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捧杀
筝雁脸上方重现笑容,兴冲冲出去,按着程绣锦的吩咐下去准备,竟赶在边雁进来前,又跑了回来。
看筝雁一脸看热闹的兴奋模样,程绣锦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不一时的,边雁又被常妈请了回来,还未进门时,正一脸得色地说常妈道:
“……不是我要说妈妈,咱们做奴婢的,不能光顾着讨好姑娘,一味的附和纵容,那与应声虫又有什么区别?正是该劝的就要劝,该反驳的也要反驳才是。”
常妈压着她那大嗓门笑应:
“吴姑娘说得正是这个理,可恨原老奴先没想到,才至杨家时,可着姑娘的性儿,当时倒是通快了,却落得如今这般,唉!”
既已经进了房间,常妈收住话,垂手立在一边。
边雁抬头看向程绣锦,脸上笑出一朵花儿来,跟刚出去时,简直判若两人,盈盈行礼问:
“那信,大姑娘想是看了?”
程绣锦也是满脸的笑意,点了点头说:
“信我倒是看了,只我不大相信信里说的,我问她们,她们又没个主意,只劝我莫要理会,所以让将你喊了回来,倒是给我细细剖析一下。
还有,我有个疑问想问你,你先不是说,身契都已经签了,竟心甘情愿地帮着送信?莫不是受了威胁吧?”
一听这个,边雁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声音诚恳地说道:
“大姑娘于奴婢有活命之恩,奴婢早就说过的,奴婢再不会做对不起大姑娘的事。任着谁也不能威胁奴婢,奴婢今天来,完全是为着大姑娘好。”
程绣锦似不信,问:“真的?”
边雁指天发誓说:“大姑娘明鉴,奴婢若是有半句假话,决不容于天地。”
程绣锦起身,过去拉了边雁的手说:“好好的,发什么誓呢?”
将边雁拉到床边坐下了,程绣锦又笑说:
“那你说说,你都要嫁那人了,却还来给他送信,心理就不难过?”
边雁不赞同地笑说:
“大姑娘此言可是差了,奴婢那不是嫁,说白了,也不过是侍候人而已,像大姑娘将来那才叫嫁呢。
若不是奴婢觉得对大姑娘好,任着是谁来跟奴婢说,奴婢也断不会跑这一趟的。”
程绣锦好奇地问:“那你说来听听,倒是出了什么事情了?还是听说什么了,要不怎么会来?”
边雁开始还收着些口,这时越说话越顺,又瞅着往日一同侍候的几个雁,此时都侍立在一边上,唯她能与程绣锦一同坐下,心下越发得意起来。
再说刚才,又被灰溜溜的拽出去,一心想要挣回面子,笑说道:
“大姑娘去芙蓉园那天,是不是碰上杨姑娘了?奴婢这才确定,大姑娘对杨公子旧情未了。
可巧杨公子求到奴婢的头上,奴婢这才应下。
奴婢本就是妾,只有怕不为主母所容,哪有吃醋的理?杨公子让奴婢给大姑娘送信,本就是两头好的事,奴婢自是痛快的应下了。
可恨当日,除奴婢外,竟是无一肯规劝大姑娘之人,致使事情闹到了如此的地步。
大姑娘在边关上,眼见着都是一夫一妻,其实不是男人不纳,而是当朝法律,明文规定了,不许庶人纳妾。
再看看京上,哪一家不是三妻四妾?大姑娘这些日子,想来也很难吧?”
程绣锦这才弄明白,上次杨安业挨了打,怎么又来送信,原来问题出在杨随心哪儿,不由得就笑了。
她就喜欢这一款的小郎,与杨安业有什么关系?
程绣锦垂下眼睛,似有阴郁之气说:“事到如今,我便就是后悔,也没用了。陛下都为他赐婚,我还能干什么呢?
给他做妾,那是不可能的,别说我乐不乐意,就光是我爹娘哪儿,也不会答应。”
边雁一听这话,更来了精神,笑说道:
“大姑娘听奴婢慢慢剖析明白,奴婢自是知道,大姑娘以侯府嫡女,如何能给人做妾?
但俗语有言,谋事在人。杨公子跟奴婢说,他当时也是受朱清盈的蒙蔽,被她引着才说出那样的话来。
再说了,男人情好时说出的话,哪儿就能当真了?
以着她的出身,也就是做个贵妾,如今闹到要娶她做正妻的地步,杨公子万是不乐意的。
而大姑娘自上回的事,全京城的勋贵人家,哪个敢上门求娶?
闹那么一场下来,竟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大姑娘与杨公子,谁都没落得着好。
所以,大姑娘现在首要的,是想着如何劝侯爷,求着陛下收回成命,恢复原本是大姑娘的婚姻。”
程绣锦有些迟疑:“可侯爷、夫人的脾气你应该知道,断没有回头的可能。”
边雁说:“这也正是杨公子打发了奴婢来的原因,侯府门禁森严,杨公子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大姑娘说,却也见不着大姑娘。
初五那日,侯爷定是要随驾陛下的。而夫人、大姑娘,也是要陪着老夫人去芙蓉园的,对不对?
到时大姑娘寻个机会,偷偷地见一见杨公子,总能商议出一个办法来。”
程绣锦点头,却又说:“这万一让人看着了,那我的闺名岂不毁了?你以前不也总是劝我,要守妇则吗?”
边雁全不以为意地说道:
“大姑娘这话就不对了,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它日大姑娘与杨公子成了婚,谁还会追究这些个?”
程绣锦似是被说动了,若有所思地点头:“倒也是这么个理。”
边雁趁机说道:
“姑娘若是答应杨公子的约,口说无凭,不若给回个信,便就是一张笺也成,再付上一个礼物,也好取信杨公子。”
程绣锦点头:“成,朔雁,拿我的笺纸,还有信封来。连雁磨墨,我要写回书。”
边雁也跟着站起身来,笑说:“还是奴婢侍候大姑娘吧。”
筝雁上前拦住边雁,笑说:“哎,你难得来一回,明儿进了兴平伯府,再出来可就难了。
不是我酸,你打进来了,就只跟姑娘说话,却是对着旧时的我们都不理睬?这是飞上高枝儿了,瞧不上我们这侍候人的丫鬟了呗?”
62 借口
边雁忙笑说:
“筝雁姐姐这嘴,还是跟刀子似的。哪儿有的事?我不过是想着,难得来一回,以后再难侍候着大姑娘罢了。”
筝雁却“嗤嗤”笑说:
“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你跟姑娘说了这么半天,我听着也是十拿九稳的事,明儿你还愁没侍候咱们姑娘的日子?”
边雁说不过筝雁,挑眼就见朔雁、连雁俩,围着程绣锦写花笺,也只得做罢。
筝雁就问她:“我听你跟姑娘说了半天,你却是还没进兴平伯府呢,这眼看就五月了,还没订日子吗?”
边雁见问,脸上露出羞涩来,笑说:
“杨公子也考虑到了,赶到四月最后一日,原是看大姑娘面上抬举我,要不然纳妾而已,哪还就正八经给纳礼,还要选日子。”
筝雁点了点头,说:
“不是我说你,你原也是个迂腐的,既是先进了兴平伯府,可要变通一下吧,将后院那些小妖精们,都摸清了,省得明儿姑娘过去抓瞎。”
因筝雁故意捧着边雁说话,边雁越发飘飘然起来,十分志得意满地说道:
“姐姐就瞧好吧,我去了之后,若真有那不要脸想爬床,定是要使出手段来,让她们没机会给姑娘添堵。
那姓朱的,也定是要给杨公子做妾的,竟敢就撺掇着杨公子,生出那种不顾人伦的想法来,看我明儿如何收拾她的。”
筝雁半讥讽半揶揄说:“哟,瞧瞧这语气,瞧瞧这气势,看样子,吴姑娘颇得杨公子心了?”
边雁面泛春色,用帕子遮脸,忍羞说:“不过是借了大姑娘光,曾与杨公子说过话。”
她俩说话工夫,程绣锦也写完了信,甩了甩那信笺子,好让上面的墨快点儿干,然后装进信封里,让朔雁给边雁递过去。
程绣锦刚也听着她们说话,重坐回床沿边上,笑说:
“那可是恭喜了,你们谁去拿十两银子来,人要入兴平伯府享福了,别的也都用不上,就银子才最重要呢。
你们姐妹一场,也不用跟着我,要是也想随礼,就看着给吧。”
一说这个,房内顿时热闹起来,三个雁一人随了五两,便就是常妈,也跟着随了三两。
边雁接过信,没容细看,就又接了帮着她包好的一包银子。
程绣锦笑着上前,拉着边雁地手说道:“你也别嫌少,主要你现在还在娘家,太多银子招人眼,最后也不见得就能带走。
时日还长着呢,等你明儿用钱了,再来管我要。”
出侯府时,边雁又得程绣锦亲送至垂花门,怀里揣着信,又抱着一包银子,整个人都是晕陶陶的。
信物的事都给忘了。
却说边雁一走,筝雁最先生起气来:“姑娘应承她就是了,干嘛还要给她钱?”
五两十两的,放普通人家,那是一大笔数目,可在她们这儿,却并不放在眼里,倒不是舍不得,就是给得不甘心,总觉得还不如扔水里,还能听个响。
程绣锦笑安慰她说:“从今儿到初五,也没几天了,既是让她高兴,何不让好好兴上几日?”
筝雁想想也是,脸上重又露出笑容来说:“也要让她知道下姑娘的厉害。”
朔雁便就从怀里拿出一信封来,与刚递出的竟差不多。
程绣锦将那信封打开看了看,笑说道:“重五的那日,咱们也是要好好准备下的。”
因实在厌烦杨安业,几次三番地想来害她,程绣锦下定决心,要好好地惩治杨安业一回,又怕受到靖边侯、侯夫人的阻挠。
无风居,程绣锦已经下了封口令,但初五日她如何出去,令程绣锦十分发愁。
她自己家也是要过节的,往年不在京就算了,今年是定要过延恩伯府,给老太太、延恩伯、伯夫人磕头。
至于说观龙船,芙蓉园那天戒严,皇帝与民同乐,自来三品以下不让行船。
往年上,都是老太太打着靖边侯之名,租一艘楼船,请上几家相近的亲戚上船,好好的乐一乐。
而哪个亲戚上船都不空手,最后算下来,老太太倒是能挣点儿。
再有,上船的,哪个不围着老太太,说些恭维的话,因此往年端午,老太太都过得十分开心。
今年就两说着了,一来靖边侯一大家子,再则人家自己的船,侯夫人自己娘家也要请的。
不过,也不个个都要上船的,芙蓉园那天游园的也很多,做小买卖的,空地上杂耍什么的,总之很热闹。
又有禁军来回巡逻,比着平时的治安,反倒是好上许多。
程绣锦想,也正是让杨安业丢脸的好地方!
