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周延儒罢相
周府,书房。
李元功和周延儒均是面色凝重,对坐无言。
他俩都知道骤然流传的这个消息对周延儒意味着什么!
这里之所以说是“消息”而不是“谣言”,是因为那两句话周延儒在不同场合都说过,别管当时什么原因吧,反正绝赖不掉。
“颇有回天之力”此句,周延儒并不太担心。
叶宰想到的只是第一层,其实周延儒是在第二层。
“回天”二字并非指“挽回天倾”的意思,那太浅显了。
话里的“天”指的是陛下,也就是把崇祯比作天而非天子,属于纯粹拍马屁的行为。合起来的意思就是我周延儒在老天爷那里还有点影响力,要是他发怒了,我可以帮大家减小点雷霆雨露。
行吧,宰相之职便是燮理阴阳、调和万方,也算圆得过去。
但第二句话就不怎么好解释了。
所谓“羲皇上人”即指太古之人,大臣基本不会用这个词代指皇帝,只有文士才毫无顾忌。
栗如陶渊明在文章里写道: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
一种很潇洒很出尘的说法。
周延儒状无出身,想恭维皇帝又不好明着说出来,栗如我大清奴化的“皇上”二字,在大明是没人会喊的。可偏偏周延儒要玩儿个文字游戏,把“皇上”嵌在“羲皇上人”里。
此中意思他从没对其他人说过,包括最亲近的谋士李元功也是如此,他只期望皇帝自己能会意到。
然而,崇祯皇帝却是个半点幽默感都欠奉的人。
乾清宫里,崇祯气得浑身发抖,大夏天的全是冷汗!
他一手扫出,将御案上的笔墨纸砚扫落一地,眼里射出危险的光芒。
崇祯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周延儒这样一个亲近的大臣,长得帅又有学识,自己亲手提拔的首辅,居然敢给自己取外号!
给皇帝取外号他是疯了吗?如此之大不敬,枉朕对你那么好!
六月三日,一个太监进入周府,带去皇帝的口谕:“周延儒,为何称朕‘羲皇上人’,望尔实心回答!”
周延儒当真是有苦说不出,难道说为了好玩儿、为了拍马屁才给皇帝取个外号?以后还做不做人啦?
因此他给了个模模糊糊的回答,说私心只是希望陛下像仙人一样长生久视,永远领导大明。
翌日,他按惯例上疏乞骸骨,不再入阁办事。
叶宅。
叶宰也弄明白了“羲皇上人”的意思,寻思没多大挂碍啊?这也不是什么恶名,吹捧你万寿无疆不挺好吗?
六月五日,崇祯下旨慰留。
当天,周延儒上第二封乞休疏。
这也是古之惯例,要来回三次。
因为只有用三个来回才能够说明:大臣并非是恋栈权力做表面功夫,是真心身体不行了要走;而皇帝则舍不得贤臣,一定要挽留,请贤臣轻伤不下火线,再为大明发光发热。
果不其然,事情朝大家所意料的方向发展。
六月八日,崇祯下第二道旨意慰留。
周延儒隔了一天,意思是臣非常认真考虑了陛下的命令,但身体不允许必须得走,所以才花了一整晚的时间上第三道乞休疏。
然而,令大部分人都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周延儒的第三道乞休疏被内阁暂摄权力的次辅温体仁写下票拟“准予休告”,更加吊诡的是,崇祯签下朱字“准”,司礼监随即盖上大印。
一道罢免首辅的圣旨经过正常手续,堂而皇之地出炉了!
消息传到周府,二堂中鸦雀无声,周延儒放下手中的酒杯,在幕僚们的默默注视中,一言不发走向后院。
同样得到消息的叶宰也惊呆了,所幸他脑海中还有前世的历史知识,让他很快又清醒过来,自言自语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通过这五个月的风波,叶宰算是看明白了,崇祯这人太理想化又自以为是,而且性格还有点像一个女子(这里绝非贬低的意思)。
崇祯如果喜欢一个人,哪怕此人位份极低也能超擢起来,此后还会全心全意地待他,前提是不能骗自己。
栗如前兵部尚书梁廷栋,栗如前辅臣李标,再栗如前户部尚书毕自严……
这些人其实都没有犯什么大错,但却又都载在了小事上,就因为他们心口不一!
在崇祯眼中,他们都是渣男!在宫里如何如何说自己好,结果呢?出去后却说“很普通嘛”、“太年轻了”之类的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儿叶宰不禁打了个寒颤,陷入前世被小拳拳支配的恐怖当中。
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内外如一,绝不当崇祯眼里的“渣男”。
六月十一日,周延儒接受了正争失败的结局,仅花了两日便打好行李,携家人离开京城。
崇祯对他还算不错,并没有斩尽杀绝,令有司以退休首辅的待遇礼送归家。
车马、仪仗、护卫一样不缺。
东城外,太阳高挂,空气中不时飘来炎热的气息,河边的柳树垂下柳枝,树叶发黄,蔫头巴脑的。
叶宰站在马车外,抱拳躬身道:“老师,一路走好。”
周延儒默默点点头,回望巍峨的北京城墙,眼中一时失去了焦点。
虽然他接受了事实,但他直到现在仍然没弄清楚,到底是温体仁还是崇祯皇帝让自己下了台。
叶宰退开后,其他官员轮流与周延儒告别。
叶宰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冷眼看去,除开自己是三品,来的都是六品以下的小官儿,好多都是周延儒去年主考时新收的弟子。
他们俱有同样的身份——没什么前途的人。
因此,六品以上没有,新选入翰林院的也没有,包括周延儒那个连襟!
“唉……”
叶宰轻轻叹口气,却也理解这些没来的人。
在温体仁马上将继为首辅之时,大家都要恰饭啊……
而叶宰呢?
叶宰想过不来的,可再仔细想想,躲是躲不掉的,因为他与周延儒的交集实在太深了。
他的每一次进步背后都有一支手,正是周延儒!
如果叶宰说与周延儒无关别人会信吗?反会鄙视他墙头草、欺师灭祖。
所以不如豁出去得个好名声!在官场上,好名声有时也很重要。
正当叶宰感慨不已,背后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座八抬大轿在几个青衣小帽之人的簇拥下缓缓向送别地赶来。
轿子在叶宰跟前停下,轿帘一掀,一个小老头俯身出来。
他整理下身上的道袍,正好看到叶宰,温声道:“叶副宪,来送周相?”
叶宰暗里腹诽“你这不废话吗?”,脸上祭出“面瘫大法”道:“是的,温相。”
温体仁嘴角掠过一丝笑容,边朝马车走边说道:“叶副宪,有空可来老夫府上喝茶。”
踏马,周延儒和辣么多人看着呢,我敢答应吗?这老汉忒坏!挑拨、显示大度……
老子成了工具人!
叶宰咬牙回道:“好啊,瘟相。不过我不喜欢喝茶,要不我们去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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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外出的机会
周延儒萧索离京,叶宰则继续翘班。叶宅外松内紧,准备面对随时来临的清算。
可一日没动静,几日也没动静。
经过王晓不停传回的消息,叶宰才回过味来。温体仁手段老辣,为了不给“聪明”的崇祯造成党争的印象,他并没有急不可耐就开始排除异己,要稳一稳。
如此,正争平息,朝堂四平八稳。这好像予崇祯罢相的行动给出注脚,看吧,周延儒就是个奸臣,英明的陛下亲君子远小人,效果立杆见影!
但叶宰知道,这些都是假像!如今的朝局表面上看起来好似一滩平静的湖水,其实水面下却藏着汹涌的暗流。
而身处暗流中的当事人们,则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六月二十日,叶宰内穿板甲外罩官袍,大夏天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在一队亲兵护卫下出现在都察院中。
他不得不冒险出来,因为左都御史张延登召他相见。
都御史值房中,张延登满脸憔悴,随手挥挥让叶宰坐,淡淡道:“叶副宪,往后该当值仍要当值,老夫可能给你批不了假了。”
叶宰的面瘫脸不禁一抽,小心问道:“总宪,这话怎么说的?”
张延登深深看了眼叶宰,旋即又将视线投向桌上一封拆开口的信件,叹道:“老夫自诩谨身持正,即不结党也不营私,本想周相走了也与老夫无关。孰料……”
他摇摇头,颓然道:“挡了别人的路啊。”
“温党向你动手了?”叶宰惊问。
张延登即不点头也不摇头,只看着桌上的信封怔怔不语。
叶宰又追问了几声,见张延登仍然一言不发,便明白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得起身告辞。
待叶宰出去掩上了门,张延登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不知道第几次看向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封南京的老友写来的,给他说了一件蹊跷的事。
十天前,几个东厂番子来到南京,在南京都察院一通乱翻,结果在张延登原任右都御史的值房内搜到一封信件。
那几个番子出来时面无表情,却骗不过老友的眼睛,那分明是渴望着立功的喜色。
友人感觉不好,当即写信提醒张延登防备有变。
张延登想了好久,直到昨天晚上才想起自己留在南京都察院的信件是什么。
那是一封原兰州知州李景时,请托陕西参议朱纯寄给自己的信件。信中,朱纯希望自己看在同乡的面子上,想办法给李景时升官,并要求就在南京任职。
以自己的为人当然不会答应,不屑一顾将信件随手扔在了抽屉里。后来入京升为左都御史,彻底把这封信给忘了。
如今看来,这封信显然给别人送上了把柄,哪怕自己什么也没做,是清白的。
张延登活到六十余岁,虽然出污泥而不染,但毕竟是在污泥里呆过的,其中的手段自是门清,故心中十分笃定,恐怕抓捕朱纯和李景时两人的番子已经在路上了,不久后将会自然而然牵连到自己头上!
他再深深叹了口气,揉着两边太阳穴,一边缓解头疼一边望向北面的宫城,心里暗道:“温体仁,棉里藏针,老夫不如矣。”
另边厢,叶宰满头雾水回到自己的值房。
好多天没来,值房里已满是灰尘。
叶宰不由感慨,“太特么现实了吧!跟红顶白,古今皆然。”
他懒得与司务厅打口舌官司,干脆挽起袖子拿着抹布自己清洁。
趁动手这时间,他要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元宝石以每天100点的速度充能,离十万大关还有两万多的距离。而且十万这个数值只是他测试行都司之人的改造最大值,万一崇祯身份高贵要得更多呢?
所以他必须留出冗余,最好是十二万点。按一月3000点来算,四万的差距还要一年两个月。
然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以往张延登看在周延儒的面子上,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请假都批了。可现在张延登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飞龙即将骑到叶宰脸上。
要么武力反抗,要么跑路。
武力反抗首先排除。因为他身边就五十个人,即使武器再先进,好虎也架不住群狼,北京城理论上可有二十六万卫戍部队!
所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只剩下跑了……
叶宰咬牙,只要自己出去了,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当然,前提是手中有兵,还得是一心一意的。
可该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出外的机会呢?
正当叶宰彷徨时,值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司务厅的季司务走了进来。
他进来看到叶宰在干什么后,立刻叫嚷道:“唉哟,这等小事何须副宪亲劳,您招呼一声司务厅啊。”说着放下手中东西,作势来抢抹布,口里不住道:“让卑职来,让卑职来。”
叶宰也不和他争执,将抹布递过去,意味深长道:“没想到季司务还能想到本官。”
季司务擦拭的动作顿了顿,答非所问道:“他们是他们,我季良对副宪佩服得紧。”
“佩服本官什么?”叶宰擦着手,随口问道。
季良拧了一把水,回道:“副宪在遵化城打走了东虏,救了许许多多的人。”
叶宰笑了笑,摆手道:“你佩服错人了,打遵化城的主力是白杆兵。”
“那也是副宪在领兵!”季良回过头认真看着叶宰,眼神也不再卑微反而充满了感动,续道:“卑职的家就在遵化乡下。那时卑职休沐,回家正好遇到东虏攻城,不得不带着家人和许多乡亲东躲西藏。若是副宪迟去一日,卑职和家人必将被东虏游骑盯上!”
“哦,这样啊。”
在如今云诡波谲的时刻,都察院有个人向着自己也不错,叶宰暗暗对秦良玉道了声“抱歉”,捏着鼻子默认了。
不过,占了别人的功劳还是挺尴尬的,叶宰将视线投向书案,转移话题道:“这是今日的邸报?”
季良道:“是,刚送来的。”
叶宰便拿起来翻了翻,没翻几页尴尬更盛,原来说曹操曹操到,上面竟然登载了一份属于石砫的消息。
六月间,四川副总兵、援剿总兵官邓玘在济源射杀流寇首领紫金梁,流寇余兵退至林县。参将杨遇春追杀之,中伏而死。流寇乃用杨旗,诱杀其他官军,川军大败。石砫土司马凤仪一军撤退不及,被围于侯家庄。
马凤仪,张凤仪!
