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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转头空全文阅读

作者:秋风挽珠帘     浮华转头空txt下载     浮华转头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323

    李康达跟着夏老三走在唐县的大街上,还是有些心虚的。

    毕竟,他们现在还算是个杆子,并不是什么正经营生。

    李康达回头望了望城门楼上站着的十几个扛枪卫兵,低着头凑在夏老三身边轻声问道:“三哥...咱就这么几个人跟着,万一在城里打起来,跑都跑不掉啊!”

    “打什么打...咱是来谈生意的...”

    “可人家有兴趣跟咱谈么?”

    “挨家挨户的问,肯定有愿意的!”

    “你怎么知道谁需要呢?”

    “谁有钱,谁就需要!”夏老三歪着脑袋撇了撇嘴,“一般平头百姓就算需要,也请不起咱们,只有那些地主老财,为了身家性命,啥都愿意!”

    李康达点了点头,“那...三哥,你转悠了半天,看着谁有钱了么?”

    夏老三朝着一个三层小楼使了个眼色,“那个酒楼,今儿个恐怕是有宴席,我瞅了好久了,来来往往的都是张老爷那样的穿着打扮,足足有十几号人了,咱直接进去搅局去!”

    “十几号人?三哥,咱就四五个人...”

    “把住前后门,就咱俩进去就可以了!”

    “咱俩?”

    “对!”

    看到李康达有些胆怯,夏老三悄摸地拉开衣衫,里面腰间居然缠着一圈炸药棒子。

    “三哥你...”

    “别怕...没捻儿的!可那些老财又看不出来,他们命比咱金贵,吓吓他们足够了!”

    李康达还是有些担心,夏老三却已经安排跟着的几个兄弟去把门了,李康达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夏老三一起走进了那个酒楼。

    这是唐县最大的酒楼,名为望春阁,门前一副联子:“客似云来不绝断,高朋满座无空暇”,联子旁边摆着个牌子,上书:“唐县商会第二届选举大会”,可惜,夏老三不识字,看也不看就进去了。

    进了望春阁里面,只见偌大个前厅显然已经被包圆了,往常三三两两的圆桌已经被摆放的整整齐齐,桌桌上面都竖着一个牌子,按着行当分好了座次,正朝着大门口的位置还安排了主席台,上面一群穿着考究的老板们正在交头接耳的说话,所有人都没发觉到夏老三和李康达的不请自来。

    李康达看了看前厅中这人头攒动的架势,更加心虚了,“三哥...这人...有点多啊!”

    “多了更好,不劳烦咱们挨家挨户去说了!”夏老三也是头一回干这么露脸的事的,可如今夏老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了,任何人,一旦经历了生死都会全然蜕变,夏老三也不例外。

    夏老三瞧了瞧场子,一点安防都没有,就连门口那俩照应也没对他俩有什么阻拦,看起来,唐县这些商人们,是真没把近在咫尺的杆子当回事。

    “陆大疤瘌真敢吹,还说他围过唐县,说他名震宛东,你瞧瞧,人家唐县的商人搞这么大场面,连个护院都没有,谁把他当回事儿了?”

    李康达四下看了看,确实如此,“可是三哥...咱就俩人,这前厅里少说二三十人呢...”

    “你就站下面看,瞧着谁不对劲再出手,我上去说!”

    “唉!”

    夏老三正了正衣衫,缓步走上台子,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商人打量了他一下,拱了拱手,“台甫,这上面是选举委员会的座位,请您看着桌牌下面就坐...”

    夏老三愣了愣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台甫”只是个尊称,他笑了笑,也朝着这小胡子商人拱了拱手,“我不是商人,只是想趁着咱今儿人多,说两句话!”

    那小胡子也是一愣,虽仍是和颜悦色,但语气却是不善了,“这位兄弟,今儿迎春阁被商会包圆了,若您不是在会的商贾,就请离开吧!”

    夏老三抿了抿嘴,“就说两句话,不耽误你们正事!”

    “兄弟!别逼我们硬请...”

    夏老三撩开衣衫,让小胡子看了看,小胡子的脸顿时就白了,“你...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是想说两句!”夏老三大大咧咧地推开小胡子,径直走上台子前,一众大老爷都是愣愣地看着他,只有那小胡子一脸煞白地盯着夏老三,却也不走。

    “各位老板,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夏老三嗓门本就大,他这一吆喝,整个前厅的人都往他这边看来,却是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身后的那些名流们。

    在夏老三身后,一众摸不清头脑的老板们便站起来呵斥,却被小胡子一一劝阻了,夏老三不想多废话,转过身掀了衣服亮了亮,“各位老板,为你们自己个儿着想,别说话,听我说两句!我说完的,自然大摇大摆地走,但你们要把我逼急了,那可就对不住了!”

    等夏老三再转身朝向台子下面,更是一片嘈杂,早有人调头就往大门口跑,李康达却是抄枪在手,和把门的两个人一道,硬逼着他们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原位。

    夏老三微笑着打量着一杆商贾,清了清嗓子,“早听闻唐县富庶,今日也不知道你们是为何都聚在这儿了,可瞧着你们的穿着打扮,真是名不虚传。你们都是家财万贯的老爷,咱是一穷二白的杆子,可咱这杆子,跟旁人不一样,喜欢做生意,今儿个来,就是想和各位老爷们,谈个生意!”

    之前那个小胡子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朝着夏老三拱了拱手,“在下唐县苏哲,敢问这位大王...您是来借粮还是...”

    夏老三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抿了抿嘴,“你倒是有胆,别人都吓得鸡嗉子一样,你倒是敢上前来?”

    “在下是本次选举的召集人,干系最大,不得不出头来...”

    “好!我欣赏你!”夏老三把衣裳裹起来,“我这次来,要粮,要钱,但不是借!”

    台子下的商贾们又是一片喧哗,苏哲也是尴尬地抿了抿嘴,“大王这话...和借有什么区别呢?”

    “那叫硬抢,我是要你们心甘情愿地给我!”

    前厅的商贾们都是一愣,商人心甘情愿交钱交粮,难不成这杆子把自己当官府了?

    苏哲舔了舔嘴唇,硬着头皮问道:“敢问这位大王,您凭什么让我们心甘情愿呢?”

    夏老三笑眯眯地打量着苏哲,回头望着场上的商贾们,“因为,我能保你们一方平安!”

章324

    身为杆子却要保一方平安,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台下终于有商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苏哲在一旁尴尬地问道:“这位大王...咱们唐县地富民强,府上也是多般看重,仅在县城里的驻军就有五百人之众,敢问大王...您怎么保我们平安?”

    夏老三默默地看了一眼苏哲,“咱们也是当过兵的人,差事始终是差事,为那几块月俸拼了性命,怕是不行的!别说你唐县有五百城防营,便是一千三千,也不会拼了命去尽力。更别说你们出城的那些商队了,难道你们还指着官兵为你们护商队么?”

    这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城自然有城防营防护,可仅仅是往南阳方向的商队,就隔三差五的被劫,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也并非是完全可以置若罔闻的。

    “护商队...你的意思是,要为咱唐县的商贾护院么?”

    “并不是...”夏老三笑了笑,“我们...想要彻底打消各位对杆子的顾虑!”

    场上一片哗然,苏哲也是一脸的惊愕,但他很快地品出了夏老三的话外音,“你说的...可是要去进山剿匪?”

    夏老三抱着膀子笑了笑,“也对也不对...”

    “何解?”

    “山中无匪,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我可以保证,宛东的杆子,只我独大!各位只需要支付我月例,便可保商旅畅通!”

    苏哲皱了皱眉头,“这位大王...宛东的杆子之多,恐怕一只手都数不过来,远的不说,就在近处,那龙脊山上,就有一伙杆子啸聚山林,袭扰我唐县周边...”

    “你说的,可是那陆大疤瘌?”

    “大王识得?”

    “他...已经被我灭了...”

    台下又是一阵唏嘘声,苏哲诧异地打量着夏老三,“近处这么多杆子,只听闻这陆大疤瘌山上有上千人马,又是盘踞了多年的老人,你这话,恕在下不敢轻信!”

    “信不信,你们自去打听一下就好了,陆大疤瘌的山寨,已经被我付之一炬!陆大疤瘌本人,也被我押上了笔架山!若是各位老板有兴趣,可以上山看一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啊!”

    夏老三敢这么说,那些老板们自然不会当做他是自己吹嘘,都拿眼看向夏老三身边的苏哲。

    苏哲也是舔了舔嘴唇,这杆子登门说要剿匪,这真是前所未闻的奇事。便是官兵,也是在收了唐县商贾诸多钱粮之后只是象征性地进山转了一圈就算交差了,城外的庄子还是时不时地遭受袭扰。若说夏老三这提议让他们全然无动于衷,那不是事实,可贸然轻信,也不是这些商贾的本性。

    苏哲回头看了看台子上一众商贾的神色,朝着夏老三笑了笑,“未请教尊姓大名?”

    夏老三寻思了一下,笑了笑,“我叫老三!”

    “原来是三爷!”苏哲朝着夏老三拱了拱手,“恕在下直言,那笔架山虽说是入山的关隘之处,可在下也知道,那山头容不下许多人马驻扎的,虽说三爷灭了陆大疤瘌,可那伏牛山中群盗加一起少说也有三五千人,而且如今白朗流窜豫西南,那可是上万兵马,敢问三爷,您...能保住我们这县城么?”

    “兵不在多,在精而已!不瞒你们说,我麾下这杆子兄弟,多半都是老行伍出身,我们在武昌城中闹革命的时候,陆大疤瘌怕不是还在家种地吧?千把人的山寨,被我们三下五去二就收拾了,这些让你们闻风丧胆的杆子,在我们眼中,不过是草芥而已!”

    苏哲的眼神一亮,他默默地打量着夏老三,轻笑道:“三爷...在武昌城从军?”

    “如假包换!黎元洪大帅麾下马云卿标统是我大哥!”

    “马标统...听说他...已经被开销了啊?”

    “所以我们才上山啊!”夏老三打量着苏哲,“你倒是懂得多,那你当知道,当兵的重情义,开销了我们的头,我们自然是不屑在行伍的!”

    “是...是!”苏哲朝着夏老三拱了拱手,“马标统麾下...那可是光复南阳首功的义士,且不说如今作何,都值得在下一拜!”

    苏哲朝着夏老三鞠了一躬,倒是把夏老三感动的一阵酥麻,这份尊崇,真是许久不见了。

    “三爷,话说回来,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唐县商贾供应钱粮,您就愿意清缴唐县周边的杆子,护我一方太平?”

    “没错!”

    苏哲回头看了看台上一众商贾的表情,却都是一个个摇头不语。

    夏老三也是冷笑了一下,“没事,也没觉着就来说两句话你们就能信我!反正我丑话放这儿了,如今天下不太平,指望南阳府那几千官兵,怕是不成的。至于你们唐县如今这五百城防,这么说吧,我带二百人一晚上就能破城!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怕是各位大老爷们不懂的!”

    夏老三看了看门口处的李康达,笑了笑,“若是有一天各位老爷们想明白了,便去笔架山寻我们兄弟就行了!”

    苏哲见夏老三要走,连声问道:“三爷,三爷,您这话我们都听了,可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还容我们聚头商议一番!”

    “行,你们商量!”夏老三摆了摆手,“不用送了,天下事,临到头了才会想起,各位吃了亏,自然就想起我了!”

    夏老三跳下台子,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带着李康达走出了迎春阁。

    出了迎春阁,夏老三连声催促着李康达快走,李康达不由一愣,“三哥,怎么瞧着你刚才气定神闲的,怎么出了门就着急了?”

    “商人狡诈,吃了猝不及防的亏,难免有人这会儿就去通报城防营了,万一把咱们困在城里了,就麻烦了。”

    李康达点了点头,几个人就低着头急匆匆地朝着城外走去了。

    没成想,刚到城门大街,就听得前面一阵嘈杂,城门已经被封了。

    夏老三心头顿时一惊,拍了拍李康达的肩头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从东门绕到南门,情形却更是麻烦了,城门下已然被清得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李康达顿时惊骇地小声说道:“三哥!封城了!难道还有人比咱们跑得快?”

    夏老三也是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身后却来了一队马车,夏老师那转头一看,却刚好与领头的苏哲四目相对。

    夏老三心中一沉,难道...这个苏哲快人一步了?

