开胸前的大手,扭头嫌弃地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李自成,轻款柳腰起身下床。
“咋啦?”李自成警觉性极高,邢氏刚有动静便醒了过来。
邢氏自顾穿衣,随口回道:“你手下抢了那么多东西,额得赶快清点造册。”
“让高杰做去。巧儿,再陪额睡睡。”李自成拍了拍床褥子。
邢氏听闻“高杰”两字,双眸不禁一亮,口是心非道:“他?啥球不懂,必须额看着。行了,你继续睡吧。”
说罢拱起身子开始穿鞋。
李自成看着眼前这团圆润,心里就是一荡,喉咙里发出“咕嗵”的声音,两手环起抱了过去。
邢氏却好像知道李自成要干什么似的,恰好起身躲过大手,“咯咯”笑着出去了。
“妖精!”
李自成笑骂一声,刚要躺下再睡,不料却听到窗外传来邢氏的声音:“过儿,你咋来啦?”
“有事,婶子。”李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惶恐。
“啥事儿?”
“呃,二叔起来了么?”
李自成知道李过没有大事是不可能现在来找自己的,遂起身冲外叫道:“你这婆娘忒得话多,快让过儿进来。”
李过听到李自成的声音,立刻向邢氏抱拳道:“婶子,叔叫了,额先进去了。”
语毕后脚步声响起,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李过闪身进来,几步走到床边,急切道:“二叔,安在白鹿山的探马来报,有一队官兵正在过山。”
“多少人?打得啥旗帜?”李自成镇定自若道。
“人数暂不清楚,反正山道上全是人,后面应该还有探报。打的旗帜是‘王’。”李过回道。
李自成想了想道:“姓王的有点多……有骑兵吗?”
“有!不少,马都不错,与边军的差不多。”
“有炮么?”
“没看到,而且山路陡峭运送不易。”
“唔……”李自成沉思良久,这才两眼炯炯看向李过,吩咐道:“过儿,你带1000人埋伏在出口,试试他们。”
“好。”李过半点都不迟疑,立即答应下来。
其实李过也没办法,目前闯军中得力之人极少。日后出名的牛金星、宋献策、李岩、顾君恩、袁宗弟、刘宗敏、田见秀、刘芳亮、李来亨等人都尚未加入,要文的没有,要武的也没有。
再有,李自成视李过如子,看在亲情上也容不得他推辞。
李过走后李自成起了床,照例去了新兵营。财物方面他基本不用操心,完全放手给夫人邢氏。
那邢氏并非李自成原配,是他的第二个老婆。
第一个老婆韩氏送了顶绿帽子给他,遂愤而杀之投身边军。
后来他又看上了邢氏。
邢氏长得非常漂亮,不但会来事而且头脑精明有一定的大局观,最重要的是会算数管账。所以,闯军的仓储粮饷等后勤工作均由邢氏管理。
…………
新兵营中,李自成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一批兵源让他很不满意,首先精神头就不行,个个像死了爹娘一般,身体迟缓眼神呆滞。
废话,强征的壮丁能有精神才怪了!
李自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故而忍着气冷眼旁观。
傍晚时分,差不多收兵之时,后营煮的粥香慢慢飘了过来,引得一脸麻木的新兵们精神一振。
李自成不禁笑骂:“个驴球子!”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李自成倏地转身面向营门。
只见一匹满身灰尘的战马冲了进来,马上骑士的状态更加不好。头发散乱,左肩膀红红的好似受了伤,仅以右手控马。
李自成心头“咯噔”一下,主动迎了上去。
骑士也发现了李自成,当即勒马,马儿依着惯性正巧停在李自成身前两米,充分显示了其骑术水平。
“大头领,白鹿山口战败!二头领叫我先行回来禀报。”
李自成眼中陡然射出噬血的光芒,喝问:“如何败的?”
骑兵跳下马,强忍疼痛呲牙裂嘴道:“就莫名其妙的。天上突然砸下来会炸的炮弹,很快打散了二头领布置在山口的伏兵。接着冲出来几十个人……”
“几十个人?”李自成插言道。
骑兵点点头,脸上也露出恐怖的神情,“就几十个。他们拿着火铳就打,一直打一直打,好像不用装药似的。”
“然后呢?”李自成沉下脸。
“然后,十几轮排抢便打死了我们百十个兄弟!再然后,他们的骑兵冲了出来。因是打埋伏,二头领没带多少骑兵,所以……所以……”
“行了!”李自成怒喝打断,一张脸黑得像是锅底,心里却半信半疑。
他在想,这世上哪有会暴炸的炮子?哪有不用装药的火铳?额在边军两年,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过。莫不是李过为其布置失误找得借口吧?