她已经想好,如何让杨安业丢脸,可她要如何不上船呢?却是个问题。
程绣锦思来想去,便就想到她刚交的小迷妹石绯。
无论文武重臣,娶妇嫁女,却都不是个人家的事,别看皇帝菩萨似的,在禁中呆着,其实那眼睛都看着呢,就防着个内外勾联。
也不知老太太是不懂,还是怎么的,赏花宴竟是将石家也请了来,可见老太太便是做样子,都不尽心。
天官之子若是求娶边将之女,只怕不等两家亲事定下,这一家就定是要出事的。
皇帝便就不立时怎么样,也只会想法子,什么明升暗降的。
夺一家权都是万幸了,就怕皇帝一生气,将两家都给收拾了,来个杀鸡儆猴,就得不偿失了。
这道理程绣锦懂,但小姑娘的手帕交,却是不碍事的。
于是,程绣锦修书一封,约石绯初五那天游芙蓉园,又从自己的库房,精心挑选了礼物,打发常妈去送。
却说石绯自那天和程绣锦分手后,就央求她母亲办宴会,请靖边侯一家,不想她才一提,就被她父亲石塘训了一顿。
石塘是官场老油条了,哪还有不懂的?
他平时在朝上碰着靖边侯,有事说事,无事也都是绝不多说一句话,竟还宴会请?
上次延恩伯老夫人递帖子来,石塘与他夫人,就说老太太不知所谓。
但因碍着靖边侯的面子,不好直接推拒,也是与石修说明,他与程绣锦是绝无可能的。
63 准备
石塘见小女儿被宠得一派天真,想到她如今也到许嫁的年纪,这等人家出来的姑娘,竟这个都不懂,如何放心?
训完石绯后,又让自己个儿的夫人,好好教教石绯,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心软。
石绯被训得泪水涟涟的,十分不服气地说:
“我又没说让她做我嫂子,陛下管天管地,还管到我交手帕交了?”
石夫人也快五十了,对石绯一惯娇宠,虽有石塘交待,可一见女儿哭,就已经心软了,叹气说道:
“你爹也没说不让你俩个来往,京城就这么大,便就是咱们家不办宴席,还有别人家呢,想要碰上还不容易?
乖乖,快别哭了。你要真想跟她来往也行,娘现今就给你出主意。”
石绯一听这话才抬起头,问:
“娘有什么办法?我可不要等着宴会碰,照着你们说,程姐姐家办宴会,也定是不能再请咱们家的了。”
石夫人爱怜地为女儿擦泪,笑说道:
“之前,我让你远着些程仪,你偏不干,还跟着我骂程大姑娘,说她如何的骄横无礼,怎么出去走一圈儿,态度就大变?你这个性子啊……”
牡丹宴时,石夫人一直在房间里,虽后来也出去过,但也是几家夫人一起。
远远的,石夫人瞅着儿女和着一帮小姑娘、小郎君在亭子里,她也打小时过过,便就也以为,不过是凑一起作个诗什么的。
却没想女儿一趟宴会回来,就改成骂程仪两面三刀了,石夫人正老怀欣慰呢,她女儿竟就又将心,扑到程绣锦的身上。
……石夫人对女儿也是服气,便就是夏日的天气,也没变得这般快的。
石绯见她娘问,免不得就将宴会那天,程绣锦如何被排挤,程绣锦又是如何说她边关上的事的,细细跟她娘学了。
石夫人听得连连点头,对程绣锦也是赞许的,也乐意女儿跟程绣锦走得近,就帮着出意:
“这俗话说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也觉得程大姑娘的确不错,可也得两好并一好才行,你也得问问人家的心思不是?”
石绯一听她娘这话,面上就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石夫人笑说:
“稍安勿躁,听娘慢慢跟你说,就好比你现在讨厌程仪,要程仪还想跟你好,一心扑着你,你烦不烦?”
见女儿面上表情缓和了,石夫人才又笑说:
“你手边上有什么新奇的玩意,用心挑选两样出来,再写封信,说一说小女儿家的心事,然后打发婆子给她送去。
若她想跟你好,单看她的回信回礼,可不就知道了?然后……”
这边,石绯听了她娘的话,当即就去选礼物,让人准备上好的花笺,要给程绣锦写信,丫头来报说,程绣锦打发婆子来了。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上枕头,石绯大喜过望,立时就让人将常妈请进来,笑说:
“我也正要给程姐姐挑礼物写信,可巧妈妈来了,倒省得我再打发人去了。”
说着话,一面让小丫头去取她选好的礼物,一面就将花笺打开,没想到,程绣锦约她初五日游园,都没问她娘,就一口答应下来。
然后,当着常妈的面,石绯写了回信,又厚厚地打赏常妈,让常妈将她的礼物、信,一齐放拜匣里,让带了回去。
程绣锦得了石绯的准信后,这才去找侯夫人说,初五日,她就不跟着家里人一起上船了,而是约了石绯一起游园。
又跟她娘耍娇卖痴的说,石绯是她进京两个月以来,所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
那天的花宴,石绯是如何帮她说话,如何怼程仪的。她这也是感谢石绯。
又说自己进京两个多月,如何的孤独,与程仪、程蕙又说不到一起云云,将自己说得十分的可怜。
侯夫人实在被程绣锦缠得烦了,再也心疼女儿自进京了之后,就没碰上什么顺心的事。
她自己一天诸事繁杂,也没太多的空陪女儿,家中姐妹,没一个省心的,女儿也是需要个玩伴陪着,说说心理话什么的。
侯夫人心一软,便就答应了。
当然,没意外的,等到事发之后,侯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既得了母亲的首肯,程绣锦便就喜滋滋的安排游园事宜,虽是借着幌子要整治杨安业,但程绣锦也是真心想跟石绯玩上一日的。
到了五月初五,艾虎悬门,喝雄黄酒,臂系艾索、佩戴蚌粉囊,左右邻里,相送粽子、粉团等食物。
早早的忙完,一家子先去延恩伯府,给众位长辈磕头,才坐着车,往芙蓉园去了。
芙蓉园门口此时,已经清水洒地,进进出出的兵吏明显多了,马车也不让驶到门口,纷纷在离园门口不远的空场停下。
因没看着石家人的马车,程绣锦又不喜欢戴幂篱、围帽之类的东西,便就留车上等石绯。
这次,侯夫人倒是将常妈几个,全给程绣锦留下了,又叮嘱程绣锦小心,别招惹事非,才和着柳氏一起,跟在延恩伯夫人和王淑人身后,慢慢进园子去了。
程仪扶着老太太,还回头看了程绣锦一眼。
没一会儿,外面守着的婆子敲车门报说,边雁在外面求见。
程绣锦让放边雁上车,几天没见,边雁已经做妇人打扮,穿了身粉色的衣裙,眉也修得细长,眼角泛着一股春色。
无处不显示着,边雁这几天,过得那是相当顺心。
边雁行过礼,程绣锦热情地拉她坐下,又支使外面的人站远点儿,才说道:
“现在人还太少,况我借口约了人,才没跟着上船,刚你也看着了,我娘将常妈几个留了下来,就看着我,怕我到处乱走呢。
再说,你怎么就这么直接过来了?等呆会儿,万一我娘派人问,那岂不是就露馅了?”
边雁安慰说:
“大姑娘多心了,常妈她们一惯听大姑娘的话,上回奴婢去的事,夫人不也没知道?再说了,奴婢这样大方的来,方才显磊落呢。”
程绣锦想了想说:“也对,大概是我自己心理有鬼,才这么杯弓蛇影的。”
64 再遇
但边雁还是压低了声音说:
“杨公子已在望远楼,租了三楼五号房。奴婢也会在房里一起等大姑娘,大姑娘寻着机会过去,就敲三下房门,奴婢就会来开门。”
程绣锦点了点头说:
“等我逛圈园子,寻借口偷溜过去,到时你可得警醒些,别让人瞧见了,再坏我名声。”
说着话,程绣锦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塞到边雁手里,边雁死活不要。
程绣锦按她手笑说:
“给你你就收着,跟我客气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的?你家里那个情况,上次我们给你的银子,都被你哥、嫂扣下了吧?
你现初至兴平伯府,正是靠着钱收拢人心的时候,便就是咱们所谋事成了,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呢,趁着有机会,就多给你些。
再说也是为了我自己,你行事好了,我以后不省心?”
边雁被程绣锦一席话说得,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下车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打发走边雁之后,程绣锦从车上下来,将常妈四个喊来。便就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四个人就依言行事去了。
没一会儿,石家的马车也就到了,石家也一大家子人,也都去自家船上了,只留石绯并一众的婆子丫头陪着。
等石家众人都走了之后,程绣锦才又从车上下来,石绯也没等着人请,自从车上下来,就扑着程绣锦喊:
“程姐姐,可想死我了。”
程绣锦笑说:“看我没失言吧?”
石绯狂拍马屁:“程姐姐威武,程姐姐厉害!”然后就如数家珍的,跟程绣锦介绍芙蓉园里,都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小姐妹两手拉着手,言笑晏晏并肩往芙蓉园走。
一抬头,就看着杨随心头戴幂蓠,只一个小丫头陪着,站在她们前边,正左顾右盼的,显然是在等人了。
石绯脚下一顿,转头瞅了眼程绣锦,语带小心地说:“我看这人,依稀是兴平伯府的杨随心。”
想到上回在芙蓉园,碰见杨随心和安王一起,当时她就看着,安王对杨随心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有点儿恍然明白,不由得就笑了声,说:
“我看着也像。”
石绯见程绣锦神色如常,才奇怪地说道:“她身边怎么就一个丫头啊?亏了今天巡吏多,也不怕出事!”
说到这儿,石绯忽地带了些兴奋问:“对了,我听她们说,程姐姐在这儿,就差点儿让人给抢了?得亏了五殿下英雄救美。”
……程绣锦:“你听谁胡说的?五殿下什么人,还用我说嘛?”
还英雄救美呢,要不是禁卫军来得快,他俩都要打起来了!
听得这话,石绯想像下五皇子英雄救美,也颇觉得那流言荒谬,忍不住问:
“那到底怎么回事?程姐姐不知道,真是说什么的都有,那人不是五殿下给踢伤的吗?听说五殿下一脚下去,那肋骨就断了呢。”
程绣锦“呵呵”一笑,才说:“是那人作死,竟直接指着五殿下……”
“哎,好巧,这不是程姑娘吗?”程绣锦与石绯打从杨随心身边过,杨随心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主动与程绣锦打起招呼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吓的,也可能是身边没两位皇子,态度倒是比上回好多了。
见程绣锦、石绯停住脚,又与石绯打招呼道:“石姑娘也在啊,程仪呢?石姑娘怎么和程大姑娘混在一起了?”
石绯……
程绣锦问她:“杨姑娘这是跟人约好了?”
杨随心被问得噎住,反问:“怎么只你俩个,程二姑娘、三姑娘呢?”
程绣锦说:“杨姑娘在这儿,难道是在等姐妹?”
杨随心……
石绯在边上补刀说:
“杨姑娘这是约了谁了?你家大人就这么放心,让你就带一个小丫头站这儿?这要万一碰上个恶霸可怎么办?再让人给抢了去。
你可别当我危言耸听,我可听说了,就前些日子,程姐姐可碰着一个呢,幸好程姐姐武功高强。”
程绣锦……这就别再提了,再提话就多了。
果然,就听杨随心一阵笑说:“可不是厉害,吓跑了小郎君!”
这事石绯也听程仪说了,当时她还嘲笑程绣锦来着,这时听杨随心说,就觉得特别刺耳,冷冷说道:
“那也没你哥和你嫂子俩,光秃秃皇宫一日游吓跑的人多。”
杨随心咬着牙说:“我哥那是被奸人所害!”
石绯嗤笑一声。
隔着幂篱,杨随心狠瞪程绣锦一眼,才又说:“最起码我哥要成亲了。”
那意思,就是嘲讽程绣锦嫁不出去。
石绯就要反唇相讥,程绣锦抢先说道:
“我看杨姑娘这样,倒似是想要和人来一场偶遇!不愁嫁的,都倒追了?”
