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出兵
听到秦拱明、张凤仪被抓的消息,叶云程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差点崩掉脑壳上的绷带。
王之临没说话,而是瞥了一眼叶云程,眼神微秒。
不过,叶云程好像读懂了,这是在怪我?
遂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之临嘴角一挑,道:“夷陵本来米价二两,米铺老板见我们要的多便让了一些,好说歹说降到一两半。可你猜怎么着?”
“别猜了,赶紧说结果。”叶云程心里隐隐生起不祥的感觉。
王之临苦笑道:“他们说得了兵宪的命,米价一两银子才公平,非要米老板一两出卖。米老板迫于我们挎刀带枪人多势众,也就勉强同意了。”
“那不挺好吗!为什么又被抓了?”叶云程快被他绕糊涂了。
“好什么好!”王之临顿时有点气急败坏,语气激动道:“当时买米的可不止我们,还有其他很多小民。那张同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我们公平,也要其他人公平,这才是真正的公平。所以,她强制米老板全部以一两的价格卖出。
米老板当然不干了,可小民受当兵的鼓励,那里肯干?便冲击米铺打砸抢,从而酿成了大祸。”
唉玛!
叶云程一捂脑门,感觉伤口阵阵发疼,血管好像马上要爆。
“少爷!”
叶贵忠心护主,连忙上来扶着。
叶云程缓了一口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问王之临:“哪个衙门抓的?”
同时心中暗骂:狗曰的范老狐狸,当面笑嘻嘻,背后MMP!
王之临言简意赅:“西衙,通判。”
“不是范知州?”叶云程一愣。
“不是。”王之临摇头。
得了肯定答复,叶云程当下便心头一松,其实他也不想和当地主官起冲突。但转念一想:好哇,狗曰的通判!老子席间给足了你的面子,你特么竟然翻脸不认人!当老子手握的兵权是假的蛮!
他面上青气一闪,回头冲赵匡怒喝道:“赵大,吹哨集合,跟老子去抢人!”
“是!”赵匡按照这两天才学的礼仪,啪一下立正,然后从脖子上拿起竹哨吹起来。
“呜呜呜……”凄厉的尖啸声顿时响彻码头。
其它船上的兵丁正呆得无聊,这时一听哨声,纷纷涌到船舷看起了西洋镜。
离得近的或者眼力好的,都能看到巡座船一阵乱晃,很快便有几十兵丁从各处钻了出来,最终又汇聚在甲板上。
赵匡点过人头,过来报告:“禀兵宪,国防兵应到100人,实到70人。其余30人,2人守军械仓,25人看船,3人生病。”
叶云程点点头,问:“病的3人是新病的,还是没好的?”
赵匡的肩膀微微一塌,因为病的3人中就有他的二弟赵义,可兵宪发问不能不答,他只好重新挺胸抬头道:“是没好的。”
只不过,他还是存了一点私心,补充道:“卑职检查过,他们身体无恙,就是不太适应坐船,适应了就好了。”
叶云程嘴角一抽,暗骂这什么人啊?生在长江边,居然还特么晕船!
但这话他不想说出来,反而抓住机会表现出自己的爱兵如子,故作关心道:“哦,倒是本官粗心了。这样……”
叶云程转过头看着叶贵道:“叶贵,回来后提醒下本官。本官要亲自去慰问。”
接着转回头,拿眼微微一扫,见自己这一手果然有些效果,好些兵士都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赵匡同样感动,但牢记自己的职责,抱拳请示:“兵宪,要带铳吗?”
“带……”
叶云程话刚起头就感觉手臂一紧,侧头一看是王之临在拉自己,便问:“怎么?”
王之临压低声音道:“良臣,不要把事情搞大了。”
叶云程想想也对,自己不能刚出川就引来弹劾吧,便点头示意王之临放心,重新下达命令,“轮值亲卫队带新火铳,其他带刀、枪、盾。立即执行!”
王之临眼皮狂跳,心说这不是一回事吗?还是人人手执利器,要完!
没等他再次开口,另一边的赵匡已经大声应下,随后躬下身,双手向上摊开,道:“请兵宪赐下印信。”
叶云程从腰上解下铜印,郑重递到赵匡手上。
他的国防兵采用新规矩,其中便包括兵器的存储。
新火枪、老火枪以及弓箭等远程武器都存在军械仓里,没有他的印信领不出。至于其它刀枪等,则由士兵自己保管。
其目的,第一是为了火药安全,这没什么可说的,后世都这样;
第二则是为了他自身的安全。因为他手下这些人虽然经过李唯辅调查知根知底,但也难保有不满的混在里面,所以统一保管远程武器是非常必要的。
半柱香后,赵匡领着三人匆匆跑了出来。
赵匡和前面两人身上都挂满了东西,每人背三、四把枪,腰上缠满了火绳、药壶、铅袋。最后一人拿着个本子追在后面,一身文士打扮,正是叶云程任命的军械库大使。
大使是来给叶云程缴还印信的,顺便还要起个确认工作。
又过了一会儿,70国防兵各自返回甲板,全部武装完毕。
人人身着鲜红的胖袄,铁斗笠上红缨飘扬,手上刀枪在夕阳照射下精光闪闪,一片肃杀的气氛。
好一副大明衣冠!真特么好看!
叶云程再一打量自己的短打布衣,不禁暗呼失策。不比不知道,比下来他便感觉有点自惭形秽,好像配不上这些衣甲鲜亮的人。
可他的山文甲还在打制当中,现在派不上用场。甚至事情紧急,连官服都来不及换。
他只好瘪瘪嘴,挥手下令道:“出发!”
船板振动,几十人迅速下到实地。
王之临是冲在最前头的,一下来就焦急地左右探视。他刚才见叶云程下达军令,情知事情已无法挽回,但心里还是存着万一的希望,可直到兵丁都要整完队了,也没有发现李唯辅的身影。
无可奈何下,他只能央求叶云程,让他先拿印信去通判衙门斡旋,叶云程和大部队慢点走,等他的消息。
叶云程无可无不可,能谈下来最好,免得被人说跋扈;谈不下来也行,他反正已做好了承受纵兵攻打衙门的后果。
遂如王之临所愿,再对身后一挥手,“去两个人跟着王都事。”
王之临抱抱拳,带着两人急匆匆走了。
既然有王之临愿意谈判,叶云程便不急着走了,带着剩余的69人安步当车,缓缓而行。
之所以多出一个人,是因为叶贵非要跟着来,说是要保护少爷。其实叶云程知道他的心思,大半个月没进城想去看看热闹。
“咔咔咔咔……”
进城的道路上响起了并不整齐的脚步声,唬得民众们纷纷避让、摔倒,打翻了菜蓝子,走脱了鸡和鸭,一阵乌烟瘴气。
叶云程对此却很是满意,眼见自己打造的军队一天天成型,那种成就感当真是无与伦比。
当然,这缺不了他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但叶云程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们的精神气。
得益于他每天亲身“关怀”,这些农民眼中已经褪去了三分的麻木,换之为一种叫“舍不得”的神色。
是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叶云程相信,在吃得好睡得好的熏陶下再经过科学的洗脑、系统的训练,此消彼涨,只要自己一声令下,驱使他们去死毫无问题!
第168章 叶宰的后手
崇祯五年二月十五日,比预计的时间要晚半个月,剩余的1700多套板甲全部完工。
板甲分为两类。
第一类为半身甲,也就是前胸后背各挂一块1CM厚的钢板,从锁骨直到腰际。为免皮革带挂不住且容易磨断,肩部还设计有精钢的搭扣,用搭扣来承担两块钢板的重量。
此外,还有一块可以张开合拢的精钢脖套。平时挂在肩膀,作站时取下扣在脖子上,再扣上搭扣以此来保护整个颈部。两只小臂各一个精钢护腕,用以紧急时抵挡对方的兵器。
第二类为全身甲。它是在半身甲的基础上增加了护肩和护臂。在肘部,郑时良等匠人用固有的盔甲技术,打造了几个能伸缩的钢圈,即保护了肘部又不影响活动。
其余的头盔和甲裙仍然利用原有的大明制式装备。
头盔为八瓣盔。甲裙看官职,小兵用棉甲,哨官以上用铁甲。
半身甲配发给火枪兵使用,为了避免万一被近身,还给他们配备一把元宝石出品的十字刺,长仅一尺聊胜于无吧,总比用枪杆打人强。
全身甲配给少量的枪兵和刀盾兵使用。之所以还有这两个原始的兵种,却是秦佐民的坚持。
秦佐民和叶宰巴啦了许多枪盾兵的好处,什么防护啊、近身厮杀啊云云。其实叶宰清楚,这不过是借口,秦佐民仍然放不下对白杆兵的情结,这是他对白杆兵最后的缅怀。
铁匠营中,当两套板甲穿在两个当模特的亲兵身上时,叶宰莫名感觉怪怪的。
一头一尾是黑色,中间一截白色,就像……就像一只翻着肚皮的二哈,有木有?
郑时良可不知道尊贵的兵宪老爷正在心里灭自己人的威风,继续滔滔不绝说起板甲的优缺点:
防御箭支和刀、剑的效果最好,随便射、戳、砍,根本奈何不了板甲;
最大的威胁是枪,投枪和长枪。
如果敌人力大又戳中正面,有一定机率穿透。但是,这也有应对方法的,只需要稍稍一侧身,就可以利用板甲的弧度和提前抹上的油,滑过敌人的长枪。当然,这个动作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极不容易,需要极快的反应和刻苦的训练。
第二等的威胁是火铳。如果近距离被铅子打中,虽然不会击穿板甲,但瞬间的高动能释放会打凹钢板给予后面人体杀伤,即或打不穿也会力震内腑引起轻重不一的内伤。
板甲还有个小小的缺点,但最为致命!
两块钢板呈弧形,边缘往内卷,至胁下合拢用皮革连接。因为士兵有胖有瘦,合拢后造成缝隙大小不一,有的只有筷子细,有的居然有碗辣么宽。
要是被敌人抓住漏洞侧击,将会直接咬肉。
叶宰对此也暂时没什么好办法,除非他下令给每一个士兵订做合体的。可世界各国的军队,无论古代现代,没听说过谁会给单独的士兵专门订制装备,最多分好码号制造通用型。
考虑片刻,叶宰还是觉得自己以前的战术最好,而且愈发坚定。那就是——主动选择战场提前准备,挖战壕架设铁丝网;击敌以远,利用先进的火器,在远外就消灭所有敌人。
……
叶宰在铁匠营带走了两套全身甲,余下的全部发往军营。
两套盔甲一套留给自己用,这是他接受了小河村的教训,坚决只穿和普通兵将差不多的装备。
另一套给叶贵,上阵时需要他抱着元宝石跟在身后。
元宝石叶宰肯定要带的,他才不放心把元宝石留在家里。而且,元宝石还是他最后的底牌。
例如,他可以不惜能量,分解所有打向自己的武器。
叶贵惊喜地看着叶宰给自己的板甲,爱不释手摸来摸去,就差亲上一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急急忙忙就往身上套。
“慢着,里面先穿件棉甲。”叶宰制止道。
叶贵当即叫苦:“棉甲差不多有二十斤,再加上板甲还有几十斤,太重了少爷。”
叶宰冷冷横他一眼,道:“里面加一层棉甲能减少冲击力。你如果想死那就别穿!”
“好吧,小的听少爷的。”
叶贵垮着脸去了内室,半晌后穿着带泡泡钉的红胖袄出来,然后将板甲套好,戴好八瓣盔,臭美地走了几步又蓦地停下,问道:“少爷,你觉得会不会少了件披风?”
