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纪云深,如果这件事情我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男人只穿了一件黑色经典款的风衣,里面是医院浅蓝色的病号服,脚下是一双黑色棉质拖鞋,能够看得出来他赶过来时有多么匆忙。
积雪的厚度几乎将拖鞋淹没,沁骨的凉意钻进皮肤,深黑短碎的头发被夜风吹乱,在他精致的眉眼处落下大片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老傅,你车祸的伤还没好,赶紧回医院去吧,这里有我盯着。”
傅青山单手插进风衣的口袋,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燃了大半的烟头,青白色的烟雾在风雪中吹散,氤氲成了迷离的深灰色。
刚刚从医院来的时候,奕怀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他甚至在想,对那个女人,只不过在医院大厅匆匆瞥了一眼,能有多少感情?
她怀着他的孩子坠海,他至多调出几千人的军队跟着下海搜寻,也算仁至义尽,实在没有必要拖着病体,过来吹着冰冷的海风。
他听后没动,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做什么样的表情合适。
站在他旁边的高大男人收回视线,低垂眉眼,然后跟着自己怀中的小女孩温声细语的说着话,“漫漫,去车里等着我。”
纪云深将身上的深蓝色风衣脱下来,披在女孩瘦瘦小小的肩头上,“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找到她。”
这句话衍生出来的意思,就是活着要让她见到人,死了要让她见到尸体。
如果活着还好,可如果死了,从海里被打捞上来的那种画面,她几乎想都不敢想。
纪云深的低沉的话语顷刻便被吹散在海风中,乔漫听懂了,站在一旁的傅青山当然也听懂了。
指间的烟头已经燃烧到尽头,灼烧在手指上,是滚烫的刺痛感。
他指间一动,弹掉烟头,猩红一点在空中抛出一个弧度,然后淹没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最后熄灭。
潮湿的海风,卷着不断飘落的雪花,吹打在男人俊美的脸上,不知是海风太潮湿,还是雪花的温度太冰冷,竟让他有一刻的恍惚。
他几乎是本能的又看了一眼礁石悬崖下,那片墨黑汹涌的海水。
即便只是站在这,就已经感受到了海水的冰冷,更何况是全身都浸泡在里面,那种滋味,大概真的生不如死吧!
乔漫的情绪已经被掏空,或者说已经走进了大堆的恐惧中,脑子里都是嫣儿可能会死的画面。
她怔忪的点点头,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拿过男人手中的车钥匙,拽紧身上男人宽大的深蓝色风衣外套,转过身,朝着路边的烟灰色宾利车子走去。
纪云深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宽大毛衣,风呼啸而过,气流吹乱他短碎的头发,掀起衣服的下摆,逆着光影,更是增添了几丝魅惑和性感。
他走到傅青山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傅,回去吧。”
“老纪,我真的不爱她吗?”
纪云深转过身,刚要迈开长腿朝着搜救队走过去,就听到身后被风吹散的男声,那里面带着一点未知的恐惧,还有迷茫。
他抚上心脏的位置,不爱她,为什么会娶她?
不爱她,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
纪云深半侧过头,余光扫向身后男人的俊美脸庞,那上面大多都是从高空坠落的模糊不清的晦暗光影,并不能让人看清他的真实情绪。
“我只知道,你表现的是很不爱她,但你很维护她,四个枪子,一场车祸,你意识清醒的时候,都是不许任何人动她的样子,包括你爷爷,你老子,当然就更不用说那些路人甲乙丙丁了!”
说完,他继续朝着前方迈开脚步,却又听到身后那道已经染上几丝沙哑的男声响起,“如果我没失忆,你觉得我会心安理得的回医院,还是会下海去搜救?”
纪云深没说话,答案毋庸置疑。
傅青山小的时候遇上过海啸,从那以后,就患上了严重的深海恐惧症,别说钻到海水里,就是靠近大海,他都会受不了。
上一次,他为了她,几乎克服了这种恐惧。
如果这样都不算爱的话,那大概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称得上爱了吧。
纪云深停顿的脚步继续向前,低沉的声音在海风里,愈发的动听,“别想那么多,回去吧。”
已经离婚的女人,再加上他失忆忘记了关于她的一切,即便没有下海去搜救,也算不上什么必须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混蛋事。
两不相欠,生死不再相见,都是那个女人说的,老傅即便将来恢复记忆,在这件事情上,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纪云深走到搜救队旁边,要过一套搜救设备,还没来得及换上,身边就有黑影闪过,是傅青山。
“老纪,即便失忆可以成为最好的理由和借口,但你知道的,既然我在,我的女人和我的孩子,就是我的责任。”
他说完,也朝着搜救队员,要来一套搜救设备,将风衣外套脱掉,很快就换上了专业的潜水搜救设备。
纪晗始终站在灯影晦暗处看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更恰当,直到看见纪云深换好了专业的潜水搜救设备,才走过去,拉住了他结实有力的手臂。
“阿深,海水冰凉刺骨,这里又暗礁遍布,而且,这个时间又是洋流最变化莫测的时间,即便你受过专业的特种兵训练,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纪云深皱眉看了她一眼,一如既往低低淡淡的语调,“我没事,快回去吧,晚了奶奶会担心。”
话落,就推开了她紧紧握着他手臂的小手,然后转身,跟着傅青山的身后,跳入深黑涌动的潮水中。
海边信号塔上的灯光不时的旋转,影射到她脸上的时候,有水光盈动,让人分不清是雪落融化后的水珠,还是眼泪。
乔漫坐进烟灰色宾利车里,将里面的暖风开到最大,又将男人的深蓝色风衣外套紧紧的裹在身上,可她还是觉得冷,深入骨血的冷。
刚刚查阅完短信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放在主驾驶座上,光影层叠,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上面显示发来短信的是一串陌生号码,写着:查李擎,小心纪晗和姜檬。
这么干脆利落的寥寥几次,她甚至不用猜,就知道是嫣儿发来的。
她还活着,或者说,已经借着这次跳海躲了起来。
谢天谢地,她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这么具有攻击性的清醒,谢天谢地,这只是她一场自保的计划。
时过境迁以后,大概真的像她说的,留到最后的,都是无法避免的灾难。
手机屏幕越来越暗,就在她以为再也不会收到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时,手机屏幕再次明亮起来。
她听到震动声,赶紧扑过去拿起手机,点开短信内容,写着:以后在发生特别紧急的事情的时候,可以用这个号码联系我,其他的时候,就当做我已经死了吧。
没有告诉她在哪,甚至没有多说她现在好不好,而是告诉她,在发生特别紧急的事情的时候可以联系她,就算她在大众眼中已经死了,也会出来帮她。
这一辈子,她能够有嫣儿这个朋友,大概真的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回了一个好字,看着显示发送成功后,又将那几条短信全部删掉。
多年的闺蜜,让她们养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既然是嫣儿的选择,她一定会支持并且尊重。
况且,这也是当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
放下手机,她再次裹紧身上男人的深蓝色风衣外套。
透过前风挡,可以把重重人影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远处的白衣女孩伸手拉车住男人的结实手臂,不过只是几秒钟,她却在两人对视时,看出了很多情绪。
比如关心,比如无奈,比如……维护。
她不知道用维护这两个字对不对,不过她后来又想了想,觉得这两字很对。
如果李擎真的像童沁说的那样,是顾瑾瑜曾经给她看过的照片上的那个男人,那么一切就有了最好的解释。
比如她的第一次,比如……那场飞机事故。
得知林嫣是在安全的状态,乔漫吹着暖风,听着风雪吹打在玻璃上,发出的有规律的响声,竟然不知不觉的就进入到了睡眠当中。
……
再醒来时,是在蓝山别墅。
阳光很好,透过干净宽大的落地窗玻璃射进来,落在淡蓝色的被褥中,带着和煦的温暖,和久违的阳光味道。
她撑坐起身,似乎隔了几秒,才在一片暖阳中,忆起睡前的记忆。
手机上的短信,烟灰色的宾利车子,开到最大的暖风,身上男人的深蓝色风衣外套,以及重重的人影灯影,和不断上来下去的高大男人。
她的记忆像是全部收回,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往房间外跑。
如果嫣儿没有出事,她想她醒来大概就是这个反应。
赵嫂做好午饭,刚刚走到主卧门外,就碰到了急急拉开房门,一脸惊惧恐慌的女孩。
她还没来及说话,就听到女孩紧张到有些沙哑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走廊响起,“赵嫂,纪云深呢?”
赵嫂被女孩的声音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的攥紧身前的围裙,也跟着露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先生他还没回来,吩咐我午饭时间,就上来叫醒您下去吃午饭。”
看来他们还没放弃,还在找。
“好,我知道了!”
说完,乔漫就回过身,往房间里走去,赵嫂懵了一秒,赶紧说道,“夫人,午饭您……”
“搁着,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哎,好嘞。”
乔漫回到房间,第一时间就是翻找手机,毫无意外的在枕头下找到了她的白色纤薄手机,解锁后,立刻拨通了他的号码。
大约自动挂断了三次后,那面才响起了男人清冷,甚至毫无波澜的声音,“漫漫。”
“纪云深,怎么样了?找到嫣儿了吗?”
男人似乎沉默了几秒钟,甚至是十几秒钟,她只能听到他略微粗重的呼吸,和风声呼啸传进听筒的嘈杂声。
“还没有,漫漫。”
乔漫抿唇,声音几乎似乎瞬间就哽咽起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怎么会还没有找到?纪云深,你再多派些人找,好不好?”
“嗯,你乖乖呆在家里,有消息我会通知你,按时吃饭睡觉,不然会被禁足,知道吗?”
乔漫几乎想都没想就嗯了一声,如果真的没有嫣儿的消息,她大概就会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一切都听他的安排。
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英伦挂钟,时针已经直指中午的十二点,“纪云深,事故已经发生七八个小时了,黄金救援时间就快要过去了,你们一定要多派些人手……嫣儿不能有事,嫣儿一定不能有事。”
“漫漫。”男人又低低沉沉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乔漫很快的嗯了一声,就听到他继续用低沉的嗓音说道,“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十二点了!”
也就是说她昏睡了一天一夜?
那么是不是也就等于在跟她说,黄金救援期已经过去了,嫣儿很有可能已经遇难,现在打捞无非是在打捞尸体?
她还没有说话,就听到男人继续说道,“我已经动用了几万名军队,以附近十海里为半径搜寻,也就是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看来她猜的不错,真的是这个意思,让她做好嫣儿已经死了的准备。
“不会的,纪云深,不会的,嫣儿才二十三岁,再过个生日,才二十四岁,她怎么可能会死,怎么会死……”
男人已经连续搜救了一天一夜,体力已经到了人体承受的极限,声音里已经满满的都是沉重和疲惫,“嘘嘘嘘,漫漫,这只是让你做的一种心理准备,也许很有可能她顺着洋流飘走,被谁救了起来,又或者她已经上了岸,只是还没有联系上你,总之,在她没有打捞上来,一切都有可能,知道吗?”
“会吗?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吗?”
“会的!”
耳边都是遥远又模糊的风声,还有嘈杂的人声,他揉着眉心,湿漉漉的身体被海风一吹,比浸泡在海水里,还要刺骨冰凉。
“我还要继续指挥打捞工作,先不说了,挂了!”
乔漫听着那端传来的盲音后,才终于露出一抹庆幸的笑。
还好,还好一切都朝着预想中的进行。
她没有下去吃午饭,如果在嫣儿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她哪里会吃得下东西。
脑袋昏沉沉的,她跑到床上,躺着躺着,又陷入了深度睡眠。
……
乔漫再醒来,是被饿醒的。
房间里的窗帘没拉,外面都是园林景观灯和高杆路灯影射进来的晦暗光影。
从晦暗的光影判断,大概是到了深夜,亦或者不过刚刚入夜,总之外面的夜变得很黑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
因为无法感知正确的时间,她撑坐起身后,第一时间去开了床头的壁灯,想看一下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可是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壁灯的开关。
窗帘外透进来的光影,可以勉强的看清屋里的家具和医疗仪器的轮廓,她这才细细打量了一下所处的房间。
大概是某个医院的高级病房,即便在黑暗中,也能够感受到里面的奢华。
又找了一会墙壁上的光源开关,直到在床头角落找到一个类似于壁灯开关的白色按钮,她按下去,下一秒,果然从角落里传来一片橘色的光影。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午夜的三点钟。
三天两夜没有吃东西,她整个人显得非常的虚弱,又疲惫,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力气。
正要掀开被子下床,隐没在落地窗帘边的高大身影,就从黑暗的角落,走到了床边。
是纪云深。
他穿着一身休闲家居服,上身是黑色卫衣,下半身是九分紧腿宽松卫裤,脚上是一双黑色棉质拖鞋。
隔着勉强照亮角落的灯影,看向她,“醒了?吃点东西吧。”
男人将女孩比床上的餐桌立起来,然后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盒,一层一层的打开后,是她平时最喜欢吃的饭和菜,还有番茄牛腩汤。
“你已经昏迷两天了,虽然我可以理解你担心林嫣的心情,但是也不能连命都不顾,懂吗?”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休息不好,陷入了深度睡眠,但其实并不是,她是因为贫血而昏迷了过去。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距离林嫣出事后的第三天夜里,也就是说,明天,就是纪云深和傅青山赴任京城前的最后一天,他们会乘坐晚上的航班飞离林城。
乔漫刚刚醒来,所有的思绪都很慢,听到这里像是终于从沉睡的深渊中走出来,“纪云深,嫣儿呢?嫣儿怎么样了?”
纪云深将筷子递过来的动作一顿,随后用着沉稳好听的语调,慵慵懒懒的说道,“被海上搜救队以及警方定义为失踪案件,因为没有被打捞上来,不能确定她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因此界线比较模糊,只能被称为失踪,而不是死亡。”
乔漫的手上还输着营养液,闻言愣了十几秒,甚至更长的时间,才缓缓慢慢的抬眸,看向被橘色光影打得温柔英俊的男人,“失踪?那这么说的话,童沁呢?她该怎么定义?”
“过失伤害罪,不会关太久,毕竟这个案件的定义比较模糊。”
她在想,如果不是嫣儿为了自保,早已经金蝉脱壳,那么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的心里一阵恶寒,刚刚还觉得很有食欲的三菜一汤,在这一秒钟,竟然让她觉得再无食欲。
“因为案件定义模糊,所以犯罪定义也要跟着模糊,是吗?”
纪云深将手中的筷子放到女孩娇嫩的小手里,声音低沉性感,“并不是因为案件定义模糊,而是因为姜檬和那个视频都作为证据都有些模棱两可,再加上视频画面模糊,只能看见她们两个在争吵,并没有强烈的肢体冲突。”
“从那个角度看过去,确实能够看出来童沁一伸手,林嫣就坠落了大海,但还能有另一种理解,就是林嫣为了自保,故意坠海,陷害了童沁,也说不定……”
他顿了顿,知道她可能不爱听,就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明童沁推了林嫣,所以,最后的定义才会这么模糊。”
乔漫眉眼低垂,凉凉漫漫的笑,“纪云深,你的意思是说,嫣儿为了自保,故意陷害童沁,连自己的命和肚子里孩子的命都不顾了?”
纪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低淡缓慢的调子,“是我说错了,快吃东西吧。”
“吃不下,嫣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却在这里吃这三菜一汤,对她不公平。”
即便纪云深没说,她也知道,他故意忽略林嫣为了她的那个理由。
会牵扯上童沁,甚至姜檬,都是因为她即便孤注一掷,也要为她清理好一切。
那份心思,昭然若揭。
“我和老傅会派人继续搜寻,只不过……凶多吉少。”
姜檬的那个视频,几乎让所有人都亲眼看了一遍她坠落大海的过程。
她确确实实是坠海了,即便她水性好,但那个时间段潮水汹涌,洋流湍急,又遍布暗礁,恐怕也难以幸免。
乔漫偏过头,眼睛里都是蔓延出的模糊水雾,她不知道她这个反应对不对,但其实悲伤到极致,并不意味着要多么激烈。
因为真正的悲伤,基本都是无声无息的。
“漫漫,你还怀着孕,不要太过悲伤了,对孩子不好。”
深夜的病房里,最不缺的就是安静。
纪云深这句话说完,安静的病房,瞬间变成了死寂。
有那么两秒,乔漫好像都不会呼吸了,在脑子里努力的搜寻,他怎么会发现她怀孕的破绽,在想到林嫣出事前的那个晚上,他说她打算还要骗他到什么时候,指的就是她怀孕的事情吗?
“这是昨天的报纸,你先看一下。”
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递过来一份林城早报,上面的大标题十分扎眼。
“云氏集团千金,著名影星云若,因酒后肇事逃逸,被警方拘留……”
乔漫的眉眼皱成了一团,静静的看着,旁边的深沉男声在耳边响起,“她求了她的姑姑,伪造了你怀孕的检查。”
傅奕怀明明说是他安排的……
想到这,她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纪云深安排好的。
他故意让傅奕怀抛出那么个烟雾弹,让她深信不疑,从而引出云若。
尤其是高调宣布他们还没有离婚之后,那些想要嫁给他的女人,就都自乱了阵脚,这其中就包括云若,还有童沁。
她在想,还会不会有下一个。
“了解了的话,就快点吃东西,我两天一夜没合眼了,很困。”
乔漫捏紧指尖,那种被人兜了一圈,耍得团团转的感觉,真的让人很不爽。
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即便她说的再多,也都无济于事了。
乔漫收回放在报纸上的视线,转过头,看向餐桌上的三菜一汤,攥紧手中的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躺了这么久,根本没什么体力,吃了点东西,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沉睡中,她感觉到身边的位置塌陷了下去,然后有沉重的呼吸传过来,接着就是一道温暖的怀抱。
她几乎是无意识的蹭过去,然后又陷入了沉睡中。
……
因为第二天纪云深要准备赴任的事情,很忙,早起就匆匆的离开了医院。
乔漫迷迷糊糊的察觉到他走了,强撑着精神办了出院手续,然后接着就给她前两天打过电话的私人侦探打去了电话。
嘟声大概响了两下,对面接了起来,她也没多说什么,直奔主题,“李擎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现在是早晨六点多一点,男人还在熟睡中,被一通电话吵醒,声音里带着几分起床气,“乔大小姐,你是不知道你老公是谁,还是对我太有信心?我说了要今天中午才能给你答复,你就不能等一等。”
“一个小时,我会付给你双倍的佣金,我要知道李擎在哪!”
男人一听到佣金加倍,立刻清醒了过来,声音也跟跟着变得十分清明,“好的,乔大小姐,一个小时后,等我的好消息。”
乔漫找了一家咖啡厅,点了一杯原味奶茶,等着男人的消息。
左手手腕上的腕表时针在不停的滑动,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她不得不说,等待真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她就看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尽量忽略时间,就在她几乎被窗外的繁华吞噬的时候,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瞥了一眼备注,几乎是立刻就拿起来,滑了接听键,“在蓝山别墅后山的房子里,周围大概有四五名保镖,如果想要打过他们,大概需要他们二倍的人手,我这有现成的国际雇佣军团队的保镖,至于佣金,也绝对是全市最便宜的价格。”
“可以,让他们立马赶到蓝山别墅。”
“好嘞,那就祝你们合作愉快了。”
挂断电话后,乔漫结账走出咖啡厅,走到路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大约半个小时后,停在了蓝山别墅的大门口,她付了车资,刚刚下了车,那两扇四米多高的黑色雕花大门就自动滑开了。
大概是保安室的人看到她,就直接启动了开门模式。
那个私家侦探派来的国际雇佣军团队的保镖的车子,几乎是在她下车的下一秒,就停在了她打的那辆出租车后面。
她走过去,跟为首的人交谈了两句,就带着他们进了蓝山别墅。
因为保安室的人认识别墅的女主人,再加上国际雇佣军团队的保镖,穿着打扮都差不多,他以为是别墅男主人一直雇佣的那些,只不过今天被女主人调遣干些其他的事情,他也就没有多想,甚至没有向纪云深汇报。
从外面到里面,都是一样的以为。
所以,他们很快就来到了那个私家侦探说的那间小房子前。
十几名雇佣军,解决起来四五个,还算轻松。
在那四五名雇佣军被打倒后,她走过去,抽掉其中一人腰间的手枪,然后迈着步子,朝着房子里走去。
虽然是带着落地窗的房子,可是由于里面拉着遮光窗帘,光线几乎从外面透不进来,里面黑漆漆的一片。
她找到电灯的开关,按下后,棚顶的光源迅速坠落,几乎让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捆绑着手脚,蒙着眼睛和嘴的男人,李擎。
乔漫将手里的枪举在眼前把玩了几下,才勾唇笑笑,朝着男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落在地板上的高跟鞋声音,让不知道黑夜还是白天的李擎发出尖锐的嘶吼声,“是你吗?是你来救我了吗?”
乔漫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的走过去,然后弯下腰,看着坐在凳子上,已经很颓废很邋遢的男人,笑着说道,“你想我是谁?”
完全陌生的声音,让李擎惊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你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吗?”乔漫清清淡淡的笑,语调里带着无法隐藏的讥讽,“哦,不对,我应该这么说,只要是能救你的人,是谁重要吗?”
李擎听后,半天没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
“李擎……”乔漫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抬起左手手腕上的腕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接着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继续说道,“现在是中午的十一点四十三分,距离纪云深离开林城,还有几个小时,所以,你要不要告诉我,你一直在等的人是谁?”
李擎的警惕性很高,或者说,在他不确定是敌是友的人面前,从来不会主动的暴露自己。
“不说话,是以为那个人能够来救你,还是觉得……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说着,女人就将冰冷的枪口对准了男人的太阳穴,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她清楚的感受到了男人的颤抖。
“你杀死我有用的话,大可以动手。”
“威胁我?”
女孩又将枪口往男人的太阳穴重重的顶了一下,力道重的让李擎痛苦的闷哼了一声,“可惜啊,我这个人精神不太好,要是受不了刺激,枪不小心走了火,砰……的一声,你就没命了啊!”
李擎抖得更厉害了,可以说是在瑟瑟发抖。
乔漫笑了笑,正要继续问,就听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接着一道高大的男人身影就逆着光走了进来。
女孩皱了皱眉,声音依旧清冷,“从我进来到现在,好像不过十分钟,你的速度还真是快啊!”
“漫漫,把枪放下。”
“纪云深,如果这件事情我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什么?”
男人继续迈着阔步走过来,女孩的眉眼皱成了一团,用力的抵在李擎的太阳穴上,“别动,回答我的问题。”
“好,我不动,你把枪放下,别伤了自己。”
女孩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纪云深,你不累吗?你在我和纪晗之间这么摇摆不定,不累吗?”
“我没有摇摆不定,我从头到尾的选择就是你。”
“是吗?”乔漫隔着棚顶不算明亮的光线看过去,“那为什么要隐瞒他跟纪晗有关系这件事情?”
“我没有隐瞒你任何事情,听话,先把枪放下,会伤到你自己,嗯?”
男人试着继续靠近,却被女孩接下来的动作,弄得定在了原地。
他看着女孩的枪口,从李擎的头上转了过来,“顾瑾瑜曾经给我的照片上有纪晗和一个男人的合影,之前我从来没有和李擎联系在一起过,后来飞机坠海,只有顾瑾瑜死了,你说是因为什么?”
283,你打算维护她吗?纪云深
房子里的光线并不好,和煦明亮的太阳光线,被房子外的茂密树木,切割成了晦暗的光影,打在梨花木的地板上,泛着深深浅浅的斑驳。
隔着大概一米的距离,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眼睛里的万千情绪,复杂的几乎无解。
男人的眉眼微微一动,染上浓稠的深色,还有一些细微到不易察觉的恐惧。
女孩举着枪的手在细细密密的抖着,却对准他的心脏位置,“纪云深,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替她隐瞒到什么时候?”
“这件事情我可以跟你解释,你先把枪放下。”
“现在就解释。”
女孩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以及无边的恼意,“快一点。”
男人从来都一尘不染的皮鞋,和熨烫精致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裤上,沾染上山里的尘埃和泥土,让从来都优雅如画的他,多了一丝人间烟火味道,和难得一见的狼狈。
过了最初那十几秒的慌乱,他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一双苍劲有力的长腿,迈出沉稳有力的步伐,一点一点缓缓慢慢的靠近她,“如果你觉得我骗了你,你现在就可以开枪。”
“别再靠近了。”
乔漫握着枪,几乎是本能的被他逼退,“纪云深,我让你别再靠近了,你听到了没有?我真的会开枪。”
“好,只要你喜欢。”
女孩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因为神经高度紧张,在踉踉跄跄的后退中,鞋跟不小心缠在翘起的地板块上,因为摔倒下去的惯力,手指扣动扳手,手枪走了火,砰的一声打在了男人的肩胛上。
接着鲜血涌出,并伴着男人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痛苦的闷哼声。
女孩因为手枪走火的后坐力,整个人被弹向一边,倒下去的那一秒,天旋地转,男人连流血的伤口都没管,一个箭步窜过去,温热的大手拉扯住女孩的小手,然后顺势将她捞进自己的怀里。
十几秒,或者二十几秒过去,空气里都是未消散的弹药味道,以及死一般的安静。
大概是有温热的液体传进掌心,女孩才像是从刚刚那场意外中回过神来,声音是安静的清冷,“你打算维护她吗?纪云深。”
“没有,但这件事情跟她没有关系。”
“好,既然你那么笃定,那你敢让她过来跟我对峙吗?”
一切都是因为她而起,那么一切也该由她结束。
“如果你认为那样可以让你相信我的话,可以。”
“好!”
……
冬天的风,带着凛冽刺骨的温度。
乔漫陪着男人包扎完肩胛上的枪伤,刚刚走出医院,就被迎面的寒风,吹乱了她风衣的衣摆和及肩的头发。
男人阔步走在前面,她踩着高跟鞋走在后面,男士皮鞋和女人的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不同的脚步声音,却又出奇的和谐。
她站在他的身后,可以清楚的看到他因为牵扯伤口,而疼痛到紧绷僵硬的背影。
想说些什么,哪怕是说一些出自于普通人之间的关心话语。
可刚刚冲破喉咙,就又都无声无息的消散在风中。
脑海里都是她失去孩子时的那个画面,越走就越清晰。
算了吧,到此为止吧……
一前一后上了烟灰色宾利车子,男人启动车子,用着没有受伤的右手利落的操控着方向盘,朝着紫夜的方向驶去。
乔漫还有些低血糖的症状,头重脚轻的眩晕令她上了车子,就闭上了眼睛,开始假寐。
地点是纪晗就近她所处的位置定的,比他们早到了半个小时左右。
当推开那扇厚重的樱花木门板,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真皮沙发中央的女孩。
她白色毛衣搭配着黑色修身铅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靴,听到开门的声音,抬眸,凉凉漫漫的看过去,即便坐在沙发上,也没有一丝一毫输人的气场。
即便没有真正的出身豪门,但多年压在头顶的千金身份,还是让她练就了一大堆上流社会名媛淑女该有的端庄和优雅。
她手中握着红酒杯,夹在两指间,慵慵懒懒的晃着。
走廊上的橘色光影漏泄进去,将有些昏暗清冷的包房,融进了一片柔和的光影中。
高大的男人走在前面,娇小的女孩走在后面,漏泄进来的光线,随着女孩的关门动作,而被阻隔在门外,好像不过瞬间,这里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以为只有你……和我。”
纪晗的声音在红酒的氤氲下,染上了几丝旖旎的魅惑,一双干净分明的眼睛,好像将整个世界都倒映了出来。
她的声音顿了顿,然后又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杯中的红酒,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摇曳出层层涟漪,“所以我没有等你,先喝了酒,但是……好像,是我误会了。”
这大概是他们两人确认分手以后,他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约她出来见面。
在接通的那一秒钟,她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已经遥远到好像上辈子才做过的梦。
她又晃了晃酒杯,然后举高,朝着两人示意了一下,然后一扬而尽。
刚刚纪云深给纪晗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他以为她会和纪晗提一下,其实是她想见她。
但没有,他什么都没说,电话内容也很简短,就是和她约了一下地点和时间,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乔漫从男人的身后走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好像听到了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是那种一听就是强忍疼痛后的压抑气息。
她垂在身侧的指尖捏紧,几乎用力到泛白。
纪晗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曲起,支在纤细笔直的腿上,手背撑着尖细的下颌,散漫的看着从灯影下,一步一步走来的女孩,唇角的笑容弧度,甚至一直都没变化。
乔漫走过去,坐到她的身边,然后伸出小手,拿过一只空酒杯,接着懒懒漫漫的将红酒瓶里的红酒倒进透明的玻璃杯中。
刚刚和纪晗放在被灯光打得五颜六色的沙发几上的酒杯碰撞在一起,就感觉到身边有风传来,下一秒,被她抬起的酒杯,就落在了男人的手中。
“你怀孕了,不能喝酒。”
你怀孕了这几个字,男人明明说的清冷,甚至没有温度,可坐在一旁的纪晗,却听出了纵容,甚至宠溺的味道。
曾几何时,他也曾用过这样的语调,这样的表情,和她说过话。
可现在,她真真实实的体会到,那种他终于不再属于她的感觉。
除了密不透风的心痛,还有不甘。
他们分手多久了?三个月,五个月,还是七个月?
