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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呓梦痴人     聚宝盆中的大明txt下载     聚宝盆中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7章 斩草除根

    后营。

    商辅明与叶宰相对而坐,长时间的静默。

    期间有好几次商辅明都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见到叶宰捧着茶碗面无表情的样子,又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继续喝着没滋没味儿的茶水,他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金刚怒目也是菩萨心肠!倘若不使霹雳手段拿下王永恩,将会坐视河南糜烂以致中原板荡,咱家都是为了皇爷,为了皇爷的江山啊!

    不知过了多久,马二柱于帐外求见,打破了帐中死一般的沉寂。

    事办好了?

    叶宰和商辅明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喜色。

    商辅明抢先开口道:“进来!”

    帐帘打开,马二柱应声走进。此时的他再不复先前小太监的打扮,身形挺直穿黑色板甲,胸前、脸上还残留几团未干的血迹,殷红醒目、杀气凛然!

    “如何?”叶宰问道。

    马二柱行了礼,这才一一道来。

    王朴被简单救治后,埋伏在后营的二十亲兵便扮做后营军士护送其前往后营辕门。

    王永恩家丁看到只有王朴出来都非常疑惑,遂追问家主的行踪。

    王朴以商公公与靖远伯尚有大事相商的为由,暂时将他们安抚住,并假传王永恩命令,让家丁跟自己先回前营吃中饭,过段时间再来接靖远伯。

    家丁头子闵猴儿起初坚决不肯走,说要等着家主出来,可架不住其他家丁都饿了,再加上王朴拍着胸脯保证靖远伯无事,闵猴儿想了又想,这才同意下来。

    倒不是他真想吃饭,而是王朴的保证实在太关键了。因为王朴是此次出兵后神枢营的统领,平常在京与王永恩也走得很近,他没有害王永恩的道理。

    此后,计划执行地非常顺利。

    然而过了不久,却发生了变化。

    变化的源头便是闵猴儿。

    要不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取错的绰号呢!

    闵猴儿当真是沾上毛比猴儿都精,出了后营就察觉到一丝不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是秘密处决不能让其他京营兵丁看到,所以在前面带头的马二柱有意识的将众人往僻静地方引。

    闵猴儿越走越觉不对,突得勒住马,问身旁的王朴道:“王将军,这好像不是去前营的路。”

    王朴颇有争智,连忙解释道:“闵猴,你也知道,靖远伯和本将与叶抚台有点不对付,不如绕远一点。”

    “不对,不对!王将军……”闵猴儿摇摇头,正要质问却见王仆从马上飞扑过来。

    原来王朴对闵猴儿的聪明也有所耳闻,见闵猴儿生疑立知瞒不过去了,而且王朴已经上了贼船,要想获得商、叶二人的信任,少不了要交上一份投名状。

    带着这两道心思,王朴当机立断,决定擒贼先擒王!

    可惜,他忘了自己大腿上还有伤,以致扑出时右腿蹬力不够,就在闵猴儿目瞪狗呆、即将束手就擒的时候,他的脸擦着马鞍一头撞在了马肚子上。

    马儿受惊“灰溜溜”叫了声,反而向前几步,被动将闵猴载离险境。

    这时,闵猴大张的嘴才来得及合上,马上又张开大叫:“有诈!”

    马二柱听到身后骚乱往后一瞧,大惊之余暴喝道:“动手!”

    说罢,连抽枪的时间都没有,合身扑向紧挨着的另一个家丁。其他亲兵听了命令,当即各找对手扑了上去。

    瞬时间,这处荒僻的郊野即变为血腥的战场。马的嘶鸣声,奔跑时的踢踏声,人的呼喝声,兵刃入肉时的惨叫声,乃至血液飞溅时的“咝咝”声……

    种种声音汇聚成一团强烈的音暴,惊起鸟雀无数,再远远传开划破了天际。

    闵猴儿也找到了对手,他骑在王朴身上对其饱以老拳,目眦欲裂嘴里骂个不休:“小兔崽子,我家伯爷呢?说,快说,不说打死你!”

    王朴口鼻淌血,惨叫着用双臂挡在脸前。他也有一张和叶宰一样的小白脸。

    平心而论,叶宰亲兵队的武艺的确比上不闵猴儿等人,仓促间两方对圆,亲兵队吃了大亏,本身他们人数就少十几个。

    但是,吃亏归吃亏,只要不第一时间弄死亲兵,但凡给他们抽出大黑星的机会,那将不啻于一场屠杀。

    第一个腾出手来的人叫戚烨伟,原甲总乙哨哨长。

    本来他在部队当军官当得挺好的,但一听闻叶宰要进京任职便激动了,因为他就是京郊三屯营的人,离开家乡二年好想回去看看,故宁愿不带兵了也要申请加入叶宰亲兵队。

    可叶宰亲兵队是个小编制,最大的才是把总马二柱,戚烨伟只得降级两阶做了个什长。不过他一点也不后悔,能到生养的家乡看看,哪怕已烧成了白地,他也觉得高兴得不得了。

    现在来看,他是来对了!

    戚烨伟是北人,生长于长期受北、东虏威胁的环境里,整个北地非常注重个人武勇,所以他三拳两脚便扭断了对手的脖子,随即找到自己的马匹,抽出藏在马鞍褡裢里的大黑星,抬手就打。

    他的盲射可比叶宰高级多了,第一枪便撸死了正和马二柱翻滚的对手,然后枪口一转,潇洒地给其他家丁一一点名。

    马二柱被解救后,第一时间冲戚烨伟叫道:“先射马,射马!”,然后才去找自己的战马。

    戚烨伟迟疑了片刻。前面说了,他是北人。

    北人天然对马儿就有感情,当真狠不下心来射杀,即便是对手的。但他终归是个带过兵的人,在叶宰国防兵的特殊训练下,习惯从全局考虑问题。

    他心里此时便不自觉的在权衡:马二柱说的对,如今王永恩的家丁被仇恨迷住了双眼且暂时占上风,还想不到跑去前营报信。

    要他们想到了呢?那马就是必争之物!

    想到这里,戚烨伟的眼中再没有了感情,变得极端的冷漠,脖子上也暴起青筋,“啊”地叫了一声,对着无主的马儿便扣动板机,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接下来便无须赘言,亲兵队逐渐拿到了各自的大黑星,将王永恩家丁屠杀怠尽!

    闵猴儿至死都没弄明白,自家的家主到底是死是活……

    讲述到这里,马二柱一个铁打的汉子居然红了眼圈,猛地半跪于地,断断续续道:“抚台,卑职……卑职执行不力!此战……亲兵队两……死五重伤,其余人人轻伤,战马也……死了八匹。”

    叶宰眼皮狠狠一跳,心脏像被一只手揪住似的不停抽搐,可当着商辅明的面又不好发作出来,便强装大将风度,安慰马二柱道:“二柱子,不怪你,只怪敌人太狡猾。那谁……戚烨伟就不错,此战当是首功,可让他任亲兵队副把总,主抓近身搏击。”

    “是!”马二柱领命后起身。

    商辅明却根本不关心叶宰手下死了多少,仅关心后面的事,便问道:“王朴怎样?掌握京营了吗?”

    马二柱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后面的事水到渠成。王朴本来就是副将,又拿着抚台和监军合署的军令,很快便掌握了神机营。不过……”

    “不过什么?”商辅明的神情飞快转为凝重。

    马二柱脸色古怪道:“王将军手段毒……果决,在召集神机营旗以上军官宣布军令时,让我们当场处决了七个王永恩的亲信。”

    “啊……又是七个!”商辅明眼前一黑,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和平夺权的设想已与现实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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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火起

    当天晚上,王晓摸黑潜出了京营营地。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叶宰照常处理公务,冷眼旁观王朴一步步掌控神机营。

    他这番不动如山的气度倒让商辅明有点诧异,一次闲谈时试探叶宰:“叶部院,你就没想过让手下人下去带兵吗?毕竟你是协理京营戎正,在皇爷那里也说得过去。”

    叶宰摇摇头,情真意切道:“本官无心兵权,只盼为陛下镇抚河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商辅明不知道信没信,但听到叶宰的表态后明显是大松了一口气,很快便揭过这个话题。

    其实叶宰不是没想过派出亲兵队,实际将这只部队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考虑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首先,京营士兵的出身就决定了他们所站的高度——皇帝亲军,倘若叶宰妄想染指京营,崇祯第一个不答应!叶宰敢肯定,营里必有锦衣卫坐探。

    而且商辅明这个监军身上一定也有密旨,只要叶宰敢表示出对京营的兴趣,到时密旨一出,配合锦衣卫,叶宰的结局大概率为槛送京城。

    其次,叶宰也看不起这些不能吃苦的士兵。是,人都会变,不能吃苦的人也能训练出来,然而这需要时间,如今恰恰就没有时间。

    所以说,做了不一定做得好,做得好也讨不了好,徒增皇帝猜忌,不如通过王朴间接代理。

    说到王朴,叶宰却有些看不懂了。

    那天镇服神机营的手段是多么的暴烈!结果呢?他接下来好似变了一个人,态度温和如春风化雨,拉拢剩余军官,走访安抚底层士兵,兴致来了还与士兵们同吃同睡。

    当然,这没什么不对,如此方能让京营渡过换将风波从而上下效命。但叶宰急啊,王朴若是再拖延,那边王晓动了手就配合不上了。

    不过鉴于他已经和商辅明表明过心迹,这时若催促反而显得心口不一,遂只得把这股焦躁深深压在心底。

    这天晚上,王紫玉吃过晚饭后突然问道:“相公,你有心事?”

    “没……”

    叶宰下意识就要否认,话刚出口又转念想到,这种事怎么瞒得过枕边人?遂改口道:“是,有点心急,那王朴太不靠谱,好几天了都还没把神机营整明白。”

    王紫玉已渐渐习惯了叶宰嘴里偶尔冒出的生僻词,以她冰雪聪明的头脑,想想便明白了“告谱”是可靠的意思,便柔声安慰道:“相公,妾知你着紧马将军,然事实如此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别气极伤了自己的身了。”

    “你知道我要去救马将军?”

    “知道啊,马凤仪,张凤仪,年纪比妾小两岁的美人嘛……相公,妾得提醒你,救人可以,却也不要忘了,张风仪可是马宣慰的夫人!”

    “紫玉,你在说什么!为夫那有你想得如此龌蹉?”

    “哼哼!”

    “你哼哼是什么意思?”

    “别以为妾不知道,你在夷陵时受过知州的招待。他的小妾滋味还好吧?”

    “别胡说,我没有……我身边出了叛徒!是,可我只与那小妾谈论音律到天亮。”

    “相公怎么不和妾谈论音律?”

    “你不是只会骑马舞剑吗?”

    “……”

    “好好,别生气,我跟你舞剑。”

    “相公,你不是说军营里不能……”

    “剑在匣中跳,顾不得了!”

    此套剑法有诗赞曰:折搦奶房间,磨挲髀子上。一啮一快意,一勒一伤心。

    …………

    翌日,叶宰捂着后腰到了大帐,进去后一愣,不但商辅明在王朴也在。

    王朴脸上的乌青消的差不多了,大致恢复了大帅哥的风采。

    他见叶宰进来,立即停止与商辅明说话,起身向叶宰施礼道:“叶抚台,末将幸不辱命。”

    “哈,做得好。”叶宰压手示意王朴坐,然后走向自己的主位。

    商辅明长期呆在宫里,察言观色的技能早已浸到骨子里面,只用一眼便发现了叶宰状态不妥,问道:“叶部院,你好像精神不济?”

    叶宰自顾坐下,随口道:“嗯,有点,昨晚我把斩首计划又想了一遍。”

    商辅明顿时紧张起来,完全没了再琢磨人的心思,追问道:“莫非有了变故?”

    “没有。”叶宰摆摆手,先给商辅明吃个定心丸,然后摊开地图,叫两人凑近,指着流寇所在,嘀咕道:“流寇乱起后京营先不要动,义士们会把握时机吹起唢呐声,记好了,是三长两短!

    接下来,本官会安排亲兵开路,打开豁口。王将军这时再带兵压进去。到时应该会有义士在山西面等着我们,给我们引路。

    王将军,你必须给手下强调好了,只能跟随向导,不得掉队和私自出击。”

    王朴心头一晒,心说还主动出击?不跑散了就算对得起陛下了,遂点点头,旋即脸上又露出了一丝迟疑。

    叶宰看到后郑重问道:“王将军,有什么疑虑现在就说,别等到事到临头乱了方寸!”

    王朴看了眼叶宰又看向商辅明。

    商辅明撇嘴道:“别看咱家呀。咱家是监军,军略是叶部院和你的事。”

    王朴方才嗫嚅道:“叶抚台,末将不是不相信您的手下,也知道他们手中短铳的厉害。可……可他们毕竟人数太少,且短铳打得并不远,及不上步弓……”

    叶宰突得一笑,斩钉截铁道:“这就不必王将军担心了,他们自有办法。你就按本官说的做!”