杨随心不服输,硬给自己长脸说:
“谁说的?我和我表哥约好了,今日要一起逛园子。你们知道我表哥是谁吗?还不快走?小心冲撞了,治你们的罪”
“是吗?”程绣锦坏笑着说:“总不还是安王和五殿下吧?我怎么记得,上回安王带着你仓皇逃离了呢?”
杨随心……
石绯大笑问:“为啥要逃?”
程绣锦对着杨随心勾唇一笑说:“嘴贱,没办法。”
杨随心想起那天,程绣锦要打她来着,有些安安后悔惹程绣锦了。
正当杨随心吓得连连后退时,天无绝人之路,她看着安王和五皇子,身后跟了不少护卫,骑马而至。
杨随心像看到了救星般,急急的迎着喊了声:“表哥!”
安王一见杨随心就头疼,没下马呢,就先皱眉。
五皇子在马上,一眼就看到程绣锦,再瞅杨随心时,目光一沉。
然后,安王也看到程绣锦了。他不是很想下马,心里突突直跳,瞅了瞅五皇子,才稍安下心。
兄弟俩各怀心事下马,缰绳一扔,自有卫兵上来牵马。
杨随心扑过来喊:“表哥怎么这会儿才来?”听着,就好像她与安王事先约好了一般。
程绣锦和石绯站在一傍,没上去打招呼的意思,就想等他们走了,再进园子。
安王问杨随心:“你怎么在这儿?”
65 结伴
杨随心说:“等表哥久不至,就出来了。”
五皇子一直背着手,就像上回一样,脸上没半分表情,也不说话。
安王“呵呵”笑了声,程绣锦、石绯不过来,他们是天之骄子,自也没上赶子去说话的,主要是安王怕程绣锦。
杨随心可就不这么想了,刚被程绣锦嘲讽她倒追,此时就想找回面子。
眼见着程绣锦、石绯半点儿要过来的心都没有,便就又心中得意起来,与安王说:
“表哥,那边是程姑娘和石姑娘,她们不好就这么青头白脸的过来说话,咱们与她打个招呼吧,与我也算是点头之交呢。”
本想装没看见的安王……
五皇子听了这话,倒是又瞅了杨随心一眼。他脸上一惯没表情,眼睛也黑沉沉的,别人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杨随心也不等安王答应,她便就冲程绣锦她们笑说:“程姑娘、石姑娘怎么不过来啊。”
石绯一瞅着五皇子,就跟鹌鹑似的,杨随心这一喊她们,立马更讨厌杨随心了。
不过,她也挺佩服杨随心的,那边上的可五皇子啊。
牛首辅的孙子,说踢就踢,这才几天?
程绣锦被石绯扯着后衣角,过来落落大方行了个敛衽礼说:“见过两位殿下,两位殿下大安。”
石绯躲程绣锦身后面,也跟着行了个礼,大气没敢出一个。
安王往五皇子身边靠靠,自觉有了些底气,方才笑说:“免礼吧,你两个怎么在这儿?家人呢?怎么不在船上玩?”
程绣锦笑说:“回殿下话,小女子与石姑娘准备游园,他们都在船上呢。”
杨随心笑说道:
“那可正好,我们也准备游园,就一起吧。今儿人多,万一有人不开眼,冲撞了程姑娘,也省得程姑娘亲自动手,失了体统。”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杨随心的讥讽之意了。
安王就又后悔了,刚他怎么就心软,没祭出他五哥?想到那天,程绣锦恼羞成怒的样子,安王默默跟五皇子换了个位置。
就见程绣锦冷冷一笑,问安王:“王爷与杨姑娘事先约好了,在这儿会合,一起游园?”
杨随心怕安王回答错误,欺安王面软,忙开口抢话说,可才说了一个字,便就无故摔倒在地上了。
安王错愕,抬头看程绣锦,就见程绣锦粉面含威,就以为杨随心是程绣锦出的手,心中一凛,激灵一下说:
“绝没有的事,孤跟她约什么?别听她喊孤表哥表哥的,也不知多老远的亲戚。
不过是兴平伯夫人,跟贵妃娘娘一个姓罢了,孤与她一点儿都不熟,就上回,也是在这儿碰上,并非约好了的。”
其实程绣锦也纳闷,她刚一心瞅安王,并未注意到杨随心,也不知好好的,怎么就坐地上了。
但架势得挺足了,见安王误会,程绣锦便就更虚张声势起来。
程绣锦用余光,也暗中观察了下五皇子,见他背着手,面上一派淡然,不似出手的样子,再说了,他每次出手不都见血?
所以,杨随心自己站着站着,就站不动了?
但听了安王说的话,程绣锦也就不再纠结,杨随心是如何摔的了。
因为很怕五皇子,一直躲程绣锦身后的石绯,自是一直密切关注五皇子,就怕五皇子一个不高兴,再出手伤人。
她别的没看着,就看着一个小黑影,从五皇子身后飞了出去,打在了杨随心腰上。
五皇子可一直背着手,石绯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立时一扫之前的怂样,拍着手笑说:
“刚杨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说是与她表哥约好了,还让我们快些走,她表哥要治我们的罪呢,这可真是弄了一出乌龙事件!”
他们说话的地方,是专门让各家停车马的,此时正是最高峰的时候,众人虽不敢近前来,但远远的,可都看着呢。
石绯说话声音不低,不说人人都能听着,反正近边上站着的,肯定是听了个清楚。
杨随心坐地上,幂篱底下,满脸泪,有人指指点点地,猜她是谁家姑娘,终是受不了,由小丫头扶起来,仓皇跑了。
安王只冷冷地看了眼,并不去追。
他理解杨随心,因何总是寻程绣锦的晦气,但也要看看自己的实力,看看情况。
难为他以前,还觉得杨随心聪明,一次吃亏还不知收敛,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就不值得同情了。
烦人的杨随心走了,程绣锦也不想与这两位皇子,多做纠缠,笑说道:
“不知两位殿下可还有吩咐?若是无事,就不打扰二位殿下了,小女子与石姑娘就先行告退了。”
安王觑着程绣锦不像是生气的模样,又想自己五哥在身边,倒也就不那么怕程绣锦了,就又想在程绣锦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娶他是死活不敢娶的,但跟程绣锦说说话,也好让靖边侯知道下,他跟兴平伯家并不亲近。
于是,安王笑说:“你们二位不是要游园?那咱们就一起吧。”
石绯就觉得,周身气息一凉,颤巍巍往五皇子哪儿偷瞄,就觉得五皇子整个身子,都像结了冰一般。
心理有事的程绣锦……
跟着两皇子逛园子,那她还怎么收拾杨安业?这人莫不是跟杨安业一伙的吧?
程绣锦几乎咬着牙说:“这样不好吧。”
安王摆了摆手说:
“有什么不好的?船上也没什么好玩的,年年就那两样,楼船表演,水中杂耍,不过是要给陛下演个歌舞升平。
这湖面上,这家那家的船,不过是显得着皇恩浩荡,哪家船上,不都安排自家玩耍的项目?”
话说到这份上,除非她撂脸子,要不然是甩不掉的了。
程绣锦勉强笑了下,也只得一边扯着石绯,一边和着两位皇子一起,进了芙蓉园。
园门口有守门吏问话,但有两位皇子,后面跟着亲卫,哪个敢拦?
进到园子里,照比着上回有如意楼表演,更是热闹了许多,有空地掌起场子卖杂耍的,摆摊卖小吃的,支起临时茶棚子的。
还有挑着挑担,流动吆喝着售卖的。
66放狗
程绣锦知自己此时身份尴尬,也不知道安王怎么想的,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对安王的态度淡淡的。
安王说上三句话,她才会答应一句,而且决不主动出声。
反倒是石绯,走着走着,发现五皇子似乎不那么往外冒冷气了,就又大起胆子,活泼起来。
她自小跟着她爹宦游,去过不少的地方。
安王生在京里,长在京里,看着凤子龙孙,天天这么玩,也觉得腻歪。
再说,打他懂事起,他母妃宠他是宠他,可就整天在他的耳边上,叽叽歪歪那点儿事情,安王其实也不觉得有多快乐。
此时听石绯讲一些个风土人情,石绯又没什么心眼,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安王直听得津津有味的。
因此上,他们四个走着走着,就变成石绯和安王齐肩,程绣锦与五皇子齐肩走。
五皇子也不说话,仍旧是背着个手,目不斜视,就好像任何事,都入不了他的眼似的。
程绣锦想他那噎死人的嘴,深觉得还是别说话的好。
想想自己,本是打算着要痛快玩一日的,结果变成这样,程绣锦也觉得郁闷。
两人就默默地跟在石绯、安王的身后,就见常妈混在人群中,冲着程绣锦打手势,程绣锦就知道,事情已经完备,也给常妈打了个手势。
结果就对上五皇子看过来的目光,程绣锦……
想到上次,她也才捏了个石子,就被五皇子发现了。
程绣锦深觉得,五皇子的这个警醒性,应该是经历了许多危险,方才能练出来的。
却见五皇子就又平静地转回目光,目视前方了,就好像刚那一眼,不过是随意扫过来的一般,并没发现什么。
湖边上,此时已经围了许多人,远远看着,湖中有个二层高的楼船。
楼顶是一个比较宽敞的平台,有舞姬在上面跳舞,边上围观的百姓就有喝好的。
程绣锦瞥了眼五皇子,上前挽住石绯,笑说:“走了这半日了,你脚不乏?”
安王笑说:“临湖有个望远楼不错,就这时候不好订雅间。”
石绯立时笑说:“程姐姐肯定都安排好了。”
……傻人有傻福,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程绣锦抽了抽嘴角说:
“小女子在望远楼已经包了雅间,想要过去休息会儿,要是两位殿下还想逛的话,不敢挽留。”
安王却说:“正好孤也走累了,就在一楼厅上歇歇,喝口水的再逛吧。
程姑娘订得哪面雅间?可是临水的?居高临下正好看表演,还能观荷,极是个好地方。”
程绣锦说道:“回王爷话,正是临水好面,小女子也没上去过呢,底下人订的,说临水的那面贵,就订了。”
石绯就笑说道:“这却是个妙人,贵的虽不准定是好的,但便宜的,却肯定不好。”
不一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到望远楼。
一楼厅上,三三两两散落着穿长衫的客人,也有几个女眷,应该家境不错。
别看边个没有仆妇丫头,但应该是在外面等着呢。
因外面有茶棚子,普通民众,并没有进来这里喝茶的,因此,游园的人虽多,这里倒也没到了客满为患的地步。
他们四个选了个空位坐下,跟着来的亲卫、程绣锦、石绯的丫鬟、仆妇,则就都在外面了。
小二过来,点了茶,还没容走,便就不知打哪儿飞来一物,直奔安王的后脑勺。
程绣锦就想伸手去抓,却被五皇子给抢了先,将东西抓在手里。
程绣锦一愣,五皇子已经沉声说:“有刺客!”
跟着六皇子来,在边个侍候着的小当立时就喊:“护架、护架!”
五皇子说完话后,也不动,就瞅程绣锦。
程绣锦也反应过来,跳了起来,一指楼梯说:“我看着有身影,往楼上去了,咱们快追过去。”
安王和石绯可不凑那个热闹,被一众亲卫护着不动地。
程绣锦带打头,五皇子紧随其后,带着一队的亲卫、家仆,便就直接奔着三楼去了。
这一楼一闹起来,早有人直奔三楼送信,却发现竟敲不开门!