“想死你就穿!”叶宰看着手上的计划表,头也不抬地回道。
“又是这句。”叶贵小声嘀咕一声,旋即又高兴起来,继续兴冲冲在屋子里踱步,仿佛下一刻就要化身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
为了出兵后不被土人察觉出虚实,自二月十六日开始,建昌标营以换防的名义,花费五天时间一批批将山北的1700名战兵调到山南原基地西营。山北的营地,包括副总兵驻地只留少量的辅兵摆空城计。
山南才是重中之重,叶宰特地调了一哨人交给苏豹子统领,由他在自己出征期间保卫基地。
二月二十一日,基地西营校场,一片肃杀静穆的气氛,叶宰在此点兵拜将,秦佐民誓师出征。
同样为了保密,这次也没搞什么大动作,叶宰鼓励了几句,接着将出兵命令庄严交给秦佐民,算是完成了出兵的程序。
当天晚上,秦佐民悄悄带领1700人通过中营至打冲河边,然后顺着打河冲往北,很快便消失在绵绵丛林当中。
他们将在建昌集结,那里李唯辅已经准备好了近2000名辅兵,实际就是打杂的,帮正兵背盔甲、运粮食之类的工作。
叶宰留下没走,因为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完成——内河小炮艇。
在他的设计蓝图中,这将是一条钢肋木壳船,长度30米,宽6米,吃水0.9米;
甲板下安置机舱、燃料和煤等物资;
甲板上使用“双岛式”布局,中前部是双层舰桥,然后是甲板,再然后是单层的动力控制区。其它部分全是甲板,舱内可容纳100来人。极限时在甲板上截人,最多能达300人。
船身就用原木的颜色,将会相当的“朴素”。
动力为两轴,两台锅炉,马力是多少具体不清楚,但叶宰设计的速度是,标准排水量100吨下可以跑15节,满载150吨可以跑12节。
叶宰将利用这次出兵后人少的机会,在打冲河边将这幅蓝图合成出来。
PS:第二章要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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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内河运输艇
秦佐民带兵走后的第二天,叶宰派出亲卫队,将一百来吨钢锭和几十吨木头运到打冲河一处无人的荒滩。本来没人会问他送材料到河边干啥,可叶宰还是主动解释了。
他说他将要采购一艘快船。没错,神秘的西方军火商人又出现了,而对方交易的条件就是钢锭和木材。
苏豹子等人当然不会质疑叶宰的决定,即使有想法也会认为我们基地产的钢好木好,正好对方需要。
十几架马车忙忙碌碌来回运了几十次,终于在夕阳落山之前将物资全部运完。
此后,叶宰便要求苏豹子等人退回三里之外,理由是西洋军火商是在走私,不想见到生人。
苏豹子选择相信但打死不走,说这里荒郊野岭,对方什么人也不知道,兵宪的安全不能保证。最少最少也要留下十个人。
叶宰笑道:“豹子,本官日日锻炼不缀,三五个普通人根本近不了身。何况……”
他拍了拍腰杆上别的手枪,转为郑重道:“还有这个!你知道我的枪法,五十米内一枪撂倒一个。”
有吗?
苏豹子被叶宰吹的牛唬得一愣,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叶宰练枪的场景。
的确,兵宪的枪法不错,基本都打在八九环的样子,可十环少之又少,除非放进十米以内才差不多。
十米啊……太危险了!
苏豹子张嘴就要反驳,哪料叶宰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眯着眼睛冷冰冰道:“豹子,本官是不是指挥不动你了?嗯!”
“没有没有。”苏豹子顿时心头发凉,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他性格直爽不错,心里却一点也不糊涂,知道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
比如军律军纪这些可以犯,只要不是杀头的重罪,大不了暂时沉寂一段时间,过后官复原职还不是兵宪一句话的事。
但是,绝对不能涉及到“忠诚”这两个字,这是上位者的底线。
苏豹子只好示意部下退出去,他自己落在最后,小心提醒道:“兵宪,若有不妥,你鸣枪示警然后尽量周旋。豹子保证马上就能赶过来。”
“多年的老关系了,你放心。我自己也会小心的。去吧,我不叫你们或者不开枪,你们就守在外面,不得放任何人过来。”
叶宰向他挥手道。
苏豹子一步三回头走了,身影慢慢溶入灰蒙蒙的光线当中。
叶宰又等了大半个小时,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估摸着就算苏豹子等人在三里外用望远镜也看不到这里时,这才开始行动。
他走到钢锭和木材当中,呼出元宝石,输入数据。
元宝石很快传出波动,“需能量23000点。”
随后再次传出波动“超出十米制造范围。”
呵呵!
叶宰不惊反笑。因为这种情况他早就在基地里试过了,为此还专门做了B计划,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遂重新输入数据,将脑中的蓝图分为三部分。
第一截是船首,第二截是船腹,第三截是船尾。
元宝石给出回应,“船首5000,船腹6000,船尾12000。”
没错,就是这样!后部有动力系统,消耗能量点最多,合理。
叶宰狠狠砸了下手心,脸上也露出了花儿般的笑容。
不过,他没有立刻下令制造,因为还有个前提,船搁哪儿?所以还得先造两条铁轨出来,否则搁河里直接就沉了。
十分钟后,两段三十五米长,极其光滑的铁轨铺在打冲河边。两者呈九十度,以便将小艇推入河中。
两个小时后,第一截船首制造成功。
又过去四个小时,二三截也成功造出。
接下来就是合成的功夫了。
关于合成,叶宰一点也不担心。元宝石制造出的物品均浑然一体,不存在什么焊接、铆接的问题。
据他用可怜的物理知识猜测,元宝石好像是在物质原子层面直接操作的,这样才能提炼、制造。
可惜它不能深入原子以下,不然就可以改变物质本性,点石成金!
用空气都能制造出物品,何必再需要自己苦兮兮到处去挖矿?
拂晓之前,叶宰的内河小炮……哦,没有炮,应该叫蒸汽内河运输艇成功合成。
此时的光线不足以让叶宰看清小艇的全貌,只能让他模模糊糊看到面前耸立着一堵巨大的黑影。
它有五六米高,长长的身子,前尖后宽。
一根大烟囱立在正中间,前后各有一个建筑,前高后低。
叶宰心中舒畅无比,但觉忙了整夜都是值得的,它是自己得到元宝石后做的最大的一样东西。
其实他心里不是没想过,现在做条小船出来没多大用,对以后的西北、中原战斗基本没有帮助。了不起打辽东时,可以在内海里折腾折腾。
但是,他感觉冥冥中有一个使命降临在他头上,“来都来了,是不是应该帮华人开拓更多的生存空间?比如那个天选之地?”
如此一来,即缓解了大明如今的人口压力,还能为子孙后代造福。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大丈夫当如是也!
所以,他有点不理智了,迫不及待要造船,先造只小河艇练手。
天蒙蒙亮了,叶宰懒得再走三里路去叫人,索性冲天开了三枪。
枪声在旷野中传得很远很远,不到五分钟,苏豹子等一队三十来人赶到了河边。
苏豹子第一时间就去找叶宰,对眼前的庞然大物都不稀得多看一眼。
当冲到河边看到负手而立的叶宰,他这才开始狂野的喘气,胸口像在拉风箱似的。
走上前,他心有余悸抱拳道:“兵宪,听到枪声卑职吓坏了……”
叶宰转过身,亲热地拍拍苏豹子,脸上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豹子,可不是我想吓你。而是站在河边吹了一晚上的河风,这腿有点僵。”
“嗯嗯。”苏豹子连连点头,道:“只要兵宪你平安无事就好。”
“是啊,下次不会了。”叶宰当然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先提前打个招呼。
两人正说话间,其他人已经惊呼起来,指着船上的大烟囱和建筑议论纷纷。
倒不是他们见识浅没见过大船,长江上比这大的船多了。可他们没见过造得如此奇怪的船。
居然没有帆,中间那个粗圆柱子又是什么东西?
苏豹子听到了手下们的声音,立马转身喝道:“干嘛你们?警戒阵型都特娘的忘了?”
说着话还要上去抽人,叶宰一把摁住他,说道:“再去叫点人,一起把船推下去。”
“推?”苏豹子摸了摸后脑勺,奇道:“卖船的为什么要把船推上岸来?停河里不好吗?”
叶宰嘴角抽搐两下,沉稳转身面对滔滔的河水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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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走前的吩咐
二月二十五日,打冲河西岸码头。
叶宰背临河水长身而立,身后的背景是一条长梭梭尖脑壳的木质大船。
面朝河水的方向则站着建昌、攀西两衙官吏及部分民众代表。
王之临是留守的最高级官员,领先众人几步。他看着码头跳板上来来往往运送物资的工人,压低声音道:“良臣,你怎可让蕃人来内地交易?一个不小心让人逮着了,言官必参你里通外国。”
叶宰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低调朴实的钢肋木船,回道:“放心,洋鬼子精明着呢,逮不着。”
“嗯,你摒退亲卫也没让蕃人上岸,神不知鬼不觉,尚算行事谨慎。”王之临欣慰点头。
“行之兄懂我,是的,机事不密则害成。”叶宰肚子里好笑,面上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表情。
揭过安全问题,行事潇洒不羁的王之临又回来了,盯着木船目含憧憬道:“不用帆不用桨就能自走……要是往几年本人有它该是何等的便捷!”
叶宰道:“是啊行之兄,这就是科技的力量。所以,我走后你一定要保护好蒸汽机,不能让技术有丝毫外泄。敢有异动者杀无赦!”
“嗯!”王之临鼻孔中发出一道重重的声音。他见识过蒸汽机的恐怖效果后一直就有类似的想法,此时听到叶宰的托付,愈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叶宰见他知道厉害也无谓响鼓用重锤,转而嘱咐起其它来,“行之,我们的事业来自基层。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自从建立村两会、修建村村通道路和开办合作社后,民众越来越与我们贴心。
比如这次出征,他们对官府下达的任务就没有多少抵触,甚至还很踊跃。这证明我们的路是走对了!但是……”
他摇摇食指,郑重道:“现在还不是躺在功劳薄上睡大觉的时候,以后仍然要加强基层组织建设,打击自发形成的地方势力和宗族势力,争取民心,彻底将民众掌握在我们手中!这是头等大事,你得重视起来。”
王之临若有所思道:“嗯,你说的情况的确存在。好多人已经不像起初似的兢兢业业,前天我才处置了一个。居然光天化日在酒楼中喝酒,作陪的都是镇上的商人。”
“嗯?”叶宰眼中厉色一闪,沉声道:“我怎么不知道?”
王之临道:“你这几天忙着军务,我没去打扰。那人也只是喝酒没干别的,我便打发他回去写检查。”
“不行!”叶宰猛地摇头,怫然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只是喝酒,下一步就是女人,再后面就是腐化坠落。行之,你千万不要小看商人们的手段!”
说着把牙一咬道:“开除档籍,降为普通吏员。”
王之临瞠目道:“就只是喝酒,你我以前……”
“那是以前!”叶宰低喝打断,语重心长道:“行之,你是档的高层,你应该知道我们档不是江南的那些会社。他们可以成天狎妓饮酒,故做风流,我们不可以!正好趁这次事件杀鸡骇猴、纯洁队伍。你必须要听我的!”
“唉……好吧。”王之临叹着气答应下来。
叶宰笑了笑,又转去说起粮食、工业、交通等问题,叨咕了好一阵儿才算说完。
然后向等在后面的赵匡招手。
赵匡一个激灵赶紧上来。他刚才见叶宰好像在和王之临治气,于是说话变得小心翼翼,“兵宪,卑职保证攀西州不会出问题。”
“好,有这个决心就好。”叶宰赞许点头,下巴微抬向王之临一扬,道:“王知州虽然是总管,但他平时会偏于文事。军队你得给我管好了,还有,与土人和卫所的关系也要处好了。”
赵匡抱拳道:“请兵宪示下军略。”
叶宰眯了眯眼,“暂时以稳为主。此次北上不知要多久,如果有战损……巡抚补充的人本官不放心,你过两天就开始征兵,主要征汉人,土人细甄别后也可。但是还有句话你要记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犯他全家!”
“是!”赵匡大声应下。
这时,朱恭成主动脱离送行人群,走上前道:“叶兄,此次出征鄙人也去。”
“为何?”叶宰愣道。
朱恭成道:“你是周王爷的抵押物,鄙人得盯紧你。要是你出了个好歹,我好立马回来处理你的产业。”
叶宰脸一黑,抚额道:“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你在出征之时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这是事实!”朱恭成揶揄道:“你不是老说‘实事求是’吗?怎么,轮到你就不行了?”
呃……
叶宰有点词穷,可不吉利的话听起来真特么不顺耳,便拿话刺朱恭成,“你不怕死?”
“我当然怕死,但我更怕全家被周王处死!”朱恭成振振有词道。
“交通银行你不管了?”
“怎么不管?我培养了两个帮手,一个放在建昌,一个放在攀西。”
“合着你赖定我了?”
“你还好意思反咬一口,我俩到底谁赖谁?算了,懒得说,谁叫我上了你的贼船。我说就你这点银钱往来,都替你臊的慌。不如跟着你出去抢流寇,听说他们的银子海了去了,那才是一本万利!你借周王的银子,说不定一场仗就回来了。”
“抢什么抢?简单胡说八道。”叶宰瞪了朱恭成一眼,撇嘴道:“行,不怕死就上船。”
说罢无视了他,招手让亲兵上酒。
与送行群众连喝了三大杯之后,叶宰狠狠把杯子一摔,意气风发道:“出发!”
