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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转头空全文阅读

作者:秋风挽珠帘     浮华转头空txt下载     浮华转头空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293

    刘秉信从怀中取来一个封子,递给张堂文,“我家不是在北面葛户庄嘛,我那爹娘也好久没见我,我本来想着顺路去看下的,可如今上官催的急,又是出东门走的,不顺路,还请张老板明个有空儿了,帮我把家书送过去,里面还有前几个月的饷银,虽说没几个银元,但毕竟我这不孝子人都见不着,总得有钱到吧!”

    说着,刘秉信的眼圈就红了,张堂文连忙点头接了,“放心,秉信兄弟,你们这是进山剿匪,保家卫国的大好事,你爹娘在这儿你只管放心,我明儿大早就去给你送信儿!”

    “谢过张老爷了!”刘秉信抬手平胸行了军礼,又朝着张堂文躬了躬身子,眼瞧着东门外的队伍要没了踪影了,便飞奔着跑了。

    张圭泗站在张堂文身后,看着远去的刘秉信,依稀也记起了这个刘秉信,就是当年灾民围城的时候,打过照面的,不禁也是一阵唏嘘。

    “这位兄弟也是个坦荡人...”

    张堂文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声,“乱世...真是个乱世...大清朝的时候,除了捻子、长毛,敢打州县的杆子,屈指可数。这个白朗,不简单啊!”

    “听说啊,这个白朗随身带着一群白毛狼,手下有五百金甲将,刀枪不入...”

    “圭泗啊...亏你还读过圣贤书,这你都信?”

    “老爷...你咋说的跟淑仪说的一样...”

    张堂文呵呵一笑,背着手往前门走来,“染坊怎样了?生意还做得么?”

    “做得,染布不招眼,当官的当兵的都看不上,除了该缴的例钱逃不了,倒是没那么多腌臜事!上个月,那群**子说要醋,赊走了淑仪三大罐好醋,淑仪当时就说,这醋算是扔了,果不其然,今儿个人家开拔了,也没听说有人来付钱!”

    “淑仪是明白人,全当喂狗了吧!”

    “狗又不吃醋...”

    张堂文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感觉你娶了淑仪之后,反倒是愚笨了许多...”

    “淑仪也这么说我...”

    “你可把染坊干好喽!这年头,能清气着做个生意,真是不容易!”

    “知道了老爷!钱奶奶介绍的这家洋行卖的染料真是不错,出来的布又亮又耐用,如今其他那几家染坊的生意都快让我抢完了!”

    提到钱玥娥,张堂文又是一阵揪心,他从旁人处听说,张镇芳已然盯上开封府的那些革命党人了,包括外省一些见诸报端的关于袁世凯授意滥杀革命党人的消息,让张堂文一直都忧心忡忡的。

    张堂文默默地点了点头,“生意,不能贪大,更不能做独喽,适当的抬抬价,放些手紧的客人给那些家,一来你利润更高,二来也给人家留个活路。这叫放水养鱼,若是只有你一家了,看着是好事,其实不然,这叫...”

    “凡事不能做绝了!”张圭泗得意地接了话,眉飞色舞地笑道:“老爷,你真神了,淑仪也是这么说的!”

    张堂文抿嘴笑了笑,拍了拍张圭泗的肩头,神秘兮兮地说道:“圭泗,你小子是撞了大运了,娶了淑仪这么个省心省事又冰雪聪明的媳妇!到底是大家商贾出身的姑娘,这经商上面,比你通透多了!”

    张圭泗如今不经夸,一听这话就只剩红脸摸头这习惯动作了。

    “但你也得努把力,你看人家翠英,都快给老夏家添丁了,你不能让淑仪一直闲着吧?”

    张圭泗的脸更红了,冲着张堂文一阵傻乐,连连点头。

    张堂文也是又笑了笑,便转身回了老院。

    晚饭时,张堂文入了座,除了张秦氏现在潜心礼佛已是过午不食了,连杨翠英也挺着肚子坐上了桌。

    “老爷...老三他...还没信儿么?”杨翠英满眼期待地看向张堂文,张堂文却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爷...眼下白朗闹这么厉害,老三他...该不会也在白朗的队伍吧?”张柳氏捏了捏杨翠英的手,看向张堂文,“如今世道这么差,兵荒马乱的,要不让老三回来吧?”

    “我有什么办法?”张堂文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老三如今上了山,他不联系咱们,谁能知道他倒是在哪?是在白朗那儿还是另外别的山头,谁能说得清楚!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知道瞎操心,老三从过军,上山也不过是形势所迫,有可为有可不为,他该是清楚的!”

    众人见张堂文面色不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能默默地用饭。

    张堂文夹起一块茄丁,那油味儿却是不对,他忍不住吐了一边,便让下人去喊张九儿。

    张九儿垂着手过来,已是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儿,小声问道:“老爷,您叫我?”

    “这茄丁用的什么油?”

    “老爷...用的丁家油坊...”

    “老张家油坊不出油了?那丁家榨油一向不实诚,为什么要拿来糊弄?”

    张九儿顿时一身汗,垂着头小声回道:“老爷,咱家油坊如今已是出不了油了,夏天的芝麻收成不行,就连油坊上订给别家的单子都做不出来了...”

    “那就拿丁家的棉籽油来糊弄?这玩意儿吃多了生不出孩子!你不知道?还是你存心的!”

    张九儿心头一震,立马跪了下来,捣蒜一般磕着头,“我...我是真不知道...老爷!我不知道这...”

    张堂文听的不耐烦,随手端起那盘茄丁摔在了张九儿的身上,“我老张家是短银子还是怎得?拿这东西糊弄!芝麻收成不好就上南阳城里买!老爷打小吃的就是芝麻清油,少拿这些棉籽油糊弄我!”

    张堂文骂骂咧咧地还要动手,一旁的张柳氏却是缓缓地站起身来,拉了拉张堂文的衣角。

    张堂文瞧了瞧张柳氏的表情,便知道该是另有隐情的,也是缓缓了情绪,没好气地说道:“算了,滚吧!下次仔细着点!”

    张九儿把地上的茄丁仔细捡了,用碎盘子装好才退下了。

    等吃完饭,张柳氏把张堂文拉到一边,小声说道:“那油...是我让灶房换的...”

    张堂文诧异地看了一眼张柳氏,“怎么?你喜欢用这个棉籽油?”

    “老爷,三两棉籽油才能换一两清油,虽说那东西吃多了却是不好,但穷苦人家不都在用么,倒也没老爷你说的那般凶险,若是老爷觉着不合适,只用在我和秦妹妹的饭食里就行了...”

    张堂文咬了咬牙,轻声问道:“你不是如此抠唆的人,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章294

    张柳氏抿了抿嘴,往张堂文身边凑了凑,“如今账面上,若是下半年的光景依旧没个改善,怕是要坐吃山空了。不单这油要思量,老宅这里很多项都得重新安排一下,放在丰年十两八两的不显眼,可如今这情形,不能再像往常一样无度了。”

    张堂文往日是不过问账房的,听得张柳氏这么一说,也是心里暗暗一揪,难道张家已经沦落到这地步了?

    “老爷,你也别想太多了,如今账面是平的,要真凑个千八两也是可以的,我只是想着未雨绸缪一下,万一哪天老爷这边要有什么急用,我也不能老想着当东西啊...再说,如今这世道,官府让用现银兑银元,这其中又要耗去不少,可这银元...万一再变了天,又成了废纸,那可怎么办?倒不如攥着东西等到太平日子了再说...”

    “你想的对...”张堂文抿着嘴,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不到...张家竟在我手上成了今日的光景...”

    “老爷也别忧心了...这两年,粮行那边亏得实在厉害,还有几千的账面还没收回来,庄子上买种的钱又都垫出去了,等到收粮时要是能多收一点,官府那边再少盘剥点,这账面,就好看多了...而且,圭泗他们去年置办醋坊、今年置办染坊,都花了不少银子,如今都还在慢慢回钱呢!形势,还不到那么不堪的程度。”张柳氏轻轻地抚着张堂文的后背,小声宽慰道:“如今,各行各业都不好做,比起旁家,咱张家还算是前景好的。毕竟如今醋坊早已名声在外了,听淑仪说,光是供给刘家生在外埠开的店,都送出去了不少货,等年底盘账,还能回不少钱!染坊如今是不错,便是粮行今年贴补完庄子,还是亏,咱们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张堂文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其实张柳氏说的,张堂文心中也略有一个大账,有些东西,张柳氏不说,可张堂文心中也清楚。

    老宅的花销,吃穿用度都不是大头,大头就在张堂文的手面和西院的大烟膏了。

    如今张堂文依旧是往常的手面,搁在以前,那都不算个事儿,可如今毕竟不同往日。小张氏用的烟膏钱,如今也是个大头,随着她的烟瘾越来越大,用量也是水涨船高,张柳氏试过减量,可那药性一过,小张氏便是疯的更厉害了。

    张堂文垂着手,心中阴晴不定的,他想到自己的手面里,还有定时送到开封府的支出,一来张春福日渐长大,除了读书学业花销,旁的用项也渐渐多了起来;二来钱玥娥那边,张堂文也是生怕吃苦受累了,都是悄无声息地多贴补了一些。

    一想到钱上面,张堂文莫名地就是一阵烦躁。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连挣扎一下的想法都没有,剪不断理还乱。

    入了夜,张柳氏已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张堂文却是心乱如麻,他披着外衣,缓缓地推门出来,坐在后院的凉亭里。

    已是三更天了,整个赊旗镇里除了偶尔的鸡鸣狗叫,早已是一片死寂。张堂文抬起头,看着晴朗的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如同银盆一样悬挂在夜空中,把大地照的晶莹透彻。

    张堂文看着布满银光的后院,一草一木都是看的仔细,他回想起小的时候,也是这般光景,老爷子带着张堂文和张堂昌,在月下对饮,讲述着张家的过往。

    老爷子的那句话,至今张堂文都还记得。

    “无论富贵贫贱,皆无定数。世道轮回,自有天定。若是盛世清平,寒窗苦读便是出人头地的最好选择。但要是生逢乱世,那便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个不起眼的变动,便可让高门大户抄家灭族,也可让不起眼的乞丐手握生死大权。所以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恪守本心,一心向善,不以身份富贵相轻,不以暴利欲念越轨,凡能助人,一定倾力而为,凡遇争执,务必留人一线!”

    想到这儿,张堂文不由轻声叹息了一下,无论廖启德还是高德宽,难道我张堂文真的没给他留一线么?廖启德自己找上门来,高德宽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难道...是我的善无法打动他们的恶?还是说,恰恰是我的善,纵容了他们继续为恶?

    张堂文缓缓地站起身来,望着月亮,心中默默地问道:“爹...张家到了眼下这一步,该怎么力挽狂澜呢?整个镇子都是如此萧条了,我又该怎么办呢?”

    正在泛着愁呢,张柳氏悄无声息地过来了,手上还多拿了一件外衣,缓缓地披在了张堂文的背后。

    “老爷...晚上凉...多穿一件衣服吧...”

    张堂文默默地捏住张柳氏的小手,轻轻地揉捏着,“这么多年了,只有你永远都是如此体贴...”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有心事,就睡不着。一睡不着,就来这后花园。难道,这花园有什么法力,能解你的忧愁?”

    “夜深人静的时候,头脑格外的清晰些,想的也透彻些...”

    “老爷!”张柳氏轻轻地笑道:“如今的局势,却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你为张家做的,为镇子做的,都是对的。可时局,不遂人意。若不是现在这乱世,我们张家,断不会到今日的地步,镇子,也不会愈发萧条...”

    “老话说,事在人为...但是,老话还说,万事自有天定...我们一介商贾之家,平头百姓,又能做些什么呢...”张堂文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老三...就是不信命,所以他上山,他想要自力更生改变这命运的不公,为此他不惜放弃与翠英的长相厮守,因为他知道,抗争的这条路上,不能带着一个累赘。”

    “翠英不是累赘...”