对面门外站着的妇人,就看出不对来,急进房内去了。
然后没一会儿,就见兴平伯夫人打从对面出来,让人撞开门,竟就看着自己个儿儿子,正光溜溜的,跟个女人行那事呢。
房间里一股甜腻味道,这次比着上次的药要重,杨安业几乎是不清醒了。
兴平伯夫人果断让人打水来,话才落,就有人递上一盆冷水,兴平伯夫人急忙给泼了过去。
杨安业和边雁两,这才清醒过来,便就瞅着一房间的人。
边雁大叫一声,就急忙寻东西遮体。
杨安业也不用兴平伯夫人说话,也是急忙想要穿衣服,却不知道谁喊了句:
“五皇子和程大姑娘带着人来了。”
京城双煞!杨安业立时便就想到上次,他光光皇宫一日游的屈辱。
兴平伯夫人这才想起来,她没关门,也不使唤人了,亲自去关。
然而也才将将对上,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了,兴平伯夫人都摔了个跟头。
程绣锦和五皇子进来,就看着一道白影,从窗子上跳了出去。
五皇子追窗边上看,杨安业被吓得衣服没穿,便就顺着窗户跳进水里了。
以为这就能跑了?五皇子沉声吩咐道:“放狗下水抓。”
程绣锦……这闹得可不是太大了?
于是,亲卫有从窗子直接跳下去的,也有顺楼梯跑下去的,呼啦啦的,叫喊着去水里抓刺客。
兴平伯夫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就想扑程绣锦说:
“是你要害我儿,那不是刺客……”
可惜她连衣角都没碰着程绣锦,早有常妈几个婆子,过来架住兴平伯夫人,说道:
“要不是,他好好的跑什么?”
常妈笑说:“伯夫人怎如此的激动?要不是刺客,该不是伯夫人的相好吧?”
五皇子瞅了程绣锦一眼,便也没停留,也跟着亲卫下楼去了。
然后芙蓉园里的人,全都看着礼池湖面上,一个光溜溜的男子,被一只狗追着,拼着命地在水里游泳。
也不知谁喊了声:
“快看,这人我认得,兴平伯家的公子,叫杨安业!”
67 惊驾
却说庆祥帝,也是忙了一早上了,又是晨宴又是赐扇的。
好不容易带着皇后,又点了许贵妃随驾,还有太子、几位王爷、一众近臣,浩浩荡荡来了芙蓉园。
他们所行路线,自与民众们的不同,因此进来时,并不知道水上已经闹了起来。
庆祥帝偕了众人登上船,听得一片的吵嚷之声,也只以为有民众看见皇帝的仪仗了。
禁军校尉却觉得不对,民众颂圣可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绝不可能这样乱糟糟的,便就赶忙打发人去打探。
一面也让亲卫兵四处知会,让加强戒备,就怕有个什么不测。
没一会儿,哨兵回报说有刺客。
禁军校尉一面更是让加强戒备,一面急忙报与庆祥帝知道,急提议说:
“为陛下安危着想,微臣斗胆请陛下先回銮,免生不测。”
太子立时跳将出来附和,瞅着恪王、慎王说道:
“儿臣也觉得父皇回銮的好,就怕有人看储位已定,心怀不甘,又想父皇已有春秋,时不及谋。
就想趁此良机,欲行那不臣之事,父皇还当万般小心,不能让小人得逞才行。”
庆祥帝坐在大椅上,面沉似水,虽未出声,但没呵斥太子的那番话,也够让人多想的了。
皇后生的二皇子恪王、三皇子慎王自是双双出列,大呼冤枉。
二皇子恪王为嫡长,亲舅家族势大,他自己又争气,饱读诗书,很受御书房先生夸赞。
更何况恪王身量颀长瘦高,即使今儿随侍陪驾庆祥帝身边,也仅着了一件浅蓝暗纹袍服,与奢华肥胖的太子,形成鲜明对比。
恪王手拿一柄竹骨折扇,正是刚庆祥帝赐的,先是深一鞠躬,方不急不徐地说:
“还请父皇明鉴,儿臣自来事父皇、太子极尽君臣之礼,不敢稍有懈怠,不知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儿臣一听,已是冷汗涔涔,不敢生矣。”
边上的慎王也急忙拱手说道:
“儿臣不敢说太子殿下错了,但儿臣自认问心无愧,也想请父皇先行回銮,再派人细查不晚。
俗话说得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儿臣相信,自有水落石出,还儿臣等清白之时。”
与太子同母的四皇子晋王也在侧,却没吱声。
四个儿子站成一排,只有太子相貌猥琐,一身痴肥,却穿了件明黄绣五龙的衮服。
庆祥帝笑了声,起身边往船窗处走,边慢悠悠地说道:
“便就是朕,也不敢说是问心无愧,老三倒是挺敢说的。
再说了,水落也不见得出石,至于浊者清者,却也是天知地知,朕也知道。”
众人听庆祥帝这话,已是不对了,便就是几个皇子在内,个个都屏气凝神的,眼神也不敢乱交流一下。
只太子还在哪儿喊呢:“父皇说得对,不只父皇知道,儿臣也知道。”
禁军都尉却过去拦庆祥帝:
“现在外面情况不明,还请陛下稍等片刻。微臣已经让下面去查刺客之事,就怕暗处有弓箭手,伤了陛下圣体。”
庆祥帝转头看了眼众儿子,却是冷冷地说道:
“若朕真有不测,爱卿即刻凭朕口喻,立即诛杀恪王、慎王。”
恪王、慎王听得庆祥帝这话,心下已是一片冰凉,却是不敢吱一声的,便就跪到地上。
太子竟就一脸得意之色:“还是父皇知儿臣一片孝心。”
禁军都尉想都没想,便就抱拳说:“微臣遵旨。”
竟是都没为那两王爷求句情。
众大臣……
其实他们觉得,这刺客之事,十分的蹊跷,但见庆祥帝脸子,都有志一同地选择了沉默,无一发言的。
庆祥帝扶栏往外探头看,却就只见一个白花花的人,在湖面上飞游,一只狗在后面追。
然后个个楼船窗边,都趴满了人在看,一时的,竟也没人发现皇帝露脸了。
庆祥帝再顺着众人所指方向看过去,就见他五儿子站在一叶轻舟之上,指挥一拿网抄子人,迎面去抄水中之人。
想到刚刚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庆祥帝突然觉得有点儿脸疼。
转而庆祥帝大怒!
这是刺客?欺负他没被刺杀过吗?
本来皇帝坐龙船上,观会儿歌舞,就要和皇后露个脸,以示与民同乐。民众山呼万岁,一片盛世光景。
无论是庆祥帝,还是随侍大臣,今天的事也就完了。
之后,或留下一、两个得意的大臣,或是一个不留,全放他们下去。
庆祥帝与皇后分道扬镳,就可陪许妃去了。
可此时,水中竟在表演这个!庆祥帝回过身,几乎咬着牙喊:
“把那孽障给我喊过来!”
跟着庆祥帝一起,看到此情形的禁军都慰……
因为太出意外,他也看得呆住。
他做到如今的官位,也是二十年来,都不曾出过错的。
可今天,庆祥帝的吩咐,禁军都尉都没听着,还是庆祥帝又说了一遍,才反应过来。
禁军都尉出去时,整个人都是晕陶陶的,直觉自己在梦中,一面让准备小舟,一面问哨兵到底怎么回事。
已经打探回来,没来得及上报的哨兵,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将他探来的消息,如实报与禁军都尉。
嗯,禁军都尉听完,不但没清醒,反倒是更晕了。
晕归晕,禁军都尉乘着小舟,转过了巨大龙船,刚好就看着五皇子护卫,拿个大网抄子,将一白白的人给抄上来。
哨兵小声与禁军都尉说:“听说是兴平伯家的公子,就与靖边侯家女公子订婚的那位。”
禁军都慰……
五皇子被带上船,禁军都尉将他打探着的最新消息,如实禀告给了庆祥帝:
“两位殿下和着程大姑娘、石姑娘一起逛园子,在望远楼休息时,碰上有人竟图用暗器伤害安王殿下。
五殿下带人查望远楼时,那人不容问他,衣服没穿的跳水里了。
因他行迹可疑,五殿下怕他跑了,便就放狗去追,又亲自使人拿了网抄子抄他。
抄上来一看,才知竟是兴平伯之子杨安业,此时已经被五殿下的亲卫拿着,等着审问呢。”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场惊动了皇上和众皇子,所谓的刺客事件,怎么就那么像是一场,被精心安排的捉奸大戏?
68怼怼
庆祥帝阴森森地瞅靖边侯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靖边侯也是懵懵的,但被皇帝问到头上,也不能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出列,拱手说:
“臣回陛下话,要说兴平伯的这位公子,倒是曾经想给小女偷偷传信,但被臣子发现,着实将他打一顿,丢门口了。
臣本不欲以小事拢了圣听,因此臣就一直未敢报与陛下知道。
陛下有所不知,那兴平伯夫人似恨臣女入骨,几番的算计,不过都被臣给挡下了。
至于这次,臣恍惚听说,小女约了石大人的女公子一起游园,想是在园门口碰上两位殿下了?”
想了想,靖边侯又补充说:“至于杨公子为何会在水里,微臣就实在不知了。
但有一样臣敢保证,臣女绝不可能与他私约。”
“呵!”庆祥帝冷笑,想想好好的节庆,想想楼船里露出来看热闹的面孔,庆祥帝转过头骂五皇子:
“就那弱书生,能是刺客?弄得满世界都知道了,成何体统?”
五皇子瞅着庆祥帝说:
“儿臣又没让他跳,一湖边的民众,船上各家贵妇、贵女,父皇意思,让他呆水里头,供人观赏?”
“你要不放狗,他也就躲起来了。”庆祥帝被五皇子噎得够呛,更加火冒三丈起来:
“他这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五皇子全不在意庆祥帝的脸子,据理力争:
“陛下这话说得,若儿臣不放狗的话,他这里可能有同党,岂不是就逃了?
陛下说他不似个刺客,依着儿臣看,陛下也武断了些?是不是,也要审了才知道,谁说瘦弱就不能杀人?
难道陛下没听过雇凶杀人吗?再说了,他要不心虚,又跳什么湖?”
庆祥帝就觉得满肚子理,竟是无话反驳,指着五皇子,连连说道:“你好样的,好样的!”
这谁都听得出来,庆祥帝是在骂五皇子呢。
偏五皇子自己似没听出来,还当夸他呢,抱拳说:“儿臣谢陛下称赞!”
庆祥帝……
陪侍大臣,个个恨不得将自己个儿的脑袋,缩进脖腔里。
对这位五皇子,也是大写的服。
这可真是怼天怼地,竟连皇帝都敢怼,也就皇子吧,换别人试试?
太子却是第一个心顺了,看看被自己五弟怼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只在哪儿“你你”的父皇,
想想他自己被五弟怼,也没那么气愤了。
说理说不过,便就开始人身攻击,想来天家父子,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愤怒的庆祥帝,此时也不再追究事情真相了,指着五皇子骂:
“枉顾人伦的东西,你这辈子,也别指着朕封你为亲王。”当你的皇子当一辈子吧。
五皇子瞅着庆祥帝发笑,竟是全不在意,说道:
“就先不说它日无论谁登上大宝,还能差儿臣个亲王?
