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90
这个春节,对于汉口的陆军新军来说,过得尤为忐忑。
因为湖北提督张彪的手下,在新军中查出了为数不少的激进分子,皆与各种乱党有密切接触。
自下而上的严查,让整个湖北军界为之震动。
因结党谋逆之罪被捉拿到武昌军部大牢的人越来越多,唯独黎元洪的陆军第二十一混成协独善其身。
只因为张彪对黎元洪的私人感情,也因为黎元洪对所谓革命党、激进派的包容与同情。
对于黎元洪来说,同处军旅的皆为志士,无非是立宪与保皇之争而已。
诚然,对于资深保皇派张彪来说,借铲除革命党的名义顺便打压一下立宪派在湖北军界的势力,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张彪越是徇私,黎元洪反而愈发护短,这也间接保护了二十一混成协中不少的反清志士。
比如身为同盟会会员的马云卿。
马云卿站在军营的瞭望台上,望着武昌的方向,不由长长地叹息了起来。
“咋了马哥?为啥叹气?”夏老三陪在马云卿的身旁,诧异地问道。
“没事,就是有些伤感!”马云卿揉了揉被寒风吹红的鼻子,轻声说道:“武昌那边,据说已经秘密处死了几十个人了。虽说大家并非同坐一条船,可是百舸争流过大江,都是为了反抗这迂腐的旧制,还未打起来,便已殒命,来的时候都是有名有姓的娃娃,死的时候却是随随便便扔到乱葬岗,连个碑都没有。伤感啊...”
夏老三望着武昌的方向,心中也默默地泛起了一阵酸楚。
“你说他们为啥不能等等哩?”
“等啥?”
“等马哥你说的机会啊!”
马云卿不由冷笑了一下,“机会...我说的机会,若是没有这些事的推动,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到来的...”
夏老三诧异地看了一眼马云卿,“你在等他们送死?”
“那倒没这么阴险...”马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势,我,还有很多人,都在等大势,等一个万民群情激昂,天下揭竿而起的大势!而这个大势,就是由眼前这些不起眼的小波澜前赴后继推动起来的。”
夏老三默默地看向马云卿,脸上的神情告诉马云卿,他并没有听懂。
“那些死的人们,虽然朝廷不希望他们拥有姓名,不希望让这风传遍天下,可是其实,他们在万千民众的心中,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那便是‘烈士’,英烈之士!敢为不可为而为之,甘冒大不敬而由行之,方为烈士!”
“马哥的意思是...”
“他们的用鲜血启发了世人的双眼,让他们看到这个困顿的时局中,尚有一批人在为搅动这天下大势而努力!他们,就是未来的希望!”
马云卿攥紧了围栏,瑟瑟寒风吹打的双手都有些麻木了,“你不动,我不动,大家都不动,这一潭死水何时能澄清,这也是我同盟会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动暴动!为的就是唤醒明智之士的认同,让更多的人为了未来而奋斗!”
“可是...这会死很多人...”
“没有哪一次朝代更迭不是用鲜血和战火铸就的,人固有一死,只看你死的是否值得!”马云卿抿了抿嘴唇,轻叹道:“先前,我总觉得这么多党派聚集在一起,早晚会受彼此牵连,所以一向不愿与他们多接触。今时今日,这结果真的摆在眼前的时候,心中却只有悲痛和惋惜。或许,我的选择一开始就太过谨慎了。杨鹤汀曾经说过,举大义,切忌门户之见。西汉王莽乱政,若光武帝刘秀独善其身不与绿林红巾为伍,光武中兴大汉从何而起?隋末民不聊生,若是没有李密、窦建德这些乱世枭雄,李世民或许一辈子也就是太原的贵公子,哪里来的大唐盛世?”
夏老三听得这些说书里才有所耳闻的名字,不由也是皱起了眉头,“马哥说这些俺听不懂,但是张老爷跟俺说过,做大事不拘小节,行大义当须接力...”
“你的这位张老爷...倒是个明白人...”马云卿微微一笑,“我相信同盟会里那些个聪明人,也很快就会明白这些道理的。但是在这之前,我须得想个法子,把新军中的这些年轻人保护起来,若是任由他们这么散漫的组织活动,迟早会把大好形势给葬送掉的。”
“马哥...你想咋弄?”
“想个由头,让这些有共同志向和信念的人,可以光明正大的聚在一起各抒己见,让更多的人参与到其中,即使不能加入我们的会,也要让他们明白我们要争取的理!只要我们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同,这个大势,就一定会到来!”
夏老三被寒风吹得直缩脖子,这漆黑的夜色中难觅一丝光亮,却看得出那纷飞的鹅毛大雪,在风中四散飘扬。
“若是没有光,那便让自己亮起来吧!”
这个冬天,在武汉三镇的新军中,一个冠名文学社的新组织,悄然兴起。新军中的大量热血青年,本着对新知新学的向往,渐渐聚拢在了一起,一起学习,一起求索,为了理想的未来,默默地做着努力。
在这其中,既有同盟会的身影,也有共进会、光复会、华兴会的身影,更不乏日后名留青史的人物。
而对于夏老三来说,最大的影响,便是让他学会了认字。
夏老三提着着了重墨的狼毫,在一张平展开的信纸上,用他鬼画符一般的行笔书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杨翠英的。
这也是杨翠英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信,她欣喜若狂,甚至喜极而泣。
情书也好,家书也好,这封信,寄托的是夏老三来自远方的牵挂,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女人的依恋和思念。
杨翠英让张柳氏给她读夏老三的信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而对于张柳氏来说,这种朴实无华的感情,实在是令人由衷地羡慕。
虽然,曾经她与张堂文也是如此。
但是日子久了,生活的磨砺早已让他们之间亲情重于爱情。
可是,有几个女人能放下对爱情的执著呢!
哪怕,从一开始,两人的结合就不是因爱情促使的。
比如小张氏。
对于小张氏来说,眼下的生活,可能是来到张家之后,享受过的最好的待遇了。
自从她现了身子,在张家的地位可谓是与日俱增了,哪怕是张柳氏,也只得在她身边鞍前马后的招呼着。
谁让她现在怀着张堂文的孩子呢!
可是张堂文除了日常来看看,依旧是大把的时间都给张柳氏。
小张氏一直都在质疑一件事,为什么年轻貌美,在张堂文这里就是不起作用呢?
这个问题,会困扰她很久。
章191
张圭泗从陕西回来,已经比张堂文他们预期的要晚半个月了。
可是,这趟差使办的,却让张堂文和张富财都大跌眼镜。
张圭泗不仅带回了粮食,还拐回来了一个媳妇,一个长得颇有小家碧玉风采的小姑娘,看上去应该才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张堂文坐在书房里,身旁站着张富财,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垂手立在面前的张圭泗和那个小媳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圭泗,这粮食...”
“老爷,圭泗押回来的粮是头一批,还有一半经铁路从西安发郑州,从郑州发信阳州,约定的时日该在七八天后,圭泗先送一批回来,就得再去趟信阳州接车,把另一半粮押回来!”
张堂文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张富财,张富财知道张堂文在想什么,他抿了抿嘴,低声说道:“前头咱从山陕运粮,依旧走的老路,水运不畅之后都是骡马运输的...”
“圭泗这次就是亲自押送的骡马道,之所以分出一半走了铁路,是因为圭泗想算算,这个脚程和时间上,到底哪个来得方便,哪个更省钱!”
张堂文不由一愣,“账房支给你的货款,该是只够你因循守旧,你哪里来的走铁路的货款?”
张圭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三张银票来,“老爷,这回您给的银票,没使上...”
张堂文顿时一惊,他接过银票瞧了瞧,确实是自家在票号开具的银票,那暗戳都还在。
“你没给钱这粮怎么押回来?”张富财诧异地问道,“光是你这趟押回来的粮,就得千把两银子了!”
“那是我的嫁妆!”张圭泗身后的小媳妇忽然接了句,声如银铃,倒是吓了张堂文一跳。
“你的嫁妆?”张堂文不由站起了身子,看向张圭泗,“圭泗!这倒是个什么情形?”
张圭泗有些扭捏地看了一眼那个小媳妇,不好意思地嘟囔道:“这女娃非要嫁给我,甩都甩不掉,他爹木办法了,就说这粮当是她的嫁妆了,一两银子都不收...”
张堂文又看了看这小媳妇,也是一乐,这算是个什么事呢?
“姑娘...”
“张老爷!我叫丁淑仪!”
“哦!丁姑娘...”张堂文诧异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小媳妇,低声问道:“这婚姻大事,当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圭泗...这一去才不到两三月时间,你们相识...应该也不过月余,怎么就笃定...”
“张老爷...我爹都不管我了,您还要拦着么?”丁淑仪话虽说的直了些,脸上却是带着笑,让张堂文顿时有种熟悉的感觉。
像谁呢?
正想着呢,张柳氏也听说张圭泗带了个小媳妇回来,踮着小脚也来了书房。
张堂文这才一拍脑袋,哎呀!这神态,这脾性,简直跟当年的张柳氏一模一样啊!
