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地牢
“在京郊?为何会离皇城这么近?山庄内部署如何?”杜尘澜抚眉沉思,江湖人士一般都会选择远离朝廷。毕竟江湖纷争较多,朝廷插手,只会搅得一塌糊涂。
这位邹华林却偏偏将山庄买在皇城附近,倒是有些奇怪。
“邹华林并非常住那处山庄,他的祖籍在廖东府。只有在来京城之时,才会去山庄小住。不过,小人打听到,他最近一年似乎常住在那处山庄内,并未回廖东府。”
守月已经将此人的底细摸了个大概,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还得自家少爷拿主意。
“江湖人倒是财大气粗啊!只是在京城的落脚处,就得建一座山庄?”杜尘澜羡慕不已,他之前听说江湖人士,很多都有产业,不比商贾少。
“那山庄之前可不是他的,之前的主人是谁,小人还未打听到。从去年开始,那座山庄才换了主人。”
“之前是何人,一定要查清楚。这山庄的前任庄主必定与带走杜坤夫妇的人有关,邹华林或许是与前庄主有了交易。”
杜尘澜觉得,前庄主这般神秘,必然是不想让邹华林与朝廷扯上关系。
“是!小人这几日派人摸清了山庄内的地形,不过有几处隐秘之地,还进不去。山庄内守卫森严,都是好手,咱们怕靠得太近,会暴露。前儿命人混了进去,这才有了这些信息。咱们随着线索,查到杜坤夫妇被绑至山庄,但至今还未摸清被对方囚禁在何处。”
这个任务比之前的难了不少,无法,那山庄内,好些护卫的功夫不比他们弱。倘若他们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存在,还得连累少爷。
“可查到山庄内有多少隐秘之处?”杜尘澜在屋子来回走动,他之前向杜沁兰承诺过,会救出杜坤夫妻,那他就不能食言。
再者,当年之事,这对夫妻是知情者。他要想知晓其中细节,还得靠那对夫妻。更何况,杜坤夫妇对他还是有些养育之恩的。
“据说有一处地牢,那处看管极严,每日有三班护卫巡逻,日夜不间断。除非有令牌,否则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还有一处外书房,除了邹华林自己,从来不许其他人进去。就连平日里清扫,都是邹华林自己解决。另有一处库房,据说库房内收藏有不少名贵之物,看守更为严苛。”
听了洗月的叙述,杜尘澜认为这三处都极有可能藏人。
“他一名武林人士,竟然还敢在山庄里挖地牢?也不知用来关押谁,这不是滥用私刑吗?那杜坤夫妇,会不会就在那地牢中?”洗月刚得知时有些吃惊,没想到江湖中人这么凶残?
杜尘澜点了点头,“有可能,但其他两个地方也不能放过。邹华林不是朝廷命官,对书房这般看重,可见其中另有玄机。许多外书房中都有暗室,关押在暗室中,也不无可能。至于库房,也是同理。”
“咱们朝廷对江湖本就不怎么过问,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江湖中人不惹事儿,不祸害百姓和朝廷,朝堂中那些官员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杜尘澜沉吟片刻,接着又道:“可有仔细观察,这三处是否定有人定时送饭食?”
“似乎只有地牢一日三餐送,还送不少呢!外书房有时也会送,不过那都是因为有时邹华林在。至于库房,倒是从未有过。”
“那也就是说,地牢中或许会关着杜坤夫妇,又或许会关着别人,你们可有将山庄内的地形都绘制出来?”
“这?”洗月顿时露出为难之色,“并未,不过大多数地形还是记得的,但未记下全部!若是您想看,小人这就将天四换回来,他绘制地形比较拿手。”
“那就再等几日,将地形全部绘制出来之后,再制定接下来的计划。记住,不能绘制有偏差。接下来你们将这三个隐秘之处严密监控起来,包括每日送饭的时辰,和看守护卫轮换的时间。”
杜尘澜知道光靠守月他们,与那山庄的护卫对抗,或许没那么大的胜算。这些护卫必定都是从江湖中挑出来的好手,武艺高强,洗月他们练武时日短,对上了不免会吃亏。
因此,他打算亲自去会一会。但在此之前,必然要先将对方的底细摸清楚,地形要熟悉,否则一去两眼一抹黑。
“是!”洗月点了点头,少爷做事向来谨慎。
“你这段时日专心在此事上,将各府中安插暗桩之事,移交给顾二吧!”杜尘澜突然觉得洗月太辛苦了些,于是他想到了顾二。
之前因为顾二实际身份乃是他的长辈,他便不好吩咐对方做事,只让顾二多带带那些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们,好早日独当一面。
但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顾二做事,他还是放心的,只得请他来相助。
洗月顿时一愣,随后接着道:“小人精力有限,就怕耽误您的事儿。将此事移交给顾二哥,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洗月转身出了书房,向府外走去。其实他心中有些忐忑,虽明白自己只有一人,分身乏术,时日一久,总会有旁人相助少爷,但终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他自认统筹能力不错,脑子也灵光,但吃亏在武艺差。少爷交代的事,出谋划策或许还成,但需要执行时,他就不成了。
叹了口气,天字辈已经受少爷重用了,为他分担了不少活计,但他有了危机感。
如今少爷身边的能人越来越多,他若是不思进取,日后只会被取代。捏紧了拳头,洗月暗下决心,日后必定要更努力做事,让少爷看到他的能力。
“少爷!门房送来了不少帖子,还请您过目。”孙管事在门外禀告道。
杜尘澜了然,他现在成了状元郎,不日便要去翰林院上任,自然有不少想与他结交的。之前那些个同窗,或者一些乡绅商贾,又或者是文人和文会等。
“将帖子拿进来吧!”杜尘澜每次都只会将帖子过一遍,但都不回去,除非推拖不得的。
第五百六十二章 安家
“今儿您去参加恩荣宴,帖子就比之前多了不少。一共十封,还请您过目。”孙管事将帖子递到了杜尘澜的书案上,这样的活计,往日大多是洗月来做,但今儿却换了孙管事。
孙管事是个极有分寸之人,身为外院管事,书房和寝室不得杜尘澜吩咐,绝不会乱入。平日里一直尽心尽力,也很能拿得住下人,杜尘澜对其十分满意。
“其中有一封是安府的帖子,就是前皇商安氏。”孙管事指了指其中一封水红色的帖子,在一堆看似文雅的帖子中,尤其瞩目。
杜尘澜颔首,随后将其他帖子都翻开看了一遍,与之前并无不同,最多的是文会。他还未入朝堂,官员府上不可能会给他下帖子,没有哪位官员会上赶着倒贴的。
将这些都扫至一旁,杜尘澜拿起了那封水红色的帖子。打开一看,果然是安佑凛。
之前安佑凛生辰,却因祖父生病,便没举办成。前儿又递了一次帖子,但杜尘澜这段时日忙于科举,也顾不上。因此,一直拖到了现在。
再过几日就是端午节,端午节一般在自家过,当然不会去别家府上。
他算了算日子,帖子上的日期就是后日,吏部的公文应该还有一段时日,这段时日倒是有了空闲。
再看帖子的内容,安佑凛是将这帖子当成了书信吗?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府上的小花房采买了名花,还有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对西域传来的波斯猫。
这安佑凛性情可真单纯,从西域传来的波斯猫能在帖子上说?如今朝廷可没开通互市,商贾也很少能去其他小国,你一个前皇商也能得一对波斯猫,怎么来的,就耐人寻味了。
“我回个帖子,你待会儿使人送去安府。”
杜尘澜话音刚落,孙管事就应了声,随后上前替杜尘澜磨墨。
杜尘澜趁这个间隙,仔细打量着孙管事。容长脸,面相有些慈和,一见便让人心生好感。此人平日里脾性也很是温和,办事也很是妥帖。当然,对待下人是什么状态,杜尘澜自然不会见到。
“孙管事是哪里人士?”杜尘澜突然出身,将正在磨墨的孙管事给吓了一跳。
他快速回过神来,忙回道:“原先便是京城人士,在主家犯了错,被发卖了。”
“孙管事做事如此妥帖,你前主家倒是舍得。”杜尘澜之前买人时,粗略地问过。因当时只想着买个识字的管事,见此人面貌柔和,便随手指了对方。
没想到,这么几年下来,杜尘澜倒是发现,此人应是见过世面的,做事大方得体,十分周到。他不在之时,对方也将府上打理得不错。
“少爷抬爱了,有不足之处,才会被主家发卖。这几年还要感谢少爷待小人不薄,否则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身无长物,孑然一身,也算是了无牵挂了。”
孙管事有些愣神,手上无意识地动着,或许是想到了伤心事,情绪有些低落。
“你的妻儿......”杜尘澜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是对方的伤心事,杜尘澜之前一直不曾开口细问。之前人牙子提过,孙管事的妻儿都死了,成了孤身寡人。
“是被小人连累的!”孙管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阖眼,声音中带着些哽咽。
杜尘澜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之前没打算重用孙管事,也就没将对方的底细查清楚。
这些年下来,他觉得孙管事有些能耐。日后总要与其他官员打交道,与别家府上的来往十分重要,孙管事拎得清,交给他较为放心。
但他对孙管事不甚了解,虽说这些年没出什么岔子,但谁知对方会不会是其他人派来的暗桩呢?
“往事不堪回首,也不想再提起伤心事。”孙管事叹了一声,明显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杜尘澜仔细看了一眼他的神情,随后安慰道:“既然都成了往事,那人活着还是得往前看。”
......
“父亲!杜府回帖子了。”安佑凛拿着刚才门房递来的帖子,兴高采烈地来了正院。
“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般不稳重。”安远明见着自家儿子性子跳脱,有些看不下去,不禁训斥道。
安佑凛顿时止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隐了去,恭敬地行了一礼。
“作甚又训斥他?凛哥儿这样的性子才好呢!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朝气。”其妻云氏见状,连忙瞪了自家老爷一眼。
安佑凛见有人撑腰,立刻又扬起了笑脸。
“哼!慈母多败儿!”安远明冷哼了一声,随后从安佑凛手上接过了帖子。
“这是应下了?”安远明刚才微皱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来,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与为父一起去向你祖父禀报。”安远明说完,便率先往外走去。
安佑凛连忙跟上,让云氏见状,忍不住在身后嘀咕了起来。
“真是奇也怪哉!咱们府上虽落魄了,但也与朝中有些许交情。一个新晋状元郎,竟得父亲和老爷这般看重。”
“他答应来了?”安老爷子等下人掌了灯,才接过长子手中的帖子。
打开帖子,隽秀又带着遒劲的小楷出现在了帖子上。见字如见人,人也和字一般,相貌昳丽,性子外圆内方。尽显风骨,一如那人一般。
“是!父亲!”安远明本想说什么,但突然想起幼子还在身边,于是便闭了嘴。
安佑凛觉得祖父和父亲对杜尘澜的态度有些奇怪,并不是单单要巴结对方,可祖父和父亲明明与杜尘澜素不相识。
“凛哥儿先出去,我有事要与你父亲单独谈。”
安老爷子撑起耷拉的眼皮,瞧着精神有些不济。但他双目迥然,气度儒雅,乍见倒不像是满身铜臭的商贾,而是气度儒雅的高人雅士。
“那祖父早些休息,孙儿就先回去了。您的身子还未好全,还是别太劳累才好。”安佑凛明白祖父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虽好奇,但也只能离开。
他猜测接下来的交谈,肯定与杜尘澜有关。
看着安佑凛离开,安老爷子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示意长子坐下。
“父亲!您真的要和他相认吗?”安远明踌躇着,脸上带着担忧之色。
第五百六十三章 崛起的契机
安老爷子叹了口气,“谈不上相认不相认,他本也不是咱们安氏的血脉,不过是当年那点情分在罢了!”