章325

    苏哲也是瞧见了路边的夏老三,却是装作没看到一样,放任车队继续缓缓前行,自己下了马走到夏老三身边。

    “三爷果然在找地方出城...”

    “苏老板?你...”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三爷若要出城,请上我的马车!”

    夏老三一犹豫,李康达却默默地掏出手枪,抵在了苏哲的腰间,“你这个奸诈之人,又想什么鬼点子呢?”

    苏哲却是淡淡一笑,“我可与诸位同坐一车,若有不测,你们先拿我开刀便是了!”

    夏老三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城门楼,拉着苏哲就上了其中的一辆马车。

    马车晃晃荡荡地驶向了城门方向,李康达依旧不依不饶地用枪抵住苏哲,夏老三侧身看向窗外,越靠近城门方向,路上便越是行人稀少,而且出城的人显然已经不多了。

    夏老三默默地看了一眼苏哲,他有些摸不透这个商人的心思,而苏哲却是气定神闲地端坐着,并不解释。

    到了城门口,车队缓缓地停下了,可以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卫兵的盘问声,苏哲朝着夏老三拱了拱手,“三爷,我得下去露个面,不然今儿恐怕难以出城!”

    李康达迟疑地看了下夏老三,夏老三心中也没底儿,可眼下都已经到城门口了,还能有别的法么?

    苏哲缓缓地走下马车,李康达从窗户那儿拿枪瞄着苏哲的后心,就准备他一有异动,立马便开枪。

    苏哲下了车,看门的卫兵显然与他相熟,笑盈盈地打着招呼,苏哲与他们攀谈了两句,又伸出手递了什么东西,车队便缓缓前行了。

    苏哲返回了车厢,随着车马出了唐县的大门,这才笑眯眯地朝着夏老三拱了拱手,“三爷受惊,前面在城里不方便说,怕耽搁的久了被人认出来,这出了城,才敢跟三爷道个明白!”

    苏哲抖了抖袖子,又看了看李康达,“三爷带人去会场的时候,会场里就坐着本地的治保官,他虽说不在军籍,却也是负责本地相邻纠纷、处置民间冲突的人物,你们前脚刚走,他就派人快马加鞭通传四门了。眼下,怕是城里已经开始大搜捕了!”

    “原来如此,那苏老板,为何要带我等出城呢?”

    “三爷别误会,我带各位出城,一来,是敬仰各位是反清义士,想要与三爷结交,二来,在下还是有事相求的。”

    夏老三眯着眼睛打量着苏哲,“苏老板想求什么事?”

    “在下与那些县城的豪商不同,我苏家的产业,大半是在城外,往年里都是靠着护院、家丁维持了安宁,可如今天下不定,各地群盗并起,唐县又近伏牛山,若是没个可以仰仗的靠山,只怕是...”

    “明白了!苏老板是看重了咱们!”

    “不只是看重了,应该说是...仰仗了!”苏哲朝着夏老三拱了拱手,“三爷,您的手段和胆识,苏某已经领教了,也相信三爷可以做到你说的那般成就,所以...苏某愿带个头,帮助三爷,威震宛东!”

    夏老三倒是没料到这一遭居然可以真捞着一个主顾,他默默地舔了舔嘴唇,“苏老板,若是您一家,怕是不足以养起咱这几百号人马的...”

    “三爷...若不嫌弃,咱家一个月给三爷这个数...”苏哲缓缓地举起一根手指。

    “一百块?”

    “一千块!”

    夏老三心里顿时一揪,一千块!要知道,夏老三从军的时候,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十块大洋,一千块大洋,这苏哲到底要做什么?

    李康达也是傻了眼,要知道,夏老三跟他下山的时候说过,最好的结果就是能从唐县一个月收个两三千现大洋,回去也好招兵买马扩充实力,这苏哲一个人就肯拿出一千块来,合着唐县其他人只用再凑一千就可以了?

    一千现大洋,南阳城中找个地儿买个铺面,才花了夏老三一百块,做买卖一个月最多也才争十几块,苏哲张嘴就是一千块,夏老三有点懵。

    “苏老板,您的诚意我收到了,一千块现大洋,若是寻常护院,你够请上几百人了,就算是交给地方城防营,相信他们也得小踮脚地伺候着您,为何...”

    “三爷!一般的护院、龙虎拳师哪能跟您这种沙场里厮杀惯的人物想比,就是那陆大疤瘌,也在我的庄子那吃过苦头。可他们虽说进不得我庄子,可把咱庄子外的地给糟蹋了,所以,三爷,我觉着,这一千块,值!”

    夏老三看了看李康达,李康达的脸上已经满是笑意了,他手中的枪也早已不知道藏哪了。

    苏哲笑了笑,“三爷,今儿先跟着兄弟我到庄子上认认地方,这条件呢,您回去也考虑考虑,您手下的兄弟们,若想住庄子上,咱庄子地大,来个百十号人没问题,若是还想住笔架山,咱家庄子离笔架山快马也就一个时辰的事儿。所以三爷,这事儿您看...”

    夏老三抿了抿嘴,他脑海中回想起当初张堂文曾经说过的话,“天上不会掉馅饼,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尽赶着你来接呢?”

    “苏老板,今儿咱们先去看看地方,就算咱们接不了你这活儿,至少也好给兄弟们指明了地方,为今天你这出手相助,就不会来叨扰你的生意!”

    “好说!好说!”苏哲审视一下夏老三和李康达的神色,朝着车头方向喊道:“回庄,快着点!”

    在车里颠簸了快一个时辰,车马终于停了下来。

    苏哲打头先下了马车,把夏老三和李康达请了下来,夏老三顿时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

    这哪里是个庄子啊!简直就是个精致的城堡啊!

    一个沿河而建半坡地上,竖起了一道长长的土墙,把整个庄子都给包围在了里面,土墙上每隔一百米还有望楼,望楼上还有人扛着枪在警戒,寨门都还是厚木板做的,须得三四个人推才能打开,寨门上面居然还挂了门牌,写着“苏家庄”三个大字。

    夏老三站在寨门前,打量着眼前这个戒备森严的庄子,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苏老板,这是您的庄子?”

    “三哥抬举了,这是咱苏家的庄子,在下不才,暂代家主。”

    夏老三转身望了望周围辽阔平坦的田野,那分隔的整整齐齐的农田里,却是种了许多不认得的作物,田里忙碌的人们都朝着车队的方向躬身敬礼。

    李康达小心翼翼地靠近夏老三,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三哥...那田里种的,是罂粟!”

    “啥事罂粟?”

    “就是鸦片!大烟!”

章326

    苏哲领着夏老三一行人进了庄子,来到一处比张家大院还气派的大宅门前,“三爷,这就是咱苏家大宅了,后头有个六层阁楼,登上去就能看遍整个苏家庄的田,天气好的时候,还依稀能瞧见笔架山呢!”

    夏老三脸上却说没表情,实则心里已经有些忐忑了。

    罂粟虽说他没听过,可大烟他还是知道的,那玩意毒性大,还是祸国殃民的东西。当初在武昌城里,夏老三就带队查抄过大烟馆,还枪毙过贩卖大烟的贩子。

    这个苏哲就是个种大烟的,那...这一千块大洋,还要么?

    苏哲领着夏老三进了苏家大宅,来到堂屋里坐了。夏老三一路进院,瞧着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架势,多少也是有些诧异了,“苏老板,您这院里,护卫不少啊!”

    “三爷,你夸奖了!这些人都是前头的护院,真要打仗,可比不过您这些兄弟...”

    “寻常商贾家,哪里需要这么多护卫呢?更别提打仗了...”

    苏哲尴尬地笑了笑,“三爷...您是聪明人,既然已经把您请到这儿来了,咱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苏某,是个卖大烟的,唐县城里头做的那些个小买卖,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但苏某的大烟,却有一个宗旨,不卖自家人,专一出洋的!”

    “哦?为何?”

    “苏某的亲娘,就是抽这玩意儿抽死的!”苏哲笑着敲了敲桌面,“我苏家在唐县种这大烟已经有年头了,前头老爷子当事的时候,这大烟是随便卖的,反正大清朝走到头了,地方官吏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可如今我当了家,大清朝也没了,改民国了,咱就定了新规矩,只出洋,不卖国内!想当初,洋人用这玩意儿作践咱们,现在...咱把这东西还回去,让他们也自己个头疼去!”

    听了苏哲这番话,夏老三心里反倒安稳了,既然是卖给洋人,那,是不是就不算伤天害理了?至少,也没祸害自家人。

    李康达更是喜上眉梢了,在一旁插话道:“苏老板是善人,还是爱国之人啊!把这大洋卖给洋人,让他们也腿软脚软的,回头也轮着咱们欺负他们了!”

    夏老三默默地白了李康达一眼,“苏老板,瞧着您这庄子,不说陆大疤瘌了,就是咱们下山来打,没个山炮什么的,也是不好攻下来的,就凭您这一圈土墙,寻常杆子都奈何不了你的,为何,还要请咱家呢?”

    苏哲默默地笑了笑,缓缓地站起身来,在堂上来回踱了两圈,“三爷有所不知,咱家这庄子,虽说是固若金汤,可外面那些个田,一旦毁了可就等于白干了半年,如今山里的杆子越来越多,谁经得住月月来啊?总不能我苏家老小全躲在庄子里过活啊!这是其一!其二嘛,咱家的大烟得运到汝宁府走铁路往汉口出洋,往汝宁府这一路,只能走陆运,还有半截山路,如今我苏家的名声渐渐也在杆子里传扬开了,劫我苏家一车货,比旁家十车,所以...三爷,这护车的事儿,也得您费心了!不过,三爷放心,护车的钱,另算,不在那一千块大洋之内!”

    夏老三暗暗地攥紧了椅子把手,苏哲开出的条件以及说出来的理由,已经让他有些无法拒绝了,对于啸聚山林的杆子来说,这恐怕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吧?

    可夏老三还是详装巍然不动,只是抿了抿嘴,“苏老板,咱是杆子啊,住的山林,干的是掉头买卖,您说护庄子,倒还好说,押货,那可要进城的,而且沿路那么多关隘,可都有官兵!”

    苏哲看了看夏老三,寻思了一下,笑道:“三爷不用担心,我苏家能在唐县干这买卖,靠的也是地方上路子多,关系硬,三爷要是乐意,苏某出面给三爷买个团练乡勇的名号,以后咱家的兄弟们就是正儿八经的民团,而不是什么杆子、土匪了!”

    这下可就正中了夏老三的心里想儿,夏老三强忍着笑意,板着脸站起身来,朝着苏哲拱了拱手,“苏老板盛情,可在下毕竟要征求兄弟们的意思,今日,不妨就先到这儿吧!我回山和兄弟们商量一下,这三五日内,老三给苏老板一个答复!”

    苏哲有些诧异,却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还礼挽留,夏老三再三推脱始终要走,苏哲只好送了四匹马给他们骑了,又恭恭敬敬地把夏老三一行人送出了庄子。

    走在回山的路上,李康达激动地拍着夏老三的膀子,“三哥!还犹豫什么呢!这么好的买卖,还想啥呢!干啊!”

    “急什么?一口答应了,显得咱们没见识,好养好喂!”

    “哎呀!三哥!别煮熟的鸭子再飞喽!那苏老板一个种鸦片的,有的是钱,万一回头再找了别人...”

    “不会!”夏老三抬起手晃了晃马鞭,“陆大疤瘌千把号人,苏哲都不去巴结,咱们虽说干掉了陆大疤瘌,可毕竟人少啊!苏哲反而如此用心,说白了,他还是看人看本事的,养一百只狗,不如养十只狼,他是个聪明人!”

    “管他狗啊狼的!只要钱给足!当年咱们参军不就图那俩月俸么?”

    夏老三笑着白了李康达一眼,“我可不是!”

    “是...三哥你有宏图大志,兄弟们可先得顾忌着温饱啊,你看那苏家庄,地方够大,人丁又旺,还有寨墙护着,这事儿,我看行,民团就民团,一般人还养不起民团呢!”

    “是啊...一般人养不起...”夏老三默默地看了看天空,他回想着赊旗镇里张堂文,想起张堂昌的那只联防队,若是张堂文想把联防队变成民团,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啊,可为什么始终没见过动静呢?