“丁姑娘哪里人?”
“老家山西汾州的,不过我六七岁就跟着我爹到了西安!”
怪不道,也是山西姑娘,生的水灵,脾气却是柔中带刺。
张堂文意味深长地瞧了张柳氏一眼,看得张柳氏莫名其妙的一愣。
“老爷...是这么回事...”张圭泗一个七尺男儿,这会儿反倒愈发扭捏了起来,“她...她...”
“叫我啥哩!睡都睡了,你还想赖账不成!”丁淑仪却是杏眼一瞪,拍了张圭泗一巴掌,一脸的嗔怒。
一屋子顿时面面相觑,张柳氏也是羞红了脸,看了一眼张富财,“富财,你先忙去吧,我瞧着那粮车都还在前门外停着呢!”
张富财会意,立时便出去了。
张柳氏笑盈盈地拉着丁淑仪,坐到一边,“姑娘,你这性子忒直了些,有些话,让爷们说,咱坐着歇歇!”
张圭泗也是一脸的羞臊,冲着张堂文勾着头,低声说道:“我过秦川的时候,碰见淑仪那会儿子让土匪劫上山了,我看不过去,就趁夜跑土匪那儿用银票把她赎出来了,那些土匪的二当家非要押着我去票号取银子,被我半路跑了,折返回山寨说二当家拿了银子跑路了,他们大当家带着人跟二当家半山腰打起来时候,我就带着淑仪跑了。然后...然后就把她送回西安家里了...然后就...他爹就把粮当嫁妆了...”
丁淑仪听得张圭泗说到后半段吞吞吐吐的犹豫劲儿,也是忍不住啐了一口,“亏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后面怎么说不清楚了?你在山里淋雨发烧要死要活的你怎么不说?我脱了衣服暖你你怎么不说了?呸!”
张堂文这才算听明白了,这是英雄救美的好事啊!想必这丁淑仪是为了报这救命之恩,才赖上了张圭泗吧!而像丁淑仪这样被山匪掳走过的姑娘,想在当地再说个好人家,怕是也难了。再加上丁淑仪这个耿直脾气,想必丁淑仪的爹也是无奈之下只好又搭粮食又送闺女,说白了,还是想让自己闺女有个称心如意的人家吧!
张堂文默默地看了张柳氏一眼,也是一笑,“山西的姑娘...果然都是这样...”
“啥样啊?”
“艮(土话,形容人倔强,不变通)的很...”
张柳氏会心一笑,“你们男人不就喜欢我们这种一根筋的性子?不然谁能死心塌地跟你一辈子?”
丁淑仪听得俩人对话,好奇地问道:“夫人也是山西的?”
“对!我是山西太原府的!”
丁淑仪也是抿嘴一笑,暗暗地瞅了张圭泗一眼。
张圭泗更是满脸通红,低头不敢做声了。
“圭泗啊...如此说来的话,这粮,我不能收啊...”
“老爷...这是俺买来给您的...”
“严格说来,这粮也不是你的,是丁姑娘的...”
丁淑仪嘟着小嘴低声说道:“我是他的人,我的就是他的...”
张圭泗红着脸,只能默默地点点头,“老爷...您要是不收,我就只能再去一趟西安了,信阳州那货,还接不接?”
张柳氏却是在旁边一笑,站起身来到张堂文的身边,“好啦,我来说句公道话。淑仪家老爷子的心,我是懂了的。这一车粮食,说白了,就是给自家姑娘撑腰的,咱要不收,那便是咱不懂世故了。”
“哦?你也是山西媳妇,你说说,怎么个收法儿?”张堂文亲昵地拉住张柳氏的手。
“粮照收,但咱不能占人家便宜。把咱太平街上的那个小院指给他们,咱们出面张罗张罗,让他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吧!”
张圭泗默默地看了一眼丁淑仪,丁淑仪却是一脸的笑意,立马站起身来,朝着张柳氏施礼道:“谢谢夫人...”
张柳氏亲昵地拉着丁淑仪的手,叮咛道:“可怜孩子,嫁到这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还没个娘家人护着,那怎么成!以后,我就是你娘家人,这姓张的啊...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张堂文和张圭泗也是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下,讪笑了起来。
章192
张家在太平街上的小院,是个两进出的狭长型院子,是先前张堂文趁着赊旗镇上西商回乡时,趁价低收回来了。
院子的主家本是一户山西来赊旗卖醋的生意人,前院两侧还埋着一溜的醋缸,后院还有一厢房里堆满了当年酿醋的工具。
为了给张圭泗和丁淑仪成婚,张堂文让张富财领着下人,帮着张圭泗一起把整个院子都给拾掇了一遍,张柳氏又给他们置办了一整套的家什。
一时间整个张家的下人们见了张圭泗都在撺掇他,就连闹洞房都要比别人更热闹些,一是羡慕张圭泗这狗屎运,采粮这种外差,都能碰上这号美事儿;二是嫉妒丁淑仪这美娇娘,趁着闹洞房,都来一睹美颜。
宣统三年,是双立春,张家因为小张氏的身孕和操办张圭泗的婚事,也显得要比往年喜庆了许多。
张堂文更是得意,趁着张圭泗大婚的机会,还坐了坐主位,提前体验了一把娶儿媳妇的感觉。
张堂文看着跪在下面的张圭泗和丁淑仪,满脑子却都是自己儿子张春福的影子。
婚宴上,张堂文坐在屋里,瞧着张圭泗在张富财等人的撺掇下,连喝了好几大碗的酒,也是不禁一笑。
张堂昌坐在张堂文身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张圭泗,不由低声笑道:“要说啊...这人呐...真是不知道自己的福分在什么时候!这张圭泗几个月前,还是混在灾民堆里不人不鬼的样子,如今,却是抱得美人归的新郎官...真是造化弄人啊...要不是碰到了你,要不是替你拦了廖启德那一枪,怎么能走到而今这一步?”
张堂文也是轻轻一笑,端起酒杯小口地品着,“造化弄人...你看看夏老三,在看看张圭泗,再看看...你我!是不是感觉我们还不如他们那般幸运?”
张堂昌笑得合不拢嘴,捏起一颗花生米扔在嘴里嚼着,“有点意思...有点意思...老三那就不说了,真跟换了天地一样!一个傻小子,现在居然也是扛枪的官了!这张圭泗,谁能想到会有如此艳福呢!”
“怎么?你也嫉妒?”
“我有什么好嫉妒的!不就是十六七岁的娘们么?栖凤楼里没有么?”
张堂文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你那些...是只会哄男人开心的凤雏,这个丁淑仪,可不简单的很...”
“怎么个不简单法儿?”
“她懂酿醋!”
“哪个娘们不会吃醋...”
“是酿醋!不是吃醋!”张堂文笑着拍了拍张堂昌,“打扫院子那天,我瞧见她在那摆弄酿醋的罐子了。这院子本就是醋商留下的,底下埋着好多个醋坛子呢,她光闻着味就给全起出来了,坏的直接就给倒了,就留了两坛子又给挪到井边埋了!”
“咋?那两坛子就够他们吃了?”
“吃...吃个屁!你就知道吃!那两坛子里,有醋膏!”张堂文却是一笑,“张圭泗,是捡到宝贝了,有个这般懂醋的媳妇,又有那两坛子醋膏,张圭泗这辈子就穷不了!你以为你嫂子为什么不仅指了院子,还给他们置办了全院的家什,一来,说起来这丁淑仪毕竟远嫁过来,她是大夫人,又是老乡,不能不照应着!二来,她怕是也觉察出来了,这个丁淑仪啊...日后该是个人物!这天下间,有几个姑娘家家的,敢给自己指婚的?”
“那叫不懂礼数...”
“循规蹈矩一辈子,有出息?”张堂文摇了摇头,“张圭泗看起来实诚,实则也是个有想法的人,不然他干嘛要把货分两路送回来,若只是办差,何必想这么多?这两个人结为连理,日后定成大器!”
“哎呀...读书人...都是自诩聪明呗...总想着耍点小聪明罢了!”
“你不是读书人...你不耍小聪明?”
张堂昌脸一红,端起酒杯和张堂文碰了一下,“对...你说的都对,我瞧着张圭泗对咱张家还行,这天下风云莫测的...你留着夏老三、杨鹤汀这两条线,是对的!张圭泗这种人,最好也能笼络在手上,我瞧着他,比张富财让人省心!”
张堂文笑着把酒一饮而尽,望向院子里正在挨桌敬酒的张圭泗,“银票在手,美人在怀,他大可忘掉赊旗镇的一切,在西安,在他新丈人的扶持下更名换姓,另起炉灶!可他没有,他还是回来了,还把媳妇的嫁妆给张家...”