“咱们安氏当年因她而辉煌,而后又因她而落魄。只能说,凡事都有因有果,只是回到从前。然而,得到过,又失去,远比从未得到过要痛苦。”
安老爷子坐在了书案前,眼神中充满了暗淡。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与顾氏有纠葛,谁知,兜兜转转,还是牵扯了上来。
“可那孩子如今身份不同了,他会承认自己的身世吗?承认了,便是罪臣遗孤。他如今成了状元郎,日后必定前途无量,何必再自掘坟墓?”
安远明并不认同安老爷子的心思,谁都不傻,放着好好的官儿不做,非要自寻死路。更何况仅凭杜尘澜一人,能做什么?如何能与朝廷抗衡?
“顾玄瑧的孩子,怎可能是懦夫?他若真不打算为顾氏平反,那只能说明顾氏的根基真的要断了。顾氏子弟一向铁骨铮铮,志气凛然。这唯一留下的后人,倘若只想苟且偷生,那顾氏就真的不存在了。”
安老爷子有些激动,当年京城顾氏的顾玄瑧,是怎样一位出色的人物,他不相信顾玄瑧的孩子是个孬种。
“可杜尘澜哪里还记得顾氏?他在商贾家长大,只学了商贾家的圆滑。顾氏的风骨,他又如何能得?”安远明摇了摇头,他是真的不看好。
“品性如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后日就能见到,咱们在此争辩,毫无意义。”安老爷子方才觉得有些胸闷,不禁靠上了椅背,平复了下心情。
“父亲!您没事吧?要不要请个大夫?”安远明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了安老爷子。
“无碍!大夫之前吩咐过,不可情绪过激,休息一会儿就成。”
安老爷子摆了摆手,随后又道:“老大,咱们安氏如今在京城都成了不起眼的存在。想当年安氏是何等风光,就连那些个品级低的官员,也都对咱们安氏多有巴结。为父更是许多朝廷重臣府上的常客。只可惜,好景不长啊!”
安远明叹了一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但为了安慰老爷子,只得道:“都是过去之事了,父亲还是放宽心,安氏总会好起来的,迟早会恢复之前的荣光。”
“咱们安氏当然会再次崛起!”老爷子闻言肯定地点点头。
“是!父亲相信儿子......”
“但崛起的机会,在杜尘澜身上。”
安远明话只说到一半,便被安老爷子打断了。他微微蹙眉,老爷子这是魔怔了。杜尘澜都自顾不暇,若是与安氏相认,不连累安氏已是万幸了。
“父亲!”安远明决定将老爷子点醒,安氏可在经不起风浪了。
“你莫急,听为父一言。”安老爷子猛地从椅子上坐起,将安远明吓了一跳。
安远明心中腹诽,不是他急,明明急的是老爷子。
“为父身子每况愈下,也没多少个年头了。”见长子又要开口,他按住了对方的胳膊,示意其别说话。
“人总有一死,谁都逃不过。咱们安氏如今是什么状况,你心里再明白不过。自从鲁氏成了皇商之后,将咱们打压地快要喘不过气来。近几年看着比之前好了些,但形势却更为严峻。这些年损失了多少基业,府上的账簿记得一清二楚。不过是报喜不报忧,怕那些个妇人们担心罢了!”
安远明自然心知肚明,否则在幼子回来提起杜尘澜之后,他也不会想着去巴结。
说来也是巧,他们想与新科状元交好,毕竟如此年轻,日后必定不差前程。
如今杜尘澜与安氏一般,都十分式微,双方若是合作,算是相互扶持,也算有情分。日后杜尘澜步步高升,他们安氏也跟着捞好处。
谁想,那日游街,他正好在巡视铺子,出于好奇,去看了杜尘澜。这一看,可不得了,让他想起了前尘往事。
他立刻回府之后,将此事禀告了父亲。而后他们去查了杜尘澜的底细,越发觉得他就是顾玄瑧之子。
最重要的是,他们知道当年顾玄瑧之子还活着的事实。只不过后来失去了对方的踪迹,这才这些年都没联系。
因此,父亲病愈之后,就想着让幼子下帖子,请对方来自家府上。
“鲁氏如今觉得咱们没威胁了,这才放松了对咱们的打压。咱们安氏可还是有些家底儿的,暂且避其锋芒,这才逃过一劫,否则早叫鲁氏给吞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氏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安老爷子冷哼一声,鲁氏与他们安氏结怨已久。鲁氏在成了皇商之后,便伺机报复,当真是小人行径。
“父亲!他才刚刚入朝堂,背无靠山,与咱们并非有益。”
“那就得看他的本事了,之前不是打听过?很有几分能耐。对付杜氏那一套,看着也有些谋算。”
他们是商贾出身,素日里与商人打交道,当然会那些个鬼魅伎俩。安老爷子觉得,从读书到分家,杜尘澜都在其中推波助澜,动了不少心思。
又或许,那一切就是杜尘澜一手策划的。若是如此,年岁这么小,心计就这么深,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既然父亲这般推崇此子,那等后日见过此子之后,咱们再做决定吧!毕竟赌注不小,就怕行差踏错,对咱们安氏来说,必定是重创。”
“嗯!让你准备的,准备好了吗?”老爷子见自家长子想通了,心中甚慰。
“准备好了,原本就是他的东西,算是物归原主罢了!”
......
马车穿过嘈杂的闹市,杜尘澜掀开车窗子上的布幔,打量起了吵吵嚷嚷的坊市。
京城是繁华的,就连这里的百姓日子都要比靖原府的要好得多。
马车沿着青石砖铺就的道路,越过上头写着酒的棋子,发出了咕噜噜的响声,杜尘澜这会儿是正在前往安府的路上。
安府是商贾,府邸买在了城西,那里都是商铺和商贾家的院子,连成了一片。
第五百六十四章 安府1
“少爷!咱们得去铺子上备些礼,先绕过前方的芙蕖香铺子,正好顺路。”洗月朝着杜尘澜提醒道。
原本是要铺子上送到府里来的,但少爷说顺路,也就耽误一会儿,不妨碍。
“嗯!你看着办吧!孙管事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备上咱们铺子里的几样,也算拿得出手了。”
他铺子里的熏香、家里的胭脂水粉和花笺等,在京城也算是炽手可热。拿出去送礼,并不会显得寒酸。
“昨儿和祖母借了波斯猫,祖母应允了的。”安佑凛有些不高兴,低着头,面上满是不服。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总想着玩儿。玩物丧志,哪怕多用几分心思,也不至于一事无成。整日里瞎晃荡,今儿是又请了哪位狐朋狗友,准备炫耀?”长房长子安佑洵望着自家幼弟,一阵叹息。
幼弟平日里就喜欢胡作非为,惯常与那些个狐朋狗友惹是生非。父亲和他好言相劝,然而幼弟却充耳不闻,不思进取,真是让人忧心不已。
此次他去江南采买,刚回来,就碰上幼弟抱着祖母的那对波斯猫,不知又要做些什么。
“大哥怎么一回来就训人?这话不能乱说,杜尘澜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人家与咱们可不同。”安佑凛十分不悦,他与杜尘澜投契,总觉得杜尘澜亲切,就想与之交好。
杜尘澜和他认识的那些个好友是截然不同之人,大哥这话,怎能放在杜尘澜身上?
“你的那些个好友,哪个不是游手好闲之人?”安佑洵冷哼一声,左不过又是一名纨绔子弟,或是巴结安氏的,想捞些好处。安佑洵说完,转身便走。
安佑凛气得不再理会,等杜尘澜来了,大哥就知道杜尘澜不是这种人了。
可他刚抬腿要往自家的院子走去,安佑洵却顿住了脚步,“你将才说谁要来?”
安佑凛顿时昂首,“杜尘澜!”
“杜尘澜?”安佑洵狐疑的目光投向自家幼弟,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位吧?
“是啊!”安佑凛憋着笑,大哥可是听过杜尘澜的名讳的。
“你是说新科状元杜尘澜?”安佑洵不敢置信的目光将自家幼弟上下扫视了一番,人家马上就是官身了,能和自家幼弟结交?
杜尘澜的名讳他当然听过,在京城已是声名大噪。他虽只是一介商贾,但宴请交际之时,可没少听杜尘澜的大名。
“这京城,叫杜尘澜的还能有谁啊?”安佑凛暗笑,随即转身带着抱波斯猫的丫头走了。
“这小子,竟还有几分能耐啊!上次去了昭和世子爷家的宴请,倒真结交到了些人物。”
安佑洵失笑着摇头,他今年二十有三,比幼弟大了好几岁。往常面对幼弟,都是说教居多,今儿让这小子扬眉吐气了一回。
“不成!得赶快禀告祖父和父亲。这小子是个拎不清的,可别将人给得罪了。”安佑洵一拍脑袋,等杜尘澜入了朝堂,若是两府交好,安氏也算是寻个靠山了。
“咚咚咚!”洗月拿着帖子,来到黑色角门处,拉着门环敲了三声。
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名身着灰色短褐的小厮探出头来。见着洗月,不免打量了一番,随后问道:“不知这位小哥有何事?”
“我家少爷命我来投拜帖!”洗月并未多言,这是之前就说好了的,安氏应该给门房吩咐过。
门房立刻将目光投向了洗月身后的马车,见着一辆红柚木马车停在台阶下方,马车油光锃亮,上头悬挂着驼色亭台楼阁暗纹的古香缎,一看这马车就知道富贵得很。
“可是杜大人府上?”门房试探地问道。
府上吩咐过,今儿有位大人要来。除了这位大人,其他能回绝的,就回绝。只是他刚才又听这位小哥说是少爷,便有些不确定起来。
在门房的印象中,朝廷官员都在而立之年,反正多年轻的,他也没见过。自然不能怪门房见识少,毕竟安氏如今落魄了,自然不可能有官员登门。
“是杜府!”洗月一听杜大人,也没直接回话,只说是杜府。
少爷吩咐过,虽皇上已经钦点,但在吏部公文下来之前,还是不宜如此称呼。
府上这几日喜气洋洋,就连下人说起来都是眉飞色舞,商贾之家改换门庭,难免会有心浮气躁的。
少爷要走仕途了,自家府上必然要约束,另出门在外也不可张狂,免得叫人抓住把柄。
“真是杜大人?快请进,我家老爷吩咐过,杜大人来了,不必通禀。”门房连忙写了门槛,让马车同行。
杜尘澜撩开车窗帷幔,向着那门房颔首。
那门房不禁在心中暗暗称奇,这位杜大人真是好相貌啊!