……
“呜呜呜……”
长长的汽笛声中,“攀西号”离开打冲河码头溯流北上。
朱恭成就像个傻子似的,嘴里惊呼不断,一会船头看看一会船尾看看,后来还要求赵义把他送到烟囱顶的望斗上吹吹风。
赵义当然不肯了,望斗是军事禁地,朱老板一个普通人上去搞毛,到时撞了船触了礁算谁的?
朱恭成被拒绝后也不强求,他知道叶宰的亲兵自己奈何不了,遂摇着头上了舰桥,一见叶宰便吐槽道:“叶兄,我算看明白了,你这船叫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啊。有辣么多钢,卖出去得多少银子?”
叶宰放他上船就做好了被他看出虚实的准备,因为这厮眼睛毒辣,便笑道:“朱兄,别眼里只看到钱!你难道没看出这条船的技术含量很高吗?”
“看到了,没有帆的自走船。”朱恭成顿时眼睛发亮,几步凑到叶宰身前,三句话不离本行,“叶兄,这船是本人见过的蝎子粑粑独一份儿。你买成多少银子?卖出去多少有得赚?”
“我不卖!”叶宰转了个身,看着船的正前方,没好气地说道。
朱恭成却不放弃,转到叶宰身旁,贼兮兮道:“叶兄,是找西洋人买的?澳门的还是吕宋的?我家在那两边有路子,要不你介绍下,我找人去多买几条?到时卖了分你半成。”
“滚!”
叶宰拿起望远镜看向窗外不再理他。
“唉哟哟,那是玻璃?还辣么大两片,败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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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三过建昌
吹着宁远河上清新的河风,听着河面远处传来的渔歌,叶宰惬意地躺在椅子上和朱恭成扯淡。
随着叶宰的威权愈重,他好久没有享受过这份闲暇的谈话时光了。
朱恭成不是叶宰的下属,较真儿起来还是叶宰的债主,故而说话没其他人那么多的顾忌,勉强能算是叶宰的半个朋友。
只要不过份的玩笑话都能说,比如现在。
“叶兄,你不老实啊。”
“咋滴?”
“本人提醒你一下,刚才打会川卫迷易所离开时他们送上来的箱子。”
“有什么问题?”
“呵呵,别以为本人看不出来。一个箱子四个人抬,是什么你我心里有数。”
“有啥数啊,物资都是辎重营在弄,本官不清楚。”
“叶兄这样说就没意思了,需要本人把话说穿吗?好,若是本人眼睛没瞎,那两口箱子里肯定装得是金子!”
“金子?”叶宰差点众躺椅上跳起来,心说知道你眼睛毒,但要不要这么毒?你踏马上辈子是秃鹫吧你!
所幸叶宰的城府大法已经有点要修炼至化境的意思,也就是面瘫,摇头道:“朱兄误会了。本官要有金子怎么会不还给你?”
说罢以真诚的目光回应朱恭成的凝视。
实际上叶宰这句话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因为这两箱金子是会川卫头回送的分成,以往叶宰不来他们就装死狗,这次叶宰亲自打这儿过,知道躲不了了才哭丧着脸送来。
“呵呵。”朱恭成冷笑两声,从牙缝中吐出声音:“但愿如此。我以真心待叶兄,望叶兄也不要负我。”
叶宰当场头皮发麻,死死瞪着眼睛压制眼皮抽搐,狠狠点头道:“固所愿也。既然朱兄看得起我,那就别如此生份了。你叫我良臣,我叫你向荣,如何?”
朱恭成闷闷点头。
叶宰生怕他还在想那两口箱子,赶紧将话题转移到他感兴趣的方面,“向荣兄,你说你有卖船的路子?”
“有,咋的?你不说不卖船吗?”
“一艘一万两卖不卖得出去?”
“哈?一万两!你不如去抢!”
“技术含量高……”
“我管你什么高技术,一条战巡船才多少银子?”
……
两日后,小火轮离开宁远河,通过一条人工运河直入建昌城南的邛海湖。
秦佐民带着兵已经到了,此时正驻扎在湖边不远处的建昌守备军营里。
不过,他们也就早到一日,军营里仍然乱糟糟的,自己都顾不过来,接收辅兵的事更无从谈起。
因此叶宰离船登岸,入眼所见便全是围着湖岸、住在窝棚里的肮脏人群。
众目睽睽下,叶宰也不好掩着鼻子遮蔽臭味,这与他的人设不符,遂问迎接的秦佐民道:“这些人怎么回事?”
秦佐民稍稍解释了两句,叶宰马上就懂了。
辅兵来源有两个,一是街上抓的乞儿、流民,二是李辅唯以建昌道下令让各卫征集的余丁。
两者虽然身份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穷!
叶宰注意观察了下,人人均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唯一能分辨出乞儿和兵丁的东西是衣服,虽然都是同样的褴褛,但兵丁的衣服还残存着一抹红色,那是胖袄的颜色!
最令叶宰受不了的是,这些人眼中的神色——麻木!见到自己这个官儿即不显得欣喜也不显得恐惧。
为什么?还不是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生如此死亦如此,生与死的差别不过是多呼吸几口空气而已……
叶宰不再纠结人设,低低地叹了口气,为这个年代的人民而悲哀。他环顾岸边,只见满满当当上千人,大部分或躺或坐,小部分就着湖边打水做饭。
米应该是建昌道发的,都特么是黑的,不知道哪年的陈米。
一丝怒火在他胸口升起,突然,他眼神一凝,只见一批头发花白的妇人独占一片湖岸。
妇人?辅兵还能有女的?强拉来凑人头的?
瞬时,叶宰怒火大炽,咬牙切齿道:“秦佐民,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
“哪些?”秦佐民懵了下,心说叶宰怎么说变脸就变脸,遂顺着叶宰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解释道:“是行都司送来的人,不关我们的事。”
“行都司,他们怎么敢!”叶宰感觉自己说话时嘴唇都在发颤。
“怎么不敢?”秦佐民对卫所的积弊见识多了,撇嘴道:“正丁他们握在手里当家丁,余丁派出来应卯。没有余丁或者余丁小的,就抓妇人顶上。这些妇人说不定家里都没人了,前脚派出来送死,后脚就把地收了。”
“踏妈的!一举两得啊。”叶宰难得暴一次粗口,巡睃一圈,问道:“建昌道的人呢?”
秦佐民道:“你一到我就派人去通知他们了,李佥事应该很快就来。”
“走!”叶宰被湖边的惨像深深刺痛,不禁加快脚步快速离开。
进了守备衙门,建昌守备宁炜杰早就候着了,单膝跪地抱拳道:“参见兵宪!睽违两年,兵宪仍然龙精虎猛。”
你不会恭维就少说话。
叶宰睨了宁炜杰一眼,失笑道:“嗯,差不多是有两年,起来吧。宁守备这两年还好?”
“好好……”宁炜杰利落爬起来,笑道:“在兵宪的领导下,李佥事的帮助下……”
“得得,坐着喝茶吧。”叶宰打断他,指指下侧的座位,若主人一般说道。
“唉。”宁炜杰规规矩矩坐下来,他可不是冯标这个参将,在叶宰面前只有老老实实的份儿。
过了片刻,赵义奉上茶水。
叶宰拨弄着碗盖也不喝水,装作无意,随口提道:“宁守备,湖边那些妇人是怎么回事?”
宁炜杰“啪”一下站起,抱拳躬身道:“禀兵宪,此事卑职不知。卑职是营兵,那是卫所兵的事。”
见他一推二六五,叶宰笑笑没有揭穿,其实心头明白得很,据王晓打探的情报,这厮和冯标与行都司好得像穿一条裤子。
于是促狭道:“宁守备,本次本官北上打流寇,正需要你这样的知兵之人,要不,本官下一道调令?”
宁炜杰脸刷一下白了,鬓角隐见汗珠,但仍旧死撑,吭吭哧哧道:“兵宪,建昌……乃行都司重镇,卑职职责所在,须臾……离不得。”
“唉呀!”叶宰猛地一拍扶手把宁炜杰吓了个激灵,续道:“本官就喜欢宁守备这种忠于职责的人。你大可放心,本官会禀报抚台给建昌换一个守备,如何?”
宁炜杰不敢答话,求救似的看向专心喝茶的秦佐民,心中暗骂:“狗X的秦佐民,昨天晚上吃酒时信誓旦旦要罩老子,现在咋不说话?”
秦佐民根本不和他对视,反而闭上眼睛咂吧嘴,好像在细细回味无穷的茶香。
正当宁炜杰六神无主时,大堂外一个洪亮的声音救了他,“禀兵宪,李佥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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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辅兵安置
通禀声刚落,李唯辅的身影即出现在门口。
叶宰笑着迎了上去,抱拳道:“君杰兄,三月不见又清减了。”
“拜见兵宪。”李唯辅不搭理他这茬,依足了下级参见上司的规矩,深深躬身回礼。
宁炜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趁着叶宰没功夫理他,尽量缩着身子做贼似的溜了出去。
待叶宰和李唯辅寒喧完毕,携手坐在大堂正中两侧主位时,这才发现宁炜杰跑了,顿时一愣,看向秦佐民道:“佐民,宁炜杰人呢?”
秦佐民忍俊不禁,“咕咕”发笑,指着门口道:“跑了。”
“这厮,哪里还有点大将的风度。”叶宰摇摇头吐槽一句,旋即放下宁炜杰,转头和李唯辅说话:“君杰兄,准备的如何?”
李唯辅一直不同意叶宰在军事上的冒险,在这木已成舟的时刻,仍然要不吐不快,“良臣,安安稳稳把这三年兵备做完不好么?为何非得主动找麻烦?”
叶宰轻咳一声,起身向前踏出一步,负手而立,慷慨激昂道:“*******,*******!”
嗯?
没有掌声,也没有叫好声。
撇去不学无术的秦佐民和赵义,李唯辅不应该啊,总该给点反应的。
叶宰一头雾水,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对古井无波的眼神。
唉……
叶宰暗凛,这就是李唯辅与王之临的区别。一个是看着原主长大的,一个是原主成年后的朋友。
王之临可以接受自己在性格、行事上的逐渐转变,李唯辅恐怕不会。
站在李唯辅的视角,自己打了几仗成熟了,但根深蒂固的秉性不会改,依然是那个胆小怕死、耽于享乐的纨绔子弟。
所以,在李唯辅这个知根知底儿的人面前,说什么家国大义都是白扯。
叶宰无奈坐了回去,讪讪道:“君杰兄,我给张巡抚的呈文还是通过你这边递上去的,个中情况你也应该知悉。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李唯辅听后长长叹了口气,面色也化为柔和,冲堂外高声叫道:“你们进来吧。”
霎时,从门外走进几个建昌衙门的文吏,齐声拜道:“参见兵宪。”
叶宰微笑回应,抬手道:“各位辛苦,请坐。”
几人道过谢,纷纷找位置坐下。
李唯辅指着其中一人,道:“毛国兴,你来与兵宪汇报准备事宜。”
“是。”毛国兴抱拳起身,扯过身体右侧的羊皮包,打开锁钮从里往外掏东西。
他的动作让叶宰嘴角一扯,太喜感了!
一个身着长衫的古代老夫子,背着一个摩登的真皮挎包,两者的反差萌当真是不忍直视。
可笑归笑,叶宰心里其实还是挺得意的。
就这一个小小的羊皮挎包,现在已经在行都司范围内蔚然成风,当官的行商的、汉人土人、大姑娘小媳妇,人人莫不以拥有一只挎包为荣。
只因它太方便了,不用再像过往似的背个包袱,背后鼓鼓囊囊实在有碍观瞻。
要不是攀西产量有限,羊皮包将是门大生意。不过也不一定,古代妇女心灵手巧,衣服都自己做的,只要给她们创意,这东西又不是多有科技含量,大概率会被仿制。
就在叶宰开小差时,毛国兴拿出了几张纸,开始照本宣科:
“征船21艘,其中大船10小船11。”
“以2000人30天战时口粮计,每人一天3斤,征集稻谷千石。”
“独轮车70架。”
“辅兵1937人,为其准备口粮,荞麦500石。”
“……”
叶宰正想问这个问题,便偏头与李辅辅嘀咕,“君杰兄,我见辅兵中还有妇人?”
李唯辅道:“良臣,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些妇人不得不收。如今是春荒之际,你就算发好心送予她们种子也会被她们吃光,不跟着我们要不了几天她们就会无以为继。”
叶宰一窒,黯然道:“可跟着我们就吃点荞麦,而且算下来一天才一斤多点,这……”
李唯辅摆摆手,“总比饿死强吧?”