她从没有刻意的去记,或者说,她总是下意识的认为他只是累了,想换一种有新鲜感的生活,等他的新鲜感过去了,他就会发现,他最爱的人,还是她。
从没有去接受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当然,更准确的说,是一直在逃避。
可逃避的结果,却总是那么的差强人意。
纪晗听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碰了碰男人用大手捂住的杯口,轻轻淡淡的笑道,“你们约我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们有了孩子?”
“当然不是!”
乔漫接过纪晗的话,也没跟男人继续执拗,而是往后轻轻靠去,背脊几乎深陷沙发靠背,视线从身边的女孩,调转到已经直起腰身的高大男人身上,“阿深,我有点口渴了,可包房里好像只有酒。”
纪云深很深重的看了一眼她,薄唇微掀,“我去给你拿水。”
是真的完全不介意女人的使唤,也可以说,很享受女人的使唤。
“谢谢!”
女孩礼貌的道谢,又目送他的高大的背影离开包房,才重新接上刚刚的话题,“我让他帮我联系你,主要是为了我第一个孩子。”
“哦,不对,这么说不太恰当。”乔漫淡淡的笑,在深重晦暗的灯影里,如画如卷,几乎美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是我……第一个失去的孩子。”
“跟我有关系?”
纪晗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不急不缓的喂到嘴边灼饮,“还是你怀疑跟我有关系?”
“你难道失忆了?”
乔漫的话落,纪晗没有接话,等着她继续说。
“在蓝山别墅,你拼命维护的那个保镖李生,就是纪云深的私人飞机坠海时的那名飞行员的弟弟。”
“哦,然后呢。”纪晗已经喝了不少,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摇晃,“跟我……有什么关系?”
“非要我说的那么明白?”
女孩淡淡的笑,好像盛着太阳,“OK,那么我们就说的明白点。”
“顾瑾瑜曾经给我看过几张照片,是你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的照片……”
她并不想撕,也没打算非要在纪云深的面前,和纪晗一较高下。
可做了的事情不能不承认,不能不付出代价。
“我和男人走在一起的照片,就够让你怀疑我了?”纪晗学着她的动作,娇小的背脊深陷椅背,然后隔着层层叠叠的光影看向她,“乔漫,你哪里来的自信?”
“是我太自信了吗?”
乔漫眨了眨眼睛,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锁屏键解了锁,然后手指一顿,抬眸看向她,“纪晗,你确定是我太自信了吗?”
“嗯哼。”
纪晗轻轻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大概是太漫不经心了,所以多少会有点嘲弄的调子。
“好,我知道了。”
乔漫垂眸,手指快速的滑动,翻出号码拨了过去。
她放了免提,嘟声在寂静的包房被放大了无数倍,有点惊心动魄的意味。
纪晗头晕目眩,伸手揉了揉眉心,然后闭上眼睛,将头放在沙发的靠背上,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284,自古江山美人难两全,纪先生,小心栽在美人手里
红酒的后劲上来,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旋转,闭上眼睛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耳边是不断响起的手机嘟声,她猜想过她会打给姜檬,甚至想过她会打给奶奶,可当电话接通的那一秒钟,她听到那端传来的甜软声音,陷在沙发里的娇小身影还是忍不住的紧绷僵硬了起来。
居然是肖梦。
“漫漫……”
乔漫单手支肘,撑在交叠的双腿上,眸光漫漫凉凉的看向身边阖着眸的纪晗,“嗯,是我,听说你有些话,一直想托我带给纪晗小姐,她现在就在我的身边,你如果有什么话想说,现在可以说出来了。”
肖梦坐在化妆台前,正要涂抹口红的动作一顿,握着纤薄手机的手,几乎瞬间就用力到泛白。
她的呼吸有两秒钟的混乱,然后迅速的恢复了正常,“对,我确实有话要对她说,只是想说的太多了,在电话里可能说不清楚,这样吧,告诉我你们现在的位置,我赶过去。”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几乎与世隔绝,被纪云深关在这座房子里。
她每天都会把姐姐上吊自杀前的事情想一遍,也会把姐姐留下的遗物翻一遍,却意外的在姐姐锁着的抽屉里,发现了几张纪晗和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
虽然拍摄的距离很远,但从那个男人的身高外形来判断,并不是纪云深,也不是傅青山,更不是陆遇白。
那么这个男人会是谁呢?姐姐又为什么会把这些照片当成秘密锁起来?
她想过很多种姐姐自杀的原因,比如陆遇白的冷漠,比如他对纪晗数年如一日的喜欢,但从没想过,她会因为嫉妒另一个女人,而走到末路穷途。
在那么多失眠的夜里,姐姐是否因为对那个女人滋生出的疯狂恨意,而拿着这些照片威胁过陆遇白,或者纪晗……
不敢再往深了想,她很怕一语成谶,但又不得不往深了想。
如果不是那次纪云深过来逼问她姐姐的下落,偷听到他的讲电话内容,她或许会一直这么装聋作哑下去,然后伺机而动。
但谁让她听到了呢?
“紫夜,1307号包房。”
乔漫听后,娇娇软软的嗓音透过无线电波,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传过去。
肖梦用的这款手机只能接打电话,她曾试图无数次联系乔漫,想要和她说一说这些事情,但都没能成功。
直到前天深夜,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回忆就此戛然而止,肖梦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高大保镖,依旧是淡淡的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但前提是,门口的保镖,还有我的人身自由。”
如果纪云深不放她离开,她出不去,之前所有的一切也就显得徒劳无功。
“没关系,他跟我在一起,如果还有人拦着你,我会摆平。”
“好!”
刚刚切断通讯,深色的樱花木门板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推开,他逆着橘色的光影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迈着稳健的阔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几个大步后,男人就将水杯递到她的身前,女孩没接,而是抬眸看着他,“好累,不想自己喝。”
男人也没在意,挪过来坐到她的身旁,伸出结实如铁般的长臂将她揽到自己的怀里,接着就将水杯喂到她的嘴边,女孩小口喝了几口后,就皱皱眉,男人会意,将水杯拿走,放在了被灯光打得五颜六色的几面上。
“不喝了?”
“嗯,没有家里的水好喝。”
“……”
“嗯,那就回家再喝。”
纪晗是在听到开门的声音后,才睁开那双如潺潺溪水凝聚而成的眼睛,深黑干净瞳眸里,满满的都是他走过来时的倒影。
仿佛瞬间,她眼里的世界,就只剩下他。
看着他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挨坐在乔漫的身边,温声的哄,小心翼翼的伺候,真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或者说,是全然陌生的感觉。
好像这是她第一天认识他,又好像过去的那十年从来都不曾在他的心底留下过一丝痕迹,所以他才能在转身后,就把她忘的干干净净,徒留她自己站在原地,为了那些失去的美好,而无限的感伤与徘徊。
几乎废了好大力气,才收回放在旁边两人身上的视线,然后倾身,拿过酒瓶,将面前的空酒杯斟满,接着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还有两个月,她就要过生日了。
将近二十一年的生命里,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想喝的酩酊大醉。
红酒偏烈,一整杯下肚,胃里顿时涌起火烧般的痛感。
纪晗踉踉跄跄的站起身,隔着大片晦暗橘色的光影,看向旁边紧挨着坐在一起的男女,“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去个洗手间。”
她穿着将近十厘米的高跟鞋,因为头晕,走路有些摇晃,刚刚走出没几步,就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狼狈不堪,大概已经形容不了她此刻的窘态。
刚要忍着脚踝上的疼痛站起身,就听到身后有凉凉的女声响起,“阿深,你去把她扶起来吧。”
现在,除非她允许,他才会也才能靠近她吗?
那么,她允许他给她的那么一点点可怜和施舍,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万箭穿心的疼痛。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可以。”
其实她已经醉得很厉害了,这份清醒是她硬撑出来的。
挣扎着站起身,她尽量稳住身体,几乎像逃一般,拉开包厢的门走出去。
将自己和那片难过的世界隔绝开,好像连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
肖梦很顺利的从她和姐姐居住的房子里走了出来,门口的保镖只是打了个电话,向纪云深请示了一下,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拦着,走到院落外,甚至已经有出租车在等着。
灯影偏暗,她走过去的时候,只是敲了敲车窗,司机立马启动车子,示意可以立刻就走。
她也没有多想,拉开后面的车门,就坐了进去。
上车后,她拿着那部手机,给乔漫打了一通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很顺利的上了出租车,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会到。
乔漫说了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纪云深因为犯了烟瘾,出了包厢去洗手间吸烟,刚刚走到拐角处,就与从洗手间走出来的纪晗碰在了一块。
她低着头走,又因为喝了不少酒,等反应过来对面有道高大的人墙时,整个人已经撞了上去。
纪云深用着男人对女人最绅士的动作,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没让她跌到。
纪晗站稳后,就伸手推开了他,说了句谢谢,紧接着就绕过他,继续朝着包厢的方向走了去。
纪云深精致的眉眼微微皱起,并不是因为她的赌气的动作和语气,而是因为她的醉酒。
“晗儿……”
一步两步还是三步,纪晗已经无法感知,只知道她在漫天的眩晕中,听到男人温凉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的时候,心脏依旧滚烫的跳动,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一样。
“顾西沉对你来说,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也绝不是你的将就,他乐意宠你对你好,你就应该试着考虑一下,兴许你会比谁都幸福。”
忘掉她,推开她,现在又来用这种方式让她来忘掉他吗?
“谢谢,我一定会比你们都幸福。”
话落,她再没有任何的逗留,匆匆的走远。
男人站在原地两秒,走进洗手间,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
纪晗去前台要了一杯醒酒茶,又坐在一楼大厅醒了一会酒,才起身回到13楼的包房。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从半敞的门里,传来一声女人带着尖锐的惊呼声,“你说什么?好,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赶过去。”
乔漫捞过放在沙发上的驼色风衣,脚步微微慌乱,身旁的男人拉住她,声音低缓,“怎么了?漫漫?”
“刚刚是医院急诊室打来的电话,说肖梦出了车祸,现在在急救室抢救。”
“别急,我陪你一起去。”
“好!”
纪晗已经挪到门板的脚步骤停,肖梦?出车祸?怎么那么巧?
乔漫的脚步凌乱,拉开包厢的门,就看到了怔在那里的纪晗,声音凉淡,“纪晗,肖梦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急救,你是跟我到那里等着她醒来,还是直接回家?”
事故没有调查清楚,不能妄下是有人故意制造事故或者欲盖弥彰所以想杀人灭口的结论,但这件事已经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跟纪晗有关系,即便不是她动的手,即便她可能也不知情。
“我喝多了,头有些疼,想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一个大活人,也跑不了。”
“是啊,有些事情,确实不急着这一时半刻。”
乔漫笑笑,从她的身边绕过去,风衣的衣摆刮过她的风衣衣摆,细小的摩擦声音,好像瞬间就放大了无数倍,刺激着她的耳膜。
但愿是她想多了,但愿……
……
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已经下了第三道病危通知。
即便人能抢救得过来,也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或者脑死亡。
乔漫的背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只觉得手足冰凉,连动都不会动了。
多么可怕的手段,多么可怕的心机。
她甚至已经不敢想象车祸发生瞬间的那个画面。
纪云深站在吸烟区吸烟,远远的就看到她倚着墙壁,一动不动,呆呆的站着。
他伸手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嘟声大概响了一下,对面就接了起来,“纪总。”
“查一下云山别墅的监控,把出租车司机揪出来。”
“好的,纪总。”
车子是在二环高架发生的侧翻,从高架冲了下来,当时司机已经不在车上,只有肖梦一个人。
很显然,司机是在监控盲区把肖梦打昏,然后用什么东西控制了油门,车子一路向前开,直到撞上了高架桥的护栏,才发生了侧翻。
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这么可怕的心机和手段,能让他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姜檬。
上次他深夜驱车会纪宅找晗儿,就是想跟她聊聊姜檬,可却被奶奶撵了出来,什么都没说上。
过去,他因为晗儿,对她一忍再忍,这一次,简直是死性不改。
如果再这么下去,他怕哪天晗儿会被她的唆教后,成为第二个姜檬。
将手中燃尽的烟头,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迈着大步,朝着呆站在那里的女孩走了过去。
听到男士皮鞋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她抬起头,茫然又无措的看过去,好几秒后,才从迟钝的神经中,找回自己。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晚上还要坐飞机离开林城,别耽误了时间。”
现在已经是下午的两点钟,他的飞机是晚上的七点钟,不算上他回纪宅和家人告别的时间,还有路上耽搁的时间,可能只剩下三个小时不到,实在没有必要浪费在这里,毕竟已经是现在这样了,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已经无力回天。
“我以为在林嫣的这件事情上,你已经默认了会继续跟着我,而且,你看我像是那种女人随随便便利用完,就可以轻轻松松甩开的男人?还是你觉得我帮你,是理所当然?”
她知道,有了孩子这个羁绊后,两人很难真正分开,即便他们之间不谈情不说爱,只能剩下利用,他也不会放开她。
这是借口,也是唯一不放手的理由。
乔漫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的绞在一起,声音透着几丝缥缈,“自古江山美人难两全,纪先生,小心栽在美人手里。”
“没听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乔漫在他深深的眸光中,别开眸光,“我只听说过红颜祸水。”
“即便是祸水,我也愿意。”
“随你便。”女孩眉眼低垂,看着地上的影子,“但前提是,我不会跟你去京城。”
既然不能一刀两断,那就慢慢断,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可以!”
没想到男人会这么爽快的就答应她,女孩睁大眼睛,深黑干净的瞳眸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好像很不可置信。
男人伸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撑在她的头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白皙尖细的小脸,“没有办法,你不想去京城的话,我只能留在林城陪你。”
“怎么可能?”
那是他拥护的政治势力的首领的调遣令,相当于未来总统的分量,他怎么可能说不去就不去?
“每个人都有半年的产假时间,我多请了三个月,也就是说我有九个月的时间,可以陪你到孩子出生。”
有了孩子,她就多了新的牵绊,到时候即便她想离开,也离不开。
这个男人,从来都在运筹帷幄。
“我不需要你陪。”
乔漫觉得男人的呼吸越靠越近,甚至带着灼人的温度,她拼命的往后缩,音色却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嗯,漫漫,你知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所以你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跟我去京城,虽然陌生点,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另一种就是我留下来陪你到孩子出生,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再去京城。”
男人的俊脸在眼前逐渐放大,她偏开头,同时伸手撑在男人的胸膛上,阻止他继续靠近,“好,我知道了,你往后点。”
“嗯,好!”
男人退回去,解开了对她的包围。
呼吸虽然顺畅了不少,可脑子还在麻木当中,几乎没什么思考能力。
因为手术的时间比较漫长,乔漫的低血糖刚好一些,不适合久站久坐,为了不让她重复发作,纪云深强行把她从医院带走了。
路上,有车载电话进来,他按了接听键,下一秒,那端柔软甜美的女孩声音就传了过来。
“阿深,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
是纪晗,她的声音已经没了醉酒后的慵懒和沙哑,只有带着颤抖的破碎。
“你在老宅等着我,我一会开车回去找你。”
“好!”
挂断电话后,他习惯性的瞥了一眼副驾驶的位置,女孩已经阖上双眸,似乎进入了睡眠状态。
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看到她张开嫣红的唇,吐字清晰,“我和你一起去吧,你不是也要和奶奶他们说一下你暂时不会去京城的事情吗?”
“我以为你现在不想见到她。”
“嗯,我也不想见到你。”
“……”
“可惜,你这辈子早上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人,只能是我。”
乔漫,“……”
……
半个小时后,烟灰色宾利车子稳稳的停在了纪宅的停车坪前。
这两天的天气不错,尤其是接近傍晚时的云霞,几乎将整个天空都渲染成淡淡的红色,带着冬日特有的美丽。
男人迈着长腿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的门边,非常绅士温柔的替她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垂在身侧的手还没有伸出去,就听到女孩清丽的声音,响在傍晚的风中。
她说,“纪云深,我真的很想知道,在我,纪晗和奶奶之间,你会怎么选择?”
她虽然还不知道全部的事情,但有一部分已经可以猜想到了。
纪云深一直隐忍不发,除了那个人他不想动,也不能动外,大概还有那么一点希冀在。
希冀那是下不为例的最后一次。
但有些事情,往往都是事与愿违。
“从来不用选择,也不需要选择。”
“是吗?”乔漫歪头笑笑,及肩的长发飘散在空中,有几缕遮住了眉眼,“可这并不是一个多选题,而是一个单选题,相信我,到最后你还是要选出一个来。”
“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吗?”
乔漫收敛了精致面容上的笑容,只有眉眼处浮着浅浅淡淡的笑意,“如果你觉得这么理解,可以让你的心里更加不好受,那么就当我在幸灾乐祸吧。”
“我难受,你开心?”
“准确一点来说,是非常开心,毕竟生活已经这么不如意了,有你陪着我不如意,瞬间就会觉得风轻云淡,天高地阔……唔。”
她还在喋喋不休的说,可下一秒,口鼻就被一股淡淡的尼古丁味道占据,甚至愈演愈烈。
他的吻很凶很重,带着以往特有的侵略和霸道,甚至还带着那么点故意欺负和蹂躏的味道。
他的双手很轻易的就环上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并隔着厚厚的衣服,放肆的揉捏着她的腰侧,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会把她就这么办了,可就在这个想法刚刚冲出脑袋,他就停止了这个吻。
她浑身都软了下来,被他带到了怀里,“漫漫,你知道么,故意说话做事折磨一个人,往往会让人觉得她更在乎。”
“你可能想得太多了!”
女孩的声音带着被欺负后的柔软,甚至让人软到心窝里。
“是吗?可是我觉得是我想得太少了,如果多想一点,可能今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如果他没有给她那场盛世婚礼,如果他可以做到像以前那样对待她,或许他们真的就可以细水长流,走到彼此生命的尽头。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
纪宅二楼尽头的房间里。
纪晗坐在窗边发着呆,直到那道烟灰色宾利车子闯进视线,才将她从无边的深思中拉扯回来。
她看着男人下车,亲自给副驾驶座的女孩打开车门,两人好像吵了两句嘴,然后男人就弯腰吻住了女孩喋喋不休的嘴。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爱情对她来说,就是生命的全部。
即便她看起来诚惶诚恐,卑微如尘埃。
但越是看起来漫不经心,就越是刻骨铭心。
檬檬常常跟她说,让她搏一把,她也总是在犹豫徘徊。
再加上顾西沉的威胁,她也常常会在两人之间觉得难过,像是在被不断的拉扯,难以抉择。
她看着手中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突然觉得过去的那些痛苦难过和不堪,都是一场笑话。
有什么难以抉择的呢?都已经是最糟糕的样子了,也不怕更糟糕一些了。
那么她就搏一搏,反正已经失去过了,也不怕再失去。
纪晗冷冷一笑后,从窗前站起来,起身走出了房间。
她拉开房门的时间,和纪云深牵着乔漫进入客厅的时间,几乎是同一秒钟。
她可以很清晰的听到周兰清满是欣喜的声音,从楼梯口的方向传过来,“小深,你怎么回来……”
后面的话语,情绪明显的低了下去,大概是看到了后面的乔漫。
她走过去,往下走了几个台阶,看向对立而站的三个人。
285,她只是我们纪家的一个养女,连条狗都不如
晚霞透进窗玻璃,在深色的地板上,落下大片大片影影绰绰的橘红色光影,也将三人的影子拖得老长。
周兰清披着一件墨蓝色的刺绣披肩,后面垂到腰身处,华贵的颜色,将她整个人的气质映衬的愈发雍容,也愈发的难以靠近。
大概用四个字足以形容,望而生畏。
这个年岁,这个庄重,一举手一投足,就是一身的不怒而威的气场。
她双手优雅的抱胸,眉骨几乎是不自觉的挑了挑,“她怎么来了?”
没有指名道姓,可是这个屋子里的人,包括做饭的阿姨都知道,这个“她”,指的就是站在纪云深身侧的乔漫。
而她会这么问,是因为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准备去机场了,即便回来跟家人道别,也绝不会带乔漫回来。
他这么做,分明是打算不走的意思。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站在他身侧的这个女孩。
她将他从小一手带大,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脾气秉性,行事作风。
更清楚,他爱上一个人,会有多么的死心塌地。
即便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甚至与全世界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晗儿如此,今天的乔漫亦是如此。
乔漫白净温淡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没有躲避周兰清的眸光,一丝一毫都没有。
还没说话,就被身旁的男人伸出长臂,揽进了温暖结实的怀抱里,接着低沉性感的声音便在死寂一般的客厅里响了起来,不像解释的解释,“晗儿有事找我,我不放心她自己回去。”
周兰清听后,眉眼几乎皱成了一团,那双浑浊锐利的双眸,隔着客厅层层叠叠的余晖光线,看向墙壁上的复古挂钟,上面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下午的五点零二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晚上七点的飞机。”
“嗯,请了产假,漫漫怀孕了。”
说着,就揽着乔漫往楼上走,言语和动作不再像以往那样万分尊敬,很明显是想彻底摆脱她的约束和桎梏。
刚刚绕过周兰清的身边,就听到她略带失望,甚至是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传来,“纪云深,你什么态度?”
周兰清转过身,看着几步外的男女背影,“我国的政坛风云诡谲,变幻莫测,你爷爷在京城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与人博弈厮杀,这本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比得就是谁更能小心翼翼,杀伐果决,可你呢?简直玩物丧志!”
从没有过的争吵,或者说,从没有过在众人面前,而因为她的争吵。
说实话,乔漫有那么一点希望,希望周兰清能像过去那样,将他降服,这样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皆大欢喜。
可也有那么一点希望,希望纪云深能够为自己活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即便不是因为她。
不过这些都只是她瞬间的想法,快到从脑海一晃而过,紧接着就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再无其他。
她的眸光无处安放,不经意的抬眸,却在楼梯的拐角处看到一抹白色的裙角,隐在大片的阴影中。
这个画面,真的让她脑子里衍生出那么一刻的恶意,想让纪云深和周兰清的争吵逼她现身,可她又觉得为时过早,因为还有许多事情,她需要证明,需要时间证明。
身边的男人因为周兰清的话语,高大的身形微微一僵,过了几秒,甚至十几秒,才恢复如常。
他环在她瘦小的肩膀上的大手微微的动了动,滚烫的温度顺着他大手的挪动而转移,再次透过衣服传进身体里,竟然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当维护这两个字,在她脑海形成的时候,她几乎不敢相信。
大概他从来没有在周兰清的面前这么强硬过,当然,也可以说,他从来没有为了她,在周兰清的面前这么强硬过。
所以,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她能够想到的,甚至唯一想到的,只有维护这个词语。
也能够让她真切的感受到,他是在尽他的所能维护她。
男人半侧头,留给周兰清的大概只有一个线条冷漠的侧脸,他说,“奶奶,之前我尊敬您,也怕伤害到您,更顾忌到您的身体,所以您即便做的过分一点,甚至超出我的底线,我也在一忍再忍,可是奶奶,您教过我,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根本不是大意,而是愚蠢。”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有些事情,抱歉,您已经做不了我的主了!”
话音落下,也没有再听周兰清说什么,就直接拥着乔漫往楼梯口走去。
男人拥着她往前走时,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楼梯的拐角处,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
他的步子很大,她需要倒着碎步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有的时候,感动不需要他为你做的多么惊天动地,大概只需要他为了你,而做出了改变。
而这种改变,又是你认为他不可能做的改变。
上了楼,纪云深就将乔漫带进了自己保留在老宅的那个房间里,握着她的手,直到走到床边,才淡淡温温的开口,“我去找晗儿,你把房间的门反锁,睡一会,或者玩会手游等着我,我会很快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你跟我去,她即便想说什么,也不会说了。”
不知道是房间里没开灯,只有落地窗外映射进来的影影绰绰的灯影,还是因为他逆着光影而站,身影被深色的黑包围,总感觉他更高大了。
也更加深不可测了。
“好,我知道了!”
男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离开房间。
窗外的园林景观灯的灯影,随着渐渐刮起的夜风,而变得摇曳迷离起来。
隔了几秒,女孩才起身,走到房门边将房门反锁后,就走到靠在落地窗那侧的床边,然后坐下,看着窗外。
她看向视线所能目及的远方,那里是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影,和城市的万家灯火连成的一片灯红酒绿的海洋。
满目的繁华热闹,却让她的心里衍生出更多的冰冷回忆出来,便不再看。
几秒后,她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刚刚在楼下他跟周兰清针锋相对的画面,怎么也甩不开,丢不掉,直到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她才从那个画面中挣脱出来。
她看了一眼亮起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下一秒就滑了接听键,接着就有一道略带低哑的男声传来,“乔小姐,您好,我现在跟您确认一下航班信息,您在两周之前,由我们公司定制的私人旅程表上,定制了一张从林城经由土耳其中转的K-1127号航班信息,最终飞抵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国际机场,请问您对这一点是准确无误的吗?”
“是的!”
“那么什么时候出发?最近的一班是明天。”
“大概要拖一段时间,先帮我保留着,如果有需要,我会随时给你们打电话。”
“好的,乔小姐,祝您生活愉快,再见。”
“好,再见。”
窗外幽静的光,在这一刻好像全部化为了催眠的道具,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她太累了,再加上思绪繁复,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
纪云深走出房间,听到房间的门从里面被落锁后,才迈开稳健的阔步,朝着纪晗的房间走去。
刚刚走到一半,就被从楼下走上来的周兰清叫住,他被迫停住脚步,看向几米开外的周兰清。
“我有点事要和你谈谈,跟我到书房来。”
不再是强硬到不可商量的语气,甚至太过心平气和。
他精致的眉眼覆上一层浓稠的阴影,间隔了两秒,才迈开脚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过去。
走进去的时候,周兰清已经站在书房的落地窗边,正看着窗外的各色灯影,矍铄的身躯在相对昏暗的光影中,竟然有了几分颓废苍老的意思。
他回身带上门,并没有发现,在他关门转身的那瞬间,门又轻轻的开了,不过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隙,如果不去细细观察,很难发现。
男人的脚步声偏沉重,他刚刚走近,就被周兰清回过身的那巴掌,打偏了脸。
“纪云深,你从小接受的高等教育,就是为了在我们纪家最困难的时候,来忤逆我的?”