等马车驶近前院儿,门房连忙去禀报外院管事。
“老太爷!说是杜大人已经到了。”外院管事匆匆入了老太爷的书房,老太爷其实早已恭候多时。
安老太爷整了整身上的袍袖,故作镇定地说:“让老大将人先迎进后院儿,老夫自去老太太处。”
“是!”
安老太爷本想在书房先接待杜尘澜,这般显得郑重些,但他这会儿却改了主意。
当年安家与太子太傅孔德政有些交情,杜尘澜生母在亲娘逝世之后,无人照应,这才被孔德政托付给了他们安氏,取名为安毓书。
那时他上头有父亲当家做主,安氏还未分家。他子嗣颇丰,而二弟那一房却人丁凋零,只得了一子。因此,父亲做主,将安毓书过继给了二弟。
他让杜尘澜向去后院儿请安的目的,则是因为他已经将老二家的请了过来。
算起来,老二家的也是安毓书的养母。当年二弟夫妇对安毓书是尽心尽力,不曾苛待过她。老二家的虽有些市侩,当初接纳安毓书是因着孔德政,但之后也是有些母女情谊的。
尤其是二弟,对养女那是没话说。当年靖安侯府遇难,二弟求救无门之后,心灰意冷。最后不顾府上反对,收留了顾氏遗孤,一住就是两年之久。
第五百六十五章 安府2
孔德政说过,只要闺女平安顺遂,日后他赔上一副可观的嫁妆,嫁个如意郎君,过他们的逍遥日子就成。
毕竟有孔德政撑腰,安毓书日后的夫家便只有巴结的份儿。
谁想安毓书是个有造化的,竟然嫁入了靖安侯府。当时二房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一跃成为靖安侯世子的岳母,安氏也跟着水涨船高。
哪知好景不长,靖安侯府竟然通敌卖国,并欲谋朝篡位。昔日的荣华富贵都成了泡影,顾氏被灭了满门,还被诛了九族。曾经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勋贵之家,竟然一夕之间,被连根拔起。
不得不说,这世上,即便再厉害的世家,谁能敌得过皇权?在皇权面前,即便再辉煌,那也不过是海市蜃楼。
将心神从前尘往事这种拉回来,安老太爷便起身,往内院走去。
“大嫂可是有日子没请我来坐坐了,自从老爷仙逝之后,咱们两家府上,倒没了来往。”一名妇人身穿葡萄紫嵌银丝的牡丹团花对襟褙子,容貌清秀,面如满月,眼角的细纹却显示她不再年轻了。
她放下手中的茶碗,拿素锦帕子抹了抹嘴角。
“这是说得哪里话?都是一家人,你这是回府,难道还要我请你来才肯来?是你与咱们大房生分了,不肯来见我罢了!”
坐在上首的妇人一身宝蓝色葫芦双喜纹褙子,放在碧色底子绣夕颜花八幅湘裙上的手紧紧捏着帕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大嫂!你今儿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卞氏也不愿与方氏多费口舌,当年大嫂自诩为长房长媳,日后要继承家业,便对二房多有看不起。若非后来她们二房出息了,大嫂会想与他们交好?
只是之后安氏也发生了大变动,他们二房分家出去之后,便与大房无甚往来了。
不过老爷与长房终究是亲兄弟,逢年过节还要来探望,否则她连长房的门也不想登。说到底,还是当年闹得不愉快。
前几年老爷逝去,长子身子不妥,便来往得更少了。
“让你来见一个人!”方氏明白,如今二弟家又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长房必须与二弟妹交好。
卞氏顿时疑惑地问道:“谁?”
“来了你就知道了,是一名贵客。”方氏也不明说,还卖起了关子。
卞氏见大嫂如此神秘,毕竟更疑惑了,难道还是祖宅来了什么亲戚?可祖宅来的亲戚,也算不上什么贵客。
“尘澜!”杜尘澜一下马车,守在外院的安佑凛顿时欢呼道。
“安兄!”杜尘澜笑了笑,上次在昭和世子的别院见他,还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这会儿在自家府上,看起来活泼多了。
“可算把你盼来了!”安佑凛上前一步,脸上满是笑意。
“咳!”一声轻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杜尘澜随之看了过去,见是一位身着靛青色圆领袍的男子,正立在安佑凛身后打量着他。
“对了,这是我父亲!”安佑凛好歹没忘了自家老爹,连忙引荐道。
“原来是安伯父,真是失敬失敬!”杜尘澜带着捧着上门礼的车夫和洗月,上前行礼道。
安远明再次见到杜尘澜,不由得感叹这对父子长得真像。不过杜尘澜的性子瞧着内敛些,不如当年的靖安侯世子那般锋芒毕露。
“杜大人快别如此,真是折煞安某了。安某一介商贾,怎能得杜大人如此大礼?”安远明连忙回了一礼,将才见小儿与杜尘澜如此熟稔,他便放心了不少,但礼数还是要顾的。
“吏部的公文还未下,一切都是未知。再者我与安兄一见如故,今日自然是以友人的身份上门来拜访。伯父既是长辈,怎可让您行此大礼?”杜尘澜连忙谦虚道。
杜尘澜面上笑语盈盈,心中却暗自衡量。照理说,此人应该见过他的生父,可为何却一点也不吃惊?难道此人已经知晓他的身份了?
见过他父亲的人,都会觉得他们父子长相十分相似。即便一时想不到他是顾玄瑧之子,但也会觉得他十分眼熟。然而此人如此淡定,这不寻常。
看来,今日的邀请,可不是赏花和看波斯猫这么简单。
“既是皇上钦点,那便是板上钉钉了。杜大人无需自谦,将才犬子直呼大人名讳,还望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安远明瞪了小儿一眼,安佑凛的脸顿时变得无比严肃。
“杜大人!”他朝着杜尘澜深深行了一礼,语气没了先前的欢快,带着几分沉重。
“你这是何必?难得咱们投契,这些个繁文缛节,暂且不论。”杜尘澜被安佑凛无精打采的模样逗笑了,安佑凛性子单纯,倒是可以结交,然而他身后站着的却是安氏。
安氏今儿将他请来,必是有所企图的。
安佑凛顿时高兴起来,“父亲说你是官员,我不可对你不敬。可我哪里会对你不敬,只是想与你结交罢了!你性子好,是最愿意听我说话的人了。”
杜尘澜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合着你就是为了找个听你说话的人?”
见小儿笑得没心没肺,安远明却高兴不起来。
将才杜尘澜那番话,无不说明他与小儿的关系,并非如他想象得那么好。
今日以友人的身份上门拜访,那他日呢?暂且不论,也就是以后会论。一句话,绕了多少个弯子,这是个人精。
他仔细打量着杜尘澜,双眸清亮,一身正气,却并非是刚正不阿的刻板之人,实则圆滑得很。
“快请杜大人花厅里坐!”安远明比了个手势,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伯父快别叫大人,这不是折煞小辈吗?与安兄一起叫我尘澜即可。”
卞氏在正屋喝了一肚子茶,没等来贵客,却等来了大伯子。
她起身,朝着安老爷子行了一礼,“大哥!”
她有些奇怪,怎么她还在正房,大哥却来了?那她在此就有些尴尬了。
她一个寡居的老太太,这会儿还待在这里,便有些不妥。
“二弟妹来了!”杜老爷子颔首,接着便也坐在了上首。
“老太爷!老太太!二老太太!有贵客来请安!”一个丫头站在门外,向里头喊道。
“快请进来!”安老爷子有些激动,安氏能否崛起,今日是关键。
第五百六十六章 安府3
杜尘澜随着安远明父子进了屋内,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上首的安老爷子。
卞氏好奇的目光投了过去,站在侄儿和侄孙身后之人背着光,她瞧不真切。
等那人往前走了几步,门帘子被放下,她这才看清对方的面容。这一看,将她惊得从椅子上站起,袖子拂过茶碗,茶碗被扫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就连杜尘澜也将目光移了过去。
只见一名妇人正用颤抖的双手指着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顾玄瑧?”妇人捏着帕子惊叫道。
杜尘澜双目闪烁,这是位熟人,反应如此强烈,看年纪应该是已经分家出去的二房了。
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又闪过一丝懊悔和怀念,眼中满是复杂。
杜尘澜疑惑地看了一眼卞氏,随后朝着她笑了笑,却突然让震惊的卞氏平静了下来。
太像了!然而,刚才那一笑,却截然不同。
“晚辈拜见安老太爷!拜见安老太太!”杜尘澜上前一步,对上首二人行礼道。
安老爷子携安老太太连忙从位子上站起,“可当不起杜大人如此大礼!”
他二人避过了杜尘澜的礼,随后也回了一礼。
“杜大人能光临寒舍,这让咱们杜氏蓬荜生辉啊!”安老爷子一边打量杜尘澜,一边客套了两句。
“也当不得安老太爷以大人称呼!您太客气了。”杜尘澜微微一笑,接着才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卞氏。
“这位是老夫已经分了家的二弟妹,卞氏!”安老爷子见卞氏还未回过神来,立刻引荐道。
“原来是卞老太太,晚辈有礼了!”杜尘澜转身,朝着卞氏行了一礼。、
卞氏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大哥大嫂,“这位是?”
“哦!这位便是名动京城的状元郎杜大人!咱们凛哥儿与杜大人相识,今儿便请了他来府上玩耍。”
杜老爷子眼中精光闪烁,杜尘澜的生母与二弟妹总有些情分在。即便安毓书已经逝世,但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嘛!
“杜大人?”卞氏楠楠地说道。
而后她忍不住地问道:“不知杜大人府上何处?是哪里人士?”
“就住在北城!祖籍会东省靖原府,不知您可曾听过?”杜尘澜一直面带微笑,眼前这位鬓发斑白的妇人,应该是生母的养母。
“倒是听说过,你家中父母可还安好?”卞氏想起了顾玄瑧夫妇,试探道。
“父母身子康健,前段时日来了京城,便在这里立了家业,卞老太太与我家中父母是熟识?”杜尘澜微微一愣,表现得恰到好处。
“嗐!二弟妹,快让杜大人坐下说话。”安老爷子连忙打断,一来就问好人家父母,二人又是又一次见,自然极为失礼。
“康健?竟然还健......”卞氏话未说完,就被安老爷子打断,她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她本想说竟然还健在,这不是诅咒人家爹娘吗?状元郎以后可是官身,岂容得她放肆?
只是父母健在,还是靖原府人士,那与顾家会有关吗?她有些失魂落魄起来。
突然,她想起老爷还在世时,曾派人去那对仆妇的祖籍寻找了的,只是没找到人。她自己回忆了一番,那地儿不就叫靖原府吗?