说到这儿两人同时叹气,相对无言。
……
汇报完毕,接下来便是固定程序——接风宴。
席间,李唯辅悄悄向叶宰道:“前两次你路过建昌尚能以迎接天使没空推脱,此次要呆几天,怎么也应该去见见少夫人。”
叶宰明白躲不掉了,沉吟半晌点头道:“好,我去。”
李唯辅见他答应,想着东翁一封一封的来信,不禁捻须微笑。
宴后,叶宰没有第一时间回道衙,而是叫住秦佐民和赵义,又吩咐了一件事。
“不行,不行,鸳鸯袄是给战兵准备的,怎么能发给辅兵?末将不同意!”秦佐民直顾摇头。
“佐民,辅兵也是我们的兵!正兵在前面穿得光鲜亮丽,后面跟着一群叫花子,成何体统?”叶宰苦口婆心道。
秦佐民不清楚叶宰想照顾辅兵的心思,单从军事上考虑,仍然不同意道:“辅兵就是拿来消耗……”
说着说着察觉出叶宰的脸色不太好,只好强行转移话题,“鸳鸯袄给了辅兵,战兵就没有换的。”
见秦佐民还嘴硬,叶宰语气严厉道:“换个锤子!战兵外头都有板甲,穿胖袄就起个缓冲作用,烂点就烂点,反正又看不到。就这样子,少废话!”
说罢回头看向赵义。
赵义正在幸灾乐祸,猛一见叶宰回头,顿时脸色一僵,笑容凝滞道:“兵……兵宪?”
叶宰瞪了赵义一眼,抬手指向秦佐民道:“和秦将军去攀西号,把船上带的胖袄给他,然后再监督他发到辅兵手上。”
“哦,是!”赵义条件反射答应,瞬间又反应过来,“兵宪,你待会儿要回道衙,我得跟……跟着。”
“不用,叫石头跟着。”叶宰摆摆手,说完也不看两人,转去李唯辅方向,邀请李唯辅一起回去。
李唯辅微微点头道:“良臣,仁心仁术,孺子可教也。”
此时的建昌后衙,婢女山竹蹦蹦跳跳跑进少夫人房中,催促道:“少夫人,你打扮好没啊?少爷马上就要到了。”
少夫人看着铜镜中倒映出的山竹影子,淡淡道:“山竹,小心说话,我可不是为谁打扮。”
“是是是。”山竹如何不知少夫人口不对心,迭声附和后续道:“那你快点啊,婢子都看到叶贵了。”
少夫人插簪子的动作微微一顿,问道:“叶贵没跟着他?”
山竹当然知道少夫人说的“他”是谁,回道:“婢子不知道,可能叶贵是来打前站的。”
“哦……”少夫人微微加快了速度。
PS:第二单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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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少夫人和山竹
李唯辅陪着叶宰进了道衙,两人又一起走到前后衙连接的回廊处,李唯辅驻足停下,语含鼓励道:“良臣,快进去。老夫还有点公务需要处理。”
说完后好像真有什么要紧事似的,扭头就走。
“喂,不是说好……”
叶宰本来和李唯辅说好的一起见见少夫人,实际是想免得单独放对太过尴尬,没曾想这只老狐猩居然临阵退缩。
他只好郁闷闭上嘴,免得铁血形象被身边人看去,以至人设不保。
回转身,亲兵副队正石头正好看来,问道:“兵宪,还进吗?”
“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为什么不进?”叶宰拂袖而进。
进去是一列七拐八拐的千步廊。右侧是白白的墙和造型各异的瓦窗,都爬满了绿植,散发着各种气味儿;左侧是一汪清澈的池水,此时微风袭来,水中碧波荡漾,恰如叶宰的心情——吹皱了一池春水。
拐了几个弯,叶宰突然发现拐角处一袭黄裙倏地闪过,接着便是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了来了,少爷回来了。”
叶宰眼皮子一跳,步伐不禁变得慢了点。
然而,再长的路终有走完的一刻,当叶宰转过这个拐角,眼前豁然一亮。
并不是因为建筑,他在这里住过一个多月,早就看惯了。
他诧异的是人,站在正屋阶下的一个女人。
她白皙的皮肤在夕阳的朦胧光线下奕奕生辉,浅蓝的深衣自天鹅般的脖颈罩下,至胸口又恰倒好处收束,展现出来一丝丝的弧度。
再往下是盈盈一握的纤腰,纹着淡淡花纹的长裙垂至脚面。身材高挑之极,目测一米七左右,可想而知那裙子遮盖的是怎样的一双大长腿。
她应该有24岁的年龄了吧?在古代,她应该早已褪去清涩,但可能又因为原主的不重视,在成熟中又掺着那么的一点点复杂的清纯。
她此刻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像刻意在克制着什么,好看的眉毛、眼睛、嘴角都平平淡淡的。
叶宰蓦地心头一荡,喉结微微滚动,沙哑着声音道:“夫人,外面风大,你我无需如此客气。”
少夫人柳眉微挑,眼光放远看向叶宰身后的亲卫,轻启朱唇道:“你们出去吧,少爷回家了。”
“是呀,快点走。难道你们还怕少爷在家里不安全?”山竹接嘴道。
“额……”
石头当然不会走,他只听叶宰的命令,低声请示道:“兵宪?“
叶宰心说老子就怕这里不安全,可当着亲兵的面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禁再次在心头咒骂了一句李唯辅,这才点头道:“去吧。”
说罢还给石头打了个眼色,期望石头也和赵义一样晓事,不要走远!
石头接收到了这个讯号,也不知是懂还是不懂,恭恭敬敬施礼后带人撤出。
“哈哈,手下太忠心了哈。”叶宰没话找话道。
“嗯。”少夫人温柔浅笑。
还好,至少在配合我。
叶宰放下些许担心,挪动步子走过去,边走边说道:“夫人住在这里可习惯?哦,看我,肯定不习惯了。行都司穷山恶水,比起徽州来差得太远。”
少夫人轻摇螓首,绾起的乌丝上金步摇微微颤动,声音甜美道:“夫君,你怎么知道妾身不习惯?”
山竹帮腔道:“少爷,少夫人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哪里都习惯的。”
叶宰当即脚步一滞,心里哀嚎:这就是不走啰!
山竹见他不走,蹦跳着过来,还伸出了一只手。
叶宰身体一紧,情不自禁把右手摸向腰侧,那里是他叫皮匠专门缝制的枪套。
不料山竹就是来拉他的,白生生的手掌抓着他的小臂往前拖,脆声道:“少爷,快走啊,屋里还给你备着饭食。少夫人亲手做的,徽州菜哦,你好久没吃过了吧?”
“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叶宰甩手脱开,一本正经道。
“噗嗤!”
这句话引得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都笑出声来。
只不过少夫人是掩口轻笑,山竹则是呲着白牙大笑。
笑过几声,山竹嗔怪道:“少爷尽说胡话。少夫人和婢子可是知道,你在外面山庄里养了十几个戏子。”
踏马,又是不知道的情况,原主害人呀……
叶宰飞快开动脑筋,辩解道:“都说是戏子了,少爷我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咯咯咯……”
山竹再次发笑,揶揄道:“少爷别狡辩了!你每天拥红倚翠,也不知道避着点人,山庄里的人可都看在眼里。”
尼玛!要不要这么坑?老子说一句驳回来一句。
嗯?除了小贵子,还有谁是内奸?
叶宰索性不说话了,顺从跟着山竹走了过去。
及至近前,少夫人半蹲着施了个万福。
刹那间,一股暗香袭来,叶宰鼻子忍不住抽动一下,正抬手虚扶,眼神突得一凝。
原来在他的视角看去,刚好从少夫人竖起的立领中看到一抹隆起的紫色。
无形的引诱最为致命,叶宰的喉咙又开始滚动,忙偏过目光道:“夫人请。”
“夫君请。”少夫人道。
“女士优先,夫人先请。”
“出嫁从夫,夫君先请。
两人推拒了几个来回,引发山竹不满了,嘟嘴道:“唉呀,你俩在对切口啊?婢子饿了。”
切口?
一切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的简单!
叶宰更加坚定了想法,反正就不走前面,免得被人在身后下黑手。
少夫人在外面终究拗不过叶宰,无奈道:“夫君,那妾身得罪了。”语罢莲足轻抬,再不扭捏登上台阶。
叶宰匆忙回头看一眼敞开的大门,而后才返身赶上。
屋子里光线比外面暗淡许多,叶宰眼睛不禁眯了眯,打量起屋里的摆设。
和他走之前差不多。
中堂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其余两面墙壁挂着几副对联。
东西两侧各摆着四把圈帽椅,正中有一只弯脚的灯笼圆桌。
此时圆桌上倒扣着十几个白瓷碗,想必里面正是山竹所说的徽菜。
左右厢房挂着以前没有的珠帘,透过隙缝看进去均空无一人。
“夫君请坐。”
少夫人的邀请抹煞了叶宰想进去看一眼的机会。
“哦,你们也坐。”叶宰回过神,走到正对门口的位置,刚要坐下却见山竹站着不动,便奇道:“山竹,坐呀。”
山竹吐吐舌头道:“少爷,这里没有婢子的位置。”
叶宰马上明白过来,的确,按古代的规矩,除了夫人,小妾、婢子都没有上桌的资格。自己和大老粗们处习惯了,难得见到女子,脑中早已失去了这个记忆。
“那行吧,少爷给你留点出来。”叶宰道。
“不用不用……”山竹连连摇头。
突然,少夫人幽幽说道:“夫君,你要是心疼她,不如将她收了房。”
虾米?
叶宰半张着口,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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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行都司的闭门会议
“啪”
一颗石子飞落池塘,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开来。
石猛收回踢石子的脚,转头不知第几次望向那道拐角。
回廊口还有其他九名亲兵,或坐在长凳上,或倚靠廊柱站立,目光均随着石猛焦躁不安的走动而转动。
“副队,要不我们出去吧?兵宪回家了,恐怕很晚才会出来。”一名亲兵建议道。
石猛摇头不语。
另一个新兵道:“副队,老六说的是。兵宪说不定会睡个午觉才出来。”
石猛蓦地顿足,斥道:“少踏娘编排兵宪。”旋即又口气一软,“不是我不想走,而是兵宪进去前给我丢了个眼色。”
“什么眼色?”
“呃,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多等等。”
“说详细点,兵宪的脸色、语气、动作,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就是……笑眯眯的,眼皮眨了两下。”
“头,头往哪边动的?”
“头没动。”
“眼神呢?”
“时间太短,我没留意。”
“不能不留意啊指导。你再好好想想,可千万不能会错了意。”
……
叶宰肚子涨得溜圆,心平气和与少夫人告别。
虽然一连吃了两顿饭,但徽菜也别有一番风味儿。
更关键的是,此次与少夫人会面,两人说好了要以事业为重,等出征回来再团聚。也算化解了迫在眉睫的“身份”危机。
这个结果令叶宰比较满意,细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少夫人和原主本来就是名义夫妻,见面的时间很少,再加之叶宰又冷处理了一年多,便导致少夫人对这具身体的了解越发淡薄,即使有疑惑,叶宰也能用军中生活解释过去。
当然,不能让叶宰写文章,否则立马露馅。因为原主乃是翕县远进闻名的大才子,精研八股文,那真是要诗得诗,要赋得赋,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这个艺能少夫人绝不会忘。
而叶宰呢?
写个议论文大概还行。
出了大门,春风习习带来湖水的气息,叶宰顿觉全身的燥热散去无踪,不禁惬意地低吟了一声。
“啊……哦?”
他这才发现门口的亲兵不见了。
刚才的好心情立刻不翼而飞,叶宰右手飞快摸向腰侧将大黑星拔了出来,然后放轻脚步向千步廊走去。
有人!
将到拐角,叶宰耳朵一动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遂背靠墙壁慢慢挪动。
随着距离拉近,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副队,你确定你看到了兵完的眼珠子在向外瞥?”
“唔……应该是。”
“嗐,我就说嘛,兵宪就是想让我们走,免得打搅他与夫人相会!”
“咕咕咕,你们说兵宪会不会……会不会……啊?”
“萧麻子,你踏娘少口无遮拦,那会害死我们!”