再没有尴尬了,叶宰脑海中突兀闪出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子。
她顶得住么?
手下只有五百白杆兵,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杂牌部队,她最多只有三两千人!
马祥麟远在关宁,秦良玉还在四川,太行山离京城更近,我应不应该去救她?
叶宰蓦地灵光一闪,这不正是自己想找的机会吗?
理由现成的,张凤仪曾经是并肩作战的袍泽,本官不欲见死不救,皇帝想必也是巴不得,太行山可是近在京城肘腋。
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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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英国公
做出救援的打算,叶宰便继续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可想来想去,却发现这事儿当真不好办。
首先,得有兵吧?
虽然叶宰协理京营,理论上有军权,但没有皇帝的命令以及其他统领的配合,他调不走一兵一卒。
为什么要加上其他统领?
这就要说到京营的复杂性了,上面有提督,协理,下面有实掌兵权的总镇。
曹化淳排第一,不过他是皇帝的家奴,皇帝同意了他没理由反对。
再说京营组成,它分三大块:五军营、神枢营(以前的三千营)、神机营。
五军营是步兵,以成国公朱纯臣为总镇;神枢营是骑兵,以阳武候薛濂为总镇;神机营是火铳兵,以英国公张世泽为总镇。
二公一侯中,又以英国公最为高贵,隐隐以张世泽为首。
没这三人的配合,即便皇帝下了令,他们也能以各种理由给叶宰推诿、阻拦、延误。比如兵士出外拉练了啊,身体不适啦,军械生锈了啊……
其次,叶宰如今的处境,奏本到了内阁,恐怕将石沉大海,根本送不到崇祯手上。
叶宰有密奏之权,那可不可以发密奏呢?
相当悬!
因为密奏是需要太监递送,温体仁现在和太监们尚处蜜月期,周延儒党眼见兔子尾巴长不了,太监们肯定有所选择。
所以,叶宰决定迂回一下,便问还在忙里忙外的季良道:“你知道张世泽这人怎么样么?”
叶宰没说英国公,季良也完全不做他想,该有正治敏感度他不缺,便思索道:“张国公平常很少出府……听说他爱听戏,府里养了几个戏班子。其它的,卑职不知道了。”
叶宰想了想,季良说的不错,朝会上的确很少见到张世泽,理由基本都是告病。
也是,他的爵位都到顶了,又是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再掺合正治反而不美。
看来这是个谨慎的人!应该不太好接触的样子。
叶宰不禁有点头痛,心里却异常坚定,此事非找张世泽不可!
理由很简单,两个。
第一,叶宰依稀记得,崇祯十七年北京城破,张世泽力战后死于贼手,以全家生命贱行了与国同休的准则。而成国公朱纯臣和阳武候薛濂,叶宰则没有印象,不知是投降了还是跑路了。
第二,张世泽是当朝第一国公,身份高贵不怕温体仁。
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张世泽就一定会帮叶宰。
叶宰就想去试试,因为他来北京后听过一个传言,天启帝的夺宫之变张世泽是出了大力的。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大明生死存亡之际,混吃等死的宅男也会跳出来擎保朱家。
流寇的危害他现在可能不清楚,只当成疥癣之疾,如果自己给他夸大点呢?
大明亡了,他张家也得跟着亡,这总是切身之害了吧!
…………
当天下午,英国公府后左角门来了一群打扮市侩的商人访客。
门子呆在国公府自是见识不浅,一眼就看出这些人不像商人,盖因他们一身彪悍的气息,步伐整齐围成小小的方阵,隐隐在保护正中间那个人。
于是,想出口撵人的话被门子咽了回去。
这群人来到门口,方阵中走出一个白白胖胖满脸笑意的汉子,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和一封拜贴。
递到窗口道:“小哥,麻烦了。”
门子慢条期理接过,先心安理得收下银子,再打开拜贴一看: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詹事府少詹事叶。
叶?
门子对前段时间的正潮有所了解,顿时想起来人是谁了,周延儒的学生——叶宰!
他来干什么?要不要推了?
门子下意识想到。
他倒不是怕沾染上叶宰得罪了温体仁。因为平时国公府都是以一种超然的眼光看着朝堂上的折腾,而门子身为国公府的人,天然就带点高高在上的心态。
故而拒绝的原因也只是存着不想让叶宰打扰到国公爷的心思。
门子脸色一垮刚想拒绝,不料眼前一亮,又是一锭十两的银子递了过来。
唉,实在是……实在是给的太多了啊,热情不容拒绝!
门子收起银子站起身,斜眼看着赵义道:“等着,我去通禀。不过国公爷见不见我就不知道了。”
“没事,没事,小哥尽管放心。”赵义点头哈腰道。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出来,倚在门槛内,对外轻轻呼唤道:“敢问可是叶副宪当面?”
叶宰拨开身前的石猛,越众而出道:“我在,不知英国公……”
管家打量叶宰片刻,感觉此人与府内画的朝臣像好像是长得差不多。
如此,方才飞快迈过门槛,至叶宰身旁半躬身向内伸手道:“叶副宪,国公有请。”
叶宰回身看了看石猛等人,问道:“我这些手下?”
管家指指门房,道:“请贵属于此处休息。”
“好,有劳了。”叶宰冲石猛甩个眼色,然后扯了一把赵义到跟前,说道:“我有个东西要送给国公,让他跟着吧。”
“行,叶副宪请进。”官家稍微一犹豫后答应下来。
三人走过数间亭台楼阁,最后来到后院一处开阔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把三进院子打通,只留四周的厢房连在一起,中间搭了个高高的台子,上面人来人往,穿着与大明衣冠迥异的服饰,一片繁忙的景像。
管家介绍道:“叶副宪,这儿是国公府戏园子。今天国公要亲自唱戏,方在筹备当中。”
唱戏?
叶宰不禁一窒,心说没想到张世泽还是个票友,遂问道:“哪位是英国公?”
管家仿佛与有荣焉,半躬的腰挺了起来,指着台上一个着青衣戴绿帽的高大人影道:“那儿,关羽扮像的正是国公爷。今儿他要唱《华容道》。”
呃……
看着那全身绿、一脸红的张世泽,叶宰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死死咬着自己的腮帮子,不敢出声只能连连点头。
倒是赵义一脸崇慕,小声说道:“国公爷穿上这身衣服,真像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关二爷!”
噫?
叶宰听后愣了下,旋即想到:张世泽选择扮关羽,是不是说明他并不甘心成天呆在家里?其实他仍然有一颗骚动的心,盼望着有朝一日能横枪跃马征战沙场?
如果真是这样,待会儿说不定能成!
带着这个心思,叶宰的心蓦然平静下来。在管家的引导下坐于戏台南面第一排椅子上,认真观察起台上的动作。
戏子们又忙碌了一会儿,只听得一声锣响,戏台瞬间清空。
接着音乐声起,“出将”的帘子掀开,张世泽手持花枪,胯下夹着竹马,唱着“咿咿呀呀”听不懂的唱词,一摇三晃地走了出来。
叶宰刚抿一口水,感觉马上就要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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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国公府遇冷
英国公府,还是那个小门,国公府管家躬身将叶宰送出门。
“叶副宪慢走。”
“请回。”
角门缓缓合上。
门房内鱼贯走出石猛等人,默默将叶宰围在中间。
赵义问道:“副宪,回家吗?”
“家?”叶宰嘴角一抽,刚才在国公府里的遭遇蓦地浮现在他脑海,非常值得捋一捋。
先是吵闹的戏剧声,直到过去一个小时,张世泽才仿佛过了瘾下台。
三个仆人当即贴了过去,一人端水,一人递毛巾,一人捧着个铜镜,随着张世泽的移动而移动。
“腐败,太腐败了。”
叶宰只来得及感慨一声,便见张世泽直直向自己走来。
遂赶紧起身作揖道:“拜见英国公。”
张世泽虚抬下手请叶宰起身,再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先卸了妆再说。
叶宰只得重新坐了回去,又不好直盯着张世泽,便将目光向四处游弋。
建筑不用看了,刚刚看戏心不在焉时已看得足够,反正很奢华就是了。
他在看人。
那柳腰款款的熊有点平,好像是个男人?唔,应该是旦角,梅先生谁不知道?这道题我会做。
咦,那老头取了胡子后脸蛋光洁,是女的吧?这道题有点难,不会!
嗯?
值守戏台四周的兵丁,视线都在追逐那个旦角,莫非他们……
可是,我怎么也觉得那旦角的身段很优美呢?
嘶……幻觉幻觉!
叶宰飞快收回目光,刚要看张世泽卸妆好了没,突然吓了一跳。
原来张世泽已经卸好了妆,板着一张保养年轻的脸,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英国公,您好啦?”叶宰连忙问道。
张世泽点点头,语气幽幽道:“叶副宪,你也觉得湘云不错?”
“哪个湘云?”叶宰有点摸不着头脑。
张世泽下巴抬起向那旦角方向一点,“喏,演小乔那个。”
“咳咳……咳。”叶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来,连连摇手道:“没有没有。英国公千万不要误会,本官只是很少听戏,也没看过反串,有点惊奇罢了。”
“哈哈。”张世泽笑得很开心,抚着颌下的短须,笑眯眯道:“所谓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既然叶副宪喜欢,不如将湘云赠之与你。”
叶宰脸一黑,张口就要拒绝,不想张世泽忽然探首过来做亲密状,脸上还露出一副享受的模样,低声道:“叶副宪先不要拒绝。本公告诉你,此子个人滋味那真是……嘿嘿嘿。”
要不是有求于人,要不是顾忌这里是别人的地盘,叶宰保证一拳将张世泽打个满脸桃花开!
特么什么人呐?
叶宰忍了又忍,喉咙干涩道:“英国公,莫开玩笑了。宰此来是想与您说说……”
张世泽将脑壳收了回云,摆手道:“叶副宪,游乐时间不谈公事,来,喝茶。本公告诉你,这茶可不一般,乃是湖广送来的君山银针,本公求了好久陛下才赐下二两。”
“好茶好茶,有时间宰给你送点四川的好茶,竹叶青、蒙顶黄芽,所谓扬子江中水,蒙顶……”叶宰倏地住嘴,心道老子在干啥?咋不知不觉就开始打广告了?明明是来谈军务的!
于是再次开口将话题拉回去,为了不给张世泽扯闲篇的机会,直接了当道:“英国公,河南的匪患你知道了么?”
张世泽好似无动于衷,端着茶碗品了口茶,淡淡道:“原来叶副宪不是来陪本公看戏的。”
叶宰讪讪道:“英国公恕罪,宰对这戏剧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我们还是来谈谈流寇的事……”
“咣!”张世泽将茶碗重重墩在茶几上,不悦道:“既然不是同好,那就请叶副宪将公事留到京营再说。”
说着拧头看向身后垂手肃立的管家,喝道:“送客!”随即起身拂袖而去。
“英国公,流寇发展壮大,于你于国公府有什么好处?”叶宰下意识就要追出去,却被管家伸手拦下。
叶宰气极,推开管的手,冲着根本不停步的张世泽大声讥讽道:“本官也没想到,张玉的子孙今日竟然沦落到在戏台上耍花枪的地步!”
“叶副宪,息怒息怒。老爷有不可说的苦衷!”管家不敢来拉叶宰的衣服,只能再次伸手阻拦。
叶宰没和管家生气,人家忠于职责本就没错,又见张世泽已经走远也省得浪费口水,便冲赵义道:“我们走。”
赵义按了按怀里的东西,问道:“副宪,礼物留下吗?”
叶宰一愣,这才想起了自己专门给张世泽准备的礼物——花费10点能量做出的燧发短铳。本是想张世泽身为将门,应该会喜欢这种犀利的武器,正好当个敲门砖,接下来好说后面的事。
没曾想居然忘了!
“不留,走人。”叶宰气闷道。
…………
站在国公府门外沉思一会儿,叶宰终于搞懂了,自己着了张世泽的道。
他指定猜到了自己的目的,不好直接拒绝,所以老是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戏子,一会儿茶叶,最后还以自己不是票友、目的不纯的理由送客。
老奸巨滑啊!