就说现在,儿臣便就不是亲王,谁就敢欺辱儿臣?
还是陛下准备着,让人写个‘谁都可欺辱’的牌子,时刻举在儿臣身后边?
还是说,陛下打算把儿臣的亲卫给撤了?”
说得好有道理!
庆祥帝再次被五皇子给怼到无话可说,竟是人身攻击都失败了,也只能气急败坏地指着五皇子,在哪儿“你你”的。
太子这时站了出来,拿出当兄长的威严来,呵斥五皇子:
“好大胆子,竟敢忤逆父皇,你难道就不怕父皇将你除族吗?”
五皇子冷冷对太子说道:
“皇兄若是听臣弟一句劝的话,与其想着族除臣弟,不若先清理下东宫吧。
别什么人放个屁出来,皇兄都奉若至宝良言。
再说,臣弟一没起兵,二没造反,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
依皇兄的意思,陛下是那等听不得逆耳之言的昏君吗?
若臣弟因言获罪,会不会让人觉得寒心?亲子几句实话尚不能忍,臣下的逆耳忠言,又如何能忍?
皇兄这话,让御史如何?让群臣如何?”
太子也学他爹,指着五皇子在哪儿:“你……”真气死他了!
另三位皇子,没一个敢出声的,在五皇子的嘴下,均已经是甘拜下风,已是放弃了。
这一顶大冒子扣下来,庆祥帝有心要治五皇子的罪,也不能了,正自生气的时候,怀时颤巍巍进来报说:
“陛下,兴平伯夫人在外面磕头喊冤呢,引得一众的民众看热闹。”
今天初五,本是放假的日子,庆祥帝大怒,冷笑一声说道:
“既然喊冤,就着三司会审吧。”
她冤个屁她冤!算计别人,反被算计了而已。
要不是看许贵妃面子,庆祥帝是真的想亲自处置这女人。
三司随侍长官……
他们是审这个的吗?皇帝莫不是逗他们呢吧?
不过既是皇帝有命,那三位长官暗暗腹诽,却仍是齐齐出列领命,垂手等听庆祥帝对于案件的指示。
五皇子却先一抱拳说:“既是如此,那儿臣就先出去,将嫌犯交接清楚了。”
怼得自己心口疼,却拿他半点儿半法的庆祥帝,自也懒得见他,话也懒得说,一听说他要告退,便就不耐地摆了摆手,就差说“快点儿滚”了。
五皇子出去,刑部尚书出列问:“兴平伯夫人如何处置?”
兴平伯夫人身上有诰命,而三司会审的都是大案,一切涉案人员,都要拿到刑部问话。
可这官夫人一过堂,名节就全毁了。
一般有诰命的谁家夫人涉案,都是去家里,用屏风等隔开问话。
即使如此,也都是由其夫君代传,不好直接问的。
当然了,要是抄家灭族的大案,就另当别论了。但这鸡毛蒜皮的事,也不值当就真弄到刑部去过堂吧?
刑部尚书拿不准,因为皇帝生气了最大。
刚门上有小太监探头,是侍候许贵妃的小当,怀时忙悄悄过去,回来时,正听刑部尚书问话。
怀时忙上前报说:“陛下,贵妃娘娘使人来回话说,想请兴平伯夫人过去。”
应祥帝也正没想好,要如何处置兴平伯夫人呢。
怀时这话回得,可算是及时了。
庆祥帝便就准了之后,又对三司长官说:
“先审杨安业,再派人去通知兴平伯。”
69威胁
怀时忙出去了,让人将兴平伯夫人扶起来,给送到许贵妃呆的房间里。
不过,许贵妃并没在房里,正陪陈皇后说话。
陈皇后年轻时是个美人,可此时,却再难看出当年的风采,枯瘦一老妪,即使贵为皇后,面相却也不年轻,只堪堪与她年纪相符而已。
因跟着庆祥帝出来,一会儿要在龙船上露脸,受臣民的膜拜,穿了一身大朝服,本应最是雍容华贵的。
可实际上,却说什么也撑不起那身衣服,给人一种不配的感觉。
反观许贵妃虽已年近四十,看起来,也就三十左右,满面容光,身材微有些圆润,一身宫装穿着,恍若月宫妃子下凡一般。
许贵妃正与皇后笑说:“不怕娘娘笑话妹妹,妹妹这位族姐,行为处事,可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为了她们家,妹妹也是尽力提携了,可结果呢?也不知道她平时可都是怎么教孩子的,竟就教了个混账出来。
妹妹原还瞅那孩子不错,却不想能于祖母寿日宴上,干出那种事来。
再说今儿吧,她一四品伯夫人,妹妹又是陛下身边人儿,何至于就要这般行事?
也不知道她这是想丢谁的脸,妹妹又不能不管。”
陈皇后笑劝说:
“她大概也是一时着急,没想那么多吧。要依着本宫说啊,靖边侯之女也太过了些,哪就能次次都闹得人尽皆知的?
靖边侯也是,仗着陛下的宠信,就目中无人了,那程大姑娘敢如此的胆大妄为,也是靖边侯纵的。
就上回那一遭,瞧陛下下得那是什么口喻?瞧瞧,可不就纵得没边儿了?
妹妹要听本宫话,倒是要与陛下说说,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如若不然,明儿还指不定的,再干出什么惊天大事来呢。”
许贵妃听着点了点头,笑说:
“娘娘此言甚是,妹妹事先倒是没想这么多,还一心埋怨这个族姐不懂珍惜,对程大姑娘颇多欣赏。
可惜妹妹族家,一时也寻不着个相配的子弟出来,竟还想着要不要跟娘娘保个媒。陈家儿郎出身高贵,倒也相配。
既是娘娘这么说了,那妹妹可就不敢吱声了。”
陈皇后……
侍候许贵妃的小当被领了进来,先给陈皇后行礼,与许贵妃说:
“回贵妃娘娘话,兴平伯夫人已被带至房内,恭候贵妃娘娘的大驾了。”
许贵妃起身,微一屈膝说:“请娘娘恕妹妹失陪之罪。”
陈皇后没动身,只坐着点了点头,笑说:“咱们什么时候说话都行,你既有正事,就快去吧。”
待许贵妃出去了,陈皇后的脸子立时落了下来,冷笑了声,吩咐近边的人说:
“你们出去探探清楚,事情怎么这样了,还有老五哪儿也给我仔细察看一下,本宫看他也大了,大概也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了吧。”
宫人答应着出去了。
却说许贵妃,摇摇曳曳地从皇后房里出来,并不急着往她自己房间去,而是与那小当闲话:
“刚谁送兴平伯夫人过来的?可是怀时公公?有说陛下怎么处置没有?”
龙船三层高,庆祥帝君臣都在三层,陈皇后和许贵妃,则安置在二楼,一楼全都是护卫。
楼层之间虽也相通着,但都有内官把守,大臣们则有单独的楼梯,因此,许贵妃倒也不怕碰上外男。
小当回说:“是怀时公公送来的,奴婢听怀时公公说,陛下已经使人给兴平伯送信,不过,陛下交待让三司审理。”
兴平伯应该赶去刑部了。这话小当没说。
进到房里,许贵妃看兴平伯夫人就立在哪儿,并不敢坐,也没人给她收拾,仍是那副邋遢模样,便就笑了。
许贵妃这才快走几步,一副急切的模样说:“三姐姐这是怎么了?”完又骂左右的人:
“本宫不回来,你们都是死人吗?也不知道给夫人收拾收拾,快打水来,再找套干净衣服来。”
宫人们都忙了起来,许贵妃又与兴平伯夫人说:
“三姐姐可千万别多心,实是他们惫懒得很,要不骂他们,根本就使唤不动。”
兴平伯夫人这时连脸都不要了,“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流着泪说:
“娘娘,妾给娘娘磕头了,求娘娘救一救大郎吧,这次、这次若娘娘不出手,大郎只怕真的就完了。”
许贵妃躲开兴平伯夫人欲抓她的手,笑说道:“三姐这是干什么?”又对边上嬷嬷说:
“快将兴平伯夫人扶起来,怎么说也是四品夫人,如何能这般?”
兴平伯夫人不起来,只是磕头哀求。
许贵妃笑说:“不是本宫不管,实是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了,刚头进来前,本宫也帮着打听了下,说是陛下大怒,都已经下了天牢了。
三姐说,本宫如何说话?若要是别人也算了,三姐也得看看形势。边关不太平,朝中又无可使的帅才。
别说他是陛下宠臣了,就目前来说,陛下用兵,也还全指着靖边侯呢。”
兴平伯夫人在她儿子跳水时,精神就已经崩溃了,此时更是当许贵妃为唯一救命稻草。
又见许贵妃话说得好听,却是满脸笑意,满满拒绝的意思,立时就疯魔起来,竟就自己站了起来,往许贵妃身边冲。
可惜,也才将将近到许贵妃一步之遥,便就被两个太监给架住了。
许贵妃笑意不减问:“三姐姐这是要干什么?”
兴平伯夫人面色扭曲,几近疯狂地说道:
“你一定要救我儿,如若不然,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会告诉皇上知道,就跟皇上说……所以,所以……”
许贵妃只留一个嬷嬷在身边,打发众人出去守门,笑着慢步走到兴平伯夫人跟前,细细地打量着兴平伯夫人。
半晌,许贵妃才慢声慢语地说道:
“说什么?说本宫与你夫君订过婚?说当年陛下会撞见本宫,全你一手安排?哈哈哈……”
许贵妃大笑说:“你以为陛下就真的一点儿不知吗?”
兴平伯夫人却也不害怕,还想往许贵妃跟前凑,可惜被那嬷嬷拦着,不能成行,只得放弃了。
70实话
虽近不到许贵妃身前,兴平伯夫人仍就扭曲着脸,说出威胁之语:
“那陛下知道你对杨文实旧情难忘吗?”
许贵妃整个人斜在罗汉床上,怀里抱了个大引枕,就像听着什么笑话般,捶着引枕又笑了一阵才说:
“我入宫多少年,你嫁杨文实多少年,你在杨文实的心理,怕连个屁都不是,便就以为,当年陛下拿我做替身,就一辈子的替身?
三姐,您老真是太天真了。
杨文实不爱你,不是对我旧情难忘,是因为你太蠢了,知道了吗?你、蠢得无可救药。”
兴平伯夫人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大声地叫喊道:“你胡说,胡说。”
许贵妃抱着引枕坐起来,脸上也收了笑,突然正经起来,竟就与兴平伯夫人剖析起庆祥帝来:
“不管陛下爱不爱我,你知道你若是真跑陛下哪儿说这些话,会有什么结果吗?”
兴平伯夫人瞅着许贵妃不说话,显然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许贵妃笑说道:“你不怕死,可你的儿女呢?若你乖乖的,你儿子虽丢了大脸,可终归还有命在呢。
还有你那个跟你一样缺心眼的女儿,整天追在我儿身边,倒是颇得你的真传,学着些个两面三刀,弱柳扶风的做派。
可惜她眼睛是瞎的,宫里什么多?我儿从这儿出来的,什么样的没见过?会对一个蠢货动心?”