“都在攀西当了一年多的和尚,我不信大家不想。”
“嘶……说的也是,兵宪也是男人。”
叶宰听他们越说越下作,连忙重重咳嗽两声,踱步从拐角转了出来。
回廊中顿时慌乱起来,所幸亲兵们反应了得,不到十秒钟便站成整齐的两列。
石猛心头一阵庆幸,幸好没听手下的走人,遂底气十足、挺胸抬头道:“兵宪,亲兵队奉命在此等候,请指示。”
“去前衙。”叶宰道。
“是!”石猛答应道,随即一挥手。
脚步声响起,叶宰身后去了三个,前方三个,左右各两。这个好像刺猬一样的阵型,将叶宰围得密不透风的同时,也将不宽的回廊挤得满满当当。
叶宰见此不禁暗暗点头,心道:“石头的军事素质还是不错的,就是这嘴上没个把门的。看来……队指导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此后三天,建昌衙门进出的人川流不息。有建昌道自己人来汇报准备情况的,有行都司、营兵来拜见上司的。
冯标龙行虎步出了建昌衙门,突然停下看了眼阴沉的天空,重重呼出一口闷气,沉声对牵马过来的家丁道:“去行都司衙门。”
他今天遇到了一件非常郁闷的事。
那叶副使,呸!那小儿居然以战时的名义,将自己划拉到秦佐民这个副总兵麾下管辖!
还要征老子的兵,还点名要家丁!想架空老子?没门!
一柱香过去,冯标被请进了行都司后角门。
至公堂外围,冯标发现这里已经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进去后,他刚要嚷嚷此次在行都司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却见中间的彭定元抬手喝道:“冯参将,不必说了。你的事我等已通过内线知晓,先坐,等林都司回来再说。”
“哼!”冯标冷哼一声,就近找了张椅子卷起大氅坐了下去。
老旧的椅子发出了一阵“咯叽叽”的不堪重负的声音,冯标坐稳当了才发现行都司几个领头的都在,而且还多了一个人,会川卫的指挥使——邝开济。
冯标目光一闪,立时明白将会有事发生,而且这件事还不是一件小事。
于是,他将心放平,安心喝茶等待林进材。
茶水换过三道,林进材喘着粗气走了进来。
他好像预料到众人要发问似的,摆摆手道:“渴死了,先喝口水再说。”然后几步窜到一把椅子边上,也不管是别人的茶水,端起就往嘴里灌。
行都司的另一个指挥使裴兴运苦笑道:“才加的水,小心烫。”
“咕嗵咕嗵。”
一碗水给干了个底掉,林进材用袖子抹了下嘴角的水迹,满足地喘出一口气,说道:“彭头所料不错,那赵义果然看在我与他在船上相处过几天的面子,放我进去见了一面。”
“不对。”冯标质疑道:“宁炜杰呢?他才是地主,怎么需要赵义同意?”
“嘁……”
裴兴运正在招手叫手下换茶,听到冯标的话忍不住嗤笑一声,不屑道:“那老小子是个软骨头,如今缩在守备衙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们的人根本联系不上他。”
彭定元捋了把胡子点头确认,说道:“让林都司继续说。”
林进材道:“叶宰真有钱呐,差不多两千人,人手一杆火枪、一领盔甲。看盔甲那成色,与卖给我等的钢筋是同样的材料。”
“嘶……”堂中响起一片吸气声。
裴兴运急急追问:“枪呢?是不是盐井卫报过的自动枪?”
“嗯!”林进材沉重点头,须臾后又笑了,开玩笑道:“自动枪也没多少,大部份都是自生火铳。”
“自生火铳啊……”
众人并没有被这个玩笑打动,大堂中一时间竟陷入诡异的沉默当中。
自生火铳又怎的?总比自己两方兵丁手里的、打几枪就会炸膛的鸟铳强!
过了不知多久,彭定元咳嗽一声打破沉默,问道:“那只没有帆的怪船你上去没有?”
“没有。”林进材摇摇头,“不过,我趁着给赵义讲解余丁的事,近处看了一眼。”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环视众人,眼中露出的骇然之色,声音也不自觉发颤,“的确没有帆,我猜……我猜,这只船上说不定有仙人一样的人物!”
“啊?”
众人当场目瞪狗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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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今晚打老虎
行都司的会议还在开,只是转移到了饭桌上。
宴席的服务又是另一波人,于是,原在大堂服务的小厮即可下值回家。
五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出来,走在前排的其中一人面目老成,名叫康咏思。
他被冷风一吹赶紧缩起脖子,抠抠搜搜掏出一盒卷烟,嚷嚷道:“这鬼天气,一年比一年冷!兄弟伙些,来吃根烟暖和暖和。”
说罢打开烟盒,抓出几根扔给其他四人,自己嘴里也叼上一根。
“叮!”
一声打火机的脆响,前排另一人潇洒地甩开打火机盖子,火苗呼地燃起。
“好东西啊,五大五两银子。”康咏思赞了一声,这才含着烟凑上去。
后排三人围了过来,点烟前不免也夸赞了一句精光闪闪的打火机。
点上烟,五人索性不走了,找到个避风的地儿吞云吐雾。
正吹牛间,康咏思突然觉得自己的裤腿被扯了两下,低头一看,原来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叫花子。
他一脚蹬了过去,骂道:“狗X的胆子不小哇,敢到行都司门口来要饭!”
说完后好像还气不过,追上去继续打,继续打,一直打。
其他四人上来拉住他,劝道:“和叫花子一般见识干啥子,莫把手弄脏了。”
叫花子满地打滚,嘴里求饶道:“表打了表打了,我就想求大爷给根烟吃。”
“嚯嚯嚯……”
五人笑作一团,有打火机那人笑骂道:“龟儿叫花子还有点眼力哦,晓得烟是个好东西。”
叫花子抬起头,不顾口鼻淌血,张着一口烂牙道:“好东西好东西,吃一口好像神仙一样。”
康咏思“呸”了叫花子一口,随手将烟盒子砸在他身上,骂道:“还有一根,就当老子打伤你赔的银子。”
“不止,盒子还值两根烟哦。”
“康兄还是心好,依我说,打死他龟儿又咋了?”
“何必打死喃?道衙不是在招叫花儿当辅兵嘛,送过切也能换两包烟吃。”
几个人嘻嘻哈哈笑着走远了。
当他们彻底消失后,躺在地上的叫花子四周看了看,蓦地跳起来,擦一把嘴上的鲜血,呸呸两声嘀咕道:“康小三,你个狗X的,居然敢来真的。”
……
又过半个时辰,王晓走进了叶宰的签押房。
叶宰看着手中的纸条,哂笑道:“哈,一级警告。你是咋个判断的?”
王晓道:“第一,邝开济向行都司坦白了金矿的事,财帛动人心。第二,李佥事大搜叫花子和余丁,将会暴露行都司很多内幕,谨防他们狗急跳墙。第三,强调冯标家丁,打草惊蛇。
如此一来,这三方必将沆瀣一气,铤而走险。”
叶宰看着王晓的目光露出了欣慰之色,道:“阔以,分析得条理分明,说话也大有涨进。那你再分析哈,他们会咋个动手?”
王晓想了想,回道:“我们是走水路,出发后他们就莫得机会了。所以,我猜他们会在冯标家丁到来后发动。到时候,辅兵内应和家丁一起动手,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嗯。”叶宰点点头,问道:“他们杀了我,咋个给上头交代呢?”
王晓道:“兵宪,这点儿是行都司,随便找个土人暴乱的理由就是了。如果不行,他们多半会交出金矿顺便给兵宪泼脏水。”
“啥子脏水?”叶宰追问。
“由会川卫的邝开济上个塘报,说您想霸占金矿不报给朝廷。他是当地人,说的话应该会让张巡抚相信。”
“他们不怕攀西州的王之临?这些人大多都在那儿有生意。”
“比起金子,那点生意不重要。”
“呵呵。”叶宰冷笑一声,语气冰冷道:“我原本是想给他们机会的,带他们做生意,卖他们钢筋水泥。没想到啊,居然整出了农夫与蛇的故事。”
“啥子农夫与蛇?”王晓愣愣道。
叶宰摆摆手道:“那不重要。”
随即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几步,忽又站定,厉声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王晓,你出去继续监视,特别要监视他们有没从外面调兵。城里头我自有安排。”
“是。”王小起身抱拳,临出门了又弱弱补一句,“兵宪,小心。”
“嗯,去吧。”叶宰心头一暖,挥手道。
待王小走后,叶宰唤进门外的石猛,吩咐道:“石头,去请李佥事、秦将军来。小心点,莫被别个注意到了。”
……
时间又过去几天,这天是崇祯五年三月一日。
晚上,叶宰就着油灯读起一封远来的信件。
信是曹文诏写的,他已于上月被任命为山西总兵,统管所有山西兵马,以对付境内愈演愈烈的流寇。
在信中他提醒叶宰,千万不要大意,别以为流寇都是些才上田的农民就视做不堪一击,其实流寇也有能打的,叫做老营。
这些老营的成份大多是叛逃的边兵,本身就武艺不凡、射术了得,基本配备一人双马。抢掠各县后,他们还有火铳和炮。
叶宰看后大为感动,曹文诏这个朋友交得值,千里之外还能想着自己。
遂摊开纸回了一封信,首先祝贺他升任总兵,然后感谢他的提醒。最后才隐晦写道:流寇狡猾,千万不要凭个人武勇千里追击,宁愿多等等多看看,也不能落入流寇的圈套。
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叶宰依稀记得,曹文诏是中了埋伏自杀身亡?
不过,叶宰并不能确定曹文诏会听自己的。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虽然也能意识到农民军的强大,但他根本将生死置之度外。
与叶宰在京城相处那段时间,曹文诏不止一次说过,死在床第间可耻,死在战场上才是他的宿命。
先暂且这样吧,曹兄,再给兄弟几年,兄弟一定杀到北方来救你,还有马祥麟、张凤仪,你俩也等着!
叶宰咂吧着嘴暗暗发了个誓言,方才折好信纸叫亲兵转去驿站。
亲兵出去正好与石猛擦身而过。
“石头,哪里来的消息?”叶宰见石猛一脸凝重的样子,随口问道。
石头递过来一张纸,叶宰接过一看正是王晓的笔迹,“今晚子时发动。”
“哈哈,老虎终于要出动了。”叶宰拿着纸张的手不停抖动,心里激动不已。
石猛抱拳道:“请兵宪赐下口令。”
叶宰目光烔烔,看着屋外的夜空出了一会儿神,重重说道:“问令:今晚打老虎。回令:俊彩星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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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晃点
月牙慢慢躲在一片厚厚的乌云当中,稀稀疏疏的星光却不足以穿透深沉的夜幕。
建昌城已经睡去,偶而几声狗叫以及打更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道衙签押房里好像与外面是两个世界。
这里灯火通明、光影交错,七、八个人或立或坐,压低着嗓子轻声交谈,听他们谈论的内容,俨然是一个指挥中心。
叶宰端坐在书案之后,案上摆着一张巨大的建昌城防图,案对面还坐着一人,正是李唯辅。
李唯辅是半个时辰前被石猛请来的,他此时已然适应佥事到赞画的角色转变。
只见他一拳捶在地图上部,斩钉截铁道:“杀机在南门!会川卫的兵进建昌城必须要经过南城,正好联结邛海边作乱的辅兵,里应外合拿下守备府,再通过水门一举攻入建昌。”
叶宰认同他的看法,点头道:“我已叫秦佐民小心戒备,争取在会川卫到来之前揪出他们的内应。如果不行,那就撤到水门死守。然后分兵入城,直接攻打行都司和参将署。”
说罢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就怕彭冯等人不上钩啊。”
李唯辅问:“我们的内应怎么说?”
“彭定元这个老狐狸还留了一手,是以操军的名义调动会川卫。”叶宰回道。
李唯辅苦笑道:“倒是一点口实也没给我们。”
随即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抬头直视叶宰质问道:“良臣,内应之事为何不早日告知我?要是以前能与内应联结,我在建昌也不会被彭定元等人牵着鼻子走。”
叶宰早就防着他这一问,立马切换成真诚无比的表情,说道:“君杰兄,其实我就是怕你与内应往来。你想啊,你坐镇道衙摆在明面上,一举一动均处于各种视线之中。万一要有不慎,非但害了你也害了好不容易发展的内应。”
李唯辅点点头,刚说出“有点道理……”四个字,面色突得一变,不满道:“差点被你糊弄过去,我可以派个体己人去啊。”
“还是不行!”叶宰飞快摇头,俯身凑到李唯辅更近的地方,小声道:“陛下的后宫有啥事都马上传出来,你不会认为道衙比皇宫关防还严吧?”