叶宰此时冷静下来,站在张世泽的角度上顿时明白,他也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御座上那位主儿这几年执政下来,所言所行已凸显其猜疑心极重,张世泽韬光养晦不主动沾手军权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哦,还不只于此,土木堡之变后文官集团一直就在不遗余力地打压武勋集团,说起来自己也是帮凶之一。
这也说明了后世历史上为什么鲜有记载明末勋贵统兵出战的事迹。崇祯时封的不算,栗如平西伯之流。
可理解归理解,叶宰现在火烧到眉毛顾不得了,遂咬牙道:“不回家,去成国公府。”
“是,副宪。”石猛抱拳凛遵,接着指挥手下开路。
一个多时辰后,叶宰再次怏怏从成国公府出来,他的目的仍然没有达到。
朱纯臣态度倒还好,在二堂中郑重接待了叶宰,但当叶宰说出出兵救援林县的目的后,朱纯臣干脆利落拒绝道:“抱歉,叶副宪,本公帮不了你。”
至于原因他没说,叶宰大概也能猜得到。
一是他不想主动去沾染兵权,这点与张世泽想的一样。
二是京营里大部分是走鸡玩鸟的勋贵子弟加街面上的混子,战斗力稀烂,带这些人出去是找死吗?
“白送了一杆枪。”叶宰心疼道。
而第三位薛溓则不必再去了,看前两位国公的态度已然明了。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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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女儿红
一行人回到刚回到府中,叶贵迎至一门,带着望穿秋水的神情,急促道:“少爷,少夫人今天生辰,你快回中院。”
“噢?她多大了?”叶宰惊讶道。
叶贵小小翻个了白眼,心里埋怨少爷怎么说话不分场合,少夫人的年龄是外面这些大头兵能知道得嘛?
遂拉着叶宰离石猛等人远了点,压低声音道:“少夫人比少爷小一岁,今年27。”
“27?老姑娘了啊……”叶宰唏嘘道,旋即咂摸过来,古代计算岁数不一样,特别是南方,要虚算两岁。
肚子里算一岁,翻过年再加一岁,也就是说少夫人可能只有25岁,不过……也算年龄不小了,要是在后世没找男朋友,爹妈肯定逼着相亲。
“行吧,头前带路。”叶宰推了把叶贵。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月亮门。
山竹守在这里,看到叶贵先是嘟嘴,接着看到后面的叶宰,眼神又是一亮,飞快绕过叶贵,径直来扯叶宰的袖子,小嘴叭叭道:“少爷,少爷,你总算来了。小姐做了你最爱吃的咕噜肉。”
叶宰顺着她扯动的力量加快脚步,面皮却在隐隐抽动,心想我不过随口赞了一句嘟噜肉而已,其实我喜欢吃辣的,味重的!
可这话他根本说不出口,因为那个像牡丹花一样的女人正亭亭玉立等在台阶下。
“夫人,生辰快乐。”叶宰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夫君,你回来啦。”
听到叶宰的祝福,少夫人笑颜如花,迈着大长腿过来,轻抬玉手要给叶宰拍打身上的灰尘。
“不用,不用!”叶宰连忙侧身,不防少夫人动作极快,手掌拍在叶宰身上发出了“当当当”的声音。
嗯?
嗯?
两个女子惊呆了。
少夫人盈盈双眸看向叶宰露出疑惑的神色,山竹则天真无邪道:“少爷,你里面是什么?硬梆梆的。”
“咕咕咕……”叶贵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发出一阵黄鼠狼偷鸡的笑声。
叶宰回头瞪了一眼叶贵,方才风轻云淡道:“板甲。”
“哦,我知道了。”山竹拍拍手,雀跃道:“就是外面那些兵丁穿在身上的盔甲,少爷,婢子能摸一摸吗?”
说罢就要上手。
少夫人白藕似的手臂一格,轻描淡写化解了山竹的禄山之爪,嗔怪道:“山竹,还不快进去布碗。”
“哦,小姐。”山竹一步三回头走了进去,看她神情仍然放不下对板甲的兴趣。
开席。
桌上的菜肴比起前几次要精致的多,品种也更多。
叶宰提起筷子,总觉得少了点东西,四下看看这才回过神,生日宴怎能缺了酒?况且,他今天心情郁闷也想喝点。
便用筷子点点叶贵,吩咐道:“小贵子,去前院拿点酒来。”
叶贵摇头道:“少爷,你说过军中不可饮酒,马二柱他们没酒。”
这厮真没眼力价!
叶宰将筷子一拍,虎着脸道:“那就叫他们派个人出去打来。”
叶贵怕了,刚要出去,山竹蓦地插言道:“少爷,不用叫小贵子去。我们有酒,女儿红。”
“那正好,拿过来……”叶宰点了两下头,忽又觉得不对,意有所指道:“我规定入京后不得买酒,你们……”
“不是的,不是的。”山竹双手乱摇,小嘴像机关枪似的往处吐词:“这几坛酒是小姐一直带着的。从徽州到四川,从四川又到北京。本来酒是亲家老爷在小姐出生时埋下,预备给小姐成亲时喝的,可少爷你当时对小姐不理不睬,亲家老爷生气,就没……”
“山竹,别说了!”少夫人脸色殷红仿佛要滴出血来,扯着山竹的衣服下摆制止山竹继续往下说。
怪不得那辆油壁车你俩像宝贝似的不让人碰,原来里面没有装金银首饰,而是几坛酒!
明白了,明白了。
叶宰忽觉鼻子酸酸的,很是为少夫人的精神感动,遂看向少夫人想给她一个赞许的目光,哪料平素端庄的少夫人此时却像一只驼鸟,深深埋下头,只留给叶宰一只粉红修长的脖子。
呃……
叶宰转向山竹道:“去拿来吧,多拿两坛,少爷酒量不错。”
“诶,少爷!”山竹掰开少夫人还挂在裙子上的手,蹦蹦跳跳出去了。
少夫人好像已经调整过来,抬起头脸色恢复正常,但没看叶宰,瞄着旁处道:“夫君,别听那小妮子瞎说,酒就是平常的酒。”
呵呵,一看就假的,要不你耳朵咋还那么红?
叶宰笑了笑没说话,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过了不久,山竹当真听话,实打实拎着两坛酒回来。
酒坛的扮相果然相当老旧,灰仆仆的已然失去了光泽,大概能看得出以前是黑釉的,如此更加佐证了山竹的话。
“咚咚”两声,两坛酒放在桌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叶宰不禁咋舌,这小姑娘气力不小嘛。
接下来山竹直接拍开其中一坛泥封,一股浓厚至极的醇香当即散发出来。
只闻了一口,叶宰感觉自己就要醉了。
金黄色的酒液汩汩注入杯中,叶宰端起抿了一口,顿觉齿颊留香,一道热线从喉咙滑入胃中。
上头!
“好酒,夫人来,为夫敬你一杯。”
“夫君,请。”
“再来,满上。”
“夫君,慢点喝。”
“今儿高兴……”
不知过了多久,叶宰已经五迷三道,眼前全是重影,耳朵里嗡嗡的也听不清声音。
叶贵和山竹退了出去,少夫人伸手拉起趴在桌上的叶宰,轻唤道:“夫君,夫君,快醒醒。”
“我还喝。”
叶宰双手在身前挥舞,突然左手抓到一个软呼呼的东西,本能就觉得这是个美好的事物,遂捏了捏,嘟囔道:“好大好软好有手感!”
“哼!”少夫人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哼,抬手打掉叶宰的黑手,咬着嘴唇道:“喝醉了还不老实!”
说罢扶着叶宰往门外走,她心里清楚叶宰还没接受自己,强扭的瓜不甜,便狠心要将叶宰送到前院。
及至门口,叶宰又嘀咕道:“张世泽,柳湘云我不要,敢送个其他美女吗?”
嗯?
少夫人觉得脚下仿佛有千斤之重,腿也迈不开了,腾出一只手轻轻在叶宰后脑上扇了两下,恨恨道:“柳湘云是谁?”
她本没想叶宰回答的,可偏偏这句叶宰听到了,迷迷糊糊道:“一个男戏子,听说……”
话没说完,刚扬起的脑袋又垂了下去。
少夫人红唇都要咬破了,呆了片刻,眼中煞气一闪,扶着叶宰转身,看方向正是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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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峰回路转
室外春光灿烂,鸟语花香。
叶宰眼皮颤动醒了过来,昨晚的残存记忆犹在脑海,女儿红的后劲儿真踏马大!而且后半夜的感觉也不太好,老是觉得有人骑在自己身上,想反抗又反抗不了,俗称“鬼压床”。
轻轻甩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他突然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妥,身体似乎变轻了?
遂在胸口摸索,光光的,“我甲呢?”
惊呼声中,另一个轻呓声响起:“相公,妾帮你脱了。”
啊?咦!
背后有人!
叶宰猛地翻个面儿向里,率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头瀑布似的长发辅在白洁的枕头上,再将视线下移,那是一张宜嗔宜喜的面庞,两颗如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正反射着自己张着嘴巴的倒影。
“你咋在这儿?”叶宰喉咙发出干涩的声音。
“相公。”少夫人支起香腮却又“嘶”了一声,轻皱眉头煞是好看,楚楚可怜道:“妾昨晚侍候你睡下,谁知你……你……”
说着含羞低头,露出被面外的皮肤像煮熟的虾子似的。
“我怎么了我?”叶宰心里急得要死,马上追问道。
少夫人双眸里狡黠之色一闪而没,语带哭腔道:“强拉妾成了周公之礼。”
“不可能!”叶宰断然摇头,斩钉截铁道:“我都喝醉了,没有那个能力。”
嗯?
这下轮到少夫人吃惊了,她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刹那间,那个敢横枪跃马的武家女儿又回来了……
姑奶奶不装了!
少夫人一把扯开搭在两人身上的薄丝被,凤眼含煞向叶宰示意,往下看!
叶宰被她目光一刺,顿时一个激灵不由低头看去。
一朵红梅绚烂绽放!
“哼!”少夫人轻哼一声,再看向呆头鹅似的叶宰。
可没看两眼又觉得不对,因为相公的眼睛越来越红,气息也越来越粗。
“呀!”
少夫人惊叫出声,她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全身还未着片缕,连忙拉上丝被遮挡,直性子再也没了半分,替之以莫大的羞耻心,激得全身皮肤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而在叶宰眼里,玉碗倒扣的苏兄不见了,混圆长直的玉腿不见了,茂密乌黑的……呃……
心底那股火却越烧越旺!
他合身一滚翻了上去。
“不……不要……请相公怜惜玉儿。”
(此处隐去十万字)
…………
大中午,日光愈盛。
少夫人一腐一拐站在叶宰身后,温柔地给他扣上板甲搭扣。
“紫玉,为夫自己来,你还是再回床歇息吧,呵呵。”叶宰嘴角一翘道。
王紫玉,少夫人的闰名,叶宰刚刚才知道的。
“当”,王紫玉不轻不重拍了下叶宰的肩甲,嗔怪道:“谁叫你像蛮牛一样折腾人家……”
说到这儿她的脸变得通红,仿佛一戳就破的红气球,声若蚊吟道:“白日宣……宣,这叫别人怎么看我,妾……妾没脸见人了。”
“管他们怎么看?夫妻之事管得着吗?”叶宰撇嘴道,旋即眉头一皱,沉吟道:“昨晚为夫做梦,有人骑在为夫身上,该不会是紫玉……”
“相公别污赖好人。”王紫玉含羞带怯道。
“哦,哈哈,可能我记错了。”叶宰笑着抹过此事,毕竟那个动作在这个时代也不是多有面子的事,话锋一转道:“还有一事很奇怪。为夫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喝醉了只会乖乖睡觉,怎么就会……嗯,作出禽兽之事呢?”
王紫玉一听这话就知道躲不过了,相公少年天才,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肯定不是糊涂蛋。
遂银牙暗咬,直抒胸臆道:“十年来相公对妾不理不睬,哪怕妾身自荐枕席也不屑一顾。妾便想啊,妾又不比徽州庄园里那些女戏子差了,莫非相公身患隐疾这才用她们来掩盖。
于是,于是……趁着昨晚相公醉酒的机会,妾就……就……”
“行了,别说了!”叶宰总算知道自己昨晚化身狼人是怎么回事儿了,挥手打断,脸色不虞道:“你居然认为我是太监?哈,这当真是一个最好笑的笑话,我是太监……太监……”
王紫玉听叶宰嘴里冒出一连串的“太监”后又不说话了,以为自己不小心伤害到了他的自尊心,忙问:“相公,你怎么了?”
“紫玉,你真是我的福星!”叶宰蓦地转过身,两手搭在王紫玉肩上,眼睛发亮道:“没错,太监,我怎么忘了?”
说罢风风火火便往外走,边走边向后挥手道:“紫玉,晚上准备好饭菜,等着为夫回来与你同喝庆功酒!”