    “却是他的软肋...软肋...只能藏在心里,不能拿给人看...不然,老三永远都不能狠的起来。就像当初那个李宗祠,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差点把老三坑死。”张堂文轻笑着摇了摇头,“老三的想法,不能说是错的。他从过军,他知道,只有手中有枪,他才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穷人。他不是我,可以蒙父荫,生下来就接了偌大个家业。他只能用他的手,用他的命,去博一个封侯拜相,博一个出人头地。不然...他永远都无法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老三...是个有想法的人...”

    “翠英也是聪明人,所以她现在也只是记挂,却不似刚来时的满腹抱怨。翠英也是个不认命的人,不然她不会撺掇老三去南阳,只是没想到...这时局,又把老三往外推了。”

    “女人...想要的很简单...”

    “可男人不一样,特别是开了眼界的男人,他不会想要平平淡淡的混迹一生...”

    张柳氏默默地点了点头,拉着张堂文地手便往寝室去。

    两人正走着,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声,吓得张柳氏浑身一抖。

章295

    张堂文仔细辨别了一下,这枪声,似乎是从北面传来的。

    两人正在诧异着,又是一声枪响,张堂文心中顿时惊怪了,这三更半夜的打枪,绝不是城防营的作为。但什么事儿,至于半夜开枪呢?

    张堂文披上衣服,望着前门而来,走到东裕街上,四邻的灯光都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显然,不只是张堂文一家人听到了枪响。

    一阵静寂中张堂文仔细听着,却是除了狗在狂吠,一声枪响也没有了。

    难道只是走了火?

    张堂文披着衣服,就准备回屋,北城门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阵零星枪响,听着却是又近了许多。

    本已悄无声息的东裕街上,顿时嘈杂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登上房顶,眺望着远方,张家尽是瓦顶,却没得高处,张堂文只能四下张望着,瞧见粮行里守夜的伙计也爬上了粮仓的顶上,便扯着嗓子问道:“看到什么了?”

    “有亮儿!城北那边...”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枪响,静寂的赊旗镇上顿时如炸锅了一般,越来越多的人挑着灯笼便跑上了大街。

    张堂文正准备去东城门上瞧瞧,张堂昌却也是披着衣服提着枪骑着马赶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扛枪的伙计。

    “哥...听着是北门方向...”

    “堂昌,快让人去看看,这队伍刚走咱这儿就打枪,不对头啊!”

    “已经让人去看了,先别慌,我让人把老宅护起来再说!”张堂昌也顾不得自己身上还光着半边,冲着身后的下人喊道:“找几个人上粮行楼上,其余的把前门看好!”

    张堂昌正指挥着下人们布防,张秦氏和杨翠英也都纷纷来到了前门口,众人交头接耳的猜测着北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有个下人骑着马从北门方向飞奔而来,到了张堂昌面前翻身下马,连声嚷道:“老爷,是‘白狼’!‘白狼’来打赊旗镇了!”

    张堂文的脑袋嗡的一下响了,刘秉信明明说的是白朗去了北面的山里,为什么队伍白天才往北面追,这白朗却莫名其妙地来了赊旗镇?如今队伍都进了山,赊旗镇上,除了把门的几十号人,哪里还有人能挡得住白朗?

    张堂文心头一揪,这么多天以来听说的唐县破城后的惨剧一幕幕地浮现在张堂文的眼前,让他的心开始不自觉地突突跳了起来。

    “堂昌...快...带人上城...先去北门,别处让人带马查看,刘秉信的队伍走了不到一天,得快派人去通传一声,不然...赊旗镇就完了!”

    张堂昌应了一声,把自己的马丢给一个下人,仔细吩咐了一下,那下人便骑着张堂昌的马从东门奔的出去。

    张堂文回院里穿好衣服,张堂昌已经喊人去着急原来的商户联防队的人马,赶去了北门。

    张圭泗带着丁淑仪来到前门,张堂昌递给张圭泗一把枪,张柳氏拉着丁淑仪回道院子,又留个两个带枪的下人从里面反锁了前门。张堂文便带着众人一同赶到了赊旗镇的北门。

    张堂文带着人上了北门楼,楼上,已经只剩十几个把门的卫兵,正在战战兢兢地望着城外。

    赊旗镇北门外,已是渐渐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城外的大道上,无数黑漆漆的人影,正在涌向城门口,远处的庄子方向,早已燃起了冲天的火苗。

    张堂文望向葛户庄的方向,那里早已成了一片火海,遥遥地还能听到一两声凄惨的嚎叫。

    城门楼上,举着枪盲目射击的卫兵显然已经被眼前的局面吓破了胆,他们丝毫没有留意到张堂文带着人马上来,只是无助地嚎叫着,向外放着枪。

    时不时的,也会有冷枪从城外打上城门楼,弹丸打在城垛上发出一阵阵闷响。

    张堂昌站在城垛边上,探着头望了望外面,“人不少啊...少说也有千把人了!”

    “千把人?白朗不是打完唐县就已经四五千人了么?”

    “或许白朗化整为零,分散了?”张堂昌一边说,一边跑到一个领头模样的卫兵身边,问道:“城里还有多少人马?赶紧让他们上城门楼,等外面的人到了城下,就晚了!”

    “人马?哪还有人马啊!早都跟着部队进山剿匪了!”

    张堂文也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伏着身子抬起头,看了看张堂昌,“指靠不住他们了,靠自己吧!若是只有这一处,都还好,千万不敢放进城来。”

    张堂昌点了点头,联防队的人陆续来到了城门楼上,在张堂昌的指挥下在城墙上依次散开了,趁着城下的人们不注意,冷不丁地忽然开了一阵子排枪。

    城外的人们显然也没想到城墙上忽然多出了这么多人这么多枪,冲在前排的人们顿时收了脚步,连连后退去了。

    赊旗镇的城墙,虽说并不高,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攀爬地上来的,斑驳的城墙上布满了老青苔,今年的雨水又多,青苔的涨势格外的好,有些先到城墙下的人赤手空拳想要爬上墙头,却是没到一丈高就滑了下去。

    城北的连连枪声,早让整个赊旗镇的人们都失去了困意,很快,越来越多的人们赶到了城墙头上,等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城墙上竟也密密麻麻地站了几百号人,虽说枪连一百条都不到,可簇拥在此的人影,还是显然惊到了试图趁夜翻进城来的那些人。

    张堂昌趁着亮了些,探着头望向城外,主路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尸首,余下的人们已经躲进了城外的林子,远处,目光所能看到的几个庄子,也都飘起了青烟。

    林子中,还有几面或红或黑的旗子,打的旗号却都是一些不知名的杆子,张堂昌看了一圈,也没见白朗的旗号。

    “哥...瞧着不像是白朗啊!倒像是趁着南阳这边的兵都进山了,趁火打劫来了!”

    张堂文也是抬着头望了望,虽说没有白朗的旗子,可是放眼望去,确确实实还是有千余人的。

    正在他们眺望着,赵贤胜带了几个下人也是躬着身子摸上了城门楼,望了望城外的情形。

    “赵老板!”

    “张老板!先到一步!”

    两人打了个招呼,便找了个僻静地儿,蹲在一起,正要说话,只听张堂昌连声大喊道:“举枪!举枪!这伙杆子上来啦!”

    张堂文伸着头一瞧,只见那伙杆子也不知从哪弄来的梯子,两副两副用绳索困了,抬着就往城墙这边跑来,前前后后连带着打枪的,少说也有七八百人了。

章296

    赊旗镇的北门外,杆子们三五成群,扛着梯子就往城墙这边跑。

    城门楼上,联防队的人在张堂昌的安排,整齐地一排一排放着枪,单是听枪响,都不晓得城门楼上到底有多少人。

    汉阳造仿的是德国毛瑟,装弹快,射速也就高,一阵接着一阵的呯呯作响,城下的杆子如割麦子一般倒下,有得腿脚中弹,还要挣扎着往回爬,有得却是伤的重些,徒自躺着哀嚎不断,还有些直接就一头栽倒了,一点声息都没了。

    张堂昌一边安排着人去拿弹药,一边揪住一旁的卫兵头,厉声问道:“弹药呢!你们的弹药在哪!快拿上城门楼来!”

    那人显然有些懵,被张堂昌晃了又晃,这才反应过来,振臂一呼招呼了七八个人下城奔去了营房。

    张堂昌咒骂着探出头,瞄住一个扛着梯子的杆子便扣动了扳机。

    饶是城门楼上枪声大作,城下的杆子们还是蜂拥而上,十步,五步,终于靠在了城墙根上,陆续有梯子从下面探了起来,很快,便有杆子挥舞着棍棒刀斧沿着梯子爬了上来。

    北门的城墙,高三丈,长却有半里多,很快人手便显得不足了,张堂昌陆续要安排人去守住垛口,掀翻撑上城墙的梯子,正面却仍旧有杆子源源不断地冲过来,到后面干脆就没有梯子了,两个人扛着一根木头就冲了过来,一个再后面把住木头,另一个便寻着城墙的凹面直接硬撑着爬上城门楼。

    很快,正面的枪声已经愈发零落,撑上城墙的梯子已经多达数十把,张堂昌一边指挥着联防队拆梯子射人,一边冲着张堂文问道:“守门的呢?怎么还不回来,没子弹了!”

    张堂文趴在城墙边望了望城门内的营房,却是没见动静,他慌忙拾级而下,跑到营房一看,却是空空荡荡的。

    张堂文心中顿时一惊,这货看门的卫兵,难不成一惊跑了?

    城门楼上,已经能听到杆子登上来的呐喊声了,局势完全由不得张堂文多想,他在营房里转悠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写着“严禁烟火”的小屋,也顾不得许多了,找了个斧头便破门而入。

    一进门,便看到码得整整齐齐的木头箱子摞了老高,张堂文也分辨不出来什么是什么,顺手拿了个箱子晃了晃,听得里面有叮当声,便扛着箱子往城门楼上跑。

    毕竟养尊处优习惯了,张堂文是彻彻底底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是一箱四五十斤的玩意,扛到城门楼上,就已经快要了他的老命了。

    登上城门楼,脚下一个拌蒜,张堂文肩上的弹药箱便被直直地砸在了青石板上,金灿灿的子弹顿时散落了一地。

    张堂昌一面让人收整子弹,一面上前搀起张堂文,“那群龟孙呢?怎么让你扛上来了?”

    张堂文用手撑住已经酸疼的后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那群孙子...怕是已经跑了...营房都没人了!”

    “妈的!”张堂昌忍不住咒骂了一句,伸着胳膊喊来三四个人,“下去营房,把能用的都扛上来!那当兵的跑得比咱都快!他妈的!”

    张堂文坐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这样下去不行,人手太少了,找人,去会馆敲钟,得让人们都上城墙!”

    山陕会馆月台上有个百年铁钟,按着规矩,是召集人用的。可如今早已锈迹斑斑了,纯粹是个摆设。

    “哥,挨家挨户喊吧,那玩意儿能顶用么?”

    “喊...跑断腿!如今城里,能指着的,也就咱们西商了,要是扛不住这群杆子,破了城,谁家也没好果子吃!”张堂文抬眼看了看,城墙上的联防队正瞄着城下与杆子对射,已经横七竖八躺下好几个人了,不偏不倚都是脑袋中弹,肯定是救不回来了,“你们...在这儿守着,我不会打枪,我去喊人!”

    张堂昌搀着张堂文站起身来,赵贤胜而已不知从哪拿了杆枪,正在城垛门口紧张地直冒冷汗,把枪口朝着下面瞄也不瞄就开枪了。

    “赵老板!你也别浪费子弹了,我跟着我哥一块去喊人吧!”

    赵贤胜立马顺坡下驴,赶紧上前来跟上张堂文的脚步,两人在城门楼下一人骑了一匹马,望着山陕会馆便赶了过来。

    天早已大亮,街上已经不见了行人,沿街的两排门脸都是紧闭着大门,偶尔可以见到二楼的门窗背后藏着一双紧张的眼睛。

    说真的,张堂文此时是又想笑又好气。

    紧闭着自家的大门,真若是杆子入了城,这木门能护得住?此时不想着法子把杆子挡在城外,到头来吃亏的不还是自己么?