见兴平伯夫人脸上露出不愤来,许贵妃摇头笑了声,说道:
“就直接说吧,你与陛下说了,不光你会死,你儿女、你娘家一家子,只怕都会死。
而我呢,依旧是贵妃,因为我有安王。为了皇家的面子,陛下为了他的自尊,也不会动我。
所以,要是三姐想说的话,妹妹这就成全你,送你去陛下哪儿如何?”
说到这儿,许贵妃神情变得淡漠起来,认真直视兴平伯夫人说:
“更何况我的好三姐,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我从没爱过杨文实,又何来的旧情?”
兴平伯夫人果然不信许贵妃的话,还以为她怕了,不由得就大笑起来:
“娘娘与我说了半天大道理,却原来是在吓唬我呢。”
许贵妃摇了摇头,说道:
“原我说你蠢,你还不服气,左右这会儿我也没事,反正也二十年了,我也懒得再跟你玩了,便就让你明白明白吧。”
虽许贵妃没直接说,但兴平伯夫人却也听出,这话中的意思是将她当个玩意,玩二十年腻歪了。
许贵妃怀里抱着引枕,又斜斜地靠上,眼神悠长,似是回忆着自己年轻时光,嘴角唇边挂了丝真心笑意:
“三姐是知道的,我是家里庶女,姨娘也不得父亲宠爱,家里姐妹不多,我娘家那一门子,又正是日落西山,又无一出息子弟。
我那个爹,自己没本事,却又削尖了脑袋想搏个出头,我就知道,我们几个庶出姐妹,都是要为家里的荣光贡献了的。
我不甘给人当添房,更不想被卖入商家,自是要为自己谋一个出路的。
而杨文实则就是当年,我所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了。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订亲?是因为杨文实喜欢?”
兴平伯夫人被问得有些茫然,她一直就这么以为的。
许贵妃见了,嗤笑一声,似是在嘲讽兴平伯夫人的天真,说道:
“杨文实看着是一派光风霁月,其实庶务不通,三姐跟着他过了这么些年,难道还没看出来?其实老兴平伯却看出来了。
但自来律法明文规定,嫡长继承,老兴平伯便就是对自己个儿这嫡长看不顺眼,却也大不过律法去。
后来也不知谁,给老兴平伯出主意,让给寻个贤内助,从旁襄助一二,也不用看女方出身,只家世清白即可。
我当年,也是废尽心力的,在老兴平伯面前表现,才使得老兴平伯乾纲独断地选了我。我的好三姐啊……”
说到这儿,许贵妃顿住,歪头瞅兴平伯夫人笑说道:
“你当年却也是乱花迷眼,看着兴平伯家一片锦绣,便就一脚踩了进去,可得了幸福了?
杨文实原要的也不是跟他谈诗论道的,是要能在关键时候,帮着他拿主意的。
兴平伯家的锦绣地面的下头,那就是一个猎人装饰过的陷阱。
我进去是因为心里有准备,可三姐进去,却就是失重地一脚踏空,那滋味不好受吧?”
兴平伯夫人跌坐到地下,耳边犹如打下一个炸雷,面上疯狂已是不见,却是神色木然,两眼像两个空洞似的。
许贵妃站起身,放下手中引枕,走到兴平伯夫人跟前,蹲下去,瞅着兴平伯夫人,声音轻轻地说道:
“要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三姐呢,若不是三姐,妹妹何德何能地得以侍候陛下?陛下是这世上,最为伟岸的男子。
别说陛下拿我做替身,便就是做个丫鬟,也比跟杨文实好,三姐这么些年,就没一丝后悔的时候?
我跟三姐年岁相当,啧啧……瞧瞧三姐现如今的模样,再瞅瞅妹妹……”
正说着话,房间却被推开了,门口立着个明黄衣服的人,正是庆祥帝,也不知听了多久。
许贵妃敛就下一个笑,做出个惊慌样子,忙起身去门口行礼说:
“妾见过陛下,陛下来了多久,怎不见通传?”
心中却是想着,皇后就爱做这种事情,却不知道,她们这种人,便就是睡梦中,也是不能说出实话的,更别说皇帝就离不远了。
庆祥帝此时心情不错,嘴角也挂着和善地笑,亲自弯腰,将许贵妃扶了起来。
因有兴平伯夫人,庆祥帝并未进去,但一瞅房内时,眼神一下变得锐利,一手扶着许贵妃,一手背手说道:
“立即送兴平伯夫人回府,交由兴平伯老夫人看管教育起来,朕念在她是贵妃族姐,再给她一次机会,若是屡教不改的话,朕不介意让兴平伯另择贤妻。”
怀时忙忙地领人进去,也不多话,让架起兴平伯夫人就走。
兴平伯夫人软得跟一摊泥似的,这会儿倒是有些回专了,却也不挣扎。
71出身
待到快转过去,上楼梯时,兴平伯夫人回了下头。
却就见许贵妃不知与庆祥帝说了什么,庆祥帝抚慰之意明显,那氛围,就像罩了一层轻纱,朦胧而美好。
兴平伯夫人被送回家,兴平伯果然已经听着信,虽气得跌足大骂,却也还是跑刑部去了。
今天本应是放假的日子,但为着这么点子事,又将刑部的人都召了回来。
刑部大堂,三位主审官高高在上地坐着,由于事涉皇子,又在一边,设了两个坐席。
安王和五皇子两个,一个趴桌上,百无聊赖地拿着个泥人玩,一个则沉着脸,坐姿笔挺,比着主审官还要肃穆。
边雁和杨安业这时候,却已穿了衣服,又有几名杨家的奴仆,都被拘进刑部。
程绣锦此时,却和着石绯上了三楼她先前订的雅间,要了一桌子的吃食,边临窗看景,边与石绯说话。
先前的事,石绯自也十分好奇,便就问道:
“刚的事是姐姐事先都设计好的吧?原我还以为姐姐是想跟我玩,却原来是想利用妹妹。”
程绣锦将一盘糖酪浇樱桃放到石绯面前,说她:
“快吃吧,还利用你,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利用的?不是你当初非要让我找你玩的?
也不过是不想跟我家里人上船而已,你说说我可让你干什么了?”
那樱桃被掰开去核,鲜红耀眼,用蓝色描金刻花的琉璃盘盛,再浇上乳白的酢酪和糖浆,光看着,就十分有食欲。
便就是石绯,也忍不住咋舌,往前凑了凑说: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儿,开这么一家店,别说吃的了,就瞧着盘子,店家也不怕被人给偷了去。”
程绣锦却就与石绯说起今儿的事来:
“……这下自吃恶果了吧?这也是活该呢,让刑部查去好了,反正那药啊什么的,全他们自己准备的,再查不着我这儿的。”
“金盘乳酪齿流冰”石绯用小勺舀了点放嘴里,忍不住念了句前人诗句,然后才说:
“嘿,程姐姐就是厉害,这回可是连圣驾都惊动了,可有得他受得了,活该!”
程绣锦一噎,就不想搭理石绯。是她想的吗?
一开始,她也不过是想着,让杨安业自食恶果而已,谁能想到会碰上安王?
即已是碰上了,程绣锦便就想着别浪费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引着上去,让杨安业脸丢得更大点儿。
谁可想到五皇子会多事?安王没跟上去,他倒是挺积极。
然而让她更没想到的,却是杨安业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就失了智,光溜溜跳水里去了。
结果呢?五皇子竟就想出放狗追的办法来。
哦,程绣锦一捂脸,她想,她完了,等呆会回家的,来自她娘的一顿收拾,是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杨安业,主要是上次的事,给他的刺激太大了。
事情既到了那种地步,单一个程绣锦,杨安业都已经吓破了胆,结果来得却是京城双煞!
杨安业要不失智,那才奇怪了呢。
然后等到下午,程绣锦也没心情逛园子了,就呆在雅间,跟石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韩妈找上来,进来先行礼问:
“两位姑娘可玩得开心?”
程绣锦答完话问她什么事,韩妈才又笑说道:
“老奴本不敢打扰了姑娘雅性,实是刑部那边派了人来咱们船上,说是有事想找姑娘了解。
夫人和侯爷意思,若姑娘方便的话,就回船上说一下,也别让办案的人为难。”
程绣锦心想,这办案的倒是挺会见眼行事,她在这儿订了房间,刑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却就找上船,可见是给她爹面子了。
石绯就有些担心地说:“要不要我也跟着姐姐去,也好给姐姐做个证。”
程绣锦就笑说:“做什么证?有安王殿下呢,你忘了?我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你也跟你家里人会合吧。
咱们今儿就到这儿了,等改天再约吧。”
石绯想想也是,但到底央着程绣锦答应,改天一定要再约她出去玩,才放程绣锦离开。
程绣锦和着韩妈上到船上,别人还没见着,就先看着梯口上,程仪站在哪儿看她。
最近程仪过得挺舒心的,虽被侯夫人打了一巴掌,但老太太对她,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便就是零用钱都给她又涨了一两。
而且,大概是真怕侯夫人查出什么来,程绣锦听说,老太太已经放出风去,准备要先将程仪嫁出去。
爹是世子,又有实官,叔叔又是当今炙手可热的靖边侯,程仪还挺受欢迎的。
就这两天里,老太太便就已经接触三家了。
等程绣锦从程仪身边过时,见程绣锦也不理她,程仪先出言笑说:
“今儿长姐可又威风了,妹妹有一事不明,长姐这么可着心性来,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将来嫁不出去吗?”
程绣锦停住脚,转回头瞅程仪,见程仪满面容光,笑说道:
“二姑娘这是得有多自卑,才会这么整天的盯着我,可不觉得累吗?你自己嫁出去不就好了?
有操心我那工夫,不如好好想一想,你再这么作下去,自个儿是个什么下场吧。
别以为嫁了就完事了,你就真一点儿也不怕被查出什么来?我要是你的话,这时候,只怕饭都吃不下了呢。”
程仪脸色微变,面上虽仍在笑着,却已是挂上愤愤不平之色,讥讽说道:
“自来是英雄不问出身,我还以为长姐对这话,最是有感触的,却是没想到,长姐也是俗人一个呢。
如何就断定,妹妹即使低嫁了,他日夫君就不能一飞冲天,为自己、为妻儿搏个封妻荫子?”
程绣锦也不生气,只对着程仪笑说:
“那二姑娘可是要擦亮眼睛才好,只不知道老太太怎么选呢?
看人品还是聘礼?二姑娘可要选个英雄才是,可我却是没听说过,哪个英雄买妻的。”
程仪被噎到说不出话来,只扭曲着脸说了个:“你……”
程绣锦也不理程仪,已经转身往她父母的房间里去了。
72口供
房间里人不多,除了丫鬟外,再有就是宋妈、侯夫人,想来靖边侯陪着刑部的人,在其它房间说话。
侯夫人看着程绣锦进来,恨不得拍她两巴掌才解气,但到底忍住了。一面让程绣锦坐屏风后面,一面打发了丫鬟去请人。
程绣锦坐在屏风后面,并不知道,来问她话的,也非一般小吏,而是刑部主事。
后面还跟了个书记,一进来,便就寻了个末座坐下,问小丫鬟要水,亲自研了墨,准备做记录。
那主事道声得罪,就与靖边侯笑说:“实不敢叨扰侯爷,惊了女公子,可此案得陛下关注,小人不得不来。
侯爷、女公子也勿需紧张,小人就问些话,女公子只照实说就好。”
屏风后面,侯夫人陪程绣锦坐着,而屏风外面,则立着宋妈、韩妈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
靖边侯连忙笑说道:“有事但请大人问,小女定当如实相告。”
主事冲着靖边侯一拱手,说:
“是这样的,据杨安业、还有他那吴姨娘交待,原是府上女公子让人给他递了信,约杨安业在望远楼相会。下官本也不信。
只无奈那吴姨娘说得言之凿凿,杨安业又拿出女公子的信来,三位主审大人这才派了下官过来,问一问女公子。”
说着话,主事从怀里,拿了一个信封出来,递到靖边侯的手里说:“侯爷看看?”