“什么呀?”王紫玉呆呆看着叶宰的身影消失在东房之内。
…………
方正化,司礼监掌印太监。虽说在如今崇祯朝掌印太监再没了过往“内相”的权势,但生活上该有的都有。
就在东华门不远,方正化营建了一处庞大的院落做为宫外的府䣌。
今日,恰值他出宫休沐,换上道袍慵懒地靠在罗汉床上,可人的女子敲腿捶肩,惬意品茶听曲儿。
当曲子告一段落,二管家胡六子趋上来附耳说道:“爷,都察院的叶宰求见。”
“他来干什么?”方正化皱起满脸的褶子道。
胡六子道:“他没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方正化若有所思道:“这些年他都有孝敬?”
胡六子下意识捏了捏袖子里的一千两银票,点头道:“从没断过,一年一万两。”
方正化褶子化开,向外努嘴道:“那就叫他进来吧。”
“是。”
胡六子退出去,方正化冲堂下帷边窝着的乐头挥挥手,示意带歌女们下去。
过了一会儿,门口光线一暗,叶宰被引进堂中。
他轻轻一呼气,尚未散开的脂粉香气便萦绕鼻端。
死太监浪费资源!
叶宰肚里腹诽不已,不过这与他无关,行过礼后分宾主落坐,不用方正化问起来意,便掏出刚写的奏本递过去,道:“方公公,本官想请您帮忙递上去。”
方正化却不伸手接,心道:那有如此直接的!不都是云山雾罩绕东绕西才隐隐透露意图吗?讲究的就是含蓄,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官场的体面也不要了。
叶宰见方正化不动如山,也猜不透此人究竟是不愿为自己与温体仁交恶,还是嫌弃自己太莽撞了。不禁微微叹息,自己何尝不知道这样做有悖官场规则,可张凤仪围在侯家庄,时间上容不得自己再耽误了。
基于此种心理,叶宰也懒得再藏着掖着了,在怀里又是一掏,几张牛皮纸出现于手上,直接了当道:“日昇钱庄五万两银票,见票即付,这就是本官的诚意!”
方正化眯起眼睛看向那叠银票,当即陷入沉思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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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巡抚河南
方正化最终还是没有接叶宰的奏本,反而语气严厉道:“叶副宪,国家大正岂容我等私相授受?请照程序交往通正司。”
叶宰一愣,没明白方正化到底什么意思,刚要开口再次争取却马上又笑了,因为方正化袖子轻拂,动作麻利地收走了桌上的“诚意”。
到了这个地步,叶宰还能有何话可说?
一切都在不言中了,遂起身告辞。
翌日,早朝完毕,叶宰亲手将“自荐解困河南”的奏本递到通正司。
他走后不久,一个小火者进来,问当值的左通正道:“先前都察院叶副宪来过?”
左通正回了个默契的眼神,俯身从书桌上一摞题奏中找出来一本,递过去时说道:“正要送去誊抄副本,方公公要看?”
小火者不吭声,伸手拿过径直离开。
左通正眼珠子一转,尽量回想了下叶宰奏本中的内容,然后提笔写张字条,踱到外间塞到一个书吏手里,小声道:“送去内阁,给温相。”
书吏微不可查点点头,待左通正回去后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捂着肚子急匆匆往处走。
…………
未时,太阳光移到西面,当朝内阁首辅的值房内变得幽深起来。
刑科给事中陈赞化踏入其中,奉命求见。
他长揖道:“拜见温相。”
“坐,坐。”温体仁含笑看着来人,目中掠过一丝欣赏之色。
没错,陈赞化是温体仁的人,温体仁也并非崇祯眼中的“孤臣”。
他暗织党羽,陈赞化便是其中一员,并在扳倒周延儒一事上出力不小。
待陈赞化小心坐下,温体仁递过去一张小纸条。
陈赞化忙又起身双手接过,这才看上面的内容:“叶宰自请出外,欲求豫抚一职。”
“豫抚玄默刚刚革职,叶良臣倒打得好算盘!”陈赞化轻蔑一笑,续道:“莫非他听到风声,卑职正要弹劾他扰乱四川?”
温体仁不置可否,吩咐道:“既然此子知趣便暂时放过他,你将重点放到李长庚身上来。”
吏部尚书!
陈赞化身体不禁坐正了,眼神中斗志昂扬,天官啊,实在有点激动!
“吧嗒”,温体仁打开一只檀木小盒,拿出一根卷得细细的白条,冲陈赞化招招手。
陈赞化连忙起身,在桌上找了下,很快找到火折吹燃了就要凑上去。
“咳!”温体仁咳嗽一声,指指陈赞化手里的纸条。
“哦哦哦。”陈赞化瞬间会意,将纸条凑到火折上烧着了,再送到温体仁脸前。
“叭唧,叭唧,嘶……”
温体仁深深吸了一口气,辛辣的气体在肺部转了一圈又吐出来,顿觉头脑一清,赞道:“叶宰此子便有千般不好,这卷烟却造得不错。”
陈赞化点点头,旋即又苦笑道:“就是太贵,我等小给事中一个月也买不起一盒。可知他由此搂了多少银子!”
温体仁仿佛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陈赞化,淡淡道:“老夫之所以能当上首辅,靠得就是清廉二字,否则天地容我,陛下也不容我。你可谨记。”
陈赞化当场出了一脑门子汗,连连点头道:“是,是,卑职定然唯温相马首是瞻!”
…………
再过一日,文华殿。
崇祯拿出一份奏本,语气轻快道:“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叶宰欲为国分忧,自请河南巡抚,请先生们议议。”
温体仁是首辅,先由他开口,“叶副宪其心可嘉。然……”
徐光启以为温体仁要反对,顿时脸色焦急起来,奈何排内阁最后一位,尚轮不到他插言。
不料,温体仁接下来的话却让徐光启吃了一惊,因为温体仁好像就是在为叶宰真心考虑似的。
“河南的主军和客军均已被打散,叶副宪手中无兵无卒,此行恐怕建树不大。”
崇祯眉毛一皱,看向吴宗达、郑以伟。
这两位阁老恍若泥胎木塑,即不点头也不摇头,眼观鼻鼻观心。
崇祯额头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再看向徐光启。
徐光启从锦墩起来微一欠身,道:“陛下,叶宰本有协理京营之职,莫如让他带上京营一部。”
崇祯眼睛一亮,急问:“带谁为好?”
徐光启心中早有对策,此时便侃侃而谈,“叶宰此人精擅火器。观其几次与东虏及流寇作战,均是以火器击退对方。臣建议拨给其神机营。”
“好。”崇祯抚掌大赞。
怪不得他如此心急,只因林县在太行山东麓、黄河以北,属于鄣德府。鄣德府又紧挨着直隶大名、顺德二府,地势上再没有山河相隔,一马平川。
若是应对不力,流寇用不了几天便可以直叩京城。
下午申时,一张仍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圣旨来到叶宅。
叶宰携阖府家眷,拜伏于香案之前,听行人司的人宣读圣旨。
撇去开头的骈四骊六,听到后来他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直感五万两银子送得不亏。
“革去叶宰詹事府少詹事,改任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等处地方兼管河道兼提督军务,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宰接了圣旨却也没高兴多久,心里又揪成一团。
圣旨中没革去他“协理京营戎正”的差事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不用带着五十个亲兵就去河南上任,坏事是还得去和张世泽、朱纯臣等人搅合。
…………
“啊啑!”
被叶宰念叨的张世泽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朱纯臣回过头来,嘘寒问暖道:“大哥,莫非受了风寒?要不我改日再来试铳?”
张世泽摆摆手,继续兴趣盎然地打量朱纯臣手中的短铳,问道:“这把不用火绳的短铳果能打30步?”
“嗯哪。”朱纯臣一边装药,一边回答道。
张世泽抬手抚了抚颌下短须,若有所思道:“若是将此铳配给骑兵且大量装备……”
“是啊是啊,大哥也想到了?”朱纯臣高兴道:“这小子东西造得还不错!听说陛下准了他带神机营去河南平叛,我们给他吗?”
“先看看。”张世泽模棱两可,随即要过短铳,又无师自通取下短铳下的通条,将子药压紧。
朱纯臣提醒道:“大哥,劲儿有点大,你可得把住了。”
张世泽微微一笑,瞄着三十步外的靶子,头也不回道:“二弟,哥哥玩儿鸟铳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朱纯臣立时扭捏起来,转头看看四周站得远远的侍卫,抱怨道:“大哥,怎么又提小时的事儿!”
“呵。”张民泽不在说话,屏息片刻扣下悬钩。
“啪!”的一声脆响,烟雾腾起。
须臾,靶子处传来声音:“公爷,铅子击穿木板。”
“好东西啊。”张世泽见猎心喜,直接将短铳插在自己玉带上,不理朱纯臣幽怨的小眼神,沉吟道:“若是那小子答应给我们这种短铳五百把,唔……两百把,我们就给他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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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被榨了
叶宅中间院落,月华如水,透过纸窗投入正厢屋中。
雪一般的淡淡光华中,雕花床、鲛绡帐正在微微摇晃。
叶宰满头大汗迷了眼睛,攻势稍稍停顿,准备抬手抹把汗,却不防身体忽得一轻,整个人天悬地转,紧接着后背微微一疼,从俯姿变成了躺姿。
一个披头散发的黑影坐了起来,如波浪一样蠕动。
叶宰嘴唇发抖,上气不接下气道:“还骗我没有!妖精,你已经显形……唔……轻点轻点。”
云收雨歇,王紫玉躺在叶宰怀里,娇憨道:“相公,妾也想去河南剿匪。”
叶宰搂了搂她,回道:“京城乃事非之地,我们当然一起去河南了。”
王紫玉螓首轻摇,发梢扫得叶宰从外痒到内,温柔道:“王家武风昌隆,妾打小习武,也曾想过横刀立马为国建功。相公……让妾试试带兵可好?”
叶宰想也不想便反对:“不好!京营的兵都是些二世祖,不好管理,别说你一个女子,我都够呛!”
“妾可以蒙面学狄青,就说是相公的手下副将。”王紫玉仰面看着叶宰,眼神亮晶昌地说道。
“不好,纸包住火!”叶宰拒绝道。
王玉紫眼中波光一闪,咬着红唇道:“相公,你是不是不想让妾抛头露面?
叶宰点点头,心里庆幸还好不是后世,不然女拳师肯定一拳打得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然而,这一低头却发现,王紫玉眼里反射的月华好像在慢慢变浅。
他不禁有点心疼,语重心长道:“玉儿,战场上刀枪无眼,特别是冷兵器战场,拼得并非是武艺而是体力、阵型和纪律。你是我的夫人,要是出点什么事,咱孩子就没娘了……”
“讨厌!”王紫玉轻捶了下叶宰的胸口,嘴角的荡漾开一丝笑意。
“是吧?玉儿。”
就在叶宰自以为已经睡服王紫玉时,突然听她冷不丁道:“既然相公不放心妾出面也不放心妾提刀上阵,那妾可以去带你的亲兵队啊,他们是自己人还用得是火枪,火枪算热兵器了吧!”
嗯?
叶宰心头一凉,马上反应过来上了玉紫玉的当,恐怕她真心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先前说的话不过是辅垫,以退为进而已。
踏马的!为什么我要加上“冷兵器”这个定语,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还有,老话儿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以后一定要注意了。
“再说吧。”叶宰重拾面瘫大法,紧绷着面皮回道。
“嗯,相公,妾都听你的。”
王紫玉螓首一点一点的,应该不是在偷笑吧?
…………
翌日,叶宰擎着圣旨再登英国公府。
这次不用走小门了,国公府中门大开,张世泽亲自将叶宰迎入府中。
叶宰客串了一把天使,面对跪伏一地张府中人,捡与京营相关的内容宣读了一遍。
此后便是你好我好,仿佛两人前两天时发生的芥蒂根本不存在似的。
寒喧了一阵,茶水喝过一盏,叶宰说出来意:调神机营三千步兵及神枢营一千骑兵。
张世泽当场叫苦不迭。
他说如今正是农忙,兵士们大多都下田劳作去了,调不出叶宰要求的人;而且马也不凑不足一千,理由很简单,马匹老化,新马又因虎免墩去年被黄太撵到青海断了来源。
叶宰脸色隐隐发黑,问张世泽能调多少人多少马?
张世泽伸出两根手指正反两面翻了翻。
叶宰看后心头默默计算:2000火枪兵差不多够了,反正也不指望他们,我派出的快马想必已到了江淮一带,只要能在河南抵挡一段时间,等攀西兵一到,管他是谁都逃不过灰飞烟灭!