现在政坛一分为二,其拥护各自不同的势力团体,都在暗地里角逐,这种时候,哪怕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让他们纪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特殊时期,要特殊对待。
她没想到他会因为一个女人,这么不知轻重。
纪云深动都没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轻轻淡淡的说了一句,“奶奶,您到底还是老了,这一巴掌对我来说,不痛不痒。”
“你……”
周兰清气的抬起手又挥过去一巴掌,一张雍容的脸,已经是惊骇可怖的神色。
她伸手将已经滑下去的披肩又重新搭在了肩头上,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嗓音恢复了以往的慵懒和漫不经心,“小深啊,奶奶再问你一遍,你去还是不去?”
“如果我只是作为所谓纪家,所谓政绩上的一枚棋子,那么我去或者不去,好像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反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不去是吗?”
周兰清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绕到书桌边,手指在桌面上滑过,细细的摩挲,“如果你实在要留下,那我只能让晗儿替你去联姻,和陆家。”
林城路人皆知陆家大少陆遇白的心头好是纪晗,但谁也都知道,陆大少的爱好广泛,换女人如衣服,下线低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
别说嫁给那样的男人,就是简单的相处,晗儿可能都受不了。
“奶奶,您在逼我妥协?”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了!”
纪云深习惯性的摩挲着右手上的婚戒,声音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调子,“奶奶,您不会的,您那么疼晗儿。”
“是吗?我疼她吗?”
周兰清听后,很轻很淡的笑出声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既然你是那么认为的,那我现在不妨告诉你,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纪晗晚上吃的有点咸,想下楼喝点水,刚刚走出房门,就听到书房里有轻细的说话声音传出来。
她走过去,看到书房的门漏着一条缝隙,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贴近了门边。
“纪晗呢,她只是我们纪家的一个养女,在我心里,她连条狗都不如……”
周兰清的声音十分的清冷,像是冰天雪地里的凛冽寒风,一下子就吹进了她的心里。
人前人后疼爱了她十年的奶奶,竟然对另一个人轻描淡写的说她在她的心里连条狗都不如。
这种感觉就像你被全世界都背叛抛弃,可你依然认为只有她是真心对你好,所以你从来也不曾有过任何怀疑。
可是这一秒钟,突然涌来的万箭穿心的疼痛,几乎让她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就连心跳好像都停顿了几秒。
“奶奶,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懵掉的不仅是站在门外偷听的纪晗,还有站在周兰清对面,已经身形微微僵硬的纪云深。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所以,小深,你必须做出选择了?是乔漫还是晗儿。”
如果为了乔漫留下,纪晗就必须跟陆家联姻,不管她愿不愿意嫁。
如果他不想让晗儿和陆家联姻,就必须依照之前的承诺,现在就去京城第38集团军担任军长,那么就等于间接的放弃了乔漫。
“所以,奶奶,您宁愿看着您的孙子痛苦,也要继续一意孤行下去吗?”
“是的,如果痛苦能够让你清醒,我宁愿你痛苦。”
这一秒钟,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死一般的安静。
十几秒,半分钟,甚至是更长的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纪云深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攥紧成拳,甚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表情的合适。
很久,久到他整个身体都僵硬到不会动的时候,他才看向站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的周兰清。
这个样子的奶奶,是从来都没有过的陌生。
“奶奶,我们在说晗儿,您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的晗儿。”
286,这小姑娘看着挺有心眼,但对你好像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实意真心
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夜风刮过窗玻璃,偶尔发出轻微的声响。
书房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橘黄色的光线,勉强能照亮房间的一角。
纪云深逆着光而站,周围稍暗的光影,将他高大的身形映衬的更加挺拔伟岸,几乎遮住了周兰清头顶上方的所有光亮。
她听到他的话后,那双经过岁月洗礼雕刻后的眸子,仿佛穿透了无边的黑暗,一点一点的融进了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
她说,“小深,活到奶奶这个岁数,你就会明白,人生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假如我能够用晗儿换回你的回心转意,也才能够让你意识到,我为了纪家和你,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话,那么即便牺牲一个我养了十年的养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当初领养她,也只是因为你常常觉得孤独。”
周兰清的声音,依旧是融到骨子里的优雅,轻轻缓缓,一字一句敲打着他的耳膜。
落地窗玻璃上映着他影影绰绰的身影,熨烫到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衫黑西裤,却给此刻的他,莫名的增添出了几丝狼狈出来,“奶奶,您把我们养大,给了我和晗儿最美好温馨的童年,就是为了让我们长大以后,生活在您所构建出的尔虞我诈的世界里吗?”
纪云深垂在身侧的大手紧握成拳,用力到泛白,就连声音都紧绷到了极点,“奶奶,您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很久都不回家?我的童年为什么会那么孤独吗?”
周兰清没有说话,一双苍老的手下意识的攥紧身前的刺绣披肩,眸光迅速的从他漆黑深邃的眼睛上移开,即便隐藏的很好,可那个动作,还是多少带出一丝躲闪的意味。
纪云深微微垂头,看向被角落光线拖得老长的影子,“您用您的强势,几乎操控了爸爸长大成人前的那二十年,让他形成了优柔寡断的性格,直到他遇见了懂他的妈妈,可您在中间百般阻挠,甚至不惜手段,一直到他们背着您结了婚,甚至生下了我,您才有所收敛。”
“可婚后呢?您大多数的时候,都带着操控的强势,想让他们每一步都按照你预想的去走,只要有一丁点的不满意,您就会雷霆大怒,我想大概这才是他们这些年不爱回家的真正原因吧!”
周兰清深吸了一口气,保养得宜的脸上随着他的话,多出了三分不知名的情绪,但是很快,快到几乎无法让人捕捉。
“奶奶,您觉得爷爷在仕途上栽过的跟头,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可是您别忘了,我们不是他,人生也不会一样。”
说完,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恢复了以往的低沉,“时间很晚了,漫漫还没有吃晚饭,我找晗儿说点事就会离开,晚饭我们不会在这吃。”
转过身,还没有抬脚迈出脚步,就听到身后苍老优雅的声音响起,叫着他的名字,“小深……”
纪云深顿住脚步,没动,也没有回头,好像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大概隔了两秒钟,周兰清的声音才继续响起,她说,“小深,别再挣扎了,你和晗儿十年的感情,最终不是也走到了尽头?说放下就放下了,何况你和乔漫还不到一年,没关系,你断不了,我会帮着你断掉,直到你能断掉为止。”
纪云深听后,精致的眉眼立刻覆上一层不可置信,他转过身,呼吸已经开始紊乱,“奶奶,您知道我和晗儿……”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周兰清怎么可能听不明白,话头就是她挑起来的。
“看来乔漫没跟你说啊……这小姑娘看着挺有心眼,但对你好像还真的有那么几分实意真心。”
周兰清走过来,伸手理了理他白衬衫的衣领,“小深啊,奶奶不会害你,听奶奶的话,把乔漫忘了吧,京城有许多名媛淑女随着你挑,总会有一个符合你的脾气口味。”
“奶奶,感情在您的眼里,或许一文不值,又或许只是前进路上的绊脚石,只要出现了,随时随地都可以清理掉,可那对我来说并不是……”
似乎顾虑到她的身体情况,他尽量选择用更加轻缓的语调说道,“我爱了就是爱了,也做不到说忘就忘,晗儿的遗憾,我不会让它出现第二次,还有,奶奶,我不想成为没有感情的动物。”
话落,他没有再听周兰清说什么,就朝着书房的门口走去。
拉开门,眼角的余光好像瞥到走廊上有一晃而过的人影,白裙翩跹,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的拐弯处。
他还没有完全舒展的眉心,又深深的蹙了起来,接着便抬脚走过去寻找。
站在楼梯口往一楼客厅看过去,除了忙碌的佣人,再看不到其他,似乎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
纪晗跑回房间,整个人以呆滞的神情跌坐在床上时,心口还是止不住的砰砰跳。
泪流满面,或者说,已经泣不成声。
人的一生能够有多少个十年,而又有多少个十年能够浪费的活在虚情假意中?
难过的情绪翻涌,怨恨也如潮水般袭来。
就这样坐了多久,她已经感知不出来,直到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她才从怔忪的情绪中被拉回来。
她抹掉脸上的泪,又清了清嗓子,用着正常的语调问道,“是谁?”
“是我。”
纪云深倚着门边而站,大手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眸光看向走廊窗外的夜色。
远处的万家灯火,和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黑夜中,散着神秘深幽的色彩。
不过好像一瞬间,那些倒影便融进了他漆黑深邃的眸光里,像是万千星光在闪耀,又像是绚烂绽放过后的烟火,只剩下孤寂。
纪晗听到纪云深的声音,连拖鞋都没穿,赤着脚跑过来,在手刚刚碰到门把手时,又像是触电般缩了回来。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睡了,你先回去吧!”
纪云深又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青白色的烟雾将他的声音氤氲的更加低沉暗哑,“你……没事吧?”
“没事啊,我就是到了每个月不方便的那几天,有点难受。”
“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
走廊上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纪晗转过身,娇小的背脊靠在深棕色的梨花木门板上,然后随着身体逐渐的瘫软,一点一点的滑坐在地板上。
脑海里几乎都是周兰清刚刚在书房里,对他说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她蜷缩起双腿,双臂微缩,将自己环抱了起来。
眼泪再次决堤滑落,她想,这世上所谓的爱情亲情,大概比什么都东西都可笑。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出来。
……
乔漫做了梦,梦中的她,被人强行拽到了医院里打胎。
她拼命的跑,拼命的逃,到最后还是被人抓了起来。
那人的身影很高,她努力的想看清那个人的容貌,可是最后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剪影。
如果不是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想她还会继续把这个梦做下去。
即便是被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的,但也跟噩梦惊醒的感觉类似,心脏跳的厉害,整个人感觉到很疲惫,像是经历了一场车祸,被人拆了重装后的疲惫。
在黑暗中,摸索了几秒手机,直到握在手里,她才缓慢的睁开惺忪的睡眼。
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号码,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滑下接听键。
刚刚接通,对面就有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传过来,“乔小姐,您好,我这里是林城第一人民医院,刚刚您的朋友肖小姐,已经因为抢救无效死亡,请问您能够联系到她的家属吗?”
呼吸一窒,脑海里快速的闪过肖梦那张俏皮的脸,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她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虽然他们之间因为蒋英东而注定老死不相往来,但并不代表她希望她因为自己去死。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愿意她一辈子活在内疚当中,活着的难受折磨,要比死了一了百了,更让人觉得有报复感吧。
“她的父母姐姐都已经过世了,其他的人我联系不上。”
肖梦的父母在她十岁的那年就过世了,她从小是被姐姐带大的,除了肖敏,她没听说过她还有别的家人。
总归是有愧疚的情绪在,所以她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低缓了下去。
“这样啊,那能麻烦您到医院一下,替她料理一下后事吗?我们医院这边不会让没有家属认领的尸体停放在停尸间,一般都直接拉去火葬场火化,但又怕家人知道后难受,所以想着您能不能先帮着料理一下?”
乔漫握紧了手中纤薄的手机,好半天才从喉骨里艰难的挤出一个字,“好!”
愧疚也好,不忍心也罢,总之死者为大。
认识一场,她还不至于连一个人死了,都要那么斤斤计较。
她掀开被子,双脚落在床边的地毯上时,突然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朝生夕死,无一幸免,挺悲哀的!
正想着,卧室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起来,“漫漫,你醒了吗?”
是纪云深。
“嗯,醒了,等等……”
她伸手理了理因为睡姿而变得凌乱的及肩黑发,又理了理身上的睡衣,才套上拖鞋,走过去开门。
纪云深刚刚吸了一根烟,她刚一打开房门,就闻到了淡淡的尼古丁的气息,和夹着须后水的清冽味道。
“你们谈完了吗?”
睡前的记忆纷纷涌来,她抬眸看向站在逆光阴影处的高大男人,干净分明的瞳眸,像是潺潺流过的溪水,清澈透底。
“还没谈,她身体不太舒服。”
乔漫哦了一声,然后晃了晃手中的纤薄手机,“刚刚医院来电话,说肖梦死了,我要去医院一趟,你把我送到离这最近,方便我打车的路口,可以吗?”
她的声音是那种最平淡,也是最自然的声音。
没有过多的情绪,或者说已经没有了情绪。
不会像过去,有那么多依赖的情绪,也不会像现在,有那么多埋怨的情绪。
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包括感情。
“好!”
男人点点头,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往楼下的方向走去。
乔漫回过身,拿下挂在衣架上的风衣外套,然后快步的跟上他,朝着宅子外走去。
入夜的风有些凉,再加上海滨城市的日夜温差大,乔漫刚刚走出去,就被那凛冽的温度,刺激的立刻攥紧了身上的衣服。
纪云深没有像她说的那样,而是直接把她送去了医院,甚至帮她把她想办的事情都办好了。
离开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肖梦,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人事皆非的感觉。
而所有的而一切,也的离开,暂时画上了一个逗号。
无力感不仅是那些无法理清的头绪,还有她越来越重的孕期反应。
从那晚帮肖梦处理完后事,乔漫就被纪云深带到了挨着海边的一处别墅里,美其名曰是保胎,其实就是变相的禁足。
前后大概有二十几名保镖把守,房子里除了她和赵嫂,再没有其他人。
纪云深很忙,尤其是傅青山赴任京城后,他就更忙了。
偶尔会到这里过夜,但一般她都睡下了,他才来,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他又离开了。
就这样循环往复过了大半个月,直到这晚,她坐在房间里玩着平板,却突然听到门铃声响起。
知道她在这里,除了纪云深,再没有其他人,她一开始以为是纪云深,也没理,继续玩着手中的平板。
但低头两秒后,她又觉得不对,纪云深到这里来怎么可能会按门铃?
她抿了抿唇,放下平板,从床边的地毯上站起身,接着走到房门边。
外面的脚步声有些凌乱,好像不是一个人,可能是深夜的原因,她下意识觉得很危险,便躲在门后边,没动,屏息等着那些脚步逐渐靠近。
一秒两秒,甚至是很多秒过去,那些凌乱的脚步声才逐渐归于平静。
287,那……没什么事情,我就先睡了
距离很远,又隔着门板,她并不能确定那些脚步是否朝着楼上的房间方向走了过来。
她又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确定门外再没有任何声音,才伸手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小脑袋刚刚探出去,就被从楼梯口那边走过来的高大身影,遮住了眼前所有的光亮,因为她半躬着腰,最先入目的就是那双黑色的男士棉质拖鞋,然后是熨烫的几乎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西裤,白衬衫,以及那张刀削斧凿般精致容颜。
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迈着沉稳的阔步,几步走过来时,垂下漆黑深邃的眸光,居高临下的看着露出半颗小脑袋的女孩。
她如海藻般的秀发过了肩膀,又恢复了刚刚认识她那会的大致样子,带着飘飘的仙气,干净的特别不食人间烟火。
因为孕期反应很大,几乎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又被禁了足,只能在这栋别墅里活动,一整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要不就是刷剧玩手游,整个人相比刚刚怀孕那会消瘦了很多。
“听到声音了吗?抱歉,我把钥匙落在军区办公室里了,又急着和几个从京城过来的部下讨论事情……”他顿了顿,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动听魅惑,“吓到你了吗?”
这个男人永远都可以在细枝末节上,做到无微不至。
就像现在,他怕她会因为那些凌乱的脚步声而感到害怕,即便急着和几个从京城过来的部下讨论事情,也没忘了上楼来确定一下,她睡着或者是醒着,害怕或者没害怕。
“还好!”
乔漫精致小巧的五官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情绪,温温淡淡的几乎难辨深浅,她站直身体将门彻底拉开,将整个人彻底暴露在他的视线内,唇角漾出一抹疏而有礼的浅淡笑意,“那……没什么事情,我就先睡了,你自便。”
说完,就笑着退了回去,并关上了房门。
她靠在门板上,听着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紧贴着门板的背脊一点一点的滑下去,直到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
窗外是被深黑的夜染得一望无际的大海,还有各色景观灯和高杆路灯散发出的昏暗光线,她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了嫣儿需要保外就医的那天,他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情侣甚至是夫妻之间的安全感,并不是来源于爱,而是偏爱,只有确定自己是那个人的例外,才会有恃无恐,才会安心。
她也承认,她确实仗着自己是他心里的那个例外,所以向来有恃无恐。
所以那么多次的有恃无恐都过来了,好像也不差这一次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垂头,从睡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五指慢慢收拢握紧,用力到几乎泛白。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才从地板上站起来,趿拉着拖鞋走到床边爬上去。
落地窗的窗帘没拉,她面向窗外的方向,看着那些景色慢慢进入了熟睡。
……
纪云深和几名从京都连夜飞过来的部下讨论完事情,已经是凌晨的两点三十四分了。
他关了棚顶的主灯源,只留下了墙角上的一盏壁灯,散漫下的光线,几乎将他淹没包围,融进了窗外繁华夜景所衍生出的寂寞中。
别墅的客厅恢复了以往的寂静,他没着急上楼,背脊深陷沙发的靠背中,休息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站起身,抬脚走到落地窗边。
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一双深邃锐利的眸子,隔着缭绕的青白烟雾,看向黑色天幕上闪着光的月亮和繁星。
英俊的五官和修长指骨间的猩红一点,在因为室内外温差而挂上一层模糊水雾的窗玻璃上,显得更加的氤氲迷离。
抽完一支烟,将烟蒂按熄在透明烟灰缸里,才转身往楼上的方向走去。
刚刚走了两步,放在裤袋里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他下意识的看向客厅墙壁上的英式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的两点五十五分。
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的大手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在看到亮起的屏幕上所显示的名字时,本来很舒展的眉头,慢慢的蹙起。
过了两秒,或者是五秒后,他才喉结滚动了一下,滑下了接听键,“晗儿,这么晚了,有事吗?”
纪晗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还有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像是惊吓过度后才会有的反应,“阿阿……深,刚刚奶奶下楼滑……滑倒了,不…不小心从楼梯滚了下…下去,家家……里的佣人又全都放了…假,我…我已经打了…打了112叫救护车,你…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我我……我害怕。”
那些隐忍的破碎声音,在最后一个字说出来后,变成了缀泣,甚至愈演愈烈。
纪云深在纪晗说了奶奶不小心从楼梯滚下去时,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大脑空白了好几秒,才调转脚尖,朝着别墅门口走去。
他握着纤薄手机的大手用力到泛白,几乎脱口而出,“家里的楼梯不是都铺了防滑地毯,奶奶怎么会突然跌到?”
“我……我也不知道,刚刚我在浴室里洗浴,水声大我什么都没听见。”
纪晗蹲在头部出了大量鲜血的周兰清身边,正对面是落地窗玻璃,灯影偏暗,可角落里的壁灯影射出来的光线,却将她的一张脸在窗玻璃上全部映照了出来,那上面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人觉得有些阴森可怖。
“我从这里赶过去,估计救护车已经到纪宅了,我现在开车直接赶去军区医院,你跟我描述一下奶奶现在的状况。”
他从门厅衣架上拿过那件深蓝色风衣外套,就急匆匆的朝着别墅外走去。
夜风穿透话筒,传到对面的纪晗耳里,变成了轻微的嘈杂声音。
她五指穿过深黑如海藻般的秀发,虽然声音带着鼻音和哽咽,可眼睛却很干,连一点湿润的感觉都没有。
“奶奶的头部出了很多血,流了一地,腿好像摔断了,其他的地方,我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损伤。”
凌晨两三点的夜风很大,打在男人苍劲有力的双腿上,是刀割般的痛楚。
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尽量稳着声音说道,“晗儿,你听我说,你现在一定要冷静。”
“好,你说,阿深。”
“奶奶的头部出了血,一定不能随意移动,你不要去抱她或者碰她,免得对她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然后去二楼的储物间里,把小型氧气罐拿出来,给奶奶输氧,隔两分钟再给她做一次人工呼吸,听到了吗?”
纪云深已经坐进了烟灰色宾利车里,听到对面没有任何的声音和回答,他又问了一遍,“晗儿,听到我说话了吗?还能听到吗?”
“能听到,阿深,我……我现在就去拿氧气罐,你别挂断电话,我……害怕。”
“好!”
纪晗将手机放下,按照纪云深说的,跑到二楼的储物间,拿出小型氧气罐,开始给周兰清输氧,然后隔两分钟开始她做人工呼吸。
那双深黑漂亮的眼睛,在一次又一次的为她输氧,做人工呼吸后,彻底的猩红了起来。
不知道是太过悲伤,还是太过……怨恨。
……
纪云深的烟灰色宾利车子赶到军区第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他和纪晗的通话一直都没有结束,知道周兰清被送进了五楼的急救室。
将车子稳稳的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坪前,才拉开车门下车,迈着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跑进医院里,然后穿过大厅,一路来到电梯旁。
刚刚跑过去,就有一部梯要从一楼往上面升,他几个箭步蹿进去,下一秒,电梯门就缓缓的关闭上了。
电梯门关合后,他看着楼层数字键的变化,在显示五的时候,他整个人先是在怔在原地了几秒,甚至可以说不会动了。
等待他的或许是好,或许是坏。
他闭了闭眼睛,整理了几秒情绪,才迈开阔步走出去。
纪晗穿着一件长至脚踝的白色羊绒裙,里面是一条黑色紧身打底裤,外面是一件米白色的条纹风衣,脚上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类似公主鞋造型的高跟鞋。
听到有沉稳的脚步声,她慢慢的抬眸看过去,在看到那抹熟悉高大的身影后,她几乎是从椅子狂奔过去的。
纪云深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冲过来,没有防备的被她撞得退后了几步,那双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的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身,精致白皙的侧脸紧紧的贴着他健壮结实的胸膛,甚至还能够感受到薄薄的衬衫里面的皮肤温度,和心脏的跳动。
“阿深,都怪我不好,我怎么会那么久才发现奶奶从楼梯跌下去了呢,都怪我,如果奶奶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纪晗的眼泪像是决堤了一般,一滴接着一滴的从她的眼眶滑落,梨花带雨的模样,别说男人,就是女人看到了可能都会觉得心疼。
纪云深本就覆满忧色的眉眼,因为纪晗的话,瞬间又覆上一层懊悔。
奶奶从小把他养大,不管她做事如何偏激,如何不顾虑他的感受,但她是他的奶奶,这个关系永远都不会因为谁而改变。
纪云深伸手拍了拍纪晗瘦小的肩膀,干净的声线在走廊里仿佛具有无限的穿透力,“不关你的事,别太自责了。”
纪晗环抱他腰身的双臂又收紧了一些力度,仿佛在寻求安慰,“阿深……我真的好害怕,奶奶从小把我养大,我却没尽过一点孝道,如果知道会这样,她在跟我说,让我去跟陆遇白商业联姻的时候,就应该答应她,而不是和她大吵一架,让她难过和伤心……”
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出来了,全部淹没在了愈来愈大的哭泣声中。
“不关你的事情,你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利,没有人会怪你,嗯?”
“可我……自己会怪我自己……”
纪晗的眼泪打湿了男人胸膛前的白色衬衫,他的眉头渐渐蹙紧,低头看向窝在他怀里的女孩,“晗儿,我知道你尊敬奶奶,也很爱奶奶,但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平复一下情绪,好吗?”
纪晗窝在他胸前,又听他劝慰了好一会,才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并慢慢的从他的怀抱里退出来,“抱歉,刚刚我太激动了,把你的衬衫都弄脏了。”
男人胸膛前的衬衫,不仅有女人留下的眼泪的泪渍,还有几个或清晰或模糊的唇印。
纪云深低头瞥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没关系,一件衣服而已。”
见她的情绪恢复了正常,纪云深才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嘟声响了大概三下,对面接了起来,“纪总。”
纪云深嗯了一声,“孙秘书,抱歉,这么早就给你打电话,我现在有点事情想让你去纪宅查一查。”
孙秘书从沉睡中清醒,声音还带着几分惺忪和慵懒,在听到纪宅两个字时,他的身形微微一僵,突然彻底清醒了过来,“要查什么。”
“查一下监控,我奶奶刚刚从楼梯滚了下去,现在在急诊室抢救,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摔倒,而从楼梯滚落了下去。”
“好的,纪总,我现在就去查。”
“辛苦你了,孙秘书。”
“不辛苦,不辛苦,那纪总,我就先挂了。”
手机通讯掐断后,他走到长排座椅旁,隔着一个座位,坐在了纪晗的身边。
她把自己蜷缩在椅子上,一张脸上是不断滴落的泪痕。
纪云深的双肘支撑在双腿上,半弓着腰,看着被头顶光线打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影子,似乎陷入了沉思当中。
过于安静的环境和空气,显得时间越来越长。
每分每秒,都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这种感觉大概持续了几个小时,急诊室的门被医生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主治医生摘下脸上的口罩,笑着对纪云深和纪晗说,“恭喜二位,纪老夫人的手术做的很成功,麻药过去,很快就会苏醒,这还是要多亏纪小姐叫救护车及时,又做了应急抢救,不然再晚几分钟,纪老夫人就很有可能会脑死亡。”
288,你不是很想弄明白纪云深到底隐瞒了你什么吗?
又详细的给他们两人介绍了一下后续的恢复和治疗的情况,主治医生才离开。
周兰清紧接着被推到了特级加护病房里,七十几岁将近八十岁的老人家,躺在不算宽敞的单人病床上,床铺柔软,整个人深陷进去,将她本就单薄的身形显得更加的虚弱瘦小。
心脏跳动仪器发出嘟嘟的声响,嘴上挂着呼吸器,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从来都雍容优雅的脸上更是病态的苍白,入目所及,都是她浑身插满治疗仪器管子的样子。
纪晗始终低垂着头,眼泪不断的往下落,一滴接着一滴。
身边的高大男人身形未动,一双乌黑深邃得仿佛能穿透无边夜色的眸子,一直盯着病床上的周兰清。
病房内,是死寂的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或是安慰。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亦或是更长时间,男人才微微偏过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女孩,“晗儿,你一晚上没睡,先回去睡一下吧,有我在这里守着奶奶就行。”
纪晗没动,也没说话,垂在身前的手不停的绞着,半晌才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向他,“阿深,我不想回去,我想在这里等着奶奶醒,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嗯?”
她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清高的,甚至从没有在他面前服过软,这些年,大概除了乔漫刚刚出现那阵,让她产生危机感外,她从没这么低声下气的跟他说过话。
时间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可他们却在不同的阶段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当然,也错过了彼此。
不是遗憾,也没有遗憾,只是感慨,感慨爱情这种东西。
“睡在这里会很不舒服,听我的话,先回去吧!”