    可此时的张堂文完全没有心思停下脚步与他们费口舌,往日间便不是凑群讲规矩的人,这会儿跟他们讲大道理,能听得懂才怪呢!

    说到底,关键时候,还得指望他们这些结党凑群的人。

    赶到山陕会馆,早有一脸雾水的西商聚在会客厅里了,见张堂文和赵贤胜一前一后赶回会馆了,连忙拉住他们想要问个究竟,张堂文哪里有那个闲心,也不争辩,直跑向了月台那个大钟。

    月台的钟,早已是满身的铜锈,配上红漆木支架显得煞是乍眼,张堂文左右看了看,却是没看到撞木。许多年没响过的钟,连撞木都懒得维护了。

    张堂文心急如焚,四下寻觅了一圈,抱起一块大青石便冲了过去,在众人惊诧的高呼中,那许久不曾震动过的铜钟在青石的撞击下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响,震的张堂文五脏六腑都在颤动。

    可张堂文来不及躲避,他强忍着耳膜的刺痛,再次抱起大青石,撞向了铜钟。

    这瓮声瓮气的钟声,顿时传遍了整个赊旗镇,那许多年不曾用过的讯号,再次唤起了很多人深藏心底的记忆。

    张堂文扔掉大青石,无力地瘫坐在了月台上,背靠着铜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也不知道是被钟声震荡了头脑,还是许久不活动的身子吃不消今天的折腾,此时的张堂文两眼发黑,头发懵,感觉都已经有些神游了。

    赵贤胜已经把眼下城北的情况和几位老板们解释清楚了,安排他们赶紧回家召集人手去北门楼。

    张堂文倚在铜钟旁,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涌上脑门的血让他的头脑愈发有些发懵,眼睛都要凸出去,听力似乎也被剥夺了,只有沙沙的耳鸣。

    他心里一阵忐忑:难道这就是人之将死的感觉?

章297

    赵贤胜看了张堂文这副模样,赶紧跑上前来,解开了张堂文的领扣,又撩起自己的袍脚,冲着张堂文使劲呼扇着。

    一丝丝地凉气扑面而来,张堂文就感觉自己的魂似乎刚离开了肉身,又缓缓地躺了回来,虽说眼镜还是无力睁开,倒是耳朵渐渐分辨出了声音。

    “张老板!张堂文!堂文!”

    是赵贤胜在呼喊,张堂文努力地咧着嘴,抿了抿嘴,“听...听见了...”

    赵贤胜一看张堂文有起色,这才把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上前扶住张堂文,让他坐直了些,“堂文啊!你可吓死我了!你这是使脱力了啊!你要真躺下了,可就缓不过来了!”

    张堂文坐直了一些,似乎血液又倒流回了肢体,眼前也渐渐能看到了景象。

    张堂文打量着一脸惊恐的赵贤胜,笑着摆了摆手,“老...老啦...不顶用了...这才使了多大劲儿,可就不行了!”

    赵贤胜瘫坐在张堂文身旁,脑门子上也是浮起了一层冷汗,“你可吓死我了,别一会儿杆子没进城,你倒先出事了!呸!呸!骚气话!”

    张堂文讪笑着晃了晃脑袋,这时才感觉到太阳光有些刺眼,抬起手搭了凉棚,“人呢...人们该不是忘了...鸣钟号聚这回事儿了吧?”

    “不会...但凡咱们挂号的西商,哪个不是打小就听过父辈的聆讯,这要能忘...那就是忘本了!”

    不多时,陆陆续续便有听到钟声的西商赶到了会馆,赵贤胜先让张堂文歇着,自己把人们召集在一起,长话短说地交待了一番,便让他们带人上城门楼了。

    张堂文约莫着歇了快半个时辰,终于有了力气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便要拉着赵贤胜去北门。

    赵贤胜不敢让张堂文再骑马,让门上准备了一个马车,他扶着张堂文坐了,自己亲自赶着马车便望着北门而来。

    城门楼上,早已没了打枪的声音,张堂文在赵贤胜的搀扶下登上城门楼,城门楼上正在往下抬人,有中枪不停嚎叫的,有脸上盖了白布一动不动的,甚至还有些是杆子,被反绑了手,一个挨一个被捆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被押着下了城门楼。

    张堂昌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子弹擦破了皮,左脸颊上一道不浅的伤痕还在冒着血,他一瞧张堂文脸色发白,赶紧走了过来,“哥!你这是...”

    “张老板该是用脱力了,还好缓过来了!”

    “多亏了赵老板...不然,我歪过去了我都不自知...”

    “张老板这话说的赵某就惭愧了,你又不是为了一己私事,你是为了咱众多西商,咱赊旗镇才脱力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这些个人还不得羞死!”

    张堂文笑了笑,撑着身子来到城垛边,看了看城下。

    城下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首,就那么仰摆着脚,躺在撂天地儿里。远处,杆子们又躲回了树林中,显然,他们也在谋划下一步的行动。

    “堂昌...咱们死了多少人?”

    “死了七八个,伤了十几个,杆子那边约莫快死伤百十号了,还捆了三个活的,我刚审过,让绑营房里了!”

    “他们...是白朗的人么?”张堂文迟疑着问道。

    张堂昌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白朗...不简单...哥,咱们怕是都没想到...那白朗压根就没走远,这货杆子,是故意来打赊旗镇的,目的就是引官军回头,白朗的人就埋伏在山里,官军一回头,他就在后面追。白朗算准了咱们赊旗镇上没兵,南阳的兵又都在他们后面跟着,所以就...”

    “萨尔浒...”

    “什么?”

    “萨尔浒之战...白朗...不简单啊...”

    “啥叫萨尔浒之战?”张堂昌一脸茫然地看了一眼赵贤胜,赵贤胜也是摇了摇头。

    张堂文抿了抿嘴,“萨尔浒一战,大清开国皇帝努尔哈赤领三万八旗大破明军十八万,就是利用明军分兵合围步调不一致,各个击破。刘秉信走的时候说了,南阳这边的部队只是赶羊...说明他们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做好真正和白朗打仗的准备。他们只是想着把白朗赶往北面,赶到项城张镇芳的大军那边...”

    “所以...白朗压根就没打算北去...而是想着往南?”

    “南阳的兵一听说赊旗镇被打,势必回头南下...那白朗就在后面追...赶羊的反倒成了被赶的羊...后有追兵,前有...”张堂文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远处树林中的杆子,“前有坚城...从刘秉信他们走的那个方向看...他们要退回南阳城...势必要经过赊旗镇...若是咱们让杆子进了赊旗镇,那刘秉信他们...便是插翅难逃了!”

    张堂文皱了皱眉头,看向张堂昌,“这...绝对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一盘大棋...南阳的兵要是在这里被堵截了,整个南阳府...还有谁能挡得住白朗?南阳府四面环山,白朗进可攻退可守,就再不是流寇,而是...”

    “真真正正的山大王...割据一方的诸侯了...”张堂昌抿了抿嘴,瞧了瞧城门楼上越来越多的人,又看了看已经搬上城门楼的弹药,“咱这点人手,这点弹药,要抗到刘秉信他们回来,怕是有些难...”

    “堂昌...恐怕...咱们不只是要扛住那么简单...”

    “唔?”

    “若是刘秉信的人回来了,这边还有一千多杆子堵截,一旦白朗的大军追赶上来了,那就是包饺子...南阳的兵溃散了,白朗的人就在城下,咱们还守的住?”

    “那...哥!你的意思...咱们难不成还要主动出门打杆子?”

    “不只是要打...还要打赢...让他们无法拦截回援的刘秉信他们...”

    张堂昌皱着眉头看了看张堂文,又看了看赵贤胜等一众西商,“哥...守,我都不能保证一定守的住,还要出城打...你这...不是为难我么?”

    “堂昌...你当过兵...我刚说的,你觉得对么?”

    “对...”

    “那你觉得,咱们还有选择么?”张堂文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张堂昌的肩头,“守在这儿,还是打出去...你该比我更清楚!”

    “坐以待毙...”张堂昌默默地咬了咬牙,“真等白朗吃下了南阳的兵,看到咱们还在赊旗镇负隅顽抗,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各位老板...”张堂文看了看赵贤胜和他身后的老板们,“你们意下如何?”

    赵贤胜早就听明白了,他第一个带头迎合道:“要人要钱我都出!不能让这群龟孙子觉得赊旗镇好欺负!”

    “对!”

    “打他娘的!”

    “跟这群杆子们干!”

章298

    太阳渐渐就要落山了,西下的日头恋恋不舍地注视着赊旗镇的斑驳城墙,张堂文站在城门楼上,回头看着城门内正在集结的人们。

    张堂昌站在前头,攥着手中的短枪,抬起头望了望城门楼上,除了那些不会打枪的人,剩下的一百来号人,都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虽说人少了一点,但好歹都是有枪的,门房营中的弹药也足够,而城外的杆子,还有很多都是破衣烂衫手握锄头的。

    但这毕竟不像之前在山陕会馆中打伏击,这是真刀真枪的对冲,张堂昌还是在心中默默地捏了一把汗,随着人到齐了,张堂昌让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城门,趁着夜幕的降临,弓着身子朝着树林中的杆子们冲了过去。

    张堂文和一众老板们,站在城门楼上,看着张堂昌带着人摸了上去,最后一丝霞光也渐渐消散了,加上人们进了树林,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只听得一阵忽如其来的打枪声从树林中骤然响起,一缕缕青烟从树林中冉冉升起,还能依稀看到火光闪动。

    张堂文的手心中浮起了一层冷汗,他身旁的赵贤胜也是如此,他不住地来回踱着步,焦躁地想要登高望远,想要看看树林中战况如何。

    枪声依旧稠密,树林中依稀可以看到有人影在来回穿梭,似乎还有人跑出了林子没多远,就中枪倒地了。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城门楼上都已经遍插了火把,远处才似乎有人走回来了。

    打头的,竟然是张堂昌。

    张堂文慌忙跑下城门楼,招呼着人打开门,迎上前去,“怎么样?打赢了么?杆子呢?”

    张堂昌的脸上还有斑斑血迹,他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赢了...剩下的都跑了...抓了几十个人,都绑了...”

    “赢了!赢...了!”张堂文如释重负一般兴奋地抓住张堂昌的肩头,“堂昌,我们打赢了!赊旗镇有救了!”

    “不对...”张堂昌却是一点兴奋劲儿都没有,他挣开张堂文的双手转身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几十个捆成一串蚂蚱的杆子正在联防队的押送下缓缓走向北门。

    张堂昌走上前去,揪住一个杆子的领口,“你们的人都去哪了?明明有千把号人,为什么这么不经打?说!”

    那杆子瞪了张堂昌一眼,却是冷冷地别过了脸。

    张堂昌忍不住一枪托砸在了那杆子头上,又换了个人继续询问道:“你们的人究竟去哪了?仍你们在这儿虚张声势,为了什么!”

    一连问了好几个杆子,又是拳打脚踢,又是威逼利诱的,可一个个人却都是木讷着脸,一言不发。

    “堂昌...堂昌,到底怎么了?”

    “树林里的杆子只有一两百人,还有大几百人的队伍不见了踪影!眼前这群人,连枪都没几支...”

    张堂文顿时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几百个杆子不知去向,他们会去哪呢?

    这时,城门楼上传来了一阵呼喊,赵贤胜正趴在城垛处,朝着张家兄弟大喊,“快回来!城里进杆子了!”

    张堂文和张堂昌大惊失色,飞奔赶回城,赵贤胜已经带着人下来了,一见张堂昌,赵贤胜急得满头大汗,连声说道:“东门来人了,说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进城了,这会儿已经打开了东门,咱们得赶紧过去!”