况且,我出京后还可以广布旗帜,号称援兵两万人。如此一来,不但给守方张风仪注入信心,还能让流寇惊疑不定,说不定考虑了作战成本会自动解围!
就是200匹马有点少,将将能当探马使用……
想到这儿,叶宰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就请英国公将2000人和200……”
“不不不,叶部院误会了。本公说的是200人和20匹马!”张世泽笑眯眯打断道。
“英国公,莫非你想抗旨?”
事关切身安危,叶宰也不再强运面瘫大法了,脸色拉长语气冰冷道。
张世泽好似并不把叶宰的威胁放在心上,笑嘻嘻地扯起其它话题:“叶部院,听闻朱纯臣手上那把短铳是你部所造?”
短铳?
叶宰渐渐回过味儿来,原来这是要敲竹杠!
遂淡淡道:“是。不过,因为太过精密产量极少。”
张世泽居然点头认同,语气也变得灼热,“的确如此。这把铳不仅仅是自生长铳的缩短,枪管用的钢材严丝合缝,燧石的机关、龙头强劲有力,复位快……”
“英国公想要多少支才给本官兵?”叶宰摸到了张世泽的心理,头回掌握起主动,也来了个中途打断。
张世泽一愣,讪笑道:“叶部院,本公这是在和你探讨兵器,与京营的事无关。”
“直说了吧,你要多少?”叶宰掸了掸官服下摆,直言不讳道:“林县白杆兵与本官有旧,此次非救不可!”
“哈哈,叶部院真是有趣。”张世泽端起茶碗遮挡住尴尬的表情,喝了两口水,放下碗时也郑重起来,“500把。”
“不可能!”叶宰头摇得像拨浪鼓,道:“刚才本官已经说过了,产量少。最多给你20支。”
“400把。”
“还要本官怎么说?国公爷不是说枪管好吗,本官告诉你,那是堪比苏钢的钢材。50支!”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叶部院要知道,兵士务农是为了一家子一年的口粮,集合起来恐怕要很长的时间。350把!”
“你知道钻一支枪管有多难吗?你知道打一片簧片又有多难吗?你不知道!100支!”
“好吧,本公感慨叶部院为王前驱的决心,也愿甘附牛尾,可令国公府代拨存粮补足兵士。但战马本公就没办法了,京营里的马只有那么点儿!不过,若是给本公300把短铳,本公可以亲自出面,用它们去与其他卫沟通一下,如此双管齐下,应该能再调点马来。”
“呵呵,英国公。本官必须得提醒你,这铳的火药可不一般,那是我手下的匠人精心调制的。没有专用火药,短铳的效果天差地别!一口价,200支,再送你10石原装火药。”
“干了!铳啥时到?”
“你先给我兵,然后我书信一封派快马送去攀西,最多一个月。”
“好,一言为定!兵明天就拨给你。”
“好,一言为定。”
出了国公府,叶宰上轿前突然问身边的赵义,“赵二,你说我是不是被他耍了?”
赵义先前一直站在叶宰身后,旁观了两人的一整台戏,这时听叶宰问起便不确定道:“副宪,他当真敢抗旨吗?”
“是啊,他不敢抗旨。但时不等人,本官不敢去赌。”
叶宰回头看看国公府前巍峨的牌坊,眼光闪烁一阵儿,这才俯身钻入轿中,低沉的声音传出来:“走吧,这儿暂时还不是我能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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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老爷兵们
崇祯六年七月十六日,一队队灰头土脸的士兵精神萎靡地走在通往河南的官道上。
“呜呼、呜哈……”
不时有几员或者十数员骑士骑着战马恣肆奔跑,得意洋洋,马蹄踏起的阵阵土尘扑了步行中人一头一脸。
“呸,呸呸……这些**养的!”
某个阵列中的一员小将向远去的骑士背影吐了几口唾沫,扭头道:“二子,头盔忒重,来给少爷取了。”
二子的眼睛飞快扫过自己身上背的两支铳、两把水壶、三圈药带、两卷铺盖以及其它零碎,嗫嚅道:“三少爷,叶部院在邢台出发时说过,马上进入河南,为防流寇突袭,不得解下盔甲,也不得……”
“铳不离手?可你踏马不是帮我背着么,他叶宰管得过来?”小将翻了个白眼,语气相当不善。
二子忙左右看看,发觉大家都神情恹恹的,并未注意到自己和三少爷,便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三少爷,别……别说叶部院坏话,小心别人听到。”
“哈!听到又怎地?”小将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特意加大了声音道:“爷是永年伯家第三子,给他叶宰十个胆子都不敢拿爷怎么样!”
二子翕动嘴皮刚要再劝,旁边蓦地传出一声冷哼,接着不屑的语声响起:“永年伯家的老三,好大的来头!不过是个庶子而已。爷是武靖伯家的嫡出老五,爷乱嚷嚷了吗?”
呃……
小员气势一窒,忙循声找去,很快见到隔着自己三个身位的另一员小将,此人他有点印象,大刺剌的,鼻子朝天好像谁都看不起。
遂打起招呼:“兄台知道我?王仁斌,兄台是赵……”
“永年伯家的戏痴嘛,谁不知道?爷是赵天傲!”那员小将回道。
王仁斌自觉身份看低,遂低声下气道:“赵兄,你也被家里赶出来啦?”
赵天傲再次冷哼道:“哼,也不知我家老爷子发什么疯,说英国公很看重此次出征,必须亲身入营!”
“谁说不是呢?英国公……唉,可怜我刚在怡红院投入重金捧了个戏子,这下不知道会便宜了谁了?”王仁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赵天傲仿佛被这句话撩起了怒火,咬牙切齿道:“你踏马只是丢了个戏子,爷却得少个姑子。好不容易才托人在泰山寻了个姑子,刚送进府哇!爷那几个兄弟都踏马是色中恶狼,等爷回去了……”
说到这儿,赵天傲把手中鸟铳一扔,停下脚步就要转身,吼道:“爷不干了,现在就回京!”
“唉呀呀……”
他一停步,后面的人立刻撞上来与之滚做一团,如此便形成连锁反应,更后面的刹不住脚,官道上顿时绊倒了一片又一片。
所幸赵天傲颇受家里重视,派了两个家丁做辅兵。这两人连忙弓起身体将倒在地上的赵天傲护住,脸红脖子粗地抵抗身后越来越重的压力。
“哔哔哔!”
几道尖锐的铜哨声响起。
接下来是“哗哗”的整齐脚步声,原攀西军甲总甲哨丙队队正,现亲兵伍伍长郑永录带着一伍人跑来,根本不问缘由,五人抡起手中的枪托就打。
“唉哟,谁踏马敢打爷!”
“你娘的,敢打老子!”
“快踏马停手……”
“出血啦出血啦,叶宰纵奴行凶啦!”
“爷的爹是丰润伯……啊!叶宰,你狗X就等着爷回京收拾你吧!疼疼疼,爷不骂了……”
说起来也怪,这些人不怪打人的郑永录,却把出京的怨气全部发泄到叶宰身上,只因他们心里都有杆秤,就是你叶宰没事找事儿,非要出兵河南,好死不死的,你不调其他营偏调咱神机营!
所以,不骂你骂谁?
那众人口中的罪魁祸首叶宰又在哪儿呢?
叶宰行军只会呆在中军,此刻正骑着红免伴随在一辆四轮马车旁边,与马车内的王紫玉和山竹说话。
“相公,前面怎么慢下来了?”将门虎女素质不错,一下就察觉到队伍发生了不妥之事。
嗯?
叶宰经过提醒往前一看,也察觉到队伍确实越走越慢,而且马上便会停下来。
遂叫过石猛,吩咐道:“石头,去查查。”
石猛抱拳凛遵,飞快打马而去。
几分钟后,队伍彻底停止,中军的士兵也不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都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前看。
叶宰顿时脸拉得老长,出京十几天了,这些老爷兵还踏马没走出北直隶,张凤仪也不知等不等得到。
张凤仪最后的消息在五天前,是侦辑队一个队员冒险突围送到叶宰手中的。
此人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全身中了好几箭,如今还趴在辎重营的马车上养伤。
不过他这番作为都是值得的!终于能让叶宰搞清了张凤仪遇到的局面。
流冠大概三万来人,将侯家庄围得水泄不通,日夜攻打。
侯家庄则是当地一个大庄子,主要住着侯姓族人。这个家族永乐时落脚于此,再经过二百年营造,整个庄子外围全部修砌了石墙,不亚于一个大型的工事。
庄内打了很多口井也不缺水源,且义仓中还屯了大量的粮食,加上各家各户的存粮,本来可以吃半年的。但如今有了张风仪那1000来个残兵剩将,也就将将能吃一个月。
算起来,她已经被围差不多一个月了,恐怕随时都会断粮。
想起那个恍若玫瑰花一样带刺的女子,叶宰的心脏不禁猛地一抽,口里喃喃道:“支持住支持住!石头怎么还不回来?”
念叨了差不多五十遍,石猛狂奔回来禀报:“抚台,前军哗变,郑永录等人正在处理。”
“哗变?”
叶宰大吃一惊,攥着马鞭的手不自觉抓紧,忙问:“严重吗?”
石猛摇摇头道:“小范围的几十个人,马上就会被平息。”
“呼……”叶宰长出了一口气,精神发松后才发觉右手有点疼,打开一看,马鞭都被捏变了形。
不怪他如此紧张,因为军队哗变可不是小事,往往会如多米诺骨牌似的一倒全倒,即使是无心哗变的兵士也会被狂热的气氛裹挟进去。
到那时,叶宰和叶宰身边这五十来个亲兵将会化身为怒涛中的孤舟,顷刻间便会被打得粉碎!
叶宰心有余悸下看了看天色,发现差不多下午五点钟左右,遂发布命令:“通知前军的靖远伯,后军的商太监,就地扎营。”
“是,抚台。”
石猛一挥手,亲兵队中立刻分出两骑,向一头一尾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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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冲突
北直隶与河南交界交界处有一个名叫“小屯”的镇子,隶属顺德府沙河县。
京营人马便临时驻扎在这里。
得益于“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好名声,此座小镇在官兵到来之前便早已是人走屋空,非但如此,连鸡鸭猪牛狗也寻不到一只。
吃着自己带来的粗面馍馍,中军帐里的气氛愈发不好。
叶宰坐在主位,也就是靠北一点的地方,啃了几口馍馍觉得实在难以下咽,便随手扔下将书桌砸出“咚”的一声。
声响引起了侧坐两人的注意。
西面一人是靖远伯王永恩,此次京营的总兵;东面另一人是叶宰的旧识——监军商辅明,一位为人还算不错,颇好武德的太监。
王永恩三两口咽下馍馍,拍打手上的碎沫不满道:“叶部堂,那些平民就躲在旁边的磐口山上,只要派兵上去,什么好东西弄不到?何必啃这硌掉牙的馍馍?”
叶宰懒得给他讲什么叫民心似水浮舟覆舟那一套,打了个哈哈后问道:“靖远伯,那几个闹事的兵丁怎么处理的?”
王永恩不以为意挥挥手,道:“放了。”
“放了!”叶宰顿时面沉如水,问:“理由?”
王永恩认真看了眼叶宰的面瘫脸,突的“扑哧”一笑,调侃道:“亏叶部院还是三司出身,莫非忘了‘八议’之制?”
说着摊开手,似笑非笑道:“闹事那两人,一个是武靖伯家的孩子,一个是永年伯家的孩子,你说本伯能处理谁?”
“哦,是么?”叶宰慢条斯理道:“靖远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本伯如何不对了?”王永恩剔着牙,斜视叶宰道。
叶宰道:“你处理不了为何不交到本官手上?莫非……”
说到这儿,叶宰特意顿了顿,转头看向左侧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商辅明,语气转为森寒:“靖远伯看不上本官,抑或者对陛下命本官节制京营的圣意有意见?”
听叶宰把事扯到崇祯身上,商辅明便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嘴角抽搐道:“叶部院言重了!靖远伯想是与您不甚熟悉方才没有禀报。不曾想,却是好心办了坏事。”
说着转向王永恩道:“是不是呀靖远伯?”
王永恩诧异于叶宰敢于当面挤竞自己,心头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本伯何时吃过这样的亏?何况你叶宰还是只丧家之犬!
他本想掀翻桌子大闹一场的,可见到商辅明不住在给自己打眼色,商辅明代表陛下,面子不得不给,遂撇嘴道:“本伯不敢。叶部院有陛下御赐的王命旗牌,要是得罪叶部堂被被斩了,那本伯该多冤呐?”