李唯辅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正热烈讨论的几员文吏,也俯身探头,直到差不多要和叶宰头碰头了,方才低声道:“道衙中我们的人的确少了点,老人多了点。”
“是吧?趁着这次事件,我俩把道衙清洗一遍。”叶宰笑眯眯说出一句冰冷彻骨的话。
李唯辅也不是什么圣母,当即回道:“可以。”
两人相视一笑,又各自坐了回去,好像刚才说的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就在两人谈话间,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送了进来。
“行都司前后门、四个角门紧闭,外围加大了守卫。”
“林进材府、裴兴运府、两个佥事府均守卫森严。”
“邝开济两个时辰前进入行都司,再也没有出来。”
“参将署同样加大了守卫。”
“出来了,出来了,行都司派出三骑。一骑去往城北,一骑去往城南,一骑去往参将署。”
复兴档军事办成员许高阳快步赶到案边,请示道:“兵宪,要不要下令拦截?”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摒息敛气,等待叶宰下达命令。
叶宰思忖片刻,摆手道:“不拦,我们就是要引蛇出洞,一鼓而歼之。”
“是。”许高阳抱拳退下。
李唯辅劝道:“良臣,可不要过于托大了!你带来一百多人,加上道衙原来的守卫,也不过三百人……”
“萤火之光岂能与晧月争辉?君杰兄你就等着看吧,看看什么才叫以一当十,看看什么才叫降维打击!”叶宰自信满满说道。
“降维打击?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唯辅吐了句槽,正色道:“既然你有信心,老夫就赔你疯一把。”
时间缓缓过去,离子时越来越近了。
叶宰感觉自己的心越跳越快,精神也愈加兴奋,差一点就要坐不住了,于是向李唯辅提议道:“君杰兄,不如你我来下棋?”
“嗯?”李唯辅奇怪地睨了眼叶宰,强忍着笑意道:“你想效法谢安淝水之战?”
“嘿嘿……”叶宰的屁股在椅子上扭动几下,也不说是或者不是,只是干笑了两声。
李唯辅摇摇头,满脸的宠溺之情,招手叫来一个文吏,吩咐去自己的值房取来围棋。
几分钟过去,房门响动,进来的却不是刚才出去取棋的文吏,而是石猛。
“来了!”叶宰暗里叫好,再也坐不住了,绕过书案抢过石猛手里的纸条,展开就看,随即便是呆若木鸡。
屋内诸人都被他的动作惊动,见他呆住也没人敢上前询问。
李唯辅过来问道:“良臣,发生何事?”
叶宰把手里的纸条递给李唯辅,声音低落道:“你自己看。”
说罢缓缓转身走回书案,嘴里还喃喃有声:“裤儿都脱了,你们就给我看这个?”
李唯辅飞快扫过纸条上的内容,也是摇头,随手又递给那一堆伸长了脖子的文吏。
许高阳接过,和几人碰头一看,原来纸条上只有五个字:彭终止行动。
踏娘!
几个文吏想着几天来的辛苦不禁面面相觑,有两个人口不择言,竟然低声骂了出来。
两人骂出后顿觉后悔,立刻转头去看叶宰,却见叶宰好像没什么反应,不觉松了口气。
一名文吏问许高阳,“许都事,我们还做计画吗?”
许高阳摇摇头示意大家闭嘴,然后朝角落里努了努嘴。
能做到参谋的人头脑都不是一般的灵活,几人马上明白,许都事的意思是兵宪没发话我们不能走,但我们可以尽量躲远点,别给兵宪添堵。
石头先于他们知道了消息,所以交了纸条后赶紧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然而,他是亲兵,有些事儿逃不掉的。刚出去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进来,禀报道:“兵宪,行都司都指挥使彭定元求见。”
叶宰这才回神,咬牙切齿道:“耍了我还有脸来求见……我不见,君杰兄你代我见,看他有何话说?”
李唯辅当即应下,与石猛一起出了门。
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叶宰勉强压住怒火,注视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许高阳等人,撇嘴道:“别偷懒了。继续做计划,按谈判破裂的结果来,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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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哪里出的错?
签押房后面,还有一间布置奢华的休息间。
波斯来的地毯,踩上去寂然无声,昂贵的玻璃窗透出黑沉的夜色。
檀木大床并躺五个人尚有余地,优质的蜀绵包裹着轻柔的棉花,软软地熏人欲睡。
叶宰半靠在床头,闭着眼睛,脑中全是彭定元的形像。
看起来普普通通一老头,怎么就这么老狐狸?他为什么要在千均一发时叫停?是猜到什么了吗?又或者我的挑拨技俩太过于小儿科?
真特么想去揪着这老小子的领口大声叫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或许他并不是想与我为敌,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不把行都司摆平,北上打流寇也不得安稳。
如果强来呢?手头留的沙马就是为了此刻。唔,张论不是傻子,肯定不能听我一面之辞。要是掩不住,那可就会变成擅杀大臣,袁都督在棺材板里向我招手……
不过我绝不会去京城找死,大不了反了!
叶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开始推演刚才脑中的臆想。
拿下四川,推进关中?
关中四塞之地,被山固河,天然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可惜自唐以后,关中凋敝、水土流失,此时正遭遇天变,遍地流民且直面北虏。天府之国的名号已然不存。
东出湖广?
汉江平原是个好地方,只要拿下襄阳这个节点,便能控制秦岭至淮河一线,半个南中国握在了手中。以后有粮有地还有海,可坐观北方云卷云舒。
就是南方的宗族关系很顽固,地主阶级掌握了大部份的话语权,再加上沿海的新兴海商阶级……噫,怎么和常剀申有点像?
就在叶宰倒吸一口凉气之时,签押房外突然传来李唯辅的声音:“良臣,你睡了么?”
“没有,这就出来。”叶宰冲外答应一声,甩甩头,把常剀申的形象甩掉,稍稍整理下衣服走了出去。
李唯辅等在门口,脸上似笑非笑,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良臣,你的目的基本达到了。”
“怎么说?”叶宰一边往书案走一边问道。
李唯辅跟过来,递上几张白生生、沾满了墨点的宣纸。
叶宰挥手请李唯辅坐,自己也坐下来看起纸上的内容。
“本人吃空额一千人,每年获银一万两千两;以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占有行都司千亩良田,计有越西卫……会川卫……”
“私截河关税银,计有……”
这是一份自白书,一共三页,最后落名:彭定元。
叶宰抖抖几张纸,疑惑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唯辅笑道:“给出把柄,求饶了。”接着脸色一正,肃然道:“这纸上的应该是冰山一角。不过,也够我们将他参下来。”
“吗的!”叶宰暗骂一声,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怫然道:“就这么放过他?”
“要不怎么办?强灭了他?”李唯辅摊摊手,无奈道:“他已经给出了诚意,并承诺以后唯你马首是瞻。”
“哼哼。”叶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问道:“他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要悬崖勒马?”
李唯辅摇头苦笑,“他哪儿来的悬崖勒马?他就是正常的操练卫所兵。”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叶宰眼中陡然射出智慧的光芒,推了推脸上不存在的眼镜,声音清冷道:“操练班军都在秋后,现在才春天,他操的哪门子兵?”
李唯辅道:“他自能圆话。他说行都司一年两熟,第一批庄稼4月种植8月收割,然后接着种植,与内地9、10月就农闲不同。故而此时操军很正常,以往也办过。”
“我才不信他们有这么勤快!”叶宰一愣,不由吐槽道。
李唯辅不想反驳,再次摊了摊手。
叶宰也知道暂时拿这个老滑头没办法了,只好认下来,“行吧,算他过关。其他人呢?”
“有了他带头,其他人应该也快了,最晚不过明天。”李唯辅道。
叶宰点点头,道:“那就明天再见,你也陪我熬了一晚上,快回去休息。”
李唯辅不再矫情,他年过四十,熬了大半夜的确实有点顶不住了,很快告辞离开。
叶宰看着还停留在签押房中的几个参谋,吩咐道:“你们也回去休息。许高阳顺便把石猛叫进来。”
参谋们听话离开,不一会儿石猛进来,叶宰道:“谨防对手麻痹我们杀个回马枪,继续警戒。再派人去秦佐民处,叫他和赵义继续甄别奸细。”
待签押房彻底清静下来,叶宰忍了一夜的怒气终于暴发,他抓起建昌城防图几把扯得稀烂,嘴里骂声不绝,“叫你耍我,叫你耍我!”
……
翌日,叶宰元气满满在道衙接待了行都司其他高层。
所来之人都默契的不谈昨晚的疑似叛乱,只顾给叶宰承认错误,说贪了多少钱、占了多少地云云。
叶宰知道他们口中的数据肯定是打了埋伏的,却也懒得拆穿。他想得是既然这次拳头打空了,不如收回来静等下次机会,也让你们以为我就是来捞钱捞权的。互相麻痹呗,看谁最后顶不住!
其中,林进材的表演最可笑,不但痛哭流涕还疯狂甩锅。他说他并不是想贪钱弄地,而是大家都这么办,他不得不和光同尘,否则必然被针对。其实他和叶宰一见如故,早就想来坦白的,一直是被其他人强摁着。
叶宰好好安慰了他,给的承诺与其他行都司的人并无二致,只要退回非法所得便保证不再追究,如此才将他打发出去。
轮到裴兴运时,叶宰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问道:“怎么回事?”
裴兴运吓了一跳,慌忙四周看看,以眼神示意叶宰驱走卫兵。
叶宰冲石猛打了个眼色,“都出去吧,关好门。”
裴兴运看着房门关闭尤不放心,还亲手去拉了拉,直到发现关得严严实实才返回来说道:“兵宪,都是那个林进材,他带回了秦将军军队的虚实。”
“嗯?”叶宰大吃一惊,忙问:“我叫秦佐民封锁邛海,不得放一人进出,他怎么知道的?”
“是……”裴兴运突然哑巴了,低着头不说话。
“谁?”叶宰怒喝。
裴兴运被吓了个激灵,刷得跪下,以头叩地道:“是……是赵把总。林进材进营拜访了一次,嗯嗯,应该是与赵把总无关,是林进材自己看到的,只不过利用了赵把总的友谊。”
“哈,到这时候了你还有心给赵义开脱。我叫你给彭定元拱火,你做到了吗?”叶宰质问道。
裴兴运睁着无辜的眼睛,哀叫道:“彭定元被兵宪手下的装备吓坏了,我再拱火也没用啊。”
“冯标呢?他不是最积极吗?”
“彭定元不去他怎么敢?要知道他的粮饷大部分都靠行都司供应。”
叶宰听后久久无语,没想到错漏居然出在赵义头上,这叫人情何以堪?
遂意兴阑珊挥挥手道:“你回去小心点,该交的田地和银子也交出来,别被人怀疑了。我以后会找机会补给你。”
“是!”裴兴运凛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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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稳定后方
当天上午,叶宰一直坐在签押房中收买人心,并因此获得了很多看得见的好外:共计缴获脏银两万余两,地一万来亩。
钱不多,地也离建昌城较远,但李唯辅直呼满意,他正好能利用这两样东西安置战后的流民辅兵。
叶宰与李唯辅的想法有些不同,若是抛开民生仅从军事角度上看,自己的军队行军速度极快,路中恐怕有很多普通人都挺不过来。就算挺过来了,那便可称做精锐,有很大几率被招入辎重营中。
不过,李唯辅的政策于目前却有好处。
叶宰能想到当此项政策宣布后,辅兵们一定会大改麻木的状态,全心全意为标营服务。因为银子和土地,就好似一根吊在驴子脑壳前面的胡萝卜。
中午,该来的人基本都来过了,只缺一人——参将冯标。
不管冯标是存心搞对抗,还是抹不下面子,叶宰都不想再等他。就为这一件虎头蛇尾的事,叶宰已经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大量的事务正积压着等待处理。
下午,亲军开道,叶宰大张旗鼓从道衙里出来,再至守备驻地。
他此次有个重要的任务,对留在建昌的一千战兵进行改编,安定后方。
这一千人与原先的混合营是一体的,都是叶宰从夔州招募而来,算是叶宰的基本盘,可以充分信任。所以叶宰才会在南下时,将他们放在建昌帮助李唯辅弹压局面,现在鸟枪换大炮,必须要携手共进!
叶宰刚到守备驻地西边营地,留守部队的实际统领、会川卫指挥同知宋伦已经候在了辕门之外。
“安仁,你我同志,何需如此客气。”叶宰谦虚了一句,左右看看邛海周边,问道:“这里不会被刚招的辅兵影响到吧?”
宋伦先抱拳行了个礼,然后回道:“不会,职用兵宪送来的水泥在东边砌起围墙,将营地分为东西两营,我们占西营,小一点。”
“嗯,小心无大错。你们以后将是建昌城里的决定性力量,保持秘密最好。”叶宰边走边说。
决定性力量!