“一是他觉得张家对他有恩,二是觉得哥哥你是个好人!能指靠的住!”张堂昌笑盈盈地打量着张堂文,“老爹说的话,我是一句也记不住的,但有一件事,我觉得他说的对,大概是啥意思呢?就是与人为善,不要嫌贫爱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一个穷困潦倒的挑货郎会不会摇身一变成了军爷,谁知道一个带头闹事的落难灾民会不会阴差阳错成了救命恩人...”
“他觉得张家对他有恩,其实,他却是我张堂文的救命恩人...不只张圭泗...老三也是对我有恩的...”
“知恩图报,你呀...真是像极了老头子生前的模样!”张堂昌抿着嘴,看着手中的酒盅,一饮而尽,“都说长兄如父...我怎么越看你越能想起老头子!想起以前的旧事来了!”
“那说明...咱们都老了!”
“屁!你老了!我才不老呢!我还要横刀立马做大事呢!”张堂昌笑嘻嘻地碰了张堂文的肩膀一下,“端起酒杯吧!新郎官来敬酒了!”
张堂文往外一瞧,果然是张富财引着张圭泗摇摇晃晃地过来了,也是一笑,便拿起酒杯站起了身子。
“新郎官!你可少喝点!喝多了今晚洞房,新娘子可就难受了!”
“二老爷!您也取笑我!”
“你二爷说的对!少喝点,日后的好事还多着呢!天天这样喝,那还不跟你二爷一样,整天醉生梦死的!”
张圭泗已是喝得一脸涨红,高举着酒杯,朝着张堂文和张堂昌深躬了下去,“圭泗有今日,都是托两位老爷的福,若不是两位老爷宅心仁厚,圭泗就在城外饿死了!圭泗中了枪,也是在二位爷府上将养的,二位爷对圭泗有再生之恩,圭泗愿一辈子给张家做牛做马,孝敬两位爷!”
说到情深处,张圭泗一仰头,把手中的大杯一口干了。
张堂文和张堂昌也是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笑着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半个月后,张家在粮油街上的醋坊多了一个带着小媳妇的新掌柜,张家的醋也愈发受到赊旗镇上百姓的喜爱了,甚至南阳府的有钱人家,都要远道而来下订。
每每有同行在饭桌上朝张家两兄弟打听这里面的门道,他们都是神秘地一笑。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要从那年,豫北灾民南逃,围困赊旗镇开始讲起了!”
章193
接二连三的喜事,让一向审慎的张堂文,也多少有些疑心这风向是不是真的开始转向张家了。
再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到了选会首的时候了。
原本,大家心中都是默认了党苍童的。但党苍童年前却是身故了,遍观会馆中的其他人,除了张堂文,似乎也拿不出什么头面人物来了。
而如今的赊旗镇上,这两年窜起来的新晋富商里,本地人、外省人却是占了多半,山陕会馆选出的会首,怎么着也不能太看不过去啊!
按着牌面说,扎根在赊旗镇,家财场面都说得过去的,想要赶上如今的张堂文,也不过“广丰号”的高德宽一人了。
可高德宽的广丰号现在的生意,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南粮北运的生意利润越来越低,地方的生意也因为先前灾民围城之际,广丰号粮行坐地起价,而变的愈发艰难。何况,十里八乡的庄子如今已经大多与张堂文的“合源记”签了协议,高德宽想要就近收粮,都要难上加难了。
所以不光张堂文如此认为,会里大多数的西商,也都没把高德宽看做此次张堂文竞选会首的对手。
眼瞅着快到清明了,会馆中召集了在会西商,齐聚大拜殿,一来看看年景,互通下有无,二来拜祭一下祖先,顺便也能联络下感情。
张堂文坐在会客厅的太师椅上,与一众西商正在聊着,张堂昌却是兴冲冲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厮,扛着枪,枪头上挂着两只野鸭。
“呦!张二爷!您这是又去偷哪家寡妇的家禽啦?偷吃不擦嘴,弄啥?还要给咱大家伙加道菜么?”
“看把你能的!家鸭长这样啊?我这是野的!没看见头嘴都是绿的么!这是兄弟孝敬哥哥的!”张堂昌一撇嘴,径直走到张堂文身边,从枪头上取下一只,丢在张堂文的脚边,“今手气好,一箭双雕,晚上让灶房给你炖了补补身子!”
“你不直接让人送老宅就行了,拎来会馆做什么!”
“送礼送脸上,显得心诚!”张堂昌抿嘴一笑,“这只,让他老小子猜着了,给馆子加道菜,晚上哥几个都别回了,甭学我这没出息的哥哥,一天三顿都得回家吃饭,一顿不回,我大嫂就得埋怨!”
众人一阵哄笑,张堂文也是习惯了张堂昌这没正经的说话方式,作势捶了张堂昌一拳头。
又同众人说笑了两句,张堂昌冲着张堂文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厅外,在月台上踱着步。
“哥...我听说,你要换张富财?”
张堂文舔了舔嘴,看向张堂昌,“张家看来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啊!我早上才叫了刘掌柜说起这事儿,你下午就得了信了?”
“要是传不到我耳朵里,那才说明事大了呢!”张堂昌也是一笑,“我这正蹲兔子呢,听了随行人私下嘀咕,觉得还是有必要过来问问。”
“嘀咕什么?”张堂昌能放下枪立马过来,想必这事儿也是可大可小的,张堂文收敛了一下表情,认真地看向张堂昌。
“底下人在议论,说你对张富财不好,说你对外人比对自己人好的多!”
“放他娘的...”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张堂昌抬手拍了拍张堂文的肩,“你怎得如今也是个急性子,以前都是我急,现在连你也不让人把话说完了!”
“你说...你说...”
“底下人说,你对夏老三、张圭泗,比对自家人好,张富财从爷爷辈就跟着张家干活,论起来,还是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这说秃噜就秃噜了,粮行没啥大过错,眼瞅着越来越好了,却要把他这个大掌柜换了!”张堂昌眯着眼睛瞧了瞧大拜殿里萦绕的烟火,深提了一口气,“哥你知道的,张家生意如今我都不怎么过问了,可这张富财却是执掌粮行有些年头了,怎么说换人就要换人啊?”
张堂文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事,本不愿摊开了说,可要不说,就连你也会觉得我办事没道理了。”
张堂文背着手,来回走了两步,“先前粮行的账,糊里糊涂的,一来摊子小,二来你今儿替人赊账,明儿找理由占粮仓的,我也就没多心。如今摊子大了,囤一回粮就得几千两打底儿,还不说进粮出货,还有外面那些个庄子的事儿,所以年前我就让你嫂子和账房在看账了,加上张圭泗从西安回来之后,也明里暗里地提过两次,粮行之前的进粮渠道比上别家,要略贵一点。堂昌,粮这东西,一进就是上千斤的东西,一斤贵一点是多少?”
“你是说,张富财敢在账上动手脚?”
“有短缺,他也绝对在进货上拿了银子,但他毕竟跟了张家快一辈子,他是占了便宜,却也不至于亏到咱们多少,所以我想着给他留点颜面,这事儿除了你嫂子,账房那边,谁都不知道!”
张堂昌犹豫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这话要是说白了,他张富财以后就再抬不起头了!毕竟说起来,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可这话要不说清楚,还真就让我成了不仁不义了!”张堂文冷哼了一声,插着腰直了直身子,“下人们不会无缘无故传些这个闲话的,这里头,张富财绝对也没少撺掇!”
“有可能...前头他曾经在我身边嘀咕过,说张圭泗一个外人,结个婚你又是亲自执掌大事,又是送院子送家什的,让他这个跟了张家一辈子的人都眼红!我还想着这都是正常的,要这么看来,这人竟是有些贪了...”
“贪!他就是贪心!先前粮行我不放在眼里的时候,他见谁都乐乐呵呵低声下气的,我抬举他了之后,竟把自己当成张家大掌柜了,走到哪都气派的很!”张堂文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聪明,但聪明的过头了,他以为真能把我张堂文玩弄在鼓掌里?他当自己是诸葛亮,可我张堂文也不是什么刘禅!”
“去...去...说什么呢!他也配!”张堂昌呵呵一笑,“我也就这么一多嘴,你呀!也别往心里去,下人们嚼舌根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他们再寻思你偏心,你也是张家大老爷,他们还想翻天不成?”
张堂文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这个张富财,就是聪明过头了,他要跟四儿一样...”
“你可得了吧!四儿那叫憨厚!跟夏老三一个德性!张富财确实聪明,可他吃亏在没好好读书,张家私塾里他也是上课打瞌睡下课捣鸡毛的主儿,所以他不懂什么叫本份!想得多了!”
不经意间提到了四儿,张堂文倒是心里有些触动了,“四儿走了,你还没去过吧?”
“没呀!他一个下人...”
“陪我去一趟!”
“啊?”
“快清明了,早去早了!”
“行行行...你打头,我不认路!”