    “哦,是……是。”王朴听叶宰说得这般肯定,只得唯唯喏喏答应下来。

    …………

    七月二十七日凌晨二更左右,合衣睡在中军大帐里的叶宰被马二柱吵醒,报道:“抚台,王朴遣人来报,山头哨位用火光联络,说流寇有一处营头火起。”

    叶宰腾一下坐起来,睡意也不翼而飞,迅速吩咐道:“叫王朴稳住,继续观望。嗯,再去通知商监军……算了,我去叫他,你快去找王朴。”

    马二柱情知事情紧急,拱拱手匆匆退了出去。

    商辅明因知道大战将起,怕错过消息索性就宿在中营,所以叶宰很快便将他叫醒请到大帐。

    两人一边喝着浓浓的茶水提神,一边等待前方的消息。

    一刻钟后,马二柱再度来报:“流寇营地再发三处大火。”

    叶宰问:“吹唢呐了么?”

    马二柱摇头。

    叶宰道:“再探!”随后向身边的石猛低声说道:“去叫醒夫人,让她和山竹做好准备。”

    待石猛出去,叶宰回身朝后帐大吼:“小贵子,出来给少爷着甲。”

    商辅明呆了呆,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叶宰,问道:“叶部院,你要亲自上阵?”

    叶宰挥挥手,正气凛然道:“有备无患!商公公,你有没甲?要不本官给你找一副?待会穿越火线,定然少不了从四周打来的明枪暗箭。”

    商辅明“嘎嘎”一笑,拍拍胸口道:“咱家早就准备好了,这里面……”语气中带出一丝显摆的味道:“御赐的金丝甲!”

    金丝甲,好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名字……

    叶宰遂了商辅明的意,当场表示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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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开战

    四更天,天地一片黑暗,月亮隐去星光暗淡。

    磁山东麓,一千匹战马戴着嚼子,甩着大脑袋不安地四蹄刨地。

    一千名神枢营骑兵在各自辅兵的帮助下着甲、挂弦、检查各式兵器。

    有些人动作快,趁着空闲时间开始闲聊。

    一个粗豪的长大汉子一边往三眼铳里装药,一边问旁边的战友,“许三儿,你说叶抚台手下的那些亲兵能行吗?”

    许三长得精瘦,但两只胳膊很粗,此时便用这两只粗胳膊将三眼铳平举在身前仔细检查,随口回道:“项大才,这与你何关?我等只用听命前冲便是。”

    “说的轻巧!”

    项大才杵了杵枪杆,不满道:“若是他们不能很快击溃当面流寇,便会陷入久战。这倒罢了,打不进去就不打。怕就怕那二杆子……咳咳,叶抚台强令我神枢营冲阵……你也知道,山谷内通道狭窄还崎岖不平,马力根本发挥不出来,我等进去就成了流寇的靶子!”

    许三缓缓放下三眼铳,沉吟道:“应该没问题吧。我见过那些亲兵,他们人手一杆自生火铳,后背还背着一个长匣子,说是秘密武器……”

    “呵呵,许三儿,这你也信?就他们装药的时间,我能冲过去一刀砍翻三个。”另一个骑兵笑着插言。

    “何止哦,我手中铳打翻三个,再冲过去还能砸死五个!”又一个骑兵加入吹牛当中。

    “是极是极,都说我们是少爷兵,我看他们才是。平时不练武也就算了,还弄了个啥……足球,瞎姬霸搞!”

    “米正全,这我就不同意了。足球我去踢过两回,有点意思。”

    “有屁意思!就踏马蹴鞠的变种,而且一点也没有蹴鞠的飘逸。”

    “各有各有味道。一个是飘逸,一个是激情。”

    …………

    就在被神枢营各种看不起之时,马二柱带领四十个亲兵运动到位,全体趴伏在豁口内三十步左右,再往前半里便是流寇的控制地界。

    几十抹红缨飘扬在宽檐头盔之上,头下则是一水的黑色。不注意观察,说不定还以为他们是地狱里钻出的幽灵。

    走近点却能看清楚了,他们只是上半身黑色板甲,下半身黑色贴身裤。这样穿着是为了减轻双脚负重,从而能快速冲击。

    人人一杆栓式步枪,并非是许三儿羡慕地流口水的燧发枪,其实那只是摆在明面上的迷惑性武器。

    此外,每人带100发子弹,五颗木柄手雷,长匕首在腰间,工兵铲在身后。

    更丧心病狂的是,这区区四十人还有四门迫击炮配合,由温大的徒弟白晓光带着八人小炮组操作。

    此八人不占亲兵队编制,明面上都是叶宰家的私厨。

    厨子打炮,没毛病!

    快五更天了,豁口那面的喊叫声越来越大。

    马二柱也越来越沉不住气,不知第几次用望远镜观察神机营设在两边山上的哨位。

    然而,两处哨位仍然黑灯瞎火,久等的总攻信号迟迟不来。

    马二柱放下望远镜瘪了瘪嘴,舌头下意识滑过两片干裂的嘴唇。

    突然,旁边的戚烨伟碰了碰他,压低的嗓音中透着激动,“把总,是不是有唢呐声?”

    “啊?”

    马二柱精神一振,连忙举起望远镜再次看向哨位。

    没有反应!

    马二柱毫不放弃,反而把眼睛贴得更近。

    一息过去了,两息过去了,十息过去了……

    终于,他等到了!

    只见北边磁山哨位突兀亮起一团火光,紧接着连连划圈。

    强摁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的心脏,马二柱再看向南边㵚山哨位,也是圈圈!

    马二柱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所幸他身经数十战很快便冷静下来,摸到颈上的哨子送入嘴中。

    “哔哔!”

    一道利尖的声音划破了山谷前的夜空。

    回应他的是四道闷响:“嗵、嗵、嗵、嗵”。

    紧接着,便是尖啸声,“咻……”

    几息之后,惊天动地的暴炸声响起,“轰隆隆……”

    白晓光摘下望远镜,大叫道:“首轮命中,三发急速射!”

    又是三轮巨大的暴炸声。

    白晓光吼道:“各按事先布置调整角度,往两边山上延伸射击,四发急速射!”

    震耳欲聋的暴炸声中,马二柱的望远镜里已然全是红色,那是一片连绵山上山下的火线,其中有无数的火人奔跑着、跳跃着、扑腾着,又慢慢的没有了声息。

    豁口,神枢营等候处。

    这里已经乱得不行,马儿四处乱跑,士兵们乱哄哄地追逐各自的爱马。

    按说神枢营的马匹都是经受过炮响训练的,不应该如此不堪。可迫击炮弹是开花弹不比实心铁弹,落地后的声响非常大,再加之山谷的放大效应,传到豁口时已然响了许多倍。

    于是,马惊了,顺带着神枢营也乱了。

    “别动,别动!”项大才沉腰坐马,两条大长腿焊在了地上,双臂鼓起牢牢攥住马缰。

    他是神枢营少有的大力士,舞动三眼铳像牙签似的。其他人就没他那本事了,要不在追的路上,要不在被拖的路上。

    许三儿一边追一边叫道:“许安,抓紧啰。要是马跑了,少爷剐了你!”

    许安大半个身子都在地上拖着,努力抬起头哭喊道:“黄瓜,祖宗嗳,别跑了……”

    亲临前线的王朴脸黑的根本看不见了,呲着白生生的牙齿证明他还在,“球驴子货!”

    神枢营后面是两千神机前营,再后面则是一千神机中营、两千辅兵的后营。因为要抱团进攻,所以三军靠得很近,基本是紧挨着。

    前面发生的闹剧不可避免地落入了中营的叶宰眼中,他放下望远镜叹了口气。

    商辅明一直有注意叶宰,此时见叶宰叹气,不禁心里大急。

    没办法,他已经把前程和叶宰绑在了一起,叶宰胜他胜,叶宰败他败。

    即便败而不死,事后追责,光坐视叶宰拘押靖远侯一事,便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索性直接问道:“叶部院,可是战事不利?”

    叶宰摇摇头,道:“第一波攻势很好。就是神枢营……算了,你自己看。”

    说罢把望远镜递给商辅明。

    商辅明还是头一回用这东西,不过他刚才看到过叶宰怎么用,也依样画葫芦,举起放在眼睛前面。

    “嗬!”

    望远镜中拉近的景象让商辅明受到了一点小小的冲击,惊讶一声后连声赞道:“好物件儿,好物件儿啊,咱家从未见过如此好的物件儿……”

    语气中那股想占为已有的心思毫不掩饰。

    叶宰笑道:“这东西是西洋宝贝,在他们那儿只有皇室才能用。可谁叫商公公和本官投契呢?送你了!”

    “真的?可不能反悔!”

    “比真金还真!”

    “嗬嗬,那咱家便厚颜收下了。”

    …………

    前线。

    暴炸声渐渐停了下来,代之以一声声惨叫。

    马二柱拍拍戚烨伟的肩膀,喝道:“吹号!”

    “滴滴哒,滴滴滴滴哒……”

    霎时,周围的吼声汇作一道洪流,“杀!”

    四十余个黑影于晨曦中跃起,弓着腰如猎豹一般飙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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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炸营

    火线之前,亲兵队没有遭到任何打击,一里多的距离就全副武装也只用了不到三分钟跑到。

    此时山道上火烧得正旺,渐渐还引燃了两侧的山头。

    空气中首先传来阵阵烤肉的香味,接着就是一具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大部分还是残缺的。

    “呕,呕……”

    便是久经此类战场的亲兵们也都很不好受,胃里狂冒起酸水。

    马二柱感慨片刻火力凶猛,强压着胸口的烦闷,冲后挥手道:“一小队搬开碎石,其余人戒备。戚烨伟准备好,我们过后立刻吹号叫神枢营跟上。”

    “是。”

    “是,是。“

    戚烨伟和一小队士兵异口同声,凛然遵命。

    又过去几分钟,一小队清理出一个可容两人一匹马的通道,叫道:“把总,可以走了。”

    马二柱扔掉手中卷烟,用脚尖狠狠捻灭,挥手道:“快速通过。”

    亲兵队训练有素,接令后迅速排成两人一排的队伍,鱼贯冲入小道。

    待最后一人进去,戚烨伟便含住唢呐嘴,鼓起腮帮子吹出嘹亮的声音:“嘟嘟哒!”

    连续三遍,戚烨伟这才收起唢呐,身子一抹消失在小道之中。

    …………

    豁口外,王朴听闻唢呐声后即向身边家丁头领下令道:“开始吧。”

    家丁头领抱拳道:“是!家主小心!”

    说罢一夹马腹,提马冲进神枢营当中兜起圈子,大叫道:“上马,上马!”

    三分钟过去,所有骑兵上马,接着又响起一连串的声音。

    辅兵们都在向自己的主人告别:

    “少爷,小心点,别冲太前面了。”

    “三少爷,枪杆上油抹得多,抓紧了别手滑。”

    “老爷,你可要回来啊。小的一家全靠你了。”

    “……”

    离别的情绪在悄悄向后方蔓延。

    后方紧挨着的神机营也都明白了,自己马上将作为第二波出发,遂学着神枢营的作派与同僚、家丁告别。

    某处角落里,赵天傲和王仁斌孤零零的。

    他俩被撸为了小兵,当然也被被剥夺了使用辅兵的权力。

    两个难兄难弟遂互相打气:

    “赵兄,如果能活着回去,我介绍你认识怡红院那个花旦。”

    “哈哈哈,王贤弟的心意某家领了。既然贤弟如此大方,某家也不能差了,泰山姑子可与贤弟分享。”

    “求之不得!赵兄,保重!”

    “王贤弟,保重!”

    两人珍重抱拳,然后转身,背对背走向各自的方阵。

    又过去有五分钟,神枢营的骑兵们才算整理完毕。

    王朴的家丁头领却对此见怪不怪,甚至觉得这些人的动作比原先还要快,得意之余提马来到最前头,抽刀大喝道:“随某冲呀!”

    “杀敌,杀敌!”

    骑兵和辅兵几千人奋尽全力齐声大吼,声震宵汉。

    中军的叶宰吓了一大跳,咋舌道:“不错,士气强盛!”

    商辅明却知道其中的道道,翻着白眼道:“这就是他们看家的本领!吼得不敞亮如何能糊弄皇爷?”

    叶宰:“……”

    …………

    马二柱等人冲过火线后,道路变得宽广许多,先前侦察的正面拦截流寇俱无身影,想是应该跑光了。

    不过,两边山上却还有残余之敌,向亲兵们射来了零星的箭矢,打在亲兵身上发出“梆梆”的声音。

    可惜流寇用的是粗制的铁箭头,哪里射得穿差不多一厘米厚的板甲?故而亲兵们只用低下头以盔避面即可。

    马二柱从两边射来的箭矢密度中得出,这些流寇完全影响不到战局,但考虑到后面京营的战力,觉得还是要顾全大局,别因小事而坏了抚台的大事。

    遂下令道:“向两边射击,清理道路。”

    须臾间,山道上“啪啪啪”的枪声响成一片。

    不停有流寇惨嚎着滚落下山。

    如此打了一段时间,戚烨伟匆匆找到马二柱,禀道:“把总,神枢营跟上了。”

    话音刚落,神枢营也好像在与他配合,“呜呜呜”的牛角号传入马二柱耳中。

    马二柱抬手过顶,叫道:“停!继续前进。”

    亲兵们随即收枪,分做两列贴在两边山脚,举起枪戒备山上,脚下缓缓移动,向另一边豁口前进。

    如此走了两里,再没遇到过敌人。

    然而,当走到喇叭口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见宽阔的平地上火光雄雄,满地都是奔跑的人群和马群。

    不少人还在互相对战,骑兵则高喊着什么,手中的动作却也不慢,刀枪一起一落便带走一条生命。

    马二柱咽了口唾沫,自言自语道:“这就是……炸营?”