其实卞氏哪里知晓,当年杜坤夫妇为了避人,在外辗转奔波了一年多。最后没了家当,不得已才回了祖籍靖原府。
杜尘澜坐在左上首,他毕竟不是主家,如今也算不得官身,对于安老爷子的谦让,自然不能当真。无视对面卞氏那灼灼的视线,杜尘澜与安老爷子夫妇聊得还算投机。
他来之前就打听了两人的喜好,去拜会人家长辈,一些避讳和喜好总得知道些的。
“这么说来,您是捡到了一株建兰?”杜尘澜笑着问道。
“是!那人当作杂草扔了的,被老夫给看出来了。这不?带回来栽种上了,就快要开花了。”
杜老爷子十分喜爱兰花,说起兰花来是兴致勃勃,脸上的笑容也比之前真挚了些。
“店铺的伙计自然没有您见多识广,这等好物竟是要扔了,还好被您看见了,否则就可惜了。”杜尘澜感叹道。
“怎么瞧着大人也对兰花十分了解?难道大人也喜欢兰花?”杜老爷子见杜尘澜说起兰花来侃侃而谈,遂急切地问道。
“了解谈不上,只是略知一二,与您这般精通此道的可比不上。往日被俗务缠身,便只能对此远观了。世人常言君子当如兰,您这般高人雅士,与兰花在一起,才显得相形益彰。”
杜尘澜观察了自家老爷子多少年,哪里不明白商贾最讨厌旁人说他们铜臭?再观安老爷子这番打扮,不就是想让人以为他是位儒士吗?他自然要投其所好。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大人德才兼备,老夫可不敢在大人面前卖弄!”安老爷子显然被哄得十分高兴,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但将将才过了两息,他的笑容就慢慢收敛了起来,眼神也暗淡了许多。
“老夫一介商贾,满身铜臭,自然比不得大人这样的读书人。”安老爷子叹息了一声,屋里的气氛变得凝滞起来。
“安老太爷也不必妄自菲薄,古有范蠡忠以为国,得了富而行其德的美名。可见,不管在哪一行,都有可能流芳百世,令世人敬仰。”
杜尘澜也没说什么人生而平等,这些都是废话。在这个皇权社会,士农工商,商就是最底层,不是轻易能改变的。
“今日听杜大人一言,心境开阔不少,多谢大人开导。”安老爷子脸上神情舒缓了下来,刚才杜尘澜的神情他看在眼里,对方绝无看不起商贾之意。
直到现在,他觉得杜尘澜处事圆滑,心思机敏,但品性还算端正。不过他二人相处不久,自然不能妄下断言。
“杜大人是头一次来,老夫领你去看兰花。凛哥儿呢?之前不是嚷嚷着要带杜大人去花房赏花?”安老爷子试探完毕之后,便提议去花房赏花。
该是摊牌的时候了,今日是好机会,他们不能错过。
第五百六十七章 安府4
杜尘澜跟着前方的安老爷子穿过长廊,往第二进的花房走去。
他略微观察了两眼,发现安府之前应该颇有底蕴。五进的宅院可不小了,雕梁画栋,层台累榭,翘起的飞檐上雕刻着狮子,给整座宅院带来不少庄重威严之感。
当年安氏因是皇商,赚得自然不少,让众商贾们眼红不已。只要是用银子能买到的东西,安氏全然不缺。
青墙绿瓦,有了不少年头,应该是修葺过,但不难看出岁月留下的斑驳。石壁上雕刻着貔貅,另一侧还有妇人孩童玩耍的壁画。从刚才正房出来,走了一刻钟,竟还未到第二进。
宅院虽大,但院中的建筑都修葺过,可以看出痕迹,且还修葺了不少年头,如今又变得陈旧起来。不过,这些个景致可看出当年安氏的辉煌,然而现今竟然看着有些破败了。
或许是宅院太大,不好打理。毕竟像这般大的宅院,至少隔三年就得修葺一番。花在修葺上的银子如流水,要维持光鲜亮丽,十分不易。
看来安氏是真的落魄了,当年靖安侯府的变故,对安氏的打击不小。
如今的皇商鲁氏,与安氏有些不对付。祖上的陈年旧账,导致两家生了嫌隙。现在安氏落魄了,还不趁机落井下石?
“这宅子原是祖上建的,不过当时只有三进。后来安氏有幸成为皇商,曾经盛极一时,便加盖了两进。”
安老爷子见杜尘澜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便向他说起了安府的过往。言语中的感慨和伤怀,让杜尘澜这个外人都听出了不甘与落寞。
“如今安氏落魄了,又分了家,这么大个宅院便不好打理了。”
“主人少,自然会顾及不到。您等孙辈说了亲,日后都有了家世,人一多便热闹了起来,这些个空置的院子就派上了用途。”
杜尘澜明白安老太爷的意思,其实是说落魄了没银子,但他这个外人倒不好顺着说,于是便说起了儿孙满堂。
“京城寸土寸金,您看,五进的宅院,在整个京城都是有数儿的。更何况您府上的地段也不差,这样好的宅院,旁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与杜大人说话,总能让人心情愉悦。大人性子好,还能听得下我这个糟老头子唠叨。”安老太爷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杜尘澜圆滑,但不轻浮,这样的脾性让他很是喜欢。
这么一相处下来,他倒是发现,这位除了长相与他父亲相似之外,脾性却迥然不同。
或许是从小就锦衣玉食地长大,顾玄瑧性子孤傲,说话做事做只能总带着几分洒脱,却又带着锋芒。此子虽带着几分疏离感,但只要用心,便能感觉到他的诚意,让人心生好感。
“安老太爷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所言都是对人生的感悟见解。听您之言,晚辈受益匪浅,怎会嫌弃您唠叨?”
好听的话不要钱,费些嘴皮子,杜尘澜并不吝啬。他倒要看看,这位安老太爷能沉住气到几时。
二人边走边说,走着走着,杜尘澜却心生疑惑起来。
虽说五进的院子大,但也不至于两刻钟还未走到第二进的花房,他们的脚程可不慢。
他刚才仔细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们似乎越走越偏僻。自从穿过了一道月亮门之后,周遭变得比之前还要落败。似乎是很久未打理,匆忙收拾出来了似的。
杜尘澜心生警惕,嘴上还在与安老爷子侃侃而谈,然而拢在袖中的手上,却多了一把从空间中掏出来的匕首。
他觉得安氏如今最需要的是助力,应该不会对他如何。但保不准这老爷子脑子一抽,与那些人里应外合,做出些让他意料之外的事来。
越往里走,杜尘澜越发觉得,此地应该没有住人,周遭除了虫鸣,就是他们几人的脚步声。
“咱们府上比之前落败了不少,这里曾经是二弟他们的院子,刚才那月亮门就是隔开两房的。如今分了家,除了打理的几个下人,也鲜少有人踏足这里了。”
杜尘澜了然地点了点头,难怪之前他觉得在这里十分萧条,原来是二房。
“这里其实原本繁花似锦,比咱们长房看起来都要富贵。名贵的花草种了不少,只是分家之后,就挪出去了。往这里进去,后头还有一小片桃花林。当年咱们府上将周围相邻的宅院都买了下来,修了两进的院子和那片桃林,京城谁不说安氏大手笔?只可惜你来晚了两个月,否则还能看见那片盛景。”
听着安老爷子用叙述的口吻说着当年之事,语气还带着几分悲怆,让杜尘澜心中一动。
这里是生母生活过的地方,他未曾见过她,却突然觉得此处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府上一般很少会种桃林!”还是一大片的,顶多种上几棵。
杜尘澜沉默了片刻,才回应道。
“自然!只因一人喜爱!”安老太爷顿住脚步,站在一座爬满珊瑚藤的院门前,转身对杜尘澜说道。
“老二家只育有一子,当年一名勋贵与安氏有往来,将一女托付给了安氏。父亲念二房只有一子,便将此女过继给了二弟,算作了庶女。”
杜尘澜闻言心中已有起伏,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安氏既已收养了生母,为何不记在嫡母名下,算作嫡女。非要等与侯府两家结亲之时,才将生母算作嫡女?
按理来说,生母是孔德政之女,即便是外室女,身份也总比商贾家要精贵些。安氏不给嫡女的身份,孔德政竟然也默认了,这着实奇怪。
有孔德政撑腰,安氏不敢苛待生母。从刚才安老爷子的叙述来说,二老太爷对生母还是不差的,这里头肯定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事。
“这里是她之前居住的院子,如今已无人居住。但之前也命人打理过,您是否要进去看看?”
杜尘澜已经将目光投向了那座院子,兜了个大圈子,总算要进入正题了。他自然想看生母居住过的地方,有些遗憾未能与对方见上一面。
杜尘澜颔首,不再多言,而是一转身就进了院子。
安老爷子激动地胡须都在颤抖,竟然这般爽快就进去了,此子绝对是安毓书之子无疑。
只要将那些东西交给了对方,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第五百六十八章 故居
陈旧的窗棱,窗户纸应该是刚糊上不久,与窗棱上斑驳的漆面显得格格不入。院子内的花草早已被移除,翻出的新土一看就是最近除过杂草。
杜尘澜知道,这里很久无人居住了,平日里也只是简单打理一番,最近几日才彻底打理过。之前二房的地儿只有几个下人踏足,因无人来此,所以平日里也是多有躲懒。
或许是因为他要来,这才彻底清理了一番。安老爷子的目的已经十分明确了,就是为了引他过来的。对方也猜到他不全然是因为安佑凛来的安府,果然是人老成精。
“这处院子是后来修葺的,只是不常打理,才会显得陈旧。里头有些贵重的摆件儿都已挪走,但闺房中的却一件未动。不过当年分家之时,二弟带走了不少,毕竟是二房的东西。”
安老太爷说起此事,也不免有些感慨。当年安毓书在府上的日子比嫡出的姑娘都好,什么贵重的物件儿都往她屋里般,惹得府上的姑娘们都眼红不已,常为了这些事儿而争吵不休。
杜尘澜心中有些触动,他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一眼望去,还算干净,这里应该也打扫过了,但因常年不见阳光,屋内有些返潮的霉味。
这里是外屋,竟然还连着个小书房。一排书架上已经没了书,旁边的博古架上亦是空空如也。他将目光投向了酸枝木的书案,书案上竟然还摆放着笔架和砚台等物。
“这里不易损坏的东西,府上从未动过,都是侄女儿用过的。”
安老太爷走上前,捡起桌上那方黑檀木雕刻荷花青蛙的砚台,眼中满是怀念。
“这是老夫送她的十二岁生辰礼,当时看着颇有几分童趣,花了不少银子。她很是喜爱,用了很多年。”
杜尘澜瞟了安老太爷一眼,从刚才到现在,这位一直在强调安氏对他生母的好,为的是什么,他心里清楚。
二老太爷安庆云夫妇当年对生母如何,他不知晓,不好断言。但安庆忠只是生母的大伯,纵然平日里待生母不错,那多半也是看在孔德政的面子上。
杜尘澜笑了笑,并未接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屋内的摆设其实很简单,生母嫁到靖安侯府之后,闺房里惯用的物件儿都是要带走的,留下一些东西,不过是回来小住才用得着。
更何况靖安侯府出事之后,安氏不多久就分了家,值钱的物件儿,当然被二房带走了。
杜尘澜越过待客用的桌椅,朝着里屋走去。
一进里屋,少女闺房的气息便浓了起来。一架雕花描金的黄花梨拔步床,纵使没了上头覆盖的帷幔,但也能看出这拔步床的大气精致。
近前的绣墩看得出来和拔步床是一套的,都是黄花梨的料子。黄花梨在大郡朝是十分名贵的木料,杜尘澜不得不承认,光是这套家具,就值不少银子了。
右面的墙边立着一座黄花梨的梳妆台,上面的铜镜映照出闺房内的摆设,竟是十分清晰。这面铜镜能照得这般清晰,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
杜尘澜移步至窗边的一架高几上,竟然放着一只针线筐。
他盯着针线筐内一只还未绣完的荷包看了看,才伸手摸了上去。
原本大红的色儿变得十分老旧,上边绣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在玩绣球。只是穿插的金丝银线黯淡无光,就连五颜六色的丝线都失了原有的亮丽。
荷包还未绣完,别在荷包上的针线还在,却已生了锈。
“那年府上的桃花开得尤其灿烂,侄女儿异常欢喜,便回来娘家住了一段时日。当时她带了长女和幼子,这荷包和衣裳,便是做给这两个孩子的。”
“孩子!”杜尘澜轻声呢喃了一声,接着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箱笼。
“杜大人!老夫看得出杜大人是爽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既然来了这院子,那就是承认您的身份了?”