章194
自从张堂昌会馆里提了那事儿,张堂文是看张富财横竖都不对眼了。
原本他只是叫了庄子上的刘掌柜过来,询问了一下有没有接手粮行的兴趣,没成想竟是惹来了闲话。
看样子,这刘掌柜也不能用了。
不管他是得意忘形吹嘘出去了,还是他跟张富财关系真铁到这份上了,反正风声肯定是从他这儿跑出去的。
张堂文坐在书房里,揉着太阳穴,思前想后,脑海中竟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张家先前大大小小七八个掌柜,如今走的走,老的老,留下的却都是没什么干劲儿了,都在庄子上养老呢!
就个刘掌柜年轻点,却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眼下粮行就开在张家大院门口,还要监管着大院的事务,要是用了个嘴巴漏风的人,那张家还有什么事儿外边不知道啊?那还不得听风就是雨么?
张堂文正在犯愁着呢,张柳氏带着杨翠英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了。
张柳氏瞄了张堂文一眼,便知道这主子是又有什么事想不通了。
“翠英把羹放这儿吧,老爷这会儿怕是没心思喝了!”
“唔?你怎么知道我没心思喝了?”
“你这人,一犯愁就挂在脸上,茶饭不思的,也容不得人打扰,我和翠英还是不在这儿碍眼了...”
“哎哎哎...回来!刚好有事儿你也给参详参详!”
张柳氏抿嘴一笑,拉着杨翠英便寻了个地儿坐下了,“成!让我听听,倒是什么事儿让你又犯愁了!”
张堂文把想要撤换张富财却又引出一阵闲话的事儿说了,也是愈发气愤,忍不住接着嘟囔道:“我顾全他颜面,他心里竟是一点数都没有,他要没点识趣,我随时都可以把你查的账簿砸他脸上!”
张柳氏也是笑了笑,看了一脸茫然的杨翠英一眼,“瞧见了么...都是些什么烦人事,有时候,家业大了,什么腌臜事儿都有!”
杨翠英也是陪着笑了笑,小声说道:“今儿老爷说到这儿了,俺也就多说两句。俺也觉得张富财掌柜有些小心思多,说不上来到底为啥,就是感觉!感觉他能看穿人心,每次都能猜到俺想说啥,但就是偏偏不直说!”
“他那叫心机!自以为是的东西!”张堂文没好气地接过话头,“敢情我手上是没一个嘴牢的了,非逼得我亲自上么!”
张柳氏起身用手按在张堂文的肩头上,轻轻地揉捏着,“行啦!消消气!张富财也不容易,在张家干了这么多年,先前粮行你不看重,他守着那一摊子,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如今粮行阔绰了,他也随行就市心大了,抛开朝着银子伸了手不说,对张家也算还可以了。”
“就是因为觉得他对张家还可以,我才给他留了些许颜面!不然你看看外面那些动了东家银子的掌柜都是什么下场!拉到僻静地儿活埋了的都有!”
“行了!”张柳氏忍不住笑出了声,“不就是几个银子么,穷不了你,富不了他的,全当你把之前那些年的赏钱多发了些!想想他在你赈灾的时候,从那么高的台子上直挺挺地摔下来,也得亏他还有一身膘,也没摔出个好赖来!”
张堂文是亲眼瞧见了那一幕的,如今想起来,也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杨翠英也是捂着嘴偷笑了起来,张堂文瞟了一眼杨翠英,意味深长地叹道:“要是老三在就好了,他若有一天不愿当兵了,我张家这生意,就不用操心了!”
“老爷说啥呢!俺...老三也不是个做生意的料!”
“做生意只要不笨,就一定能做好!重要的就是别贪心!堂昌不就是因为贪心图大,才去屯的棉花,才引出这么多事儿!”
说到这儿,张堂文又想起了早夭的张春寿来,不由脸上一阵发紧。
张柳氏打量了一下张堂文的神色,也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多久没去张妹妹那儿看看了?”
“唔?”
“如今她的身子一天一天现了,行动也不自由了,你还是多去看看!女人这个时候,最需要男人了!”
张堂文迟疑地看了张柳氏一眼,这女人是真的心细,也真的是太懂他了,一句话,一个表情,都能看透他想到了哪儿。
张柳氏默默地站起身子,冲着杨翠英低声说道:“翠英,咱回吧,去我房里,再跟我说说你跟老三当土匪的事儿,听着太逗了!”
杨翠英起身冲着张堂文示意了一下,便随着张柳氏走了。
张堂文舔了舔嘴,呆看着张柳氏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由一阵酸楚。
若论这世间还有谁能真懂自己,恐怕除了张柳氏,真是再寻不来了。
张堂文晚上到了西厢房,小张氏显然都没想到张堂文会来,正穿着小衫躺在床上,让丫鬟给她扇风。
“有了身子,确实热燥些,但也不敢着凉!这还没立夏呢,你瞧你穿得单薄的!”张堂文接过丫鬟手上的团扇,轻轻地扇动着。
小张氏如今已穿不得紧身的衣服,身上除了一件薄纱小衫,竟是什么也没有了。
张堂文瞧着眼前的小张氏,白里透红的一团横在床上,脸上既有激动又有些羞涩,忍不住贴身抱了上去。
小张氏一个激动,两眼竟是挤出了泪花来。
“瞧你,我来了,你倒哭了!”
“老爷,我是...我是高兴!”
“瞎说...从知道你有身子了,我只顾着高兴,都没怎么过来,这分明是在埋怨我来少了!”
“老爷...我不敢!”
“你敢!你不敢把话说,却敢用眼泪鞭挞我!让我难受,让我儿子受委屈!”
小张氏紧紧地攥着张堂文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老爷就这么确定是个男孩?”
“若是女儿,我张堂文便可凑个好字,儿女双全,此生无憾了!”张堂文笑着一把将小张氏放在腿上,“只不过,若不是男儿,那便得辛苦你,再接再厉,为我张堂文再辛劳辛劳了!”
小张氏羞臊地打了一下张堂文的手,搂住张堂文任由他伏在自己脖颈间亲昵着。
可是小张氏的双眼中,却是闪动着一丝犹豫和茫然。
章195
一大清早,张堂文揉着眼睛披挂着长衫走出西厢房。
晨起的露水都还挂在花草的枝叶上,池塘的青蛙也还在呱呱叫嚷,似乎在抗议张堂文打搅了院子里的清净。
张堂文系着领扣,走向了灶房,也不知是不是昨晚操劳过头了,早上一起来嗓子干的很,想着灶上肯定还有豆浆头脑之类的东西,便想着取一碗来喝。
快到灶房口了,却听得里面有些吵闹。
“大掌柜的,如何?这豆脑的口感是不是爽滑了许多?”
“嗯...确实不错,老爷一定会喜欢的!”
一听声音,张堂文便知道,这是张富财和小张氏的哥哥在说话了,便蹑手蹑脚走到墙边,想着听听他二人说什么。
小张氏的哥哥叔伯兄弟排行第九,大名文雅却是没人记得住,这么多年都是喊他张九儿、老九、九儿的,他也都习惯了。
“大掌柜,这家的豆脑做工要细的多,喝着确实不一样,可是价钱上却是要贵一些的...”
“一碗豆脑能贵多少,三个太太一个老爷都是一碗就够的,大少爷喜欢喝,又不在家,贵点贵点呗!”
“得嘞!那我再多留点,给大掌柜品品...”
“九爷甭客气了,您好赖是三太太的哥哥,老爷的大舅子,说话太客气富财还得给您跪下呢...”
“大掌柜哪的话,我这就是不入流的外人,蹭着脸管着灶房而已,可这账房划账不还是在您手里过嘛,您要不点头,账房那边也不认这个钱啊!”
“行了,我知道了。不过九爷,您也悠着点,您这灶房采买可连着涨了一年多了,如今小少爷都不在了,你这预备给小少爷的滋补汤剂、半晌点心都还在册呢!万一哪天老爷要看账...”
“大掌柜放心,老爷管的是外面的大账,家里的账是大奶奶管!我这身份在这儿摆着,她不好意思天天盯着我,女人心思,我拿捏的住!”
张堂文在墙后气得脸都白了,实在是忍不住脾气转身便进了灶房,吓得张富财手中的小碗顿时掉了下来,摔得粉碎。
“真是灯下黑啊...”张堂文咬牙切齿地看着屋里的两人,缓缓地走到张富财的面前。
这俩人绝没料到张堂文会一声不吭地来到灶房,此时已是被吓得浑身发颤,额上冒汗,一声都不敢吭了。
张堂文打量着张富财,又盯着小张氏的哥哥张九儿,心中火冒三丈,临到头却是犹豫了。
要发作张富财,势必就要连着张九儿一起料理了,可张九儿毕竟是小张氏的亲哥哥,打小张氏进门之后就一直守在灶房,倒也没出什么大的差错。
何况水至清则无鱼,凡独当一面的人物,手上不沾点腥荤,那是不可能的,真要有分文不取的,那叫圣人。
这个道理,老爷子当年没少教育张堂文,因为张堂文的本性其实就是有些刻薄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昨晚上,张柳氏也才说过,“穷不了咱,富不了他,不犯什么大错,还是留个三分薄面的好!”