唉哟……
商辅明不禁抚额,这靖远伯怎么就分不出好赖呢?明明顺着自己的话下个台阶就是了,为何非要讽刺叶宰?
这下可好,叶宰为了维护主官尊严,不发作都不行!况且,叶宰还是个年轻人,血气方刚之时!
果然,叶宰左手重重拍中几案发出一声巨响,剑眉倒竖,两眼射出凛洌的寒光,断喝道:“靖远伯,你以为本官不敢来真的?”
王永恩腾一下站起身,毫不示弱瞪回去,叫道:“本伯不信,有本事你就来!”说到这儿,他轻蔑一笑,“就凭你手里那几十个人……哈哈……”
“好好,本官就让靖远伯看看。”叶宰点点头,右手飞快移至签筒,抽出一只令箭,扬声向外叫道:“来人!”
“别别,不至于,不至于,叶部院请瞧在咱家的面子上,暂息怒气。”商辅明见事情要坏,慌忙冲过来劝说,还伸出手想要夺下叶宰手中的令箭。
奈何商辅明比叶宰要矮一点,当叶宰将手举起来后,他一时半刻都摸不到边。
王永恩也惊呆了,他没想过就口角几句,这愣头青居然当真要斩自己。
不过王永恩带兵日久,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因为进帐没有带刀,便快速转头四下寻找合手的兵器,仓促间也没找到合适的,只好抱着身前的几案权做盾牌。
电光火石间他做好了打算,只要叶宰敢令人绑自己,自己立马冲上去将叶宰敲翻当做人质,然后挟制叶宰退回自己军中。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命保下来,否则一切皆休。
“咚咚咚”的脚步声起,帐帘撩开,光线变得更加强烈,石猛带着一伍人冲了进来。
甚么情况?
石猛感觉有点懵。
抚台和监军在互相拉扯,靖远伯则抱着一张矮几挡在身前,两只眼睛骨碌乱转,时而看向上面的抚台,时而看向自己几人。
叶宰见石猛几人进来后,踮起脚将令箭扔过去,吼道:“石头,着你持令旗去前军,捉拿下午闹事之人,有敢阻拦者,斩!”
这道命令一下,帐中瞬间安静无比。
商辅明:“……”
王永恩:“……”
石猛愣了愣,旋即拾起令箭,半跪抱拳道:“遵命!”
待亲兵都出去了,商辅明放开抓住叶宰的手,不悦道:“叶部院,您吓了咱家一跳啊。”
叶宰耸耸肩,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回道:“商公公,你不会以为本官要动靖远伯吧?哈哈……”
商辅明白了叶宰一眼,根本不接话,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如此一来,还举着几案的王永恩就比较尴尬了,他知道,自己被叶宰耍了,不但被耍了还出了个大丑!
先前只记得把几案当盾牌,没顾得上案上还有汤汤水水,结果动作刚猛,汤水泼了一身,几根菜叶现在依然顽强地挂在身上。
看着两人投来的视线,王永恩不禁恼羞成怒,将几案一扔便往外走,这地儿他不能再呆了。不过,走出去之前他仍然管不住嘴,怒道:“叶宰,你别忘了我京营的任务是将你护送至开封府上任,剿匪只是附带的。你若是敢斩了两人,以后他们还会不会尽力,本伯也不能保证!”
说罢,加快脚步匆匆出了帐篷。
商辅明看着出去的王永恩,眼里闪过一丝急色,片刻后又化为一声长叹,“叶部院,咱家去劝劝靖远伯,你……你好自为之。”接着起身追去。
其实叶宰已经后悔了,刚才话赶话自己被架起来有点骑虎难下,本来没想和王永恩发生冲突的,至少在攀西兵来之前不想。
此时听到商辅明的话,也明白他是在为自己好,遂感激道:“多谢商公公。”
这时商辅明已走到帐口,听后便向后摆摆手,声音低沉道:“皇爷派咱家来,就是期盼我等精诚合作,早日清除匪患解京城之危。叶部堂,皇爷……皇爷好多天都没睡过好觉,吃过一餐好饭……呜呜……”
商辅明抹了把眼睛,撩开帐帘走了出去。
“好太监啊……”叶宰叹道:“运气不错,商辅明可比隔壁大名府的高起潜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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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退路
商辅明走了,叶宰心却放不下来。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周延儒的事让他明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王永恩肯定会听商辅明的劝,但那又如何?
此人自打照面开始,就一副看不起自己的样子,经常冷嘲热讽,想必他以前吃过周党的亏,如今周延儒下台正好把积攒的怒气发泄出来。
要不然他一个老道的伯爵,基本的人情事故都不明白吗?
所以,叶宰先前与他冲突也是两人矛盾的一个总暴发!
但叶宰相信,王永恩暂时还不敢对自己如何,至少不会亲自下手,最多保护时放放水,借流寇之手做掉自己,如此也好和上面交待。
王永恩靠不住,商辅明就靠得住吗?
也不见得!
要知道他可是代表崇祯。换做叶宰站在他的角度,此次南下解围,一方是手握大军实权大将,一方是仅有个名义的光杆司令,若是当真两方矛盾不可调和,那支持谁将不必再说。
想到这儿,叶宰决定给自己找条后路,遂返身从行囊中拿出一卷兵部职方司所画的抽象地图。
展开后辅了一整张桌子。
古代的地图上南下北,模拟的是皇帝南面而坐看待江山的角度。
叶宰手指点中地图下面北部晋、翼、豫三省交界处,那里有曹文诏、张应昌、左良玉的部队,从北西两面压向河南;
食指划向左边,也即事实上的东面,那里是北直真定府、大名府,有通州、昌平兵各两千,会同保定总兵梁甫部八千人,由顺天按察使卢象升统领,由东向西压向河南。
再往上,南面是邓玘收留溃逃的川兵两千来人,他们基本丧失了主动出战的功能,唯一的作用便是组成包围圈,并占领险要处,堵截流寇南渡黄河,糜烂开封等精华地区。
私心里,叶宰想去卢象升那里。
卢象升匪号卢疯子,后世誉为大明最后的战神之一。此君心里当只有家国天下,痛打落水狗的事多半不屑去做。
而且,卢疯子手下还有天雄军。
这支军队可了不得,战力极端强悍!
原因特别简单,和石砫兵差不多。因为天雄兵士兵也大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大名附近,所以大都是同乡、同学、兄弟、父子的关系,总之都是熟人。只要死一个,那无疑捅了马蜂窝,将会站起来无数个!
有了他们的保护,叶宰笃定自己一定能苟到攀西军到来。
可惜,苟不了啊……张凤仪还在侯家庄盼着援军呢。
叶宰叹口气缓缓卷起地图,心头大概生起个模糊的思路:攀西兵是王之临偷偷调出来的,等救了张凤仪后就立马南下,吃掉邓玘部过个明路,然后以此名义建立自己的抚标。
正当他在想其中的操作手法时,帐外响起石猛的声音:“禀抚台,犯人赵天傲、王仁斌带到。”
“带进来。”叶宰道。
很快,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被带进帐中,嘴里还都塞着一团破布。
这是石猛受过两人的言语攻击后想出的办法,就怕这俩夯货口出恶言唐突了抚台。
“他俩是谁?”叶宰威严问道。
赵义上前一步,回禀道:“左边之人为武靖伯家嫡出第五子,现任神机营左掖左哨一司管带;右边之人为永年伯家庶出第三子,现任神机营左掖左哨二司管带。”
叶宰点点头,望着下面两个年纪轻轻憋得通红的脸,突然又失去了重罚的兴趣,意兴阑珊道:“绑至中军旗杆,各抽二十鞭以儆效尤,去执行吧。”
“是!”
石猛和赵义同时抱拳。
赵天傲和王仁斌听到处置后显然不很认同,两人嘴里发出“呜呜”声,身体也疯狂挣扎。
本来嘛,自己俩人被上司斥责几句走了个过场,然后不打不相识正约在营里喝酒,没想到冲进来一波人拳打脚踢绑了过来。
好,绑就绑了,还要打鞭子示众!踏马,谁给你的勇气?
正扎挣间,后面两个亲兵不惯他们,出手毫不客气,抡起枪托每人赏了几下,直打得两人后背巨痛,嘴里发苦,牙齿都要咬碎了。
再后来的事叶宰没管,只是加强了自己的护卫,商辅明回来后又拉着商辅明,以讨论军务的理由不让其回到后军,算是再加上一道保险。
商辅明知道叶宰的意思,半推半就的应了下来,毕竟他心也不坏,心里还存着大明的江山。不比隔壁的高起潜,为了争夺权力、财货,居然敢提兵左近,眼睁睁看着卢象升战至一兵一卒,直至以身殉国。
要不要提醒卢疯子一声呢?
叶宰晚上睡觉时看着帐顶自言自语道。
王紫玉听到了,问道:“相公,你说什么?”
叶宰回过神,促狭道:“叫甚相公?叫都爷!”
“唉呀,没个正经。”王紫玉小手轻拍了下叶宰。
叶宰马上一本正经道:“紫玉,谨慎点好。军中不能有女眷你是知道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和山竹扮做亲兵。”
王紫玉咯咯轻笑出声,旋即柳眉一皱,心情忐忑道:“相……抚台大人,妾偷偷离京不会有事吧?”
“有什么事?”叶宰愣神片刻反应过来,一把搂过王紫玉,笑道:“你想多了,如今不是以前。我大明没有带兵者必须留家眷在京为质的规矩。”
“那就好,那就好。”王紫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呃!
看着那两团荡漾的高耸,叶宰眼光立时凝滞,顿感小腹升起一团火焰,下意识便翻了过去。
“不要,别……都爷,你不怕别人闲话说你是兔儿爷吗?”
“哼,才子风流,又有何不可?憋说话!”
(此处省略五千字)
“嗯嗯嗯,王紫玉,又来这套!我警告你,快下来,不然我生气了!”
(此处再省略五千字)
…………
不知是商辅明的劝诫起了作用,还是王永恩怕了叶宰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京营行军的速度快了起来。
三天后,七月十九日,四千来人进入河南地界。
又过一日,神枢营前锋首次遇到流寇探马。
两边大战一场。
说来惭愧,占据人数优势的神枢营,以三百人打流寇五十人竟致大败,折了二三十个,然后丢盔卸甲逃回前军。
王永恩当场大惊,居然摆出防守的刺猬阵型,任由流寇在百步外耀武扬威后从容离去。
商辅明则是震惊后加上心凉,他知道京营烂没想到却这么烂,当着叶宰的面暴出粗口:“流寇才踏马五十来人啊,王永恩是踏马带着四千个酒囊饭袋吗?”
叶宰的脸色其实也非常不好看,再怎么说,京营也是他名义上的手下,如此不堪,面子上着实过不去。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叶宰转念一想,京营不就是这样吗?说温室中的花朵都抬举他们了,他们连花朵都不是,是残花是败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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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拦路虎
河南鄣德府武安县(后世属河北省),境内70%以上是山区和丘陵。
其中,最出名的两座太行山余脉——磁山与㵚山,仿佛两条卧龙拱头相对,一条自西北向东南,一条自东南向西北,两山中间天然形成了一个豁口,好似一道天门关闭了内外。
对于门内门外的人来说,地势都是一样的。你可以不让我进去,我也可以不让你出来。
如今的叶宰军和流寇便是如此局面,相隔豁口形成对峙。
昨日,神枢营大败,所幸王永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率领着两股战战的神机营稳住了阵脚,还大张旗帜,战鼓打得响天动地。
这番表演给了流寇探马一个错觉,对方人多且非常有底气,于是观察了一番后便缓缓退却。
此后还引起了连锁反应,驻扎在豁口外的流寇一部于当日夜间趁夜色撤进了豁口里面,把山区东面让了出来。
直到天色透亮了,京营斥候才摸清了当面情况,汇报到叶宰这里来。
商辅明接报大喜,道:“叶部院运筹千里之外,疑兵之策已初见成效!”
叶宰摇了摇头,如今他已然褪去了军事小白的青涩,戎马几年胸中也有了几分见识。
遂给商辅明泼去一盆冷水:“不过是效黔驴之技而已,总有一日要被拆穿。就算不被拆穿,目前的情况也对我们不利,因为我们失去了主动权!
昨日神枢营的失败让流寇成功遮蔽了战场,现在我们是两眼一抹黑,流寇有多少人?头领是谁?如何分布?一无所知!”
听到叶宰冷冰冰的分析,商辅明的笑容一点点减少,等叶宰说完,他迫不及待骂道:“京营这些没卵子的货……呃……”
商辅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飞快转移话题道:“叶部院,我们还前进吗?”