安老爷子觉得是时候该捅破这层窗户纸了,不得到杜尘澜明确的回答,他不会将这些东西交出去。
杜尘澜放下了手中的荷包,转身看向安老太爷。
安老太爷直直望进对方幽深的双瞳中,那人眼中不含任何情绪,没有激动,没有惊讶,毫无波澜。
他有些看不透了,呼吸不由加重了几分。面对这个才十四岁的少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思在对方眼中无所遁形。
杜尘澜知道安老太爷的用意,无非是想他拉拔安氏一把。既然想与他同进退,那就一定要有让他心动的筹码在手。若只是想以往日的情分感化他,那是徒劳无功。
他如今需要的是助力,而不是安氏这样毫无根基,还要靠他拉拔的拖油瓶。
往日的情分,那都是过去了。生母已逝,他也从未见过生母,因此并未与安氏产生多少情感。
“安老太爷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顿了半晌,在安庆忠心中猜疑不定时,杜尘澜才开了口。
安庆忠顿时松了口气,他差点就以为,杜尘澜这是要抛却自己的身世,打算过逍遥日子。
“当年之事,不知杜大人知道多少?想必如今也无人与杜大人言明真相,多是想利用大人你,而后添油加醋地叙述吧?安氏当年与靖安侯府走得近,自然知道些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杜大人若是有何疑问,只要老夫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安老爷子果然爽快!”杜尘澜点了点头,明白安庆忠这是要将他拉下水,也不一定说得全都是实情。说别人添油加醋,这位也不会少。
只有让他有了复仇的心思,安庆忠才能将安氏与他绑在一起,成为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否则对方的筹谋,一切都毫无意义。
“当年前太子太傅孔德政为何将闺女过继给你们成为庶女?以他的身份,给个嫡女的名头,应该不算过分吧?毕竟你们当年得了孔大人不少好处。”
安庆忠被杜尘澜这一问给愣住了,他以为杜尘澜会问当年顾氏被诛九族的真相,亦或者当时还是幼儿的杜尘澜自己,是怎么在灭满门时活下来的。
他没想到,杜尘澜竟然问了这个问题,着实令他惊讶。
第五百六十九章 致仕的真相
“这?其实老夫当年也很是不解。老夫也明白,士农工商,侄女儿过继给二弟,算是辱没了她的身份。当年二弟妹其实性子有些执拗,不太喜欢侄女儿。我父亲的命令让她心生不悦,赌气之下,便说了过继可以,但得是庶出的身份。”
当年父亲为了对外隐瞒安毓书的真实身份,便没将真相告诉二弟妹。二弟妹被硬塞了个闺女过来,还以为是二弟的外室养得闺女,为此还闹腾了许久。
“却不想,当年孔大人将闺女过继来,居然答应了庶出的身份。”安庆忠面上带着万分疑惑,此事他想了数十年,也没想通。
“他有没有交代过什么?过继之后,对我母亲如何?是置之不理了,还是常来探望。”杜尘澜头一次承认安毓书是他母亲,安庆忠心中便是一阵激动。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仔细想了想,道:“并未说什么,只说日后的嫁妆由他来准备,请安氏善待侄女儿,其他的再也没了。当年侄女儿过继来之时,已经知事了。孔大人自她来了安氏之后,有两年未曾来见她,侄女儿还伤心不已。不过逢年过节倒是有不少名贵的物件儿和一些小玩意儿送来,就是见不着孔大人。”
当年他们曾一度以为孔德政是将闺女过继了就一了百了,不再当回事儿了。后来见对方并未忘了安毓书,且对安氏求上门的事儿也不曾推辞。老爷子便再三告诫二弟,不准苛待安毓书。
“两年未曾来过?也就是说之后来过?”杜尘澜敛眉沉思,这是何缘故?难道是受制与孔府,不愿打扰生母的生活?
“是!之后就常来,态度也与之前截然不同。老夫总觉得,其中包含愧疚,还有怜惜之情,比之之前态度有明显的转变。不过靖安侯世子倒是常来,他二人是两小无猜,郎才女貌,也算是太作之和。”
其实安庆忠对靖安侯府与安氏结亲是震惊的,他以为顾玄瑧再喜爱安毓书,也只会给个妾室的身份,谁想顾玄瑧竟是个痴情种。京城多少贵女都看不上,偏偏就娶了安毓书。
婚后还推了长辈赐的通房妾室,对安毓书那是一心一意,不知羡煞了多少世家女。
杜尘澜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内情,他若想知道原因,那就得去问孔德政。他就要入朝堂,且早就和朝廷牵扯上了,若是现在去问孔德政,或许他会告诉自己当年的真相。
他想起当年孔德政在他的饭食中下药之事,说不得就是为了阻止他入仕,应与顾氏有关。
“还有一问,当年顾氏被诛九族,那为何安氏却安然无恙?”杜尘澜似笑非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当他年幼无知吗?顾氏没了,然而安氏却都好好地活着。
要说孔德政,既是将闺女过继出去了,那便与孔德政无关,自然也用不着担心孔氏。可安氏却不同,还能存活,就有些说法了。
安庆忠顿时老脸涨得通红,他眼神闪躲,不敢直视杜尘澜。
半晌之后,在杜尘澜目光灼灼之下,他简直无地自容。当年他们安氏确实绝情了,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安氏不能因为安毓书,让全族跟着陪葬。
他颤抖着声音回道:“是!安氏在此之前就收到消息,将安毓书的大名从宗族中抹去了。反正之前对外宣称是过继来的庶女,改口称为亲故之女寄人篱下,矢口否认了。”
杜尘澜见自己所料不差,便轻笑出声,“什么交换条件?再者之前衙门都存了档,只凭着安氏,怕是难以做到吧?”
不过继给安氏,安毓书便成了孤女。诛九族,安氏自然能逃过。更何况安氏只是一介商贾,朝廷也不会将其放在眼中,料安氏也没这么个能耐为顾氏平反。
之后安氏被打压,拿掉皇商的头衔,一部分原因有鲁氏和朝堂其他派系牵扯进其中。还有一部分,便是因为被顾氏连累。
而朝廷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安氏,当然得有交换条件。
安庆忠骇然,他知道杜尘澜心智不凡,可没料到对方竟然能猜到这些。无暇顾及杜尘澜是何态度,他点了点头。
“咱们安氏将作为皇商那几年赚得家业全都悉数奉上,充了国库,只留了之前那一点子家业。因此,安氏如今这般破败,其实是这番缘故。至于衙门那,自然是孔大人相助的。”
安庆忠叹了口气,否则仅凭鲁氏,还真不至于让安氏如此不堪。
“还有呢?”只是钱财,杜尘澜不信,于是准备再诈上一诈。
安庆忠提了一口气,此子不是好相与之辈。也不知今日他做出如此决定,到底是祸是福。
“当年前首辅通敌卖国,便空出了官职。原本孔大人有机会官拜首辅,成为内阁之首,只因要救下咱们安氏,甚至愿意辞官回乡,便是以此为交换的。至于如何交换,与谁做了交换,其中又是否还其他条件,便不是咱们能知道的了。皇上念及旧情,给了个好听的说法。对朝中宣称是孔大人身子有恙,提早致仕,算是留了颜面。”
“外人只以为是孔大人主动提出辞官的,但咱们都明白,他是以前程换了咱们安氏一族的性命。”
安庆忠有些感慨,当年他们安氏差点因为孔德政被灭全族。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孔德政竟然将前程换了他们安氏全族性命,这让他们唏嘘不已。
犹记得当时孔德政的话,让他们原本因此事而产生的迁怒和怨愤,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事皆因本官而起,你们放心,本官会处理好此事,否则于心难安。”此番话犹在耳边,如今时过境迁,他们安氏与孔大人,都落魄至此。
“不得不说,孔大人是一位真正的君子。”安庆忠感慨道。
君子?孔德政或许是吧!但在对于男女之事上,孔德政处理的方法并不可取。
对于朝廷放过了安氏,杜尘澜倒是觉得其中必定还有其他隐情。只是官职,纵使有皇上的情分在,也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
毕竟当时皇上还未亲政,也做不得主,他背后是慈宁太后。
第五百七十章 内情
想起孔德政如今成为晨鹭书院的山长,难道这又是其中一个条件?孔德政不在朝堂,却与朝堂有着极深的牵绊。
杜尘澜对孔德政身上的秘密十分感兴趣,只可惜对方现在不在京城,而他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从京城来往与河通府,那未免太过仓促。
至于书信,他觉得不如当年叙述来得清楚。看不到人,谁知道对方会不会敷衍他?
他知道倒是没料到孔德政竟然会为了救安氏,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不得不说,对方的品性还是值得敬佩的。
“杜大人对咱们安氏不满也是应当的,毕竟当年临阵脱逃,虽不曾落井下石,但如此行径,确实让人唾弃不已。”
安庆忠的目光有些暗淡,如今他们安氏每每对上鲁氏,都要吃亏,不正是因为他们当年的所做作为,令他们抬不起头来吗?
那鲁老头,每每见着他,都要戳他心窝子,简直让他气的牙痒痒,偏偏又理亏,唉!
杜尘澜倒是有些不以为然,若他是安氏的一家之主,或许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为何要让全族人陪葬?这不是一条性命,这是全族人的性命,有机会活下来,谁不愿意活着?
安氏虽得了孔德政不少好处,但没必要拿全族的性命来填。杜尘澜对这朝代的宗族观念并不强,对除族一事感触没那么深,自然与他们的想法不同,他只是觉得无需这么多人陪葬。
但生母毕竟还是生母,他无法安慰,理解是一回事,原谅又是另一回事。
见杜尘澜沉默不语,安庆忠又重重叹息了一声,自知理亏,但还是要辩解一二。
“我父亲当年也是艰难地做了这个决定,之后茶饭不思,愧疚不已,身子也大不如前。不过半年多,就逝世了。”
其实不止是父亲,还有他们一家子,都觉得良心难安。尤其是二弟,分家之后,染了重病,不多久也撒手人寰了。
相较于刚才因算计,浮于表面的虚假情绪。此刻的安庆忠,倒是显露出了伤心和怅然,瞧着比刚才真挚了不少。
杜尘澜有些意外,这安氏嫡支上下对生母倒也有几分情谊。不过,这都是对方的片面之词。谁知这其中,会不会还有其他隐情?