    戚烨伟也半张着嘴巴,含糊道:“也许是……吧。把总,咋办?”

    马二柱如梦初醒,哈哈笑道:“怎么办?我们也加进去,打他娘的!”遂转身命令道:“白晓光炮组,十发射击。”

    白晓光面有难色道:“马把总,每门炮只剩五枚了,没马我们背不了多少。”

    嗯?

    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击溃当面流寇,还是留着炮弹细水长流挑重点打击?

    两个念头在马二柱脑海中来回翻滚,片刻后,他决定两者结合,狠狠言道:“全部打了!朝人多的地方打!”

    “哦,你说了算。”

    白晓光传令下去,暗自腹诽道:“都踏马打光了,我们炮组待会用炮筒子砸人吗?”

    其实情况根本没有白晓光想的如此糟糕,叶宰重视炮组,每人都给配了一把手枪,哪儿用得着炮筒子。

    “咻咻咻……”

    二十枚高爆弹像长了眼睛似的,专找帐篷和人多的地方打。

    如此一来,流寇方面更是雪上加霜。没烧着的帐篷烧着了,集结起来平乱的部队打没了……

    乱上加乱!

    而且马二柱的命令下得相当正确,帐篷里面流寇还剩下的指挥系统被彻底打掉,流寇再也组织不起成建制的兵团。两三万人便像无头苍蝇,跑得满山遍野都是。

    流寇中也有聪明人,蒙头冲向山这边,期盼上山躲过天上砸下的妖物和自己人的屠杀。

    如此便带动了靠近山体的人,形成了一大片乌泱泱的人潮。

    马二柱见此后心里一紧,仅用两秒便决定正面硬刚,保住豁口留给后面神枢营冲击的余地,遂命令道:“全体出来,举枪!”

    “哗哗哗”

    四十只枪对准了跑来的流寇。

    马二柱估算着彼此的距离,当差不多两百米时,他大喝道:“开枪!”

    随后第一个扣动板机。

    亲兵们都是优中选优选出来的,除了有搏击挡刀的训练,枪法也从没落下,二百米内至少十中八九。

    刹那间,正面对着豁口的人潮仿佛被狗啃过似的,四十人倒地,又绊倒了后面的人群。

    “啪啪啪……”

    枪声连绵不绝,汹涌的人潮好似碰上了坚固的堆岸,减速的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被打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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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击溃

    王朴的家丁首领名叫重华,也姓王。

    当然,这是一句废话,明代家丁很多都跟着家主姓,通常还以义父义子义孙的关系出现。如此既能表示家丁对家主的忠诚,也能说明家主对家丁的重视。

    至于普通家丁,你爱姓什么姓什么!

    王重华并非王朴的义子,应该算王朴的义兄,因为他是王朴父亲——左都督王威的义子。

    他年龄比王朴大了十几岁,打小就跟在王威身后出入军营,耳濡目染再加之长大后身体力行,不到三十岁已成为一个合格的骑兵统领,长期驰骋在大同前线。

    本来他和王朴没啥交集的,人王朴是家主嫡子,他不过一个工具人。可架不住王威希望子承父业,一待王朴弱冠,立马走关系、送财货,一步步将王朴从蒙荫千户推到游击、参将,直到京营的副总兵。

    再往上的总兵官,王家的关系便不太好使了,那需要实打实的战功!至少崇祯十年前需要。

    所以,王朴这个纸上谈兵的人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去帮衬,王威遂选中了王重华。

    说回此次河南之行。

    王重华实际上很不同意王朴铤而走险夺取神机营兵权。

    他本来的打算是带着神枢营骑兵跟在靖远侯后面随便冲一冲,弄点首级,然后再夸大战绩往上一报,兵部的义父熟人再暗地里使下力,一个总兵不说手到擒来也是十拿九稳!

    可偏偏少爷信了那驴球子叶宰的邪,居然深度参与了京营事变。

    如此一来,不使全力都不行了!

    王重华带着些许的怨念,像赶鸭子似地一路狂催神枢营冲入了豁口。

    然而,马速刚提起来不久,前队却慢了下来。

    王重华大怒,暗骂“狗肉上不得席面”,打马飞快赶到队头。

    接下来,他也傻了。

    就见前方坑坑洼洼,碎石抛洒得到处都是,未完全熄灭的木材逸出股股黑烟,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噼里啪啦”的声音。

    坑里坑外、石子树木下,横七竖八躺着疑似人体的黑色东西,有些是全的,有些只有半截……

    暗红的鲜血洇湿了大片大片的土地,鼻中隐隐能呼吸到肉焦糊的味道。

    “王游击,那……那是……是人吗?”擎旗手颤颤危危用旗尖指了指最近的一个物体。

    王重华顺着旗杆看去,只见那物体趴在地上,仅有上半身,下半身自腰以下不见,后面拖着长长的又黑又白的东西。

    认真看了几眼,王重华顿时胃里一阵翻腾,他这才知道,原来人的肠子竟有那么长……

    “是,是人。”

    “呕……后面那根……根,是,是……”擎旗手面色发青,颤抖着嘴唇问道。

    “是肠子!”

    王重华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哪怕他在大同出身入死,与北虏大小数十战,却也没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心头有一点不太适应。

    “呕……呕……”

    “哇哇哇……”

    听到王重华确认,一圈骑兵开始大吐特吐。

    后面没看到的便拼命挤上来,接着又吐一圈。

    见到手下士兵手软脚软的样子,王重华知道不能再这样了,否则不用上战场自己先崩溃了。遂指着擎旗兵,“头前带路。”再冲后面大吼道:“都踏马不准看了,赶快通过此地!”

    “是……”有气无力的声音。

    一千骑兵花费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方才经过先前亲兵队清理出的小道离开。

    王重华走在队伍最后面,不禁回头再看了一眼战场,抛开恶心的感觉,心头所想与几天前大有不同。

    “这样的武器,这样的战力……少爷与叶抚台的合作,恐怕真得可行!”

    待终于来到喇叭口时,王重华又把“恐怕”两个字悄悄抹去。

    四十几个人,面对上千的流寇守得稳丝不动,看他们的样子好似还很轻松,俺就想问了,试问天下强军谁能过之?

    王重华再没了小觑别人的心思,下马主动找到马二柱,问道:“马把总,是否需神枢营出动?”

    马二柱转过头来,露出了黑一道白一道的脸部,这就是近处扔手榴弹的后果——扑了一脑袋的灰。

    神枢营来前十分钟,流寇为了活下去不计伤亡疯狂冲向山边,最危险的时刻来临了!

    亲兵队加上炮队一共才四十八人,却要防守接近20米宽的防线,火力密度根本不够,遂让流寇冲到了近处,最近处都到了防线前二十几米的地方。

    马二柱临危不乱,面对着明晃晃的刀枪,沉稳下令:“投弹!”

    能想像吗?

    四十颗钢珠手榴弹在密集的人群中暴炸,会是什么情况?

    那真是,血肉横飞……

    一波流带走了两三百条生命,伤者无算!

    流寇们终被手榴弹的威力所哧止,再提不起心气儿冲击亲兵队防线,要么转身就跑,要么放弃正面往两边山上爬。可山体陡峭,要不然两军也不会隔着一道山谷对峙了,结果又摔死了很多人。

    现在,神枢营看到的就是此副场景。

    “王将军,情况你也看到了,冲进去掩杀没问题吧?”

    王重华重重点头道:“没问题!”

    在他眼里,那些把后背留给自己的流寇都是战功啊!

    “好,我马上令亲兵队把路让开。”马二柱也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哨子吹出两长一短的哨声,“哔哔……哔。”

    亲兵们听令后爬起身,缓缓让出了通道。

    集中在马二柱身旁时,马二柱关心道:“怎么样?有人受伤吗?”

    “有……”

    “有。”

    七嘴八舌中,有的说屁股中箭了,有的说中了投枪内伤吐血了,有的说被手榴弹溅起的砂石打伤了英俊的脸蛋……

    总之大部人都受了轻伤,理由也不一而足。

    最后有人总结道:“其实要不是为了神枢营的骑兵,我们挖条战壕就不会受伤了。”

    众人纷纷附和,马二柱心里同意,但事关抚台战略,遂板起脸道:“抚台老说,我们依靠的是群体的力量!如今神枢营、神机营和我们就是一个群体。少发牢骚了,都清理下弹药,继续戒备,抚台随时会到。”

    “是!”

    亲兵队迅速散开,各趋岗位。

    十分钟后,神机营前部到达喇叭口,带队的游击见神枢营在外扑腾得正欢,不作过多考虑迅速带兵冲了出去,痛打落水狗的事都喜欢干!

    又过了半个小时,叶宰和商辅明才和剩余一千神机营士兵赶到。

    之所以耽搁了这许久,是因中营要负责拓宽道路,以便让后营辎重通过。

    马二柱立刻收拢亲兵队拱卫叶宰并汇报了战场情况。

    当听到流寇已全面崩溃时,叶宰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原先只打算趁乱通过此地,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

    遂与合不拢嘴的商辅明商议了下,干脆把剩余的一千神机营也派了出去,好尽快歼灭当前流寇。

    战场上的铳炮声愈加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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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战果

    夕阳西下,激战了一天的战场终于平静下来。

    哦,也不是完全平静,尚有无数伤者在哀嚎。

    流寇、京营两方人都有,只是京营伤者有郞中救治,而流寇们则任由啼号之。

    望着一平方公里上躺满的人体,叶宰叹道:“杀伤过大有干天和啊……”

    “非也!”商辅明倏地转过头,两眼直视叶宰,激动道:“他们是叛贼,皇爷才是天。杀叛贼,上天只会高兴。”

    “可是,他们也是走……”叶宰顿了顿,感觉再说下去言多必失,遂改口道:“算了,杀也就杀了。商公公,本官想命人挖几个大坑把尸体埋了,以免引起瘟疫。”

    “叶部院说的有理,咱家信佛,也讲求入土为安。”商辅明笑眯眯地说道,心里却已在考虑给崇祯密函的措辞。

    首先,必须是大胜!

    磁山方面流寇聚集有十来万人马,官军上下用命,一战败之,斩杀一万多人(这个造不了假,巡按会来点数),余者溃逃不知所踪。

    其次,功劳。

    奴婢抓住战机,与叶巡抚一起亲临前线,派出副总兵王朴直薄敌阵,取得自剿匪以来的首次大胜。

    再次,请罪。

    靖远伯王永恩因看到流寇势大,居然胆怯不敢战,奴婢心忧皇爷江山,才不得以动用监军权力和叶巡抚配合,将其罢免。

    最后是接下来的任务,奴婢将和叶巡抚率领京营再接再力,继续清剿河南剩余流寇,还河南百姓朗朗乾坤。

    此时,被关在精钢马车上的王永恩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拿出来鞭了一次,以后能吃饭的好日子已不多了。

    当天晚上,大军在喇叭口扎营,这是为了稳妥。毕竟地形不熟,赶夜路并非京营所长,再加上还有一万多打散的流寇,难保不会趁夜袭营。

    喇叭口这里地形就很好,大不了遇袭后退入谷中。

    商辅明和叶宰呆在一张帐篷里,两人胜利过后都很兴奋,决定不用睡了。一是商议起草给皇帝的捷报,一是后面进军的方向。

    捷报没什么好说的,都按商辅明想的那样写,再加上才统计出的战果:匪首“满天飞”、“诈手”、“刘备”授首!

    就是这三颗脑袋都被炸得有点面目全非,找了好些俘虏才认出来。

    商辅明一点都不嫌弃,派手下太监去给脑袋做美容,再用石灰硝好。

    叶宰对于商辅明突出他自己的事看得很淡,太监嘛,一为权二为钱。

    不突出商辅明叶宰就要塞钱,可叶宰身上带的银票不多了,而且他也不想再花。因为元宝石再过几月能量便将达到十万,到时搞定崇祯,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有。

    于是,两人各怀心机,非常愉快地议好捷报,然后联署随三颗首级一起发往京师,让崇祯能早点乐呵乐呵。

    接下来的行军事宜,两人却出现了分歧。

    叶宰想直接插向西南去林县解围,商辅明不同意。

    他认为一个土司同知死则死耳,但绝不能对南面的安阳视而不见。

    安阳为什么重要?

    那里有一位亲王——赵王朱常清。

    虽然如今的赵王不受重视,第一代赵王朱高燧还差点被扣上谋反的帽子除爵。可论起来,朱常清怎么也是成祖的直系子孙,当今崇祯的叔叔辈儿。

    崇祯皇帝常常以关爱亲情的面目出现,其实就是好面子,明明知道这些蛀虫已经刨烂了大明的根基,表面上仍然容不得亲戚们出事,惹出天下物议。

    叶宰知道商辅明说的都对,在他的历史印象中,后来的确因为死了几个王爷,导致崇祯逼死过手下的大臣。

    但,那又如何?