    这个疑问,在回到山寨之后,杨翠英倒是点拨了夏老三。

    “老三,民团,那就只听一人号令了,联防队,人是各家商号出的人,张老板只不过是个领头的人,做不得私底下的事。这个姓苏的,显然是为了自己用你方便,虽说眼下也看不出人的好赖,可放在一块比较着,我总觉着,还是张老板人靠谱点。”

    夏老三躺在铺盖上,回想着苏哲白天说的话,“可是翠英,这个姓苏开出的条件,是真丰厚...”

    “一个月一千大洋,是买你们替他卖命!我是女人我不懂,可我知道,开的起这个价钱,那他肯定就一定有绕不过去的槛!不然他何必大费周章呢?你看张老爷生意不比他小,可连护院都没几个,这苏老板到底有多少仇家呢?庄子都得整寨墙护起来,院里还得那么多护卫,老三...这事儿你可得考虑好!”

    夏老三摸着杨翠英的胳膊,听着娃娃在一旁吭叽吭叽的闹腾,心绪不宁地辗转反侧起来。

章327

    苏哲的提议,李康达是完全接受的。

    所以基本上夏老三还没怎么说,李康达就已经把山寨里的兄弟们煽动的欢呼雀跃了。

    夏老三坐在位置上,看着跃跃欲试的一杆子人,心里也是极不愿意做那个拦路虎的。可之前的人生经历告诉他,凡事还是要多想想。

    李康达一脸兴奋地坐在夏老三身边,低声说道:“三哥,还想啥呢!一千块大洋,搁咱们每个人头上也比月俸要高了,何况还能进庄子,不用住这山寨里头,风刮不着,雨淋不住的,多好!”

    “可是康达,你在山上,你想欺负别人就出去,不想了就待着,山下一切与你无关,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的。你若接了苏哲的钱,事可就不由你了!”

    “三哥,天天在这林子里,你就不觉得够么?咱是军人,生就是刀山火海里闯荡的,而且你看苏老板家大业大的,能有多少仇家啊!”

    夏老三默默地抿了抿嘴,眼下的情形,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动李康达了,而且山寨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消息,若是此时横加阻拦,怕是不妥。

    “那成吧,就接了苏哲的话!但是...”夏老三看了李康达一眼,“笔架山还得留着,给咱自己个儿留个退路,你若是想在庄子里待着,那便你带着一半兄弟进去,我带一半在山上,一来相互有个照应,二来也不至于被人包圆了!”

    “成!三哥!你说的都行!那咋弄?咱下午就过去?”

    “先挑人吧,看兄弟们谁乐意进庄子...”

    “肯定都愿意去啊!”

    “那...就抓阄!谁抓着了谁去,剩下的半个月换一次岗!轮番来!”

    “好嘞!”李康达兴冲冲地走了,夏老三却是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愁,总觉得这个李康达有些头脑简单了,苏哲三下两下就把这群人的心都给弄走了,到时候,让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也对,这下山去,不就是给人当枪的么?

    夏老三跟着李康达挑好的人一道来到苏家庄,李康达特意把最好的枪械都带上了,清一水的汉阳造,到了庄子地界上,把松散的队伍也给收拢了,排成行军队列浩浩荡荡地进了苏家庄。

    庄上那些个半吊子护院哪里见到这阵势,连带着周围种地的百姓也都抬头眺望着这只奇怪的队伍。

    苏哲早早就恭候在寨门口了,看着夏老三和李康达骑马在前,后面跟着一百多号人马,也是笑逐颜开了。

    “三爷!”

    “苏老板!”

    “三爷威武,三爷带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气派!”

    夏老三笑了笑,翻身下了马,“苏老板,有个事先跟您说一声,这队伍,今儿只来了一半,因为笔架山是出山的隘口,整个八百里伏牛山想要冷不丁地杀到您这儿,都得从笔架山出来,所以笔架山的寨子不能没人。”

    “懂!苏某明白!”苏哲笑着把众人往庄子里引,“三爷能来,就是给苏某最大的诚意,无论您是自己个儿来,还是带着人来,咱苏家庄都是跟三爷攀上关系了,苏某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夏老三除了张堂文,很少和商贾打交道,这苏哲说话里外里都是滑不溜丢的,嘴就跟涂了蜜一样,听着实在是舒坦。

    “三爷,您的人马,就先安排到了庄子后面的营房,另外还特地给您几位备了独门小院,军械库的钥匙也给您一份,往后咱苏家庄,就指着各位爷照应了!”

    夏老三正要说话,一旁的李康达已经插嘴问道:“苏老板,您这庄子上还有军械库?”

    “李爷您这就不知道了,当初谢宝胜的兵在他自杀后各奔东西,咱啊,趁乱收了一批军火,都在庄上屯着呢!子弹,火药,要啥有啥,还有两门小山炮,却没人会用...”

    “还有山炮?”

    “有,就在库里扔着呢!都落灰了!”

    李康达一脸的兴奋,他在部队里就是炮兵出身的,自打离了部队,还没摸过炮呢!一听这个,激动的手都痒痒了。

    “苏老板,麻溜拿出来吧!放旧了可就废了,找个背人的地儿,我给你们打两炮,听听响儿!”

    苏哲兴冲冲地派人领着李康达去了军械库,转身来到夏老三的面前,“三爷,您怎么瞧着不大高兴?”

    “啊?有么?”

    “三爷,咱这双眼睛可是开了光的,要没这点伶俐劲儿,咱苏家生意也做不了这么长远。”苏哲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夏老三,“三爷,您想在山上想在庄上,都随您,能不麻烦您的,我苏某自己个儿就能搞定!三爷您也别那么大负担,我这也就是备个不时之需,万一有使得着您的地方,可不是这一个月千八块银元的事儿了!”

    夏老三看了苏哲一眼,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这苏哲,竟真是个人精啊!把自己心里想的都给摸透了?

    苏哲引着夏老三来到堂屋,请着坐下了,“三爷,恕我直言,李哥那人心直口快是个干事的人!可在下偏就喜欢三爷这样沉稳的聪明人,三爷啸聚山林,却不齿于打家劫舍,一来恐怕是胃口大,这点蝇头小利看不上眼,二来该是您心存善念,只想着劫富济贫,不想损了阴德!所以才想出个法子想让商贾们给您交份子钱,您把官兵该做的,都揽了!我这么猜,三爷觉着,猜着了几成?”

    夏老三抿了抿嘴的,点了点头却是不回应。

    苏哲打量了一下夏老三的脸色,也是一笑,“其实苏某跟三爷的心思一样,只不过苏某身子骨弱,拿不起刀兵,只能继承祖业做点小买卖。可这心里,苏某也是有个英雄梦的。所以苏某就想着,能不能这样,钱粮,苏某揽了,上阵冲杀的事,三爷您来!名声好处自然是三爷您的,苏某,就想要点话语权!”

    “苏老板想要什么话语权?”夏老三终于忍不住了,轻声问道:“苏老板这家业可谓富甲一方了,难道还没人肯听你的话?”

    苏哲微微一笑,“三爷,这您就不知道了,有钱,只是一方面,有些事儿,却不只是钱能办成的!有钱可不是什么免死金牌,君子怀璧自有其罪,苏某的这点子家业,惦记的人,也是不少的。”

    “所以...”

    “所以苏某请三爷来,一来,壮声势,二来,真闹腾起来,我苏某也有些底气!”

    夏老三默默地看了一眼苏哲,“苏老板的对头,究竟是何人?”

    苏哲微笑着顿了一下,“明面上有商贾排挤,暗地有官宦觊觎,说起来,那可就话长了!”

章328

    夏老三扭头看向苏哲,“说实话,苏老板,老三我下山来不过是为了给众兄弟找口安稳饭吃,可没想过与官斗,与商斗的事儿...”

    “三爷多虑了,这些个事,场面上自然有苏某去撑着,一般是用不着三爷的!苏某请三爷来,也不是指着三爷上阵杀敌的,而是让三爷稳坐军中毡,装声威!”

    夏老三若还是之前的那般憨厚,恐怕也就信了。可现在的夏老三已经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庄稼汉了。

    “苏老板,既然合作,有些话,不妨摊开了说。什么事都说在前面了,若是老三能做,一定不含糊!可别后面冒出什么让老三为难的,事到临头了再撂挑子,对苏老板不公,对老三也不好啊!”

    夏老三这话,也算是挑明了说的,苏哲笑了笑,打眼看了看外面,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向着夏老三这边靠了靠,小声说道:“苏某这门生意,财源滚滚,却是名声不好。苏某有意以这庄子的生意为底儿,在唐县里另辟几门生意。可那唐县里一杆子老板们却是明面笑哈哈,背地里各种拆台子,所以苏某想跟三爷合作,倒不是说让三爷去劫他们,苏某也知道三爷是不愿做这种下三滥的买卖。破他们财的事,苏某自有旁的法子去安排,苏某就想着帮三爷把队伍壮大了,往后唐县那帮子奸商迟早会找上门来求咱,那时候,苏某就能唐县的商界里,说上几句利索话了!”

    夏老三瞄了苏哲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你接着说...”

    “另外,县城里的知事姓徐,一直惦记着我苏家的这门生意,几次明里暗里的想要占干股,都被我拒了。这姓徐的也不敢明着坑我,毕竟每月我也都有孝敬送到,可他背地里跟城防上的人勾结,路上哨卡已经卖了我两车货,都是让临近的杆子给劫了。所以我请三爷来,一来路上有人押送了,二来手上有人,那姓徐的也就得掂量掂量...”

    “可人家是官,我是杆子!”

    “我给三爷买的民团头衔,只要一到手,您就是我苏家庄名正言顺的民团头领!如今河南土匪横行,张都督年头里就下令各乡邻可自足民团保境安民,这民团的头衔却不是他一个区区知事能把控的!”苏哲说完,向后靠了靠身,“这是苏某掏心窝子的话,除此之外,还有个长远的打算,就是想借着三爷的本事,把宛东的杆子给收整收整,一来保境安民,二来也能让商路畅通,这就说大了,三爷全当我痴人说梦吧!”

    夏老三听完苏哲的话,不由打心眼里对这个苏哲产生了钦佩感。这一番理由说得那叫一个伟岸光正啊,哪怕是只有一半是真的,夏老三都想不出来一句理由可以推脱的。

    夏老三寻思了半天,这才默默地说道:“既然苏老板和盘托出了,老三也就不藏着掖着的,劫道杀人这种事,老三曾经也干过,可如今有了老婆孩子,就像苏老板说的,也就收手了,算是给他们娘俩积点阴德。可老三若是拿了苏老板的钱,自然是要护着苏老板周全的,咱可以不去欺负他们,可他们也别想欺负苏老板。至于苏老板说的跟官府那点事儿,老三不懂,也不问,苏老板让干啥,咱就干啥。总之一句话,只要不伤天害理,那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儿!这么说,不知苏老板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苏哲顿时笑逐颜开,赶紧给夏老三倒上茶水,“既然三爷应允了,那这事儿就有劳三爷费心了!咱苏家庄旁的不多,钱多,枪多,底子厚!三爷尽管已民团的名义可劲儿的招兵买马,也不用多,五百人的民团府里是不管的!”

    “行!”

    正说着,庄子后面传来了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响,夏老三却是笑盈盈地冲着苏哲摆了摆手,“该是打炮了,不妨事!”

    “怪不道这么大声音,苏某还从未见过打炮,三爷带苏某去见识见识?”

    “行啊!走着!”

    夏老三和李康达,这就算是在苏家庄落了脚了。

    夏老三用苏哲给的钱,把笔架山的山寨也弄的气气派派的,用大青石砌了寨墙,就卡在山涧上,死死地守住了伏牛山入宛东平原的捷径。

    李康达带着人全盘接手了苏家庄的外围防务,又分出来二十人专门跟着车队往来于汝宁府和唐县之间。一直到秋末,却是一点大事都没有。

    可是随着民国二年九月,白朗围攻泌阳三日不克再次遁走山林,唐县的气氛便开始变的有些紧张了。

    泌阳,距离唐县不到百余里,却被白朗大军围攻了三日而不得外援,若不是久攻不下白朗自行撤军了,只怕是凶多吉少的。白朗撤围离开之后,下一个轮到谁遭殃,成了泌阳周边郡县人们议论纷纷的焦点。

    夏老三在笔架山上接到了苏哲下山的邀请,这边揣好了两把枪,就要带着夏老四下山。

    夏老二之前腿上中了枪,一直没好利索,就留在山上守寨子。

    杨翠英一边给夏老三准备着衣服,一边在一旁低声嘀咕道:“这苏老板这会儿喊你下山,怕不还是为了防白朗的事儿...”