就凭此事,又凭他对安庆忠的品性观察来看,觉得安氏还不至于会如此愧疚。毕竟想要保住全族性命,这是人之常情。
“当年顾氏被灭满门之事,你了解内情吗?”
见杜尘澜总算问起了这事儿,安庆忠便舒展了眉头,总算来了!
“想必杜大人已经知晓当年顾氏是因何被灭满门的,老夫自不必多言。”安庆忠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杜尘澜的面色,见对方还是这般神情,心里有没了底。
“此事牵扯到当今圣上和慈宁太后,当年先帝突然驾崩,新帝继位。当今圣上不过是少年,手中并无大权。而摄政王权倾朝野,慈宁太后与摄政王相互掣肘,便是仰仗了顾氏。要说起顾氏,当年京城无不交口称赞,不愧是随着先祖皇帝打江山的元老。顾氏后代子弟,都教养得很好,尤其是顾玄瑧。”
“朝中内忧外患,外有小国侵扰,内有奸臣当道。除了摄政王,还有前首辅何廉兆。此人与番邦勾结,想让江山易主。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朝中官员又各有心思,都想浑水摸鱼。是顾氏挺身而出,与摄政王一起平息边疆动乱。搜集此人罪证,欲将其铲除,为朝廷和江山除害。”
杜尘澜之前在野史上看到过这位首辅何廉兆,他当时还在纳闷,为何书史上对此人一笔带过,这可是该诛九族的大罪,且还是朝堂高官,为何不曾详细记载?
当时他便认为,皇家是觉得此事实在有损朝廷颜面,便没将这等毒害载入史册。现在听安庆忠一番话,便明白这其中应该还另有蹊跷。
“既如此,那顾氏便是忠臣,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杜尘澜皱眉,顾氏被灭门的罪名也是勾结外邦,图谋造反,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唉!只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顾氏立了大功,自然惹得群臣眼红。再者,顾氏在朝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又只忠于朝廷,这让那些人岂能安心?”
“更何况当年慈宁太后发现怀有遗腹子,便是个变数。”安庆忠顿了顿,随后又道:“卸磨杀驴,乃是常事儿。”
杜尘澜了然地点点头,顾氏对朝廷忠心耿耿,然而皇上做不得主,慈宁太后又有了私心,那顾氏必然不可能再留了。若是顾氏如今还在,皇上也不至于会这般被动。
然而杜尘澜也明白,当年似乎,皇上也是默认了的。那就要从顾玄瑧的身世说起了,帝王都是如此,对他有威胁的,只要有能耐,那是必然是要除去的。
以有心算无心,顾氏或许就是这么载的。
“在靖安侯府搜出与前首辅何廉兆的书信,还有与番邦来往的证据,此案十分迅速,不过几日,便将顾氏的罪名定下了。从忠臣良将,到乱臣贼子,不过短短的几日功夫,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安庆忠摇了摇头,据说其中疑点颇多,但朝中却无人站出来为顾氏说上一句,俱都是三缄其口,唯恐惹祸上身。
杜尘澜冷笑了一声,太快了,靖安侯府多半也是始料未及。谁还管你什么罪证不罪证的?说你是奸臣贼子,你就是。
顾氏的存在阻碍了这么多人的路,自然要被铲除,否则他们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似乎还有未尽之言。”杜尘澜没等到对方提及生父的身世,于是便主动开口询问道。
安庆忠努力撑开耷拉的眼皮,眼神瞪得溜圆,其中满是震惊。
是他想得这事儿吗?杜尘澜知道了顾玄瑧的身世?
他顿时收紧了握在袖中的手,杜尘澜真的连这个都知道?当年父亲还是机缘巧合之下知道此事的,对二弟都不曾透露过,只有他知道。
第五百七十一章 遗物
安庆忠惊惧,难道杜尘澜是从孔德政那儿知道真相的?毕竟当年孔德政参与其中,知道的自然不会少。
不!孔德政不可能告诉他,毕竟之前杜尘澜对此事只是从中窥探一二。
然而这是他最大的优势,若是杜尘澜知道了这些,纵然对方真的随了他的愿,也起了那等心思,却与他没什么助益了。
“安老太爷可不要隐瞒,想想你今日请我来府上的目的,只有直言不讳,毫不隐瞒,才能有后续的合作。否则,我可不是非你们安氏不可。”
杜尘澜勾起唇角,之前的温润和彬彬有礼荡然无存。这会儿杜尘澜完全换上了一副冷酷又心机的模样,气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让安庆忠在心中暗呼,无怪之前的杜老爷子斗不过杜尘澜,此子着实狡猾。
“有一物,或许您看后便能明白。”
安庆忠说完,便走到了屋中那架大箱笼面前,打开了箱笼盖子。
杜尘澜心中激动不已,这里面有什么?难道之前那些人遍寻不着的东西,就在这箱笼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迫使自己平静下来。若真在这箱笼里,为何之前那些人找不到?安氏怕是已经被那些人里里外外翻遍了。
安庆忠从箱笼内碰出一叠叠衣裳,覆盖在上头的,是女子的衣物。
有冬季的镶白狐狸毛玄色大氅,还有豆绿色小立领绣百蝶穿花的斜襟右衽小短衫等。四季衣裳掺杂在一起,堆满了箱笼。
应该是后来收拾出来的,并未归类。杜尘澜注意到,上头有几件看起来要小些,他猜测应该是长姐的衣物。
无人和他提起,他的长姐多少岁。看这衣物的大小,最少应该比他大五六岁左右。
看着安庆忠将里头的衣裳一层一层地捧了出来,头上还溢出了汗珠,杜尘澜便要上前帮忙。
“哎哟!可不敢叫您帮忙,您也不知老夫要找哪一件儿,快了!”安庆忠摆摆手,这样的活计他平日里是不会做的,但此事非同小可,他自然不放心旁人来做。
他边拿衣物,还提起了往事。
“当年其实你还在咱们府中住过两年,但你的年岁实在太小,应该是不记得了。且当时为了不引人怀疑,你对外的身份是家仆之子,这里你母亲逝世之后,便不曾来过了。”
他说到此处,手中的动作便顿住了,他想起了顾源夫妇。
“不知顾源他们如今在何处?他将你过继给了杜氏,之后便没了踪迹。当年你们在府上住得好好的,他门突然将你带离了安氏,咱们派人去寻,却不知去向了。即便是靖原府,咱们也都去寻了的。”
安庆忠皱紧了眉头,仔细回忆着当年的细节,“他们本是安氏的下人,当年你母亲出嫁之时,便点了他们做陪嫁。因此他们夫妻的卖身契不在安氏手里,听说早就被你母亲发还了卖身契,成了自由身。”
“我儿时身子骨差,他们养不起我,便回了靖原府,化名为杜坤。顾源是杜氏出了五服的子弟,这才将我过继给了杜淳枫。如今更是不知去向了,应是被了抓走了。我打听到消息,说是那些人认为东西就在他们手上,到处在捉拿他们夫妻。”
“什么?你也知道了那东西?”安庆忠大惊失色,杜尘澜知道得也太多了。
“您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可是问过孔大人?还是顾源夫妇告诉你的?”安庆忠直起身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并非孔大人,也非是顾源夫妇!我自然有其他途径,这不是你该问的。”杜尘澜蹙眉,这是在打探他的底细?
安庆忠顿时有些讪讪的,此刻,他越发觉得杜尘澜神秘又强大,他怎么有种与虎谋皮的感觉?不!这一定是错觉!
杜尘澜倒是觉得对方不关心这对夫妻的去向,可见也知道重要物事不在顾源手上了。
至于他的身份,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按照之前那些人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与生父顾玄瑧长得十分相像。再者其实他在杜氏的身份根本经不起推敲,只要有心,也能猜出他的身份来。
即便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有时并不需要证据,只需计算能为自己带来多少利益。
将箱笼清了大半,安庆忠见着底下露出一件幼儿的白色中衣,他不禁如释重负起来。
“为了躲避那些人的搜查,怕他们找着此物,老夫从来不敢到此处查看。”他小心翼翼地将白色中衣捧了出来,杜尘澜的目光便落在了这上头。看衣裳的大小,应该是他幼时穿的。
自从将这衣裳放在这里之后,安庆忠从未来过。那几年,这些人秘密监控安氏,他哪里敢轻举妄动?后来即便那些人撤走了,他也不敢来查看。
这东西若贸然拿出,必然要给安氏招来横祸。父亲早就吩咐过,不等顾玄瑧的儿子长大,此物便不能重见天日。
压在箱笼里不少年头了,一摊开中衣上全是折痕,还有些泛黄。杜尘澜发现这件中衣,相较寻常的中衣来说,比较厚实,只能用作冬日的穿着。
“这是你从小就穿在身上的,当年你和顾源夫妇在安氏府上住的两年,这件衣裳绝不敢离身。脏了就拆洗,洗了又缝好,短了就放出一条边,反正你穿了两年。”
杜尘澜不禁抽了抽嘴角,这衣裳的料子应该不是棉布,否则早就烂了。不敢想象,他竟然连穿了两年。
“当年他们走时,独独这件衣裳留下了。你可知,从你和顾源夫妇住进安府开始,老夫便日日担惊受怕,就怕哪一日被搜出来。而你们离开之时,竟然还将他留下了,当时令老夫万分惶恐。不过,事后一想,这绝对是个绝佳的主意。”
安庆忠已经将中衣摊开,而杜尘澜却被他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此物是何人留下?我生父?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杜尘澜微眯着眼,顾源夫妇是父母的亲信,自然会告诉他们实情。可安氏呢?父母会告诉他们?他不太相信。
安庆忠顿时一噎,这杜尘澜当真是精明得过分,他本想引开杜尘澜的注意力,谁想还是被对方抓住了痛脚。
第五百七十二章 遗诏
他冷着脸开了口,“是有一日,老夫无意听到了顾源夫妇的谈话,这才对此事知之甚祥。都是一家人,说开了之后,他们走后便留下了此物,毕竟他们当时也没什么其他的好法子不是?那些人步步紧逼,与其落在他们手里,倒不如托付给安氏。”
“哦?无意听到?”杜尘澜更不信了,顾源夫妻不可能不谨慎。到底是无意,还是监视着顾源夫妇的一举一动,这就不得而知了。
安庆忠不禁一阵心虚,但到底是见多识广的老狐狸,脸上自然是未露分毫。输人不输阵,此子难缠,他不可硬碰硬。
“这其中还是何物?你可知晓?”已经过去的事,也没必要再纠结。杜尘澜怀疑安庆忠已经看过这东西,于是他试探道。
“不曾打开看过!”
安庆忠抬首,见杜尘澜又带着似笑非笑的眼神看他,他不禁又一脸正色道:“真的不曾打开过!不瞒您说,曾经无数次,老夫都想打开它。刚得了它的那一段时日,整日里胆战心惊,既害怕被那些人给搜着,又想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您见到此物,便能明白老夫为何没有打开了。”
他将中衣摊开放在了拔步床上,从针线篓子翻找出一把生了锈的剪子。
杜尘澜看着他使劲儿用钝了的剪子给中衣开了个口子,顺着剪开的口子和缝制的边角,他大力撕开中衣。
“就是此物!”安庆忠咽了口唾沫,捧出一块明黄色的蚕丝绸布。
饶是杜尘澜再淡定,也被眼前衣物给震惊了,这是圣旨!