“进!必须进!”叶宰坚定道,接着解释:“否则岂不说明我们怕了流寇?虚张声势的事恐会被立即拆穿。”
“好,咱家去通知靖远伯。”商辅明抹了一把冷汗,匆匆离开大帐。
没办法,自从上次叶宰与王永恩起了冲突后,两人王不见王,只能劳烦他这个监军在两边传话。
商辅明有时也很郁闷,为何别的监军就能作威作福,而咱家却越来越像个小厮了呢?
他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一切都为了皇爷,咱家吃点苦又怎样!
七月二十一日下午,京营人马小心翼翼推进到豁口东面,王永恩派人搜索了两边山头。
在确定没有火炮瞄着这里后,他方才下令扎下营寨,并在两面山头设立了前望哨。
前望哨每哨发给一杆旗帜,当观察到对面敌人有一百人就摇一下,一千人摇十下,一万人……直接推倒,都跑吧!
这番布置倒让叶宰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原来王永恩并不完全是个酒囊饭袋嘛,至少还算谨慎。
当天晚上,中营。
王紫玉用一盏新油灯替换了叶宰案上那盏火光黯淡的旧油灯,关心道:“相公,三更天了,你不睡会儿吗?”
叶宰将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放到王紫玉身上,见她满脸倦容、眼睛红红的,便道:“不睡了,我还得研究下地形,争取找出一条通道偷过豁口。”
说着说着又丧气般将桌上地图一拍,吐槽道:“踏马的什么破地图,山就画座山,不标高度也不标宽度,真让人无所适从。”
王紫玉抿嘴一笑,提议道:“相公,你也知道的,徽州那里多山,妾在山边长大身手也算敏捷,要不……明日妾与山竹上去看看?”
“你?”叶宰上下打量了片刻王紫玉凹凸有致的身材,摇头道:“不用了。论爬山你还比不上二柱子他们,他们才是从小就爬巫山。明天,我就叫二柱子带人去探探。”
王紫玉听自己的提议被驳,只得无奈道:“好吧,相公,妾听你的。那……现在既然无事了,要歇息吗?”
叶宰顿时心头一荡,刚要答应却又觉身体一硬,低头一看原来是板甲卡在案边,遂暗骂自己:群狼环视还精虫上脑,真是脑壳瓦塌了!
遂拒绝道:“不歇,我再研究下武安到林县的路途。”
“哦。”王紫玉听话地退进后帐。
过去一会儿,“喀嚓喀嚓”的声音又将叶宰惊醒,拧头一看,两员顶盔贯甲的小将出现在他眼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
王紫玉下巴一抬,英气勃勃道:“相公,你无需管我俩,就当我俩是你的侍卫。”
“当!”
落后一步的山竹一杵枪杆,压着嗓子扮作男子的声音:“抚台,卑职山竹,誓死保卫少将军和你的安全。”
唉哟……
叶宰不禁抚额。
…………
翌日,马二柱、郑永录各带三人分做两队,分别探索磁山与㵚山。
他们每人均带了食物和水,以及铁稿、工兵铲、绳索等攀爬物资。
日落时分,马二柱和郑永录先后回来了。
给叶宰汇报的结果不容乐观。首先,没找到能通过马车的道路;其次,豁口西面建有大量的窝篷。窝就是地窝子,篷就是帐篷。
据马二柱分析,对面的流寇应该不下三万人。若是仅计算住在帐篷里的老营精锐,那也得有三四千人左右。
叶宰点点头表示认可,随即颁下封口令,严令上山的人将此情报泄露给京营知道。他这是怕吓跑了京营。
马二柱领命,正好说起另一个情况,“抚台,我等今日上山时还看到了京营的人,想必目的与我等一样。虽然他们爬山不怎么样,但无论如何总能爬上山顶。所以,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
“能瞒几天算几天吧。我这边再想想其它办法。”叶宰叹气道。
吩咐马二柱明天继续查探,叶宰将他们打发走,随后陷入了沉思。
实际上,他哪里还有其它好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退回河北,等大军云集后再来打这里。
否则就只能等。可等也等不长久,一是京营发现了对面的真实情况,大概率会撤走;二是流寇发现了己方的虚实,难保其不会大胆冲出来。
南下绕过这个豁口行不行呢?
也不行!
因为在周围没有友军的情况下向南,等于将后背让给了流寇。孤军深入不是京营能玩的,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灭,除非将京营换成攀西军。
第二日,马二柱和郑永录两支队伍仍然没有找到出路。
叶宰失望之余只得祈祷自己这边动静闹大了,能吸引包围侯家庄的军队,侧面为张凤仪解围。
又差不多是一个不眠之夜。
当快到五更天黎明前最黑的那一刻,石猛禀报有人求见。
“谁?”
“王晓。”
“快,让他进来。”
叶宰激动中便要起身,却不想盘腿坐久了脚部血脉不畅,踉跄着扎向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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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河南的情况
“拜见抚台。”
王晓进帐后第一时间拜了下去。
“起……起来。”
怎么抚台的声音有点不自然?
王晓抬头一看差点忍俊不禁,原来抚台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脸部离油灯大概一尺多的距离,表情极其狠狈。
之所以抚台的脸没有拍在油灯上,是因为他身后伸出了一只手抓在他的肩甲上,而那只手的主人却是一个白面英俊的小将。
嗯?有点面熟?
王晓不敢一直看抚台狼狈的模样,赶快低下头回忆这个面熟的人到底是谁?
然而没等他想个所以然,耳中又传来抚台的咳嗽声,再接下来是抚台略显激动的声音:“黎明啊,好久不见。”
是啊!差不多一个多月了。
王晓默默在心底回应,重重点点头站起身来。
抚台恢复了四平八稳的模样,两员小将各持刀枪肃立在他身后两侧。
“黎明,你此时来见我,想必有好消息了?”叶宰笑眯眯问道。
原来一个月前当叶宰收到张凤仪的消息时,便把王晓派了过来,此刻正是检验他成果的时候。
王晓抱拳道:“卑职带领十几人分别扮做难民混入了流寇之中。侯家庄的情报抚台已经知道了。卑职再给您说说其他的。”
他摸出一张草纸,上面用拼音记着几十个关键词,一一给叶宰汇报。
通过王晓的讲述,叶宰终于把脑中关于流寇的感性认识转变为理性认识,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将会面对着什么!
首先,河南以黄河为界,河以北地区已沦为流寇肆虐之地。几座县城无一幸免,当地官员大户基本被杀得干净,沟寇裹胁民众数十万愈发壮大,其中的年轻女子更生不如死。
其次,流寇来河南的目的。
除了抢以外,还有个原因是因为他们不得不来!
三边总督洪承畴、延缓巡抚陈奇谕带着曹文诏、马科、曹变蛟等猛人在陕西、山西杀了他们好几万人,他们是呆不下去了才来得河南。
再次,流寇有多少人?
这点王晓也说不清楚,只能汇总十几个探子大概的估计,除开在河南裹挟的民众,西人大概在十万至二十万之间。
最后才是最关键的,流寇头头都有谁?
王晓念起名单,叶宰当场头皮发麻。
只听得有几个震耳欲聋的名字一一滑过耳畔。
贺双全、新虎、九条龙、闯王(高迎祥)、领兵山,勇将、满天飞,一条龙、一丈青、哄天星、三只手、一字王、闯将(李自成)、蝎子块、满天星、七条龙、关锁、西营八大王(张献忠)、皂莺、张妙手、八大王(与张献忠无关)、老张飞、诈手、闯塌天(刘国能)、南营八天王、曹操(罗汝才)、射塌天、刘备、薛仁贵……
王晓的名单越念越长,叶宰反而镇定下来,静静听着一连串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
这叫虱子多了不怕咬,也叫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都那样了,多点少点又如何?
不过肚子里却没放过洪承畴,你踏马不干人事,你赶走流寇倒是清静了,可全堆到我河南来是啥玩意儿?各扫门前雪么!生儿了没有……
待王晓将六十一个匪首名字念完,叶宰这才停下对洪承畴的诅咒,表面上一片淡然,甚至还笑问左右道:“听了这么多个绰号,你们谁说说流寇为何要如此?”
山竹心直口快,压着嗓子道:“听起来很威风?”
叶宰嘴角抽搐摇了摇头,旋即看向王紫玉。
王紫玉思索道:“怕造反让祖宗蒙羞?”
叶宰点头又摇头,道:“有这方面原因,但不是主要的。”
说罢又看向帐中间站着的王晓。
王晓这时却在开小差。
以他干了几年秘密战线的眼光,虽然帐中光线非常模糊,虽然抚台身后两人说话都刻意压着嗓子,但王晓十分确定,这两人是女子。
两个女子能站到抚台那么近的距离,而且说话时相当随意。
如此便能对上了,应该是抚台的夫人和婢女!
到底要不要再拜一下夫人呢?可夫人打扮成小兵模样,说明抚台和她都不想被揭破……
正头疼间,叶宰问话了。
王晓只能先抛去杂念,硬着头皮回答:“应该是怕失败后朝廷报复。”
“对了!王晓是做过功课的。”叶宰一拍手,侧身面对王紫玉显摆道:“明初社会混乱,太祖命左丞相李善长、御史中丞刘基等议定律令,便即《大明律》。
律令中定有一种叫做“谋反大逆“的罪名,惩罚极端严厉。一旦触犯,本宗亲族的祖父、父、子、孙、伯叔、兄弟、侄、堂兄,母妻媳异姓亲族的外祖父、岳父、女婿以及家中奴仆,凡年满十六岁以上皆斩。
所以啊,流寇们为了避免牵连亲属,大多使用绰号而不用真名。”
霎时,王紫玉看向叶宰的眼神变得亮晶晶的,山竹则拍着巴巴掌,已全然忘记了要掩饰声音,娇声道:“少爷……呃,抚台大人,你说的真好!”
唉,变身彻底失败,是我难为了你们!
叶宰感觉讪讪的,因为有些事看破不能说破,所以在摸清王晓对女人进军营的看法之前,他飞快开动脑筋,嘴里同时敷衍道:“呵呵,黎明,这个,这个是……”
都不需要叶宰找好理由,王晓立马拜了下去,道:“参见夫人。”
王紫玉一点都没有被揭破后的尴尬,端庄中透出一丝雍容的笑容,右手轻抬道:“王壮士请起。”
“多谢夫人!”王晓再拜了一下,方才起身肃立。
叶宰见王晓好像没有芥蒂倒也乐得如此,不过也没想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其他事。
“黎明,你怎么来的?”
王晓答道:“谷口西面流寇看守严密,日夜都有巡逻,故卑职往南兜了个圈子。”
“路好走吗?”
“好走,南面大多是平地,即使有山也很矮。”
“我们能走吗?”
“恐怕不行,流寇也在南面布有斥候,虽然比不过西面,但大部队绝难通过。”
“这样啊。黎明,你说如果我们搞个斩首行动,能不能搅乱当面之敌,从而创造出战机?”
“唔……抚台此计并非不可行,但有三点难处。”王晓思忖片刻后回道。
叶宰听他认可,立刻身体前倾,问道:“那三点?”
王晓道:“第一,侦辑队的人如今只混到底层,想摸清流寇高层的行动尚需一段时间;
第二,这六十一路流寇均是兄弟义气聚合或者抱团取暖,并没有一个绝对的首领。到底斩谁的首才能引起大乱?
第三,京营能不能抓住大乱后的那一线机会?”
叶宰听了王晓有条有理的分析,欣慰之余火热的心也跟着冷却下来。
三个条件他一条都做不到。
第一条需要时间,可偏偏他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第二条需要确定目标,可他记忆中的巨寇李自成和张献忠现在都还是小虾米,斩了他俩难说有用。
第三条就更不可能了,让京营的兵穿插于流寇地盘,到底是我疯了还是王永恩疯了?
除非……
叶宰眼中厉色一闪,摆手叫王晓下去休息等候招唤,随后急匆匆去了隔壁商辅明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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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商辅明的态度
寅正四刻,五更天,日夜相交之时,天边亮起了一抹鱼肚白。
商辅明皱着一张包子脸将叶宰送出了住处,然后带着人去往后营。
前营主将大帐。
王永恩也起来了,正和副总兵王朴商量军务。
“王副将,今日加大搜山的力度。”
“靖远伯,我等真就耗在这儿了?”
“哼,先做做看,否则叶宰那小儿又是满嘴怪话。”
“要末将说,理他做甚?山那面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为今之计赶紧退后才好。”
“唔……不战而退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别忘了叶宰小儿手里还有陛下亲赐的王命旗牌……”
“靖远伯,你真被他吓住了?末将敢肯定,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拿您如何!”