    “还能有什么事儿呢!泌阳离唐县这么近,白朗真要打过来,也就是三五日的事,唐县现在是人人自危,咱拿了苏老板的钱,为他卖力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我不是拦你,可你也得自己个儿当心。”杨翠英给夏老三包了两三件衣衫,绑好口交到夏老三手上,“另外,你也得打听着赊旗镇的消息,可别白朗又打赊旗镇的主意了!”

    “不会!赊旗镇城墙厚,白朗又没有重火力,何况赊旗镇离南阳城那么近,万一镇子没打下来反倒让南阳的兵咬住了,他可就玩完了!”

    “那之前为啥有人打赊旗镇?”

    “那是调虎离山之后,白朗想要饱官兵的饺子,如今南阳的兵知道白朗的心思了,也就不轻易离开平原进山了,专等这白朗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白朗打唐县,南阳的兵就不来了?”

    “未必会来,白朗轻装前行,没等官兵过来他们就跑山里了,唐县、泌阳、新野,这都挨着山哩,南阳的兵上次差点让包饺子,现在都学能了!”

    “那...你可得小心...万一真打唐县了...”

    夏老三默默地看了杨翠英一眼,笑了笑说道:“放心,咱拿的事苏家的钱,又不是唐县的钱,唐县的事,咱不管!”

    杨翠英这才笑逐颜开了,白了夏老三一眼,默默地送他们下了山。

    夏老三骑在马上,望着山下一望无际的平原,心里却是琢磨着,这万一白朗真来打唐县了,苏哲城里也有生意啊?该不会真让自己去就唐县吧?

章329

    事实证明,夏老三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夏老三在苏家庄没住几天,白朗,真的出现在了唐县城下。

    夏老三和苏哲、李康达登上了苏家后院的望楼,远远地眺望着唐县县城的方向,那里已经依稀可以看到有灰烟渐渐升起了。

    “三爷!为啥要先放火?”

    “放火起烟,一来是装声威,恐吓城防,二来也是掩饰自己的行踪,让城里看不出来外面来了多少人!”

    苏哲早早地命人都收工回庄子了,旷野外一个人影都没有,可越是这样,他却越是心虚了,毕竟苏家庄离唐县县城,也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三爷,白朗不会杀到咱这儿吧?”

    夏老三皱着眉头寻思了一下,“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

    “若是白朗急攻唐县不下,就会有两种可能,一是外援不至,白朗死磕唐县,就会分兵外出找粮,那很有可能就会杀到苏家庄来,第二嘛,久攻不下,南阳发兵来援,白朗遁走入山,肯定往笔架山而来,那就必然经过苏家庄。”

    “那...”苏哲一时语塞,尴尬地看向夏老三,“那咱庄子...能挡住不?”

    夏老三舔了舔嘴唇,攥紧了望楼的护栏,“据说白朗如今已经有两万人马了,就算扣了一般老弱妇孺,还有一万。一万人...合围之下,怕是咱们最多坚持一个时辰吧...”

    苏哲的额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三爷...别...别吓我,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庄子上屯了一个月的货因为泌阳的事都没发车,都在库房存着呢!这要是破了庄子,咱人跑是小事,货没了,我拿什么给洋人交付...我...我是收了订金的,这可是要赔得底儿掉的!”

    夏老三皱了皱眉头,转脸朝着李康达吩咐道:“派人上山,让人都撤庄子上来,把寨子搬空,不留粮不留人!”

    “咋?三哥?这是弄啥?”

    “弄啥?万一白朗要回山,这个方向他只能从笔架山走,咱守那个破寨子有啥用?一万人一人一脚就给踏平了!放开一道生路,兴许白朗就不会对庄子下手!”

    “哦...”李康达这才明白,转身下去叫人了。

    苏哲眼下唯一担心的却只有白朗的动向,朝着望楼下扯着嗓子喊道:“去探风的还没回来?死路上啦?”

    “老爷,快了,该回来啦...”

    正说着,一匹快马一溜烟地从唐县方向朝着庄子奔来,苏哲和夏老三跟进下了望楼,来到寨门口。

    “老...老爷...”

    “别废话!快说,县城那边什么情况?”

    “白朗...白朗好多人,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人,有枪,还有山炮,可还有人拎着锄头...”

    夏老三一愣,还有山炮?

    苏哲却是不在乎这个,急忙问道:“他们在哪?都在县城边上?有没有往咱这儿来的?”

    “没...就奔着县城去呢!徐...徐知事让老爷赶紧带人往县城去救...救援...”

    “救个屁!这会儿知道请我?平时一口一口城防营的,让他们守去...”

    “老爷...城防营的头跑了...”

    苏哲顿时惊住了,仅仅是在城外,就把城防营的头给吓跑了?

    那...是不是县城就肯定收不住了?

    想到夏老三刚才说的话,苏哲又顿时冷静了下来。只要县城破了,白朗捡了便宜,那是不是就不会来找苏家庄的事儿了?

    虽说苏哲在县城里也还有一处缎子庄和一个粮油铺,可跟庄子上眼下屯的烟膏来比,那算个屁!

    夏老三在一旁也是默默地寻思着,“白朗一直在山里流窜,根据之前的经验,他一般都是破城之后劫掠一番便连夜撤退回山了,若真是唐县受不住,反倒对咱们是个好事!”

    苏哲也是连连点头,“是,是,破了好!破了好!”

    正说着,远处又一匹快马跑了过来,来人等不得马完全停稳就蹦了下来,“苏...苏老板,徐知事请你帅本处民团速往县城救援...”

    苏哲却是换了一副笑脸,一把拉住来人的胳膊,“莫急,莫急,这位兄弟,你信儿也传到,苏某去或不去,都与你无甚干系了。眼下县城那情况,既然出来,还回去做什么?还请在这苏家庄上暂避风头吧!”

    来人原本还是一脸的焦急,却被苏哲这一番软推硬拒给弄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跟着苏哲的人进了庄子。

    苏哲默默地看了一眼夏老三,“三爷,白朗人多,照您估量,县城那点人,能扛多久?”

    “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不用...”夏老三摇了摇头,“唐县城墙本就残破,还有靠河的那边早已坍塌了大半,最低的地方两人叠起来就够到城垛了,指望城里那群龙无首的城防营,有什么用?打仗岂可一日无将?”

    苏哲点了点头,“那个姓徐的,倒是个人才,兴许还能稳个一下,可惜了!”

    “苏老板的意思是?要救?”

    “不...没必要,隔岸观火就可以了!”苏哲默默地摇了摇头,“弃车保帅,只要保住庄上的烟膏,城里那点损失并不算什么!”

    “可城破之后,损失的并不只是家财啊?白朗的人干着掉头的买卖,什么下作的事干不出来?我们...就在这儿观望?”

    “三爷,剿匪...那是官军的事儿,您现在是民团,是我苏家庄的民团啊?咱管他们呢,再说了,咱家就着几百人,去和那两万人对拼,无异以卵击石啊?您说是吧?”

    夏老三默然无语,这道理他懂,可就是有些无奈,虽说他们这儿只有几百人,可在苏家庄待久了,也就打听出来了,仅唐县地面上,像他们这种规模的民团,就有五六支,加一块也是几千人的队伍呢!若是都能齐心合力守城,白朗那两万人也未必真就可以占到便宜。

    可人心难测啊,事到临头都是各顾自己。

    或许,白朗也就恰好看准了这一点吧?

    夏老三默默地回头朝着一个兄弟吩咐道:“牵匹快马来,远远地观望着白朗的行踪。若是有向北移动的架势,速速来报我!”

    “北面?”苏哲愣了一下,“三爷,咱们是在县城南边啊?”

    “我知道,北面是咱的一个体己,有个紧要人在那边...”

    苏哲愣了一下,默默地念叨着:“北面?北面...赊旗镇?”

    夏老三讪笑了一下,扭头回了庄子。

章330

    唐县县城方向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了,苏哲一直紧张地待在望楼上,眺望着县城方向。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火光已经把唐县的县城映照得如白昼一般。

    苏哲奔下望楼,来到大堂。

    “三爷,这都一个半时辰了,怎么枪声还不停啊?”

    “急什么?攻城又不是靠人多堆进去的,这枪声,多般还是在对射,不过是试探罢了!”

    “天马上就黑了,白朗要还攻不下...”

    “天黑了,才好攻了...”夏老三坐在茶桌边,手指头沾着茶水随手在茶桌上涂画着什么,“天黑了,就看不得清楚了。看不清楚,就会有人趁黑摸上城墙,一旦打开了城门,白朗的人一拥而入,那唐县就守不住了。”

    苏哲抿着嘴,正要说话,外面却传来了一阵嘈杂。

    两人往外来一看,却是山寨上的人马都来了。

    杨翠英抱着夏老三的孩子,默默地走进了苏家大宅,夏老四跟在一旁拎着姓李,夏老三一脸宠溺地搂住杨翠英,看向了苏哲,“苏老板,这是我老婆!”

    “原来...原来是大夫人,在下苏哲,有礼了!”

    “苏老板果真是场面人,这文绉绉的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杨翠英头一回来苏家庄,多少还有点拘束,“要是苏老板方便,给我腾个柴房之类的就行,让我有个地方奶孩子。”

    “大夫人这是见外了!”苏哲哪会真听了杨翠英的话,转头冲着下人喊道:“把厢房收整好,照着大太太的标准布置,派两个丫头去伺候着!”

    杨翠英跟着下人走了,苏哲冲着夏老三笑了笑,“三爷,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大夫人太见外了!”

    “苏老板才是真客气,这就挺好了!”

    夏老三走出门来,把夏老二和夏老四都喊了过来,指着寨墙方向安排了一圈,又让人牵来快马散到庄子外面巡视,折腾了半天才回到堂屋。

    “苏老板,县城方向的枪声还没停,但声音稀松了许多,瞧这架势,怕是白朗已经分兵了,咱这边得防备着有小股的杆子出来寻粮,今晚上,怕是不能睡了!”

    “不睡就不睡,送走了白朗再说!”

    夏老三点了点头,正准备喝口茶再出去巡视呢,夏老四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跑了进来,“三哥!来啦!”

    夏老三顿时抄枪在手,“多少人?”

    “人不多,该是放出来抢粮的!”

    “招呼着兄弟们上寨墙!”夏老三扭头冲着苏哲喊道:“让庄上把灯都熄了,谁也别出声!”

    苏哲赶紧喊了下人四处交待,夏老三又拉着李康达,“去把你的炮推到寨门上,一会儿兴许用的上!”

    “啥?不是人不多么?”

    “咱这一打,人就不好说了,白朗仗着人多,未必把咱看在眼里,咱要不把他们打狠一点,人只会越打越多!”

    李康达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夏老三带着夏老二来到寨墙上,猫着身子从墙上望去,果然在夜幕下,有一起子人正在摸黑从大路上朝着庄子赶来。

    苏家庄的灯光一点一点熄灭了,那起子人显然也发觉了这不寻常的变动,缓缓放慢了脚步。

    苏家庄周围,静的让人胆寒,那起子人顺着大道踩在罂粟田里向着苏家庄靠近,显然,他们认定了这防护周密的庄子里一定有油水可占。

    等到那群人来到了寨墙脚下,夏老三一声令下,寨墙上便枪声大作起来,一阵排枪之后,那群人便开始抱头鼠窜起来,李康达站在小山炮后瞄了个真切,猛地一拉栓,巨大的火光顿时把四野都照亮了。

    这忽如其来的枪声似乎让县城方向的枪声也在刹那间停滞了片刻,似乎都在奇怪苏家庄这边为什么会有枪声。

    夏老三却是顾不得那么,眼见那群人要逃,夏老三翻身朝着城墙下喊道:“老四!追!别让走脱了!”

    “中!”夏老四在寨墙后应了一声,朝着身后的马队呐喊道:“走!跟我上!”