一块被抽了玉轴,被裁剪过的圣旨,还露出了四边的毛边,他更是看到了圣旨上的祥云和金龙。
难怪那件中衣这么厚,原来是将圣旨缝在了中衣内。
“此物,老夫不敢打开,且此物不知用了何物粘合了边缘,若是打开,边缘必定会有所损毁,不能复原。我与父亲早就知晓此物存在了,老父曾经说过,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若此物落与他人之手,发现被打开过,那咱们整个安氏就活不成了。”
安庆忠不是不好奇这里头到底写了什么的,也曾经心痒难耐,想打开一探究竟,但他想起父亲的叮嘱,最终还是忍住了。
父亲临终前交代遗言,强调最多的,竟然就是这道圣旨,是万万不能打开的。
他不能让安氏一族毁在他手里,便一直忍了这么多年。
此刻杜尘澜的精力早已被圣旨吸引了过去,哪里还听得见安庆忠的话?
他忍不住双手上前,准备接过拿道圣旨。
“且慢!”
一声低喝将杜尘澜的心神拉了回来,他挑眉看向安庆忠,双眸一沉,这是打算反悔了?
“此物原本就是你们顾氏之物,物归原主也不是不可以,但咱们安氏冒着被灭族的危险,替你们保管至今,那杜大人也应该拿出诚意来吧?”
安庆忠收回了手,将圣旨藏在了身后。此刻他脸上满是坚定,倒是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癫狂。
父亲临终前交代,要重振安氏,就必然与这道圣旨有关。他认为如今的希望,就在杜尘澜身上。其他的世家,他不敢想,世家根基深,他们安氏算什么,斗不过他们。
杜尘澜根基浅,都是式微之时,相互扶持,才会更有情谊。
“你想要什么?你们安氏想要什么?”杜尘澜轻笑出声,他若想拿到,就凭这位老爷子能拦得住他?
然而他并未动手,安氏保管此物,也确实担了风险。虽说动机不纯,可否定别人的功劳,强抢不是杜尘澜的作风。
安庆忠看了杜尘澜半晌,才郑重地说道:“咱们安氏,愿与您共进退!”
杜尘澜哑然,随后失笑道:“安老太爷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心计不浅呐!只可惜你忽略了一点,你们安氏如今是何处境,不消我多说,怕是连鲁氏都不屑搭理你们了吧?”
安庆忠顿时面沉如水,杜尘澜此言,简直像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心窝上,痛彻心扉。
明白是一回事,可被旁人用不屑的语气赤果果地说出来,那又是另一回事,这让他面子上如何挂得住?
“更何况,你们安氏如今是要银子没银子,要权势没权势,如何与我共进退?说到底,大家不过是相互利用,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可我没看到你们有任何利用的价值,难道仅凭你手上的圣旨?不!这远远不够!”
杜尘澜理了理袖子,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然而说出口的话却似刀子。
安庆忠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杜尘澜会这般不留情面。刚才与他相谈甚欢,好言劝慰的人,和眼前口出恶言,倨傲无礼之人想比,简直判若两人,让人无法接受。
“可杜大人也毫无根基,不过与安氏一样,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安庆忠确实是抱着合作的态度来的,可杜尘澜的态度让他差点恼羞成怒。
“不不!安老太爷或许没仔细打听过我的事吧?你若是这般想,那只能说明你对朝中动向根本不知晓,可见你们安氏的靠山不可能是朝堂大员。啧啧!你们安氏,真的落魄了。”
这一番话,又让安庆忠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杜尘澜此言,又戳中了他的痛处。
的确,若是这么一想,他们安氏的确没优势。杜尘澜好歹是官身,日后入了朝堂,大有作为,可他们安氏呢?
“安老太爷应该知晓,顾氏要平反,比登天还难。只要我一入朝堂,各方势力便会蠢蠢欲动,等着拉我下水,必将腥风血雨。即便我不想追究当年之事,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我。因此,我别无选择。”杜尘澜突然正色道。
“然而,这对于安氏来说,却并非是必然。只要你们安于现状,远离朝堂,纵然得不到荣华富贵,却依然能安居乐业,什么都不如性命重要。”
杜尘澜此刻眼神中倒是带着几分真挚,其实他能感觉得出,甭管当年安氏对生母好是出于何种心思,但不曾苛刻生母是真的。
他感激安氏养育了生母多年,也感念与对方代为保管父亲的遗物多年,这是他最后的良善。
第五百七十三章 赌上一把
安庆忠收起怒容,有一瞬间的怔楞。
“可您不知道,得到过再失去,会使人疯狂。安氏苟且了这么多年,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富贵险中求,不若赌上一把,总比现在被人踩在泥里要好得多。”安庆忠沉声道。
杜尘澜深深叹了口气,好言相劝,对方执意如此,他也只能惋惜。
“我言尽于此,你执意这般,希望你日后莫要后悔。为了荣华富贵,赔上全族的性命,是值也不值?”
“即便后悔,那也是日后了,眼下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再者,也未必有这么严重,何必杞人忧天?杜大人也不要危言耸听,我看杜大人做事很有成算,咱们安氏相信你!”
安庆忠有一只手拍了拍杜尘澜的臂膀,之前还紧绷的神色,此刻却放松了不少。他听出了杜尘澜语气中的松动,便以为杜尘澜不会拒绝他。
事实上他也不认为杜尘澜有拒绝的理由,有人相助,为何要推辞?将才杜尘澜那几句话是否真心,他能感受得到,其实这位也是个软心肠的。
父亲说过,与人合作,要看对方的品性。品性不良之人,坚决不能与之沾上,否则只会害了自己。
再者,他自然也是有退路的,不可能真的孤注一掷。
“我可没答应,此事日后再说罢!这世间之事瞬息万变,日后说不得安氏攀附上了权贵,还得嫌弃我呢!”
杜尘澜当然不可能轻易答应,对他来说,其实安氏也没多大用处。银子他自己会赚,虽说如今没将精力放在营生上,可那是之前白身的身份束缚了他。
且安氏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京城那些世家不会希望看到安氏崛起。安氏至今能安然无恙,那也与自身落魄了有关。否则那些人便要疑神疑鬼,安氏也不得安宁。
不过,安氏也并非全然无用,杜尘澜将才有了个主意。只是初步成形,可不可行,还得仔细琢磨。然而,说到底,安氏与他来说还是可有可无,根本不在他原先的计划之内。
安庆忠顿时苦笑道:“哪里还有权贵能看得上咱们?那两位是个什么态度,那些人精还能不知晓?”
杜尘澜笑了笑,还挺有自知之明。
“将圣旨拿出来吧!不知其中内容,我不会考虑与安氏合作。”杜尘澜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圣旨内到底写了什么。
“可杜大人毫无诚意!你若是想知道圣旨的内容也不是不可以,但老夫也要知晓。”安庆忠对杜尘澜既不想付出,却又要得到的态度十分不满。
“不可能!”杜尘澜斩钉截铁地回绝道。
既然如此隐秘,那就是不想让人知晓,他对安氏信不过。安老太爷要重振安氏的执念太过了,若是对方将圣旨的内容宣扬出去,以此来作为投靠权势的敲门砖,他就变得被动了。
因此,他决不能同意。
“你不过是因如今安氏无人撑腰,这才想与我合作。不如这般,我给你一个承诺。等我入了朝堂之后,为你引荐权贵,算是还了你这份人情,你看如何?”
杜尘澜只能以此为交换条件,这是看在生母的份儿上,若是对方再不同意,就别怪他只能硬抢了。
安庆忠被杜尘澜这一番话说得尤其心动,可他转念一想,不成!这个承诺实在太空泛,若是日后杜尘澜反悔,再三推脱,那该如何?
又或者,随意敷衍了事,他们安氏也是没法子的。只有将安氏绑在杜尘澜这条船上,杜尘澜才会对安氏尽心尽力,否则一切都只是浮云。
“倒不是信不过杜大人,而是杜大人入了朝堂之后,要与那些个权贵攀上关系,只怕不易吧?因此,平日里还要请杜大人多多照拂,咱们安氏也不是得陇望蜀之辈,更不会提出非分的要求。凡事以杜大人的利益为先,并且极力辅佐杜大人。只要咱们安氏能办到的,杜大人只管吩咐。如此这般,大人还要推辞?”
安庆忠已经将姿态摆到最低,原本他还对投靠杜尘澜有些犹豫。但此刻他觉得,跟着杜尘澜准没错。
杜尘澜有些错愕,这位老爷子倒是有些魄力,竟然对他这般信任?
“你何必如此?跟着我,胜算太小了,你心里明白的。”杜尘澜望着安庆忠,郑重地说道。
“那也比现在这般强,再者日后都是未知数,谁又能预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其实安氏还是有些家底儿的,当年受到重创,我父亲就想到安氏日后必定会一蹶不振,因此也留了后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官场上打点要银子,您只管开口,如何?大人好好考虑考虑。”
他们安氏可比杜氏要富足多了,当年上缴国库是不少,但也不是没留存家底。还是父亲有远见,早就料到有这样一日。
至于杜氏,完全是乡野土财主,那点钱财京城哪家都看不上。再者他知道现在杜尘澜那一房,全都靠着那些个小食肆和钱氏的嫁妆过日子,日子并不富足。
杜尘澜不置可否,安庆忠不知他有自己的私产,便以为能从金银上拿捏住自己。不过,安庆忠还算有诚意,为了得到眼前的圣旨,他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先应付过去再说。
“日后安氏若是有了难处,可来找我。在我能相助的范围之内,酌情帮上一把也不是难事。”
安庆忠顿时松了口气,虽说这答案他不太满意,但他们安氏如今没了优势,对方能给个这样的承诺,已经是难得了。
情分都是处出来的,日后他们安氏的诚意,会让杜尘澜感受到的。
“既都是自己人,那此物老夫自然要物归原主。不过,大人要相信老夫的诚意。一切以大人马首是瞻,大人有任何吩咐,咱们安氏必定唯命是从。”
今日他的老脸是豁出去了,还好这里没有旁人,否则他真无脸见人了。
安庆忠心中一阵气闷,临了一把年纪,还要求人。
唉!也不知这此次他的决定,是对是错。
第五百七十四章 灭族之事
“将才是晚辈无状,还请安老太爷海涵。安老太爷为安氏一族尽心尽力,令晚辈佩服不已。都是为了族人着想,您竟然能放得下身段,能屈能伸,以宗族利益为先,当真难得。安氏在您的带领之下,必定能重现当年的风光。”
杜尘澜拱了拱手,这一刻,他应该给与这位老者尊重。将才他与对方谈判,自然不能客气,将对方气得脸都发青了。
这会儿两人都达到了自己目的,杜尘澜自然要给对方台阶下,算是给对方留几分颜面。也省得二人积怨,埋藏在心里,日后成为祸端。
安庆忠顿时脸色稍缓,刚才他的确十分生气,仅凭着一股子志气撑着脸面,否则他早甩头就走了。即使是面对鲁老头,他也没这般低声下气过。
然而杜尘澜这会儿的致歉,让他先前的郁气一扫而空。看来杜尘澜也并非倨傲之人,将才也不过是涉及双方利益,有了争执罢了!