想到这儿,张堂文的气就先消了一半。
张富财已经在张堂文冷冰冰的眼神注视下惊破了胆,没等张堂文往下说,已经自觉地跪下了,“老爷,富财知道错了,可九爷毕竟是您大舅子,我不能不给面子,灶房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老爷天天忙于生意,富财这也不敢擅自做主...”
“放屁!”张堂文刚刚按捺下去的火气顿时又给撩拨起来了,“你还知道他是我大舅子啊?你还不敢擅自做主?我今儿要不撞见你们,这张家院子怕都是你来当家做主了吧!”
张堂文气得简直要砸东西,却又想起了大着肚子的小张氏,着实是难办,无奈地瞪了一眼张九儿,“灶房的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好好伺候你妹妹!”
张九儿慌不迭地点了点头,灰溜溜地走了。
张富财见就剩自己一人了,心中更是惶恐了,死死地扣着地上的砖缝,“老爷,富财知错了!富财以后一定谨记,一定给老爷守好门!”
“甭了!你这样的狗,老爷我养不起!”张堂文瞅着张富财这一副可怜样,却是一点怜悯都没有,只剩下了厌恶,“你爹爹生前是怎么教你的?那么谨慎小心个人物,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了?”
“老爷!富财冤枉啊!今儿这事儿真是九爷他软磨硬泡,富财没办法啊...”
“那粮行的账呢?先前你推你二爷身上了,说他替人赊账又占用粮仓,我竟都是信了的!如今盘账还是漏洞百出!你怎么解释?粮行的渠道你敢说没收回扣?”
张富财冷汗都出了一身,虽说他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了,可真实打实地说到脸上的时候,还是让人惊恐万分。
张堂文看着伏在地上如同哈巴狗一样的张富财,恨不得一脚踢在他脸上,“知道为什么我没公开抖搂么?就是想给你留下三分薄面,让你还能在张家还有立足之地,有瓦遮头!没想到你竟是个这样的腌臜货,一遇事就推脱到别人身上?你推脱的了么?我前脚让人接管粮行,你后脚撺掇下人说闲话,你还想要挟起老爷我么?”
张富财已是哑口无言,只能一个劲儿的如捣蒜般磕头,张堂文却是按捺了又按捺,也没控制住脾气,劈头盖脸地又是一通臭骂。
大清早上本就清静,下人们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热闹,却也从字里行间听出了端倪,更是没人敢吱声了。
张堂文发作了半天,才扭头气鼓鼓地走了,只剩下张富财颤抖着伏在地上,不知所措。
张堂文气鼓鼓地回了后院,张柳氏早听得动静了,便让人冲了八宝莲子羹,提前预备着了。
每每处理完家中的腌臜事,张堂文都会不由自主地来找张柳氏絮叨,这是多少年来的习惯了。
这主子应付外面的事儿,还多少沉得住气,瞻前顾后的谨慎劲儿也是正好用对了地方。可这家里的事,有的时候,就得张柳氏这种绵里带针的温吞法儿才摆得平。
张堂文来了张柳氏的屋,瞧见张柳氏早就穿戴整齐候着了,桌上还放了完刚冲好的羹,竟是不自觉地自嘲起来,一阵偷乐。
刚刚发作完,口干舌燥的,张堂文也不二话,先把羹捧着吃了。
趁着吃羹的空儿,张柳氏轻声劝慰道:“老爷,你今儿的火气,大了些!”
“怎么?我骂他不得?”
“骂得...关起门来随便骂!但今儿你这发作一场,可就把他张富财在张家的后路全断了。”
“断就断了!他一个下人,三代跟着我张家吃饭的,他还能翻天不成!”
张柳氏默默地摇了摇头,“你呀...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脾气,从年轻时候到老了,都是一个毛病!易犯小人!”
张堂文端着的汤勺停在了半空,小人?小人就小人呗!又不是没遇见过小人!
廖启德、启封,连着那个高德宽,不都是小人么?
犯小人,说明我张堂文行得正坐得端!
张堂文冷哼了一声,端起碗把最后一点羹汤倒嘴里。
章196
张富财被当众唾骂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张家,虽说临末了张堂文也觉得说得有些过了,可话脱口而出又收不回来,索性也就不搭理了。
倒是张富财识趣的很,当天就把院子腾出来,举家搬出了东裕街,灰头土脸的去了城西,寻了个小屋暂住了。
张堂昌晚上到张堂文这边吃饭,又听了张堂文重复一遍白天的过程,也是宽慰道:“骂就骂了,张富财这事儿自己干的不地道,也怨不得别人。不过要说他传闲话要挟你,我笃定他没这个胆子。这种掉片瓦都怕砸着自己脑袋的人,他不敢!至于说经手的事儿多少卡点油水出来,这也正常。想让马儿跑,光吃草哪行,像我宅子里那几匹洋马,隔三差五就得用大豆混着玉米改改伙食。所以你也消消气,等过两天了我找个由头,先在我那边给这畜生安排个杂活儿,这人啊!毕竟是跟了张家两三代的,总好过这会儿去人市上再买一个...”
张堂文眯着眼睛举起杯喝了一口酒,“我这人,外宽内紧,越是身边的人,管的越严,没办法,张家老根了!”
张堂昌也是一笑,举起酒杯和张堂文碰了一下,“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你也想开点,只要他不敢太过分,就随他去吧!”
“你是在说你自己么?”
“嗨...你能对我宽泛点,对老三、圭泗都容忍着,对这个张富财也可以...”
张堂文默默地点点头,自嘲地笑了笑,“太长时间没管过家里事儿了,拿生意场上的习惯用在家里,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了。”
“唉...这就对了!”张堂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回,让弟弟我来帮你解个套,过两天我去会会这孙子!”
张堂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堂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日,张堂文和几个头面西商约在会馆里商量过几天的选会首一事。
局面已是很明朗了,张堂文这次该是十拿九稳的当选者。
张堂文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不能自己太拿这个当回事,既要出面张罗,又要主持公选的事,万一真当选了,只有他一个人冲在前面,总会让人说他是在自己组局子给自己脸上贴金。
所以凡事,张堂文都要喊上在会的几个头面西商,一起商量一起定夺。
张堂文正在坐在会客厅中按着往年的流程,和几个老板商量仪式进程,高德宽却是挺着大肚子,晃晃悠悠地进了会馆。
张堂文余光扫到了高德宽,心中不由一紧。
高德宽是典型的那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这么多次会议都是张堂文邀了他也不来的,这次怎么就大大咧咧地来了呢?
准没好事!
高德宽大摇大摆地进了会客厅,张堂文缓缓站起身来,象征性地迎了一下。
“呦...张老板,瞧着兴致不高啊!高某到来,是不是搅了您的雅兴啊!”高德宽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张堂文,寻了个地方随便坐了。
张堂文也是笑了笑,“高老板说笑了,今儿几位老板一起商量一下过两天选会首的事儿,前几回高老板都没来,堂文等下把事儿跟您汇报一下!”
“唉...不用...今年的会首,还有别人敢跟您争吗?”
“会首公选,当场提名当场唱票,何来不敢啊...”
“选会首,看得是德行、名望、家底,如今这赊旗镇上谁不知道咱们西商里出了个大本事,又是赈灾又在提枪的,这生意也是越做越大,一摊子不够还把党家生意也占了,张老板,您好忙啊!”高德宽眯着小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张堂文,“其实高某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件事,想找个机会请教请教...”
张堂文皱着眉头听着高德宽这不阴不阳的话,冷冷地点了点头,“高老板想问什么?”
“如今这商路更迭,赊旗镇上谁家生意不是越做越艰难,独你张家反倒是稀奇的很,灾民围城,您借机收了百十号劳力,又是扩酒坊,又是开醋厂的!这来了瘟疫,您这天天外面转悠,求医问诊的,您倒好好的,反倒是党老爷跟您一道出的门,回来可就差点一命呜呼了!好歹找回条命来,又从你家出来可就魂归西天了,还把党家的生意全盘交给你张家了!”高德宽眯着眼睛,吧咂了一下嘴,“啧啧,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你张家给占全了啊?”
张堂文怒从心起,强忍着脾气冷冷地回道:“高老板,您到底想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也就是好奇...瞎猜的啊!张老板别在意,我就一闲话。”高德宽笑呵呵地一晃脑袋,瞧了瞧在座的其他西商,“我就寻思啊...这鸠占鹊巢的事儿,该不会就是张老板设的局吧?”
“高德宽!你血口喷人!”张堂文这还哪里忍得住,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我与你不过口舌之争,你竟藏了如此歹心!党老爷子这才走了几天?你就敢如此构陷于我!”
“我构陷?”高德宽抿嘴笑了笑,“我不过就是猜测嘛...毕竟如今党老爷子早就化成灰了,党家就个独子党松涛,还被那所谓的遗嘱困得束手束脚的,我是猜啊!猜的!若这是张老板设的局,那可真是精妙啊!落了实在的不说,还能再带个仁义的高帽来,不错,这还真是张老板你一直以来的秉性啊!钱财不过是顺手为之,名声,一定得好听!”