    私心里,叶宰巴不得流寇把宗藩们都掀了,正好少了他一番清田的手脚,也省得以后再有人打着“勤王”的旗号,重立一个皇帝来和自己打擂台。

    不过,这个道理不能和商辅明说。

    叶宰找了个好理由,说安阳城防周密,流寇围了两月不也没打下来吗?不如打下林县,扼住太行陉口,如此配合着北东南三面大军,流寇将成关门打狗之势也。

    商辅明坚决摇头,说赵王给皇爷发过好几封求救奏本,皇爷在他临走前也说过,拯救河南藩王乃第一要务。

    河南藩王!

    听到这个任务,叶宰觉得牙都快倒了!河南可不止这一位赵王,还踏马有开封的周王、洛阳的福王、南阳的唐王、怀庆的郑王、卫辉的潞王。

    加上赵王,一共六位王爷。他们占了河南最精华的大半土地,大量的人口成了他们手下的隐户匿户。

    保护他们?宁恨不得他们去死!

    叶宰遂提出建议:“兵分两路,商公公与本官各带500神枢骑兵、1500神机步兵。商公公去安阳,本官去林县,如何?”

    不如何!

    商辅明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然武艺不俗但带兵不行,敢独自去安阳不啻于送羊入虎口。再有,京营打顺风仗行,啃硬骨头还得是叶宰的手下。

    当然,他也可以再次行使监军权力拿下叶宰。

    但他和叶宰相处这段时间对其性格大致有个了解,此人别看嘴上悲天悯人,其实内里心狠手辣得很!自己倘若动手,叶宰不见得会束手就擒,大有可能会抢先将自己拿下。

    商辅明一想到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些死无全尸的尸体,非常清醒地认识到了叶宰亲兵队的实力,隐隐打了个寒颤,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了叶宰的军略。不过,小报告仍是要打的,不救亲王的黑锅他可不愿帮着抗。

    天亮后大军出行,向南一天时间走到㵚水河边的临水镇。

    镇子里空无一人,处处都是残垣断壁。

    百姓不知是被掳走了,还是躲到了野外。

    在叶宰看来,恐怕第一种可能性最大,因为老人小孩的尸体到处都有,而青壮男女极少,值钱的财物包括衣服也都失踪了。

    如果说官兵也会杀良冒功、抢劫财物的话,那理应将所有人全部杀死再割走青年男子的脑壳,为何不如此做呢?

    因此,是谁做的不言自明。

    叶宰只得再次派出辅兵挖坑埋人,然后选中镇中祠堂做为自己的中军驻地。

    刚刚安置完毕,辎重营来报:村中所有水井都堵满了尸体,有被杀的,也有自杀的。

    自杀的以女性居多,想必是不想受辱投水自尽!

    所以,镇里的水不能喝。

    “踏马的!”

    叶宰拍案而起,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怒道:“流寇该死!”

    辎重营主管吓得扑通一下跪地,战战兢兢道:“抚台,怎……么办?”

    叶宰一指镇外,“撤出去,扎营在河边,河水是流动的总可以喝吧?”

    翌日清早,叶宰召来王朴,命令即刻渡河、转向西面直趋木县。

    王朴当场惊呆了,为何不是去安阳?

    翕动嘴皮半天,他最终也没有发出质疑,心想反正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没见商监军也没出声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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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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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磁州到林县大概有200多里路,以京营的行军速度至少要走5天,这还是中途没碰到流寇的情况下。

    那,有流寇吗?

    必然是有的,而且有很多。

    鄣德府一州六县,两万多平方公里上集中了六十多路义军,流寇带流民二三十万人,加上河南地处中原人口繁茂,可想而知人口密度得有多大!

    倘若京营不想一路杀穿过去,那就只有昼伏夜出,宁慢勿快。

    何况,来了河南这么多天,后勤物资已差不多消耗一半,根本不能支持士兵们高强度的奔袭。

    叶宰对此感到相当无奈,他总不能要求士兵们空着肚子赶路吧,且在强敌环伺当中。这是违背人的生理构造的,除非……换成某只军队!别说200里了,翻100倍都没问题。

    但人家有信仰,京营有什么?二世祖,兵油子,街混子,精神上一穷二白。当然,也不能全怪他们,这是世代的局限。

    所以,叶宰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下达强行军的命令,京营首先就要把自己给推翻了。

    慢悠悠行军三天后,叶宰实在忍不住了,建议召开军事会议。

    出席会议的有监军商辅明,叶宰,京营代总兵王朴,抚标把总马二柱。

    本来马二柱是没资格参加会议的,可谁叫他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仗呢?就那战绩,四十八对三万,不损一人!虽然他只是起了个头,后面的地面战场与他无关,可功劳谁敢抹煞?谁又敢不服气?

    待其他三人坐好,叶宰省去寒喧的功夫,注视王朴提议道:“王总兵,如今路程已然过半,本官的意思是能否派出神枢营先期出发赶往林县?”

    说到这儿见王朴要起身说话,叶宰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完,“也不要求神枢营能解侯家庄之围,只求他们贴近流寇,时不时再小小骚扰一下。如此,一来可给流寇施加强大的压力,二来也可给守庄军民以希望。如何?”

    王朴顿时一脸难色,他不是不知道叶宰说的有道理,神枢营的高机动性完成骚扰任务的确没有问题,又不是让他们冲阵。

    可事情的关键是王朴就不想放神枢营走。

    理由很简单,流寇的战法:人数众多且有大量骑兵,必要时又可抛弃炮灰来去如风。

    应对骑兵的办法,只有骑兵!

    若是己方失去骑兵的保护,神机营就算是只老虎也能被巨量的蚂蚁和凶残的狼群咬死。再有,骑兵留在身边,要是不幸战败,还可以保护他杀出一条血路。

    因此,王朴决定反对。不过反对也要讲方法,直愣愣顶撞领导不是王朴的处事之道。

    他避开叶宰的眼神,看向监军商辅明,回道:“叶抚台的军令末将并无异议。只是有个难处……若要神枢营全力赶路,所需粮草必会翻倍。但据末将所知,后营所带粮草已去一半……”

    商辅明果然上套,猛一个激灵,心说:可不是嘛?粮食神枢营带走了,剩下的人吃什么?遂担忧地看向叶宰,道:“叶部院,这……如何是好?”

    叶宰没回答商辅明的问题,就盯着王朴道:“王总兵,神枢营的战马本官略知一二。全是蒙古马,耐粗饲,不一定非得**粮大豆,吃几天草没问题吧?”

    “诶,也对。这事儿咱家听说过。”商辅明也转向王朴,倒想听听王朴的解释。

    王朴被两人集火,顿感压力山大,心说这叶宰却是不好糊弄,遂脑子微微一转,镇定自若道:“叶抚台说的没错,蒙古马吃几天草不过掉膘罢了。但是,吃草需要将战马散开,一匹马吃一顿至少需要半亩草场……”

    说着两手一摊,很无奈的样子,“如今鄣德府的情形,四周流寇云集,神枢营抱团集中尚有危险,何况将一千匹马散开放牧?”

    “诶!对,一散开可不就被流寇各个击破了么。叶部院,三思后行啊。”商辅明一边点头,一边又看向叶宰。

    于是,压力又转到叶宰这边。

    我踏马!

    叶宰看着没事先勾兑过,却又一唱一和的王朴和商辅明,心头大怒,恨不得掏出枪把这两货给崩了,可理智告诉他,暂时还不行……

    遂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望向一直静默的马二柱。

    马二柱早已得过叶宰面授机宜,见叶宰看来便咳嗽了一声,直接从椅子上出来,走到中间半跪于地,装出一副粗豪的样子,大声请命道:“抚台、监军、王总兵,给卑职五百骑兵保证拿下侯家庄。若是有失,卑职甘受军法处置!”

    “嗯?马把总,你这是……”

    “马兄弟,不可……”

    商辅明和王朴均惊讶出声。

    叶宰不待两人说完,立马拉下脸训斥道:“马二柱,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闭嘴!”

    说罢转头面朝商辅明,笑眯眯道:“这厮在本官面前粗鄙惯了,可能一时没有适应,监军还请不要怪罪。”

    商辅明摇摇头表示没事,实际他心里对马二柱的印象很不错,而且武人嘛都差不多这样,王朴文质彬彬的反而像个异类。

    叶宰又道:“不过,这厮话糙理却不糙。只用五百骑兵,即减少了粮食消耗,也能大致完成骚扰流寇的任务,两全其美。商公公,你觉得呢?”

    商辅明脸上表情变幻了几下,缓缓点头道:“叶部院,您是主将,但有命令咱家并无二话。”

    “好!那就这样定了。”叶宰一拍大腿,冲王朴吩咐道:“王总兵,拨五百骑兵给马二柱。”

    说罢也懒得再看王朴是什么脸色,又转向马二柱道:“马二柱,去后营领足五百人马五天的粮草,本官再与你二……三十亲兵,即刻起程!”

    “是。”马二柱声若洪钟,随即起身走到王朴身边,抱拳道:“王总兵,请吧。”

    “唉,唉。”王朴愣了片刻,这才起身给叶宰、商辅明施礼告辞。

    一个时辰后,漳水南岸响起了阵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再过几息又缓缓消散。

    …………

    侯家庄,喊杀声也刚刚停下。

    一个身影颓然滑向墙根,即使全身包着盔甲也遮不住她纤细的腰身。

    两个同样穿着盔甲、五大三粗的妇人连忙将其扶起,关切道:“夫人,夫人……”

    张凤仪挣脱两人搀扶的手,又坐下去靠在墙边,两脚并起拱在胸前,抱着膝盖声音艰涩似在自言自语:“我们还能等到援兵吗?”

    左边的妇人声音坚定:“会,我们一定会等到援军!那叶兵备不是派人来联络过嘛,说他六月便启程离京。”

    右边的妇人撇了撇嘴,道:“可援兵在哪儿?这都一个月过去了。”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恨恨道:“那个小白脸一看就不可靠。小姐,你想想,前年我们跟着他北上勤王,结果嘞?扣了我们几个月的赏钱。”

    张凤仪嘴角一翘,也想起那时叶宰无赖的样子,遂叹了口气,道:“无论他可不可靠,我们如今却只能靠他。翠仪,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

    “哦,小姐。”叫翠仪的女将委委屈屈答应了。

第234 援兵在哪里?

    “咚咚咚……”

    才休息半个时辰不到,低沉而残酷的大鼓声又开始在侯家庄内外回荡。

    张凤仪再不复先前娇弱的模样,一跃而起,右手抓过靠在墙边的长枪,沉声发令:“红姑,吩咐下去全体上墙。”

    红姑应声,随即高亢的嗓门响起:“都起来了,都起来了……”

    声音逐渐移向它处。

    翠仪守在张凤仪身边,左右看看靠在墙根一溜却行动迟缓的兵丁,就见他们浑身血迹,皮甲、胖祅也破损严重,而且,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该有的生气,麻木、空洞、疲惫等等颜色都快要溢了出来。

    这一幕不禁令她心如刀绞,遂咬牙切齿道:“狗X的流贼,围了一个多月,怎么还不去死!”

    张凤仪看着缓缓压向庄墙的人潮,沉默片刻后冷静说道:“翠仪,别发牢骚了。不到半日,流寇便接连攻城两次,这次是三次。想来他们应该要毕其功于一役,不会再顾及伤亡。

    你去伤兵营,把……伤兵都安置到墙边,只要有一口气的就发予他们刀枪。”

    话音刚落,翠仪便瞪大双眼,带着一丝哭腔道:“小姐,500白杆兵打到如今就只剩100多人,给石砫留点种子吧……老身求你了!”

    “说甚胡话?”张风仪猛地回头,给翠仪打个眼色示意周边还有其他兵壮,然后用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道:“这也是我们的最后一战!杀身成仁而已,留不留种子还有何意思?去,按我说的办!”