    张堂昌也是心头一惊,连忙振臂高呼着后面的联防队赶紧过来,一半人从城墙上直接抄过去,一半人沿着木器街望着东裕街而来。

    张堂文更是浑身上下都直打颤,杆子进东门,东门口,就是张家大院,眼下的张家大院里就只有两三个带枪的下人,剩下的大多是手无寸铁,还有十几个女眷。

    问题是,张柳氏、张秦氏、杨翠英...都在...

    张堂文顾不得许多,撩起袍脚,跟着大队人马便往东门而来。

    东门,已经完全打开了。

    几百名杆子嚎叫着冲上了东裕街,正在张家前院中焦急等待的张柳氏第一个觉察出了不对劲儿。

    但她坚持不让人打开前门,而是让人搬来了梯子,架在山墙上,悄悄地探出头去只见整个长长地东裕街上,已经被杆子们挤得人山人海了,许多扛着枪举着刀兵的杆子正在四下拍着门。

    很快张家的前门也咚咚作响了起来。

    张家目前顶事的男人,只剩张圭泗了,可他却被隔在了粮行,他一边指挥着两个带枪的下人登到粮仓的最高处,一边让所有人都不发声响,生怕触怒了外面的人。

    杆子们上到城门楼上,居高临下眺望着近处的这些个院子,很快,粮行的门口便围满了人,已经不耐烦地在用刀斧劈砍着前门。

    粮行的前门,是桐木板的,倒是结实的很,一阵乱砍之后只是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痕迹。可当张圭泗偷瞄到杆子开始点火把的时候,他的心就凉了半截,这是要一把火烧了粮行么?

    这时,木器街口的方向,一阵排枪打了过来,张堂昌领着人赶到了,一见杆子已经进了城,也顾不得许多了,就在大街上开了枪。

    杆子显然也没料到人会来的这么快,双方这就在空荡荡的东裕街上对射了起来。子弹纷飞,打在周边的木门木墙上咚咚作响,街两边的门面里,人们都蜷缩成一团,祈祷着这祸事赶紧结束。

    初时,杆子占据着城门楼,张堂昌带的人被居高临下的压制着,寸步难进,等城墙北侧余下的联防队赶到,城门楼上的枪口调转了,张堂昌这才带着人缓缓地往前压来。

    毕竟在东门口,杆子们已经点着了粮行的门市,显然,杆子们是想占据住粮仓这个制高点。

    张圭泗心急如焚,只能让两个下人在粮仓上开了火,自己从后院背着水,试图从内侧组织前门的火势。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整个赊旗镇都如同沉睡了一般,都在静静地倾听着东裕街上密密麻麻的枪声。

    张堂文此时站在城墙上,躲在大队的后面,眺望着张家老宅的方向,粮行前门的火势已经照亮了大半个东裕街,让此时的张堂文更加地揪心,张堂文只恨自己不会用枪,也没得翅膀可以飞过去,只能想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大队的后面,徒自发愁。

    很快局势便陷入了僵局,杆子的人毕竟比张堂昌的联防队多出不少,张堂昌的人已经被逐渐在往回赶了,张家粮行的前门,也在大火中轰然倒塌,露出了一个不小的缺口。

章299

    张圭泗站在粮行里,粮行的前门已经倒下了,火势稍减,门口的杆子便会一哄而上,粮行里,只有张圭泗和几个手无寸铁的下人,拿枪的,却只有两个。若是杆子占了粮行,竖在后院的粮仓便立时变成了杆子居高临下的碉楼。那张堂昌的联防队,就更别想把杆子赶出东门去了。

    张圭泗的脑海里,第一个意识到的问题,便是粮行的隔壁就是张家大院,一旦杆子进了粮行,那张家大院,可就真的完了。

    一院子的妇孺,张柳氏、张秦氏、杨翠英、丁淑仪、她们怎么能落在杆子手里?

    张圭泗四下扫视着,看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拦杆子的进入,可眼下,整个粮行后院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粮仓里储藏里的粮食。

    张圭泗犹豫了一下,指挥着伙计们把粮仓的粮食搬了出来,堵在了前门的缺口上,正在众人都不解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张圭泗又从粮行的灶房里端出了一碗油来,泼在了上面。

    原来张圭泗是要点粮食!

    一个伙计拉住张圭泗的手,“哥,这粮食可是救命的,你这一把火烧了,老爷会责怪的!”

    “烧这粮食,也是救命的!老爷责怪了我担着!”

    张圭泗不由分说地从一旁拿起一只还在燃烧的木棍就把前面的粮食全给点了。

    点燃的粮食袋堵在前门的缺口处,堵死了杆子们冲进粮行后院的唯一通路,隔着熊熊燃烧的火苗,张圭泗几乎可以分辨出前门外那些杆子恼羞成怒的嘴脸。

    张堂昌躲在一处矮墙边上,伸着头看着东城门方向,杆子们占据着高处,应付着城墙上下两边的夹攻,虽说是人数占了上风,却也不能一拥而上,只能僵持着了。若是再有能从南城墙这边过来,三面围攻,杆子肯定就土崩瓦解了。

    可如今张堂昌手里的人已经不多了,还有很多带伤的,再分人去南城门登城,怕是人还没到,这边就被冲垮了。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弹药也就快打完了,张堂昌的心里可算是憋屈极了。

    张堂文在城墙上,也不好受。赵贤胜倒还好说,可另外一些个老板们可就耐不住性子了,一开始是小声嘀咕,到后来索性抬高了声音冲着张堂文喊叫了,把杆子打进城的罪责全推到了张堂文的身上,就是因为张堂文坚持要出城打杆子,这才让杆子有机可趁,从东门进了城。

    这杆子进了城,一旦赶不出去,那整个镇子,都是要遭殃的。

    人呢,往往都是下意识地先推卸责任,指责和埋怨渐渐充斥了张堂文的周身。

    赵贤胜忍了许久,站起身来厉声呵斥道:“你们有完没完了?可劲儿的说,可劲儿的说!有这嘴皮子咋不去跟杆子谈判呢!有本事把杆子说退兵!算你能耐!一个个的,出城打杆子是大家伙商量好了的!我赵贤胜也同意了!你们可着张老板说算是几个意思?打杆子张家人出的最多,枪也都是张家买的,要没张老板在这撑着,杆子烧了你们的院子你们敢放个屁么?眼下张家大院已经让杆子给围了,你们要有能耐就上前头去,别在后面瞎嚷嚷!”

    张堂文抿着嘴,感激地看了一眼赵贤胜,眼下这局面,僵持着,倒也还好,只要张家大院别让杆子进了,刘秉信他们也快该回来了。

    正想着呢,从北门城墙方向,又跑来了一群人,张堂文一看,果然是刘秉信带着人来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喜,张堂文赶紧迎了上去,“秉信兄弟!你们回来了,太好了!这下赊旗镇有救了!”

    可与张堂文等人的欣喜不同,刘秉信和他身后跟着的人,却是面如死灰。

    “张老板...俺家庄子没了...”

    “兄弟...我知道...”

    “俺爹娘都让烧死里面了,一个庄子都没活口啊!”

    张堂文按住刘秉信的肩头,“秉信兄弟...怪我...怪我...”

    “张老板,我对不住你,大部队直接撤往裕州方向了,俺们几个都是赊旗的兵,说啥也得回来看看,我...”

    张堂文刚刚提起的希望,瞬间又化为乌有了。

    “就...就你们几个?他们不知道杆子在打赊旗镇?”

    “就俺们几个...”刘秉信的脸上满是愤慨,他默默地抿了一把脸,“就这,还要算我们是逃兵...可我们是赊旗镇出来的兵,不能眼睁睁看着杆子糟蹋镇子!”

    张堂文轻轻地摇晃着刘秉信的肩头,“赊旗镇上万人呢...说不救就不救了?杆子破了城...那...那还有好儿?你们长官...你们长官...”

    张堂文一个踉跄差点歪过去,刘秉信赶紧扶住他,招呼着身后跟着的人们上前去打杆子。

    赵贤胜在一旁紧紧地攥住张堂文的手,“张老板...挺住,咱们这点人,一定跟那杆子耗到底!”

    张堂文却是哭丧着脸,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叹道:“现在是天黑,杆子看不出咱们有多少人,要是拖到天亮官兵还不来救,咱...咱们肯定不是杆子的对手...”

    正说着呢,城门楼方向的枪声越来越稠密了,黑夜里都能看出那边的枪火宛如烟花一般绽放,除了枪声,还有一阵阵呐喊声,也不知道杆子到是要做什么。张堂文连忙站起身,簇拥着众人往前看去。

    张堂昌在东裕街上,也是心中一沉,赶紧招呼着人们严阵以待,果不其然,城门楼方向的火光下依稀可以看到许多人影正在开着枪朝着张堂昌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张堂昌心中一揪,看起来,这杆子是要先拿下这边了。

    很快,从张家大院方向,许多杆子举着枪沿着街两侧的门面和柱石,朝着张堂昌这侧压了过来。

    张堂昌此时手里仅剩下几十人,还多有带伤的,只能边打边撤,竟是一路撤到了东裕街口,张堂昌深知,退过这个街口,便是一马平川的三岔路,那便是四散逃命的结果了,可眼前这群杆子显然人数要多的多,便是硬拼,怕是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张堂昌开始有些后悔了,本来人就少,更不该分兵去城墙上了,这下,怕真是神仙难救了。

    吃掉东裕街上的人,那城墙上的人也是独木难支了。

    赊旗镇,对这伙杆子来说,便是唾手可得了。

章300

    张堂文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漆黑的街道上,那忽闪忽闪的枪火一路从张家大院推向了东裕街口,他便知道,如今的压力,都在张堂昌那边了。

    可是城墙上,依然是寸步难进,那伙杆子据守着城门楼,居高临下,城墙上却是一点遮挡都没有,若真冲过去,便也是活靶子。

    刘秉信带着人站在最前面,却也是只能摸黑对射,完全近前不得。

    张堂文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心中不禁一阵酸楚。难道,老天爷真的要亡赊旗镇么?

    这时,一道亮光从东门外吹着刺耳的唿哨跃上天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一颗亮闪闪的火球像烟花一样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把整个东城门楼映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就在杆子们仍在看那光线的时候,只听得城外一阵排枪声,站得靠外的杆子们应声倒下了,远处,还传来了一阵马的嘶鸣声。

    一个闪过张堂文脑海的念头,便是:官军来了!

    张堂文站起身来,指着城门楼的方向,呐喊道:“官军来了...官军来了!赊旗镇有救了!”

    刘秉信虽是不信,却也站起身来振臂高呼道:“援兵来了!跟我上!把杆子打出城去了!”

    城墙上一阵喧哗,人们跟着刘秉信便朝着城门楼冲了过去。

    可远在东裕街口的张堂昌,却是浑然不知,他正领着最后的十几个人退守在拐角的摊位上,靠着也不知谁家的酱菜桶和夜宵摊位在与杆子对射。

    眼瞧着杆子们便要围上来了,张堂昌的背后却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张堂昌回头一看,却见黑压压的一队马队浩浩荡荡地从木器街上冲了过来,也不由分说,趁着夜色便冲到了杆子人群中。

    顿时,街口这边便枪声大作,张堂昌也是像被打了强心针一样,带着人便冲了上去。

    东门城门楼上,东裕街与木器街岔口处,顿时打开了花,这一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马队,彻底从气势上击溃了杆子的信心。很快,杆子们便如同赶羊一般,被挤压到了张堂大院门前的东裕街上。马队左右冲突着,杆子们如同割草一般,被马撞倒在地,被枪打倒在地,活着的人们,渐渐也都跪下求饶了。

    等张堂昌和张堂文在张家大院门口见着面,上百人的马队已经如同一道行走的铜墙铁壁,把剩下的一百多个杆子围困在了宽广的街道上,早有人点起了火把,把整个东裕街上映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张堂文踉跄着走上前来,打量着马队上的人,分辨了许久,才发现了一个熟脸,夏老四!

    正在张堂文和张堂昌兄弟面面相觑的时候,夏老三已经骑着马缓缓地上前来了。夏老三翻身下马,穿过跪倒在的杆子,手上的马鞭不住地抽打着那些跪地乞饶的人们,若有人不及时闪开,还要被他一脚踹翻。

    “老三...老三,你...”