男人的声音依旧是没有任何起伏的调子,根本让人听不出喜怒。
纪晗垂在身前不停绞着的双手,突然伸出,拉扯住他的风衣袖口,“阿深,让我留下吧,我真的很担心奶奶,也很想留下。”
可能是不想再继续和她讨论这个话题,被她拉住衣袖的那只手慢慢的从她的小手抽出来,“随你便吧。”
这是一间高级病房,有一张陪护病床,还有一张双人沙发。
一夜没睡,男人的眼睛里泛着浅淡的猩红色,他伸手,揉了揉覆满疲惫的眉心,然后转过身,走到不远处的那张双人沙发旁,下一秒,高大伟岸的身躯就窝了上去,很显然,是把那张陪护病床留给了她。
从小到大所受过的良好教育,让她对女人从来都很有绅士风度。
即便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她,他也依然保有这样的风度。
他抱着胸,头偏过去,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就闭上了眼睛,连声音好像都沾染上了几丝疲惫和低沉。
“别站着了,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先睡一会吧。”
男人的那双交叠的长腿几乎全部放置在沙发扶手的外面,整个人窝在沙发上面,看起来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纪晗抿唇,一双干净分明的瞳眸里,是层层叠叠的水雾,转过身看过去时,男人的身影好像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除了刚刚在走廊上,这个男人对她再没有安慰,是觉得不用再安慰,亦或者就是对她烦了腻了,连看到都不想看到了?
顿在原地几秒,纪晗才走过去,干净的声线里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阿深,你是不是在怪我?是不是很不想看到我?”
听到纪晗的话,男人才转过头,睁开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子,“为什么这么说?是我的语气太差了吗?抱歉,可能是关心则乱,语气就跟着不好了,去睡吧,我知道奶奶跌倒是意外,要怪只能怪我整天太忙,没有尽到孝道,跟你没有关系,睡一会吧,一会天亮了。”
说完,男人就又转过头,闭上了眼睛,似乎累极了。
纪晗僵在那里好一会,才朝着病床边的陪护病床走去。
凌晨四点多的天空,泛着深重的墨蓝,星星和月亮的清辉透过窗帘的缝隙,影影绰绰的透射进来,洒落了一地的斑驳疏影。
纪晗躺在床上,很久很久才闭上眼睛,进入睡眠的状态。
……
乔漫醒来时,和过去大半个月的情况基本一样,并没有见到纪云深。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床边的位置,上面没有一丝褶皱,他回来了,又走了吗?
没再多想,而是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去洗漱。
今天是第二次孕检的日子,她已经让纪云深提前跟保镖打过招呼,到了孕检的日子,她主动去跟保镖说,他们就会放行,当然,会由保镖送她到医院,然后再送回来。
第一次孕检,是他亲自陪她去的医院,只是短短的一个小时,他的手机几乎就没离开过耳边,从那天开始,她就向他表达了下次会自己去做孕检,不用他陪着的心思,可能是看出了她的不高兴,他就哄了她两句,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可她知道,这是他变相的拒绝。
还好这次他不在,她也乐得轻松自在。
洗完漱,又吃过早餐,就已经是上午的八点钟了。
她换过衣服,就匆匆的出了门,由保镖载着她去了军区医院。
这边的别墅临近市郊,位置比较偏远,从这里开车到军区医院,快的话需要四十分钟,稍微堵车的话,需要一个小时。
今天是周六,路上有点堵,保镖不敢把车开的太快,到了军区医院,居然用了一小时零二十分钟。
保镖从驾驶座走下来,绕过车头快步走过来,替她打开了车门。
她拎着手包从车里走下来,刚刚迈开脚步,就听到车身的后面有汽车的喇叭声响起,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却看到了坐在主驾驶座位上的顾西沉。
看到是他,她并没有打算停留,而是继续迈开脚步上着台阶,抬脚刚上了两级台阶,就感觉到身侧有风刮过,紧接着她的手腕就被男人扣住。
她回过头,瞥了一眼扣住她手腕的那只大手,“顾先生,光天化日之下,你跟一个有夫之妇这么拉拉扯扯,好吗?”
“漫漫,跟我聊一聊。”
见顾西沉没有松手,乔漫便伸手甩开了他的手,站在两级台阶上,看着站在两级台阶下的高大男人,“抱歉啊顾先生,改天吧,今天我还要做孕检,没有时间。”
话落,还朝着他礼貌的笑了笑,实际上,却是那种绝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关于李擎的事情……”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冬日还算和煦的阳光中,仿佛带着万千冰冷,让她原本很想移动的脚步硬生生的顿在了那里。
“你不是很想弄明白纪云深到底隐瞒了你什么吗?关于周兰清,关于顾瑾瑜,关于那个孩子……”
几秒后,乔漫才缓缓的转过身,看着逆着光影而站的高大男人,“顾西沉,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不相信我?”
“没有,只是我觉得你现在的立场,应该是更偏袒你美丽青春又可爱的未婚妻。”
顾西沉双手插兜,隔着金黄色的光线,漫漫凉凉的看向她,“告诉你这些,和我偏袒她有什么直接的冲突吗?”
“其实我更想知道,关于“她”的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她”,顾西沉当然知道指的是纪晗。
“你确定你是想知道她的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是更想知道她和纪云深的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乔漫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大概过了几分钟,她才重新开口,“约个地方吧,我做完产检去找你。”
“街对面的那家西餐厅吧,你做完产检就去那里找我。”
“好,我知道了!”
……
纪云深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有睡好了,没想到窝在沙发里,竟然睡熟了。
病房里都是强烈到有些刺眼的光线,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才看向周围。
因为窝在窄小的沙发上睡了很久,他的脖颈,甚至全身上下都泛着一股酸痛,他伸手下意识的想去揉一揉后脖颈,因为他这个动作,披盖在他身上的女士风衣外套而滑落到地上。
他听到衣服窸窣的落地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那件白色风衣外套。
是纪晗一贯的穿衣风格,带着仙气的白色。
他的眉头深深的蹙起,先是看了一眼陪护病床的方向,然后才收回视线,正要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风衣外套,就听到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女孩那道纤细柔美的身影便进入了他的眼帘。
纪晗看着她把自己的外套仍在地上,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走了过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衣服。
“如果不喜欢,我以后都不会这么做了,但能不能请你不要扔掉?”
纪云深的眉头蹙的更紧,却没有多解释,而是用清冷的声音,很缓很淡的说道,“那就记住以后不要做让彼此尴尬的事情,这样大家都自在些。”
“好,我知道了!”
眼底的浓雾越来越多,她在聚集成泪滴前,匆匆的跑出了病房,带着狼狈的姿态。
他瞥了一眼,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烟瘾犯了,正要起身去吸烟区吸烟,孙秘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看到来电显示,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滑了接听键。
“纪总,我查过纪宅楼里的监控,确实是纪老夫人不小心从楼梯滚下去的,纪晗小姐好像在洗澡,听到声音后裹着浴巾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好,我知道了,辛苦了。”
孙秘书赶紧接了一句不辛苦,然后用非常不确定的语气问道,“那……纪总,这件事情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不用了,之后我会自己处理,你忙你的吧。”
“哎,好嘞好嘞。”
切断通讯后,他又伸手揉了揉眉心,好像已经疲惫至极的样子。
维持了这个动作大概有十几秒,他才站起身走到病床边,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周兰清,才走出病房。
派了几名保镖守在病房外,又用手机连接了病房内的监控画面,才快步离开了医院。
……
纪晗从病房里跑出去后,就跑到了医院的天台上,手握着栏杆,看着城市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吹了好一会冷风,才觉得呼吸顺畅,正要离开,却瞥见医院对面西餐厅的落地窗前,对立而坐的一男一女,即便隔得远,她也清清楚楚的看清了那两人。
顾西沉,和姜檬。
顾西沉并不喜欢姜檬,可以说有点讨厌,所以他大多数的时候,都会恶声恶气的告诉她离姜檬远一点。
或者也可以说,他的意思不仅是让她离姜檬远一点,而是直接绝交,跟她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此时此刻,他们背着她,面对面的坐在了一起,喝咖啡聊天,气氛看起来也不是很糟,就会让她产生无数的兴趣,比那些充满矛盾的话语更让她感兴趣。
他们为什么会见面?在说什么呢?
……
同一时间,军区医院对面的高级西餐厅里。
顾西沉刚刚和乔漫分手,就迈着慵懒的步子进了医院对街的西餐厅里。
刚坐下点了一杯咖啡,就听到远远的有女人的高跟鞋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朝着他坐着的方向走过来。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或者来说,他对大多数的女人都没什么兴趣,所以也不会过分的关注。
正入神的看着窗外,眼角的余光就闪过一道身影,他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一身打扮精致的姜檬。
她剪了一头干练的短发,脸上画着淡妆,没有女人香,也没涂口红,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男人身上才会有的英气,和性感。
她翘起二郎腿,嘴里嚼着口香糖,隔着棚顶层层叠叠的橘黄色光线,看向坐在对面的顾西沉,当然,语调和她的表情一样,是极度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刚回国啊?好巧,会在这里碰到。”
姜檬的话落,侍应生就远远的走了过来,一并将顾西沉点好的咖啡也端了过来,走近后,双手恭敬的将咖啡杯放在了透明的桌面上,然后用着职业的微笑笑着说了句请慢用,紧接着就踩着五厘米左右的高跟鞋离开了。
顾西沉深陷椅背的身体前倾了一些,大手端起桌面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然后看向对面的姜檬,“是挺巧,要不是知道你一直打着追男人的幌子呆在纪晗身边,不然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想追我,想换换跟男人在一起的滋味了。”
姜檬拨了拨额前的头发,微微一笑,“顾先生,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好像有点听不懂呢?”
“听不懂啊!”
顾西沉又抿了一口手中的咖啡,然后淡淡笑道,“那用我仔细回忆一下,你醉酒后,和那些风月场所的女人纠缠不清的画面吗?”
姜檬始终挂在脸上的得体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隔了几秒钟,甚至是更久,才用着依旧慵懒无比的声音说道,“唷,顾先生,我只是在餐厅里面看见你走过来,想着过来打个招呼,怎么?拆我台,还是想掀我老底?”
顾西沉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没抽,眼睛里带着细细碎碎的光亮,像是倒映世间万物的溪水,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的想要沉沦下去。
“没有,只是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跟不男不女的人相处过,有点好奇罢了。”
姜檬深吸了一口气,学着他的样子,背脊深陷餐椅的椅背,“顾先生,说实话,即便没有今天的偶遇,我也想单独约你一下聊点东西,可你最近好像都很忙,一直因为黑帮的事情,国内国外两头跑,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把话跟你说的明白点。”
“好啊,我洗耳恭听。”
姜檬低头,凉凉淡淡的把玩着手指头,顿了几秒才说道,“顾先生,我希望你能够跟晗儿解除婚约,我想你应该清楚,她心里一直都装着纪云深,根本没忘了他,或者说,忘不了他。”
“我想她或许还有一丝放手一搏机会,只要你肯放手,让周兰清继续逼着她嫁给陆遇白,我想纪云深左右为难的时候,不会不顾她。”
言外之意就是,周兰清如果继续逼着纪晗嫁给陆遇白,纪云深就会为了这件事情,而放弃乔漫?
“是放手一搏的机会,还是让她彻底死心的机会?”
姜檬眨了眨眼睛,单手支肘,撑在桌面上,歪头看着他,“什么?”
“看来我出国这些天,好像发生了不少精彩的事情。”
姜檬听后没接话,而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顾西沉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在桌面,接着又转过头,看向落地窗外纷纷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子,声音像是瞬间就染上了几丝寂寞,“在我看来,这根本就不是放手一搏的机会,先不说周兰清,就说纪云深心底没有她,她就再没有一丝机会。”
“姜檬,你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更了解女人的心思,当然,也比任何人了解男人的心思,毕竟你认知中的自己就是个男人,而你恰好又身为女人。”
顾西沉顿了顿,观察着她的神色,确定她的神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之后,才继续说道,“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的纪云深,根本就是爱惨了乔漫,你越是让纪晗重新靠近纪云深,这种认知就会越膨胀,甚至最后,会由爱生恨……”
“顾先生,你写过小说?”姜檬笑笑,依旧是漫不经心到骨子里的笑容,“这些大概只有在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剧情,麻烦就不要用在我跟晗儿身上了,一是不太适合,二是我觉得太有戏剧性,与现实不符。”
“姜檬,你还不想承认你喜欢晗儿?”
顾西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就连再出口的声音,都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跟纪云深会走到今天,可不完全是周兰清和乔漫的功劳,你在中间也起了不少作用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纪云深应该也早就发现了,只不过一直顾忌晗儿,就没有告诉她,可你这小动作不断,小心哪天闪了腰,现在可不止他在盯着你,我也在盯着你。”
“放心吧,只要有晗儿这张王牌在,我不会有事。”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就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可能是觉得再说下去,她的底牌就全都被这个男人掀开,所以连再见都没有说,就想起身离开。
还没有迈开脚步,就被男人接下来的话,给弄得顿住了脚步。
他说,“姜檬,晗儿这张王牌,有的时候,还会变成一张空白的赌注,压大了就会满盘皆输,听我一句劝,消停点吧,不然你会是什么下场,我还真不好说。”
“谢谢,我会注意。”
姜檬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座位,匆匆的往楼上走了去。
男人撇着女人身影消失的方向,唇角缓缓的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
纪云深离开医院后,就直接回了纪宅。
家里的佣人都请了假,偌大的宅子里面,显得更加的冷清安静。
纪云深走到凌晨周兰清摔倒的地方仔细的看了两遍,发现地毯上有润滑的液体,味道很香,大概是香水之类的东西。
他蹲在台阶上,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周兰清跌下去的画面,好一会,才确定这并不是一场意外。
家里的地毯是他特意从德国买回来的,是最防滑的那种原料,就是为了防止家里上了岁数的佣人和奶奶跌到。
这地毯用了好多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事故,这也是他会这么怀疑这是一场人为的意外的主要原因。
他用手机联上医院病房里的监控,看了一眼病房里没有异样,才去门口的保安室去调监控。
因为不确定这种类似于香水的液体是什么时候洒上去的,他只好让保安室里的保镖把过去一周的视频都调了出来,并让他实时传给孙秘书,让他们一帧一帧的看,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交代完这件事情,他就拿出手机给赵嫂打去了电话。
嘟声大概响了三下,那头就接了起来,“纪先生。”
“嗯,漫漫呢?还在睡吗?”
乔漫自从怀孕后,就很嗜睡,他给赵嫂打十次手机,九次的回答都是她在睡觉,剩下的那一次,有可能是在刷平板看综艺,总之,一天二十四小时,她差不多能睡上十二或者十四个小时。
赵嫂听到纪云深的话,很诧异的接话道,“夫人?保镖不是一大早就接夫人去医院做孕检去了吗?我以为您知道,就没给您打电话。”
之前他确实跟保镖和赵嫂说过,如果他工作太忙,而漫漫又需要去做产检的话,就由保镖开车送她去,再送她回来。
纪云深纤长的指骨揉了揉眉心,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的说道,“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紧接着就给乔漫打去了电话。
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第三遍还是没人接,直到第四遍,那头才传来女孩干净柔美的声线,“纪云深……”
“嗯,你现在在哪?”
乔漫正拿着检查单往医院外走,听到男人的问话,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的孕检单子捏紧,“刚做完孕检,正准备去西餐厅吃西餐。”
大概是犹豫纠结了几秒,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嗯,那你吃完,就让保镖赶紧送你回去,你怀着孕在外面逛,我不放心。”
“好,我知道了!”
乔漫甚至都没有听男人的回答,就兀自挂断了电话。
她抿着唇,抬起眸,看向走廊的尽头,尽头窗外的景色。
好像一切都变得渐行渐远,又好像一会近一会远,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直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过,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脸上有泪。
几乎是瞬间,她就抬手擦干净,然后快步朝着医院对面的西餐厅走去。
……
高大的透明玻璃门上有风铃作响,乔漫走进去,站在门口环视着,寻找着顾西沉的身影。
大概搜寻了二十几秒钟,才看见坐在落地窗边,正看着窗外景色的顾西沉。
她捏紧手中的手包,踩着平底鞋走了过去。
由于是软底的平底鞋,走在地面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以至于她坐在了男人的对面,他都没有任何的反应,而是一直看着窗外。
乔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在人群中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纤细身影,是纪晗。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在餐桌上敲了敲,手的指节和桌面碰触,发出清晰的响声,一下子就拉回了男人的视线。
乔漫冲他笑了笑,接着又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的以为你只是单纯的发呆,而知道的却知道让你发呆的并不是路上的风景,而是风景中的人。”
“你在揣摩我,还是在分析我?”
“都有吧!毕竟我们之前那么多年没见,你变了也说不定。”
“变了?”顾西沉笑了笑,便伸手打出一个响指,“Waiter,点单。”
不远处的侍应生听到顾西沉的话,几步走过来,低着头,半弯着腰恭敬的说道,“先生,请问您点些什么?”
“你家的特色,一样来一个。”
“好的先生,请稍等。”
侍应生离开后,顾西沉才继续笑着说道,“你指的变,是指我不再喜欢你,还是指我这个人。”
“你喜欢或者不喜欢我,我什么时候在意过?”
这话听着很伤人,但却是她一贯处理感情的方式,对于她没有兴趣的男人,即便对方死缠烂打,她也不会有丝毫的动容。
“你要是这么说话的话,我觉得我还是先走好了!”
说着,顾西沉就站起了身,刚刚抬脚要迈开脚步,就被对面的女孩,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是你先挑起的话题,再说,我会答应来见你,可不是让你跟我耍脾气的,而是来听你知道的那些关于李擎的事情的。”
一溜烟的说完,她就抱着胸,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将背脊往后靠,深陷进餐椅的椅背中。
男人的眼角余光瞥到一抹高大的身影,他唇角漾起一抹浅淡的笑,随后反握住她的小手,然后整个人靠近乔漫,大概还有几公分的距离停下,可这个动作,在外人眼里,尤其是餐厅外的纪云深看的角度,就是两人马上要接吻的角度。
“这些话先不急,在说这些之前,我还有别的问题。”
“什么?”
乔漫看着眼前这张放大的英俊脸庞,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心动,或者是想拥有的想法。
他们之间最舒服的状态,就是朋友。
他可以尽情的挖苦讽刺,她可以尽情的打击他。
“先说说你和纪云深现在的状态,让我考虑一下我该怎么开口。”
门外的男人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而这边的乔漫并不知道,她听到顾西沉的话后,好看的眉头微微的蹙起,“我和纪云深现在的状态,大概就是将就,他将就我,我将就他。”
或者说,她现在所有的隐忍,都是因为她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先保全自己能够守住的,最在乎的东西,然后再谈她能不能够拥有,有没有能力拥有。
“或者更准确一点的说,就是因为一个孩子,而继续牵扯下去的两个人。”
纪云深已经从门口的方向慢慢的走过来,女孩的话虽然没有完全的飘进他的耳朵里,但大致的他还是听到了一些。
就在顾西沉的嘴脸越来越靠近对面的女孩时,就被一只大手扯住后领的衣服,给扯拽了回去。
“顾西沉,谁给你的胆子碰她?”
乍然听到纪云深的声音,乔漫证愣住两秒钟,然后迅速恢复了正常。
顾西沉举起双手,做投降的样子,“纪总,我也是没有办法,刚刚出国二十几天,我的未婚妻就要被别人撬走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急一下?”
“该急一下,就来找她吗?”
289,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你爷爷做的
男人深黑如夜的眸子里聚集了大量的漩涡风暴,好像看一眼,就会让人不小心的沉沦进去。
窗外的明媚光线,透过落地窗,细细碎碎的落在他的身上,却没有让他浑身的冰冷融化半分,反而更加深刻了那种冰冷。
就这样面对面的对峙了几秒后,纪云深才松开了扯在顾西沉衣服后领上的手。
顾西沉被他突然甩过来的力度带的向后退了两步,餐椅的椅腿随着他的后退力度,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周围用餐的顾客随着声音看过来,像是很轻易的就认出了人群中那个标识性的男人。
紧接着,窸窸窣窣高高低低的讨论声紧接着就在餐厅的各个角落响了起来。
顾客A:“纪少和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气氛看起来怎么这么剑拔弩张?”
顾客B:“两男一女的恢弘场面,除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还有其他的解释么?不过,站在纪少对面的那个男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总感觉好像在哪见过。”
顾客C:“亏你们整天捧着商业杂志犯花痴,纪少对面的男人不就是顾家的养子顾西沉么,现在在黑白两道混的也算如日中天,我念高中那会,经常能看见他和霍家少爷霍青同围着乔漫的屁股后面转,听说他这些年一直是乔漫的入幕之宾,裙下之臣,就是可怜了我们的男神,整天被那样的女人绿,还甘之如饴。”
顾客D:“我天,真的假的,人人都说乔漫手段过人,心机一流,我还真没信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顾西沉也没恼,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风衣衣领,动作是极致的漫不经心,“纪总,你一直用你觉得对漫漫好的方式保护她,但你想没想过,这有可能是她最不需要的东西,关于李擎的事情,关于纪老夫人的事情,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漫漫一个交代吗?”
“顾西沉,你从哪里来的自信?又用什么立场在跟我说这些话?暗恋者,晗儿的未婚夫,还是打抱不平的路人?”
顾西沉低头笑了笑,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言语动作间,总有那么一点雅痞的味道。
“纪总,我知道政坛局势风云诡谲,一不小心就有可能会令人万劫不复,但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查出这些,不过抽支烟的功夫。”
“我猜想你早在很久前,就算不是很久,也应该在半个月前就查出了一切,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你爷爷做的,你奶奶不过为了平衡其中的利害关系,甘愿做了你爷爷的替罪羔羊,把所有的一切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纪云深精致英俊的脸上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却又莫名的让人觉得畏惧。
他抬起手,街角暗处的十几名保镖就迅速的涌了进来,几分钟后,刚刚还坐了不少顾客的西餐厅,变成了包场的状态。
乔漫坐在那里,双手捏紧,指甲深陷到肉里,用力到泛白。
“所有的烟雾弹,都是你奶奶故意误导你而放出来的,包括利用那些女人,利用纪晗,目的就是为了让你们之间不断的产生质疑和争吵,渐渐失去信任和爱情的甜蜜,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不就是在爱人和家人之间,不想失去任何一方吗……咳咳。”
纪云深没听顾西沉把话说完,就伸出大手,拽扯住他的衣领,“顾西沉,你他妈给我闭嘴!”
“让他说下去。”
乔漫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走到两人的中间。
她逆着光影而站,披散的头发在她的脸上形成的大片的阴影,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纪云深,如果你不想让我更恨你,就让他说下去。”
纪云深一直都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一点一滴的堆积,渐渐的让真相浮出了水面。
或许,从奶奶渐渐的走近他的视野中时,他就有了这个猜测,只不过没有跟任何人说,到最后,是没法再说。
纪云深精致的眉眼慢慢的皱在一起,攥着男人衣服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顾西沉也没在意,更没有挣扎,一双漆黑的眸子就那么看着纪云深,甚至带着几分嘲弄和讥讽。
“你利用乔漫的软肋,一直牵制着她,现在有了孩子,就更加有了筹码,即便她现在对你的不是爱,而是恨,你也觉得她必须待在你的身边,我说的对吗?”
纪云深没有否认,或者已经无从否认,“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晗儿,还是为了漫漫。”
“都不是,而是……”顾西沉突然停顿,垂在身侧的大手抬起,握住了纪云深扼制着他脖子的那只大手,“……为了你。”
“为了看你紧张无措,为了看你无能为力,我这一辈子大概除了这次,就再也看不到你这么犹豫又懦弱的样子了吧?这个样子的纪云深,光是想想,就莫名让人觉得很爽,更别说是亲眼看到了。”
顾西沉在男人越收越紧的力度中,依然保持着微笑的唇角弧度,没有半分的狼狈,“对了,你大概很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吧?”
“是在你爷爷的情-妇那里。”
“听说她因为你把她的侄女伪造成酒后醉驾而送进监狱的这件事情很不满,所以她最近这些天在国外度假,跟她的姐妹们没少发牢骚,我路过,刚好听到了那么一点劲爆的新闻,回国后就立马赶来跟大家来分享了。”
最近因为酒后醉驾而被纪云深进监狱的人,只有云若。
而云若被顾西沉口中的那个女人称为侄女,又有机会接触到纪东河这样的大人物的,除了云梳,再没有其他人。
在这个城市中,你可以没有听过情歌,但纪东河和周兰清的爱情故事,却不可以没听过。
从民国时期到现在,他们的爱情故事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的传颂,而又经过几十年的润色描绘,这份爱情,更是成为了一段佳话,被传的神乎其神,多年来一直稳坐林城爱情排行榜的榜首,居高不下。
她从小就特别的向往和羡慕,也特别想拥有一份像他们这样的爱情,可现在看来,再美好的爱情,也只不过是美好在相爱的那瞬间,因为到最后,越美好的故事,就越会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惨不忍睹。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纪云深说的纪家没有离婚的习惯的那句话,想必周兰清这些年为了整个纪家,一直都在忍辱负重,不然以她的城府和手段,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可能呆在纪东河的身边,除非她愿意。
或许她也知道,就算没有云梳,也还会有其他的女人,如果非得选一个,云梳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先不说家世,就说云家在京都商界的实力,完全可以帮助纪家的这股政治势力在京都站稳脚跟,这次纪家拥护的政治势力会成功上位,跟许许多多这种暗地里见不得光的关系,想必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顾西沉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听到云梳的那些话,大致的理顺了一下,就明白了纪云深的尴尬处境。
“哦,不对不对,瞧我这张嘴。”顾西沉英俊的五官上依旧是盈盈的笑意,即便姿势有些狼狈,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应该说,想跟漫漫分享一下,但没想到纪总来了,我的神经不知道怎么就被蛰了一下,然后就变成大家分享了……”
话音未落,顾西沉就被男人挥过去的拳头,挥打在了地上。
力度大的让他从地面上滑出去五六米,半张脸都是红肿以及麻木的状态,唇角更是汩汩的流下鲜血。
他由于跌过去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餐桌,将摆放在桌面上的酒杯和酒瓶撞倒,几秒后滚落到地面上,玻璃碎片混着红酒的酒液溅落一地,将他熨烫精致的风衣和西裤弄得瞬间布满了酒渍和褶皱。
“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我的话还没说完,纪总是不是有点太易怒了?”
顾西沉完全不在意的撑站起身,伸手理了理风衣上的红酒酒渍,声音没有半分懊恼,“我似乎好像还听到云梳说,说纪老爷子很不喜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留下的种,上一个孩子你都没能力保护住,这个孩子你可得小心点了。”
他漫不经心的抬眸,眸光对上纪云深如海般深邃的眸光,“要我说,你干脆把乔漫送到哪个不知名的小岛更安全些,毕竟以你现在的实力,当然就算再加上傅青山的实力,也不可能斗得过你爷爷。”
乔漫呆呆的在站那里,只觉得手足发凉。
怪不得一切都做的那么恰到好处,故意留下一些线索,却又查不出全部。
原来站在背后的人是纪东河,怪不得会隐藏的那么深。
“顾西沉,你是不是太久没有尝到拳头的滋味了?”
纪云深的眉眼已经是一片深色的戾气,迈出的步子仿佛带着凌厉的风,刚刚走出两步,就听到站在一旁的女孩,用着清清淡淡的语调叫着他的名字,“纪云深……”
纪云深脚步骤停,没动,也没回头,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大概隔了有几秒钟,乔漫才缓缓的抬脚走过去,站在他的对面,与他四目相对,“纪云深,顾西沉……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纪云深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身形未动,但也没有说话。
“看来是真的啊,既然你根本没有能力保住我,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你又在这里执着什么呢?等着我再次被人用枪穿透腹部,肚子里的孩子化为血水?还是等着看我在你以爱的名义下,能够有多惨?”
乔漫的眼睛没有泪,甚至是干涸的。
她说着话的时候,神情很平静,就好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不过一年,能有多少感情呢?这个世界谁离开了谁都能活,你放过我和孩子吧!好吗?”