张堂文气得脸都绿了,登时便要上前与高德宽撕掳,却被身旁的几个西商拉住了,“高德宽!你这个小人!无凭无据你凭什么污我张家声名!”
“无凭无据是吧...”高德宽显然也不想在这儿跟张堂文有肢体冲突,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张堂文身边的各位西商拱了拱手,“就当高某是在瞎说喽!张老板设下的局子,哪有那么轻易就能让人拆穿的呢!不过,高某也奉劝一下各位,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凡事,多动动脑子!别在那儿人云亦云!”
高德宽说完,便转身长笑着离开了会馆。
张堂文在一众西商的劝慰下,恨恨地拍了桌子一掌,打得手掌肿了老高。
晚上回到张家大院,张柳氏一瞧这主子的手掌竟是厚了不少,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怎么!连你也取笑我!”张堂文的怒火显然还没下去,张柳氏打量了一下张堂文的神色,笑着让人从冰库中取来一小块冰,放在张堂文的手掌中轻轻地揉着。
“你也是逗,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这火气,一撩就起来了!”
“他高德宽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有脸构陷我!”张堂文没好气地叹了口气,“我张堂文这辈子什么都不看重,就要脸!他高德宽好歹也是个粮行魁首,说话如此阴毒!”
“行啦!你也知道人家是粮行魁首啊!咱家扩个粮仓,人家都要登门探查的,你接党家生意这么大动静,还不许人家多想么?”
“跟女人似的!净嚼舌根子!”
张柳氏嗔怪地打了张堂文一巴掌,“你才是女人呢!没完啦?”
张堂文若是平日,定然是笑着要还手的,今日却依旧阴沉着脸,长叹道:“高德宽这人,绝对不会只是为了口舌之争的,看样子,这是要跟我正面冲突了!”
张柳氏审视着张堂文的表情,轻轻地环住张堂文的肩膀,“来就来呗!你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个小人罢了,应付得来!”
张堂文看了看张柳氏的发髻,轻轻地抱住她的腰,长叹道:“但愿吧...”
章197
选会首,是山陕行商一贯的做法。
但凡有山陕会馆在,便要在这常驻西商中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头面来。
一来协调本地商务,调解商路纠纷,二来也是西商对准地方的支应,但凡有什么事儿,都是由会首出面的。
所以这会首,虽是个烫手山芋,却也是西商社群中极重要的公选职位,凡能当选会首者,无不是当地西商中无论财力、名声、关系都出类拔萃的人物。
张堂文坐在议事大厅中,正在与几位相熟的西商老板闲聊,还未到吉时,公选流程还没开始,在会的西商却都已到齐了。
就连高德宽也早就来了,一脸冷笑地坐在一个角落里,身边簇拥着的,皆是与他同样,对张堂文有意见的西商。
张堂文有意无意地瞥了高德宽那边一眼,心中也是犯了嘀咕。
这打什么时候起,我张堂文竟然在会馆里树了这么多敌人?
张堂昌坐在张堂文的身边,笑着拍了拍他的大腿,小声嘀咕道:“别瞅了!树大招风,人无完人,还能全是笑脸喽?高德宽身边那几个,都是在灾民入城时受了损失的,这账,早晚算咱张家头上的!不妨事!”
张堂文点了点头,瞧了一眼堂上的自鸣钟。
时候差不多了,张堂文缓缓地站起身子,抖了抖两袖,正要开腔说话,一旁的高德宽却是不阴不阳地喊了句,“怎得?这就要开始了么?人还没齐呢!”
张堂文皱着眉头耐着性子四下看了看,这人都到了啊?
高德宽冷笑着站起身,耸了耸肩膀,“这党家人呢?玉隆杰说起来也是赊旗镇上木业的头牌,怎么连个人都不来么?”
“姓高的你是不是喝醋喝多了!”张堂昌呼地一下便站了起来,指着高德宽骂道:“吃醋都能晕了头,你也是赊旗镇上独一号了!玉隆杰如今是我哥哥在执掌,他一人代表党家玉隆杰、张家合源记不行么?”
“不行...”高德宽却是抠了抠脸颊,冷冷地打量着张堂昌,“玉隆杰...我只认党家人,你们姓张的,老子不认!”
“姓高的!党老爷子遗嘱里说了让我哥哥和党二爷一起招呼玉隆杰的生意,你是耳朵聋了还是没记性!一天一个毬样...”
“那遗嘱,谁知道是不是你姓张的写的?”
“日你先人的...”张堂昌来之前还劝张堂文要收敛脾气,这会儿却是自己已经按捺不住了,骂骂咧咧地便要上前去找事儿,张堂文赶紧拉住他的衣衫。
今儿毕竟是选会首的日子,在会的西商都在,真闹起来了岂不是要让大家看笑话。
传出去,更不知道外人会怎么说呢!
“高老板,党二爷去省城进料还没回来,我张堂文是顺了党老爷子的遗嘱才多事插手了党家的生意,高老板要是有异议,只管上衙门上商务局递状子去,今儿是选会首的日子,不是...”
“选什么会首!党家人不来你选不成!”高德宽缓缓地走出人群,站到当中来,“张堂文,你以为这世上就人能拆了你这虚伪做派了么?现在选会首,等真相大白的时候再罢免你么?我西商丢不起这人!”
高德宽冷冷地瞪了张堂文一眼,抱着拳冲着众人施礼道:“诸位勿急,趁着今儿各位都在,高某就让诸位都见识见识这姓张的真面目!”
高德宽冲着屋外沉声喝道:“松涛!上来吧!世叔给你做主!”
张堂文心头一沉,这高德宽把党松涛搬出来干什么?
随着高德宽的话音,党松涛从旁边的小屋中缓缓走出来,垂着头,缓缓来到大厅中,躬着身子朝着在座的众人施礼道:“党家孤子党松涛,见过各位老板!”
这党松涛,已经自闭在党家有几个月了,谁都没见过他,就连张堂文几次登门,都被闭门谢客了。
今日一见,神情萎靡,身形也瘦了不少,哪里还有纨绔子弟的样子。
高德宽冷笑着来到党松涛身边,拍了拍党松涛的肩头,朗声说道:“松涛,把你的苦衷说出来,世叔我,和在座的诸位西商,都会替你做主!”
“松涛!这么久了,你一直闭门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张堂文也是上前一步,打量着党松涛,“多次登门拜访,都是不见,今日却来了,所为何事?”
党松涛抬起头,看了看张堂文,犹豫着缓缓说道:“我...我要告...告张堂文...他...他夺我党家产业...”
厅上顿时一片哗然,张堂昌更是暴怒着上前揪住党松涛的衣领,怒喝道:“党松涛!你想干什么!你敢诬陷我哥?”
“你想干什么?”高德宽却是一把将张堂昌推开,将党松涛护在身后,“张堂昌!你不就自恃有几条枪么?今儿个堂上这么多人,你还敢威胁党松涛不成!”
“我放你娘的屁!”张堂昌顿时青筋迸出便要冲上来理论,张堂文却是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他一把拉住张堂昌,站到高德宽的面前,“都冷静!听我说!”
张堂文皱着眉头打量着高德宽身后的党松涛,心中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松涛...你既要告我...就堂堂正正地站上前来,把话说明白喽!我,张堂文,究竟是怎么夺你党家产业的!”
党松涛明显畏缩了,他迟疑着向后站,高德宽却是一把拦在了党松涛的腰间,“松涛...不要怕他!今天世叔在这儿,他不敢难为你!”
党松涛看了一眼高德宽,深提了一口气,勾着头走上前来,“你...你故意引我爹...去染病的灾民那儿,致使他感染疟疾!好在...好在我寻医诊治,才没让你奸计得逞!后来...后来你与我那外宅串通,故意当街气死我爹!又伪造遗嘱...占我家财...”
张堂文听着这子虚乌有的指控,心惊胆寒地打量着党松涛的脸色,“松涛...松涛!我与你爹,党老爷子!相识相知几十年了,我尚未成年就与你爹一同走南闯北了!你爹若在...你这话,你还敢说么!”
“张堂文!你虚伪至极!”高德宽却是打断了张堂文的话,厉声喝道:“正是因为你与党老爷子的深情厚谊,才更证明你张堂文是个不折不扣的衣冠禽兽!”
高德宽朝着厅上的众人拱手说道:“诸位!如今苦主已出,还请诸位深明大义,为党家伸冤!”
张堂文看着党松涛低垂的脸,脑中此时却是一片空白,一不留神之间,竟是眼前一黑,径直倒了下去。
章198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张堂文的耳边渐渐传来了连声的呼喊。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紧促,越来越嘈杂。
张堂文勉力撑开双眼,眼前一片发白,渐渐的,渐渐的,才缓缓看清楚了真实的景象。
张堂昌和张柳氏俯身在张堂文的脸前,连连呼喊着,见到张堂文睁开了眼睛,心中悬着的石头,这才算落了地。
“哥!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可把大嫂给吓死了!”张堂昌长舒一口气,转脸抓住站在他身后的姜郎中的手,“老姜啊!老姜!关键时候还是你靠得住!”