    “老爷...”夏老三的脸上不知是谁的血渍沾染上了,他却是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抿,大大咧咧地朝着张堂文拱了拱手,“得到消息,俺就赶来了,可山里过来不方便,来晚了...”

    “不晚...不晚...”张堂文有些激动了,他上前搂住夏老三,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若不来...赊旗镇就完了...张家也没了...”

    夏老三讪笑着,招呼着夏老四他们下来见过张堂文,这边,张家前门也打开了,张柳氏带着一众家眷也迟疑着走了出来,夏老三一瞧见大肚子的杨翠英,也是激动地跑上前来,稀罕地瞧着杨翠英那鼓囊囊的肚子。

    这边,夏老二骑在马上,高举着火把,已经在讲着各种的大道理,劝降着跪在地上的杆子。张堂昌听了也是一愣,却不愿多干涉什么,连忙安排着联防队的人收治伤号,又安排了人去把赊旗镇的郎中全喊出来。张圭泗那边,也听得外面没了动静,挑开了仍在燃烧的粮袋,缓缓地走了出来,丁淑仪早就关切地跑到粮行门前了,一瞧见张圭泗没事,也是激动地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城门口上,刘秉信带着人,正在清点着上面还活着的杆子,重伤的暂且不管,能走的都捆了个结结实实,赶下楼来。

    张堂文浑身颤抖着走向张柳氏,紧紧地捏住张柳氏的小手,“打完了...”

    “打完了就好...没事就好...”

    “你们...都没事吧?”

    “没事...还好老三他们来了,咱家前门都快被撞开了...”

    张堂文看着仍在跟杨翠英亲热的夏老三,心有余悸地叹道:“若不是老三他们赶来...咱...张家可就完了...”

    “那当初翠英说老三进山当杆子了,你还老大不愿意...”

    “一码归一码,这当杆子可是杀头的罪过...”

    “可如今是杆子救了你一家老小,救了整个赊旗镇...”

    张堂文抿着嘴长叹了一声,“说的是啊...刘秉信带人回来,说官军退到裕州了...他们是怕来赊旗镇被前后夹攻啊...可他们就没想过,赊旗镇一旦破了,这几万人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儿,张堂文心中一急,赶紧上前拉住夏老三,“老三,不成,还得防着白朗过来,官军退到裕州了,万一白朗想着劫掠赊旗镇,他可是还有好几千人呢!”

    夏老三扭头冲着夏老四使了个眼色,夏老四便拉过自己的马,带着两个人押着一个杆子便出城去了。

    张堂文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天边渐渐浮起的那一丝鱼肚白,看着东裕街上,那一坨坨伏在地上的黑影,那,都曾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啊!无论是联防队的人,还是杆子,都是人啊!

    随着天逐渐大亮,越来越多的人们从窗口探出脑袋,看着街上那满地的横尸,还有张家大院门口跪倒的黑压压的人。

    城门楼上,刘秉信已经朝着城北的方向跪下了,嚎哭声令人直起鸡皮疙瘩,张堂昌的面前,联防队的尸首已经规规矩矩地摆放了两列,远处,仍有尸首源源不断地抬了过来。

    所有人都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都在默默回味着昨夜的惊心动魄,安抚着尚未停歇的激动的内心。

    这一夜,赊旗镇上没有胜者。

章301

    张家大院里,张堂文坐在上首,把刘秉信、夏老三他们都请着坐了,凑在一起商量着后事。

    “老三,你现在上山做了杆子,本不该让你与秉信兄弟相见的。但如今大家都折腾了一晚上,秉信兄弟也不是外人,我想着,把你们喊道一起,说叨说叨...”

    夏老三朝着刘秉信拱了拱手,“老三我虽说上了山,却不轻易害人性命,为的不过是个念想,就想着在这乱世里安身立命而已...”

    “老三兄弟...张老板!”刘秉信眼眶尚且是红的,他抿着嘴朝着两人拱了拱手,“如今...我擅自脱离了部队回道赊旗镇,犯得是军规,就算是回去了,也未必有个好果子吃,所以两位大可不必介意。何况我这只不过是个小头目,还比不上老三兄弟之前的官阶!”

    张堂文熬了一宿,眼珠子都是红的,但他仍然是放心不下,还是硬撑着精神,小声说道:“既是如此,秉信兄弟是什么打算?还会部队?”

    刘秉信抿了一把鼻涕眼泪,看了看张堂文又看了看夏老三,“老三兄弟如今在哪个山头?又有马又有枪,混的风生水起,要是不嫌弃,我也去牵马执鞭如何?”

    夏老三看张堂文也好奇地看了过来,也是笑了笑,“我去的这地方,也是当年马哥的部下,马哥被削职之后,他们几十号人就上了山,我去的时候,都已经有几百号人了,等我去,是捡了个现成的。地方,就在往桐柏伏牛山去的地方,笔架山、二头山,反正都是那么个地方。地方虽是不大,但山坳坳里能藏住人,如今也有千把人在那儿了!”

    张堂文笑了笑,心里也是一惊,千把人...如今果然是无山无寇,无峡无匪了。

    刘秉信寻思了一下,轻声问道:“老三兄弟...这么说起来,你那里管事的人也不少...”

    夏老三点了点头,“都是当年从武昌城杀出来的伙计,总要有个先来后到,不然我怎么能才带出来百十人马,不过好在把所有的马都给我了,还配的都是好枪,幸而昨晚天也黑,那伙杆子看不出我有多少人,不然可得好一阵打!”

    “杆子人不少,光是囫囵个捆在城门楼下的,都是快两百,带伤一百多,死了一百多,剩下的怕是都从东门跑了。”刘秉信在一旁小声说道:“咱赊旗镇联防队才一百号人,加上后来顶上来的,也不过两百人,能拖他们一天,着实了不起的,但最终还是得靠老三兄弟带的人马,这才能打赢...”

    正说着,张堂昌满头大汗地走进来,端起张堂文面前的水就一口喝干了。

    “堂昌...外面情形怎么样?”

    “各位老板都带着自己人回去了,联防队死了四五十个,伤了十好几个,没伤的带上我就剩三十几个人了。有俩个老板还在那叫嚣着让咱张家出丧葬费呢!让赵贤胜赵老板一通骂给撵回去了!这会儿所有人都说的是自己安抚自家的!”张堂昌抿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我院里死了十二个,带出来二十三人,回去连一半都没,还有俩怕是要截肢...哥...你可得帮我点!”

    “这个自然...保家卫国的事,不能让人们寒了心...死了的,从咱庄子上划出五亩地指给他们,银子随后一家赔十个大洋,家中若有子弟,求学什么的,张家都管了!”张堂文听了张堂昌开头的话,心里也是凉了半截,张家出人出力护住了镇子,到头来竟然还要张家出丧葬费,这真是...

    一旁的夏老三也听得不是滋味,啪地一巴掌打在桌面上,“若是这样说,我还死了两匹马,伤了好几个兄弟,我去找他们要去,敢不给,下次我就亲自去劫他们院子!”

    张堂昌一把搂住夏老三,笑嘻嘻地劝慰道:“老三...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没肚量的主,怪不道他们生意做不成呢!”

    张堂文寻思了一下,轻声问道:“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张堂文见众人都没话,便轻声说道:“如今咱手上扣着两百个杆子,还有几百条枪,虽说功劳是老三的,咱联防队也出力不少,可毕竟南阳府早就说了让解散私人武装,先不说有没有功,这个过却是背定了。老三兄弟如今上山落了草,自然也不能领这个功,秉信兄弟毕竟是官军,虽说你们是擅离的部队,可若是上报时把功劳落在你们的部队头上,怕是你们反倒无过而有功了!而且这样一来,咱赊旗阵上的联防队也不用做这个出头鸟,不怕上面下来人查了!你们觉得如何?”

    夏老三头一个点了点头,“我本就是为了解围而来,什么功过都与我无关,我就想着救人来着。”

    “我也无所谓...”张堂昌点了点头,“若没人认这个功劳,上头一定会查下来的,这样非但把官军给得罪了,还让咱赊旗的联防队出了名,奖励未必会有多少,撤销反倒是必然的事。若真是追究起来,指不定还要收缴枪支,追究窝藏火器的事儿哩!”

    刘秉信皱着眉头,听着众人都说了遍,这才点了点头,“可是张老板...无论如何,上头也不会认为真的是我们这几个人就能拿下这么多杆子...”

    “秉信兄弟,上面的人并不一定真的会深究那么多,毕竟请功领赏才是重要的,至于到底是联防队干的,还是另一伙杆子干的,他们未必会那么较真儿!”张堂文抿了抿干瘪地嘴唇,看了一眼张堂昌,“何况,秉信兄弟...张堂文实在是有亏于你...你的家书,堂文都未能帮你送到...”

    刘秉信的眼眶又红了,张堂文看了张堂昌一眼,轻声说道:“人,由咱联防队的人和秉信兄弟一同押着往南阳去,派人去裕州通传一下,他们若想领这份功劳,如何解释如何争辩,自然有他们取忙活。咱们把大部分的枪留下,有此今日一事,咱们赊旗镇算是和白朗结下梁子了,指靠旁人,倒不如指靠自己。我也相信,经此一战,赊旗镇的那些老板们,不会再对官军抱有幻想了,凡事...只能指靠自己了。”

    张堂昌点了点头,便转身去办了。

    张堂文站起身来,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仰面倒下了。

章302

    待到张堂文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张柳氏泪眼朦胧地坐在床边,张秦氏和丁淑仪坐的远些,却都是一脸的愁容,一见张堂文醒来了,连忙围了上来。

    “老爷!老爷!你终于醒了!”

    张堂文只觉得手臂上一阵酸麻,抬起一看却是扎的满是银针,张柳氏连忙扶他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找了个靠枕垫在他的背后。

    “这是...”

    “姜郎中来过,给你行了针...怕你伤了元气,这会儿去了灶房给你炖药去了...”

    “得有人跟着啊...”

    “圭泗在呢!”

    张堂文点了点头,看了看窗外的天,都已经快擦黑了。

    “我...睡了一天?”

    “你可别说的,吓死我们了,你前面说话说的好好的,忽然就倒了,把刘秉信和老三都吓的不轻...”

    “他们人呢?”

    “秉信和堂昌带着人往南阳去了,老三怕耽搁的久了,引来官兵,也想着带着翠英一道回山,就早走了。”

    “翠英的身子...”

    “坐的马车,不妨事!”张柳氏抚着张堂文的额头,心疼地揉了揉,“你呀...就是净操心,姜郎中说了,你这就是心忧成疾,思虑太多。你可得放宽了心才行!”

    张堂文抚了一下张柳氏的脸颊,闭着眼睛笑了笑,“行...我少惦记点事儿,全靠你了行不...”

    “你个糟老头子...难办了交给我了...圭泗为了堵住杆子不让进粮行,点了粮仓一半的粮,堂昌院里一下死了十几个下人,你随口一句一家十块洋元,还要指庄子的地给人家,我知道你是好心,你不能让人说咱张家刻薄,可你好歹也说个期限。下午都有人家来领钱了,我只能从账上搜刮了一圈才凑齐了数!你个不省心的啊...”

    说着,张柳氏就要抹眼泪,一旁的丁淑仪连忙上前来宽慰道:“太太,我觉着老爷办的对,老爷不仅是张家的老爷,还该是赊旗镇的老爷,要不是有咱们在前面顶着,杆子进了城,他们谁也护不了自己的家财!虽说这下咱家出的多了,可太太,咱张家往后在赊旗镇上,还不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他们谁家不得跟咱一条心?”

    张堂文苦笑着摆了摆手,指着丁淑仪笑道:“淑仪伶俐...比你老爷想的都长远...”

    “淑仪说的对啊!”一旁的张秦氏也随声附和道:“这丫头,见底确实可以,圭泗真是好福气!”