不过杜尘澜这招先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看得出是个老手了。杜尘澜寸步不让,表现得底气十足,认为他们安氏可有可无的态度,让自己先慌了神。
一开始就降低他心中的预期,让安氏的要求一降再降,成了苦苦相求,最后勉强同意,他还得感恩戴德。
他此刻这么一想,杜尘澜承诺的,还是太虚幻。他不知不觉,就入了对方的陷阱之中。之前那些个让他心虚,让他愧疚,让他无措的问题,也不过是其中一环罢了!
他苦笑道:“大人果然有谋略,老夫自叹不如。”
“安老太爷过谦了,晚辈也是无奈而为之。无人依靠,便只能自食其力。在这风云诡谲的朝堂中,若是不能谨慎行事,那迟早要遭殃。”
杜尘澜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苦涩。
“唉!”安庆忠重重叹息了一声,原本该是勋贵家的贵族子弟,如今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杜尘澜想起之前的试探,安庆忠并未主动提起他生父的身世,难道对方不知此事?
他思绪翻滚,既然对方不知,那他也没必要主动提出,且看日后安氏如何行事吧!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圣旨,杜尘澜迅速将其放入自己的袖子中,只等着回去之后,再打开细看。
安庆忠眼巴巴地看着杜尘澜将圣旨藏了起来,不禁砸吧了一下嘴。其实他也好奇得很,这里头到底写了什么?
当年他倒是听过一个传闻,难道这道圣旨与传闻有关?
这么一想,他不禁浑身一震,若是真的,那杜尘澜就是?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只要牢牢扒住杜尘澜,一旦成功,即便吃不上了肉,也准能喝上一口汤。
安庆忠不禁心潮澎湃起来,望着杜尘澜的双目带着几分异样,似乎蕴含着惊喜。
杜尘澜现在可没心思管对方在想什么,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还有一事,我有些不解。当年满门抄斩,为何我却活了下来?”杜尘澜得到了圣旨,便问起了当年之事。
“说起这事,有些话长啊!您也知道,其中细节,咱们安氏不会知道地太多,毕竟不是朝堂官员。您若想知道,孔大人应该对此知之甚祥,不妨问问他?”
安庆忠看了一眼杜尘澜,他之前打听过,杜尘澜之前竟然在晨鹭书院读书。
孔德政从致仕之后,便一直任晨鹭书院的山长。让他不解的是,孔大人当年就说过,只希望外孙过太平日子,不希望再牵扯进这旋涡之中。可为何,竟然能同意杜尘澜入仕?
“你不知?”杜尘澜皱眉,他现在去不了河通府,书信又不便,遂只能从安庆忠这里打听。
“只知其一,也有许多未知之处,老夫便将知道的与您说说。”
安庆忠沉思片刻,双目放空,似是正在努力回忆当年之事。
“当年此案实在了结得太快了,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半夜,大家还在睡梦之中,皇上就下令包围了靖安侯府。咱们也是次日才收到消息,十分突然。当时父亲到处托人,还去找了孔大人,想尽快做出应对,看能否找其他官员替侯府求情。”
“只可惜,派出去之人都吃了闭门羹!孔大人又进了宫,安氏成了无头苍蝇,到处乱窜,束手无策。然不过半日,又传来消息,说是朝廷定了罪,不论男女老少,都是秋后问斩。罪名是通敌卖国,谋朝篡位。皇上下令,铲除奸臣贼子,要将顾氏诛九族。父亲当时吓得都撅了过去,这都是一夜之间的事。”
安庆忠此刻回忆起往事,还在心有余悸。
“原本安氏还在奔波,想托人救侯府。可之后才发现安氏自顾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官府很快就包包围了安府,却半晌没动静,也没将咱们抓入大牢。咱们在府中忐忑地等了有半日,这半日简直比一年还漫长。”
“半日之后,官差就撤了?”杜尘澜想起了孔德政,是他做了交换。
“是!官差撤了,咱们又忐忑地等了一个时辰,感到莫名其妙的同时,又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
“一个时辰之后,孔大人来了。他说按照我父亲的意思做了,去衙门疏通,将安毓书除了族,又在皇上那儿求了情。安氏不必跟着陪葬,顾氏不欠安氏的,那些年安氏得的好处,足以补偿养育安毓书的功劳。老夫觉得突然,谁想父亲竟然在之前就有了安排。可见在此之前,父亲早就料到会有这样一日。”
杜尘澜闻言眼睫微敛,连安家当家人都能事先做准备,那靖安侯府怎可能毫不知情?可见此事并非突然,而是之前就有了苗头。
然而侯府为何没提早想对策,这让杜尘澜万分不解。
“孔大人这个消息对安氏来说,是好消息,但对于顾氏来说,却是毫无转圜的余地。当时看他面目沧桑,眼神极度悲拗,看起来深受打击。他求了咱们安氏一件事,那就是收留顾氏遗孤,唯一活下来的血脉。”
杜尘澜捏紧了双拳,这是交换条件。救下了安氏全族的性命,并不仅仅是对安氏的愧疚,而是又要将他托付给安氏。
第五百七十五章 灭族之事2
等等!杜尘澜猛然抬头,看向安庆忠,遗孤?
“就在当晚,他将你送来了安氏,一同带来的,还有顾源夫妇。或许是实在没了法子,他当时能想到的,应该只能是安氏了。”
“这么说来,我父母并未等到秋后问斩?”杜尘澜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突然觉得喉咙中有些哽咽。
“不错!”安庆忠神情十分肃穆,脸上满是敬佩之色。
“靖安侯府的主子,除了老侯爷祖孙三人,尽数自尽了。他们临死前留下血书,都书与墙壁上。官差打开侯府大门,准备拿人。可一进府中,就被骇地退出了府。一进前院和后院的墙壁上,到处都有血书。字字泣血,句句诛心,震惊朝野!如鬼画符一般,笼罩着整座宅子,之前富丽堂皇的侯府,竟然就此成了阴宅。”
“不过三年,朝廷便将这宅子拆了,重新修建了府邸,但还是无人肯居住。如今还空置着,那处宅邸,就在北城靠西边一条巷子,连成了一片。那时,就连白日里,都无人敢踏入那条巷子半步。”
杜尘澜这几年一直生活在京城,却并未注意到那座宅院。若是这般,应该不会无人谈论,而他却从未听人提起过。
“你怕是也没听过吧?前几年不知是何缘故,将那条巷子给封了。里头的宅子如何,咱们也不知晓。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早就破旧不堪了。”
安庆忠摇了摇头,无人能进,于是就忘了。人们忘性大,如今不提起,谁还记得当年之事?
“那我生父他们呢?”杜尘澜的声音有些颤抖,说实话之前虽觉得自己身为顾氏子弟,那为亲人复仇是理所应当的。但情感上,毕竟有些缺失。
不曾亲身经历,也没见过亲人,更是从后世而来,当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今日听到这些细节,他心中的触动很大。
“老侯爷和侯爷据说当时进了宫,在宫里被拿下的,与其他族人一起被秋后问斩。顾氏族人不少,刑台跪不下,分成了好几批,每个刽子手的砍刀都钝了好几把。咱们安氏无人去刑台观刑,实在见不得这些。”说到此处,安庆忠的眼中不禁也有些湿润起来。
杜尘澜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当年之事他现在无法知道真相,但族中人肯定有许多一无所知的,这些人何其无辜?
“只是听百姓提起,说在行刑之前,他们父子还在大声喊冤。指天发地,道问心无愧。”
“那我生父呢?”杜尘澜深吸了一口气,到现在没听到顾玄瑧的消息,便立刻焦急地问道。
“世子爷?他逃了,当时不知去向!”
“逃了?”杜尘澜忍不住反问道。
他不禁双目一亮,若是这般,那他生父至今还活着?
“当时确实逃走了,朝廷到处追捕他,他从身份尊贵的侯府世子,成为了朝廷钦犯。然而,他逃便逃了,却为何又要回来?时隔半年,孔大人带来消息,说是朝廷钦犯顾玄瑧带人闯入皇城,意图谋害皇上和太后,被当时还是禁卫军统领的宋良书击杀与皇上的寝宫。但此事却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从未对外宣扬过,朝廷也不曾出过公文。孔大人还嘱咐,说不可向外泄露,很少有人知晓这事儿。”
“宋良书?”杜尘澜微眯着眼,他想起这位当今的淮安侯宋良书,然而此人却是朝廷的异类。
宋良书十多年前本是禁卫军统领,正三品的官职。可后来不知立了什么大功,当时朝堂之事大多还是慈宁太后做主,她力保此人,将其封为淮安侯。
这是本朝第一位不靠战功,被封为侯爷的官员。他曾经对此事十分感兴趣,便是翻阅过很多此类记载的书籍,答案却都十分模糊。只说是立了功,却不曾详细表述。
他当时猜测,又是一桩朝廷秘事。
谁能想到,竟然是因为杀了他生父,立了大功,这才一跃成为勋贵?
杜尘澜忍着心中的怒意,接着往下问:“那我又是如何得救的?”
“这老夫就不知了。”安庆忠摇了摇头,接着又仔细想了想,似是又回忆起了什么。
“不过,当时咱们安氏逃过一劫,便对此事有些惊惧。因此,对收留您还有些犹豫。但当时孔大人却说,其实在此之前,早有人潜入了侯府。您的死是被那些人确认过的,无需担心。再者您当时年岁小,外人少见。只要不出府,换个身份,并不算危险。他再三保证,咱们安氏也记着他的恩情,于是就同意了。”
“在此之前有人闯入了侯府?可你刚才不是说侯府已经被官差包围了吗?府中之人是自尽的,又如何与那些人扯上关系?难道不止是一伙人?”
杜尘澜闻言,觉得此事越发扑朔迷离。潜入侯府之人,若是与朝廷有关,慈宁算是最可疑的人选。但当时皇上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排除嫌疑。就连摄政王,也极有可能。
目的为何,自然是因为他袖中的那封圣旨。或许是想问出圣旨的下落,又要防外人知晓,才隐蔽行事。这其中细节,杜尘澜不得而知。
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官府之人。可若不是官府之人,那又会是谁?
“这老夫是真不知,亦或者与圣旨有关?或许这圣旨一出现,便会发生什么变故。于是有人欲偷偷将这圣旨拿走,便提前潜入侯府中?”
杜尘澜瞥了对方一眼,没想到这安老太爷脑瓜子倒是灵活,与他想的一样。
“顾氏之人的尸身,如何处理的?”避免又扯上圣旨,杜尘澜岔开话题,深吸一口气说道。
“朝廷不许咱们捡尸身,在打点之后,还是行不通,便只能放弃。不过后来皇上感念与当年老侯爷也曾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于是便将尸身收敛了,葬入了一座荒园中。”
“那荒园在何处?”杜尘澜在心中揣测着皇上的用意。
“在京郊往西,快到明城府之处。不过杜大人最好别轻举妄动,若是朝廷还派人盯着那座荒园,您去了就有暴露的嫌疑。”安庆忠怕杜尘澜年少易冲动,于是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