    “呜,呜呜,是……小姐。”翠仪哭着离开了。

    但她没发现,张凤仪回过头时眼角却滑过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鼓声越来越密集,人潮也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在这个距离,张凤仪分明能看得清楚,那一架架粗劣长梯上的木纹,那一把把尖利枪头上的血迹,那一张张黑黝脸庞上的狂热……

    “避箭!”张凤仪娇喝道。

    “刷,当,梆……”

    一阵杂声响起,各式盾、板、锅齐齐顶在墙头。

    几息过后,“咻,咻,咻……”的尖啸声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还好,经过围城的被迫训练,无论军民都知道如何避箭,伤亡基本没有。

    “滚石,金汁,热水!”张凤仪从容不迫继续发布命令,流寇的攻城套路就这几样。

    随着她命令下达,庄子里的老弱迅速排成长队,一样样的东西传向墙边。

    其实,仗打了一个月,哪里还有滚石,如今传递的不过就是百姓家里拆出的瓦片、土块、砖头。

    幸好庄里不缺水,所以开水管够,金汁也管够。

    臭气熏天中,一罐罐排泄物倾倒下去。

    “啊,啊,啊……”

    毫不例外,墙外又一次响起大量的惨叫声。

    可惜,数量太少了……

    张凤仪双手持枪,拨开飞来的箭矢,顺手往下一扎一抽,一个流寇捂住胸口掉落下去,紧接着这架梯子上的人好似滚瓜葫芦掉落一串。

    像这种情况,在候家庄三面城墙都在发生着。仅有南面靠洹水流寇攻不上来,但流寇派人守紧了两岸,侯家庄的人也出不去。

    一百来个白杆兵如撒胡椒面似的分在三面墙头,以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若非这些白杆兵,仅凭普通的川兵及当地百姓,侯家庄早就没了。

    然而,这次流寇果真如张凤仪所想在发动总攻,打退一批又上一批,完全不顾伤亡。如此,白杆兵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越打越少,导致城墙防守出现了许多疏漏。

    “额进来咧,额进来咧……啊,地上有人……救额……”

    一个头上包着黄帕子的流寇按着后腰子倒下,通过这道缺口又跳进了几个同样打扮的人。

    几刀下去,一个躺在担架上、手里还紧握着一把白杆枪的士兵被残忍砍成了几段。

    “我曰你娘!”

    躺在一起的其他川兵,虎目含泪狂叫着调动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飞扑向那几个流寇。

    砍砍砍!

    刀掉了没关系,我还有牙齿……

    庄东头,翠仪跑到张凤仪身旁,哭嚷道:“流寇打进来了,红姑死了,白杆兵也快完啦,小姐,你快走,快走。”

    接着用强壮的肩膀顶开张凤仪补到缺口,头也不回道:“小姐,下辈子我还做你的侍女,快走呀!”

    张凤仪呢喃道:“我还能去哪儿?”说罢惨然一笑,扔掉长枪,缓缓拔出腰刀横在自己颈边。

    翠仪刚好回头看张凤仪走没走,顿时吓得亡魂皆冒,声嘶力竭道:“不要,小姐不要……”

    张凤仪仿佛没有听到翠仪的叫喊声,转动螓首面对北方,目含不舍轻叹道:“夫君,妾先走一步!”

    “不,不……”翠仪用身体硬挨了流寇一刀,正要顺势下去救下小姐,眼睛余光却发现了一点异样。

    流寇后队在乱!

    翠仪也不管到底是何情况,张嘴就叫道:“小姐,小姐,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张凤仪手上的动作立时一顿,问道:“援军在哪儿?”

    “就……就在东面。”翠仪硬着头皮说道,第一次骗小姐她有点不适应。

    不过,这股不适应马上便消失无踪,因为她耳朵里传来远处的暴炸声。

    “轰隆隆!”

    “轰隆隆!”

    两道巨响几乎不分先后响起。

    “小姐你听,是炮,是炮!”

    翠仪心里涌起一股狂喜,冲张凤仪叫了一声,立刻转身把枪一拦,挡住了爬在墙头上流寇砍来的第三刀。

    随即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死去吧!”枪竖起扎了下去。

    白杆枪两头都有枪尖,这一扎又带着援军到来的勇气,当场将那流寇扎了个对穿。

    张凤仪此时已挤到翠仪身边,抬眼眺去。

    恰好,两个小黑点从高处落下,砸进了流寇中间。

    “是叶兵备吗?”

    张凤仪眼看着那些狼奔豕突的流寇,一时间竟不禁痴了。

    “小姐,你的脖子在流血。”翠仪一惊一乍的声音响起。

    “没事,小伤口。”张凤仪回过神,抹了一把自己弄出的伤口,迅速转身高举腰刀,叫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哦!援军来了,我们有救啦!”

    听到张凤仪声音的军民们当即大喊出声,他们从来不怀疑张凤仪会说假话,因为这个女子能陪他们坚守月余,早已令他们信服。

    “援兵来了”的声音恍若一道道涟漪传递开去。

    幸好四川话北地人大部分能听懂,于是这道声音不但鼓舞了侯家庄里残余军民的士气,也让流寇们惊疑不定,顿时有点缩手缩手,进退不得。

    东部三里外,马二柱不住催促,“全打出去,全踏马打出去!”

    白晓光苦着脸道:“老马,我们一共就带了两门炮、五十颗炮弹,全打光了,后面再有流寇怎么办?”

    “小白,狮子搏免亦用全力。打光就打光,再过三天抚台就来了,你怕个锤子!”马二柱立马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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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八大王跑路

    不提流寇被打得哭爹叫娘,神枢营这边五百人集体震惊。

    “呵……啊……哦……”

    “踏马!”

    “大爷的……”

    各种不明含义的呓语声此起彼伏,看向战场的眼神也俱多是迷醉。

    实在是……太猛了啊!

    其中只有一人例外,这便是王朴的家丁首领、游击将军衔王重华。

    他阴沉着一张脸,眼神中带有一丝丝的恐惧。

    两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铁管子,居然有如许大的威力!

    恍惚间,王重华想到了自己。

    “我和我的骑兵面对这种炮顶得住吗?”

    “跑快了会不会躲得过?可他们若是再多加几门炮或者几十门炮呢?”

    “最好的方法是近身,冲进去大砍大杀!可他们会让我们近身吗?”

    王重华的视线不由又移到亲兵们肩后所背的新式火枪上。

    既然打不过,不如……

    王重华眼睛里不再是担忧和恐惧,反而升腾起一股叫炙热的情绪,“加入他!”

    他现在的状态如果能被叶宰看见,必然会心一笑,“这不就是我兔的火力不足恐惧症么?原来,这病是会遗传的。”

    迫击炮弹在白晓光的有心操控下,沿着流寇后、中、前一路打过去,生生在人群中犁出了一条血路,直到庄墙才停止。

    马二柱用望远镜将战场的情况尽收眼底,感到时机已经成熟,遂看向王重华以商量的口吻道:“王游击,可以出击了。我和手下走前面,你们跟在后头。大致路线就是沿着我炮组开辟的通道前进,倘若走散,就以侯家庄东寨门为集结地。”

    远镜诶!

    王重华先是羡慕地瞄了眼马二柱胸前挂的望远镜,方才点头道:“好,马兄弟,我们东门见。”

    “小心!”

    “保重!”

    两人抱拳分开,各自去约束手下准备开战。

    五分钟过去,两方人马准备完毕。

    马二柱打马最前,左手持手枪,右手拎长刀,暴喝出声:“兄弟们,跟我冲!”

    “冲!冲!冲!”

    叫喊声中马蹄骤响,五百多骑如旋风般向战场卷去。

    …………

    侯家庄东门外靠南一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包。

    西营八大王便驻扎于此。

    农民军中有五个八大王,分南、北、西、东、中五营。

    西营八大王此时实力并不是很强,但公认的是他狡猾如狐、凶残嗜杀,每有不顺心者动辄杀之!

    又因其身量宏大、皮肤发黄,人送外号黄虎。

    他的本名反而很少人知道,仅在流寇高层间小范围流传,官兵大抵是不知道的。

    当然,不知道的人中不包括叶宰,倒不是叶宰对历史学得有多好,而是此人对四川的伤害太大了,对他的记忆已经镌刻在川人基因之中。

    说起来相当讽刺,这人叫张献忠,字秉忠,然而,他却是明末天下第二号反贼!

    别看如今河南地界上齐集六十一号营头,最后能成功称帝的除了李自成就是他张献忠。

    李自成整死了大明的末代皇帝,张献忠则刨了大明的祖坟。

    话说回来,为什么张献忠非要和小小的侯家庄过不去呢?

    其实就源于他的性格。

    他原先没想过要在侯家庄死磕的,本来追击官兵途中正好经过侯家庄,便想着捎带手把村子抢了,得点人和粮财,然后继续追击。

    可没曾想,庄子里居然有一伙官兵伙同当地村民负隅顽抗,一个攻守便让他损失了好几百人。

    张献忠于是来了脾气,“给额打,打下来除了年轻女子全部屠光。”

    可白杆兵那里是容易打的?

    此时朝廷的兵将还很强势,并非崇祯十五年后两方局势逆转的时候,要不然曹文诏也不能三千人追着十几万人打。

    所以,张献忠带着一万来人碰了个头破血流。

    按说打不下来就算了呗,流寇的战术就是能打则打,不打能就撤,反正在哪儿都是抢,也不需要经营根据地或者保护后勤通道。

    可张献忠偏不,就和侯家庄杠上了,誓要杀光庄里所有人。

    如此一蹉跎,便等来了叶宰。

    当马二柱带着五百骑兵出现在战场外几里时,张献忠的斥候便发现了。

    情况汇报上来,张献忠大感意外,他没想明白为何在农民军遍布鄣德府之时,还有军队敢独闯龙潭。

    意外过后遂紧急下令调整布置,命令后队转向。这即是翠仪见到流寇后军骚乱的原因。

    紧接着,令张献忠意外的第二件事发生了:那几百人的官军不再前进,而是隔着二里外停了下来。

    正当张献忠摸不清他们到底是何目的时,第三个意外发生了。

    天上砸下炮弹!

    几十声巨响后,张献忠吐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差一点就从山包上滚落下去。

    他心里明白,完了,额完了!一万人啊,一片一片倒在地上,死了不知凡几,剩下的人更是惊慌失措,再无战心。

    士气垮啦!

    若是此时侯家庄的人出来,再加上两里外的骑兵,内外夹攻下……

    张献忠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冲搀扶自己的手下道:“走,额们快走。”

    手下迟疑道:“下面的……”

    张献忠飞快打断,“再不走就迟了!有你们这些老营在,额何患无兵?走!”

    数息后,张献忠带着三百老营,连抢来的粮食、财物也不要了,轻装逃离战场,绕过村子北面继续往西,准备潜入太行山里。

    又过去大半天,侯家庄东门,亲兵队和京营汇合。

    京营自王重华以下均是血染征袍,刀砍得卷刃手臂也酸软无力。但是他们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感觉非常爽快,仅次于上次在磁山口的大战。

    倒是亲兵队身上干净点,因为叶宰给手下部队灌输的作战理念便是:能远程打击敌人就不必近战。所以亲兵队基本都在远距离开枪,即使不得以要近身,也不拼武艺直接掏手枪解决。

    两边一对战损,亲兵队没死一人,最多受点箭伤;京营损失一百人左右,但不一定就全死了,有可能只是摔下马没跟上,待会儿可以去找找幸存者。

    不过就算全死了也不能掩盖此战是以弱胜强的大胜,五百对一万啊,才死100人!

    京营兵丁们个个胸脯挺得高高的,做与有荣焉状,感觉这个牛可以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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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解围

    正当墙下气氛热烈时,墙头上传来一个粗豪的女声:“底下各位壮士,请问你们是哪点儿的军队?”

    “爷们京营的!”

    “记住了,京营神枢营!”

    很多京营的士兵忍不住骄傲地喊出声来。

    马二柱见此微微一笑,打马上前冲墙上叫道:“本将乃河南抚标中营把总马二柱,石砫马将军可在?”

    墙头上沉默一会儿,粗豪的女声再次响起:“你是原来夔州兵里的马二柱?叶宰叶兵备的手下?”

    “哈哈,你们消息太过滞后了,叶兵备如今是河南巡抚。”

    “这就巡抚了?小姐……”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马二柱无奈,只好静静等着,同时也确认了一件事,对方是认识自己的,如此便说明发声之人是石砫出身,毕竟以前做过半年的战友。

    王重华却有一点不爽,怎么的?本将不计生死来救你们,就是如此报答的?连门都不开!

    遂双腿一夹,溜达着催马至马二柱身边,抬头便想大骂。

    马二柱看懂了他的意思,赶紧咳嗽一声,轻轻摇了摇脑袋。

    若是王重华骂其他人马二柱懒得管,就这待遇说不定还会帮着骂两句。然而,里面的人却是张凤仪,秦都督的媳妇!

    马二柱跟随叶宰三年,非常清楚叶宰对秦都督的敬仰之情,叶宰不止在一处场合说过:“秦都督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马二柱不知不觉也对秦良玉生起无限尊重,所以他不会对张凤仪造次,更不允许其他人对张凤仪造次。

    幸好墙上的沉默并未持续多久,几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多谢马把总、京营来援。请稍待片刻,我等移走门口的堵门石。”

    “哼!”

    王重华对墙头上的人不问自己的名号很是不悦,却又不得不给马二柱面子,只是小小地冷哼了一声。

    过了差不多半小时,东寨门“嘎吱嘎吱”向两边打开。

    当先走出来的是一个纤细柔弱的身影,后面则跟着一群枯槁却眼睛明亮的、或兵丁打扮或平民打扮的男男女女。

    打头的将军至马二柱马前十步即止,随后一抬手,两膝缓缓弯下,声音低沉徘徊:“多谢恩公。”

    其身后全体军民跟着跪下,齐诵:“多谢恩公!”

    马二柱认出了前面这人是张凤仪,可根本没想到张凤仪会来这手,只因他囿于旧的印象,以前张凤仪是多骄傲一人啊?连叶抚台都不稀得理……

    “啊,啊,马将军不可如此,本将……柱子受不起!”