这股疑惑在一个时辰后却消失无形。
战败回来的李过详细给李自成汇报了对战的情况。
堂上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人吭声,都被官兵的武器吓到了。
死一般的沉寂中,巩大程咳嗽一声,当众人看过来时,说道:“大家都知道,我是河北人,几年前也在京师混过,家里还有个在工部做工的族叔……”
“少废话,有屁快放。”李过才吃了败仗,心气儿极为不顺,弯弯绕绕的话难以入耳。
“咳咳,那我长话短说。”巩大程尴尬片刻,续道:“工部前几年从佛朗机聘请了十几个工匠,专门打制这种落地能暴炸的炮子,好像叫……开花弹。至于不用装药的火铳我不知道,总之我出京前没听说过。”
“日忒娘!”李过一想起那些炮啊铳的,心里怒火便搂不住,跳脚大骂却又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憋得实在有点难受。
“别踏娘叫了,坐回去!”李自成冲李过大吼,然后转向巩大程,和颜悦色道:“巩兄弟,还能联系上你在工部的族叔吗?”
巩大程摇摇头,面带悲苦唏嘘道:“闯将军,你也知道我的出身,一家子都是匠户。我那族叔当时是被强征到工部做工,如今还在不在……我不知道。”
“二叔,管他啥族叔。官兵就快来了,咋办?”李过心里急得不行,又跳了出来。
这次李自成没有再训斥李过,心里沉吟未决。因为李过说的很对,即将到来的官军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咳咳!”
巩大程又在咳嗽。
李自成会意,问道:“秀才公有何话说?”
巩大凡道:“既然官兵不可力敌,我觉得不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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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收复辉县
辉县,城门大开,城头城下空空荡荡,沓无人烟。
城外两里,六千人马肃立,叶字、王字大旗猎猎飘扬,间或有马儿嘶鸣几声。
不知过了多久,城内冲出十几骑人马,带着一溜儿烟尘来到队前。
“报……城内没有伏兵,流寇应于昨夜撤走。”
“报……辉县官吏被绑在县衙柴房。”
“报……城内富户及大部分平民家中被打砸抢掠,青壮、女子被掳走,余下皆为老弱。”
“知道了,下去吧。”叶宰挥挥手,然后冲王朴道:“王总兵,带兵进城。”
“是,叶抚台。”王朴抱拳领命,心里却有点疑惑:叶宰的兴致好像不怎么高?收复失地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算了,他高不高兴与我无关,总之我的功劳到手了!
王朴甩甩头懒得再去深想,回首给传令兵下令道:“进城。”
传令兵立刻高举大旗摇动几圈,接着鼓号声起,六千人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叶宰和亲兵没动,一直等前军过了才跟上去。
他的心情的确被王朴猜中了,不太兴奋。
首先,流寇的行动都在他的预想当中,或者就是他暗中操控的,按部就班没什么惊喜。
其次,进入辉县后当地的惨状使他隐隐有点后悔。
田间地头一片狼籍,走不了几步就会遇到一具或几具尸体,其中还有小部分女子,看她们脸上残留的惊恐之色,想必生前定然受到过莫大的侮辱;
路过的村子不闻人畜之声,而流寇最可恶的是,为了裹胁驱赶民众,他们居然断其后路,放火将百姓的房子烧成了白地。
本来,这一切叶宰都是可以阻制的,鄣德府的惨状还能找个理由——没上任,可卫辉府的呢?