纪云深薄唇微抿,下颚线条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他说,“漫漫,就怕你离开我,他也不会放过你。”
只要一个人活着,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就会有无数种可能,可如果死了,那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
而以现在这种方式把她吊在身边,虽然不够安全,但却比她离开,反而要安全许多。
乔漫好像突然就失去了力气,觉得很累,那些寂寞和空虚如影随影的把她包围,就连呼吸,好像都成了一种负担。
“漫漫,只需要一年,我只需要一年的时间。”
一年的时间,足够他强大,强大到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再等等我,好吗?”
耳边的声音渐行渐远,从认识他以来的所有景物,好像从眼前突然呼啸而过,她的头部有一股尖锐的刺痛感袭来,她捂住脑袋,只觉得眼前一黑,便软了下去,失去了知觉。
……
这一场昏睡,女孩睡了三天。
再醒来时,房间里的景物已经变得全然陌生,不是蓝山别墅,也不是那幢海边的别墅,好像是一座建在山上的房子,窗外是大片大片的茂密竹林,虽然地上有不少泛黄的落叶,但并不影响看到时震撼的感官。
赵嫂再次端着新熬的浓汤进来时,看到她醒了,喊了一句谢天谢地。
快步把汤端到床头柜上,然后迅速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纪云深的号码。
纪云深正在军区会议室开会,听到手机的震动声后,在气氛相对沉重严肃的氛围中突然站起身,“休息一下,十分钟后继续。”
说完,就迈开长腿,阔步走出会议室,并迅速的滑下了接听键,下一秒,电话的那端便传来赵嫂略带欣喜的声音,“纪先生,太太醒过来了。”
“好,我知道了,让她多喝点汤补一补,晚上我会过去看她。”
因为房间比较安静,乔漫几乎可以很清晰的听到对面的男人说了什么。
在赵嫂挂断电话,想要跟他传达男人的意思的时候,她很缓慢的抬起手,阻止了她的话语,“我都听到了,先告诉我,这是哪里?”
赵嫂听后,摇了摇头,“太太,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先生是深夜拉着我和你来到这里的,我本来就对林城不熟悉,只知道从这里到林城市区,驱车需要四五个小时左右。”
乔漫好看的眉眼皱成了一团,似乎思索了一会,才又问了一句,“我昏睡了多久了?”
怀孕后,由于摄取的营养不足,导致她低血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常常一昏睡,就要昏睡个两三天。
“三天了,太太。”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汤我会喝。”
赵嫂见她的情绪不高,也没有多说什么,“哎,好嘞,那我就先下去了,太太。”
乔漫点点头,借着从竹叶间漏射到地板上的明媚阳光,看向落地窗外,好久好久都没动。
……
周兰清的岁数大了,一场全身麻醉的大手术下来,身体变的很虚弱,即便醒了也只不过几秒钟,然后就继续陷入昏睡。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才幽幽的彻底转醒。
纪晗守在床边打着瞌睡,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碰触自己,她睁开眼睛,就看到周兰清那只苍老但又温暖的手正描绘着她的五官,像小时候那样,动作之间流露出对她格外的疼惜和宠溺。
“奶奶,你醒了?”
纪晗伸手拉住描绘着她五官轮廓的那只手,“你怎么会跌到?你知道不知道这几天,你都要吓死我了?”
周兰清还带着氧气罩,她觉得难受,想摘下来,却被纪晗伸手阻止,“奶奶,你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个东西还不能摘。”
“对对…不…起……”
周兰清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模糊不清的根本让人听不出来她在说什么,纪晗的眉头微微蹙起,然后耳朵贴近她的嘴,“晗儿,奶奶……奶奶对不…起你。”
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她还是听到了周兰清说的话。
她听清后,冲着周兰清微微一笑,“奶奶,您把我养大,给了我最温馨的童年,和所有的爱,能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反而是我不懂事,因为要跟陆家联姻的事情,和您吵得不可开交,我才是要说对不起的那个,都是我,才害您从楼梯滚落下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然带着几分哽咽,“对不起,奶奶。”
周兰清还是很虚弱,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用慈祥温暖的手在她的手上拍拍,以示安慰。
纪晗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周兰清,才抹了抹脸上的泪,“奶奶,您先躺着,我去叫医生,然后通知阿深。”
周兰清点了点头,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纪晗擦了擦眼泪,先是按了呼叫铃,提醒医生过来给周兰清检查一下,然后拿起手机,到走廊给纪云深打去了电话。
那边可能在忙,嘟声响了很久才接通,“晗儿。”
“嗯,奶奶醒了,这次醒的时间比较长,你要过来看看吗?”
纪云深看了一眼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大手几乎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机,“嗯,好,我一会过去。”
“好,我等着你。”
手机通讯被切断,她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窗户,外面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雪,都已经快春天了,没想到还会有大雪。
她收回目光,又低头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外面下了大雪,开车小心点。”
五分钟后,对面回了一个好字。
把手机收进衣服的口袋里,正要往病房走,就听到手机又震动了起来,她赶紧拿出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犹豫了几秒后,才滑下接听键。
“纪晗,今晚我在别墅等你,记住,我的耐心有限,别让我去医院把你抓过来。”
根本都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纪晗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顾西沉的名字,渐渐的暗下去,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经很累的样子。
……
下午六点,纪云深结束会议,就驱车来到了军区医院。
周兰清已经彻底醒了,他进去病房里时,她正靠在床头的枕靠上喝着纪晗喂的粥,听到开门的声音,病床上的两人几乎同时看了过来。
男人的发上和肩上都被白霜覆满,可以想见外面的风雪有多大。
他阔步走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吊在半空的输液,然后才看向纪晗手里的粥,“晗儿,你去歇一会吧,我喂奶奶。”
“不用,你也很累了,我喂就行。”
说着,纪晗又将一勺粥递了过去,周兰清摇摇头,“吃不下了,去歇一会吧,别累坏了。”
“我不累,奶奶。”
周兰清说吃不下了,她也就没再勉强,将粥碗端到了一边,“那你们先聊,我回家取点衣服,晚一点再过来。”
“今晚就在家住吧,医院里有看护,家里的佣人又定时定点来送饭,你在这我反而会因为担心休息不好。”
想到顾西沉的电话,纪晗只好点点头,“那……好吧,我明天再来看您。”
她站起身,却听到周兰清对着纪云深说道,“小深,送晗儿下去,入夜她一个女孩走在医院里面我不放心。”
纪云深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和纪晗一前一后走出了病房。
这个时间的高级病房楼层并没有多少人,他们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男人一尘不染的皮鞋和女孩公主造型的高跟鞋,发出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她的耳膜。
走出了很远,纪晗才抬头瞥了纪云深一眼,“最近很忙吗?看你好像很累。”
“还好。”
“乔漫还好吗?最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她。”
“挺好的,在养胎。”
两人之间的对话,已经从热恋的情侣,退回到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心里其实很难受,密不透风的难受。
一路再无话,下到一楼的大堂时,纪云深突然开口,对着身边的女孩说道,“晗儿,最近家里的佣人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我发现地毯上被人故意倒了液体,才会导致奶奶跌到从楼梯滚落摔伤。”
纪晗眼神一暗,抿唇了几秒钟,然后摇摇头,“记不太清了,最近在找工作,白天很少在家,晚上回去就直接进了房间。”
男人听后,淡淡的嗯了一声。
纪晗又瞥了一眼他的侧脸,然后小声问道,“有怀疑的对象了吗?”
“没有,只是一种猜测,这件事别往出说,我怕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好,我知道了。”
……
送走纪晗,纪云深又回到病房里和周兰清聊了一会,才离开军区医院。
外面的雪很大,积雪铺在道路上,是厚厚的一层。
纪云深迈着长腿,阔步走向医院前面的停车坪,拉开车门坐进去后,没着急启动车子,而是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点燃,眯眸看向前风挡外的世界。
他让人提取了洒在地毯上的液体成分,是法国的一个很出名的香水品牌,他记得晗儿有一瓶那样的香水,确切的说,是他去法国出差给她带回来一瓶那样的香水后,她就一直用那个牌子的香水,从没换过,而他在得知地毯上的液体成分是那瓶香水时,曾去她的房间找过,也确实没有找到那瓶香水。
会是她吗?
眸光变得越来越深远,直到融进了无边的夜色里,他才低头,按下手中的打火机,凑近点燃。
吸了两口后,才启动车子,驶离了医院。
……
纪晗乘坐出租车到顾西沉的别墅时,已经是夜里的七点钟了。
路上碰到了两起连环车祸,有的的路几乎堵的水泄不通,她几乎乘换了三辆出租车才到了这里。
刚刚进门,她就看见了侧对着她坐的男人。
他的手里攥着一杯红酒,偶尔晃一晃,凑近嘴边轻抿着,听到开门的声音,隔着客厅明亮的光线看了过去。
“你来了?”
虽然离得很远,但她还是清晰的闻到了客厅里飘散的红酒味道,看样子他已经喝了不少。
纪晗换过拖鞋,紧接着又脱掉身上的风衣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才挪到沙发旁,看着已经喝的有些微醺的顾西沉,“找我来有事吗?”
男人听后,将手中的红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然后隔着杯子打量她,“你最近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什么?”纪晗放在双腿上的一双小手不停的绞着,眸光落在茶几的某一个点上不动,像是陷入了一场怔忪,“麻烦顾先生说的明白点,我听不懂。”
“这些日子你别的没见长,装傻充楞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顾西沉倾身上前,拿过酒瓶往自己空了的酒杯里倒满酒,“跟陆家的那点事,都闹的满城风雨了,还想瞒着我,当我死了?”
纪晗不着痕迹的闭了闭眼睛,庆幸他是指的这件事情。
“我没有选择啊,顾先生。”纪晗将落在不知名的某点眸光收回来,放在了侧对面的男人身上,“我一个被收养的孤女,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啊……”
“等等……”
顾西沉深邃的眸光看向纪晗,带着几分探究和不知名的情绪,“纪晗,你从来都对你纪家大小姐的身份深信不疑,甚至一度把你自己当成了纪家的孩子,这么没有自信的话,怎么会突然从你的口中说出来,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这个男人的犀利和敏锐,她已经有过多次的领略,说多错多。
“你今晚约我来,是为了查案子吗?”
男人挑了挑过分好看的眉骨,大手一伸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长腿上,“你好像有点紧张?”
“我觉得是顾先生有点多疑才对。”
男人的大手抬起,摩挲着她的唇瓣,“牙尖嘴利。”
“我说的有错吗?如果你有能力娶我,或者说觉得把我当做乔漫的替身,能够让你更快乐,我都无话可说,但请你能不能像个正常的男人一样,别整天疑神疑鬼的,那样的话,我会很累,当然,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男人的鼻息凑近,“你好像挺了解我的?”
纪晗躲开,声音有一丝丝的不稳,“不是我了解你,而是你的劣根性已经暴露。”
深夜中,灯影接近晦暗,男人抱着女人的身影几乎被窗外透进来的无边夜色包围,好像是一场身与心的较量。
……
雪下的很大,纪云深始终保持着匀速前进,但在进山的时候,由于道路湿滑,车子还是抛了锚,撞到了路边的树上。
身上是万箭穿心的疼痛,尤其是肋骨,好像断了。
他给傅奕怀打了电话,让他带专业设备和最信任的医生队伍过来给他医治,然后他忍着疼,将车子继续往前开,直到开进了山里的那幢别墅前。
山里没有信号,乔漫不能玩手机,不能看电脑,只能看书。
还好书房的书架里满满的都是书,国内国外的名著,杂志,以及现在流行的言情小说,都略有涉猎。
当然,她不认为言情小说是纪云深要看的,一定是他提前给她准备的。
她从下午到现在,已经看完了两本了,现在看的是第三本。
是青春题材的小说,讲述了两人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恋爱故事。
故事很暖心,所以她看书的时候,唇角总是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混着书房角落里的橘黄色光线,将她隐在半昏暗的灯影里,显得更加的单薄娇小。
她看书的时候不太能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比如男人进到房间里带来的冷气,以及他隐忍的闷哼声。
她想,如果不是男人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或许还沉浸在书本的故事里无法自拔。
“老纪,我哥从京都回来了,我领着他一起过去?”
纪云深捂着右侧肋骨的地方,听到傅奕怀的话后,眉头不禁微微蹙起,就连声音好像都低了几度,“是你想领着他过来,还是他想让你领着他过来?亦或是……他想起了什么关于林嫣的事情?”
291,老纪麻药过了,说想喝酒,不管管?
傅青山翘着二郎腿,一只长臂弯曲起来斜搭在椅背上,修长的指骨漫不经心的摩挲着下颚的线条,深黑的眸子因为他的话而染上细细碎碎的嘲弄,就连声音,也都沾染上了几丝的嘲弄的调子。
“我说老纪,你他妈脑袋也有坑吧?老爷子做了那么多事情,你还指望她能跟你毫无顾忌的谈情说爱?之前她被你那些云遮雾绕的诱惑手段骗到年纪轻轻就想给你生孩子,现在么,我看小姑娘心智成熟了许多,兴许现在这么乖,也不过是在跟你周旋。”
“不得不说,你现在的状态明显就是她哪天突然消失不见了,你他妈可能还躲在另一个角落里悲春伤秋的在想,她有没有可能因为你受伤而心疼你,或者说,像之前那样奋不顾身的爱你。”
纪云深的眉眼是一片深重的沼泽,他仰起头,背脊深陷床头的靠背,像是自言自语,“没有可能了吗?”
“除非她也失忆了,不然我看可能不大。”
傅青山缓慢的摇着头,声音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慵懒,却又仿佛带着万箭穿心的力量。
纪云深头微仰着,声音带着浓稠的低哑,“听你的口气好像很幸灾乐祸?怎么?我被女人甩了能给你钱?还是我跟你一样做了孤家寡人能让你有满足感?”
傅青山挑了挑好看的眉头,眸光低垂,看着被窗外晦暗光影打映在地上的影子,“不然呢?好兄弟不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少他妈在那给我说风凉话,去拿两瓶酒来。”
傅青山,“……”
“我觉得就算你现在残废了,那女人也不见得有半点动容,何况只是喝酒,伤筋动骨一百天,消停点吧。”
纪云深阖上眸,精致完美的五官轮廓落上不少落寞,“麻药过了,不醉胸口疼,去拿酒吧。”
“要不我叫那女人过来给你吹吹?再亲亲?那样可能就不疼了。”
回应他的,是从空中飞扔过来的白色枕头。
傅青山从容的取下脸上的枕头,并扔到床上,“要是有做情种的比赛,相信我,你肯定会拿第一名。”
靠在床头上的男人没再说话,听着床边的脚步声走远又走近,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乔漫吃过早餐上楼,刚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到了从书房里走出来,怀里捧着酒瓶和酒杯的傅青山。
傅青山侧身关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了楼梯口处的女孩。
他本来已经要迈开的脚步停顿下来,朝着楼梯口的女孩走过去,大概还有半米左右的距离停下,然后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和酒杯,语调是凉淡的漫不经心。
“老纪麻药过了,说想喝酒,不管管?”
乔漫一直维持着双臂散漫抱胸的姿势,闻言低低的笑了笑,“他想喝就喝,疼的又不是我,为什么要管?”
“他是你老公,正常人的想法不都是受伤应该忌烟忌酒,免得伤到的骨头难愈合吗?”
乔漫还是疏淡有礼的笑,眼眸里像是倒尽了万千星光,泛着细细碎碎的光亮,“哦,可能我不是正常人吧,抱歉,借过一下。”
话落,她就伸手拂开了傅青山,朝着卧室的方向走了去。
傅青山碰了一鼻子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大概几秒后,他才动了动,突然有些好奇,这么牙尖嘴利的女人,老纪是怎么摆平的?
深山里的别墅本就偏安静,再加上客房的房门半敞着,因此走廊上的男女对话,便一字不落的飘进了纪云深的耳朵里。
他靠在床头上,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乔漫最开始接近他时的样子。
那是她在晗儿生日宴会的第二天,一身白衣在紫夜,也是这么牙尖嘴利的怼了他和老傅一鼻子灰,老傅还笑着调侃,说这女人的牙尖嘴利,今后够他喝一壶的了。
那时候他只当笑话,听过就算了。
可现在,他确实领略到了那句够他喝一壶的真谛了。
傅青山拎着酒瓶和酒杯走回来时,纪云深正偏头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穿过茂密的竹叶,缓缓慢慢的坠落,伴着午间的风,在窗玻璃上发出窸窸窣窣轻微的响声。
“你要的酒来了。”
傅青山走近,将酒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然后坐下,并利落的将酒瓶启开,将矮柜上的空酒杯倒满酒,接着自己举起一杯,递给了纪云深一杯。
纪云深收回落在窗外的眸光,伸手接过傅青山手中的酒杯,举到眼前晃了晃,“老傅,印象中,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醉过了。”
“不用跟我叙旧,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傅青山的话刚落,就见男人举着酒杯靠近,与他手中的酒杯碰撞在一起,在相对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就喝酒吧,反正说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说完,将酒杯凑到薄削的唇边,然后一仰而尽。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滑到胃里,是火辣辣的一片,却好像瞬间就将侧面肋骨上泛着的疼痛减少了几分。
这酒很烈,两人又是空腹喝酒,再加上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就都有了微醺的感觉。
傅奕怀吃完午饭,又在楼下坐了一会,没想到再上来时,两人已经喝光了几瓶烈酒。
空气中,除了飘散的浓烈酒味,还有不小的烟味。
他走过去,夺过纪云深已经又凑到嘴边的那杯酒,“老纪,我哥脑袋出车祸不正常也就算了,你他妈脑袋又没问题,在这又抽烟又喝酒,你是嫌命太长了吗?”
傅青山喝酒他还可以理解,最近他因为林嫣那女人就跟个疯子似的,他也懒得理了。
可是纪云深,他才刚刚动完手术,不仅需要静卧,还要忌烟忌酒,这样才有利于骨头的恢复,和钢钉的固定,没想到他术后会像个没事人一样直接喝上了酒,抽上了烟,简直不要命了。
傅青山深黑的双眸因为微醺的醉意,而染上细细碎碎的光亮,听到傅奕怀的话后,直接伸脚踹了过去,“我说你埋汰他就埋汰他,加上我是个什么意思?没看出来我在舍命陪君子么?”
傅奕怀躲远了一点,刚刚还十分舒展的精致眉眼,立刻皱成了一团,“舍命陪君子倒是没看出来,只看出来你像个傻逼。”
傅青山腿长,即便傅奕怀躲远了一些,还是被他又踹了一脚,“不好意思,那你就是傻逼的弟弟。”
傅奕怀摸了摸鼻子,怎么骂人还把自己骂进去了?
“行了行了。”纪云深适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接着就掀开被子下了床,很缓慢很缓慢的站起身,“我和老傅喝的也差不多了,咱们就先离开这吧,最近几天林城里面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排部署,这里不能久留。”
“这就走了?你……不去跟乔漫说一下吗?”
傅奕怀这才感觉到了气氛似乎不对,按理来说纪云深出了车祸,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手术,乔漫是最应该陪在左右的人,但却好像根本就没有看她出现过。
“嗯,你俩先下去等我,我跟她说一声就下去。”
傅青山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路过傅奕怀的时候,又朝着他的小腿踹了一脚,然后迈着潇洒的阔步走了出去。
傅奕怀忍着痛,对着傅青山的背影一顿咒骂,接着也走了出去。
纪云深将身上布满褶皱的衣服换掉后,才去敲主卧的房门,敲了几下后,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他犹豫了两秒钟,便推开了房门。
外面的大雪变成了零星的小雪,风却好像大了,把根本看不见尽头的竹林吹的摇曳起来,在房间里,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竹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的声音。
大床上的女孩面朝着落地窗躺着,被子盖到腰身处,她穿着七分袖的白色棉质卡通睡衣,露出的两个小半截白皙的手臂,堆放在脸的前面,本就昏暗的光影,被她堆放的手臂遮挡,在她的脸上形成了大片的阴影,如果不是离得近,大概根本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她睡得很香甜,唇角有着浅浅的弧度,似乎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伸出的大手,在离她白皙的小脸大概还有几公分的距离时停下,没敢碰触。
他深邃如海的视线落在自己的那只手上,突然笑了,大概没遇到她之前,他都不知道他的脾气可以这么好。
或者说,他都不知道他的脾气可以对女人这么好。
就这么静静的看了几分钟,才抬脚离开。
轻轻关上门后,躺在大床上的女孩睁开眼睛,那上面早已经是一片浓稠的大雾,根本让人看不清方向。
……
在山里的日子,时光总是显得特别漫长。
漫长到这里的一天,仿佛是外面的一年。
这天晚上,乔漫照例去书房找书看,在书架上搜寻了几眼,发现想看的不想看的书都已经看过了一遍后,才惊觉时间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距离他上次来,距离他们上次通电话是什么时候,她在回想的时候,大脑竟然有片刻的空白。
似乎……有四个多月了吧!
一开始的时候,他给她打过几通电话,她阴差阳错的都没接到,后来他好像就不再打了,而是每天打给赵嫂问她的近况。
当然,她也没有主动回给他。
一是觉得没有必要,二是觉得这样相处能够让彼此都自在点,所以他没再给她打电话,她也就没有再给他回应。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书,今晚猛然间回首了下,大概还不会觉察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她借着书房角落的光源,看向落地窗外。
林城已经由漫天飘雪的冬天变成了绿意盎然的春天,她也由最初的一个多月的身孕,变成了现在将近六个月的身孕。
而这四个多月以来,除了傅奕怀定期过来给她做孕检,她几乎再没有见过任何人,真的就像是个与世隔绝的人。
除了感慨,还有委屈。
大概肚子越大,越接近临产,就越会觉得委屈。
尤其是常常夜里被肚子里的宝宝踹醒,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她告诉自己,其实可以完全不必这么咬着牙坚强,哪个女人怀孕的时候不脆弱不矫情?不想那个让自己经历这么痛苦难过的孕期的混蛋男人呢?
即便那是夹杂着浓烈恨意,和责怪的想念。
可当她整夜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看天亮的时候,又会用那些无法让人原谅的伤害去抵挡这种想念。
她又告诉自己,算了吧,真的算了吧。
……
纪云深再次结束一个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军事会议时,已经是夜里的十一点三十五分了。
坐在会议桌两侧的部下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很快,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只剩下了坐在主位上的他。
他的背脊往后靠,深深的陷进椅背中,就这么呆坐了一会。
几秒钟,或者是几分钟,他已经分辨不出来,然后才动了动,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一下锁屏键,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
已经是深夜的这个点,想必赵嫂已经睡了,他已经不好再打电话过去了。
他又按了一下锁屏键,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然后伸手揉了揉眉心,大概又过了几秒钟,才站起身,捞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穿上,然后迈着长腿,阔步的离开了军事会议厅。
林城进入春天以来,天气格外的好,即便是深夜,也微风拂面,除了有点冷。
几个阔步走近停在散着橘黄色光线的停车坪前的烟灰色宾利车子,刚刚拉开车门,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屏显,才滑下接听键,“老傅。”
“嗯,我回林城了,现在在紫夜,你过来一趟,我有点事跟你说。”
“好,我现在就赶过去。”
想要瓦解纪东河建立了几十年的人际关系网,除了步步为营,还要有更卓越的军功保驾护航。
虽然他年纪轻轻已经军功显赫,但比起他们老一辈的开国元勋,还要差上很多。
不过最近倒是有一个机会,就是中缅边境的难民潮,以及境外贩毒组织猖獗的问题,如果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不出半年,他就可以完完全全取代纪东河,成为军界新的神话和传奇。
他最近有开快车的习惯,从军区到紫夜的正常路程,需要四十分钟,可他只用了十五分钟。
傅青山刚要了一瓶酒,正倾身向前往空酒杯里倒酒,就听到包厢门被人用力的踹开,砰的一声发出震天的声响,他的手不禁一抖,酒水也跟着洒了出去。
他迅速的抬头,在看到纪云深那张脸后,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知道的是他心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他的女人给睡了,他来找他报仇来了呢?
“我说那门跟你有仇啊?有必要踹得这么大声吗?我又不是聋子。”
纪云深也没说话,迈着长腿走进来,守在门外的保镖迅速的把门带上,整个空间只剩下他和傅青山,安静的不像是在夜场,而像是酒店。
“少废话,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傅青山低头,继续倒着酒,“差不多了,不过老纪,我觉得这次的任务有点太危险了,虽然我知道你心急,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这样反而容易功败垂成,易守难攻。”
纪云深坐到他的身边,修长苍劲的双腿漫不经心的交叠在一起,“没事,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办事就行。”
傅青山的眉头微微蹙起,拿起桌面上刚刚被他倒满酒的酒杯递给他,“你千万别想着拿自己当诱饵,让老爷子自乱阵脚,他这一辈子都在玩转阴谋和人心,你这样和他较量,明显是在不自量力。”
纪云深没说话,而是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接着一饮而尽。
傅青山的眉头因为他漫不经心的反应而蹙的更紧,声音好像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几丝急躁,“老纪,你也知道这次的任务有多危险,听奕怀说乔漫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还有三个月左右孩子就出生了,你可别指望你殉职后,我会替你照顾老婆孩子。”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连我想说什么都知道?”
“操,你还真是这么想的?”
纪云深漫漫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说了一句,“我等不起。”
傅青山拿起手中的酒杯,凑到嘴边大灌了两口,“前后不过差半年的时间,你又何必拿命去赌?”
纪云深冷笑了一声,倾身向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声音被烈酒氤氲的更加低沉性感,“前两天,我看乔漫发了一条微博……”
话还没说完,就被傅青山打断,“那么个深山老林,手机能有信号就不错了,她拿什么发的微博?”
“傻逼,不知道有一种叫做雷达的东西?”
“那不是会被人追踪到位置?”
纪云深瞥了他一眼,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的表情,“没听过国研中心发布的最新雷达产品?”
傅青山半天没说话,也就是说,为了能够让那个女人玩手游看视频,他特意给她在别墅周围安装了一座雷达信号塔,而且还是那种最新研发追踪不到位置的雷达产品?
“听过为女人一掷千金的,但像你这种钱多往死里砸的,恕我平生第一次听第一次见,孤陋寡闻了,海涵海涵啊!”
纪云深又瞥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红色的酒液在棚顶晦暗的光源下,泛着旖旎魅惑的光影。
“她发的,我想你了……”
“或许……她想的是别人呢?”
傅青山又一次打断了纪云深的话,当然,在那个男人如刀子般的眼神中,他自动的禁了声音,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大概间隔了十几秒,男人才缓缓的说道,“她在怪我。”
“怪我在她怀孕的时候不能陪在她的身边,怪我的家人伤害了她,而她却无能为力,也怪我始终不肯放手,让她在爱与不爱之间挣扎徘徊……”
傅青山抿了抿手中的酒,小声的嘟囔了句,“她好像没有在爱与不爱之间挣扎徘徊,似乎就是不想爱了啊……”
就算是小声的嘟囔,也引来了旁边男人的犀利眸光,他用着低沉的嗓音说道,“老傅……”
“……嗯?”
“你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被那场车祸给撞成傻逼了?”
傅青山,“……”
说真话的下场,要不要这么惨?