    马二柱一边出声制止,一边滚落马鞍,捯捯几步冲到张凤仪面前,伸手便要去扶。

    但刚伸出手又迟疑了,马将军是女子。

    正纠结间,张凤仪已经双膝落地。

    马二柱顿时急得像兔子一样,慌忙跳往侧面,不敢受张凤仪此礼。

    嗯?

    端坐在马上的王重华脑子当场混乱。

    他知道侯家庄里的兵是川兵和白杆兵,也知道白杆兵和叶宰有旧,领头的是一个叫“马凤仪”的土司同知。

    可观此刻马二柱的行为,好像碰到了不得的事!

    于是,王重华认真观察起打头之人。

    先看形体,嗯,是个女子,有点稀奇却也并不惊世骇俗。我皇明女将多了,广西狼兵、石砫兵、水西兵很多都是女子为首领。

    再看长相,脸上黑乎乎的没有胡子,若是撇去血迹和灰尘,光看轮廓似乎有点秀丽……嘶!

    难道她和叶部院?

    王重华不敢再往下想,赶紧跳下马冲张凤仪抱拳躬身道:“末将神枢营游击王重华,不敢劳马将军道谢,快快请起。”

    张凤仪好似没听到马二柱和王重华的声音,带领身后军民认认真真磕足了三个头。

    然后站起身,分别对马二柱和王重华点点头,温声道:“请二位将军入庄。”

    “诶,诶。”马二柱心虚地回答道。

    …………

    进了庄看到庄内的惨样,京营的人大部分都沉默了。

    一间好的房子也没有,街道上均有燃烧过的痕迹。大量的尸体没有掩埋,血腥味儿充塞鼻腔,苍蝇蚊子黑压压地飞来飞去。

    “兄弟伙些,小心点三,我们还是活的。”

    几个京营骑兵不小心偏离主道骑到外面,马蹄子差点点就踩到这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啊!你们是活人?”

    京营的几个兵丁当即惊叫出身。

    一个小兵心有余悸,忍不住吐槽道:“躺这儿做甚?找死……”

    突然,他感觉嘴巴一紧,一只大手捂了上来,转头看去却是自己的队正打横着身体偏向自己,遂用眼睛示意:干嘛?

    队正也以眼睛示意,让他看看这些伤兵的手。

    小兵不明其意,便顺着队正的视线看了过去。

    接着便呆住了,只见伤兵们手上均握着一把兵器,或是枪或是刀,乃至木棍子,而且全有个共同点,握得死死的,手上的骨节在发白发青。

    刷的一下,小兵的眼泪涌出眼眶。他如何不明白,伤兵们躺在这儿是为什么?

    只为一件事,与敌人同归于尽!即使不能,死也要溅你一身血!

    …………

    庄里唯一一个还能呆人的地方就是祠堂,这是当地百姓的精神图腾,不到最后刻绝不会拆。

    张凤仪便将马二柱、王重华带至祠堂接待。

    各自落坐后,张凤仪颇不好意思道:“本来我们应给抚标和京营的将士们准备接风晏,可是……庄里三日前便已断粮,故而……”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马二柱两手乱摇,飞快打断道:“我们有粮,我们带有粮。马将军,末将马上叫人把粮卸下来……”

    “咳咳咳!”王重华连连咳嗽,意思很明显“马二柱,马兄弟诶,你住嘴吧!”

    马二柱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此次出征只带了五天的粮食,路上用去两天粮,还剩下三天粮。而且这仅仅是五百人份儿,目测侯家庄里应该还有上千人,算下来最多只够吃一天。

    叶抚台要三天后才到,难道跟着庄里的人再饿三天?

    不过,马二柱并为因此而有丝毫犹豫,反瞪了一眼王重华,意思是“你丫闭嘴!”,续道:“马将军,我们带的粮不多,可能只够所有人吃一天。但是没关系,粮吃完了还有马,我们可以杀马!”

    杀马!

    王重华视马为兄弟,怎么可能同意马二柱的想法,何况,这些马都是神枢营的,你马二柱居然敢慷他人之慨!

    忍不了啦,哪怕她是叶抚台的什么人也不行!

    王重华咻得起身,动作激烈把凳子都带倒了,瞠目断喝:“不可!”

    马二柱见王重华驳了自己,也一肚子气,起身吼道:“王重华,马重要还是人重要?老子不是不赔给你,等抚台来了,老子立马去给你要十万两银子,够你卖5000匹马了。”

    “你想得美,20两一匹马哪里买得到?”

    “怎么就买不到?攀西那边的马10几两一匹!”

    “马二柱,你踏马懂不懂,那是滇马。”

    “滇马又咋了,一样骑……”

    眼看着两人越骂越近,半鸡眼似的头要碰头,张凤仪哭笑不得,不得不插话道:“二位将军别闹了意气。如今流寇撤走,我们可上山采果子裹腹,饿不死的。即便有不足,也不必杀马,战场上死马应该不少。”

    对哦!

    马、王两人对视一眼,又都笑了。

    这个说:“哈哈,王兄,是我心急下考虑不周,请别见怪。”

    那个说:“不怪不怪。马兄弟,是我太着紧战马,说话有些慌不择口。”

    张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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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养寇自重?

    就在侯家庄盼星星盼月亮两天后,叶宰率领京营主力来到距侯家庄东六十里的地方。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王朴请示过叶宰和商辅明,然后便安排扎营。

    其实天色尚早,应该还可以往前再蹭个一二十里。不过,侯家庄的情报一天前已送达神机营,没有压力也就没有必要再压榨士兵体力,否则闹起哗变来,第一个受罪的就是带兵的人。

    要知道在古代,如何将士兵合理的运送到战场,历来都是一大难题。

    孙子对此有个精彩的总结“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当然,孙子的意思包含敌我两方面。

    敌方不用多说,以逸待劳而已。

    只说行军的一方。古代30里设一驿,正常行军一日两驿,也即士兵步行每日极限为60里(以正常天气计)。一天走100里的军队已是强弩之末,没法打仗,即使打仗也大概率兵败。

    所以,后世的淞泸战役,川军的千里奔袭才能震惊世人!

    37年9月,第一批出川的部队徒步从四川和贵州出发,于10月上旬到达上海,两千多公里路除了生病竟无一人掉队,而且立马投入到战场当中。

    他们与此时的大明军队有何不同?

    都是旧式的军队,川兵甚至更弱,不但装备不行还有个“双枪将”的浑号。

    但他们就是做到了!

    如果非要找出川军比大明军队强的地方,那就只能是“精神”。

    彼时民族主义兴起,国人脑子里已经有了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并不会因为打得不是自己就坐山观虎斗,而是会深感切肤之痛,人人心中都存有一个信念:绝不能亡国亡种!

    这个精神大明没有,我大清也没有。

    栗如,大明北方打得一团糟,都踏马亡国了南方照旧纸醉金迷;再栗如甲午海战,那是你北洋的事关老子屁事,不但东南互保袖手旁观,朝堂上还有大量拖后腿的人。

    试问,如何不亡国?

    傍晚,叶宰刚刚陪着王紫玉、山竹吃完晚饭,石猛悄声进来禀报“王晓求见”。

    “哦,叫他进来。”

    王紫玉非常晓事,当即起身也不收拾碗筷,招呼山竹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石猛撩开帐帘,王晓幽灵似地闪身进来。

    叶宰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径直问道:“怎么样?”

    王晓固执地行了礼,这才开始介绍情况。

    叶宰吩咐侦辑队必须打探出的“闯将”李自成找到了,此人带领5000来人窝在鄣德府最南边白鹿山附近,下一步的动向极有可能是南下卫辉府。

    只是,南下之前有个前提,必须打败卡在白鹿山的邓玘残兵。

    叶宰眼睛一亮,问道:“我们的人做到他军中哪一级了?”

    王晓咂咂嘴,遗憾道:“李自成手下有牛金星、李岩、宋献策等人,小七虽然颇受重用,但比起以上几人还是差得太远,许多重大事务根本不召他参与。”

    “小七怎么说也是秀才,虽说比不过牛金星、李岩两个举人,总比宋献策这个骗子好吧?唔……说来说去还是个感情问题,毕竟小七是新加入的。”

    “是,抚台明鉴。”

    “那就让他立个大功!你暗中通知小七,就说我会调动邓玘北上保卫安阳。让小七抓住时机,建议李自成过白鹿山。”

    “抚台,你要放虎归山?朝廷那边如何交待?”

    “交待什么交待!安阳的赵王一天催八百遍去救他,兵部也来过几封公函叫救援安阳。我这不正是听他们的吗?”

    “可明明抚台离安阳更近。”

    “我要南下封锁黄河,以防备流寇流串到开封,这才是重中之重。行了,你别担心我的事,赶紧回去安排。”

    “是!抚台,其他流寇呢?”

    听到王晓的问题,叶宰思忖了好久,方才眯着眼寒声道:“养寇自重一个李自成就足够了。你给我盯死闯王高迎祥和西营八大王张献忠!他们必须死!这样我也好对皇帝有个交待。”

    …………

    翌日清早,神机营拔营向西,傍晚时分终于赶到侯家庄。

    寒酸的彩门下,张凤仪带领王重华、马二柱等全体军民跪迎叶宰。

    叶宰紧赶两步扶起张凤仪,唏嘘道:“嫂子,宰救援来迟,罪过罪过。”

    张凤仪顺势起身,抬起头正要再次道谢,却不想对上了一双灼热的眸子,这感觉……

    就是很怪。

    “叶抚台,救命之恩容我来世再报。”张凤仪一边声若蚊呐,一边轻轻扭动身体想要挣开叶宰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双手。

    “哦,咳咳咳。”叶宰如梦初醒,放开手咳嗽两声掩饰了唐突佳人的尴尬,再一本正经道:“嫂子说哪里话?我们曾经是战友,我和马宣慰也是兄弟。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不值一提。”

    兄弟?

    这两字让张凤仪不禁微微失神,片刻后想要怼回去“谁是你兄弟”时,却见叶宰已经离开自己身边,正笑嘻嘻地同王重华等人说话。

    期间还用手大力拍打着王重华的肩膀,王重华则眉开眼笑,一副享受的样子。

    寨门口热闹了一阵子,京营全体开进侯家庄。

    奈何流寇围庄一个月导致庄内大部分建筑消失,士兵们还得继续搭帐篷。

    叶宰、商辅明、王朴等高层就不必了,被恭迎到侯家祠堂安置。

    此后便是一片忙乱,扎营的扎营,巡逻的巡逻。后营也不轻省,他们要卸下随军粮草,执行叶宰的命令:不分军、民均发给一顿足足的面粉。

    当天色全黑时,祠堂中点起几根蜡烛,后营终于整治好一顿丰盛的席面送了进来。

    说是丰盛,实际也就比小兵们多了一道腊肉、香肠。

    “来,嫂子,吃香肠。两年没回四川,不知还记不记得它的味道?”叶宰给张凤仪夹了根香肠。

    张凤仪起身道谢却不接叶宰的话,然后坐回去低头吃饭。

    叶宰讨了个没趣,只好转头给商辅明也夹了一根,“商公公,多吃点。你没有这东西,这是四川特产。要不是此次大胜,本官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怎么感觉怪怪的?

    商辅明半信半疑夹起碗中的半截香肠,送到嘴边轻轻一咬……

    哇,肉汁暴绽,一股熏香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嘴巴。

    “好,好东西。”商辅明冲叶宰重重点头。

    “是吧?来,大家都吃,一人半根。”叶宰筷子舞了一圈。

    “可惜没有酒,要不然配着这香肠,当痛饮三杯!”王重华凑趣道。

    叶宰摇摇头,“王游击,如今虽然打了两次胜仗,但河南地界匪患仍然很剧烈,非是痛饮庆功酒的时候。等到了开封,本官一定敞开禁酒令,让所有将士一醉方休!”

    王朴眼中闪过一道不明意味的情绪,问道:“叶抚台,我们要南下。”

    “不南下不行啊。”叶宰脸色转为郑重,“我们的粮草差不多消耗光了,只有往南才能征集。指望着兵部运来,不知哪年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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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女将与女将

    深夜。

    叶宰在亲兵护送下来到祠堂后最大的一个房间,原先的祭祀品已被清理出去专供他住宿。

    屋内点着一盏孤灯,王紫玉以手支腮不知在想着什么。

    听到门响,她方才回过神,勿勿上来为叶宰解除甲胄。

    “山竹和小贵子呢?”叶宰张开手任王紫玉施为,随口问道。

    “他们去休息了。”王紫玉的声音有点冷。

    不过叶宰没注意到,又问:“晚上你们吃的什么?”

    王紫玉道:“就香肠腊肉,与你们外边一样。”

    “你们?”

    叶宰终于听出来,王紫玉说这两个字发得是重音。

    “就是你们!笑闹的声音后院都听得见。”

    “紫玉,不是我不想带你参加,军纪摆在哪儿,我也不好带头……”

    “哦?那为什么张家妹子可以?”

    “她不一样,她是……”叶宰转过身按着王紫玉肩头,认真说道:“她是马祥麟的夫人,属于石砫土司。朝廷允许女子带兵,紫玉你不能比的。”

    “不能比?妾也是女将!”