虽然这个词没听过,但听起来真带劲儿……
宋伦大概能猜到叶宰会做什么事了,心头不禁火热起来。
果不其然,叶宰在节堂坐下,没有多余的寒喧,直奔主题道:“安仁,本官打算给你们换装,全换成板甲和燧发枪,再配拿破炮五门,迫击炮十门。”
宋伦早就对新式武器流口水了,此时听闻叶宰的话,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欲救不满道:“兵宪,那崇祯四年步枪……”
没等叶宰有反应,陪同来的秦佐民却感觉受到了冒犯,栓式步枪标营都不够,何况给二线部队?遂插言道:“嘿,我说宋老二,你别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就建昌这些野鸡卫所兵,燧发枪足够了!”
宋伦不明白秦佐民为什么要拆自己的台子,便斜了秦佐民一眼,摆事实讲道理:“卫所兵的确不可虑,可冯标那儿有点麻烦。”
“啥子麻烦?”
“他手下有支精锐的家丁队,五十来人,全部骑马。以燧发枪的装填速度,恐怕威胁不大。”
“哈,兵宪拨给你的炮是拿来装面子的哇?轰踏娘噻!”
“建昌城不大拉不开距离,建筑多藏身处就多,炮击不好使。”
“你怕是不知道炮弹的威力吧?我告诉你个土鳖,如今我们有开花弹……”
“秦佐民,好生说话,表骂人啊。”
“骂你咋了?土鳖,土鳖,土鳖!”
“秦麻子,麻子,麻子!”
“啊呀,龟儿敢骂我麻子,老子打死你!”
秦佐民经常自诩名将风流,就是形象不太好。其实他身材修长,脸也四四方方周正威武,奈何长了几十颗麻子,故引为毕生之憾,最是听不得有人说“麻子”两个字。
宋伦无疑是戳到了他的痛处,跳起来就要打宋伦。
叶宰本来乐于见两人争执,一是阴暗的心思不想底下哥俩好,二是正好就着秦佐民的嘴来打消宋伦的野望。
步枪太先进了,叶宰必须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然而事情有些脱离掌控,即将要上演全武行!叶宰不能再置若罔闻了,要不然宋伦指定多想,会不会兵宪是故意的?
遂重重咳嗽一声,喝道:“尔等做甚?视本官无物耶!”
“算你娃好运!”秦佐民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宋伦。
宋伦知道自己打不过秦佐民,若非兵宪拉架,自己绝对讨不了好去,但这里是自己的地盘,虎死也不能倒架,便回了一声冷哼。
待两人分别落位,叶宰厉声朝秦佐民骂道:“秦佐民,你简直太嚣张了!当着本官的面,居然敢殴打同僚。”
“他骂我那个!”秦佐民吭哧道。
“哪个?你长了麻子别个就说不得了?还有人说我小白脸,我生过气吗?”叶宰继续骂道。
秦佐民抬头瞟一眼叶宰又飞快低下头,心里忍不住吐槽:你是没生过气,私下啷个说的人都被调去修铁路了,别以为我不晓得。
叶宰可不知道秦佐民的内心活动如此丰富,只当他服气了,便转向宋伦笑眯眯道:“虽然秦将军人浑了点,但有时候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你们用燧发枪足够了。”
他这番又打又拉的表态,搞得宋伦也没了再争取的心思,点头默认下来。
叶宰趁机吩咐身后的石猛,持手令去小火轮上将装备取到校场。
一个时辰后,一千兵丁集合在校场上。
在他们身前、点将台下,还整整齐齐摆着几十口木箱子,引得兵丁们纷纷投去好奇的眼神。
叶宰登台宣布:原建昌留守部长改编为标营己、庚两总,依然留守建昌,全体换装新装备。
实际上,大明兵制一个营头只有五个总,叶宰加的己庚两总算超编了,不过,谁在乎?
反正兵部按3000人的军饷漂没后拨下,也从没听说过哪个营的兵不但不少,还多了的。狗不吃屎那还是狗么?天方夜谈!
底下的兵丁却没这些顾忌,欢呼声四起。
毕竟,当兵的谁又不想使用更好的武器呢?他们脑中都有一个朴素的相法,好的武器就意味着在战场上生存的几率更大!
再有,台下的人和攀西兵的骨干是夔州老乡,有些还能论得上亲戚。看着老乡拿好武器,自己拿不好的,早就羡慕的不行了。
叶宰等他们欢呼了一阵儿,这才双手下压让众人安静,接着宣布人事任免。
宋伦掌总,从攀西军调出44人,分任丁戊把总、哨官、队正,以及与之匹配的教导和指导。
如此做有两个原因:
第一,这里的人没有经过整编,没有用先进的理论武装过头脑。
第二,新武器他们不会,需要熟手来教他们。
还有第三点,掺沙子!但叶宰没说,宋伦隐隐也猜得到。
不过宋伦此人比较复杂,说猛也猛,在夔州就敢和吴良德等人做斗争,敢和叶宰北上拼命。说他软弱也软弱,面对更高级的官员,他就心态平稳、知足常乐了。
俗称“窝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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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嘉定州的小麻烦
三月十日,叶宰大致处理了一些建昌的紧急问题,忙不迭整军北上。
他感觉多呆一天都是煎熬。
首先,道里的事务特别多。他既然坐阵建昌,那方方面面的事都会汇总在他那里,而且马上又是童子试,大明地方官员最重要的考核任务,一拖又是好几天。
其次,他以前离得远或紧急事务不入家门还能说大公无私,可如今呆在道衙,前衙与后衙就是捎带脚的功夫,再疏离少夫人,便会被人议论有悖人论,特别在膝下无子的情况下。
夫妻生活外人懒得管,然孝经有云:无后为大!
莫不是你有毛病,或者外面有相好的想宠妾灭妻?
人言可畏,莫如归去……
三月十四日,部队到达青冈关,前锋军的联络员收回了等得老长的脖子,马上求见叶宰。
赵义恭恭敬敬将探子领到叶宰面前,然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他这次在建昌跌得很惨,关了三天小黑屋,出来后被一撸到底,光荣成为亲兵队的一名外围小兵。
队正职务由石猛暂代。后续人选叶宰还在考察,石猛肯定不行,做事勤勉但嘴巴不紧,这点最为致命。
赵义下去后并未受什么苦,到底是做过队正,亲兵们均要给他面子。这不,带人求见的露脸事就让给了他。
求见叶宰的联络员却是叶宰的熟人——胡八,他是本地人熟悉环境,故而得到了这个轻省的工作。
胡八向赵义背影投去了羡慕的一瞥,但也仅仅是羡慕,再没有想要成为其中一员的渴望。
因为他如今过得并不差。
得益于标营的氛围,他的袍泽和朋友遍地皆是,有了他们的寄托,过往的仇恨便逐渐淡了。而且,他还是乙哨的队正,大小也是个官儿。
以前想加入亲兵队是因为兵宪大人说过,加入亲兵就有了报仇的资格。可如今没加入亲兵队也有了!
就说青冈关吧,一个千户,面对他一个小小的队正,那谦卑的样……胡八起初都不敢相信。
处了几天胡八才回过味儿来,原来千户不是装的,他是真敬畏自己。
那一刻,胡八仿佛打通了全身的经脉,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宰相门前七品官!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将千户踩在脚下,千户也得拍手叫好。
叶宰见到是胡八也挺高兴,这小子不错又是第一个投靠的本地人,遂不谈公务先拉起家长,问胡八有没有回家看望老母亲?
胡八黑脸一红,扭捏道:“禀兵宪,去……去过了。”
“对嘛!”叶宰显得很高兴,语重心长道:“和家里有什么隔夜仇?你母亲之所以不救那个女子,其实……她也是想把粮食留给你吃。”
“是的兵宪。”胡八当场落泪,呜咽道:“以前我不懂事……这次回家才发现,原来母亲的碗里手搁着半碗木头,看着满满的……实际都留给了我……呜呜。”
“可怜天下父母心。”叶宰唏嘘后沉默下来,他触人伤情也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父母。
过了好一会儿,胡八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抹干泪水,一板一眼汇报军情:
乙哨和炮队已在阳江北岸、靠近嘉定州的边界处扎好营寨,就等兵宪前往驻跸。
嘉定州的峨边巡检司老是在营寨周围晃悠,己方没得到授权向其通报行止,故两方生起了一点小摩擦。
为了不暴露火炮和火枪,乙哨哨长马二柱和标营直属炮队队正温大商量后,派出乙哨乙队队正蒋虎带着七八个人,以冷兵器将巡检司打得落花流水。
此次事件后巡检司没有再来。但侦辑队探子通报,嘉定州暗地里在做大量的兵员调动,初步分析可能要给营寨来个狠的。
马哨官和温队正让胡八赶紧带回兵宪的命令,到底是战是退?
叶宰脸色当即转为严肃,问道:“占了嘉定州的土地?”
胡八老老实实道:“有一点。不过,大部分都是行都司的地。”
“为什么不扎在行都司里?”叶宰追问。
胡八道:“那里有大渡河,南岸地险,北岸平坦得多。”
叶宰对此不置可否,摆摆手让胡八先下去休息,然后让石猛将秦佐民、郭保叫来。
此两人一武一文,代表着一战一和,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果然,秦佐民听后就炸了,叫嚣要灭了敢于来犯之敌!
倒是郭保说了句实在话,“我们驻军在嘉定州边界,又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别人防范是应当的,最好不要小事变大事,好事变坏事。”
秦佐民不给郭保一点面子,当面怒斥:“你这就是兵宪说的右倾投降主义!”
“呵呵,秦将军课听得不错。”郭保唾面自干,不屑于与秦佐民争辩,反而夸了一句。
“阴阳怪气的,你以为我……”秦佐民还要痛骂,不料郭保将食指坚在嘴前示意别说话,再指指若有所思的叶宰。
秦佐民无奈,只好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眼巴巴等待叶宰的决定。
叶宰思忖片刻,道:“我们北上打击流寇的事,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但火炮和枪支在开战前绝不能泄露出去。不说流寇的探子,就说成都那关我们就过不去。”
郭保顿时了然,问:“兵宪是怕被抚台扣了?”
“对头。”叶宰点头道:“张论最多听行都司的人说过新式火器,但毕竟没见过实物。嘉定州可不同,紧挨着成都府,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人给张论汇报上去。我们得防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郭保试探道:“要不由卑职去嘉定州走一趟?”
叶宰正要答应,秦佐民又跳了出来,“兵宪,何必如此,末将倒想看看,谁有狗胆敢来冲击军营!”
“佐民,莫非你想造反?客兵过境主人监督乃题中应有之义。你下去做个预案,一是如何保护我们的秘密武器不被发现;二是如果郭保无功而返,该如何反击。其中最重要的是掌握好度,即能把他们打疼又不能真把他们打死。去吧。”叶宰拉长脸说道。
“是!”秦佐民一脸憋屈退了回去。
郭保留了下来,与叶宰又商量一会儿,出来后直奔河边,要了一艘哨船先期赶往嘉定州。
翌日,叶宰取消休息两日的命令,下令大军着即起行。
船行半日,秦佐民乘小船找来,递给叶宰一条包着布的东西。
叶宰取笑道:“佐民,合着一晚上加大半天,你就想到了这种办法?”
秦佐民居然点头,认真道:“兵宪,末将就想到这个。”
“这不还是一把枪吗?”叶宰抬手将布条扔了回去,吐槽道:“你就不能让随军的木匠打造个盒子?对外也好说兵丁背得是三眼铳。”
“对呀!”秦佐民一拍脑门,举一反三道:“还可以打大盒子把拿破炮包起来,就说是一窝蜂!”
叶宰嘴角扯了扯,拍打秦佐民肩膀鼓励道:“好办法,那还等什么?赶快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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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七盘关下
三月底,即将进入夏季,一茬太阳一茬雨,大巴山脉得此滋润,变得郁郁葱葱,草长莺飞。
此刻,在一片高高的绿色草丛中,或蹲或趴着二十来人。
胡八顶在最前面,透过草丛的间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山下的羊肠小路。
忽的一阵急风吹来,飘荡的草籽顿时迷糊住他的眼睛,竟使其当场流下泪来。
在如此情况下,胡八却强忍着没有吭声,只是拿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小心翼翼倒退着回去。
“哟,小八,哪个欺负你了?哭得啷个伤心。”蒋虎笑嘻嘻问道。
胡八看着蒋虎跷着二郞腿、叼着根草的痞赖样,气就不打一处来,语气生硬道:“眼睛进沙子了。蒋虎,你看你现在哪点还有一点军人的样子?还有,此次行动不是我乙队一队的事,你不能光指着我!”
“呸!”
“嗯?”