    正说着,张圭泗端着一碗热汤进来了,烫的左右手轮番松开去捏耳垂,丁淑仪一看这架势,从怀中取出方巾垫了一下接过热汤,顺便埋怨道:“憨子...小心别烫着了!”

    张圭泗笑了笑,打量着张堂文的气色,“老爷好点了?姜郎中一会儿就过来,还在那儿分药粉呢!”

    张堂文看着张柳氏小声嘀咕道:“姜郎中那边,不能亏了...”

    “我晓得啦!”张柳氏接过丁淑仪手中的热汤,吹了吹,便给张堂文喂了下去。

    待到第二日中午,张堂昌带了几个人从南阳回来,刚好赶上吃中饭。

    张堂文喊着张堂昌坐了,连忙询问道:“怎么说?秉信兄弟他们那边怎么处理了?”

    “还能怎么说,功劳都是他们的呗!”张堂昌没好气地接过张柳氏递过来的白饭,扫着桌面上能吃的菜,“刘秉信那个顶头上司,一听这天大的功劳,带了几个人就从裕州赶到了南阳。俘虏的杆子就地接收了,上报的事儿也都交给他了,就答应了咱们两个条件...”

    “哪两个?”

    “他若高升,留下的位置就是刘秉信的,至于刘秉信擅自离队,自然也就成了打前站。第二,枪咱们昧了,他不上报也不追究,咱赊旗的联防队也会受嘉奖,助军平乱嘛,这么一来,怕是也没人再找咱麻烦了。”

    张堂昌夹起一块肥肉,就着白米饭一顿猛嚼,张堂文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这就好,这就好,有时候,看似是好事,其实未必会有好结果。这样把功劳让出去了,对咱们来说,其实少了许多麻烦。”

    “未必吧...我可听说高德宽从省城回来了,听说赊旗镇遭了杆子,我估摸着,他不是来看笑话,就是来再捅咱们一刀呢!”

    张堂文捋了捋胡子,“不会吧?”

    “不会?他那种小人,巴不得看咱们笑话呢!若是让他知道咱们粮行也遭了难,怕不是立马就变着法子的整咱们呢!”

    张堂文心头一揪,张圭泗为了护住粮行后院不让杆子有地方据守,烧了粮仓中一半的粮食,这要是让高德宽知道了,那可就遭了。

    似张家粮行这么大规模的粮行,都跟官府签的有收粮保障协议,那粮仓里存的,可有一半都是军储粮,原计划是等秋天一体拉往南阳的,这一把火就烧了一半,谁还能分的清楚烧的倒是自家粮还是军储粮?

    以高德宽那种小人心性,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张堂文赶紧喊下人把张圭泗叫来。

    张圭泗正在粮行收拾门市,一溜烟地跑了过来,“老爷,你找我?”

    “粮行得赶紧修好,给伙计们都交代了,烧粮的事谁问都不说!”

    “唉!”

    “还有!”张堂文又寻思了一下,低声跟张圭泗吩咐了许多细节。

    张圭泗虽说有些好奇,却还是点头去了。

    张堂昌眯着眼睛看了看张堂文,“我还以为你真是变成慈眉善目的大善人了,原来这些当年的手段你都还记着呢?”

    张堂文无奈地摇了摇头,“防小人不防君子,若是君子,哪里会管咱们烧掉的倒是官粮还是自家粮?但高德宽这种小人,还是得防上加防!”

    果然,没到天黑,高德宽真的带着人来了,借口慰问赊旗镇匪情,直奔东裕街张家粮行。

    “张老板?”

    “高老板...高督查!”

    高德宽瞧着合源记被烧的不成样子的门市,却是不由有些笑出声,“听说...这回杆子进城了?”

    “是!”

    “你家业遭灾了?”

    “差点...门市让人给烧了!”

    “后面的军储粮,没事吧?”高德宽眯着眼睛打量着粮行那一片惨状,已经不自觉地往那边走了。

    张堂文远远地看了一眼张圭泗,瞧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陪着笑道:“没事,一点没伤着!”

    高德宽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粮行,粮行的前门还没修好,地上还满是木炭灰迹,一群伙计正在拿水洗地。

    “开仓...我要验粮!”

章303

    张圭泗守在门前,有了之前那回交道,他也知道没必要跟这个小人正面冲突,乖乖地打开了粮仓的门。

    一股热气带着粮食的粉尘味扑面而来,高德宽拿着方巾捂着口鼻,朝着身边的跟班使了个眼色。

    “去,进去看看,仔细着点,边边角角都看仔细喽!”

    等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喊道:“满着呢!”

    高德宽一皱眉头,看了一眼张圭泗,张圭泗强忍着笑,扳着脸看向别处了。

    高德宽背着手,翻身回道后院,张堂文正要说话,高德宽却是忽然转了头,指着粮仓顶说道:“去,上去个人,看看冒尖的几个仓!”

    张堂文心头一沉,坏了!他只吩咐了张圭泗用麻袋装了玉米杆混在粮堆的外围,把粮食往前堆,那仓顶上,可没做手脚。

    瞧着高德宽两个跟班要来梯子爬到了米仓的最高处,张堂文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里。

    只见那两人来到米仓顶,打开了通风口的盖子,一个人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张堂文的手心里顿时一层冷汗。

    等那人出来张嘴喊道:“满的!”

    高德宽和张堂文都是一脸的诧异。

    等高德宽悻悻地带人走了,张堂文这才把张圭泗喊道一边,低声问道:“上面你做了什么手脚?”

    “老爷,你让我在下面弄的时候,我就盘算着,那高德宽也是干粮行出身,粮仓的底细他也该是知道的,所以我就怕他从上面再查,就找人弄了两张桌面,从里面架好,上面堆的都是粮食,其实底下都是空的。”

    张堂文如释重负,一边点头,一边拍了拍张圭泗,“还好...还好有你啊...若是让那个小人抓到把柄,又不知道该怎么编排咱们了。”

    张圭泗正要说话,高德宽却带着人又折了回来,反倒吓了张堂文一跳。

    “张老板...”高德宽低着头,翻着眼皮看了张堂文一眼,“我听说...进城的杆子,有好几百人呢?”

    “是...人多,枪多...”

    “张堂昌那联防队,撑死了有个百十号人,杆子都进城了,怎么又给打退了呢?还俘获了两百人!”

    “这...”张堂文讪笑着摆了摆手,“全靠咱南阳的兵啊...”

    “放屁!杆子进赊旗镇的时候我就在裕州!南阳那群窝囊废让白朗吓破了胆,躲在裕州城里不敢出头!赊旗镇的杆子到底是谁打跑的?”高德宽小眼珠咕噜一转,“我可听说,进城的不止一伙杆子,其中一伙杆子,好像是来帮张老板的吧?”

    张堂文的背后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他迟疑着看了张圭泗一眼,“有么?我怎么没听说呢?我听说...是官军杀过来了啊!高头大马,带着枪,哪里的杆子能这么威风!”

    张圭泗也在一旁连声附和,高德宽却是笑了笑,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张堂文,“张老板,你当知道,眼下白朗闹得凶,省里头已经下了死命令,无论谁家谁户,但凡勾结杆子作乱,定斩不饶。张老板,你可以不要玩火啊!”

    张堂文尴尬地笑了笑,高德宽却是转头看了看张圭泗,又看了看张家大院,笑嘻嘻地转身离开了。

    张圭泗一直目送着高德宽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口,这才回到张堂文身边小声说道:“老爷...镇上人多口杂,指不定谁真的跟高德宽说了什么...”

    “人言可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可老三毕竟救了整个赊旗镇,若是他们但凡有一点良知,也不会拿老三、拿我来邀功!”张堂文皱了皱眉头,看着东裕街上那仍有斑斑红印的地面,默默地摇了摇头,“但是这个高德宽,实在是太麻烦了,有他在一天,咱们都得多个心眼,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是...老爷!”

    转眼,已是入了夏,刚过了端午节,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讨论着白朗攻占禹县的事,一伙小小的杆子,打家劫舍不说,还一直攻城略地起来。人们一边对那神秘的白朗军提出各种神乎其神的猜测,一边抱怨着袁世凯治下的民国,竟是还不如大清朝的时候了。

    可在张堂文眼里,什么白朗之类的根本就不是头等大事,他更关注的,是报纸上侧面的一行小字,说的大概意思是:开封府军械库离奇爆炸,张都督大为震怒,严令彻查。

    自打张春福和钱玥娥去了开封府,张堂文就对开封府的消息格外的警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极其敏感。

    这军械库爆炸,可不是一般的小事。

    张堂文默默地回到书房,拿出上个月钱玥娥寄回来的书信,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

    上个月,钱玥娥在信中还满是欢喜,说筹备已久的《开封民立报》终于创刊了,虽然她并非同盟会之人,却也对同为革命政党的同盟会能在开封府拥有自己的喉舌而感到高兴。另外罗飞声已成为河南省议会的正式议员,也发起了第一次公开的针对张镇芳的弹劾案。

    张堂文默默地翻看着信纸,他是知道钱玥娥的秉性,就算这军械库爆炸的事与他们有关,也万万不会在书信中有所涉及的。

    看着钱玥娥那娟秀的字体,嗅着信纸上那淡淡的墨香,张堂文还是有些恐慌,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钱玥娥叫回身边来,以解心头焦虑。

    但他知道,以他在钱玥娥心中的地位,这个要求,着实有些难办。

    张堂文收好书信,缓缓地走出门来,望着前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准备出门,远处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鹤汀...

    张堂文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杨鹤汀一直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这个节骨眼上,又出现了...不会是什么好事。

    “杨先生...”

    “堂文兄...”

    两个人尴尬地站在张家大院的门口,面面相觑,谁都不愿先说出第一句。

    张堂文的心中愈发忐忑了,开封府爆炸的军械库,难道...牵连到钱玥娥了?

    有那么一瞬间,张堂文是真的希望杨鹤汀只是来叙旧,而不是来报信的。

    可是,事实总是如此,有些话,永远都不会如人所料。

    “飞声和钱夫人,被张镇芳投入大牢了...”

    现实总是这么残酷,如果还有更悲剧的,那就是在伤口上再撒一层盐。

    “春福...当时也在报社...所以...”

章304

    杨鹤汀的话,显然让张堂文有些惊慌失措了,以至于他领着杨鹤汀进屋的时候,被自家前厅那跨越了不知几百次的门槛被拌了个踉跄,差点栽倒。

    张堂文顾不得给杨鹤汀上茶,连声询问道:“杨先生...事关我一妻一子,可不能跟我开玩笑啊!”

    杨鹤汀面色沉重,犹豫了再三,这才低声说道:“我是收到了开封府发来的电报,又找同志再三核实,才敢来找你的。我已拜托旧友张嘉谋等在开封府斡旋,希望可以挽回。”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罗先生不是在开封府办报纸么?为什么会被投入大牢呢!春福...春福还是个孩子...就算身在报社他...”

    “堂文兄...勿急,让鹤汀跟你解释...”杨鹤汀坐在椅子上,显然有些坐如针毡,他抿了抿嘴唇,低声说道:“张镇芳一直想方设法地阻止《开封民立报》发刊,从年初一直拖到了现在,上月才算第一次发行。但堂文兄知道,如今国会中我国民党党员占席过半,袁世凯与国会的对立已成定于,这样的情况下,在袁世凯的老家,一家国民党的喉舌报刊的存在,会是多么令他恼怒的事情。自宋教仁先生遇刺之后,天下间开明清正的报刊都在发文讥讽袁世凯行鬼魅之举,图独权之事,袁世凯以用诸多借口查封了多家报社。而这一次,张镇芳把开封军械库爆炸的事,按在了罗飞声他们身上。”

    “罗先生不是省议员么?”

    “正是议员,才更是一箭双雕...一面诬陷报社员工纵火焚烧军械库,一面借以在省议会乃至国会上攻讦我国民党议员!”

    “玥娥和春福...”

    “她们...只不过是恰好身处报社内,被算作同谋,一同被带走了!”