    王紫玉娇喝出声,小蛮腰一扭,迈着大长腿径直进了里屋。

    “唉,唉,衣服才脱了一半……”

    回答叶宰的是关门声:“嘭”。

    …………

    崇祯六年八月初四,白露,天气微凉。

    “驾驾驾……”

    一千余骑神枢营骑兵冲出了侯家庄。

    紧接着是并不整齐的脚步声,三千神机营、两千辅兵缓缓走出。

    不知怎么那么巧,东门外的那个小山包上又上了一波人。

    叶宰还不知道张献忠也在这里向下眺望过。此时他心情沉重,手搭凉棚望向破烂的侯家庄,问身后的张凤仪道:“庄里的人当真不跟我们走?”

    张凤仪打马上前与叶宰并肩,眼里饱含着不舍之情,好半天后才说道:“故土难离。”

    “可他们吃什么?流寇又来了怎么办?”叶宰急问道。

    张凤仪摇摇头,轻声道:“我听他们老人说过,我们离开后他会带领族人进太行山躲一段时间。幸好如今是秋季,山里总有点能果腹的食物。”

    “行吧,不走就不走,看他们的造化了。唉……”

    叶宰叹了口气,他其实心里明白,自己想带走庄民多半是一厢情愿。

    只要是有一口吃的,只要刀没落到自己的脖子上,老百姓大抵不会生出离开的想法,毕竟生于斯长于斯,祖宗也葬于斯。

    在汉人看来,离开祖宗之地自己就没有了根。

    所谓安土重迁,落叶归根是也……

    八月初七,邓玘领残兵于淇水北岸与京营会师。

    邓玘的本职是四川副总兵,原本无需听候叶宰调遣,可他身上还有一个援剿总兵衔,处于河南地界就该叶宰管。

    而且邓玌的四川副总兵已经转到了秦佐民身上,只不过兵部没有抹去他这个军职罢了。由此可见,明末的军事指挥系统是多么的混乱。

    叶宰亲切接待了邓玘,倒不为他也是四川人,只为他尽忠报国报以尊敬。

    邓玘五十来岁,在这个年代已经属于不折不扣的老将。

    看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将给自己下跪行礼,叶宰自感受不起,遂不待邓玘膝盖落地便将其挽住。

    邓玘挣扎了几下没挣脱,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叶抚台不是在惺惺作态而是来真的。

    于是他大受感动,顺势起来,心里对叶宰无端端调自己北上安阳的恶感淡化了许多。

    “邓总兵败而不乱,成功扼守白鹿山阻挡流寇南下,于河南是有功的,于大明也是有功的!本官已写了奏本据实上报陛下。”

    叶宰一句话便给邓玘定了性。

    邓玘当场感动得无以复加,有了河南巡抚的肯定,他一颗战战兢兢的心终于能安定下来,遂使劲儿往下一戳,恭恭敬敬给叶宰行礼,声音哽咽道:“多谢叶抚台体谅!”

    他此番行为绝非是轻贱自己,而是做的真心诚意。

    只因在大明朝堂,武将的功与罪掌握在文官手上。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败可以说成胜,胜也可以说成败,只看文官的那只笔。

    有时候,一只笔比百万雄军都要可怕!

    叶宰请邓玘坐下,问起其它问题:“邓总兵,听说你撤离林县时没带辎重。那你后来如何维持军心呢?”

    就是溃败来不及带走辎重,叶巡抚说话可真好听!

    邓玘知道叶宰给自己留面子,但老脸仍然一红,回道:“白鹿山南边是卫辉,暂时没有流寇。末将派人告诉淇县知县,若是不给军粮,我军崩散,淇县将立刻面临流寇刀锋。起初他还不肯,末将就命人自己去取……”

    “哈哈。”叶宰大笑,环顾左右道:“原来是吃大户、打秋风啊。”

    “呵呵,呵呵……”商辅明皮笑肉不笑,心里恨死了这些给皇爷抹黑的人。

    王朴也跟着笑,心里却没觉得邓玘抢粮的事有什么不对,不抢难道饿死?

    只张凤仪没笑,她现在仍在暗恨邓玘抛弃友军,让五百白杆兵差点全军覆没在侯家庄,所以自打看到邓玘就没给其一点好脸色。

    叶宰一直有注意张凤仪,见她轻蹙眉头,赶紧收了笑声,肃然道:“邓总兵,抢粮的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抚台。”邓玌抱拳应下。

    此后,叶宰又和邓玘讨论了会儿安阳的方略,然后轮到商辅明。

    商辅明板着脸,着重强调了赵王的重要性,并告诫邓玘:倘若不能击败流寇,那拼死也要冲进安阳城帮助守城。

    邓玘不禁有些吃惊,心想哪有令人自蹈死地的?遂求救似的看向叶宰。

    叶宰偏过头转去与王朴说话。

    其实叶宰也没办法,因为进城的事是商辅明强烈要求的。如今河南地界上就两只军队,一支京营,一支邓玘。邓玘不去,叶宰去吗?

    显然不可能,叶宰的目的是跟在李自成后面鞭策他。

    其中的度必须由叶宰亲手掌握。

    李自成可以打地主打土豪,但暂时不能杀藩王,如果真那样叶宰还须出兵相救。否则,等着崇祯的雷霆怒火吧。

    再有,攀西兵快到了,叶宰不信任京营,自感朝不保夕,迫切需要自己的军队。

    …………

    八月初八,京营逼近白鹿山陉口。

    斥候来报,根据脚印及残留马粪,可以确定两天前有一支3000人以上的军队穿过此条通道。

    叶宰心头暗喜,表面却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掷报而起,喝道:“快,尽快通过陉口,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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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辉县

    出了白鹿山山区往南,大地变得平整起来。

    展眼望去,一块块豆腐块儿整整齐齐排布在眼前,金黄的麦穗随风翻起波浪。

    辛勤的农人点缀其中,一边收获一边欢笑庆贺今年的收成。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天地之间。

    农人们纷纷抬头望去,只见无数穿得花花绿绿的骑手自山边乍现。

    “谁来咧?”

    “别又是官兵来打秋风。”

    “咦,不像,看他们的穿着……莫非是北边闹的流寇?啊!真是,是流寇,是流寇,快跑呀……”

    刹那间,田地里一片大乱,农人们四散奔逃,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是啊,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

    骑兵们恍若大海中掀起的巨浪,铺天盖地向农人这前浪压了过去。

    小部分农人勇敢拿起锄头战斗,然而在专业化的暴力机器面前,他们的反抗犹如大海中的浪花,迅速被巨浪打得粉身碎骨……

    一柱香之后,视线所及之处再无一个能站着的农人,青黑的土地上洇着一滩又一滩鲜红的血迹。

    此时,马蹄“滴哒”声中,一个戴着红毡帽、身罩红披风的年轻汉子缓缓出来。

    围在他前面的步兵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让他直达军前。

    汉子一甩披风,戟指向前,吼道:“给额抢!”

    “喔……抢呀!”

    “有饭吃了!”

    四千余面黄肌瘦的士兵嗷嗷叫着,仿佛蝗虫一样乌央央冲进了麦田。

    其中好些人本就是农人出身,随身还带着吃饭的家伙——镰刀,一找到合适的地方便两眼冒光,弯下腰熟练的开始收割。

    没有镰刀的也影响不大,用腰刀、用手干拔。

    跑得慢的人没抢到麦田,便不可避免的与占到位置的人争吵起来,甚至还动起了手。

    红毡帽却不做理会,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

    辉县县衙。

    受前几日川军打秋风影响,八月的排衙挪到了今日。

    县尊谢老爷耍尽了“小朝会”的威风,尽说些虚头八脑的事,足足用去了两个时辰。

    就在众人腰酸腿疼之际,谢老爷终于体恤了下民情,宣布散衙。

    接下来各就各位,该下乡催科的催科,该上街收钱的收钱。

    二老爷岳县丞又留来与大老爷说了一会儿话,方才施施然踱着四方步返回东衙。

    谢增庆冲着岳县丞背景轻啐一口,暗骂:“十张催票,想得美!莫非你以为本官真是个棒槌?你们得实惠,本官担恶名?呸!”

    又呸了一口,谢增庆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心想:“除非再加点银子。”

    正思索到底该加到多少大家才能接受时,快班班头飞快冲了进来,满脸惶急道:“大老爷,我们这儿进流寇了!”

    谢增庆愣道:“不是川兵扮的?”

    “唉哟喂,大老爷。”快班班头不住跌脚,指天发誓道:“小的不敢戏言,真是流寇。北边跑回来好多农户,都说那些人杀人不眨眼!”

    “啊,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谢增庆顿时急得团团转,又是抚额又是搓手。

    快班班头催促道:“大老爷,是跑还是封城,你先得给句话啊,眼看着人就来了!”

    “对对对,跑跑……”谢增庆眼睛一亮,刚要叫身边的小厮回去收拾细软,不想突地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可!”

    “谁?”谢增庆回头一看,正是自己聘请的师爷,忙问:“为何不可?”

    师爷挥手让班头走开,低声道:“东家,你是亲民官,守土有责!若是敢弃城而走,逃不过菜市口一刀。”

    “那……那留在这儿等死吗?”谢增庆哭丧着脸道。

    师爷神秘一笑,道:“东家,你前日不是上了个告川军邓玘强逼军粮的札子么?不如,趁此机会去一趟省城。”

    “可札子前日就送走了。”谢增庆瞠目道。

    师爷一本正经道:“如此大事,应当由东家面对面向布正使陈述,别人也置喙不得。”

    谢增成总算回复点理智,眼角向东面挑了挑,道:“这事儿是岳县丞经手办的,他会不会……”

    师爷脸上闪过一些狠辣,道:“流寇动辄屠城,岳县丞……啧啧,听说流寇还喜欢给当官的点天灯。”

    点天灯?

    谢增庆蓦地打了个寒颤,马上懂了,又问:“日子也许对不上。”

    师爷却胸有成竹道:“如今河南巡抚缺位,布正使每日所收公文浩如烟海。我料扎子应该还没到布正使手中,我们赶快点说不定能追上。到时就说我们是前日出发的,再后来的事不知情。”

    “好,好,一切全仗刘先生安排。前面你盯着点,先做出封门守城的假像,本官去后院收拾收拾东西。”谢增庆说话后,带着小厮匆匆去了后院。

    …………

    夜晚,县衙大堂灯火通明。

    李自成高坐“明镜高悬”匾额之下,看着下面跪着的一地官儿,喝道:“尔等知县呐?”

    众人不敢答话,全把目光看向跪在前面的岳县丞。

    岳县丞吞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道:“禀……禀大王,刚才下官才听壮班说,那谢增庆带着小妾、师爷以及几个家仆,下午就出了城,说是要郊游。”

    “哈哈,狗X的郊游,他就是怕了额们,跑了!”站李自成身后的一个黑塔将军大笑道。

    李自成似无所觉,又问:“谁下的令守城?”

    岳县丞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道:“不是我,不是我,是谢增庆下的令。”

    “对,对,是大……谢增庆下的令。”

    “那狗贼以势相压逼迫我等。”

    “我等从未想过要与义军对抗,大王恕罪啊。”

    一众主薄、训导、教谕、典史等赶紧附和顺便摘出自个儿。

    他们也并非甩锅,守城的命令就是谢增庆下的嘛。

    李自成厌烦地看了这些人一眼,闭上眼睛抬手轻挥:“宗敏,起出钱财粮食。”

    “好嘞,大哥,这事额最拿手。”黑塔汉子搓着手桀桀狂笑。

    此后两天,整个辉县内外变得乌烟瘴气,随处可见毁门灭户,哀嚎声不绝于耳。

    开始是官员、大户遭了殃,小民躲在屋内瑟瑟发抖;到后来,如狼似虎的流寇们也没放过他们。

    粮食、衣服、铁制品一样没落下,更禽兽的是连女子也不放过。

    那被抢了的人该怎么办?

    一,当场被打死;二,留下来饿死;三,加入进去。

    还能怎么选?

    一年的口粮没了,城外地里的粮食也没了,不加入流寇早晚也得死!

    越来越多的民众或被迫或主动地加入了流寇当中。

    李自成精选其中数百个精壮的汉子开始训练,而其余的老弱能跟着就跟着,跟不上的就自生自灭。反正养着也耗费不大,一天一顿稀饭,面对官军时还能驱赶上阵,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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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官兵追来

    崇祯六年八月十一日清晨,辉县后衙。

    李自成窝在前知县的大床上,拥着老婆邢氏困觉。

    窗外越发白了,公鸡“喔喔喔”开始打鸣。

    邢氏睁开眼睛,拨开胸前的大手,扭头嫌弃地看了眼睡得正香的李自成,轻款柳腰起身下床。

    “咋啦?”李自成警觉性极高,邢氏刚有动静便醒了过来。

    邢氏自顾穿衣,随口回道:“你手下抢了那么多东西,额得赶快清点造册。”

    “让高杰做去。巧儿,再陪额睡睡。”李自成拍了拍床褥子。

    邢氏听闻“高杰”两字,双眸不禁一亮,口是心非道:“他?啥球不懂,必须额看着。行了,你继续睡吧。”

    说罢拱起身子开始穿鞋。

    李自成看着眼前这团圆润,心里就是一荡,喉咙里发出“咕嗵”的声音,两手环起抱了过去。

    邢氏却好像知道李自成要干什么似的,恰好起身躲过大手,“咯咯”笑着出去了。

    “妖精!”