蒋虎见胡八的眼睛瞬间鼓得溜圆,赶紧摇手道:“我没呸你啊,我不吐草根咋说话?”说罢换了副嫌弃的表情,“你胡八了不得了了,见了回兵宪胆气壮得不行,连老大哥也敢骂了。行,我去盯着,胡八爷你歇歇。”
胡八嘴角勾起一道微不可查的笑容,郑重道:“叫我宁远,兵宪给取的字。”
“宁远河边的娃?兵宪他真是……”
真是什么蒋虎没有说,摇着头弓着身去了先前胡八的哨位。
留在原地的丙队指导全飞讪讪道:“胡队正,蒋队正这是在赞美兵宪给你取的字,别多心啊。”
“不会。”胡八摆摆手坐了下来。
其实胡八心里非常清楚,恐怕蒋虎就是在腹诽兵宪!全飞如此说,不过是怕自己告蒋虎藐视兵宪一状。
想到这儿他不由轻轻叹气,这蒋大哥老爱四六不着,若非如此,堂堂一个武举人,怎么才和自己一样做个队正。
不一会儿,乙队指导曹久林猫着腰过来,问道:“宁远,我们还要埋伏多久?”
胡八思忖道:“侦辑队简报说,近期一直有少量流寇在七盘关外游荡,不出来时多半会躲在深山老林里。这里我们地形不熟,最好不要深入,只能等!”
曹久林“嗯”了一声,对于军事布置他只能问不能代替主管决定,便放过这个问题,抬头看了眼高高的日头,问道:“宁远,快中午了,要不让兄弟们休息一会儿,吃点饭?”
“可以。”胡八站起身,拍打着屁股上的草屑补了一句:“不能生火,就吃冷水和饼子。我去炮队那里看看。”
在胡八等人埋伏点的山体更高处,大概二、三十米的位置,两门迫击炮斜指天空,六个炮手围坐旁边小声说着话。
“任炮长,任炮长……”
一个声音突兀在他们几米外响起。
任浩广立即打了个激灵,喝问:“谁?”
“我,胡八。”
话音刚落,一个笑脸自草丛露出来。
任浩广陡然松了口气,没好气道:“小八,你踏娘摸到我们脚下才出声,是在显摆还是在故意吓我们?”
胡八摸了摸头,憨笑道:“都不是。埋伏久习惯了,嘿嘿,嘿嘿……”
任浩广却不接受这个解释,冷冷一笑,闷声道:“少扯皮!啥事?是不是来通知我们撤的?”
“不是不是。”胡八连忙否认,正色道:“军令是让我们埋伏到天擦色,还早。我就是来通知你们一声,可以吃中饭了,不能生火哦。”
“嘁,要你提醒?炮旁边生火,我们不要命啦!”任浩广给胡八撅了回去。
“得得得,你们是炮兵是宝贝,我惹不起。走了啊,小心点。”胡八懒得和任浩广理论,扭头便走。
“晓得,你也小心点。”任浩广冲胡八的背影回了一句,然后转回去向其他五人笑骂道:“这臭小子,已经不再是个爱哭的小娃娃了,你们看到没有?队正做的有模有样。”
“是啊,我记得刚来时天天抹泪。”
“嗯,吃饭抹泪,睡觉抹泪,新衣服弄脏了也抹泪。”
“他们那儿是真惨。去年见到胡八,我才觉得原来我们夔州卫比起行都司来简直就是天堂!”
“可怜他了,听说他家死了五个男丁,相好一家也被活活饿死,家里就剩个老娘。”
“幸好他遇到我们,要不然……”
“唉……”
六个人的讨论声逐渐低沉下去,直至寂静无声。
而另一边,炮兵们口中的可怜人胡八正在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周围围坐着乙丙两队的兵丁们。
“香肠你们都吃过哇?就是去年冬天才出现的好东西,咕嗵……嘿嘿,一想就咽口水。”
“兵宪大人给标营定的战术就是切香肠,一截一截的切……咕嗵,让我先啃一口饼再说,miamia……”
“不追求打大会战,只打零星的流寇。最终目的是锻炼我们,再杀伤流寇的有生力量,miamia,都吃都吃呀。”
蒋虎躲在哨位上,一边注意山脚下一边频频回头看看胡八。他听不清楚胡八在说什么,但见胡八那指手划脚谈天说地的模样,不由暗暗发笑,心想:这个小八,再不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了。
傍晚,各处小分队纷纷收兵回营,军情潮水般向七盘关关城涌去。
守备署节堂,叶宰的晚饭时间,秦佐民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纸。
叶宰摆摆筷子,随口道:“是不是又没打起来?如果是我就不看了,你大致说说。”
接着冲旁边仍在扒饭的叶贵道:“小贵子,怎么没得眼力价儿?给秦将军盛碗饭来啊。”
“唔,唔。”叶贵偷偷翻个白眼,无奈放下筷子出去拿碗。
“辛苦贵哥儿了。”秦佐民道了声谢,也不客气,径直坐在叶宰身边,汇报道:“兵宪料的不错,这五天来,流寇一个都没出现。”
叶宰夹了根青菜送入口中,嚼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同时问道:“这正常么?”
“不正常!”秦佐民定定摇头,分析道:“要想从秦岭以北进入四川,七盘关这里是最重要的通道。我们没来前还有流寇来关口挑衅,我们一来就绝迹了。”
叶宰柱着筷子,眼中射出智慧的光芒,笃定道:“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我们来的消息走漏了!”
呃……
秦佐民嗫嚅道:“不能……如此肯定的,也有可能是陕西出了变故,这里的流寇都缩了回去。”
“什么变故?”
叶宰倒不在乎秦佐民反驳自己,飞快开动脑筋,搜索起自己的历史记忆。
半响后,他喃喃道:“曹文诏在山西杀得太狠,三十六营顶不住调这里的杂兵?嘶……三边总督洪承畴也是个狠人,要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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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遭遇战
戚烨伟,蓟镇忠义中卫正丁,号称戚少保三世孙,今年25岁。
崇祯三年因家里被东虏荼毒,与七名袍泽遁入山林,恰巧被时为山西副总兵的曹文诏抓住。
七人本来要被当做逃兵砍头的,幸赖叶兵宪仁心保下了他们,被扔入川军辎重队以功抵罪。
后来北地几次大战,七人活下来五人。
夔州解散时,五人因家园被毁,又顶着个逃兵的帽子,离了叶宰便将失去庇护,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跟着南下建昌。
这五人都是忠义中卫的佼佼者,要不然也不能在东虏的屠刀下逃出来,所以凭着过硬的军事素质,逐渐出人头地。
䘵马驿整编时,他们五人的名字便摆在了叶宰的案头。叶宰十分清楚五人都是没有退路的人,故放心得很,大手一挥全部提拔为队正。
戚烨伟是这个北方五人团中最聪明的人,创造了多次第一。
第一个学会500字,第一个入档,第一个学会打鸟铳、燧发枪乃至步枪,第一个冲入小河村。
为此,2000新兵入营后他得到了进一步擢升——丙哨哨官。
手下的人都服他。一是服他的武艺,二是喜欢听他吹牛,好像听一次就让自己跟着游历了一次北京城。
崇祯五年四月二日,戚烨伟跟随甲队出七盘关行动。
在一处山头歇息时,手下又鼓动他讲点京城的典故。
戚烨伟推辞不过,只得清了清嗓子,无奈白话道:“好,我就再讲一个。大家都知道京师的人爱加儿话音吧?”
“知道,果子儿串儿枪尖儿。”立马有人捧哏。
戚烨伟微微一笑,也不揭穿此人说的不对,一本正经道:“儿不能随便加,有的就绝对不能加。比如承天门、宣武门、德胜门,就叫门,不叫门儿。其他小门随便了,比如东直门儿,西直门儿,东便门儿,西便门儿。”
有人问道:“为何承天门不能叫门儿?”
戚烨伟给此人扔出个“好样”的眼神,解释道:“因为承天门是一个神圣庄严的地方,加儿太轻佻了。”
“哦……”
十几人作恍然大悟状。
戚烨伟乘机取过腰边的水囊喝了一口水,准备结束此次谈话,毕竟是敌占区小心为好。
正在这时,外围警戒的甲队队指导蔡亮飞快猫着腰过来,低声急急道:“戚哨,山上有人。”
刷得一下,戚烨伟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双手下压示意所有人趴下。
他也马上趴下来,动作极小地缓缓抬头望向山顶,果然,就在他右前方三四百米处山项,升起了一股细小的青烟。
绝不是自己人!营里有规定,小队出外只能吃冷食。
能确定敌人在哪儿就好,就怕不知道的敌人!
戚烨伟心防一松,背上的冷汗这才冒了出来。他无比庆幸己方一直是以潜伏的姿态行军。再有,此时的风向是从山顶往下吹,而不是相反,否则刚才自己说话定然会暴露。
“陆松呢?”
戚烨伟将声音压得极低,问起趴在身边的蔡亮。
蔡亮捂着嘴道:“陆队正摸上去了,想看看有多少人。”
“嗯。向左传,枪上膛,动作轻一点。”戚烨伟吩咐过蔡亮又将头转向右侧,对另一人说道:“向右传,枪上膛,动作轻点。”
半分钟后,一道道轻微的“咔擦”声响起。
听着这些声音,戚烨伟的胆子愈加壮大,因这甲队全是精锐,带的也是崇祯四年步枪和少量木柄手雷。就凭他们十二人,再加上自己一共十三个,来两百个敌人都不怕。
时间一点点过去,戚烨伟的心却越来越焦躁,陆松还没回来!
如此便比较尴尬了,强攻因陆松在会投鼠忌器,退走更不可能,抛弃战友是死罪,军规第二条规定得清清楚楚。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冲上去支援时,山风突然送来山顶的声音,那是几个粗旷的呼喝声,以及紧接的“啪”的枪声。
陆松暴露了!
事实俱在眼前,不容他再多做考虑,遂猛地跳起来,叫道:“分散冲上去,注意陆队正。”
说罢一马当先跳了出去。
跑了一百来米,山顶依然没有敌人探头出来查看。戚烨伟顿时明白了,陆伟耍了个小小的手段,从山的另外一边摸了上去,即使暴露也不会暴露这边大部队。
戚烨伟便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的这段窗口期,轻松冲到山头下伸头一看。
上面是个平顶,咋咋呼呼的差不多有一百来人,其中五六个人冲着东边一块大石射箭,另有两队各十几个,手提刀枪从两边绕向石后。
戚烨伟看清后马上缩回头,在脑海中推演战场形态。
陆松应该被弓箭压制了,腾不出手来反击。如果此种情况持续下去,他将很快被两边包抄,到时面临三面敌人,他最多拉响手雷与其中几个同归于尽!
刚想到这儿,山顶便及时传来一声“轰”的炸响,手雷爆了……
艹你娘!
戚烨伟以为陆松走到了自己预计的最后一步,当时血气上涌,起身半跪搭起枪就射。
“啪,啪,啪,啪,啪”五响,他依着平时练习的本能,一口气连拉带扣,五颗子弹全打了出去。
山顶上立时惨叫一片。
戚烨伟当然知道自己的水平,二百米外十打中八,就这区区不到一百米,必定一枪撂倒一个。不过,他没有一点要高兴的意思,冲着已赶上来的甲队兵丁喊道:“跪姿,先打弓箭手。”
顷刻间,枪声像吵豆一般响了起来。
台上的惨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还站着的人也懵懵的,除了知道西面有人外,有多少人?用的什么武器?一概不知。
戚烨伟又打空一个弹夹,趁着压弹的机会伸头瞟了一眼。
“呕……”
这一看差点让他吐了出来,就见前方全是倒着的人,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鲜血斑斑点点。死了的人倒还好,那些被打中没死的,不住打滚哀嚎,有两人的肠子都流出来了,还在拼命往回塞。
唔……时机已到!
戚烨伟按战术条例,吼道:“逼近甩手雷,彻底消灭。”
吼完后一个曲身跳了上去,不防血已经淌至顶边,他踩上去滑腻腻的,趔趄了好几步才稳定身体。
这时,其他甲队兵丁完美执行了他的命令,十二颗手雷一古脑儿扔了出去。
恰好戚烨伟正低着头,好死不死的一块碎肉“啪”在他的脸上,混合着血沫落入他的嘴中。
有点咸是怎么回事?
戚烨伟愣了一下,随之反应过来,哇哇两下真得吐了出来。
只是他还牢记着自己的职责,边吐边喊道:“注意补枪,东边大石后是陆队正,小心……哇。”
戚烨伟拄着枪吐了个昏天黑地,丝毫未感觉到一个矮小的身影来到他身边,拍打他的背,感激道:“戚哨,多亏你及时赶到,救了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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