    张堂文听了事情的缘由,心中还稍稍平复了一些,虽说人被带走了,可毕竟他们并非报社的人,也不是国民党的党员,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张镇芳要诬告罗飞声他们,也跟钱玥娥和张春寿没关系啊!至少留他们性命该是可以的。

    张堂文见茶端过来了,便抬手请茶,等下人走远了,他才低声说道:“既如杨先生所言,那玥娥和春福应当无碍,但是大牢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知杨先生可有门路先将他们保出来?”

    “堂文兄...不是鹤汀不愿,而是...”

    “而是什么?”

    “如今袁世凯一系对我国民党众是分外仇视,鹤汀若是请党人旧友出面保释,只怕,会让春福和钱夫人更加遭受嫌疑,特别是张镇芳一向行事决绝,心狠手辣,只怕,会适得其反。”

    张堂文默默地点了点头,这道理,他还是想得到的,可如今张家的生意大不如前,面上的关系也早就七零八落的,想要在开封府上找到能跟张镇芳说上话的人,张堂文便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来。

    也不对,真若是有,那还真有,但却是张堂文万万不想扯上关系的。

    高德宽...

    杨鹤汀一脸愧疚地看着张堂文,面前的茶早已凉了,“堂文兄...事态紧急,若是堂文兄身边有相熟的人,万望尽快行动,若是有需要鹤汀帮忙的,但说无妨。”

    张堂文皱着眉头,缓缓地站起身来,一只手撑着桌边,无奈地摇了摇头,“人...是有的...但却是那有过节的旧人...未必肯帮这个忙...”

    杨鹤汀也是皱了皱眉头,从罗飞声入狱的消息一到南阳,杨鹤汀便跟身在开封府的一众国民党旧友都通联了电报,集合全部力量去为罗飞声翻案。只要罗飞声等人不能定罪,那钱玥娥和张春福自然不会受到牵连。

    可是反馈回来的消息,却让杨鹤汀也深感头疼。

    张镇芳这次,看样子是笃定要杀鸡给猴看了。

    张堂文送走了杨鹤汀,枯坐在书房中,连吃晚饭的时间都错过了。张柳氏见下人喊了两次都没反应,便亲自来到书房。可一瞧见张堂文那愁容满面的表情,张柳氏就知道,这主子是又碰上什么难题了。

    “老爷...今天杨先生急匆匆地过来,又急匆匆地走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张堂文一直手撑着额头,逼着眼睛把开封府的事告诉了张柳氏,惊得张柳氏也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两只手的指尖都有些发麻了。

    “老爷...这可拖不得...春福和钱妹妹都是娇气身子,怎么能入大牢那种地方呢!”

    张堂文自然也是忧心忡忡的,此时听得这话,颇有些不耐烦了,“我自然知道!我这不正在想法子么!”

    张柳氏瘫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抓着把手,低头寻思着,“可恨...如今早已变了天,不然...我爹爹往日同窗旧友还有在山西做官的...也许...”

    “都什么年月了,那些事就别提了!眼下在河南,那张镇芳一人独大,他背后又是袁项城,举国上下谁还有他权柄大!等咱绕了大半圈找着人,怕不是春福和玥娥的脑袋都保不住了!”

    说道掉脑袋,张柳氏的心跳得更激烈了,她的嘴唇都有些发白,看得张堂文也是一惊,赶紧跑出门去,大声吆喝着,“来人!快把我的护心丹拿来!”

    等下人一溜小跑把护心丹拿来,张堂文早接好了水,赶紧取了一粒塞进张柳氏的嘴里。

    “怪我了...怪我了,不该拿话呛你的...”

    张柳氏攥着张堂文的手,面色苍白,看起来虚弱极了,“老爷...耽搁不得,我想到了...能跟张都督说上话的,只有高德宽!老爷...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啊!”

    张堂文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这个人,张堂文也心知是唯一人选了。可那高德宽前面差点害死张堂文和张堂昌,后来又被赶出了赊旗镇,此番回来没少到张家来作妖啊,找这样一个人帮忙,有可能么?

    张堂文一边搀扶着张柳氏,一边低头沉思着,张柳氏却是似乎得不到一个准信,就不放张堂文走一样,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攥着张堂文的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张堂文。

    “我去...我去找高德宽...”

    张柳氏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却又低声叮咛道:“堂昌...得把堂昌也叫上...你自己去...不济事...”

    张堂文愣了一下,还叫上张堂昌?他那种倔驴,这种极折面子的事,会同意?

章305

    张堂昌自然不会答应。

    张堂昌一听说要去求高德宽,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开什么玩笑?咱们跟高德宽是什么过节?那是玩命的过节!当初他走的时候,若不是你一时心慈手软,怎么可能就那么放任他灰溜溜地跑了?就算咱们不用私刑,告到官府一样让他高家抄家灭族!”

    “堂昌...事关重大,非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去找他啊!”

    “四嫂和春福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张镇芳就算要找国民党的晦气,也不至于连个妇孺都不放过吧?就算真的需要找人打关节,咱们张家在开封府还有个收棉的地方,也还认识点商界的朋友,我自去办妥!”

    “堂昌!”张堂文的声调忍不住太高了许多,“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杨先生说了,张镇芳是个做事决绝、心狠手辣的人,若不能早些救人,就怕到时候,我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说着张堂文的眼圈的都红了,张堂昌这才没再敢辩驳什么,他犹豫着转过头去,“四嫂我是没多少感情,但春福是我侄儿!是张家的长子长孙,为他,我面子不值钱!但说好了,我就跟着,要说你自己说!”

    张堂文这便拉着张堂昌要走,张堂昌还是不依不饶,“哥,不是我说你,你看你掺和了那个杨先生的事儿之后,咱张家多了多少麻烦,依我看,那个杨先生就是个祸根,谁沾染了谁倒霉!”

    若是平时,张堂文一定停下脚步跟他争辩,可现在,张堂文头也不回地拉着张堂昌,朝着党家院子来了。

    到了党家院子,门子认得张家兄弟,便领着进去了。

    到了大堂,却见高德宽像个大爷一样,盘坐在主位上,腿翘在另一个座上,放在一个女人怀里,任由她揉捏,党松涛反倒像个外人,坐在一旁,陪着高德宽正在听曲。

    高德宽眼尖,头一个看见了张堂文拉着张堂昌进来,又看见张堂昌一脸的怨气,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连忙坐正了身子吆喝道:“你们...你们怎么擅闯民宅啊!”

    高德宽手下的人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吃酒,一听得吆喝也是冲了出来,把张堂文拦在门外。

    张堂昌一瞧高德宽那个怂样,就忍不住想要作践他两句,“擅闯什么民宅,这是党家,不是高家,我们两兄弟打小进党家门,就没敲过门子递过拜帖!你说是不,党松涛!”

    党松涛生就是个怂胆,一见张堂昌就更怂了,也不敢吱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堂文却是没忘记今儿来是干什么,他一面暗暗地踩了张堂昌一脚,一面抬起手朝着高德宽拱了拱手,“事急匆忙,不恭的很,高老板别介意...”

    高德宽的小眼打量着张堂文,也是冷冷地一笑,冲着手下的人摆了摆手,“下去吧...瞧着张老板今儿个来,像是有话要说啊?”

    张堂文低着头寻思了一下,微微笑道:“高老板,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之前有些小恩怨,扯到现在也有些年头了。堂文寻思了很久,觉得以高老板的为人和肚量,若是堂文勇于登门致歉,想必,也能让我们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咱们同路为商,互帮互助,岂不是更好?”

    张堂昌听得张堂文这违心的谄媚,忍不住心里直犯腻味。

    就连高德宽听得张堂文这话,都是一愣,左右寻思也不知道张堂文的肚子里到底卖的是个什么药。

    倒是一旁的党松涛兴奋了起来,赶紧上前来拉住张堂文的胳膊,“张老板...里面请,咱们坐下说话...”党松涛又冲着拉胡弦和唱曲的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引着张堂文就近坐了。

    高德宽眯着眼睛看了看一脸不情愿的张堂昌,默默地向后靠了靠,“张老板一向清高的很,在下这种庸人,往日是不得入眼的。怎么今日来说了一堆逢迎的话,听得我都不自在了。是不是...张老板有事相求啊?”

    张堂文陪着笑脸,寻思了一下,把开封府的情况跟高德宽说了,连连拱手道:“我家内人与犬子受这无妄之灾,实在是我平日不修福德,太过专横所致,我知道高老板如今手眼通天,在张都督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人,若是高老板能够不计前嫌,出手相助,堂文一定涌泉相报...”

    高德宽静静地听着张堂文说完,却是呵呵一笑,这一笑,竟似是止不住了一般,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说...张老板...你也忒把高某高看的些了。尊夫人和令郎犯得什么啊?烧军械库啊!那可是杀头大罪!如今张都督刚把人逮进去,我就千里迢迢地去救人,你...你是想让张都督把我也算在里面是吧?你这一手丢车保帅玩的挺溜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扳倒我,你连孩子都舍得啊?”

    张堂文急得满头大汗,却还是只能陪着笑脸,“高老板说笑了,堂文确实是急着救人啊...堂文也知道,那烧军械库是重罪,可高老板你想想,一介女流,一个孩子,能干出这种泼天大案来么?他们不过就是不偏不倚地出现在了那里,无辜受到了牵连...”

    “听张老板这意思...是说张都督抓错了人,污人清白,冒顶邀功呗?”

    “不...不敢...”

    高德宽挪动了一下身子,冷冷地看着张堂文,“我就知道...大晚上的敢跑到这儿来,不是伤筋动骨的事儿,你张堂文才拉不下脸来呢!可你确实也高看了高某,这种风口浪尖上的事,除非你直接找着张都督,不然,谁敢替你去说话要人!”

    张堂昌在一旁早听得一肚子火了,他冷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吧...我就说嘛,这种人,你求他做什么...”

    “堂昌...”

    “张二老爷...来都来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要走啊?”高德宽讪笑着看向张堂昌,他默默地拿起一只橘子慢慢地剥了起来,“看样子...进去的不是二爷家的人,所以二爷压根就不着急,对么?”

    张堂昌背着身,不用看,都知道高德宽那一副恶心人的嘴脸。

    若是照着张堂昌的本性,不把他打得满脸桃花开,就对不起自己听的这老半天话。

    可如今张堂文有求于他,又涉及到了张春福,一想到张春福往日与自己私下玩闹的天真烂漫,张堂昌顿时心就软了。

    张堂昌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却似挂了蜜似的笑道:“高老板不张口,堂昌还以为高老板眼里都没有我这号人物了呢!”

章306

    看到这往日里的煞星如今强作欢颜的陪着笑脸,高德宽心中涌起了强烈的自豪感甭提有多爽快了。

    高德宽笑眯眯地看着张堂昌,翘着二郎腿,“张堂昌...原来你也是会油嘴滑舌的...”

    “这...哪的话啊...都是生意场上行走的人物,谁还能一直是仇家呢,高老板,您说是吧?”

    高德宽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张堂文和张堂昌,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来,晃荡到张堂文的身边,“其实呢,张都督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若真是尊夫人和令公子真的没有参与这事儿,也不是一定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高老板...您费心,以您和张都督的关系,相信这点干系还是有能力的,若是中间需要打点,您尽管张口...”

    张堂文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来,张堂昌斜着眼一瞧,差点没背过气来。

    那玉佩可是张家祖上传下来的物件,乾隆朝时候的贡物,当年老爷子曾说过,祖上弄这玩意儿的时候,可是拿了六顷良田换的。

    如今给了高德宽这个小人,那岂不是糟蹋东西了。

    可是张堂昌转念又一想,眼下救的,可是张堂文膝下唯一的儿子,张家的长子长孙,那还不是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

    高德宽虽是个小人,可毕竟也是大商贾出身,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一瞧见张堂文手里的这块玉佩,眼珠子都快直了。且不说那玉质晶莹剔透,观感滋润滑腻,就说那雕工,就不是一般巧匠可以比拟的。

    高德宽抬眼看了看张堂文,又低头瞅了瞅那玉佩,却忽然有点拿不准了。

    这玉佩,是给张都督的?还是给我的?