傅青山没再说话,一副非常愿意洗耳恭听的架势。
“算了,喝酒吧。”
纪云深也没有再说下去的欲望,在他没有足够的能力改变现状之前,翻来覆去也不过就是那样。
老傅的话也许不耐听,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没有什么好抵赖的。
292,他说,漫漫我想你了,想得有时候我觉得心都空了
和老傅在紫夜喝完酒,已经是凌晨的三点十分了。
城市的霓虹灯影,混着眼前的园林景观灯,竟然将深黑色的夜空渲染成了泛着雾气的灰色。
他走下台阶,脚步停顿下来,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随后低头,一手护风,一手按下打火机,点燃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眯着眸,看向视线尽头的远方。
夜风将青白色的烟雾很快吹散,指间的猩红一点明明灭灭,在高大的玉兰花树遮下来的大片阴影中,显得有些孤寂和落寞。
心脏在蜷缩刺痛,压在心里和脑海里的那道娇小身影,在酒后变得愈发清晰,清晰到刺痛。
就这样呆站了几分钟,他才掏出放在西服口袋里的手机,拨通了赵嫂的号码。
可能是岁数大了,睡眠比较浅,几乎在手机震动响起的那秒钟,赵嫂就从睡眠的状态惊醒过来,她伸手打开壁灯,又戴上老花镜,拿过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名字后,连一秒钟都没敢耽误,立刻滑下了接听键。
纪云深的嗓音带着被烟酒氤氲过后的沙哑,尤其在深夜的凌晨,听起来更加低沉,“赵嫂,抱歉,今天我开会开得比较晚,没有来得及给你打电话,漫漫今天还是老样子吗?”
老样子指的就是窝在书房里看书,用平板看连载漫画,最新综艺,青春爱情类的电影,以及睡觉吃饭。
大概是这四个多月以来,赵嫂每天都重复差不多一样的话语,所以两人默认这就是乔漫的老样子,而今晚,也是赵嫂第一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是不是她今天过得不好?”
纪云深在赵嫂沉默下来的那几秒钟里,整个人几乎都僵硬的不会动了,青白色的缭绕烟雾,将他深刻立体的五官上浮现出的异样情绪,给朦胧了几分,但随着烟雾散去,那张带着着急神色的脸,还是暴露了出来。
赵嫂深吸了一口气,间隔了几秒,才用着语重心长的调子说道,“先生,其实这几个月以来,太太都不是很好,虽然看起来不错。”
“她应该是每天都会有很严重的孕吐反应,一开始她背着我,我没发现,后来我发现了,她又不让我说。”
“最近孕吐刚刚好一点,胎动又频繁起来,夜里根本睡不好,经常失眠起夜,我常常会在夜里听到她从楼上走下来的脚步声,然后会过很久很久再上楼,我猜想她可能是……想你了。”
纪云深伸手揉了揉醉酒后发疼的眉骨,内心早已经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他越挣扎,陷得就越深。
赵嫂并没有发现电话那边的异样,继续说道,“今天我发现她的双手双脚开始有浮肿的现象,食量虽然比孕吐反应严重的那些天好点,但也基本吃不下什么,整个人除了肚子大了点,其他的地方都瘦的不像话。”
“今天还跟我说,想吃豆腐了,但您也知道,在这深山里,想要吃到新鲜的食材并不容易。”
“我能感觉得出来,她这几天尤其不开心,常常一发呆就是一上午不动,有的时候拿着手机坐在竹林里,也是一动不动,哎,看着可怜啊!”
心痛到麻木的那种滋味,他活了将近三十年,几乎从来没有体验过,可是这一秒,他真真切切的体验到了万箭穿心后的渺茫还有惶恐。
赵嫂停了话语,似乎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电话这边的纪云深缓了将近大半分钟,才用着低缓到没有任何起伏的调子说道,“以后关于她的事情,不管大事小事都要跟我说,怕她甩脸子的话,你就背着她点。”
“哎,好嘞。”
赵嫂跟他通话,哪敢先撂电话,想等着他挂断,她再跟着挂断,可是左等右等,却等来了他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说,她……想我了。”
“嗯,我是这么觉得的,先生,毕竟女人怀孕的时候要比任何时候都敏感,也要比任何时候都脆弱,我年轻怀孩子那会,别说老公不在身边,就是我说一句话,他没有及时回应,就够我哭上半个小时了……”
电话那端是诡异般的安静,赵嫂这才惊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在这种富可敌国的家庭里,最好就是少说话多做事,说多错多,显然她今晚就是犯了这个最低级的错误。
刚想要开口解释,就听到低沉的男声再次响起,“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赶过去。”
“……唉,先生……”
赵嫂在纪云深马上要切断手机信号的那一秒,赶紧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纪云深一愣,将手机重新贴回耳边,“怎么了?”
“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您把林城的事情安排好,过来陪太太几天吧,怀孕的女人最需要的其实还是丈夫的陪伴。”
逞强也好,不想爱也罢,但那些都是她为了保护自己而穿上的盔甲,如果能够穿透盔甲看进去,那里面大概早就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了。
“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将另一只手上夹着的烟头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便迈着阔步,朝着那辆烟灰色宾利车子走去。
上车后,他直接用车载电话,拨通了傅青山的号码。
傅青山已经回了军区办公室,正收拾东西,准备赶早上最早的那班飞京都的飞机离开。
微醺令他的眼前都变成了重重叠叠的影子,他看到屏显后,就停止了收拾东西的动作,滑下了接听键。
“老傅,你现在在哪?”
傅青山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复古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的四点十一分了。
“在林城军区办公室,正收拾东西准备搭最早的一班机飞回京都。”
“先不用收拾了。”前面是三十几秒的红绿灯,男人踩下刹车,声音较之刚刚在紫夜里,好像莫名的多了三分不知名的情绪,类似于欣喜和兴奋,“你在林城多留几天,帮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一下再走,我去山里待几天。”
也就是说,他要留下帮他收拾烂摊子,然后他去山里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说老纪,你是不是觉得我失忆了,所以在你的眼里就真的变成傻逼了?不管,你去山里陪老婆孩子,却要我在这给你看一堆无聊的军事文件?开一些无聊的军事会议?想得美。”
傅青山吐槽完,刚要挂断电话,就听到电话那端的男人用着极轻极慢的语调说道,“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没找到林嫣,而对我有五分客气,看来你在心里已经默认她死了,这是好事,你继续收拾东西吧。”
“哎哎……老纪……”
回应他的是一片急促的嘟嘟声。
傅青山将脚边收拾好的东西踢出老远,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机,将电话回拨了回去。
嘟声一声两声三声的响起,直到快自动挂断,对面才接了起来。
能够听出来,傅青山的声音里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多了三分怒意,不知道是因为听到林嫣两个字就会失控的自己,还是单纯的就是为了自己。
“我说老纪,你能不能一开始就把话说明白?非要到最后才使出大招?我又不是那些小姑娘,你这么撩我,我也不可能跟你有什么。”
“德行。”纪云深冷嗤了声,用着漫漫淡淡的语调说道,“你见过谈判的两个人,会一上来就使出杀手锏?”
所以他也认为,林嫣是他的杀手锏。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否认,可心里响起的另一道声音,却咄咄逼人的问他,难道不是吗?
不是吗?是的。
“在办公室里等我,我大概还有二十分钟会到。”
“好,我知道了。”
……
二十分钟后,一辆烟灰色宾利车子穿过微亮的晨曦,驶进军区大院。
傅青山站在军长办公室里,看着那辆烟灰色宾利车子逐渐驶进,最后停在军长办公室楼前的停车坪上。
下一秒,身高腿长的男人便从车子里走下来,迈着沉稳的阔步走向军区大楼。
大概过去了两分钟,傅青山身后的门被男人推开,一尘不染的深黑色皮鞋在红衫木地板上,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傅青山转过身去,面朝向从门口走来的男人,“那些军事文件你都放哪了?还是之后派人送过来?”
“那些都不着急,主要是中缅边境的毒枭和难民潮的事情,因为之前没想要进山就没跟你说,根据特种作战部队打入中缅边境的毒枭组织里的线人来报,说是昨天中午,温家明和孟东行到了缅甸,要面见的人,正是这个刚刚崛起,就已经响彻金三角的跨国大毒枭。”
“消息可靠吗?”
傅青山好看的眉头慢慢的蹙紧,低下头,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抽出一根递到了纪云深的身前,“以温家明的财富,和孟东行在黑道界的地位,是不可能跟这样一号人物牵扯在一起的,当然,除了钱权交易。”
“钱权交易固然是所有人都避不开的名利场,但也许还有比这个还诱惑人的……”
纪云深没有说完,而是低头点燃了手中的香烟,缭绕的青白烟雾后,那张脸清冷沉静,没有半分情绪,“比如女人。”
“你别告诉我,那个大毒枭是个女人?”
傅青山惊讶的睁大眼睛,凑到嘴边的香烟都忘了吸。
纪云深瞥了他一眼,语调一如既往的轻慢,没有情绪,“所以,你失忆前,我曾不止一次的说过你,别小看女人,尤其林嫣,你没听,最后就落得了四枪一场车祸,老婆孩子锒铛入狱的下场。”
“草,你一天不埋汰我,是不是会死?”
“死倒不会,就是会觉得无聊。”
纪云深低低的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往外走去,刚刚迈开脚步,就听到身后的男人,用着难以置信的语调问道,“所以,你一大早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几句话?这些在电话里不能说?”
“关于军事机密的事情,你觉得我会傻到在电话里说?”
像他们这种军区挂着军衔的,无论军衔大小,手机都是会被人监控起来,会有专门的人过滤,有没有人通过通讯手段泄露国家机密。
失忆后的傅青山,其实并没有失忆前的傅青山那么圆滑通透,虽然他正在恶补其中盘根错觉的一切,但有的地方的处理,还是会显得过于生硬。
“知道了,我会留意着,你电话保持畅通。”
纪云深点了点头,便抬脚离开了军区办公室。
早晨四点多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只是将东边的云彩染成了橘红色。
他迎着微露的晨曦,快步走向停车坪前的烟灰色宾利车,突然觉得过去那四个多月见不到她的日子,是人间炼狱。
大概以后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家。
……
乔漫几乎又是一夜没睡,孩子踢来踢去,再加上胎位压迫膀胱导致尿频起夜,好像连一个小时的觉都没睡上。
晨起的空气特别好,她赤脚下了床,第一时间就是把落地窗的门打开,走到外阳台去呼吸新鲜空气。
这两天卧床卧得比较多,整个人看起来都病恹恹的,很颓废。
她穿着过膝的连身卡通睡裙,裸露的双臂,和睡裙下的那一小截美腿,因为清晨的沁凉空气,而冷得迅速泛起鸡皮疙瘩。
赵嫂就是在这个时候敲门并推门进来的,因为知道乔漫最近有早起的习惯,但当她看到乔漫只穿着无袖睡裙站在外阳台上时,眉心不由自主的蹙紧,低呼了一声我的小祖宗啊,就快步跑过来,把站在外阳台上的乔漫拉回来,并迅速的关上落地窗上的门。
“太太,您怎么能刚起床就跑到外阳台上去,而且还穿着这么单薄的睡衣?”
山里的空气和温度本来就比外面的低,再加上早晨的湿气重,就更显得凉意深浓。
“没事,我的体温高。”
孩子月份越大,她感觉她的体温就越高,手脚常常发热到发烧的状态。
“您这怀着孕,万一感冒发烧了,只能挺着,吃不了药打不了针,最后糟蹋的还是您自己,听我的话,别跟自己过不去。”
乔漫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温温浅浅的一笑。
她从来都觉得像赵嫂这个年纪的女人,就像妈妈,如果她还活着,大概也会跟她说这些话。
“我已经做好早饭了,洗漱一下就下来吃吧,晚了粥该凉了。”
“好的,我知道了。”
赵嫂听到她的回答后,才缓慢的转过身,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不赞同现在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所以她边走着,边摇着头,似乎对她刚刚的举动很费解。
乔漫也没有做过多的反应,而是套上拖鞋去浴室洗漱,出来后换了一套居家卫衣卫裤,便下楼去吃早餐。
胃口并不是很好,她吃了两个小笼包就放下了筷子,赵嫂在旁边又劝了好久,她才又勉强自己喝了半碗粥,然后就回了楼上,去书房。
书房里的书虽然大多数都看完了,但最近她迷上了东野圭吾的悬疑推理书,看着烧脑又可以很好的打发时间,她觉得这种感觉很好,所以只要觉得无事可做,或者发慌到无聊的时候,都会跑到书房,窝在矮榻上看书。
时间不知不觉得从指缝间溜走,外面的天色由最初的明亮,渐渐变得昏暗,如果不是那一声惊雷,她都不知道外面变了天,甚至已经开始下起了雨。
她合上放在腿上的书,抬眸看了一眼窗外。
高大茂密的竹林,被肆虐的暴风雨,吹打的摇曳成了一片,叶子间摩挲出的沙沙声,透过窗玻璃传进她的耳朵里。
她看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便把书放到矮榻上,起身朝着书房外走去。
赵嫂正在准备午饭,她好不容易有了困意,便下楼告诉她,自己的午饭会推迟一些吃,现在要回房间睡一会。
如果不是心慌意乱,大概一定会发现,赵嫂准备的午饭是两个人的。
没听赵嫂回答,乔漫就朝着楼上走了去,她在心里已经默认了自己的做法,即便赵嫂劝她,她也不会听,而赵嫂也很聪明,在她已经下了决定后,也从来不劝,因为她知道那既改变不了什么,还会让她多想。
回到房间,乔漫躺进被窝里,大概是看悬疑推理的小说看得太烧脑了,以至于入睡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竟然什么都没有,是空白的一片,也是难得的一场好眠。
……
纪云深的烟灰色宾利车子是在下午的一点钟停在别墅门口的,从停车的角度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赵嫂在忙碌,当然,并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他二十分钟之前就给赵嫂打过电话,赵嫂说她刚去睡,因为她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她也没有多加劝阻,他听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匆匆的挂断了电话。
没来之前,他几乎要被那种疯狂到难以压抑的思念撕扯成了碎片,可当车子熄火的那一秒,他竟然觉得失了勇气。
当然,这种感觉也只是几秒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他拿过副驾驶座上那束鲜红的玫瑰花,便迈着长腿,冒着风雨,朝着别墅的门口走了过去。
赵嫂做完了最后一道菜,刚要伸手去解围裙,就听到了别墅防盗门开启的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了长身玉立的纪云深。
早上通过电话后,他说他要立刻赶过来,她想过他会在天黑之前赶过来,毕竟他的工作那么忙,但现在看来,楼上的女人,要比他的工作重要多了。
尤其是在看到他怀里捧着的那一大束几乎都要将他淹没的红玫瑰花时,就更加忍不住的要露出一声惊呼,或者说,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看到这束玫瑰花都忍不住的惊呼,更何况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了。
“太太应该还在睡,饭已经做好了,您上去叫她下来吃饭吧。”
纪云深边换着鞋,边听着赵嫂的话,直到她的话落,他才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赵嫂将她自己要吃的那一小部分用着餐盘端进房间里去吃,将整个房子的空间都让了出来。
纪云深听到自己踩在红衫木地板上的脚步声,然后一步一步的朝着主卧的房门走去。
站在门外大概有十几秒钟,或者是更长的时间,他其实已经分辨不太出来,只知道他推开门后,看见的就是女孩面朝着门口侧立而睡的睡颜。
窗帘被拉合上了一些,昏暗的天光从缝隙里漏射进来一些,但却不能够照亮整个房间。
他的头上肩上西装外套上,以及大束鲜艳的玫瑰花瓣上都落满了水珠,被打湿了一片。
尽量放轻的脚步声,还是让女孩的眉头慢慢的蹙了起来,大概是影响到了她的睡眠。
纪云深没再动,而是隔着几米的位置看着她,直到她蹙起的眉头慢慢变得舒展,他才继续挪动脚步走向床边。
他先是将怀中的大束鲜花放在了地板上,因为是长桔梗的,即便放在地板上,也要比床高,大概女孩醒来的第一眼,就能够看到比床高出一些的鲜花。
接着又从西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锦盒,放在了她的枕头边。
是照着她丢失的那枚婚戒,打得一模一样的戒指。
做完些动作,他就没再动,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仿佛只要这样,就能够让他感到无数的满足。
睡梦中的乔漫总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她左看右看也没有发现那个人,却在回头的瞬间仿佛看到了穿着一身深黑色西装的男人,身形和大致的轮廓都和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深度类似。
大概太久没见,她觉得有些兴奋,当然也有些陌生,刚刚转过身,就突然坠落进大海里,然后她就睁开了眼睛。
首先,毫无意外的,映入她眼帘的是那束长桔梗的鲜艳玫瑰花,然后是站在玫瑰花后面的那个穿着深黑色西装的男人。
先是被大束玫瑰花挡住的半截的西裤,接着是熨烫整洁的黑西装白衬衫,最后是那张刀削斧凿的俊脸。
还是梦。
她重新闭上眼睛,却被突如其来的胎动弄得眉头蹙起,大概是小家伙太调皮,又或者是不满她总是侧身这个体位,总之开始大闹特闹。
被子之前都被她踹掉了,因此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胎动的时候,她肚子上的衣服都跟着动了起来。
乔漫不堪其扰,正要伸手覆到肚子上,却被一只大手捷足先登。
她摸上去的时候,触感很真实,手心里带着一些粗粝的茧子,跟那个男人几乎一模一样。
做梦能够梦到她这么真实的境地,大概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可能是个男孩,很调皮,每天都这样动来动去的。”
她还当是梦中,居然跟他倾诉起了怀孕的日常。
“可我一点都不喜欢男孩,我喜欢女孩,将来她长大了可以跟我一起逛街买衣服穿高跟鞋。”
男人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对她的回应。
女孩觉得这个声音也太逼真了,眉头蹙的更紧,想睁开眼睛,却又觉得疲乏,根本不想睁开。
“这胎不管男孩还是女孩,我们就要这一个就好,不然你太辛苦了。”
话落,就是落在她的额头上和眼睑上的吻,窸窸窣窣又微微痒痒,这种触感她要还是觉得是在梦中,那么大概就是她疯了。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深黑的眸子,立刻就倒映出来男人高大的身影,以及那张让人神魂颠倒的英俊脸庞。
“我刚刚都说了什么?”没听他回答,她就赶紧说道,“不管说了什么,都是我脑袋不清醒,抱歉。”
说完,她就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突然拥紧,“漫漫,别动。”
乔漫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怀抱,或者说很抗拒这样的亲密怀抱,正要开始挣扎,就听到男人低沉到有些性感的嗓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他说,“漫漫,我想你了,想得有时候我觉得心都空了。”
分别四个多月,他刚刚一见面,就已经控制不住那种疯狂的思念,忍不住的想要跟她倾诉,哪怕她现在觉得这种倾诉是负担。
乔漫的身形因为他的话一僵,一分钟过去,或者半分钟,她才用着一贯温凉的语调说道,“纪云深,你先放开我,我觉得我都好像有些缺氧了。”
虽然很舍不得,也不想放开,但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放开了她。
乔漫得到自由,第一时间就是撑坐起身,然后瞥了一眼那束特别扎眼的玫瑰花,又瞥了一眼半敞开的戒指盒,接着才抬起头,温温凉凉的语调,“你怎么来了?工作不忙吗?”
“嗯,休了几天假,过来陪你。”
乔漫最不喜欢这样的答案,大概是觉得她情深的时候,付出的那些都不值得一提了,或者不能再提了。
“其实不用,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你工作忙,我理解的!”
纪云深站在床边没说话,就那么深深的盯着她。
乔漫被他盯的有些难受,便伸手理了理因为睡眠而变得凌乱的头发,“我只是怀了孕,又不是受伤。”
男人还是没说话,依然用之前那种眸光盯着她,最后还是她败下阵来,“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大概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更何况这个男人的气场那么足,就算想忽视,也根本无法让人忽视。
“没有,就是觉得很久没看到,想看。”
对于说情话,她从来都知道他很在行,可即便现在结了婚,也有了孩子,但当她听到这些情话时,还是会有当初怦然心动的感觉,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觉得有道理,并且想一直跟随下去。
女孩没说话,白皙细嫩的脸上有着无法忽略的潮红色,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男人看了一眼,便弯下腰,将地上的那一大束玫瑰花抱进怀里,“这是我给你挑的玫瑰花,今早从法国空运过来的,还有那枚戒指,和你婚戒的款式一模一样。”
乔漫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的紧握成拳,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浪漫,又是花又是钻戒。
“谢谢。”
她掀开被子下床,没看戒指一眼,也没有去接男人抱在怀里的那一大束玫瑰花,而是朝着房间门外走去。
纪云深没怒也没恼,而是很好脾气的尊重了她的反应。
或者说她会表现出的冷漠,他早就预设好了,也做过心理准备。
赵嫂早就将做好的菜和汤摆在餐桌上,已经吃过饭的她,见两人迟迟没有下来,正要上去叫人,就见两人一前一后从楼梯走了下来。
为了避免给他们造成困扰,赵嫂赶紧回了房间,将空间让了出来。
乔漫走下去,坐在餐桌上,开始吃着饭菜,偶尔喝两口汤。
她早上吃了不少,吃过就直接睡觉了,其实并不饿,这会吃东西也等于味同嚼蜡,没有任何的味道。
纪云深迈着长腿从容的坐在她的对面,偶尔会给她夹菜,大多数的时候就是低头吃东西。
知道她吃饭的时候不喜欢人长篇大论,更不喜欢他的长篇大论,所以他多了也什么都没说。
一顿饭下来,女孩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一场酷刑,不只是身体煎熬,心也很煎熬。
吃下最后一口食物,她便放下了筷子,正要站起身,就听到对面的男人说道,“把那点米饭和汤都吃下去再回楼上。”
“吃不下了。”
女孩甩了甩扣在她手臂上的那只男人的大手,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淡有礼,“再吃可能就要吐了。”
虽然她之前孕吐很严重,但现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不会吐,除非吃的不对。
“漫漫,你现在已经六个多月的身孕了,你不需要营养,孩子也需要营养,多吃点吧,不然孩子生下来会不健康。”
大概他张口闭口都是孩子,她就更恼怒了。
293,帮我劝劝老纪,他这等于去送死
“好,你让我吃的。“
乔漫的脸上难得的有了表情,类似于恼怒。
她坐回去,将剩下的米饭和汤都吃完,接着就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她很想忍住,但还是没忍住,捂着唇匆匆的跑向了洗手间的位置。
纪云深也没再吃,放下筷子,高大的身姿逆着光影,快步朝着乔漫消失的方向走去。
乔漫推开洗手间的门,打开马桶盖,就昏天暗地的吐了起来。
其实这一段时间她已经不怎么孕吐了,除了刷牙的时候会有干呕的感觉。
可能是心里不好受,再加上堵着气吃那几口饭,所以才会这样。
她趴在马桶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赶紧伸手阻止他靠近,“别过来,太脏了……”
回应她的,是男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手里拿着水杯,弯下腰递到了她的眼前,“很难受吗?喝点水,漱漱口。”
“知道了,你出去吧。”
她接过,并用另一只手推他,催促他离开。
男人纹丝没动,而是直接蹲下身来,抽过搁置架上的纸巾,一点一点的将她的唇边擦干净,然后又按下冲水键,接着她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失重的惊呼声还没有来得及从唇边溢出来,她就稳稳的待在了男人的怀里。
因为他的身高很高,待在他的怀里往下看时,感觉都是和平常不一样的风景。
“放我下来吧,我现在挺重的。”
其实她的潜台词是不想让他抱,毕竟这四个月她也算过得心如止水。
即便偶尔夹杂着浓烈翻涌的思念,和辗转反侧的失眠,但他们中间隔着的千山万水,以及那些无法原谅的伤害,并不会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怀抱,或者几个月的冷静就消失殆尽。
爱他这件事情,是她从一开始就因为不自量力而种下的苦果,走到今天,她不后悔,但也做不到完全的洒脱,只要最后能和平分开,过程其实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现在有100斤吗?”
乔漫知道纪云深听懂了,却在故意曲解她的话,令她精致好看的眉眼立刻皱成了一团。
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男人用着低沉好听的声音继续说道,“怀孕六个月了,轻的抱在怀里都感觉不出来重量,乔漫,你现在连找理由都找得这么敷衍吗?”
“我难得休假陪你,你最好消停一点。”
不知道那句话为什么会让他雷霆大怒,但乔漫却觉得他这样,比深情款款的对她,更容易让她接受一些。
至少没有太大的负担。
男人迈着苍劲有力的长腿,很快就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到了二楼的走廊。
可能是刚刚那剧烈的呕吐,又给女孩增添了一些疲惫,所以到最后,她干脆窝在男人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男人身体晃动的频率,和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像是催眠曲一样,很快就将她的神识驱散,进入了睡眠的状态。
将熟睡的女孩抱到床上后,男人就那么躺在了她的身边,看着她温淡干净的睡颜,听着她浅淡的呼吸。
那根紧绷了不知道多久的神经,好像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
乔漫是被频繁的胎动吵醒的,她和过去的每次一样,会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肚子,可这次,她却摸到了一只大手。
手很温热,掌心带着一片粗粝的茧子,她大脑似乎空白了几秒钟,那些睡前的记忆才蜂拥而至,紧接着她就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颜,因为离得近,可以清晰的闻到他身上带着的淡淡尼古丁气息,以及男士须后水的清冽味道。
“睡醒了?”
乔漫没说话,大概因为胎动太厉害,而他覆在她肚子上的大手又太过温柔,甚至这一秒钟,她脑袋里都是孩子出生后,他抱着孩子宠溺孩子的画面。
“小家伙这么好动,等他出来我要好好的打他的屁股,让他这么折腾我老婆。”
他的话说的再自然不过,就好像是平凡夫妻生活里,随处可见的温馨和甜蜜。
可是对他们来说,却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乔漫收回落在他脸上的视线,接着用温净的声线叫着他的名字,“纪云深……”
“嗯!”
“还要多久我才能离开这里?”
男人听后,动作一顿,似乎间隔了几秒,才用低低缓缓的声音说道,“快了。”
“我在这里好无聊。”
“嗯,我知道。”
再没了话,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男人的大手始终放在女人凸起的肚子上,而女人也没有阻止,是难得的温情时刻。
这样的画面大概定格了十几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直到男人放在西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两人才像是恍然从梦中惊醒,一个起身假装喝水,一个很慢很慢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男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备注,又看了一眼起身喝水的女人,才下了床,走出房间去接。
在房门关闭的那瞬间,乔漫好像听到了委员长三个字。
外面的春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将大片大片的茂密竹林,渲染的如中国画里的山水描绘。
大概就这么看了几分钟,刚刚被男人关合的房门再次被推开,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接近她。
他走过来的时候,她是透过窗玻璃的反射看着他的身形轮廓,以及温柔英俊的脸上的表情的。
大概可能有些难以启齿,所以他走过来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停顿了有那么十几秒,才缓缓淡淡的开口,“漫漫,抱歉,军队临时有事,我可能要连夜赶回去了。”
“哦,没关系。”
乔漫没有过多的反应,甚至都没有偏头去看他。
男人的眉心有那么一秒钟纠结在了一起,但是很快就舒展开了,“想吃什么就让赵嫂告诉我,我会派人送过来。”
“好!”
这样的两句对话结束,房间里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如果不是赵嫂过来敲门,他甚至怀疑他们会不会这样一直安静下去。
纪云深说了句请进,赵嫂便把门推开,半个身子探进来,用着恭敬的语调问道,“先生,您晚上要留下来过夜吗?”
“怎么了?”