    夏老四领着几十人的马队追杀出去,他们手中高举着火把,让四下逃窜的人们无所遁形,一直追出去了五六里地,这才折返了回来。

    夏老三下了接着夏老四,急切地问道:“跑了几个?”

    “怕是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了,天太黑,保不齐有趴地上装死的!”

    夏老三默默地点了点头,苏哲在一旁兴奋地问道:“三爷,这不打赢了么?为什么还管跑了几个?”

    “跑得多了白朗就知道其实咱们这儿没多少人!就怕白朗攻不下县城,转头来打咱们了!”

    苏哲的脸顿时僵住了,这时,有人从庄子外骑着马赶来了回来,一进庄子就来寻着苏哲,连声回道:“老爷...县城破了!城里已经起火了...”

    苏哲顿时乐开了花,连连赞道:“破了好!破了好!破了唐县,白朗就没必要打咱们苏家庄了!破的好!破的好啊!”

    夏老三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幸灾乐祸的苏哲,满心的不是滋味,但又不能说些什么。

    远处,县城方向的火光已经愈演愈烈,半边天际都似乎已经烧红了,夏老三看着北面,默默地攥紧了腰间的手枪。而苏哲,则是一脸轻松地回房睡觉了。

    唐县的大火一连烧了一晚上,直到清晨的露水都下来了,才渐渐熄灭。

    夏老三守在望楼上,早已困乏地小憩了起来,楼下却传来了一阵喧哗,苏哲来到院子里,吆喝着:“三爷!白朗撤了,咱们得去县城啦!”

    夏老三迷糊着双眼看了看一脸兴奋的苏哲,“去县城?做什么?白朗撤了?往哪撤了?”

    “往西南了吧!反正不是来咱这儿,也不是去北面,三爷放心吧!”

    夏老三下了望楼,骑着马带了百十号人护着苏哲一路来到唐县县城,还没进门呢,便被眼前的惨状震撼到了。

    城门楼上,也不知是谁的尸首还被枪挑着悬在半空,趴倒在城垛上的更是不计其数。

    镔铁原木做的城门,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裂开了一道大口子,城门附近一片过火的痕迹。

    沿着杂乱的脚印走入城中,眼前的景象更是令人胆寒了,原本繁茂的集市如今已经化为了残垣断壁,那一块快锦绣招牌,却散落了一地。

    街道两旁,无辜死难者的尸首至今仍无人收敛,整个城中嚎哭声此起彼伏,听得夏老三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一直到了衙署门口,才瞧见一个官吏模样的人正在蓬头垢面地安排着杂事,一群疲惫的兵士正歪在衙署旁边的墙角处假寐。

    夏老三正在发愣,一旁的苏哲却是忽然干嚎了一声,飞奔向前,“徐知事!徐知事!苏某来晚了啊!”

章331

    夏老三一脸诧异地看着方才还是无动于衷的苏哲,这人怎么变脸这么快?

    苏哲嚎哭着奔向了徐知事,捶胸顿足地一番自责,情之真切,竟让徐知事都觉得是不是该反过来跟苏哲道歉了。

    “徐知事,苏某一接到手令就准备带着民团来县城,不了半路遇到了外出征粮的贼人,被困在庄上一宿啊!死伤无数,直到天亮才能赶来,不想...还是来晚了啊!”

    徐知事显然才是真的被困了一宿,神情萎靡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此番城破,恐怕知事这一职位,是要换人的,苏老板好自为之吧!”

    苏哲却是抿嘴一笑,拉着徐知事来到一边,“此话略急了,徐知事知道的,苏某在省里尚有一些朋友,在民政长那里说得些话,此番唐县城破归根到底还是白朗势大,城防营守备不利,徐知事困守衙署一夜,誓死不降,乃是忠义之人!不如就由苏某出面替徐知事,说些好话?”

    徐知事愣了一下,连忙拱手说道:“那就多谢苏老板了...”

    “不过徐知事,苏某还有一事相求!”

    徐知事为官多年,自然知道凡事都不可能是白来的,苏哲肯帮这个忙,自然也是有条件的。

    “苏老板请说,能尽力相助的,徐某一定不推辞!”

    “其实说起来也是顺水推舟之事,此番唐县遭劫,生灵涂炭,已经能看出,那白朗行踪诡秘,从者众多,并非我等一县之力可抗!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还想请徐知事出面促成...”

    “什么事?”

    “如今各地民团都有百十号人马,若是可以团结一致,协力抗敌,总是不能剿灭白朗,也至少可以自保啊!我想请徐知事出面促成民团整编,由我唐县商界自筹钱粮供养,保境安民!”

    “这...是好事啊?”徐知事打量了一下苏哲,以他对苏哲的了解的这事恐怕还没说完吧?

    苏哲抿嘴笑了笑,“若是能由徐知事出面促成,我唐县民团自然可以再壮声威,只不过这团练防备之事,须得有经验的行伍之人统帅!苏某这里,倒是有一个上佳的人选!”

    徐知事顿时了然,原来这个苏哲是想让自己人掌控民团。

    苏哲姗姗来迟,定然不会是像他自说自话的那般艰辛,但,眼下,还有别的选择么?

    徐知事讪笑了一下,“本官作为唐县的一方管制,这个话,还是说得的。苏老板既然乐于替本官分担重担,徐某岂有不允之意。”

    苏哲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夏老三,“三爷,既然徐知事都允了此事,那三爷就不要推辞了。我唐县幅员辽阔,地势平坦,无天险可守,无坚城可据,只能希冀三爷可以调教出一只精兵强将来保境安民!苏某身为唐县商界一员,定然会配合三,广纳钱粮,为我唐县尽一份绵薄之力!”

    夏老三默默地朝着苏哲拱了拱手,又朝着徐知事拱了拱手,看着眼前两个各怀心事的人默默无言了。

    苏哲和夏老三返回苏家庄的路上,夏老三忍不住来到苏哲身边,“苏老板,这事我本不该问的,但老三我还是想要提醒一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练兵一事可是要煞费苦心的,无论钱粮、人手、军火,缺一不可。苏老板如此大费周章的安排老三掌握民团一事,苏老板可要提前做好万全准备。至于白朗,如今势大,单靠我民团之力,恐怕并不能剿灭!”

    苏哲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夏老三,却是笑了笑,“三爷,这事儿,您就甭担心了。您只管招兵买马操练起来,员额嘛,一千五百人左右吧!至于钱粮军火,三爷只管交给在下,单靠苏家庄,那是万万不行的,但苏某,自有法子。”

    “一千五百人?”

    “是!三爷,不瞒您说,您这民团,才是苏某在唐县站的稳,叫得响的根基!苏某看重三爷您的胆识,也请三爷相信苏某的谋划,一句话,三爷出力,苏某动脑,一千五百人只不过是个暂时数,等咱们找着机会为剿灭白朗出一把力,苏某自有办法让三爷成这宛东一霸!”

    “宛东一霸...”夏老三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老三...并没有那个宏图大志...”

    “三爷,如今这世道,您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执掌天下者,袁大总统也!袁大总统有什么?”

    “北洋六镇?”

    “那是其次,首先的,便是钱!”苏哲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项城袁家,也是家世殷厚的大家贵族。袁项城又从军多年,仅是外驻朝鲜时,往国内倒腾山参就赚了不少钱。他能从一介武夫走到权倾朝野,靠的,还是银子开路。可是,若是他仅有银子,生逢乱世,那就是待宰的肥羊!所以,他才要蓄养私兵,六镇之兵多半靠他举荐拔于行伍之间,所以一向对他言听计从。左手钱粮,右手刀兵,这才是袁项城如今君临天大最大的砝码!”

    “苏老板...你是想...”

    “三爷!苏某也没有那个宏图大志,只不过是一点点小小的愿景,人生在世能几时,不留功绩难再言,做大总统,苏某没那个命格!但是,做个小小的一方名流,还是可以的。”

    夏老三抿了抿嘴,“苏老板,想要做官?”

    “做官,就要受人钳制!苏某,想做的,乃是闲云野鹤,自由洒脱的生活,但是,也要说话有人听!”苏哲默默地拍了拍夏老三的肩头,“三爷,拿钱不办事的人多了,所以我要让他们拿了钱却不敢不办事,您,就是我手上的刀,有刀在手,谁也得掂量掂量!”

    “刀...”

    “世间刀兵无数,无外乎可用不可用,有的持于屠夫之手,断肉分劲,有的持于兵士之手,茹毛饮血,有的,持于贵人之手,供奉庙堂。三爷,您想在谁手上?”

    夏老三顿时默然了,苏哲也似乎并不急着知道答案,而是哈哈大笑起来,纵马扬鞭朝着苏家庄的方向赶去了。

    民国二年末,白朗军劫掠南阳,破唐县、邓州、新野等县,军民死伤数万,一时间天下哗然,河南都督张镇芳通令各道观察使均加军法课课长衔,各县知事均加军法课员衔,准其对所谓土匪即时以军法从事,不必循例上报审决。又严令各地就地筹建民团乡勇,护境安民,各县设民团长一人,统领全县民团配合城防营防范敌情。

章332

    民国三年初,农历新年前,河南都督张镇芳因剿匪不利而被撤职,中华民国陆军总长段祺瑞亲自赶赴开封府指挥剿匪工作并兼领河南都督,鄂军王占元部领命入豫南布防。

    白朗于二月末进逼武胜关详装入鄂,诱使南阳周边官军向南移动,而白朗却于三月初转身向北,劫掠内乡、淅川之后一路向西北,流窜陕甘,河南匪情减缓,仅余小股土匪依旧占山为王,劫掠四方。

    张镇芳卸任了,高德宽自然也失去了背后的仰仗,很快,他就自动卸任,重新返回了赊旗镇。

    而此时的赊旗镇,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赊旗镇山陕会馆的议事大堂中,一众西商枯坐在座位上,默默地品味着茶水的苦涩。

    张堂文因为钱玥娥一事,已经没有了心气,极少露面。若不是今日赵贤胜亲自登门,恐怕今日他依旧会在张家钱玥娥的那间房里喝的酩酊大醉。

    赵贤胜看了看一脸颓废的张堂文,又看了看远处坐着的高德宽,忍不住先发了声,“高老板,您倒是给句话啊!前头为剿灭白朗,咱们赊旗镇出钱出力,光是赊给南阳驻军的钱粮布匹,折算成大洋都是数以万计的!您在任的时候,拍着胸脯保证这是官府赊欠,日后一定陆续返还的。这...现在都民国三年了!眼看着春天都没了,这怎么还不见动静啊?”

    高德宽没了张镇芳这个靠山,说话也不那么强硬了,但表面上却依然是盛气凌人,“问我有什么法子?我现在白身一个,我还能上开封府闹去?现在府上坐的谁?不是张都督!是田文烈!巡按使!官制都改啦!你快醒醒吧!还问我!”

    “不是!高老板,你这话就说的没道理了。咱赊旗镇的东西是经你的手交到南阳府的,条子还是你给带回来的,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呢?”

    “你也知道有条子是吧?有条子去找衙门说理去啊!他田文烈不认账你拿我撒什么气啊?”高德宽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怂眉喇眼地看向了赵贤胜,“赵老板,前头求着我减免征税的时候,你也不这么横啊?今儿是怎么着?想拿我撒气么?”

    赵贤胜背后是受了几家商号怂恿的,今儿就是逼急了哪怕翻脸,也要找高德宽讨要个说法的,可这一上来就碰上个硬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高德宽其实也是吃了暗亏的,他本想着有张镇芳坐镇开封府,他这边左手接了地方的镇抚物资右手加一倍报给南阳镇守上,等来年结算时候空手套一回,谁承想那正赶着年底结账呢,张镇芳倒是被撤了,南阳镇守的头头一看这架势,顿时翻脸不认账了,不但不按原数结算,还硬生生地给拖到了现在。

    高德宽眼下成了没主子的狗,除了落下点资产,别的啥也不剩下了。

    赵贤胜默默地打量着场上的局势,顿时也是没了话说,只能拿眼朝着张堂文看。

    张堂文自从钱玥娥死了,就似魂也跟着走了一样,早没有了以前的精气神,可今儿赵贤胜是亲自登门去请的,要一句话不说,似乎也不大合适。

    张堂文缓缓地站起身,踱到高德宽的跟前,“高老板,赵老板的意思,也不是说非得推着您上前,只不过这府里、省里,毕竟还是高老板您比较熟。那府里拖欠咱们的款项,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如今生意难做,回款本就是个老大难的事儿,再这么拖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啊...”