    李自成笑骂一声,刚要躺下再睡,不料却听到窗外传来邢氏的声音:“过儿,你咋来啦?”

    “有事,婶子。”李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惶恐。

    “啥事儿?”

    “呃,二叔起来了么?”

    李自成知道李过没有大事是不可能现在来找自己的,遂起身冲外叫道:“你这婆娘忒得话多,快让过儿进来。”

    李过听到李自成的声音,立刻向邢氏抱拳道:“婶子,叔叫了,额先进去了。”

    语毕后脚步声响起,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李过闪身进来,几步走到床边,急切道:“二叔,安在白鹿山的探马来报,有一队官兵正在过山。”

    “多少人?打得啥旗帜?”李自成镇定自若道。

    “人数暂不清楚,反正山道上全是人,后面应该还有探报。打的旗帜是‘王’。”李过回道。

    李自成想了想道:“姓王的有点多……有骑兵吗?”

    “有!不少,马都不错,与边军的差不多。”

    “有炮么?”

    “没看到,而且山路陡峭运送不易。”

    “唔……”李自成沉思良久,这才两眼炯炯看向李过,吩咐道:“过儿,你带1000人埋伏在出口,试试他们。”

    “好。”李过半点都不迟疑,立即答应下来。

    其实李过也没办法,目前闯军中得力之人极少。日后出名的牛金星、宋献策、李岩、顾君恩、袁宗弟、刘宗敏、田见秀、刘芳亮、李来亨等人都尚未加入,要文的没有,要武的也没有。

    再有,李自成视李过如子,看在亲情上也容不得他推辞。

    李过走后李自成起了床,照例去了新兵营。财物方面他基本不用操心,完全放手给夫人邢氏。

    那邢氏并非李自成原配,是他的第二个老婆。

    第一个老婆韩氏送了顶绿帽子给他,遂愤而杀之投身边军。

    后来他又看上了邢氏。

    邢氏长得非常漂亮,不但会来事而且头脑精明有一定的大局观,最重要的是会算数管账。所以,闯军的仓储粮饷等后勤工作均由邢氏管理。

    …………

    新兵营中,李自成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一批兵源让他很不满意,首先精神头就不行,个个像死了爹娘一般,身体迟缓眼神呆滞。

    废话,强征的壮丁能有精神才怪了!

    李自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故而忍着气冷眼旁观。

    傍晚时分,差不多收兵之时,后营煮的粥香慢慢飘了过来,引得一脸麻木的新兵们精神一振。

    李自成不禁笑骂:“个驴球子!”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李自成倏地转身面向营门。

    只见一匹满身灰尘的战马冲了进来,马上骑士的状态更加不好。头发散乱,左肩膀红红的好似受了伤,仅以右手控马。

    李自成心头“咯噔”一下,主动迎了上去。

    骑士也发现了李自成,当即勒马,马儿依着惯性正巧停在李自成身前两米,充分显示了其骑术水平。

    “大头领,白鹿山口战败!二头领叫我先行回来禀报。”

    李自成眼中陡然射出噬血的光芒,喝问:“如何败的?”

    骑兵跳下马,强忍疼痛呲牙裂嘴道:“就莫名其妙的。天上突然砸下来会炸的炮弹,很快打散了二头领布置在山口的伏兵。接着冲出来几十个人……”

    “几十个人?”李自成插言道。

    骑兵点点头,脸上也露出恐怖的神情,“就几十个。他们拿着火铳就打,一直打一直打,好像不用装药似的。”

    “然后呢?”李自成沉下脸。

    “然后,十几轮排抢便打死了我们百十个兄弟!再然后,他们的骑兵冲了出来。因是打埋伏,二头领没带多少骑兵,所以……所以……”

    “行了!”李自成怒喝打断,一张脸黑得像是锅底,心里却半信半疑。

    他在想,这世上哪有会暴炸的炮子?哪有不用装药的火铳?额在边军两年,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过。莫不是李过为其布置失误找得借口吧?

    这股疑惑在一个时辰后却消失无形。

    战败回来的李过详细给李自成汇报了对战的情况。

    堂上诸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没人吭声,都被官兵的武器吓到了。

    死一般的沉寂中,巩大程咳嗽一声,当众人看过来时,说道:“大家都知道,我是河北人,几年前也在京师混过,家里还有个在工部做工的族叔……”

    “少废话,有屁快放。”李过才吃了败仗,心气儿极为不顺,弯弯绕绕的话难以入耳。

    “咳咳,那我长话短说。”巩大程尴尬片刻,续道:“工部前几年从佛朗机聘请了十几个工匠,专门打制这种落地能暴炸的炮子,好像叫……开花弹。至于不用装药的火铳我不知道,总之我出京前没听说过。”

    “日忒娘!”李过一想起那些炮啊铳的,心里怒火便搂不住,跳脚大骂却又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对象,憋得实在有点难受。

    “别踏娘叫了,坐回去!”李自成冲李过大吼,然后转向巩大程,和颜悦色道:“巩兄弟,还能联系上你在工部的族叔吗?”

    巩大程摇摇头,面带悲苦唏嘘道:“闯将军,你也知道我的出身,一家子都是匠户。我那族叔当时是被强征到工部做工,如今还在不在……我不知道。”

    “二叔,管他啥族叔。官兵就快来了,咋办?”李过心里急得不行,又跳了出来。

    这次李自成没有再训斥李过,心里沉吟未决。因为李过说的很对,即将到来的官军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咳咳!”

    巩大程又在咳嗽。

    李自成会意,问道:“秀才公有何话说?”

    巩大凡道:“既然官兵不可力敌,我觉得不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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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收复辉县

    辉县,城门大开,城头城下空空荡荡,沓无人烟。

    城外两里,六千人马肃立,叶字、王字大旗猎猎飘扬,间或有马儿嘶鸣几声。

    不知过了多久,城内冲出十几骑人马,带着一溜儿烟尘来到队前。

    “报……城内没有伏兵,流寇应于昨夜撤走。”

    “报……辉县官吏被绑在县衙柴房。”

    “报……城内富户及大部分平民家中被打砸抢掠,青壮、女子被掳走,余下皆为老弱。”

    “知道了,下去吧。”叶宰挥挥手,然后冲王朴道:“王总兵,带兵进城。”

    “是,叶抚台。”王朴抱拳领命,心里却有点疑惑:叶宰的兴致好像不怎么高?收复失地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算了,他高不高兴与我无关,总之我的功劳到手了!

    王朴甩甩头懒得再去深想,回首给传令兵下令道:“进城。”

    传令兵立刻高举大旗摇动几圈,接着鼓号声起,六千人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叶宰和亲兵没动,一直等前军过了才跟上去。

    他的心情的确被王朴猜中了,不太兴奋。

    首先,流寇的行动都在他的预想当中,或者就是他暗中操控的,按部就班没什么惊喜。

    其次,进入辉县后当地的惨状使他隐隐有点后悔。

    田间地头一片狼籍,走不了几步就会遇到一具或几具尸体,其中还有小部分女子,看她们脸上残留的惊恐之色,想必生前定然受到过莫大的侮辱;

    路过的村子不闻人畜之声,而流寇最可恶的是,为了裹胁驱赶民众,他们居然断其后路,放火将百姓的房子烧成了白地。

    本来,这一切叶宰都是可以阻制的,鄣德府的惨状还能找个理由——没上任,可卫辉府的呢?

    他要不调开邓玘,李自成部就绝不会轻轻松松突破白鹿山。

    当然,他可以安慰自己,这是哥命成功前必须经历的阵痛,没有李自成打土豪何来以后的分田地?要想解决王朝末期人与地的矛盾,掀桌子重新分配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只要计算清楚其中的代价。

    后世有个姓吴的大神提出一个血酬观点,叶宰觉得非常有道理。

    大神是这样说的:

    一、血酬就是以生命为代价从事暴力掠夺的收益;

    二、当血酬大于成本时,暴力掠夺发生。

    三、暴力掠夺不创造财富。

    第一二点便是此时大明面对的一切敌人,包括北虏、东虏、流寇的真实写照。

    第三点是叶宰如今正在做的,暴力掠夺虽然不创造财富,但它可以转移财富啊!至于转移到谁手上说不清楚,叶宰努力想成为那个说了算的人。

    换句话讲,他暂时将自己定位于“跟在狼群身后的秃鹰”,或者是“窃取哥命胜利果实的大盗”。

    但他又自认为比其他大盗好一点,并不仅仅由屠龙者变成了恶龙,他还能创造财富。

    叶宰一直有个打算,一旦有朝一日掌握大权,立马推行蒸汽机,待蒸汽机成熟或者被外人偷学了,便再次推动电气哥命。

    不过,这些都是远期目标也就心里憧憬憧憬,话说回来,现在的情况就让叶宰十分不适应。

    不亲眼看到惨状,他还不能深刻理解血酬定律。

    后世生长于和平年代,没有感同身受过,看史书中的百姓伤亡也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什么三国人口从汉末六千万减少到几百万,什么明末两亿减到两千万,南京三十万……

    甚至还有人调侃:“才三十万?”

    做个人好吗!

    还有地主,他们就真该全杀了吗?

    地主中有坏的,可也有好的。特别是在封建王朝,皇权不下县,乡间的公序良俗由他们引导,架桥铺路也由他们出面修建。

    而且,仅对河南来说,最大的地主是六个亲王。此六人加上他们的子子孙孙,占了河南六成的土地!

    所以打击小地主没多大鸟用,隔靴搔痒隔山打牛罢了。

    叶宰现在又不敢针对宗藩,也不敢坐视宗藩陷落,颇有点一身力气无处使的郁闷。

    带着这股郁闷,叶宰面无表情进了辉县,又面无表情地接见了辉县的官吏。

    岳县丞当真好命,人没死!

    他跪在堂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叶宰哭诉:

    “知县谢增庆临阵脱逃,在流寇围城前带着家人和细软跑了。”

    “卑职面对流寇大义凛然直斥其非。”

    “若非抚台大人救援及时,卑职恐会被流寇点了天灯!”

    有了此人带头不要脸,后面的主薄、教谕一个个都化身为大明最忠城的斗士,临死不屈。

    看着堂下众人的嘴脸,叶宰都气乐了。

    只过他没必要拆穿,因为辉县的善后工作还得当地人来办,他很快就要领军继续南下。

    遂温声安慰他们,流寇破城之事与你们关系不大,并承诺严参谢增庆,然后颁下命令:由岳县丞暂署知县,尽快安排衙役上街清理,恢复原有秩序;发动剩余劳力修补城墙、下乡搜寻幸存的百姓。

    辉县官吏当场松了口气,齐声高颂“抚台大人明查秋毫!”。

    岳县丞更是喜不自胜,虽然他明白知县的帽子不一定能落到自己头上,毕竟才是个三榜进士嘛。但若是接下来干得好入了巡抚的眼,暂署也可以变成实任么。

    因此,待辉县其他官吏都出去了,岳县丞腆着脸留下来向叶宰道:“抚台,不知贵部还缺不缺军粮?”

    叶宰正在为军粮头疼,闻言后就是一愣,问道:“粮食不是被流寇都抢光了吗?”

    岳县丞凑近了点,神神秘秘道:“抚台,流寇抢得是明面上的。据卑职所知,好些大户人家家里都挖有隐藏的暗窖……”

    嘶!

    叶宰战术后仰,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岳县丞,惊疑道:“你把这事儿说出来,就不怕以后?”

    岳县丞拍拍胸脯,正气凛然道:“卑职愿为抚台大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犹不悔!”

    人才啊,不惜出卖自己人来抓住机会。

    叶宰感动了,重重点头道:“好,岳县丞,本官记住你了。”说罢扭头朝马二柱道:“柱子,立刻和岳县丞一起去将粮食取出来。”

    诶诶诶……

    岳县丞当场麻爪,他本意是画个地图指个方位什么的,完全没想过要自己带路。要知道,辉县大户虽然死得差不多了,但总有一些小民没死,倘若被看到了……

    死了的大户并非就绝户了,多多少少外面还有亲戚,有几个还有子侄在外地做官!自己去刨了人祖产……也许他们不敢对叶巡抚做什么,自己呢?

    岳县丞嘴皮翕动欲言又止。

    叶宰沉下脸,问道:“怎么?岳县丞有困难?”

    岳县丞心尖一颤又马上一横,心想先得把这关过了再说,遂咬牙道:“没有!马将军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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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宝盆中的大明介绍:
崇祯三年,一块石头破开时空带来了一个四百年后的有趣灵魂。
从此后,大明点亮了一颗古怪的科技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但即便如此,大明仍凭借这块石头以及它的操控者,炼钢炼铁,制造枪械、舰船,内惩不服,远征四夷!聚宝盆中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聚宝盆中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聚宝盆中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