纪云深反问回去,不知道怎么,赵嫂立刻就觉察出了他声音里的不对劲。
“哦,是这样的先生,刚刚打雷,把厨房的电路烧了,我问了保镖,他们都说不会修,我就想着过来问问您会不会,我怕电路修不好,会影响给太太做晚饭。”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哎,好嘞。”
房间的门被赵嫂重新关合,寂静又重新占领了整个空间。
越是这种时候,他的烟瘾就越重。
大手刚刚插进裤袋,就在低垂的眸光中,看到了女孩凸起的小腹,从裤袋里摸出烟盒的动作也紧跟着一顿,随后又将烟盒放了回去,然后什么都没说,走出了房间。
乔漫窝坐在落地窗边,甚至已经感觉不出来时间的变化,直到赵嫂过来敲门,告诉她晚饭已经做好了。
这么说,他把厨房的电路修好了?
……
纪云深将厨房的电路修好后就回了书房,先是给孙秘书打了一通电话,让他把所有关于中缅边境难民潮和跨国毒枭的文件整理好,接着又给傅青山打了一通电话。
那边显然是在开着什么会议,因为他的电话而被迫中断了。
纪云深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老傅,刚刚委员长给我打了电话,说中缅边境难民潮的问题在不断加剧,我已经答应他要去解决,我也跟他说了会让你多在林城待几天维持局面,我的人大概都会跟我走,你把你的人多派几个到山里来,我不放心她……”
傅青山听后,拍着桌子站起身,然后将桌子上的所有文件都扫在了地上,接着对会议桌上其他那些露出满脸错愕的人说道,“会议暂停十分钟,你们先都出去。”
会议桌旁的人迅速站起身,然后化作鸟兽散去,没人敢多待一秒钟。
等到最后一个人走出去,并带上会议室的门后,傅青山才尽量用着压抑到极点的语调说道,“老纪,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等于是在去送死?”
“没有那么夸张,特种作战部队的首领,接触的事情就是危险系数高一些。”
傅青山听着电话那端漫步经心的语调,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老纪,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也明白你不想让乔漫失望,但……”
“行了,老傅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纪云深将指间的香烟凑到薄削的唇边,深深吸了一口后,用着被氤氲的有些低哑的声音说道,“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帮我照顾好她……”
“靠。”
回应他的是一声巨响,然后是嘟嘟的盲音,显然是傅青山把手机摔了。
纪云深也没有过多的在意,正要再拨通一个号码,就听到书房外有敲门声响起,他说了句请进,下一秒,书房的门就被赵嫂推开,“先生,晚饭做好了,太太已经下去了。”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赵嫂听后笑了笑,然后就迅速的退了回去,并恭敬的关上了书房的门。
纪云深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周兰清的,她老人家最近身体越来越不好,哮喘也时常发作,他很牵挂。
周兰清刚刚吃过晚饭回到房间,就听到放在床边的手机在震动,她戴上老花镜,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后,嘴角简直乐开了花。
“臭小子,还知道给奶奶打电话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忙到把我这把老骨头忘在脑后,再也想不起来了呢。”
纪云深淡淡的笑,“怎么会呢?奶奶,您是我最最尊敬和牵挂的人,我怎么可能会把您给忘了呢!”
周兰清听到这句话,虽然嘴上不说,但脸上已经是满满的笑容。
又聊了几句后,他正要挂断电话,就听到电话那端的周兰清欲言又止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小深啊……”
“嗯!”
周兰清声音里那部分宠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深沉,“奶奶老了,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如果……如果你还是那么坚定的非跟她在一起不可,就把她带回来吧,奶奶帮你一起保护她。”
看来他跟爷爷在暗中较劲的事情,奶奶也知道了。
这么多年,纪家大小的事情,其实一直都是奶奶在牺牲,黑脸白脸都要唱,她这一辈子活得比谁都辛苦。
“奶奶,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做好,您只要保重好身体,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周兰清听后,似乎犹豫了几秒才说道,“小深啊,你爷爷他也身不由己……奶奶希望这个家不要散,好吗?”
“好。”
“嗯,你也注意身体,挂了吧。”
切断通讯后,纪云深站起身,隔着被室内外温差而氤氲成一片模糊水雾的窗玻璃,看向落地窗外面的霏霏春雨。
脑海里几乎都是奶奶刚刚的欲言又止,大概爷爷也对她施了不小的压力。
他抬手揉了揉犯疼的眉心,又发了会呆,才下楼去吃晚饭。
天色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林城到了五月份,也没有特别炎热的感觉,尤其是春雨绵绵五月份。
他下楼的时候,乔漫已经吃了一会了,他走到她的对面,拿起筷子端起碗就开始吃了起来。
乔漫比他吃得早,在他没吃几口的时候就吃饱了,她站起身,礼貌的说了句你慢慢吃,就往楼上的方向走了去。
路过男人的时候,他伸手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最近常常打雷下雨,如果害怕就让赵嫂过来陪你住,过几天到了产检的时间,奕怀就会过来,想吃什么让他一起捎过来。”
“好,我知道了,所以,我现在可以上楼了吗?”
男人握着女孩纤细手腕的手松松紧紧,最后还是放开了。
女孩得到自由后,头也没回的上了楼,大概没有想过这晚的离别意味着什么。
……
纪云深也没有太好的胃口,吃了几口后就差不多吃饱了,又交代了赵嫂一些事情,随后拿起了茶几上的车钥匙,准备离开。
赵嫂没想到男人要走,赶紧出声说道,“先生,您……这就要走了,不陪太太了吗?”
“嗯,临时有一些工作必须处理,你照顾好她。”
“哎哎,好嘞。”
……
乔漫窝坐在主卧的落地窗边,看着男人阔步走近雨幕的烟灰色宾利车子,身影消失在车里后,紧接着就打了转向灯,掉头后,很快就驶离了别墅的院落。
远光灯消失在雨幕的尽头,将霏霏的春雨映照的更加密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环抱着自己,空调开到最大,她却还是觉得有些冷。
正沉浸在这种未知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她回过神来,很缓慢很缓慢的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紧接着就滑下了接听键。
她做这些动作都是一些无意识的行为,当她滑下接听键,那端立刻传来一道低沉性感的男声后,她似乎才清醒了一些,居然是傅青山。
“乔漫,帮我劝劝老纪,他这等于去送死!”
“什么?”
乔漫在听到那个死字后,明显的感觉自己手足冰凉,不知道是屋子里冷,还是那个字更冷。
“老纪……他要去中缅边境平定金三角的毒枭,和不断涌向边境的难民潮,你也知道那鞋毒枭都是和境外恐怖组织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物,他这么单枪匹马的去,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女孩的声音好像比雨夜还要冰冷,大概真的是太冷了,电话那端的傅青山都忍不住的哆嗦起来。
也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他顿了几秒钟,只是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
“我说,他去送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傅青山的语气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乔漫想,如果不是隔着无线电波,他大概都会揍她。
“乔漫,你到底长没长心?老纪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怎么?全天下就你委屈,就你受了伤害无法原谅?你怎么不换位思考替他想想?他也很为难,你知道吗?”
傅青山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没有让乔漫有一丝的动容,大概是一路伤到现在,再深的伤害,也不过如此了。
“嗯,我真的理解他啊,我也一直都在劝他放下,别再逞强了,但他大概没想开……”
乔漫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用着温淡的语调继续说道,“不过我倒觉得,你这时候给纪老夫人打电话会更有效果。”
“乔漫,你明知道老太太的身体不好,有哮喘病,如果我告诉她老纪因为个女人要去送死了,你觉得她能承受得的了?”
傅青山大概已经丧失了部分理智,语调越来越冰冷,甚至没有伦次。
乔漫也没有计较,除了最初听到那个死字时有过那么一两秒心慌外,之后都是平静的像是死水的感觉。
“傅青山,那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能承受得了?”
“什么?”
“我的爱情,我的孩子,我的事业,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你不觉得我才是那个最应该怨天尤人的人吗?”
她还是笑,语调一如既往的慵懒,甚至漫不经心,“我不过是看起来还不错,但并不代表真的无坚不摧,抱歉,这件事情我真的帮不到你。”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眼睛里很干,甚至连湿润的感觉都没有,她并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很陌生,陌生到有些害怕。
手也在密密麻麻的颤抖,抖得厉害。
294,他临走的时候,给你留了一封信
乔漫看向落地窗外,各色的园林景观灯,将细细绵绵的春雨,映衬的愈发细密迷离。
放在掌心里的手机,从明亮渐渐变得灰暗,最后黑了屏。
房间里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甚至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她呆坐在地板上,与其说那双深黑干净的瞳眸在看着窗外,不如说在放空,甚至是没有任何焦距的放空。
如果不是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将房间里的一切都反射到玻璃窗里,然后再折射到她的眼睛里,她大概还不会觉察出自己正在细细密密的颤抖。
那是一种未知的恐惧所带来的本能反应,尤其是想到傅青山说的他可能会死的那句话时,她整个人就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沉浸在这种密集的颤抖和恐惧中大概几分钟以后,她才像是终于有了那么点实际反应,低下头,按下锁屏键,输入密码后,迅速的拨通了那个人的号码。
她承认刚刚和傅青山通电话时,有那么几分气恼,所以口是心非,甚至有点口不择言的说了那堆满不在乎的无情话。
一个是为嫣儿,一个是为她自己。
算一算,嫣儿的孩子应该快出生了,八个多月的身孕,她会在哪里呢?
是在隔着千山万水,重重远洋的国外,还是在这个城市的某个未知角落里,过着暗不见光的生活?
再有就是纪云深处理事情的方式,大概是他大男子思想根深蒂固,所以在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按照他自己的方式和方法去处理。
从没想过她,当然,更准确一点的说,是从没想过她会跟他一起分担承受。
所以,就算他为她死了,那又怎么样呢?
她不会因为这样而更多理解他爱他一点,反而会因为这样,更加的埋怨他。
甚至有那么一秒钟她在想,他给她的承诺,是不是都是说说而已,所以即便面生死攸关的事情,才会那么坦然,坦然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恶毒了,恶毒到非要逼着他用这种极端又残忍的方式去跟她证明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还有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声音,再就是手机的无线电波发出的嘟嘟声。
闪电和惊雷此起彼落,手机那端除了冰冷的嘟声,再没有一丝反应。
心脏蜷缩,像是从悬崖突然失足跌落,然后迎着悬崖下不断灌上来的风,急速的向下坠落。
直到无线电波的那端传来男人低沉到有些沙哑的声音,她的心脏才像是重新被拽回原位,即便这样,也没有遮掩住那越来越急促的滚烫心跳,“漫漫。”
乔漫下意识的握紧手机,几乎用力到泛白,“你在哪里?”
“快要出山了。”
“你回来一下……不是,我有些不舒服……”
乔漫软软糯糯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尤为动听,“你……今晚不要走了,好不好?”
纪云深一手搭在门边,一手握着方向盘,听到她的话后,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大概隔了几秒钟,他才说道,“哪里不舒服?我叫奕怀过来一趟。”
“好像,好像哪……都不太舒服。”
纪云深,“……”
男人好像有那么一两秒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状态,大概也猜到了她对他的情绪突然转变这么大的原因。
“漫漫乖,军区那里出了点事,我必须赶回去处理一下……”
雨很大,闪电和惊雷又不时在车顶的斜上方出现,不知怎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很多她缩在角落里的画面,并且这种画面,会随着车子的颠簸,而越来越清晰。
几秒,甚至是十几秒后,他才压下这种情绪,然后继续用着低缓磁性的声音哄着,“……等处理完,我会跟上级申请多休几天假,然后再到山里陪你,好不好?”
乔漫没说话,大概觉得她不把话挑明,他就会继续装糊涂下去。
哪怕他因此死了,她相信,她也一定是被他瞒到最后一个知道。
其实这段感情,有的时候并不是她多么懦弱,也有他什么都不跟她说,一切都靠她猜的那种无力感,所以在遇事的时候,她才会总是下意识的去逃避,因为她不知道,那个男人的真实想法,猜不透看不透也摸不透。
谁都没有再说话,谁也没有挂电话,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后,乔漫才说道,“纪云深,刚刚傅青山给我打电话了,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你非要什么事情都是我主动的去说去问吗?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把所有的一切瞒的再好,也总有露馅的那天……”
她闭了闭眼睛,好半晌才用着温净却又有些疲惫的声音继续说道,“或许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跟你什么都瞒着我,不告诉我,甚至是不信任我,有很大的关系。”
从结婚到现在,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他几乎瞒下了所有的在背后调查过事情,有一些瞒不掉的,就只让她知道开头,却从来不会让她知道结尾。
比如关于失去的那个孩子,关于周兰清,关于纪东河……
太多太多,多到她已经数不过来。
那端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乔漫以为那头是不是已经掉线或者挂断时,才听到他的声音传过来,他说,“漫漫,有些事情我自己承受就好,你只需要怎么开心就怎么活着。”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即便你这次因公殉职了,我也只能说一句纪云深你太伟大了,为了我居然能够连命都不要?”
会这么着急的立军功,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跟她有关系。
纪东河这种开国元勋的地位,并不是纪云深一朝一夕就能够土崩瓦解的,如果想要达到目的,就要走捷径,而立下别人都不可能完成的军功,就是其中最快也是最有效果的捷径。
纪云深左手的大拇指习惯性的去摩挲中指上的婚戒,语调又淡然了几分,“漫漫,无能为力的这种滋味,这一辈子体验一次就够了,相信我,成功的几率会比失败的几率多四成。”
“那……如果失败了呢?”
纪云深的眉眼沾染了许多落寞,“你出国的事情,我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如果我出了事情,会有人护送你到国外,我也已经给你开了一个私人账号,里面已经存进去了十几个亿,如果你不做什么大投资,正常的生活,应该够用一辈子了。”
“那……孩子呢?纪云深,你想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纪云深的呼吸一重,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到指腹泛白,“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给他找个新爸爸。”
也就是说,她可以改嫁,而改嫁的前提,是不是连离婚协议,甚至是离婚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只等着他这次的任务成功,或者失败。
看看,她是不是应该庆幸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背后默默的为她付出,默默的为她做着一切呢?
“纪云深,你知道不知道你比谁都自私,以爱的名义,却做着混蛋的事情?”
乔漫的字字句句透过无线电波,清清楚楚的敲打上他的耳膜,他笑了笑,却是那种苦涩至极的笑,“我知道漫漫,是我对不起你,一直都对不起你,你知道吗?我有的时候也很后悔,如果一开始我就没有对你隐瞒那么多,现在会不会就没有那么膨胀的愧疚感,也不会在夜里常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
“可人生是一个单项选择,既然做出了选择,我就不会后悔。”
纪云深利落的操控着方向盘,听着手机那端越来越重的呼吸声,甚至是哽咽的呼吸声,心脏一窒,甚至有几秒都不跳动了。
“漫漫,对不起,但我爱你。”
话落,他就切断了通讯,打开了飞行模式。
没有回头路的路,即便充满再多的黑暗,他也必须走下去,不能怯懦,更不能心软。
……
乔漫在听到电话那端的嘟嘟声,觉得不止外面是重重的雨幕,她的心里也是重重的雨幕了。
几乎是在听到挂断声音后的下一秒,她就将电话回拨了回去,回答她的,是机械又冰冷的语音提示,“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眼泪好像终于像是决堤了般流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也没什么好哭的。
……
傅青山是在一个月后的中午,到达竹林中的别墅的。
乔漫躺在主卧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到窗外传来的汽车引擎声,几乎是立刻掀开被子,然后赤脚跑到落地窗边。
当看到黑色世爵走下来的那道高大的男人身影时,失望就像潮水一般,将她迅速淹没。
那个男人不是他,是傅青山。
无力感遍布,她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伸手扶着旁边的墙壁,挪回到床上,然后继续刚刚的动作。
赵嫂听到别墅外的引擎声时,第一反应也是纪云深来了,可当她看到是先生的好朋友时,眉眼几乎破天荒的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大概是觉得漫漫这一个月以来,被孕期反应折磨的生不如死,他却始终没有出现的缘故。
傅青山走进来,换过拖鞋,瞥了一眼站在几步外,正有些踌躇的赵嫂,“她在哪呢?”
这个“她”,赵嫂当然知道他是指的乔漫。
赵嫂指了指楼上的方向,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有礼,“在楼上主卧,说是有点头晕,在午睡。”
“她这一个月的状况怎么样?”
傅青山抬脚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询问赵嫂她的情况。
“不好,手脚浮肿的很厉害,又有点妊娠糖尿病,本身就吃的不多,还要忌口,怀孕七个多月,才长了十斤的体重,我真怕……”
后面的话,赵嫂没说,她想她即便没说,以傅青山的聪明,也肯定能够知道。
但显然傅青山没有空跟她打哑谜,“直说,无妨。”
“才长了这么点体重,我真怕……这个孩子生下来不健康。”
确实是有那种孕期反应很严重的孕妇,从怀孕到生产只长十几斤,但前提是能吃能喝。
乔漫是属于孕期反应特别严重,又不能吃不能喝,虽然肚子不算小,但总有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
“嗯,你最近在她的饮食上多注意一些,尽量做一些她喜欢吃的东西,至于其他的,我会劝一劝。”
“哎哎,好嘞,我知道了,傅先生。”
傅青山在前面走,赵嫂跟着在后面走,听到赵嫂的回答后,傅青山半侧过身,好看的眉眼在落地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后中,显得格外的耀眼,“嗯,那你先下去忙吧,我有点事情想跟乔漫单独聊。”
“哎,好的,傅先生。”
赵嫂听到傅青山的话后,直接转身下了楼,朝着自己的房间走了去。
大概是在这种富可敌国的家庭呆的太久,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不该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该躲起来,什么时候不该躲起来。
比如现在,她就必须躲起来。
……
傅青山迈着长腿,走到主卧门外后,很有绅士风度的敲了敲房门。
刚开始敲了几下,里面都没有人回应,傅青山没了耐性,便用着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板说道,“乔漫,开门,我有话跟你说,关于老纪的……”
在老纪那两个字说完的下两秒,房门就被一身粉色卡通睡裙的女人打开,她的腹部凸起,在她整个偏娇小瘦削的身体上,显得格外的注目。
“什么事?”
乔漫没有邀请他进来,就那么站在门边看着他。
傅青山挑了挑好看的眉头,停顿了几秒,才笑着说道,“乔漫,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口是心非的感觉。”
“你过来是为了什么?消遣我,还是单纯的就是想来嘲笑我?”
傅青山伸出双手,做投降的姿势,“好,我认输,我说不过你。”
然后便从西服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到了她的手里,“他临走的时候,给你留了一封信。”
纪云深去缅甸执行任务时,受了重伤,后来在回国的途中突然失去了联系,大家纷纷猜测他可能遭遇了伏击,遇到了不测。
295,可能是我的身体不好,所以难产的几率很大
这一个月以来,她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黑色的,甚至是没有任何颜色的。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都是他可能遭遇了伏击,遇到了不测的新闻,这一个月以来几乎没有间断过,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不看不听,几乎把自己屏蔽了起来。
甚至每时每分每秒,她都在告诉自己,只要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或者没有任何证据确认他已经死亡前,她是不会相信网络上,报纸上,以及各种社交新闻客户端上那些写得天花乱坠,甚至有七分逼真效果的新闻。
所以,她在后来的很多个时刻,甚至是午夜梦回的时候,就常常在想,如果那天她再试着用力挽留一下,会不会是不同的结果?
她想应该会的吧,至少不会是现在这个,让她疼入骨髓又痛彻心扉到无法挽回的结果。
傅青山修长有力的指骨之间夹着一个薄薄的信封,信封正面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甚至力透纸背,是他的字迹。
写着,乔漫亲启。
乔漫低垂着眉眼,看着男人指间的信封,久久没动,不管是眼神动作还是反应,都是那种极度恐惧后的恍惚和茫然。
她怕信里真的写着什么道别的话,也怕什么都不是,就像那晚那样的风轻云淡叮嘱,连道别都没有。
矛盾重重,又有些似是而非的心理,不断地重复地折磨着她。
她很想伸手拿过来,可垂在身侧的手却仿佛有着千斤的重量,怎么也抬不起来。
“先看信,看完信如果觉得有什么想问的,到楼下找我,我等你。”
傅青山将指间的信封递到乔漫的身前,也没管她接没接住,就松开了手,然后转身便朝着楼梯口方向走了去。
信封随着男人松手,而飘落在高级柔软的地毯上,她像是弄丢了什么心爱的东西,赶紧蹲下身子去捡,却在指间捏住信封的那一刻,被什么东西模糊了眼睛。
她蹲在那里几秒,或者是更长到她已经无法感知的时间,她才很缓慢很缓慢的站起身,然后撕开信封的开口,将里面的信纸拿出来展开,接着男人那苍劲有力的笔迹就瞬间映射到了她的眼睛里。
“漫漫,如果我没有发生意外,这封信就会在我从缅甸回来后化为灰烬,可……如果我发生了意外,这封信就会由老傅交给你。”
“一个月的时间,相信你应该已经接受并且消化了这个消息,也许你说的很对,我确实比谁都自私,以爱的名义,却做着混蛋的事情。”
“我出了意外,老爷子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找到你,留下唯一的血脉,这个时候,你不要逞强,一定要听老傅的安排尽早出国,然后到了那边后,尽快的忘了我,忘了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一个新的人生。”
“漫漫,我没输,你想一想,即便老爷子戎马一生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玩转阴谋与人心,行走在风光无限的名利场上,可最后却只剩下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力欲望,没有结束,也没有救赎,其实是他输了,并且输的彻彻底底。”
“漫漫,你跟我说过,江山和美人难以两全,可我不想要两全,只想要你。”
“不用愧疚,我做这些并不是想对你证明我有多爱你,而是不想失去你。”
“关于那个孩子,关于奶奶,关于你的父母,顾东风,以及那么多无辜的人事物,我都想说一声对不起,即便老爷子没有直接的做什么,但也间接的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没有我,你大概会比现在幸福。”
“最后,记住,我爱你。”
这封信的内容,不再是温淡的叮嘱,不再是那些可有可无的关心,而是真真正正的道别。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诀别的味道。
当遗书两个字浮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心脏紧缩,甚至呼吸都开始困难了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
他是中央特种作战部队第38集团军的军长,是赫赫有名的年轻将领,是这个国家屈指可数的军事人才,是她的丈夫,是她孩子的爸爸。
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恩怨情仇,会不会继续走下去,她都希望他好好的活着,没有束缚的活着。
他还很年轻,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怔在那里几秒后,她才像是想起了傅青山的临下楼时说的那几句话,她疯了一样往楼下跑,过程中有好几次差点摔倒。
傅青山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吞云吐雾,听到红衫木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后,凉凉漫漫的回过头,看向几乎从楼梯奔跑过来的女人。
她的肚子比上次见面时大了很多,整个人有些颓废,面色经常是没有营养的惨白,看到的感觉就像是很久没有好好吃饭后的营养不良。
女人快步走到沙发旁,站在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男人身前,“傅青山,他……他真的殉职了吗?”
“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傅青山的指间夹着细长的男士香烟,青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他的周围,将他的身形轮廓氤氲的更加挺拔伟岸,又有些朦胧不清的性感。
乔漫捏着信纸的手紧握成拳,纸张随着她手上的力度,而发出清脆的声响,最后,指甲甚至穿透了纸张,深深的陷进手掌里,“傅青山,认真的回答我,他真的殉职了吗?”
“我不知道!”
傅青山又深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随后仰头喷出,动作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你问了也是白问。”
“什么叫做你不知道?你那些特种作战部队的卧底,都是一些吃闲饭的吗?连这点消息都查不出来?”
傅青山闻言抬头,深邃到几乎看不到边际的眸光看向她,“乔漫,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
乔漫不敢置信的看向他,甚至有那么一秒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大概沉默了十几秒钟,她才用着轻缓的语调问道,“什么……交易?”
“你告诉我嫣儿在哪里?我就告诉你老纪在哪里?”
乔漫的眸光漫上丝丝缕缕的水光,大概是隐忍的时间太长,在听到他这句模棱两可,甚至她听出了一丝他可能没死的意思后,那些聚集的水光便倾泻而下,一滴接着一滴的滑落。
“他……没死?对不对?”
傅青山沉默了下来,好几秒都没有说话,最后才用着轻缓的语调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遇袭的那天下了一场大暴雨,周围又是荒山野岭,几万名官兵日夜搜寻了七天七夜,几乎将周围的山翻找了两遍,都没有发现任何他还存活着的痕迹。”
“他们说,他很有可能重伤后,被山里的野兽吃掉了……”
不敢再听,也不想再听,她伸手捂住耳朵,不断地摇着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好受一些,好过一些。
傅青山高大的身子前倾,将手中的香烟按熄在茶几的透明烟灰缸里,接着下一秒就站起身,一双温热的大手环住身前女人的双臂,用力的摇晃着,“乔漫,你告诉我,嫣儿是不是还活着,她是不是还活着?”
“没有。”
乔漫泪流满面的甩开他的手,深黑干净的瞳眸里满满的都是痛苦和压抑,“她跳海了,她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骗我,你骗我对不对?”
傅青山英俊淡漠的五官上已经是一片浓稠的痛苦,就连一向低沉优雅的声音,都染上了一丝痛苦,“乔漫,你再认认真真的跟我说一次,她怎么样了?”
乔漫的双眼对上男人深黑的眸光,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她死了。”
傅青山低低的笑了笑,最后竟然变成了凄厉的大笑,笑声穿透了稀薄的空气,直达她的耳膜。
她轻轻蹙起的眉头,因为男人的笑声,而渐渐蹙死。
好久,久到好像一个世纪都过去了,男人才恢复了冷静,他低下头,眼睛看向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所照映出的影子,然后用着一贯淡淡凉凉的语调说道,“你出国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上去收拾收拾,现在就动身。”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他说让她到国外去,然后尽快忘了他,开始一个再没有他的新人生。
说得容易,可真的要怀着愧疚甚至是后悔的情绪去开始一个新的人生,她怎么可能随便的就做到?
“你最好还是别逼着我动粗,自己去收拾东西,不然我不敢保证我会像他那样宠着你惯着你,拿你的话当圣旨,甚至看得比命还重要。”
讽刺挖苦甚至是嘲弄的语调,让乔漫的心脏紧紧的缩在一起。
如果可能,她也想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就全力的阻止,但谁让事情已经发生了呢?再后悔也只会让事情更加的遗憾。
“还有,你不想这个孩子被纪老爷子抱走,你就最好听我的话,他确实是千叮咛万嘱咐过我,让我对你有点耐心,但显然,我对你没什么耐心,所以你也最好别挑战我的底线。”
乔漫没动,就那么站在原地,甚至一动不动。
傅青山又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握着打火机,正要低头凑近打火机点燃香烟,就听到站在他对面的女人说道,“傅青山,你应该比我清楚愧疚的滋味,大概跟生不如死类似,如果你觉得你有能力把我带走,那么我就悉听尊便,如果你没有,就请你离开,从今以后的所有事情,我会自己解决,当然,我也会自己承担。”
“解决?承担?”
傅青山好看的眉头挑了挑,低下头凑近打火机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后,缓缓的吐出青白色烟雾,“那么请问乔小姐,你拿什么解决?又拿什么承担?”