    “张老板...您这话,还不是一个意思么?”高德宽抿着嘴瞅了张堂文一眼,“我就这么跟各位老板说吧,如今白朗闹得凶,各州各府都在紧缩银根凑钱剿匪,漫说我高德宽如今这脸已经不值钱了,就算是张都督还在任,我这会儿去催账,怕也不合适吧?”

    在座的西商们顿时交头接耳起来,各家商户多多少少都让拖进去了不少银子,明里暗里也都往南阳府找了好多次了,也是没办法了才推着赵贤胜伸头来跟高德宽谈的。可眼下高德宽这个态度,那还怎么谈下去呢?

    高德宽抬着眼扫了一圈,举起手朝着众人笑了笑,“话反正高某已经说到底儿了,接着说下去也只有伤和气的事儿。高某再多一句嘴,欠钱的不止你们,我高某也被拖欠了四五千现大洋,可眼下南阳城里的军老爷们还在筹钱买什么机枪山炮呢,我看啊...咱们除了等,也没别的好法子了!”

    说完,高德宽竟是扬长而去了,留下一杆子西商在会客厅里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

    赵贤胜无奈地看着张堂文,搁在往常,张堂文一定是满肚子的注意,也绝对是冲锋在前的人物。可现在,却在这位张老爷身上看不到一丁点的干劲儿了。

    张家合源记也被拖了几批粮款了,难道这张堂文真就一点也不着急?

    赵贤胜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张堂文却是似乎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缓缓站起身来朝着赵贤胜拱了拱手,“赵老板,今儿看样子也就到这儿了,我最近乏得很,坐不住了,就先回去了...”

    赵贤胜顿时被满肚子的牢骚给倒噎了一口气,只能站起身来还礼,一直把张堂文送到了会馆的大门口。

    望着张堂文步履蹒跚地爬上马车,赵贤胜不由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张堂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怎么自打从开封府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几十年的老伙计了,怎么说没精气神儿就真啥也不管了?

    赵贤胜正一筹莫展着,却是远远地瞧见张堂昌正坐在马上,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任由马前一个下人在前面拉着马缰招摇过市呢。

    赵贤胜心一横,迎了上去,“张二老板!好久不见啊!”

    “呦!赵老板,这是...刚议完事?”

    “议了,却没议完,你哥哥这不刚走么...”

    张堂昌打量了一下赵贤胜,心中已是猜到了个大概,“眼下这张家的生意都是我哥在料理,我就是闲云野鹤一般逍遥自在的人物,赵老板...该不会是想找我接着议吧?”

    “哪里!哪里!赵某是想着跟张二老板打听点事儿!”

    张堂昌看了看赵贤胜,“你...是想问我哥哥的事儿吧?”

    “呃...”

    “也罢,他不愿多言,我若再不替他解释,各位老板怕真会以为我这个哥哥魔怔了呢!赵老板也是好心,堂昌怎么会不理解呢!”

    “是...是...”

    “那怎么着?赵老板,晚上请堂昌尝尝你永隆统的老酒头?”

    “行!好说!走着!”

章333

    永隆统大院的偏房里,赵贤胜让伙房弄了两个下酒菜,又派人去老街口拎回来一只刚出锅的老庙烧鸡顺路拐到菜市街称了一只酱猪肘子,赵贤胜亲自下窑取了一坛尘封十多年的老酒头来,泥封的罐口一打碎,封口都还没揭,这一屋子的美味顿时都黯然失色了,只能闻到那扑面而来的酒香。那滋味,简直就要让张堂昌当即醉倒了。

    赵贤胜拿过两只白玉酒盅,搁在桌上,抱起酒坛在边沿用小拇指戳了一个细小的洞,然后小心翼翼地先接了一盅,张堂昌这便伸手要接,赵贤胜却是郑重其事地站起身子,对着东方高举着酒水,闭目口中念念有词,张堂昌馋虫都快让勾出来了,却也是耐着性子等着赵贤胜把嘴里的念叨给念完。

    默念了好多句,赵贤胜又朝着东方、北方各鞠躬三次,张堂昌正要接杯子,那头一盅的老酒头却被赵贤胜在两只白玉酒盅里洗涮了一遍,一扬手撒在了青石板上。

    “哎呦喂!赵老板,您别糟蹋这酒啊...”

    赵贤胜笑了笑,从屋后的柜子里取来一只有年头的纯铜半两酒提,“堂昌,今儿我拿的这老酒头,可是十几年前,我家老爷子临终的时候亲手封下的最后一批酒。搁我永隆统的台面上,花再多的现大洋,也是这老酒头的孙子辈!今儿我赵某人的诚意,可是给足了的!”

    张堂昌那是酒场上的花蝴蝶,但是问那酒的味道,就已经心中有底儿了,这醇香扑鼻的滋味,不用赵贤胜多说什么,张堂昌就已经心里跟猫抓了似的。

    “成嘞!赵老板,甭废话了,赶紧让兄弟我尝尝吧!一会儿甭管你问什么,咱不二话!”

    赵贤胜也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堂昌,莫说你等会儿问什么说什么了,我这老酒头,你二两下肚,嘴上把门的就醉了!你若喝得了半斤,只怕今儿我就得招呼留宿了!便是我这酒糟子里泡大的人,也从没喝过一斤出头...”

    张堂昌听得直愣,若说这赊旗镇上,他张家两兄弟在喝酒上怕过谁,恐怕这赵贤胜也算得上是头一个了,连他都说自己喝不了一斤出头,张堂昌心中更是按捺不住了。

    “行啦,赵老板,您就别往外面绕绕了,先给兄弟赏一口解解渴!”

    赵贤胜抿了抿嘴,一手揭开封口,一手拎着酒提飞快地伸了进去,一探一提,就迅速地又掩上封口,好似生怕打搅了那酒坛里的清静一样。

    就这空当,张堂昌的脑袋都快探过来了,他贪婪地吸吮着飘散在空气中的酒香,嘴巴都还不停,“嗯!嗯!香!太香!”

    赵贤胜提着酒提,把两只白玉酒盅倒满,酒提里恰好一滴不剩。

    张堂昌接了酒盅,虚虚地朝着赵贤胜拱了拱手,便迫不及待地把那老酒头一饮而尽了。

    入嘴绵柔,口感浑厚,舌尖的甜、舌中的甘与入喉的香辛相得益彰,一股刺鼻的浓香从口腔沿着鼻咽分走上,一股走鼻腔直上头顶,一股沿咽喉潜入肚腹,脑门上生生被汆出了一层细汗,五脏也从肠胃中感受到了一阵燥热,那真是,嘴说不出,笔写不尽的感受,融汇成一个词,就是俩字:通透!

    张堂昌闭着眼睛细品了一下,嘴角已经不自觉地提了上去,他把手伸到赵贤胜面前,“赵老板,再来一盅!”

    赵贤胜却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若是寻常酒,一闻二品三入肚,也就化作臭汗下沥了。可我这老酒头,还有四绝!”

    “四绝?”

    “你再感觉一下,我这老酒头入腹之后,温热经久不散,一暖脾胃,二活筋骨,三养元气,四合阴阳,依着古人的说法那叫直入丹田,滋补阳元。堂昌,你感受一下!”

    张堂昌顺着赵贤胜的话自己感受了一下,也是不由一愣,不自觉地翘起了大拇指,“好酒!这都不能算作是酒了!该配得上玉液琼浆之称!”

    赵贤胜不无自豪地摆了摆手,又给张堂昌倒上一盅,“三盅为一巡,一巡一停歇,头七中五底儿倒三,先闻再品最后尝,一巡一过你就得停下缓缓劲儿,让酒劲儿在你身子里挥发一下,因为这老酒头的酒劲更持久,你若平时是一斤量,那这老酒头,你最多三巡便倒!你若是两斤量...”

    “懂!赵老板别吝啬,先让堂昌用了三巡再说!”

    赵贤胜知道,不先把张堂昌这酒瘾给满足了,也是问不出什么的,索性甩开了膀子先与张堂昌一盅接一盅的对饮了起来。

    一巡下肚,张堂昌便有些面红耳赤了,连忙把桌上的菜肴挨个品了一边,肚里有了食儿,底气便足了,甩了袖子便要来第二巡。

    赵贤胜也是打定了注意要套张堂昌的话,便也不含糊了,揭了封口便与张堂昌放开喝了。

    二巡结束,赵贤胜便知道到开口的时候了。

    因为张堂昌已是上了性,所谓饮酒是三分饱,四分妙,五分上桌哇哇叫,六分七分把酒要,八分九分没眼瞧,十分平地做大轿。

    赵贤胜打量着大着舌头天南海北敞开聊的张堂昌,举杯笑道:“堂昌,你哥最近是怎么了?叫酒不来,约事儿也不见人,好不容易从家里拽出来了,怎么还是跟失了魂似的?”

    “我哥那人...要说起来,也真算是个至情至性的风流人物了!”

    “哦?怎么讲?”

    “我可是冲着你这好酒才开的口,你要敢卖我...”

    “那哪能啊!”

    张堂昌咧着嘴笑了笑,“你猜怎么着,我那哥哥啊!是个情种!”

    “啊?我听说府上三姨太似乎有些失智了,难道...”

    “三嫂算什么啊...赵老板也是男人,难道就不懂得这个道理?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张老板外面有人?”

    “有,张家人谁不知道啊?我大嫂钦点的可人儿!可惜啊...”

    “可惜怎得?”

    “没了!”张堂昌又举了一杯,一饮而尽,“我那没过门的四嫂啊!倒真是个巾帼英雄,现在想起来,我这当弟弟的,也是有些...唉...”

    “这么说...你哥哥这是为情所困了?”

    “可以这么说吧!”

    “那...有什么法子...能解脱一下么?”

    “难...除非...”

    “除非你把我那四嫂原模原样的变出来!”

    “那哪行啊!”

    “那就得了呗!”

    “难道除了这法子别的就...”

    “别的?”张堂昌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赵贤胜一眼,“办法不是没有,但我是张家人,自家人没法说自家人...”

    “堂昌只管我,为了你哥哥也为了咱赊旗镇的西商,张堂文不能这么一直萎靡下去!”

    “这世上,若说有人真能规制我哥...恐怕除了我那化灰的老爷子,就只有一个人了!”

    “谁?”

    “我大嫂!张家大太太!”

章334

    赵贤胜眯着眼睛打量着张堂昌,心中也是默默寻思着,“堂昌,这事儿你可得上上心啊...堂文这一蹶不振了,对张家对咱赊旗镇可都不是什么好事...”

    “嗨...赵老板,我能不知道么?可我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里啊,那叫一个有主见!”张堂昌看了看赵贤胜身前的坛子,又把酒盅举了过来,“来,再来!”

    赵贤胜若有所思地给张堂昌续上杯,还想多说几句,却自己又寻思了一下,还是闭嘴不言了。

    于公于私赵贤胜都不希望张堂文这么颓废下去,可毕竟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堂昌,你哥哥家三嫂失智,小公子早前又没了,你哥这是不是在发愁子嗣的问题啊?”

    “赵老板真能想,我都没想到这一茬呢?”张堂昌一仰头,又是一杯喝了下去,“好酒!”

    赵贤胜抿了抿嘴,默默地笑了笑。

    张堂昌醉眼朦胧地斜了赵贤胜一眼,“怎么?赵老板...想给我哥说媒?”

    “只要能让堂文振作起来,什么法子不都得试试么?”

    张堂昌愣了一下,轻笑道:“那倒是,赵老板想的比我还周到,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

    “行啦!问出个根源,赵某也就心中有数了,既然是人的事,那就用人的法子来破,明儿个我就去登门说媒去!”

    “赵老板,我劝你啊...悠着点...我哥那人,也是古怪得很,你摸不准他的喜好,也就一巴掌拍到马屁股上了!”

    “怎么?男人喜欢的不就是温婉贤淑的美人么?难道还有别的嗜好?”

    “你说的没错...我哥哥那位四嫂啊,可是登的厅堂下的厨房,屋里那叫一个花枝招展,屋外可就是英俊潇洒赛潘安!”