靖边侯接了信,只扫了两眼,却不让人给程绣锦送去,反又递回给主事,然后让韩妈进去与程绣锦说话。
没一会儿,韩妈打从屏风后面出来,笑跟那主事说:
“回官爷话,刚我们姑娘说了,绝没有的事情。
主事想是也听说了,当初我们姑娘跟杨公子解婚约,可是闹得十分不愉快的,怎么还能给他传信?
我们姑娘听了也是一愣呢。不过听官爷话,我们姑娘倒是想起件事来,就那吴姨娘,本是我们姑娘放出去的婢女。
四月底的时候,倒是来找过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心软,吴姨娘当年是被我们姑娘,从边关花楼里救出来的。
后来我们姑娘看她年纪也大了,她父兄又跟来京上,便就没要卖身银子,将她放回家去了。
那天都下午时候了,她打门口喊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念着主仆一场,又见她似有抑郁之色,就让她进府说话。
吴姨娘哭着说她回家后,很不得志,嫂嫂处处欺压她,最让她受不了的却是,她被她嫂子做主,签给杨公子做妾了。
我们姑娘听了,虽同情她,可断没有离间人家骨肉亲情的,便就劝她一切往好了看,还给了她一包的银子。
吴姨娘当时十分感激,临走的时候,还跟我们姑娘保证,说要为她报仇什么的。
我们姑娘也就当笑话听,也没当回事。
哦,对了,我们姑娘说就今儿个,吴姨娘还在园子门口求见来着,跟我们姑娘哭诉说,上回给的银子,全被她嫂子给扣下了。
我们姑娘见她可怜,还又给了她一锭金子呢。”
主事听这话说得,竟是滴水不漏,也是暗暗地给程绣锦竖起大拇指。
那主事才要说些场面话,还没等问别的呢,便就见宋妈打屏风后面出来,给主事一行礼,笑说:
“官爷万福,刚我们姑娘又想起件事来,让老奴出来说与官爷。
原我们姑娘也没多想,但官爷这一问上门来,倒是提醒了我们姑娘,便就是那刺客的事情。
我们姑娘说了,此时回想起来,那也未必是刺客,目标也不见得就是安王殿下。
还请官爷帮着分析分析,有没有可能,是冲着我们姑娘来的?
当时我们姑娘与两位殿下,还有石姑娘也才一坐下,可不巧的,正好挨着安王殿下坐,便就见有一黑影,直奔安王殿下。
亏了五殿下出手快,万幸没伤到安王殿下,但能用攥住的东西,想来不是飞刀之类的凶器了。
因东西被五殿下拿到,五殿下又是个不苟言笑的,我们姑娘也没敢问,此时想想,也是着实可疑了些。
官爷回去,可要好好审审那些下人,看有没有武功高强的。
想将我们姑娘引到三楼去,然后再制服住了,可真是千刀万剐的心思呢。
当时,我们姑娘和着五殿下上到三楼,竟就看着了兴平伯夫人,后来,还打那对面,看着好几个官家夫人。
官爷说说,这像不像一场安排好了的捉奸大戏?”
虽靖边侯已经猜着个大概了,此时也免不了要做出个发怒的样子来,拍着桌子扬言若是查实了,非宰了杨安业不可。
那主事了好言劝说了半天,才提出,想要程绣锦的字迹来对。
程绣锦的字不可能给,靖边侯自己拿了,阴森森笑说:“我随大人走一遭,正好傍听一下。”
那主事的一噎,却也不敢说不让。
此时,书记已经将口供记好,呈给主事的看,主事细看了,没有遗漏错误之处,便就呈给靖边侯过目。
靖边侯看了之后,就自己打上面签字画押,却不给程绣锦看,自也不让她按手印了。
那主事倒也没说什么,公事无了之后,便就和着靖边侯,还有一众人下船,直奔刑部去了。
然后在刑部大门口,便就看着不得其门而入的兴平伯。
主事的先出来的时候,便就见兴平伯在门口,此时再见着他,倒也不显意外,冲着兴平伯点了下头,一弯腰,先让靖边侯进。
靖边侯冷冷瞅兴平伯一眼,与那主事谦让了下,两人一起迈进刑部大门。
兴平伯见靖边侯面上也是讪讪的,也不好意思跟靖边侯说话了,便就想趁机跟进去,却被守门的给拦住了。
而刑部大堂,却是一片的肃静,杨安业等人,都被下边押着。
因堂上有五皇子镇着,十分的提神醒脑,没一个想说话的,就等着主事的问了话回来。
杨安业一众人,先也审过了,死咬住是被程绣锦所害。
说程绣锦心思歹毒,约了他在哪儿,又将信给交了出来,那吴姨娘也如此说。
73完美
三人全都是人精,早就猜出个大概来了,审杨安业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这要换了别人,也早就动刑了。
可问题就出在,兴平伯家和安王的关系上了,因此,时常让安王拿主意。
直到安王被他们问烦了,冷笑说:
“你们可真会开玩笑,谁跟他们家是亲戚?这要都算的话,那这半个京城人家,只怕都要跟本王有亲戚了。”
三人一听这话,才打发了人去查那毒的来源,就可着兴平伯家查。
然后又指了个机灵的主事,去取程绣锦的口供。
结果口供是取来了,却又看着后边跟着来的靖边侯,一时大家都起来,相互见礼。
便就是安王,也过去跟靖边侯说了句话。
五皇子却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还是靖边侯过去,跟五皇子见礼,说了两句客气话,五皇子也仅点下头,连个笑脸都没有。
这是刑部尚书的地盘,他就急忙支使人,准备给靖边侯安座。
靖边侯连忙拦住,只拿了程绣锦的字出来,笑说道:
“在下本不敢上堂来,扰了几位大人审案子。只小女字迹,实不能落于外人之手,在下也不敢询问案情如何,只三位大人着人先勘察下小女字迹。
他言小女约他,小女却是不认,只在下也觉得,小女虽非京中闺秀一样,长于深宅大院,但绝不敢与外男私相传递。
如今是口说无凭的,也只能从字迹上辨清白了。”
刑部尚书忙亲接了字条,交给下面的人对,与靖边侯寒暄客套:
“前儿在下听说,侯爷和着伯世子一起整顿族务,对族人也都申斥敲打一番,还出了祭田让族中贫者耕种,陛下听说了,都直夸侯爷忠勇孝义。”
靖边侯忙谦逊说道:
“劳陛下谬赞了,不过是臣子的本分,此时天下安定,风调雨顺,那氐真部这几年元气大伤,也不敢来犯边。
这边关无战事,在下也就只能将族人管束好,再无用武之地,算不得为主分忧,当不得夸。”
那刑部尚书话锋一转,却笑问:
“在下恍惚得听说,侯爷本欲为族人购置些良田,还去了乡下看来着,却为何没买,空手而归呢?”
靖边侯哈哈一笑,说道:“是这么想来着,只后来跟着人去了乡下,但没个天灾人祸的,哪个又肯卖田?
我下去转了那么一圈儿回来,田虽没买,心理却很是为陛下高兴。
正所谓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乡无售田者,则正是民有恒产,天下富足,明君在世之兆。”
刑部尚书的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亏了他是官场老油子,才不至挂相。
但牛光儒族人,强买田地之事,却是无法再说了。
刑部尚书暗骂靖边侯油滑,不亏了能做皇帝宠臣,简直是滴水不漏,却也只得跟着做出欢喜模样,又说了几句歌功颂德之语。
底下人上来,说那字迹是人仿的,又与三位大人细细说明,这其中的不同之处。
靖边侯在一边上听着,却是一句话都不说,那三位大臣凑一起,又小声研究了一回,完就又让安王拿主意。
安王:我这TM给自己找了个什么事?
对于自己非提议一起逛园子,最后好处没捞着,反倒是弄了一身腥,后悔得无以复加。
因此见那仨又问他,就又有些憋不住气,冷冷说道:
“既是勘察明白,还问孤做什么?既非出自程姑娘手,那就让人去寻出处,杨公子身上有功名,他那妾呢?拿住的下人呢?”
真是的,问他干什么?
靖边侯却只拿回女儿的字,便就抱拳告辞:“既然这样,那在下也就不打扰三位大人审案,就此告辞了。
还请三位大人放心,若再有疑问的话,可去随时去侯府来问。
既是陛下都关注的案子,在下也定是要全力配合,绝不敢有一丝推诿。”
那三位主审听得此言,忙都起身拱手做感谢语。
靖边侯拱手离开,竟仍是一句案情不问。
主事等靖边侯走了,三位主审又坐回座位上,方才上前将程绣锦的供词呈上,并将如何问的,又是谁出来答的,都学了个明白。
难为那三老头,全都是官场老油条,看过供词之后,却也在心里,对程绣锦竖起大拇指。
这一套证据全都查证了,简直就是一出杨安业心怀叵测,强纳程绣锦的近身丫鬟。
那丫鬟不堪受侮,又因着心怀旧主恩情,堪破兴平伯夫人与杨安业母子密谋,将计就计的一出大戏了。
然而,看那吴姨娘的模样,虽是不像,但这银子之事,却是可查证的。
这三人先前,只受旨审杨安业一事,却着实没问过,五皇子攥在手里,意伤安王的是什么。
此时却是不得不问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然后一齐去瞅五皇子,没人敢问。
最后还是刑部尚书,拿了供词给五皇子看,才小心翼翼问:
“敢问五殿下,是何凶器意图伤害安王殿下?”
五皇子将供词放到桌上,也不吱声,只将左手抬了起来,举到桌面上,拳头打开,掉下一颗酥好的花生米来。
……便就是安王看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任谁也没想到,竟是一粒花生米!
五皇子看众人神色,却又拣起那花生米,往堂上柱子上丢。
也没见他用多大的力气,那花生米竟就嵌进了柱身里。
别说三位主审,便就是安王,此时也一抹自己的后脑勺,然后抱着五皇子,嗷嗷感谢他五哥的救命之恩。
五皇子很嫌弃地甩开安王,说道:“将那几个下人过堂,严刑拷打。”
然而拷打了一圈,竟没一个肯招供的。
刑部大牢里的刑具,可是天下出了名的阴狠。
刑部尚书叹说:“江湖中人,自来颇能忍得了痛苦,只怕不好撬开他们的嘴。”
五皇子嗤笑说道:“原来刑部的人,也不过如此。若你们审不出来,不若让我来。”
想到这位,才嘲讽过庆祥帝和太子的,刑部尚书听了此话,竟也不觉得特别难受。
74结案
刑部尚书满脸堆了笑说:“若五殿下能拿得口供,微臣等实是感激不尽。”
就见五皇子瞅着地中几个已经过了刑的人,竟忽地一笑,堂上众人,均都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五皇子坐在哪儿,轻声慢语说道:
“何必打呢,要依着我说,你们看过脍是如何切的吗?