他低低的笑了两声,随后又从沙发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放在了透明的茶几上,“这是他签好的离婚协议书,他在国外名下的所有动产不动产都留给了你,如果你不挥霍如土,这些钱足够你和肚子里的孩子生活一辈子了。”
乔漫看着傅青山摊在茶几上的文件一眼,不知怎么,心脏紧缩的更加厉害,像是终于觉得他好像真的出了意外,或者已经死了。
“签字吧,签完字我就送你离开。”
乔漫走到沙发旁,坐到他的身边,然后伸手拿过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扫了几眼后,大致的内容都是关于她如何在这段婚姻结束后获益。
“我不签,凭什么我闹着离婚的时候,他只用一张假离婚证骗我,现在他要离婚,我却偏偏不如他的意,我要让他死了以后,也不能瞑目。”
说完,乔漫就朝着楼上的方向走了去,如果不是窗外的竹林遮挡住了密集的太阳光线,是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侧面的镜子上,那张早已经泪流满面的精致小脸。
……
乔漫回到楼上以后,就将自己反锁到了房间里。
然后窝坐在落地窗旁,看着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窗外世界。
就这么一直呆坐着,直到夜幕低垂,她才动了动,但大半个身体已经麻木了,甚至动弹不了。
如果不是门外传来规律的敲门声,她大概还会那么坐着,等着针刺般的麻木感过去。
她走过去,将反锁的门打开,紧接着站在门外的高大男人身影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是傅青山,他没有走,好像是在等着她。
“乔漫,晚上十点的飞机,如果你不想这个孩子出什么意外,就现在收拾东西跟我离开,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下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乔漫腿麻的像是无数根针涌过来扎进去的感觉,听到他这句话后,她本能的犹豫了两秒钟,然后很快就笑着说道,“傅青山,你走吧,纪云深既然会给我留封信,就说明他已经猜到了我不会跟你走,想用那封信来煽动我的情绪。”
“我现在无牵无挂,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傅青山的眉眼皱成了一团,似乎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把这一切看得这么通透,老纪把这封信给他的时候就说过,如果这封信还不能让她走,就尽他所能保护住她。
“乔漫,虽然我知道老纪的做法很自私,但你是孩子的妈妈,完全可以躲开这个是非之地,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和教育,不好吗?”
“如果他没出事,很好。”
如果他没出事,她大概会很开心的结束这一切,然后开始一个没有谎言欺骗甚至是全新的人生。
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的付出和牺牲上面,她要怎么毫无顾忌的就开始新的人生呢?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好,我知道了。”
傅青山终于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左手的手腕,看了一眼精致腕表上的时间,“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你收拾一下,我带你到另外一个地方。”
“好,我现在就去收拾。”
已经入了夜,山里的夜风和昼夜的温差,将已经和煦的春天,硬生生的演绎出刚刚入冬的感觉。
她穿了一件长外套,走在前面,赵嫂和傅青山拎着行李包走在后面。
三人刚刚坐上车启动车子,远处的天空就有闷雷响起,要下雨了。
乔漫坐在后座上,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竹林风景,脑海里又都是那个男人的身影。
有那么一秒,她甚至在想,他如果没有出意外,那该有多好。
……
乔漫醒来时,车子已经驶向了沿海大道,一路朝着蓝山别墅的方向驶去。
她很想开口提醒一句,却又睁不开眼睛,也说不了话,好像处在梦魇中,能够感知到一切,但却动不了。
车子继续向前,速度应该很快,她甚至能够听到从降下的车窗玻璃缝隙所漏进来的凶猛夜风,还有轮胎与地面摩擦而发出的刺耳声音。
大概十几分钟,或者更长时间,车子才稳稳的停下来。
天旋地转的感觉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冷,还有四溢的花香。
她努力了很久才睁开眼睛,在看到窗外大片大片的玫瑰花时,才确定这里是林城玫瑰国际机场。
傅青山将车子停稳后,就迈开长腿下了车,然后很绅士的绕过车头,给她打开了后车门。
乔漫的眼前都是细细碎碎的光影,就连男人的轮廓也变得模糊缥缈了起来。
她能够看见他的唇在一张一合,声音也像是从遥远的远方传过来,“乔漫,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方式,到了国外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的话就联系我。”
当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眼角有泪水滑落下来。
真的要说再见了吗?这个她从小生长的地方,这个承载了她太多喜怒哀乐的地方。
……
乔漫因为这次的迷药,而昏睡了一个星期,再醒来时,已经是在英国的温布尔顿。
异国他乡的气温有些低,是刚刚入冬的季节,和林城正好相反。
外面下着雨,她窝坐在落地窗边的矮榻上,看着窗外的萧瑟秋景,突然觉得心空落落的。
大概没有他的地方都不像家,没有熟悉的面孔和语言,就更不像家了。
赵嫂还是每天都尽心尽力的照顾她,虽然她也吃的不少,但总归还是太瘦了。
在做临产前最后一次体检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外国医生蹙了蹙眉,摇头叹息道,“孩子发育的并不好,胎盘成熟度也不高,正常你的周数应该是马上要临产了,但他才只有2.4千克左右,因为你的胎盘成熟度不好,可能会延后生产,我的建议是最后这几周多吃点,争取把落下的往回补一补。”
乔漫很想点头,但现在吃饭对她来说就和吃药一样,痛苦又难过,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为了孩子的健康。
可能越是临近生产,作为孕妇就越会紧张。
比如会担心生下的孩子不健康,会担心无痛分娩的疼痛度,也会担心她的体力撑不到最后,是不是非要挨一刀。
因为身边没有人陪伴,赵嫂又不会说英文,以至于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她亲力亲为。
比如给孩子准备生产时会穿的衣服,尿垫,产褥垫,奶瓶水杯,以及各种各样的儿童用品,常常她逛街回来,就会觉得整个人都废掉了,然后就会发好久呆,在想如果那个人在,她肯定不会这么辛苦。
可现实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她依旧每天超市孕婴店家里三头跑,直到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林嫣坠海后,给她发信息的那个号码。
她点开后,是一条彩信,上面显示一男一女的身影。
可能是那个男人在她的心里和脑海里太根深蒂固,所以即便是一个背影,她也可以清清楚楚的分辨出来,那个男人就是纪云深。
而站在他身边的女孩,是纪晗。
她想过很多种他没有死的画面,也想过很多他到英国找她的画面,甚至梦到过无数回,可这些都没有在现实中发生,也可以说她并没有等来,而是等来了这张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的照片。
这条彩信的后面,紧接着发过来一条短信,上面写着:“给傅青山打电话,跟他说你可能会难产。”
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去想电话那端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她的事情,几乎立刻就按照她说的,给傅青山打去了电话。
傅青山人在京都,正开着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在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名字后,他蹙了蹙眉,然后跟会议桌上的部下说了句休息一下再继续后,就起身往会议室外走去,并滑下了接听键。
下一秒,乔漫温软又优雅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了过来,“傅青山,我刚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我有可能会难产。”
“难产?”
傅青山眉心微微蹙起,瞥了一眼从走廊那边逐渐走过来的高大身影,“是胎位不正吗?”
“不是,可能是我的身体不好,所以难产的几率很大……”
296,老纪,你知不知道失忆这种东西装不出来
京都到了六月份,基本上就进入了雨季。
每天看到最多的,就是从深灰色天空上不断飘落的密集雨丝,丝丝缕缕,细细绵绵,比春雨少了分柔情,多了几分躁动。
傅青山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都是长时间熬夜和睡眠不足所留下的疲倦,他深吸了一口气,间隔了几秒后,才用着低低缓缓的语调说道,“好,我知道了,我会……”
乔漫没有听他说完,就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有点害怕,你能来英国陪我吗?”
傅青山,“……”
“还有,最近有……他的消息了吗?”
这几句话,兴许只有她自己知道里面夹杂着多少试探成分。
傅青山听到她的话后,犹豫了大概两秒钟,接着说道,“乔漫,这样吧,我这还有一个紧急例会要开,你先等我一下,我忙完给你回电话。”
“好,那我等你。”
“嗯。”
切断手机通讯后,走廊那头逆着光影走来的高大男人逐渐接近他所站位置,在即将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去时,他出声叫住了他,“老纪,等等……”
纪云深停住脚步,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和熨烫精致的白衬衫西装裤,在棚顶偏橙色的光影下,像是从天而降的神邸,愈发显得优雅禁欲,不食人间烟火。
“你叫我。”
傅青山点了点头,紧接着就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然后又抽出一根递到了他的身前,“嗯,我叫你。”
男人侧过身,低头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香烟,没接,好看的眉头微微挑了挑,“什么事?”
“在这里谈不太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傅青山也没在意,从容的将递到他身前的香烟拿回来,抬脚便朝着会议室隔壁的办公室走去。
“抱歉,我很忙。”
纪云深没动,深黑如夜的眸子盯着傅青山已经走出几步外的背影,“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可能要先离开……”
“老纪……”
傅青山没回头,只是停住了脚步,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走廊上,显得更加的低沉性感,“老纪,你知不知道失忆这种东西装不出来。”
“如果不想顾此失彼,就跟我过来。”
说完,傅青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去看他的反应,就推开门,走进了会议室隔壁的办公室里。
门没关,显然是在给他留门。
一秒钟,两秒钟,还是三秒钟,男人才终于迈开那双苍劲有力的双腿,朝着那扇敞开的办公室门走去。
傅青山单手插兜,正站在落地窗边吞云吐雾,听到身后办公室门关闭的声音,和逐渐走过来的沉稳脚步声,他的唇角忍不住的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老纪的这个反应,还真是跟他猜测的一模一样。
“老纪,我知道你还差最后一步。”
纪云深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说吧,什么事,现在没有摄像头,也没有那些无数暗中眼睛了。”
傅青山眯眸将烟叼在嘴里,插兜的手伸出来,并将烟盒从裤袋里摸出来,抽出一根递给他,“乔漫现在随时会临产,她整个孕期的状态都不怎么好,医生说她很有可能会……难产。”
纪云深伸手接烟的动作一僵,深黑的眼底迅速聚集起无数的风暴,有些风雨欲来的平静,“很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甚至还有可能会……大出血。”
从乔漫到英国那天开始,他每天都会和医生通电话,清楚的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只是有很多会影响孕妇情绪的检查结果,他都没有让医生跟她说。
一个是想让她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和心情,另一个是他也在暗中努力,希望可以和老纪尽快扳倒纪东河,这样的话,乔漫就可以尽快回国待产,有老纪在身边,她应该会多出很多力量。
但需要时间,目测看来,至少还需要一个月,可乔漫却等不起了。
她现在随时可能会生产,如果她知道老纪没有出事,但却迟迟没有去英国看她,她大概会失望透顶吧?
纪云深怎么可能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本来微微蹙起的眉头,瞬间锁死。
半晌,才温温淡淡的说了句,“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安排她回国,现在整个京都军区大院都是老爷子布下的眼线,在你这里我不能久留,出了这个门后,我还是头部遭受枪伤,而选择性失忆的纪云深,别露馅了。”
“好,我知道了。”
房门一关一合,男人的脚步声也逐渐走远。
站在落地窗边的男人,唇角的浅笑,变成了淡淡的苦笑。
笑老纪,也笑自己。
……
乔漫切断通讯后,呆在落地窗边的矮榻上出神了很久,好像才摸清楚一些头绪。
她低下头,按下锁屏键,解锁后迅速给那个号码回拨了回去,可接通后,那边传来的却是机械的女声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又试着拨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她放弃了拨打,改为发短信。
【你在英国吗?在我周围吗?】
短信显示发送成功后,她就等着回信,可是一分钟两分钟,甚至是一个小时过去了,这条信息就像石沉大海般,再没有任何的回音。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那个号码的短信发了回来。
【没有,照顾好自己。】
乔漫的满心期待落空,难言失望的回了句,【嗯,你也是。】
再次按下锁屏键,将手机放到矮榻上,然后望着窗外。
她在想,为什么他没事,却没有迟迟来英国看她。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或者像傅青山那样,一个事故后,就把她忘得干干净净了?
……
深夜,林城,纪宅。
周兰清最近呼吸道经常会感染,从而引发哮喘,一个月的时间,有大半个月在医院里。
纪晗几乎全程陪着,早上给她擦脸洗漱,晚上给她洗脚按摩,即便有高级护工在,她也亲力亲为。
周兰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个晚上,她坐在轮椅上,戴着一副老花镜,腿上是一本旧相册。
她低着头,慢慢的翻着,认真仔细的看着。
里面几乎都是纪云深和纪晗小时候的照片,可能身体越差,越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人,就会越怀念过去。
而她尤其怀念的,是他们小的时候一左一右围着她,叫着她奶奶奶奶的时光,大概那是她这一生为数不多甚至能够数过来的开心日子。
她看着看着,那双锐利的眸子里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正看得入迷,就听到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她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清了清嗓子,才说了句请进。
纪晗听到里面传来的请进声音,才推开门走进去,“奶奶,吃药的时间到了。”
“哎。”周兰清应了一声,便缓慢的合上了那本相册,接过纪晗递过来的药物和水杯,“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就为了过来盯着我吃药?”
“如果我不盯着您,您怕是早就把吃药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确实,她最近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明明以前吃着发苦的药,现在吃着却发甜。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味觉最近出了问题,她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把药给调包了。
周兰清和着水,将手中的两粒药丸吞下后,才缓缓的说道,“晗儿啊,你和顾西沉马上要举行婚礼了,奶奶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你去那个抽屉里,把里面的锦盒拿出来,那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奶奶现在的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怕到时候身体不好,都不能亲自把这个礼物给你……”
“奶奶,您说什么呢?”
纪晗听后,好看的眉头缓缓的蹙紧,接着蹲下身子,仰着脸与她对视,“奶奶,我相信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永远陪着晗儿的,所以这些丧气的话,您就不要再说了,好吗?”
“好,我知道了,我的晗儿,快去那个抽屉里把那个锦盒给奶奶拿过来,奶奶要亲自送给你。”
纪晗没动,还是像之前那么看着她。
“乖,快去。”
就这样对视了十几秒,甚至是更长的时间后,纪晗才动了动,起身朝着周兰清指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拉开抽屉,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锦盒,一个是长方形的,一个是正方形的,她不知道是哪个,所以回头问周兰清,“奶奶,是长方形的那个锦盒,还是正方形的那个锦盒啊?”
“长方形的,正方形的是给漫漫准备的!”
大概是觉得纪云深连死都不想放弃那个女孩,所以周兰清也从心底的开始慢慢的接受了乔漫。
态度也从最开始的抗拒讨厌,变成了现在包容喜欢,可谓是一百八十度转弯。
当然,也跟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有关系。
“哦。”
纪晗的瞳眸微缩,在相对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尤为的森冷。
她伸手,拿过长方形的锦盒,再回过头时,又恢复了那个甜美可爱的样子。
递到周兰清手里后,纪晗才轻声的问道,“奶奶,这个长方形的锦盒里装着什么东西啊?”
周兰清拿过长方形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珍珠项链,其市值大概在八位数左右,曾是大英博物馆的藏品,后来辗转流落到商贩的手中,听说当时周兰清收购这条项链时,花了很大的价钱,甚至可以说是天价。
而且又因为这条珍珠项链,被叫做永恒的眼泪,所以她一直都觉得这条项链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凄美的爱情传说,曾一度非常喜欢这条项链,现在由周兰清亲手送给她,她竟然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就像梦寐以求了很久的东西,突然得到后的那种喜悦,和难以言说的兴奋。
“来,低头。”
周兰清伸手将锦盒里的珍珠项链拿出来,并举高,“奶奶给你戴上。”
“哎。”纪晗应了一声,便伸手将散落肩头的长发撩走,只剩下那如天鹅般优雅的脖颈。
她低下头的下一秒,就感觉脖子上有什么温凉的触感传来,她抬手摸了摸,有些爱不释手。
“真漂亮,我的孙女真是漂亮啊!”
周兰清看着在橘黄色光线下,一脸娇羞的小女孩,轻轻缓缓的说道,“晗儿啊,奶奶真开心有你这个孙女儿。”
“奶奶,我也开心。”
纪晗伸出手,环住周兰清的脖颈,“奶奶,不要害怕,晗儿会永远陪着您。”
“嗯。”
周兰清的眼底有更多的雾气渗透出来,她在失控之前,抬手推开身前的小女孩,“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奶奶也要准备休息了。”
“不用我帮忙吗?我留下来跟您一起睡吧?”
“不用了,老人睡觉毛病多,会影响你们年轻人的睡眠质量,快回去吧,奶奶困了。”
纪晗最终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转身出了房门。
房门关合上,她挪到一边的墙壁,背脊靠在上面,闭了闭眼睛,好一会才有力气走回去。
如果她猜的没错,奶奶的另一个锦盒里,是当年温莎公爵送给温莎夫人的定情信物,也是她为数不多的藏品里,最珍贵的一个。
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千金难求。
将那样一个贵重的饰品,却留了乔漫。
她想真的应了周兰清的那句话,她在她的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
乔漫晚上根本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也没有入睡,脑海里几乎都是嫣儿发过来的那条彩信内容。
是他和纪晗的背影,那个方向是他们经常去的那家星河酒店的方向。
她告诉自己别多想了,这就是一个误会。
可心底却总是有另外一个声音控诉着说道,“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看你,或许对他来说,你和孩子并没有多么重要,不过是一个工具,他圆满幸福生活的工具。”
是这样吗?大概就是这样吧。
……
温布尔顿连下了三天的冬雨,第四天的时候天空终于放晴了。
298,从漫漫的肚子看,应该是个女孩
男人指间的猩红一点,明明灭灭,在相对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有些刺目。
白色衬衣随着盛夏的夜风,而微微鼓动起来,他低垂的眉眼上,写满了和他本身完全不相符的孤寂和落寞。
他站在那里许久,久到香烟燃到尽头,灼烧到手指,他才有所反应的动了动,随后将烟头扔进一旁垃圾桶里,接着便迈着阔步回到了烟灰色宾利车上。
启动引擎后,他利落的操作方向盘,朝着蓝山别墅的方向驶了过去。
……
乔漫最近都处在待产的状态,只要肚子有些风吹草动,她就会很紧张,甚至睡不着觉。
房间的窗帘没拉,她侧身躺在床上,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很清晰的看见挂在深墨色天空上的月亮和星星。
就这样呆呆的看了很久,甚至已经感觉不出来时间的变化。
直到窗外面响起汽车的引擎声,她才从那种失神到恍惚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掀开被子,走到落地窗边,看向已经从烟灰色宾利车子下来,正迈着阔步走向别墅门口的高大男人。
他的背后是万千光影,混着月亮的清辉,铺泻在他身上,将他本就高大伟岸的身姿,衬得愈发挺拔。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那一刻,她就收回了目光,回到了床上。
躺下时,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英伦挂钟,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的一点钟了。
整个别墅都很安静,甚至可以听到男人从楼下走上来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正要闭眼睛装睡,却发现窗帘没拉。
她睡觉并不喜欢光亮,因此入睡前,都会有把窗帘拉合上的习惯。
今晚因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就忘了拉合窗帘。
而那个男人又何其敏锐,如果他看见窗帘没拉,而她又睡着,明显是因为不想看见他躲着他。
可已经来不及,男人的脚步已经近到房门边,很有可能下一秒就推开走进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被子扯到头顶,做好了即便会露馅,也要装到底的准备。
一秒两秒三秒,甚至更多秒过去以后,房门都没有被推开,而是传来了隔壁客房的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摇摇头,愈发觉得自己可笑了。
……
纪云深进了隔壁客房,很久都没睡,只是站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直到裤袋里的手机震动响起,他才收回放在窗外面的视线,低头拿出手机,看向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在看到晗儿两个字的时候,他的眉心微微蹙起那么两秒钟,随后滑下了接听键。
“晗儿,这么晚了,有事?”
纪晗很轻很淡的嗯了一声,随后用着一贯娇柔的声音,欲言又止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阿深……”
“嗯,怎么?”
“……唔。”又沉吟了两秒钟,纪晗才温淡的开口,“阿深,爷爷今天回来冲着奶奶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你也知道,奶奶最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经过这次争吵,好像……更不好了。”
“如果可以的话……”纪晗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颜安详优雅的周兰清,“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领着乔漫回家住两晚?她现在最盼着你们能回来陪她说说话。”
“不然我怕她会继续胡思乱想,说一些丧气的话,好吗?”
周兰清从小最疼晗儿,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对她的疼爱都超过了他,基本上已经是溺爱的程度。
他也知道她们祖孙的感情很好,常常会为了对方的事情茶不思饭不想,这次也不例外。
虽然他没有回去亲眼看到,但光听到她的描述,就可以想象整个宅子里面的狼藉画面。
奶奶的哮喘病最近有频发的趋势,关节炎和心脏病也时常发作,他何尝不知道他和爷爷都是她的心病。
她既希望他能赢,又希望他输。
其中的两难,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我知道了,你帮我照顾好她。”
“跟我还用这么见外吗?”纪晗咬唇,细白的小手握紧纤薄的手机,“别忘了,她是你的奶奶,也是我的奶奶啊!”
“嗯,我明天一早带漫漫回去,你跟奶奶说一声。”
纪晗听到他的回答后,声音里夹杂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好,那没什么事情我就挂断了?”
“嗯!“
男人切断手机通讯后,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光就更加的沉黑了,但又好像被窗外涌来的孤寂包围,又填满了落寞,和疲惫。
又站了一会,他才转过身,掀开被子上床睡觉。
躺下去的那一秒,他侧过身,面朝着门口的方向,然后闭上了眼睛,很快的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
乔漫是凌晨四点睡着的,可能是熬夜熬习惯了,昼夜有些颠倒,因此,她一直睡上午的十点钟,才缓缓慢慢的睁开眼睛。
窗帘没拉,外面明媚和煦的光线透过玉兰花树茂密的枝叶,细细碎碎的落进来,洒在她的脸上,是一片斑驳的暗影。
她适应了一会室内的光线,刚要掀开被子下床,就听到房门被人敲响,紧接着门外就传来赵嫂偏柔软的声音。
“漫漫,起来吃早饭吧,先生在底下等了很久了呢。”
本以为昨晚他没进主卧,是觉得现状无法改变,放任顺其自然的态度。
可在听到赵嫂说他还在楼下的餐厅等着她一起吃早饭时,还是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好,我知道了。”
不可能躲一辈子,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她走到浴室,很快的洗了脸梳理了头发,就匆匆的朝着楼下走去。
纪云深正坐在餐桌旁看报纸,随着年岁的增加,他的身上是越来越沉稳的气质,用现在网络上流行的词语概括的话,就是老干部。
他其实大多数的时候都很沉默,喜欢种花喝茶看报纸,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
可能是听到了她下楼的脚步声,他收起报纸,朝着楼梯的方向看了过来。
乔漫穿着白色的连身无袖卡通睡裙,肚腹隆起,走路很慢,越来越像在街上偶尔看到脚步沉重的孕妇。
他推开餐椅,站起来去接,却被她直接绕了过去,男人的大手在半空中僵了几秒钟,才垂到身侧,跟在她的身后,回到了餐桌上。
乔漫已经自顾自的拿起一片吐司吃了起来,偶尔会喝几口牛奶,眼神一直飘向其他的地方,就是不看对面的男人。
男人也没在意,拿起筷子,夹起煎好的荷包蛋送到女孩的碗碟里,随后也跟着吃了起来。
男人吃饭本来就快,三两口就解决了几片吐司,又一口气喝掉了杯中的牛奶,倾身抽出纸巾盒里的纸巾擦了擦嘴,然后一双深邃如夜的眸子隔着明亮的太阳光线,看向了对面的小女人。
可能是心理作用,亦或者是她即将临盆,成为新手妈妈,因此在他的眼睛里,她从那个爱矫情别扭的小女孩,变成了有点轻熟的小女人。
不再是那些单一片面的词语形容她,而是逐渐的丰富了起来。
“你等着我一起吃早餐,有事吗?”
也许是餐厅太过安静,又或者是他的眸光太过深邃,竟然让她不知不觉的有了几分压迫感,直觉他可能有事找她。
“嗯。”男人淡淡的回应了一声,然后用着低沉缓慢的声调说道,“奶奶的身体……最近不是很好,她很想看到我们一家三口的画面……”
“你要领我回纪宅?”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从他一开口,她就猜到了他的话尾。
而且男人的话其实说得很隐晦,也表达出了尊重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想去就去,不想去他不会过多的勉强。
“奶奶她的身体很不好,医生说她的大限将至,也许明天,也许明年,可能就会……”
死这个字,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把这个字用在养育了他二十几年的亲人身上,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所以,你现在是想利用我尽孝心?”
“OK,我知道了。”
他询问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
世上哪有那么多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更何况她和奶奶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句原谅,还有许多伤害。
说着,他就站起身,抬脚就往别墅门口走去。
刚刚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的女孩轻声说道,“纪云深……”
“嗯!”
男人应了一声,没有回头,也没有动。
“我跟你回去。”
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听到了类似于天大的惊喜之类的感觉,总之,他的心脏在不断的加速跳动。
“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
彼时,纪云深并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其实是在跟他告别。
……
到了纪宅,周兰清立刻滑动轮椅迎了出去。
阳光下,男人女人并肩走过来的身影,映入周兰清的眼帘,这一幕,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让她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她和纪东河并肩而行的身影。
大概也是这个年岁,他们逆着光影,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家。
那个时候啊,阳光好像都是漂亮的橙色,空气也都是清冽的干净,没有一丝杂质。
两人逐渐走近,周兰清赶紧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又将眼底氤氲出的水雾逼退回去,随后笑着看向两人。
“奶奶,这么热的天儿,您出来等着干什么?”
纪云深走近,直接蹲在了周兰清的轮椅边上,“我说了会回来,不会骗你。”
“哼,你从十八岁以后,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我都已经数不清了,还敢说不会骗我?”
十八岁那年,他就进了特种作战部队,每天都很忙,几乎没有时间陪奶奶,也因此许下了很多空承诺,这会虽然身居高位,却又多了很多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别说了,天太热了,漫漫还怀着孕,不适合在太阳底下爆晒,我们先进屋吧!”
“好,我们先进去。”
纪云深从蹲在轮椅边的姿势,改成了站立的姿势,随后很轻松的推着轮椅,朝着宅子里面走去。
乔漫始终没有说话,很安静乖巧的待在纪云深的身后,全程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
周兰清也感受到了乔漫的沉默,但她过去确实做过太多不值得原谅的事情,她会这么沉默冷淡,她也理解,不敢过多的强求。
……
二楼的房间。
纪晗在听到那辆烟灰色宾利车子的引擎声音时,就快步走到窗边,看向了窗外的几人。
大概是从没有觉得奶奶会对除了她和阿深以外的人好,所以当她看到周兰清拉着乔漫的手,声音和神色都是小心翼翼的时候,她才终于觉得,她不是不会对别人好,只是那个别人一直没有出现。
他们在一起的身影很和谐,至少在她看来,是温馨和煦的。
她放在窗玻璃上的手紧握成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朝着楼下的方向走去。
乔漫进了宅子的客厅后,才感受到空调吹出来的冷气,吹了好一会,才将她滚热的体温降低了一些,可即便这样,却也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丝毫的好受。
大概是热的缺氧的状态。
“从漫漫的肚子看,应该是个女孩。”
周兰清的话说完,整个客厅突然静谧了下去,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大概从没有老人对他们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他们在听到的那瞬间,都是有点无措的,甚至是茫然的。
“老话讲,儿子和妈妈的体位是一致的,所以肚子会小,而女儿呢,和妈妈的体位是相反的,所以肚子会很大,看你这么瘦,却这么大的肚子,应该就是女孩。”
产检的时候,她其实试探性的问过傅奕怀,还有其他的大夫,他们都没有告诉她关于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别。
其实她也不是很好奇,男孩女孩都一样,只要健康就好。
可能是父母都离开了她,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所以在听到周兰清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父母。
他们现在如果还在的话,会不会也跟她讨论孩子的性别,跟她说一些流传下来的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