    赵贤胜一愣,“赛潘安?”

    “唉...正是!我头一回见那四嫂,真就当是个小生来着的!”

    “旦角啊?”

    “去...人家是南洋豪商钱家的掌上明珠!只不过是做了些袁大总统不喜欢的事,所以平日里总以男装识人而已!”

    赵贤胜皱了皱眉头,“这...可真不好办了...”

    张堂昌眯着眼睛笑了笑,抬起酒盅,“赵老板若想牵这红线,可得好好费费心了...三巡,来!”

    赵贤胜讪笑着给张堂昌倒上,与张堂昌对饮了第三巡。

    张堂昌已是满面春光,情绪高亢了,赵贤胜心中有底儿,已是三巡,这会儿再说什么张堂昌明儿也不一定记得住了,索性也就把事儿扔一边了,陪着张堂昌一番同饮。

    一直喝到四巡尾,张堂昌已是伏案摆手了,“不成了,不成了,再喝就多了...”

    赵贤胜也是头晕眼花了已经,张家兄弟能喝他是知道的,却没料想这私藏的老酒头居然也能撑到现在,再多来一巡,他这个打小泡酒坛子里的人都要趴下了。

    赵贤胜招呼着下人把张堂昌扶到客房歇着,自己也回房到头睡去了。

    张堂昌在赵家的客房里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好不容易起来了,一问赵家的下人,赵贤胜居然一早就跑南阳去了。张堂昌不由心里一笑,这赵贤胜看样子是真上心了,这去南阳物色人选么?

    张堂昌借着地儿洗刷了一遍,赵家人又端来了莲子羹和醒酒汤,随便用了一口便往家走了。

    走在大街上没多远,张堂昌却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盯梢,他毕竟是在行伍中历练过的,灵光得很,故意寻了个人多的地方来回走了两圈就闪入了一个背巷。

    张堂昌正以为已经甩掉了对方时,一个身影却是飞奔上前来堵在了张堂昌的面前。

    张堂昌诧异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张二爷...好久不见了!”

    “你是...”

    “刘文琪...”

    张堂昌顿松了一口气,上下审视着刘文琪,“自从南阳劫了杨鹤汀,就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你这是...”

    刘文琪的左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碗大的疤,旁的地方也没多少好肉,显然是遭了不小的罪。

    “遭了些罪,不打紧。”刘文琪显然在回避张堂昌的问题,他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如今我跟着白朗讨生活,这次是做先头回河南打探消息的,刚好路过赊旗镇,就想着来见见你们,问问近况。可如今河南形势紧的很,满大街都有侦缉密探,我怕贸然登门又牵连到你们,刚好就碰到张二爷你了!”

    张堂昌愣了一下,“那寻个地方...”

    “不必了,我也就是想问下,张堂文张老爷和钱老板怎么样了?日子过得可还好?”

    “呃...钱老板...她...”

    “她怎的?”

    “前不久,走了!”

    “走了?”

    张堂昌简单地把钱玥娥的事说了一遍,“刘兄弟,当初钱老板也给了不少金子与你,怎么就混到要跟白朗讨生活了?”

    刘文琪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眼眶中已是有了泪花,“若是没那些金子,恐怕我还不至于破相呢!当初劫了狱,拿了金子却又负了伤,我好不容易逃出城去,躲在一家庄子里养伤,谁知道庄上人馋我的金子,竟然放火要烧死我...好不容易逃出去又摔断了腿,给那群歹人抓了回去,金子没了,人也让扣住了,当牛做马过着畜生一般的日子。直到白朗的人打到庄上,我才算是重见了天日!”

    张堂昌心中一沉,当时不见了刘文琪的身影,无论是张堂文还是钱玥娥,都以为他拿了金子逍遥快活去了,想不到竟是如此一番际遇,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那...刘兄弟,你还要跟着白朗么?”

    “白朗...对我有再生之恩...”

    “你见过他本人?”

    “我就是他亲随之一...”

    “白朗不是转战出河南了么?你怎么回来了?”

    “陕甘山里太穷,没林子躲,人也都是穷的叮当响,倒是城坚的很,连着打了好几个县城,死了不少人。那边的人也不好处,拉起来两只本地队伍,没几天就单干去了,所以白朗还要回来...”

    张堂昌顿时嘴里一阵酸楚,作为商贾,对白朗可真一点好感都没有。

    刘文琪也看出来了,他侧了侧脸,朝着张堂昌拱了拱手,“二爷别过了!本想着这次回来,能顺路见见钱老板,既是已经成仙了,也就没别的念想了,刘文琪既然已经是匪,就不连累两位张老爷了!”

    “你...”

    “另外...给二位老爷一个消息,最慢下个月,白朗就要领着队伍从荆紫关回河南,二位老爷...能避则避吧...先前白朗要打赊旗镇被我劝住了,如今的白朗已经杀红了眼,只要有活路,他什么都不顾了...”

    张堂昌顿时愣在当场,目送着刘文琪带好斗笠慢慢走远了。

章335

    张堂昌回了家,越寻思越不对劲儿,索性出了院子直奔张堂文这边来了。

    进了前院,找下人一问才知道张堂文在后花园种花呢。

    张堂文种花?

    张堂昌心中顿时一阵不屑,看这架势,张堂文是真准备就这样糊里糊涂过下半辈子了?

    张堂昌并没有直奔后院,而是先找了个丫鬟引着来见了张柳氏。

    张柳氏正在账房核账,抬眼瞧见张堂昌来了,便知道定是有事,连忙把身边人都喝退了,就留了一个贴身丫鬟在侧。

    “堂昌今儿怎么有空儿过来了?”

    “大嫂!”张堂昌朝着张柳氏拱了拱手,“我哥这阵子好清闲啊?种花养鸟休养生息呢这是?”

    张柳氏情知他这是在取笑,却是抿了抿嘴,“你哥哥这阵子心思深沉,情绪不好,就由着他吧...你们老张家的根子,都是执拗的很!”

    “要说何必呢...四嫂虽是好的,但毕竟已经仙逝了,念念不忘还真打算听个回响?”

    “话不能这么说,老爷这是念情,本是好的。玥娥妹妹说到底,也是与老爷情投意合的,被时事逼到这份上,也是没法子...”张柳氏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有些事连你也没说呢,说了你也揪心...”

    “什么事?”

    “玥娥走后,与她同期入狱的罗飞声罗先生,还有报社里一杆子人,原来都接二连三被暗地枪决了。若不是当初老爷费心劳力地把春福弄出来,只怕是...”

    “罗先生死了?”

    “是...年头里,杨先生来信说的,不只是罗先生,就连带兵打进南阳的马云卿,也被枪决了...”

    “马云卿?”张堂昌顿时一愣,汉口把酒言欢,南阳推杯换盏都还依稀在眼前,人怎么就...马云卿可是光复南阳首功的功臣啊,怎么说杀就杀了?

    张柳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事,你哥哥让一直都让我们知道,这还是早些时候,我在房里硬逼着他,他才说的。他这是选择自己扛啊...”

    张堂昌的心里就像有大石头重压了一样,闷堵的厉害。

    罗飞声、马云卿,这些人对于张堂文来说,可都是尊崇有佳的大人物,就连张堂昌也以为这天下必定是由他们这些人执掌的,怎么忽然就从功臣变成了死人?

    “这些人都是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秘密枪决的,就连杨先生,现在也不再抛头露面了,老爷当初寄情于他们,指望他们改天换地,能给天下带来一丝生气,到头来,反倒一个个身首异处。再加上春福也差点被牵连进去...老爷现在在想什么,我多少也能猜到个大概...现在漫说撑场面理事了,你看着他现在还好好的站在那儿,其实他的心里早就千疮百孔了...”

    张堂昌的嘴里不禁一阵苦涩,“原来如此,亏我还以为...还以为我哥这是犯了相思病,一蹶不振了。原来一则是在韬光养晦,二来是在筹谋往后的事儿啊?”

    “韬光养晦谈不上,那些大人物做的事,他虽是掺和了,也不过是在后面,只要杨先生没事儿,就牵连不到咱们张家...老爷啊...只是如今是有些心死了...”张柳氏默默地看向后院的方向,“世上之事最难过,莫过于心死,他现在啊...不是一个迷茫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以前一有事就找杨先生,现在呢?”

    “杨先生如今才是真正的韬光养晦...现在这时候,谁见谁都不合适...南阳那边,听说一直都有人盯着他呢...”

    “也是...毕竟马云卿和杨先生一文一武,都是光复南阳的功臣,摔了枪杆子,也怕笔杆子节外生枝啊...”张堂昌默默地抿了一下嘴,“罢了,还想着我哥心气不顺,来跟他逗逗闷子,听嫂子这么一说,我也插不上话了...”

    张堂昌要走,却忽然想起来要说的事儿还没说呢!

    “嫂子,今儿我撞见刘文琪了...”

    “刘文琪?谢宝胜那个文吏?”

    “对,就是后来跟我们一块劫狱救杨鹤汀的那个...他如今跟了白朗...”

    “他来找你做什么?”

    “打听钱老板的事,一听说钱老板走了,瞧着也是跟我哥似的,没魂了!嗨!说跑偏了!”张堂昌一拍大腿,“我来说的是啊,那个刘文琪说,最迟下个月,白朗就要从陕西那边杀回河南,不去北面,还来咱南阳!”

    张柳氏顿时手一哆嗦,去年那次土匪围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怎么就又要来了?

    “这个白朗...官军就没法子么?”

    “那群官兵有个屁用,如今的军制,怕是赶超当年的绿营兵了,吃喝嫖赌抽是个好样的,一打仗个比个怂!”

    “那...刘文琪说这个是做什么?”

    “我也就在寻思呢!若只是单纯路过,我总觉刘文琪不是这样的性子,虽说他这两年过的并不是咱们猜想的那样逍遥快活,但也不是个嘴上跑车的料,他能把这话告诉我,就说明那个白朗,真有打咱赊旗镇的想法!”

    “啥?打赊旗镇?”

    “嗯!刘文琪说,先前白朗要打赊旗镇,让他给劝住了。这说的怕不就是去年那次了,其实我当初也就诧异一点,那白朗明明已经打赢了官军,却没有趁势来打赊旗镇,而是北去退回山里,我还以为是老天爷眷顾哩!原来还有这么个内情!”

    张柳氏脸色还有苍白,看了看张堂昌,“白朗人多,真要杀回来了,咱们怎么办?”

    “说的是啊!所以我越想越不对劲,就来找我哥商量来的,结果说跑偏了!”张堂昌也是苦笑了一下,“白朗人多,别说打赊旗镇了,就是打南阳城,只怕也能把梅花寨啃出俩窟窿来,去年秋上破唐县,就用了一晚上时间,天没亮人家就劫掠完回山里了,南阳的兵,指靠不上!”

    张柳氏毕竟是个妇人,在这事儿上就没了主意,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张堂昌,“什么事儿都比不得这个关紧,你赶紧去找老爷商量商量,万一真打进来了,咱们张家可就全完了...”

    “什么全完了?”屋外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张堂昌和张柳氏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原来是张堂文撩着袍拿着花锄走了进来。

章336

    张堂文一身花匠的打扮,慢步走进账房,“我听下人说你来了,也不来寻我,咋的?躲我?”

    “躲你做什么?”张堂昌讪笑着看了张堂文一眼,“这不过来找你商量事儿来了嘛...”

    “门外我听了个大概,这事儿,未必需要那么在意...”

    “老爷...这事儿可大可小,真要打进门来了...咱们可咱么办?”张柳氏焦虑地看了张堂文一眼,“那个刘文琪,老爷不是还说过这人言语可信么?”

    “可信...但你们想啊,白朗上万人马从山陕回河南,那可不是走个寻常马帮这么简单,官兵难道就不拦么?”

    “官兵?只靠他们咱赊旗镇早就让打破了...”

    张堂文抿了抿嘴,缓缓地放下花锄,“那你说,怎么办?”

    张柳氏打量着张堂文的脸色,轻声说道:“老爷,眼下正是夏收,等收完这批粮,粮行也就到了放空儿的时候,如今醋坊和染布坊都有圭泗和淑仪打理,不如...咱们也出去转转?”

    张堂文讪笑着看着张柳氏,“你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忽然想到出去转转了?”