    张堂文打量了一下高德宽的神色,欠身笑了笑,“高老板,这玉,是请您赏玩的。求神拜佛这点事儿,还得您费心,这一路颠簸艰难,您受累!”

    高德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想不到张家看起来生意日益颓废了,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好玩意儿,高德宽心里一寻思,这块玉,就是扔到琉璃厂的古玩摊上,怕不是也属于一等一的紧俏货色。看样子,张堂文这是真急了啊!

    可高德宽又一想,这接了玉,就等于接了事,跟张都督手里要人,以高德宽现在的这点关系和胆识,还是没点底气的。

    “张老板...您这出手,确实是够可以的,可是...”

    “高老板...这物件,您先收着,事能不能办成,这东西都是您的,还请高老板多多费心,跟张都督说明情况,就放过我那不懂事的内人和孩子吧!”

    高德宽乐悠悠地接过那玉佩,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倒确实是温润极了,不禁脸上挂了笑。

    张堂昌本就强忍着恶心,一瞧见高德宽这副嘴脸,顿时没忍住,冷哼了一下。

    高德宽皱着眉头扭过脸来,“哦...我还忘了一件事...之前,我好想被张二老爷打的挺惨的...”

    张堂昌的脸色顿时难看了,他收起了一脸谄媚,冷冷地看向高德宽,“你不提我都忘了,怎么...高老板还惦记着呢?”

    “那倒不至于,毕竟,已经是过去事儿了嘛...”高德宽抿着嘴,呵呵一笑,“不过看得出来,张二老爷的功夫还是可以的,今儿既然大家都凑这么齐,要不,您也给咱哥几个亮一手?”

    张堂昌眉头一皱,张堂文却是在后面暗暗地拉了他一把,走上前笑道:“高老板,您太抬举堂昌了,如今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哪来的什么功夫呢,都是瞎胡闹...”

    “唉...张老板,这话说的就过了,合着我是让瞎胡闹给打的鼻青脸肿半个月出不了门?”

    张堂文一看高德宽的脸色不善,也是默默地咽了一口唾沫,正要回话,张堂昌却是往前一站,挽起了袖子,“成!既然高老板抬举,想看功夫,您只管开口吧,想怎么着?”

    “堂昌!”

    “哥!没事!”张堂昌摆了摆手,笑嘻嘻地看着高德宽,“高老板既然开了口,咱也不好驳了面子,您说吧,你想怎么着吧?”

    高德宽笑盈盈地打量着眼前的张家兄弟,得意地坐回了原位上,翘起二郎腿,抓起一把葵花籽,慢悠悠地磕了起来,“张二老爷这样好的身手,又是淮军里历练出来的,耍拳走架势看着没意思,要不咱就来个开碑碎石如何?”

    张堂昌心里一惊,高德宽已是左右瞄了瞄,指着堂上的一条板凳说道:“这会儿了,也找不到什么石碑了,就它吧!开碑碎石硬功夫,适合张二老爷!来!”

    张堂昌默默地拿过那条板凳,三指厚的枣木面,慢说徒手劈断了,就是拿斧头来砍,力道不够也不可能一气呵成。

    高德宽这显然是在玩张堂昌啊!

    张堂文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张堂昌却是抬手挡住了,他狞笑着把那板凳摆好放在正脸前,冲着高德宽笑了笑,“既然高老板想看,咱就算没那个真功夫,也得试一试啊!不然高老板看不过眼,办起事儿来也一直不朗力啊!”

    “二老爷说的对啊!”高德宽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敲着鼓点,一只手抄起一把瓜子就扔了过去,“如今也没了铜子,就用瓜子权当了,来!二老爷亮一手!”

    也不知道高德宽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几枚瓜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张堂昌的脸上,这无疑让张堂昌更加感到屈辱了。

    三教九流里,街头卖艺可算是压根就不入流的了,用赏钱砸人这更是对戏子的嘲讽,张堂昌虽是平日里嘻哈习惯了,可毕竟打小也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大家公子,当庭如此被人作践,实在是有点让人难忍了。

    就连一旁的党松涛都觉得有些尴尬,默默地来到高德宽身边,躬着身子小声说道:“要不...算了吧...张二老爷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何况就是硬功夫在身的人,劈的也不过是木板...”

    “呦...我几乎都忘了,这是您党家大院,该由您党老爷发号施令的,要不...你来做主?”

    “不...不...”党松涛吓得连连摆手,躲在一边不敢吭声了。

    张堂昌看了看高德宽,也是紧皱着眉头大喝了一声,扎了个马步高高地抬起右手朝着那条板凳狠狠地砸了下去。

章307

    张堂昌这一巴掌,条凳纹丝不动,手掌上却已是红了一大片。

    坐在上面的高德宽拿着牙签剔着牙,却是正眼都不瞧一下的,“张二老爷这是不赏面子啊...真功夫都不愿露一下...”

    “高老板...”张堂文在一旁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道:“党家高门大户,财力雄厚,又是做木器出身的,想必购置的家什也都是精挑细选的上佳货色,堂昌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能劈的开哪呢!让高老板见笑了...”

    高德宽斜着眼睛打量着张堂昌脸上那隐隐的嗔怒,冷哼了一声,“也对,真功夫哪有那么容易见的呢!这世上什么事儿好办呢,还不都是事在人为嘛...用心不用心,都是在办事儿,但结果嘛,就不一定了!”

    张堂文还要说话,一旁的张堂昌已是再次大吼了一声,一跃而起,右手作刀状,狠狠地砸在了条凳上。

    一声闷响,条凳竟是摇晃了一下,张堂昌的脸却是已经涨红了。

    在看他那右手,已是在不住得哆嗦了。

    高德宽狞笑着放下腿,看向张堂昌,“好!有戏,二爷您也别再热身了,这凳子啊,快扛不住了!”

    张堂昌额边的青筋暴露着,怒气冲冲地瞪了高德宽一眼,再次抬起了右手,扯着喉咙长长地嘶吼了一声,狠狠地砸了下来。

    条凳再次发出了一声闷响,两段的插栓处迸出一丝丝的灰尘,但整体却仍是没有丝毫变形的迹象。

    张堂昌捂着右手,额上的青筋已经完全迸出了,整个脸都已经憋的涨红,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抬眼看向了张堂文。

    张堂文早已是五内俱焚,一边是自己的亲兄弟,一边是钱玥娥和自己的儿子,他恨不能此时去替了张堂昌,恨不能上前把高德宽撕碎了,只要能救出钱玥娥和张春福。

    高座上的高德宽,却是笑得满脸的横肉都抖动了起来,“二爷威武,快了!快了!那凳子快断了!唉!我说什么来着,二爷神威啊!”

    张堂文紧皱着眉头,朝着高德宽拱了拱手,“高老板...”

    “哥!”张堂昌一声断喝,叫停了张堂文接下来的话,他惨笑着看了高德宽一眼,“高老板想看功夫,我今儿要不露一手,怕是高老板不乐意了!兄弟我没别的长处,就是认死理儿,既然今儿应了这事儿,就一定得办喽!”

    “好!”高德宽鼓着掌缓缓站起身来,“张二老爷说的这话,听着真是豪迈!冲着张二老爷这句话,你今儿要把这条凳劈断喽!我高德宽也就给你们交个实底儿,张老板请托的这事儿,我也就一跟到底了,怎么样?张二老爷,这条凳,可有点厚啊!”

    张堂昌死死地盯着高德宽的一双小眼,冷笑着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高老板您可别反悔!”

    “我悔什么?这条凳是寸七的枣木整块的板儿!单这板面在市集上都可以换半个大洋!你今儿若是能把它劈断喽!我高德宽就绝不食言!”

    张堂昌笑了笑,大喝一声,又是一巴掌拍在了条凳上。

    不待众人去看,张堂昌牟足了劲儿一连又拍了几掌,啪啪啪作响,在张堂文耳朵里听来,却如同扇在自己脸上一般,他此事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临出来的时候,张柳氏交待一定要把张堂昌带上了。

    原来张柳氏早就猜到了,高德宽一定会咽不下昔日被张堂昌痛打一顿那口气的,若是高德宽不撒气,这事儿,单靠送礼恐怕是行不通的。

    但...作践你也作践了,你高德宽虽是没出手,可张堂昌如今一只右手已经肿起老高了,还不罢休吗?

    张堂昌的额上,已经满是冷汗了,整个右臂都在抖,抖得张堂文心里也跟着一同颤抖了。

    “高老板...堂昌尽力了,这凳子实在是...”

    “唉...张老板,当初我可是半个月没出门啊!你是没瞧见,我那脸,肿得不比今日二爷那手厉害啊?二爷如今肿的是手,我呢,我是脸!那是面子!我堂堂广丰号东家,半个月人都见不了,二老爷这才哪到哪啊?就心疼啦?”

    “高德宽!”张堂文脑子一热,厉声喊道。

    “哥!”张堂昌却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你起开!”

    张堂文难以置信地看向张堂昌,张堂昌却是一把扯开了衣扣,脱去了外面的褂子,只穿着里面的小衣,索性把膀子也亮了出来。只见他那右手下端一直眼神到手肘,都已是暗红一片了。

    “不就是一个死物么!我就不信了!我今天劈不断它!”

    “堂昌!你手不要啦!那是块榆木疙瘩(俚语:形容人憨傻的,这里暗讽高德宽和张堂昌),你还真跟他较上劲儿了!”

    “哥!”张堂昌皱了皱眉头,牙咬得吱吱作响,“春福还是个娃娃,咱们张家能读书的没几个,就甭提我家那几个混世魔王了!咱张家以后,就指着春福光宗耀祖了!我今儿要是一臂换麒麟,这辈子也有值得吹嘘的了!都起开!”

    张堂昌牟足了劲,一跃而起,整只右臂都砸了上去,手掌痛到不能行,就用手肘,一口气连着砸了十几下,一声声的闷响如同打进了在场众人的心坎里。

    那枣木条凳却是依旧坚挺着,板面更是一丝裂痕都没有。

    党松涛毕竟出身木器世家,一眼就看出了这条凳远不止枣木整材那么简单,该是成器之后还浸了桐油的,虽是没有一颗铁钉,却用了最传统的栓塞法,别说张堂昌这会儿用肉身硬砸了,便是换了锤子也未必能有效果。

    张堂昌的右臂已经抖到抬都抬不起来,高德宽那边却仍是笑盈盈地不叫停,张堂文满脸都是怒气,若不是此时关系到至亲之人,怕不是立马就会把高德宽碎尸万段了。

    张堂昌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那条凳却仍是纹丝不动,他心里其实也已经完全泄了气了,只剩下张春福的样子还在他脑海里回荡,吊着一口气。

    张堂昌索性不用手了,抬起腿来一跃而起狠狠地踹了上去,一下,两下,张堂昌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被撼动了,那条凳却是依旧没断裂的样子。

    张堂昌索性跳将起来,一屁股狠狠地坐在了条凳上。

    只听吱吱一声,条凳的一端支撑腿,却是断了。

    那枣木面失去了支撑腿,一端戳在了地面上,整个面在张堂昌整个人的重量加上往下这一下猛劲地冲击下,竟是断裂出了一道不小的裂痕。

    高德宽和张堂昌顿时都愣住了。

    断...断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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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转头空介绍:
赊旗镇,在山陕行商的手上成为了天下首屈一指的水路码头,经历了百年繁盛。但是到了清末民初,水路干涸,铁路运输与海运的繁荣,让赊旗镇浮华不再。
赊旗镇张家作为开埗老人,也站在了这历史巨变的十字路口,张家大老爷张堂文更是亦步亦趋,如履薄冰的在筹划着家族的未来。
家族产业的转型,地方历史的变迁,民族命运的变革,在张堂文一介小小行商的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用家族传记的戏说,记录一方水土的兴衰。
看曾经名满天下、富甲一方的赊旗镇,如何几经沧桑,沦落为如今一穷二白的国家级贫困县社旗县。
读者群:475610078不定期反馈订阅红包浮华转头空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华转头空,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华转头空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