他要不调开邓玘,李自成部就绝不会轻轻松松突破白鹿山。
当然,他可以安慰自己,这是哥命成功前必须经历的阵痛,没有李自成打土豪何来以后的分田地?要想解决王朝末期人与地的矛盾,掀桌子重新分配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只要计算清楚其中的代价。
后世有个姓吴的大神提出一个血酬观点,叶宰觉得非常有道理。
大神是这样说的:
一、血酬就是以生命为代价从事暴力掠夺的收益;
二、当血酬大于成本时,暴力掠夺发生。
三、暴力掠夺不创造财富。
第一二点便是此时大明面对的一切敌人,包括北虏、东虏、流寇的真实写照。
第三点是叶宰如今正在做的,暴力掠夺虽然不创造财富,但它可以转移财富啊!至于转移到谁手上说不清楚,叶宰努力想成为那个说了算的人。
换句话讲,他暂时将自己定位于“跟在狼群身后的秃鹰”,或者是“窃取哥命胜利果实的大盗”。
但他又自认为比其他大盗好一点,并不仅仅由屠龙者变成了恶龙,他还能创造财富。
叶宰一直有个打算,一旦有朝一日掌握大权,立马推行蒸汽机,待蒸汽机成熟或者被外人偷学了,便再次推动电气哥命。
不过,这些都是远期目标也就心里憧憬憧憬,话说回来,现在的情况就让叶宰十分不适应。
不亲眼看到惨状,他还不能深刻理解血酬定律。
后世生长于和平年代,没有感同身受过,看史书中的百姓伤亡也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什么三国人口从汉末六千万减少到几百万,什么明末两亿减到两千万,南京三十万……
甚至还有人调侃:“才三十万?”
做个人好吗!
还有地主,他们就真该全杀了吗?
地主中有坏的,可也有好的。特别是在封建王朝,皇权不下县,乡间的公序良俗由他们引导,架桥铺路也由他们出面修建。
而且,仅对河南来说,最大的地主是六个亲王。此六人加上他们的子子孙孙,占了河南六成的土地!
所以打击小地主没多大鸟用,隔靴搔痒隔山打牛罢了。
叶宰现在又不敢针对宗藩,也不敢坐视宗藩陷落,颇有点一身力气无处使的郁闷。
带着这股郁闷,叶宰面无表情进了辉县,又面无表情地接见了辉县的官吏。
岳县丞当真好命,人没死!
他跪在堂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叶宰哭诉:
“知县谢增庆临阵脱逃,在流寇围城前带着家人和细软跑了。”
“卑职面对流寇大义凛然直斥其非。”
“若非抚台大人救援及时,卑职恐会被流寇点了天灯!”
有了此人带头不要脸,后面的主薄、教谕一个个都化身为大明最忠城的斗士,临死不屈。
看着堂下众人的嘴脸,叶宰都气乐了。
只过他没必要拆穿,因为辉县的善后工作还得当地人来办,他很快就要领军继续南下。
遂温声安慰他们,流寇破城之事与你们关系不大,并承诺严参谢增庆,然后颁下命令:由岳县丞暂署知县,尽快安排衙役上街清理,恢复原有秩序;发动剩余劳力修补城墙、下乡搜寻幸存的百姓。
辉县官吏当场松了口气,齐声高颂“抚台大人明查秋毫!”。
岳县丞更是喜不自胜,虽然他明白知县的帽子不一定能落到自己头上,毕竟才是个三榜进士嘛。但若是接下来干得好入了巡抚的眼,暂署也可以变成实任么。
因此,待辉县其他官吏都出去了,岳县丞腆着脸留下来向叶宰道:“抚台,不知贵部还缺不缺军粮?”
叶宰正在为军粮头疼,闻言后就是一愣,问道:“粮食不是被流寇都抢光了吗?”
岳县丞凑近了点,神神秘秘道:“抚台,流寇抢得是明面上的。据卑职所知,好些大户人家家里都挖有隐藏的暗窖……”
嘶!
叶宰战术后仰,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岳县丞,惊疑道:“你把这事儿说出来,就不怕以后?”
岳县丞拍拍胸脯,正气凛然道:“卑职愿为抚台大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犹不悔!”
人才啊,不惜出卖自己人来抓住机会。
叶宰感动了,重重点头道:“好,岳县丞,本官记住你了。”说罢扭头朝马二柱道:“柱子,立刻和岳县丞一起去将粮食取出来。”
诶诶诶……
岳县丞当场麻爪,他本意是画个地图指个方位什么的,完全没想过要自己带路。要知道,辉县大户虽然死得差不多了,但总有一些小民没死,倘若被看到了……
死了的大户并非就绝户了,多多少少外面还有亲戚,有几个还有子侄在外地做官!自己去刨了人祖产……也许他们不敢对叶巡抚做什么,自己呢?
岳县丞嘴皮翕动欲言又止。
叶宰沉下脸,问道:“怎么?岳县丞有困难?”
岳县丞心尖一颤又马上一横,心想先得把这关过了再说,遂咬牙道:“没有!马将军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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