    “这不也是想福儿了嘛...咱们,一道去开封府看看福儿,刚好,也躲躲这白朗...”

    张堂文笑了笑,看向张堂昌,“你觉着呢?”

    张堂昌是最了解张堂文本性的,若是搁以前的脾气,怎么可能会逃呢?必然是想法子守着老窝啊!可如今张堂文都成这样子了,怎么想,倒是难猜了。

    “我嘛...我肯定是不走的,那白朗又不是什么杀人恶魔,动不动就屠城什么的,无非就是劫财嘛!我那院子又没得什么财物,敞开了门无非搬走我点桌椅什么的,我就不走了...”

    “弟妹和娃娃都在,你就不考虑一下?”

    “院后面有地窖,备好了干粮和水,真要打进来了把他们往里一扔,我一个大老爷们白朗还能把我掳了卖屁股么?”

    “没个正经样...”张堂文苦笑了一下,“其实...出去走走也是不错...我也好久...没出过远门了...”

    张堂昌和张柳氏都愣住了,就连张柳氏都不认为张堂文会同意。

    “老爷...你同意出去避避了?”

    “唔...”

    张堂昌却是冷笑着看了张堂文一眼,“哥...你这性子,转的够快啊?”

    “人心不老,怎奈岁月不饶人啊...何况...白朗人多势众...硬碰,咱们也占卜得便宜啊...”

    “你之前...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张堂昌下意识地看了张柳氏一眼,“前头杆子围城,你硬着脖颈张罗了人马上城墙,之前那么硬的对头,也没见你怂过...怎么,现在怎么就...”

    “与人斗,与天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已经没心气了...”

    “老爷!”张柳氏上前一步,拉住张堂文的胳膊,“你不必为了迁就我,就答应的...”

    “我没...没迁就...”

    “可就连我都没想到你会答应!老爷...你一直不都说我这是妇人之仁么?”

    “那...是以前...现在我也老了,心没那么傲了,人啊...总有一天会认命...”

    “老爷!”

    “我...乏了,我去把我那玉兰归下位...”张堂文面色阴沉地转身走了,张堂昌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默默地咬了咬嘴唇,“嫂子...我哥这哪里是韬光养晦啊...简直就成了一个废人嘛...”

    张柳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不言语了。

    张堂昌回头打量着张柳氏,“嫂子...你说的法子,那是站在你一个妇道人家的角度,你是后院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可我哥这...就有点太随性了吧?往常他不是这样的啊?”

    “我知道...”张柳氏低着头,默默地盘算着,“我也没料到他会一口答应...走不走是小事儿,但老爷这个样子,不是事儿!”

    “我寻思着,你还是说叨说叨吧,不然,张家真就指靠不上他了,生意现在还好有张圭泗小两口照应着,账房有你看着,可他要这么种花养草的混迹下去,整个赊旗镇的人可都对他,对张家失望了!”

    张柳氏点了点头,朝着张堂昌笑了笑,“行,既然叔叔说到这儿了,我怎么着也得推老爷一把,为了张家,也为了他自己...”

    “嫂子明事理!”张堂昌朝着张柳氏笑了笑,转身便走了,“你们两口子慢慢聊吧!我就不掺和了!”

    送走了张堂昌,张柳氏来到后院,张堂文依旧是那身打扮,却是枯站在太阳地儿下发呆。

    张柳氏也不急,默默地来到凉亭下,看着张堂文。

    张堂文看了看张柳氏,“走了?”

    “走了!”

    张堂文默默地丢下花锄,闭着眼睛仰起面目,感受着阳光的灼烧,“你不想我同意出远门?”

    张柳氏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是...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

    “作为女人,我提我认为正确的意见,老爷你作为一家之主,该有权衡利弊的决断。可今天,就连我也能看到,逃避...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哼...”张堂文冷哼了一声,“话都是你说的,走也是你,留也是你,都让你说完了...”

    “老爷...你以前不是这样啊...你的心里,永远装的不只是张家...”

    “那是我心高气傲!”

    “现在呢?怎么就怂了?是因为玥娥妹妹的事让你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助么?”

    提到钱玥娥,张堂文就忍不住一阵激动,他瞪向张柳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说留罪责都是我来扛,说走又说我随声附和,到底想让我怎样?”

    “我想让你做自己!”

    “我不是我自己了吗!”

    “你不是!”张柳氏迎着张堂文略带愤怒地瞪视,缓缓地走上前来,“你只留下了张堂文的躯壳,却把张堂文的魂给丢在了开封府!从开封府回来这都半年多时间了,你萎靡不振,终日沉浸在悲伤和回忆里,你以为你远离我,我就看不出来么!”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堂文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便要走。

    张柳氏却在他的背后默默地念叨道:“老爷,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提出去开封府看福儿么?因为我想去玥娥妹妹的坟上看看!拜拜!”

    张堂文停下了脚步,背对着张柳氏质问道:“去看她做什么?”

    “我想请她...把你的心找回来...老爷...你的肩上,不只她一个人啊...”

    张堂文高大的身躯微微颤动了一下。

    “老爷...你这个样子,你觉着,是玥娥妹妹想见到的模样么?”

章337

    张堂文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张柳氏,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

    “老爷...哀思带不回来逝去的人,你对玥娥妹妹的执念我们都看到了...可是,老爷,就连玥娥妹妹也不觉得你的世界里,只该有她一个人啊!”张柳氏双眼噙泪,幽怨地看着张堂文,“我嫁入张家,已近三十年了,半截入土的人了,早没了什么念想。可福儿呢?张家在赊旗镇扯旗拉杆百年,眼下的光景却是随着镇子一起一天一天的衰落,如今的生意,还得指靠着张圭泗两口子在勉力支撑,老爷,你当年在老爷子身边耳提面命的时候,张家是何等的荣昌,现在呢?老爷,难道你忍心看着张家在你手上家道中落么?”

    张堂文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长舒了一口气。

    张柳氏却似完全没有让他喘息的机会,她默默地从口袋中取出一方写满文字的纸张,摊开来看,却是一张当票。

    张堂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如今的形势,当铺生意极不好做,如今还肯开门典当的,无不是把价钱压到低的不能再低了。

    此时做典当,可想张柳氏是怎样的一个心境。

    “老爷,如今咱们张家,已经是外面光堂里面腌臜,账房里已经早就是入不敷出的状态了。你不管事的这段日子,圭泗和淑仪忙里忙外的支应,可醋坊和染坊两处贴补,都捂不住咱们老张家这么大户檐的生计。咱们张家的生意,各房各支的年份花红一直都断不了,粮行接连两年都是亏掉了大半,你与他们做外铺投的钱,又把账上最后一点流转银子都给用了,这张当票,就是前头咱二叔来软软磨硬泡非要补去年拖欠的粮钱和分红,我迫不得已又让人去南阳把我的首饰盒给当了...”

    “你说什么?二叔?”张堂文顿时勃然大怒,厉声驳斥道:“他算个什么东西?还敢上门要钱?早些年吃喝嫖赌抽的时候,老爷子贴补他多少?如今给他一个庄子了,去年的粮钱就算我一份不给,他也不敢在我面前放一个屁!他还要钱?人是我养的!青苗费我出的,他就一个张家的看门狗,有脸问我要粮钱?那是老爷我爱面子,接济自家亲戚给个面子!他还真惦记上?给的久了就当真是他应得的了?”

    张堂文顿时便捋了袖子要出门,却被张柳氏一把拉住了。

    “老爷,你听我说!如今你在家里荒废了大半年,不只外面,就连张家人都在看着咱们,二叔什么德性我不是不知道,可我不能让你落得个吝啬刻薄的骂名啊!咱自己啃吧也不能让自家人看笑话!”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做生意有起有落常有的事!家底折腾干净了只要我张堂文不死,就还有翻身的那一天!我就算是当个败家子!也比那些个屁事不知道只晓得伸手要钱的主儿强!”

    “老爷...”张柳氏拉着张堂文的手,轻轻地放在胸前,“老爷,半年了,我已经半年没看到你这副模样了...你知道我嫁入张家,最高兴的是什么吗?”

    “唔?”

    “最高兴的,就是老爷你,天生一副要强要面子的倔脾气!不像我爹,一生唯唯诺诺,只晓得低头顺从,哪怕他的顶子再红,也永远都是低声下气...老爷,你的心气,已经压在身子里大半年了...”

    张堂文还在为刚刚的不忿沉重地喘着气,此时听了张柳氏的话,却忽然有了一丝开悟的感觉。

    “账房...真的紧缺到这等程度了?”

    张柳氏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不是到了收粮的时候么,柜上要钱买粮运粮,现钱全支应柜上了,账房自然没什么钱,何况,这些年年景不好,也没挣到多少钱,前前后后这么多事,花个百万两还是有的...再加上撤铺子遣散人的花销,弄粮行盖粮仓,前后打量关系等等...如今咱老张家的家底,已经不剩多少了...”

    张堂文心里一样很清楚,这些年,生意只留在嘴上,花钱的地方却都是实打实的支出,何况粮油生意,本就是大投入小回报,手紧确实是正常事。

    张柳氏默默地靠在张堂文的怀里,“老爷,你不管事,下人们也都懒散了,他们在我面前是一个样,出去放工又是一个样。庄子上也滑头的很,开销比往年加了不少,账上看不出名目,就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亲身去看...”

    “我一个一个收拾他们!让他们耍小心思!老爷我就不能偷得半日闲?”

    “自古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这哪是半日,你这是半年!下人们都是看着老爷脸色干活的!”

    张堂文搂着张柳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知道了...你的心思,我懂!”

    “那你...醒了么?”

    “我...醒了!”

    张堂昌难得中午在家里用了饭,吃得却不太舒坦,家里老婆孩子都是清淡口,饭菜一个赛似一个的寡淡,正跑出门准备去菜市街口弄个火烧夹肉壮壮嘴,却是迎面撞上了张堂文。

    “咦?哥?你这大半年难得出次门,居然还给我撞上了?”

    “我也不打算走了...”

    “啊?”

    “不走,而且不能眼看着白朗糟蹋咱这地方...”

    张堂昌一愣,“你有主意?”

    “这两天...我在想赵老板他们那笔账的事...和他们比,咱们粮行那几十车粮都不算什么,光是我知道的,当初有几个老板信了高德宽的话,往里面多塞了不少东西,若是如今一点都回不来,那才真是伤筋动骨呢...我寻思着,若是能与这刘文琪商量好,把白朗的踪迹送到南阳府,兴许,那些拖欠的钱款,就有着落了...”

    “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别人操什么心!高德宽戳的窟窿就让他自己个补去呗!你替他想什么主意?”

    张堂文看了张堂昌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高德宽不是东西...但开封府,他始终是有恩于张家...若不是他,福儿也未必平安!”

    “哥...连我都以为你是真...”

    “真什么?一蹶不振么?”张堂文自嘲地笑了笑,“老爷子当年感叹过,娶妻求熟妇,一个好女人,足矣改变一家门风...”

    张堂昌顿时就明白了,“嗨...原来真是大嫂的本事,我就说嘛,你这辈子,也就大嫂的话你能听得进去了...”

    张堂文讪笑了两下,张堂昌却是凑过脸来,小声打趣道:“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羡慕什么?”

    “有这么好个媳妇!”

    张堂文却是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张堂昌,轻声笑道:“我知道!”

    “唔?你知道?”

    “嗯!我知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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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722/ 第一时间欣赏浮华转头空最新章节! 作者:秋风挽珠帘所写的《浮华转头空》为转载作品,浮华转头空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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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转头空介绍:
赊旗镇,在山陕行商的手上成为了天下首屈一指的水路码头,经历了百年繁盛。但是到了清末民初,水路干涸,铁路运输与海运的繁荣,让赊旗镇浮华不再。
赊旗镇张家作为开埗老人,也站在了这历史巨变的十字路口,张家大老爷张堂文更是亦步亦趋,如履薄冰的在筹划着家族的未来。
家族产业的转型,地方历史的变迁,民族命运的变革,在张堂文一介小小行商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用家族传记的戏说,记录一方水土的兴衰。
看曾经名满天下、富甲一方的赊旗镇,如何几经沧桑,沦落为如今一穷二白的国家级贫困县社旗县。
读者群:475610078不定期反馈订阅红包浮华转头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华转头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华转头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