先从他们的下路下手,于大腿根部掐死血管,然后先可一条腿来,从脚尖开始,一刀一刀切,薄薄的。
若是有人能挺得过下路,我也敬他是个英雄了,然后再胳膊,依样画葫芦,上太医院请个医生来,保证他们不死。”
底下那五个人,听到这里,三个已经抖成个筛子。
便就是那三位主审,见惯了酷刑的,听了五皇子的话,都忍不住心里发冷。
有人怕就好说了,那三个不顾身上的伤,一齐就地磕头有声说:
“小人原是兴平伯府家奴,大人派人去兴平伯府查了花名册就知。这两个是前两天公子带回府来的,却不知出身,还望大人明查。”
而那两个,却的确是江湖人,但也不是亡命之徒,却很是能扛事,都被点破身份也不吱声。
五皇子就冷冷说道:
“既是这样,就派人去查花名册,另派人去太医院,也不用找太医,只一个医生来,会止血就行。
正好两,一个切成冬瓜,不还有另一个呢?”
……江湖人士,并不知道皇家辛秘,先听了五皇子的话,还当五皇子在吓他们。
可此时听他又说,抬头去看时,就见五皇子俊脸如结了冰般,薄唇微微地勾着,均是心里骇然。
然后等果然来了个似是医生的人,两人中,五皇子随便指了个人让先掐血管,那俩才知道,这是要来真的。
心想,皇子都蜜罐里长大的,怎么会如此狠毒?
他们这种混江胡的,见过得人多了,颇识些人,知道被宠着长大的,再加上教养好,都存着一份天真。
便就是那教养不好的,长大了却也多是没脑子的蠢货,哪儿能想出如些恶毒的办法来?
但见行刑之人,拿了小铡刀来,两人哭着喊着全都招了。
虽对谁拿花生米砸人之事,说得含糊不清,却也将杨安业如何吩咐他们,待程绣锦上到三楼,如何拿住的,送进房里的事交待了。
因怕被片,在问是谁在一楼引的人,如何引的时,那原在一楼观望的,本就知道有刺客一说,竟就撒起谎来。
顺着说当时原不知那是王爷,只想着引程绣锦上楼,随手拿东西那么一扔的,并没太记得是什么。
关键性证词拿到了,边雁那边又有一锭金子。
再让人去边雁家,拿了她哥嫂过来审,之前扣边雁那二十八两银子的事,也就证实了。
安王也不是真的就傻,此时看着这证据一样一样的上来,不由得跟他五哥小声说:
“程姑娘不亏了是靖边侯之女,看这手段,将来谁娶了她家去,不得让她管得死死的,一个反抗,就兴折腾死人,让人骨头不疼肉疼。”
“简直太可怕了。”安王啧啧两声,最终做总结说。
五皇子凉凉地瞅了安王一眼,与那三主审官说:“既是已经查清刺客一事,那我们也不打扰三位审案了。”
三位主审一听这话,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忙各自说了几句挽留的话,其实恨不得他立时就走。
安王却没呆够,吵着说:“既然三位大人倾情挽留,那咱们就再看会儿吧。”
虽然安王越听越觉得程绣锦可怕,但这并不妨碍他打从心底里,佩服程绣锦的手段。
简直比戏文、话本子里写得还要好看。
三位主审:……不,我们就客气客气,殿下看不出来吗?
五皇子也不跟安王废话,直接抬脚走人。安王左右瞅瞅,最终还是吵嚷着,追五皇子去了。
待送走了这两尊大神,三人才算长长舒一口气。
原以为,案子审到这个地步,应该很快就能结案,他们看皇帝的意思,也是恼了兴平伯府,也不管真假,想合着圣意将案宗交上去。
却不想三人没笑多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那药让太医院正看过了,当时就说,非一般人家能拿出来的,里面有一味药极稀少,都是贵人们助兴用的。
只用上一丁点,放到香里一起燃了即可。若是拿去害人,用得量够,便就是圣人也要犯错的。
他们一开始也没多想,只以为兴平伯夫人与许贵妃是族亲,有些稀罕东西,倒也不稀奇。
派了人去兴平伯府问许夫人,她倒是什么都认了,不过是为自己儿子开罪罢了。
只说到药的来处时,许夫人说,是京城外的思静庵里的思济老尼给的。
等人去了思静庵,那老尼竟就死了。
三人立马嗅出不对来,也不敢再往下查,就怕查出什么不好来,只在刑部大堂上开会,合计着如何不牵连地结案。
然后又想着,庆祥帝也是老皇帝了,自不好糊弄,竟迟迟商量不出个结果来。
这一拖就拖了三天,直到庆祥帝本以为当天就能完结,却等不来结果,问了起来,三人才说,卡老尼哪儿了。
庆祥帝听完后,果然沉了脸子,半晌却只冷冷说道:
“既已查证是谁做的,那药是何出处,却又有什么关系?便就结案吧。”
最终,这事是以庆祥帝亲下旨意,夺了杨安业的秀才出身,并还说他德行有亏,终生不得科考做结。
靖边侯却愀然不乐,本来,兴平伯夫人和杨安业娘俩个算计程绣锦的事,靖边侯就觉得不合常理。
那娘俩个恨他女儿他可以理解,但如此行事,先别说事没成,便就是成事,他靖边侯也不是个任人捏圆搓扁的,就不怕他报复?
在靖边侯眼里,别说兴平伯夫人和杨安业,只怕整个兴平伯府,他稍微有些力,都能捏碎的。
那时候,靖边侯就猜,那娘俩个大概是受人撺掇了。
然后三天才出结果,靖边侯虽没查,却也猜着,是涉到了不得的人物了。
而目的嘛……
75及笄
结果处理完杨安业后两天,宫里就传出消息来,不知何故,庆祥帝申斥了陈皇后,让其闭宫思过。
凤印也夺了,暂由许贵妃处理后宫诸事。
靖边侯与侯夫人说,只怕女儿的婚事,成了陈皇后搬倒太子的刀子。
从这次,最后胜利者是许贵妃看,只怕许贵妃却也从中取利,也定是推波助澜了。
侯夫人有些不乐,却也还知道,官做到位及人臣,也不过是压头上的人少些,但那分量也越大,也是没办法的事。
便就是庆祥帝,也不见得事事随心,只怕现在对太子,也不如曾经那般喜欢,只暂时还看不出心思来。
夫妻两个商量了半天,等第二天一早,侯夫人领着孩子给王淑人请安,将程绣锦姐弟仨先打发走,侯夫人却自己跟王淑人说了许久的话。
到了下午,王淑人就生病了,侯夫人要侍疾,程绣锦从她娘手接过了管家大权。
这事程绣锦倒也熟,毕竟在边关上的时候,侯夫人要襄助靖边侯,自程绣锦识字懂事,便就开始管着家里,为父母分忧了。
其实,程绣锦多少也猜着,杨安业母子虽恨她,但有她爹在哪儿立着呢,敢设下如此毒计,定是受人挑唆。
但谁管呢?她也不去查那背后是谁,若果然查出来了,行动起来,反倒束手束脚的。
只谁来害她,她报复回去就行了,倒是快意恩仇。
对于让她管家,程绣锦后来也渐渐猜出来,她爹娘的意思,是想将她拘在家里,省得再被人给寻了隙。
程绣锦倒也不以为意,她心理清楚,经过初五的事,她也算是臭名远扬了。
别看靖边侯府的主子不多,可事情却是不少,程绣锦一看花名册,才知道府上竟也有百十来号人。
靖边侯自不会偷偷经商,但外院要管着永业田和田庄,春时看时耕,秋时收地租,还有买办、府内粗重活计、她两弟弟的跟班小厮,守院家丁等也不少。
而内院更是俗务繁杂,先不说一府的衣食住行,便就是京上来往走礼,照顾边关将家眷,就够程绣锦忙的了。
也不知就那么多事,不是今儿谁病了,就是谁一不小心受了伤,便就是她不去,也要派个婆子去探看。
侯夫人却就清闲了下来,陪着王淑人时常去延恩伯府见伯夫人。
每次回来,都满面春风的,看样子玩得不错。
程绣锦每天却是累死累活的,开始还觉得好玩,再加上才犯了错,可时日一多了,就有些怨言。
这日,侯夫人又跟着王淑人去伯府,程绣锦算计着时间,将手边的事情处理了,一听说她母亲回来了,便就急忙去华光院找她娘。
她要罢工,她不要一个人管侯府!
程绣锦为自己打气,进房间时,也是一副要跟她娘谈判的模样。
她娘不能如此地对她,像使唤免费劳力似的。石绯都给她送好几回信,想让她去石家玩儿呢。
就见程绣锦气势汹汹进来,却看着侯夫人连外出衣服都没换,一脸怒容地坐在窗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程绣锦的气势立时就下来了,不由得就开始检省自己,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触怒她家女王了。
快速想了一圈也没想起来,程绣锦小心翼翼地问:
“娘这是怎么了?”
想要丢出管家权的事,却是一个字也不敢提。
侯夫人抬头,见女儿进来,才免强露出个笑脸,让程绣锦坐到自己身边问:
“这时候怎么过来了?有事?”
呃……程绣锦笑笑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娘。”
侯夫人叹气说:“老太太给程仪定人家了,是商家子,单等过了五月就正式定下来。”
这些不能让侯夫人生气,程绣锦问:“她总不会定六月初十成亲吧?”那也太急了些吧?
六月初十,要是没出事的话,本是程绣锦成亲的日子。
果然,程绣锦没猜准,却也相近,侯夫人咬牙说:“没有,是定了那天为她办及笄。”
这是高底要恶心她?程绣锦低头想了想,抬头笑问:“那事,娘还没查出来?”
侯夫人气道:“都怪你爹,当年打草惊蛇,老太太又抹了回痕迹。”
程绣锦想了想,说道:“娘何不让韩妈宋妈去查?”
反正她俩在府上也没事可做,能被庆祥帝派入侯府,也有些手段和人脉。
要地方上知道她俩身份,也定能给行方便。
更重要的是,还能在庆祥帝哪儿挂名,万一程仪蹦跶过了,扎了谁的眼也说不定的事。
而且,程绣锦觉得,程仪这亲订的,也有些太快了,想不让她多想都不能。
她想起初五那天,在船上看着程仪的时候,难为程仪那般得意,估计那会儿,可能就已经谈个差不多了。
侯夫人听了程绣锦的建议大喜,搂着程绣锦夸:“还是我女儿聪明。”
程绣锦笑笑说:“娘还是让人查下,程仪订的谁家吧,女儿总觉得这事有古怪。”
侯夫人不由收了笑脸,面色凝重说道:
“还用你说?原我跟你爹就防着程仪定亲呢。
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她,如今就是族里人议亲,族长可都要亲自动问了,就怕有所粘连。
打早就开始查了,却是干净得很,说是外地的客商,现想在京城落脚,求娶京城闺秀,就为有个依傍。
老太太收了三千两银子,那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这个娘倒不愁,反正只要真是那狐狸,总要露出尾巴来。
她又是那个身份,要是看出不好,都不用咱们,族长就不能同意。
可有一事,我原没想跟你说,可程仪这事真成了,六月初十,你却是要出去见人的。”
程绣锦心想,合着还想继续拘着她呢?问:“什么事?”
“唉!”侯夫人紧蹙着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她刚虽气程仪跟老太太两个,拿及笄的日子故意恶心人,但那不过一桩小事,杀人不见刀的大事,却在朝堂上。
程绣锦见她娘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由得也皱了眉问:“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