“二爷客气了!张老板这是急火攻心晕眩了而已,小事小事!”姜郎中看了看张堂文的面色,笑道:“我再给张老板开两副方子,消痰镇定的,烦请二爷找个下人随我回铺子取药!”
“好嘞好嘞!”
趁着张堂昌送姜郎中出去的空儿,张堂文强撑着身子做起来,抓住张柳氏的手,低声问道:“我晕了多久?党松涛那小子呢?”
“老爷,你一下午都没缓过神儿来啊!”张柳氏心疼地抚着张堂文的脸颊,一脸痛惜地打量着他的气色,“堂昌把你送回来的时候暴跳如雷的,方才也把事情给我们说了。要不是我按着,他立时便要带人去找党松涛对质了!”
张堂文无力地摇了摇头,咬着嘴唇直起身子,“没用了...党松涛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咬死了是我害死了他爹,抢了他党家产业,便是这会儿当面对质,他也不会认怂的!”
张堂昌送完姜郎中回来,听了这话,低声说道:“哥你既然醒了,让大嫂给你弄点粥先吃着,我这就带人去找那个小王八蛋回来说叨说叨!”
“堂昌!”张堂文低声喊道:“不用了!”
“哥!党松涛那个王八蛋明显就是被高德宽蛊惑了,你不知道今天你晕倒之后,高德宽那个混蛋的嘴脸,要不是人多,我他娘的当时就上去打得他满脸开花...”
“我晕倒之后,事儿怎么说?”
“自然是信你的多,任凭高德宽怎么说,还是不信,党松涛一看这架势就怂了,躲在高德宽身后屁都不敢放一个!但是也有人跟着起哄,说些个混账话,反正选会首这事儿怕是要放一放了!”
“这倒没什么,眼下关紧的,是要尽快证明党松涛这是在诬陷!不然,拖久了,人言可畏!我张家可就要背黑锅了!”
张堂文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堂昌!眼下能说明白的,除了党二爷,怕是也没别人了!得赶紧找党二爷回来!”
“党二爷在开封府采购,这要回来也不是一时两刻的啊...”
“现在就拍电报,找你在开封府的人,把今天这事儿告诉他!党二爷不是糊涂人,他清楚这对党家、对张家意味着什么!”张堂文在张柳氏的搀扶下,翻身下了床,“二爷到了南阳府,你要亲自带人去迎!路上不敢耽搁!”
张堂昌的眼神一闪,他顿时明白张堂文的意思了,“行!我这就去安排人!”
张堂昌头也不回的走了,张堂文缓缓地坐到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三个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张秦氏和小张氏对望了一眼,小声说道:“老爷,这党家不是一向与我们张家交好么?怎么忽然就要咬起我们了?”
“凡事...都逃不过一字,利!”张堂文轻轻地摇了摇头,“党家产业在我手上,党松涛虽说不缺衣食,但谁能心甘情愿坐看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归了别人呢!”
“党松涛眼下混的也确实不怎么样...”张柳氏也是跟着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听说,他的大烟瘾越来越严重了,党老爷子留下的古董字画都已经快被卖空了,他两个媳妇一个走了,另一个在家修了庵子,整天信神弄鬼的,也是个大开销。几个庄子知道党松涛是个花花公子,整天就知道哄着他开心,落在他手上的银子,怕是连实际的一半都没有!”
张堂文无奈地点了点头,失神地看向桌子上的烛光,“党老爷子一辈子争强好胜,怎么生个儿子是个这样的窝囊废?”
张秦氏和张柳氏也是不约而同的一同叹息了起来,却只有小张氏默不作声,只是失神地在扣弄着手绢。
第二日晌午,张堂昌拿着一封电报来到张家大宅。
“哥!这是一早发到南阳的电报,我的人就守在电报局,得了信就赶紧送回来了!”
“怎么说?”
张堂文连衣服都没穿好,急切地凑过来问道:“党二爷什么时候到?”
“党二爷连夜已经启程了,找人上了拉货的火车,天黑就能到信阳州!”
“天黑...”张堂文皱着眉头盘算着,又看了看电报,“信阳州远了些,一路过去都是山路,太凶险了!”
“那我现在就去汝宁府!”张堂昌点了点头,“我在汝宁府拦住他,连夜用快马赶回来了!”
张堂文点了点头,张堂昌扭头便走了。
这边张堂昌刚走,门上就报道:“永隆统的赵老板领着几个老板过来看老爷了!”
张堂文却是明白,这哪里是探病,明显是来探底儿的。
赵贤胜领着几个西商的老板们,随着下人来到前厅,张堂文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过来迎了。
“张老板,瞧着气色还行,昨日那一出,可是把兄弟们都吓坏了!”赵贤胜打量着张堂文,拱手施礼道:“高德宽那个小人,显然就是故意的,早不提晚不提,偏到选会首的时候站出来了,真是...”
赵贤胜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瞧着张堂文的表情,话也故意没说完,就等着看张堂文怎么接了。
张堂文心里跟明镜似的,也是笑了笑,轻声说道:“树大招风...没办法的事儿,我与那高德宽本只是口舌之争,却没料到他竟是怀恨在心了。我与党家几代人的交情了,他居然敢挑拨松涛出来诬告我,其心可诛啊...”
“张老板和党老板的交情,整个赊旗镇上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赵贤胜抿着嘴干笑了一下,“不过...高德宽言之凿凿,党松涛又是党老板的独子,人言可畏啊!张老板...”
张堂文暗暗地攥了攥拳头,这倒是实话,抛开实情不说,这盆脏水,确实不是张堂文三两句话就能撇干净的。
张堂文缓缓地站起身,朝着赵贤胜拱了拱手,“赵老板的意思,堂文明白。堂文所做之事,问心无愧,但就像赵老板所言,人言可畏啊!所以堂文一定会站出来自证清白,给各位,一个交代!”
“好啦!张老板,你也别多心,先好生将养好身子!”赵贤胜眯着眼睛笑了笑,摆手说道:“张老板的品行,我们是有目共睹的,我们绝对信得过!”
一屋人都连声附和,但张堂文却是明白,这话坐不真。
自证清白,才是眼下最关紧的!
不然,张家恐怕在赊旗镇,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章199
张堂文焦急地坐在书房里,张堂昌已经去了一日了。
南阳府到汝宁府,快马加鞭一日便可到达,算上电报来回的时间,党二爷也已经上车快两天了,从郑州到汝宁,火车要一日有余,若是没什么耽误,算起来,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若要证明党松涛是在诬陷,党二爷便是至关重要的证人。
张堂文回想起那日,党苍童弥留之际,那一屋子人各怀鬼胎的神色,还有姜郎中说的那些话,虽然已经过去小半年的时间了,可张堂文还是感觉后背阵阵发凉。
党老爷子为了等张堂文,硬挺着不咽气,那努力硬撑着的神色,那空洞绝望的双眼,至今都让张堂文如鲠在喉。
老爷子啊!这烫手的山芋,你也真下得去狠心!
张堂文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人之将死啊!到底还是不能完全释然!
党老爷子哪怕到了最后时刻,都还在想着党家,想着自己肩头上的担子。
哪怕是自己已经无法再承担了,哪怕是自己的独子也真的不能接过担子,你也要想法子找我来扛!就为了让党家不至于真的没落,就为了玉隆杰这块招牌,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给办砸喽!
可是老爷子,你想到过今天么?
我张堂文,我张家,被你交给我的这副担子,也拖到悬崖边上了!一失足,便是万劫不复啊!
张堂文无力地抬手支住额头,靠在椅背上冥思着。
党松涛的本性,怯懦了些,也懒得很,但根上应该不会太坏的,这次的事儿,说到底还是那个高德宽搞的鬼!
他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能让党松涛站出来诬陷我呢?
党松涛该是明白的,党家生意便是他要了回去,也不会比眼下更好了。
何况,真的把我张家打入深渊,他党松涛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张堂文失神地望着屋外渐渐黑下来的天色,一天的茶饭不思,到底是猜不透。
眼瞅着夜空中的月朗星稀,已是有些困倦了,前门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该是人回来了!
张堂文顿时清醒了许多,他起身来到前门口,果真是张堂昌和党二爷党敬业一人一马,面带疲倦地赶回来了。
“党二爷!”
“张老板!”
张堂昌下马之后腿都有些打颤,扶住张堂文的肩头,扯着干哑的嗓子连声说道:“先进屋!进屋再说!”
张堂文已是许久没见过张堂昌这副模样了,赶紧喊人搀住张堂昌,便引着党敬业来到前厅坐下。
党敬业说起来要比张堂文、张堂昌两兄弟还要大些,但好歹他是坐火车到的汝宁府,精气神还要好些,不比张堂昌一来一回累的精疲力竭。
党敬业端起热茶,一饮而尽了,这才朝着张堂文拱了拱手,“张老板,具体情形,二老板路上已经跟我说清楚了!党松涛这个不孝子,他敢信口胡诌,诬陷于你,这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的!不然他没这个胆子!”