“本伯会怕他?就凭他手里那五十来个麻杆似的亲兵?阵不演武不练,成天抢个球……哈哈,可笑之极,可笑之极啊,哈哈哈……”
“报!”
帐外的通禀声打断王永恩的狂笑。
“进来。”
门口光影一闪,进来一名王永思的家丁,向二王分别抱拳,禀道:“伯爷、王副总兵,商公公遣人来召二位去后营相见。”
王永恩面色微沉,问道:“只有本伯和王副将?”
家丁道:“是,传话的小太监就这样说的。”
王朴看了眼沉吟不决的王永恩,试探道:“靖远伯,你是怕商公公向着叶宰?”
“这倒没有,商公公是明白人,如今谁对他有用他心里门清。本伯就是奇怪,往日都是他来找我……”
听王永恩说到这儿,家丁又想起了点东西,一拍脑袋补充道:“哦,是小的忘了。那小太监说过一嘴,商公公今日身体不适,好像有点水土不服。”
“哦,这样就说得过去了。闵猴儿,去带一旗人,陪本伯和王副将去商公公那里走一趟。”王永恩吩咐道。
他先前的一丝顾虑被家丁的一旬话打散无形。
半柱香之后,一旗披挂齐备的兵丁集结于王永恩账外。
明末的京营编制与很多军队不同,它沿袭戚继光的戚家军编制,以十二人为基础称为队,往上则是三队为旗,三旗为局,四局为司,二司为部,三部为营,人数也在3000人左右。
因此,王永恩自觉带一旗人——36人,足以应付明枪暗箭,至少也能给自己争取一个逃跑的时机。何况,商辅明那里也是京营的军队,若是商辅明失心疯了非要居心叵测,自己也大可以振臂一呼从者云集。
一行三十八人全部骑马,出了前营绕过叶宰的中营,来到商辅明所在的后营。
帐前报名后,二王被叫进。
王永恩进门后先打量了一下帐内环境,但见商辅明独坐北面案几后,身后还附会军事挂了一副河南地图。
此外,东西角落里各躬身站立一个小火者打扮的宦官。
这下王永恩终于放下了一直悬起的心,大笑着走进,抱拳道:“商公公,听说您水土不服不良于行,应该好生将养,何必如此劳心劳神?”
商辅明摇摇头,叹道:“国事飘摇,咱家又何惜此身!”接着抬抬手道:“靖远伯,王将军请坐。”
王永恩点点头自找位置坐下,王朴却依足了礼数,作揖道:“参见商公公。”
“好好。”商辅明对着王朴笑了笑,迭声道:“坐坐,快坐。”
王朴应了声才退往一边坐下,但心里却“咯噔”了一声,他感觉商辅明今日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往有点不一样。可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他又一时没有头绪。总不能说别人对自己态度好一点就不对头吧?
这时,商辅明说话了,“二位,对西面的流寇怎么看?”
王永恩沉吟道:“本伯没什么看法。所谓知己知彼,到着实探明了流寇的深浅,方才说得上是战是走。”
“以靖远伯的意思,若是流寇实力强劲,是不是就要退走了?”商辅明马上追问。
王永恩张了张口,最终化为一个字:“是。”
商辅明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转向另一边的王朴,笑问:“王副将,你怎么看?”
王朴拱拱手,态度恭敬话却很重:“末将认为靖远伯说的不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智者不取也。”
“哦,咱家明白了。”商辅明笑容逐渐暗淡,不过他还想再争取一下,便不再兜圈子,直接抛出自己的态度,“叶部院同咱家说过一个方略,咱家也十分赞同。
派人暗杀几个西面的贼头引发流寇混乱,乱起之时我等抓住机会突入豁口。到时即便不能击溃流寇,也可趁乱穿越敌阵,如此天高任鸟飞,打磁州也可,直抵林县也可。
二位以为然否?”
王永恩撇撇嘴,不屑道:“监军恐怕被叶宰蒙蔽了,他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呵,据本伯手下粗探,西面流寇少说也有三四万人,十倍于我,拿什么去打?”
王朴赶紧接上,危言耸听道:“商公公,靖远伯还少说了流寇的老营。要知道老营大多是边军出身,一人双马三马。不必多了,就算只有5000人,那也是一万多只马!冲击起来,那真是铺天盖地,反正,末将的神枢营1000骑兵挡不住。”
商辅明感觉这两人说的好有道理,可一想起皇爷在自己出京时的殷殷嘱咐,更觉两人面目可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遂当机立断道:“咱家说不过你们,但有人说的过,请叶部院!”
嗯?
啊?
二王大惊,飞快转动脑壳看向帐口。
孰料,脚步声突然在帐后响起。
二人又拧回脑壳看向商辅明后侧。只见帐帘一掀,打后帐走出一个身着绯袍的官儿,脸上似笑非笑的,不是叶宰那厮又是谁?
叶宰进帐后看也不看二王,笑着同商辅明说道:“商公公,看吧,本官与你说你还不信,如今一片丹心喂了狗。这两人就是两个软蛋!”
“叶宰小儿,休出狂言!”
“叶部院,还请口下留德。”
王永恩、王朴一骂一苦笑。
商辅明听到叶宰的揶揄,自嘲道:“是咱家的错,错在把他们想得太好了。”说着声音转成尖厉,怒瞪二王道:“一个是与国同休的勋戚,一个是深受皇恩的荫官,心里却只有自己,哪里还有陛下!”
接着转向叶宰,点点头道:“这儿就交给叶部院,咱家不管了。”
说罢拂袖转去了后帐。
“叶宰,本伯告诉你,外面都是京营的人,做事之前可得想清楚。”
“叶部院,末将只是副将,有什么话你和靖远伯说就是了,末将无有不遵!请恕末将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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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夺权
叶宰根本不理两个咋呼呼的大将,龙行虎步来到案几后坐下,挥手道:“来呀,抬上来。”
二王一懵,抬什么抬?和谁说话?
正迷糊时,便见西边角落那小火者应声而动,飞快跑到东边角落小火者处,拉开一道帘子,显出里面一个高高的桌子。
桌上部呈亭台造形,现在搭着一张黄布,桌下四条腿,腰部横插两根抬杆,好像轿子一般。
王永恩到底是勋贵,端得见识非凡,立马认出这个东西——王命旗牌!
因为他自己也有,放在前营里。而且他还知道叶宰的这个王命旗牌比自己的权限更大,不仅能专擅军事也可以顾及民正。
接下来的事果然与他猜测相符,只见两个小火者恭恭敬敬将小亭子抬到叶宰身边。
叶宰大吼道:“请王命旗牌!”
说罢躬身拜了三拜,再猛地抽开黄布,一根高高的枪形物乍现帐中。
此物旗、牌合一,用蓝色阔绢作底,长四尺宽一尺九寸,上书一个大大的“令”字。顶部为枪尖,下部枪杆接一面长八寸、厚七分的圆牌。令与牌加起总共长六尺五寸。
王永恩下意识退了一步,与惊呆的王朴并肩而立,气急败坏道:“叶宰,本伯可不是毛文龙,你别忘了王命旗牌本伯也有!”
王朴突得打了个冷颤,心里叫苦不迭:“我没有啊,你俩神仙打架却误伤了我这凡人……”
叶宰可不知道有人快吓破了胆,他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戟指王永恩道:“王永恩,本官再提醒你一次。本官乃陛下钦定河南巡抚及河南战场主官!本官现在就能以你临战胆怯为由,将你打为逃兵叛将立刻处决!”
“你敢!本伯祖上乃英宗所封,要杀也只能是陛下,还轮不上你。”王永恩色厉内荏道。
说完后扯了扯呆头鹅般的王朴便转身向外走。
可刚走两步,便见帐门一黑,又是两个太监打扮的人堵在了帐口。
“叶宰,难道你今日当真要鱼死网破?”王永恩回头怒喝道。
叶宰板着脸,慢条斯理道:“靖远伯,交出符节和旗牌,本官可绕你一命。”
“哇哈哈,就凭你和这四个太监?”王永恩气极大笑,刷一下抽出腰间佩刀,顺便用肘子顶了下旁边的王朴,示意抽刀一起杀出去。
王朴当然明白王永恩的意思,说实话他并不想得罪叶宰,但是以目前情况来看,要是王永恩杀出去了,自己留下来反而有可能独自承担叶宰的怒火。
先出去再说,哪怕以后再来给叶宰磕头赔罪!
王朴瞬间做好了打算,也抽出腰间长刀,转身与王永恩背靠背,只不过看向叶宰的目光里充满了哀求。
“拿下他们!”叶宰命令道。
“是!”
四名太监中气十足,异口同声领命。
“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王永恩高举长刀,暴喝一声向帐口扑去。
可让他诧异的是,堵在门口的两个太监并不见丝毫慌张,反而一人冲外,一人对着自己将手伸入怀中。
“弄啥嘞?”
这个念头在王永恩脑中转了一圈随即抛开,心说你既然找死那本伯也就不客气了,甚至于还想到了下一步:第一刀应该轻柔一点,划过当面太监的脖子即可,以免卡在肉里给后面那个太监机会。
然后收刀在胸前,用肩膀撞开死太监,刀尖正好戳中后面太监的后腰,就算他反应快转过来也能刺进腹部。
再然后,踢开第二个死太监,迅速冲出帐篷范围。嗯,先不要喊人,保不齐后营还有商辅明的人,本伯应该夺命狂奔至辕门处与闵猴儿汇合。
至于帮自己断后路的王朴……死道友不死贫道,自求多福吧……
很难想像,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的思维可以快到如此地步!
就当王永恩能清楚看到当面太监的喉结时——这是他计算的下刀位置,太监的手已经从怀里掏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短短的手铳样的东西。
之所以说像手铳,因为那东西有一根长长的枪管,前面还要更粗一点……
没等王永恩看个清楚,突然响起了“啪”的一声轻响,就像巴巴掌的声音。
王永恩顿觉手腕巨痛,手掌再没有了丝毫力气,长刀砸向地面。
“啊!当啷!”
王永恩惨叫之余又惊骇莫名,自己身体依然在往前冲,那把古怪的手铳随之抬起来指着自己的脑袋。
要死!要死了!
王永恩顾不得再叫,勉力偏开点脑袋。
正在这时,叶宰的声音响起:“二柱子,留他一命。”
王永恩也听到了,刚要松口气,却见那人猱身上前,接着便是一个拳头在自己眼中越变越大。
“砰!”
他眼冒金星倒了下去。
而在另一头,王朴还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只晃着白闪闪的长刀缓缓后退。
叶宰见刺头已拿下顿时来了兴趣,右手在腰边一抹,一支同样带着消声器的大黑星出现在手上,随后瞄也不瞄对着王朴,手就是一抬。
“啪!”
“嗷……”
王朴右手执刀,左手捂着右边大腿跪了下来。
呃!
叶宰嘴角一抽,心说明明想打得是刀,怎么就打中大腿了?差如此之远,装逼枪法不可取呐。
不过,他面上一点也没露出尴尬的意思,云淡风轻收回大黑星,指着倒地的两人冲身边的石猛道:“石头,去叫成郞中来。”
化装为小火者的石猛领命而去。
…………
半个时辰后,王永恩被包扎好关进了一辆特地为他腾出来的四轮马车。这辆马车原是拉火药的,非常结实,倒不虞王永恩跑了。
是的,叶宰最终留下了王永恩一命,就因袁都督的前车之鉴!
还是商辅明的大帐中,王朴腿上缠着纱布坐在椅子上垂头无语。
商辅明也在,同叶宰一起坐在几案后面。
叶宰冲脸色惨白的王朴道:“考虑得怎么样?王总兵?”
王朴摇手道:“末将可以帮你们掌控京营,后面也都听你们的,但这个总兵末将不敢做。”
商辅明阴阴一笑,道:“咱家和叶部院也只是保举,陛下同不同意还两说呢。”
王朴就只管摇头。
商辅明脸立时拉得老长,正要发火,不防叶宰拉了拉他的袖子,看过去又见叶宰在轻轻摇头,同时说道:“王将军是商人世家,做事习惯留条后路,不必过分逼迫。”
“嗯,嗯。”王朴连连点头,差一点就要流出感动的泪水。
叶宰又问:“王将军,后营辕门处的王永恩家丁怎么处理?”
王朴思忖片刻,沉吟道:“闵猴儿他们都是靖……王永恩心腹,若是得知王永恩被困禁定会闹事,也不利末将掌控京营。所以……”
王朴右手下斩,嘴里吐出几个冰霜似的字眼,“全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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