“是高德宽!”张堂文点了点头,转脸吩咐下人道:“让灶房抓紧时间弄点吃食来!要稀的!快!”
下人闻声去了,张堂昌左右看了看人,低声说道:“哥哥!来势汹汹啊!咱们可得当心!”
“唔?”张堂文一愣,“什么意思?”
“党二爷路上被人拦了!”
“什么?”张堂文大惊失色,看向党敬业,“在哪?出了什么事?”
党敬业摆了摆手,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我接了电报,就连夜赶到郑州,路上带路的小厮不知受了谁的指示,竟敢带路去了反方向!还好这条路我已是走得捻熟,半道里发觉了!”
“这小厮你审了么?”
“软的硬的都来了,死活不说,就认是他认错了路!这小子跟了党家多少年了,我问不出实据也奈何不了!”党敬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两位爷还是要多多当心,这很明显就是冲着你们来的!”
张堂文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张堂昌,“如此看来,高德宽这是要对我张家下狠手了啊!”
“再给他俩胆子!”张堂昌不屑地哼了一声,“联防队还在我手上,就算没了联防队,我家院里能打枪的也有十好几个人呢!他敢做的太过分,我分分钟就去烧了城南他家宅子!”
“镇定!镇定!”张堂文摆了摆手,“都是在会的西商,真闹到这地步,外人还不笑话死咱们!”
“是啊!二老板!”党敬业笑了笑,“稍安勿躁!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嘛!党老板写遗嘱的时候,我就在身边,几时写的,说了什么,放在何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便好!那便好!”张堂文这么多天来,头一次露出了笑容。
这时,灶上的下人端着两碗稀粥配了一些小菜过来,张堂昌抬眼一瞧,小张氏也是跟在后面。
“呦!打扰到三嫂了!”
“叔叔说的什么话!”小张氏也是抿嘴一笑,转脸看向张堂文,“灶上没准备,临时喊人来不及,我哥哥便让我打了下手...”
“行,辛苦了!”张堂文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党二爷,党老爷子这遗嘱的事儿,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大太太知道,但是大太太也过身了,眼下,就只有我了!”党敬业起身从小张氏手中接过稀粥,小口小口喝着,“不过不妨事,党松涛那小子论起来还得管我喊叔叔,在我面前,他不敢信口开河!”
张堂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张堂昌一眼,张堂昌正在埋头喝粥,一抬眼,瞧见了张堂文的眼色,顿时会意了,点头应道:“知道了,一会儿我送二爷回去...”
“嗯?不会!高德宽他敢!这是赊旗镇,我党家也是名门大户,他要敢拦我,我分分钟就把四方乡邻都喊起来,当街羞死他!”
“当心不为过!”张堂昌夹起一片榨菜,就在稀粥扒拉到嘴里,“二爷慢用,我回宅子取枪来,等着我啊!”
张堂昌拿袖子抿着嘴便走了,张堂文这才略微松了口气,看着党敬业把剩下的粥喝完,等到张堂昌取了枪回来,一直送他们到了东裕街口。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张堂文重重地长舒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深夜了,头上却是一片月朗星稀,一朵乌云都瞧不见。
章200
张堂文起了个大早,来到前厅中用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他早早地让人去赵贤胜和几位西商老板家送了信,约他们上午在会馆见面。早点洗脱了这莫须有的罪名,才能让张堂文真正松口气。
这边张堂文刚用完,张堂昌也是带着两个下人过来了,也跟着喝了一碗豆浆。
张柳氏又去拿了两个豆沙包来,递给张堂昌,“你们也真是,我早上起来才知道党二爷昨晚上回来了,你们怎么不留他在府上?”
“党老爷子的遗嘱在他家,而且二爷都几十几的人,认床的很,说不回去睡不着,耽误今儿的事!”张堂昌接过豆沙包,一口一个全塞进肚子了。
“你慢着点,小心噎着!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跟十几岁的孩子似的!”张柳氏嗔怪着,又给张堂昌倒了些豆浆。
张堂昌讪笑着又喝了一气,拍了拍肚子,“饱了!咱走吧!”
“嗯!”张堂文缓缓地站起身来,“党二爷那边...”
“我出院就让下人去请了,咱先去会馆吧!”
张堂文点了点头,披上张柳氏递过来的褂子,扣上瓜皮帽,便跟着张堂昌往外走,过门槛的时候,却是猛然被绊了一个踉跄,差点没仰面摔倒。
“哎呦我的爷啊!你可小心着点儿!”张柳氏赶紧上前来看,张堂文低头瞅了瞅前厅的那门槛,也是诧异了。
这门槛不高啊,而且这都是从小跨到大的,几十年了,从没被绊倒过的,今儿是怎么了?
张堂昌却是打趣道:“嫂嫂,您就这么舍不得吗?哥哥这去去就来的,又不是晚上不回房!”
“去!”张柳氏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推着张堂文出了房,“当心着点,跟那群大老爷们说清楚喽!这脏水咱张家受不起,松涛本性是好的,可那个高德宽,得狠狠甩他两耳光!”
“得令!嫂嫂放心,话说白了礼辨明了,我要不赏他个满脸开花,我张堂昌不姓张了!”
“那你姓什么?”
“我姓王八,泥坑里那缩头王八!”
张堂文和张堂昌大笑着走远了,张柳氏低头瞧了瞧前厅那门槛,唤过下人来,“把这门槛卸了,换个再低点儿的!”
“太太,这都不高了,还要低啊?”
“高!都绊着老爷了,还不高么!换!”张柳氏冷冷地看了看院子里,“各屋都换,都给换低点!”
下人应声去了,张柳氏看着空寂的大院,满心却全是张堂文那恍惚的神情。
党二爷回来了,该是没事的。
张柳氏这么想,张堂文也是这么想。
山陕会馆的会客厅中,张堂文喊的几个西商早就到了,正在一起喝茶品茗,张堂昌靠在门框上,焦急地望向会馆门口。
琉璃照壁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映的张堂昌一阵眼晕。
张堂文趁着给张堂昌端茶的空儿低声说道:“党二爷怎么还没来?按说他早该到了啊!”
“是啊!要不我再喊个人去瞧瞧?”
“不用...有人来了!”
张堂文和张堂昌探头望去,门口的人影有些晃眼,待走近些,却发现是高德宽带着几个西商老板来了。
“呦!张老板!”
“高老板?”
高德宽一脸讪笑地走上前来,瞧了瞧屋里的众人,“呦!这么多人啊!各位老板早啊!”
“高老板,这不年不节的,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张堂昌,这山陕会馆姓张了么?你哥这不是还没当上会首么?这都还没当上,你急着摆什么架子啊!”高德宽冷冷地打量着张堂昌,狞笑着走上前来,“我与几个老板聊天喝茶,你要是有兴趣,端上你杯子过来!哥几个不缺你这一壶水!要是没兴趣,就别站在路中间当道!也别在这狂吠!”
“你!”张堂昌登时便要变脸,张堂文却冷冷地拦在了他身前,转头低声说道:“堂昌!不对劲,你赶紧去二爷那看看!”
张堂昌狠狠地瞪了高德宽一眼,甩着袖子便出去了,高德宽却是冷笑着看了张堂文一眼,便引着几个人去了隔壁的房间。
张堂文皱着眉头回到会客厅中,赵贤胜等人显然已经听到他们在外面的嘴官司,都是默不作声地喝着茶。
“张老板,你和高老板这个梁子,看起来不好解啊...”
“图穷匕见,再无退路了!”张堂文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堂文咄咄逼人,而是这姓高的...真要和堂文斗到底了!”
“不妨事!党二爷不是回来了么,遗嘱的事儿他最清楚了,咱们一问便知!党二爷跟了党老爷子一辈子,他的人品,靠得住!”
张堂文轻轻地点了点头,转头望向门口,“是...党二爷回来了,这事说的清楚!”
就在这时,张堂昌却是一脸严峻地快步走了回来。
张堂文从他的脸上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连忙走上前来,张堂昌靠近了张堂文,低声说道:“出事了!党二爷家没人了!一个人影都瞧不见了!我过去的时候,党家人正在屋里翻找着什么!”
张堂文心头一惊,紧紧地攥住张堂昌的手,这时,屋里的赵贤胜显然也瞧出了不对劲,缓缓地走出屋来,低声问道:“堂文,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赵老板...”张堂文却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看着面色凝重的张堂昌,心中尽是惶恐和后悔。
张柳氏说的对,为什么不留党二爷在张家住下呢!
就在张堂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党松涛带着人从前门走了进来,手中还高举着什么东西。
“张堂文!你好狠!”
张堂文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愤慨的党松涛,此时他的神情却已是没有了之前的那般犹豫和胆怯,党松涛径直地走向了张堂文,手中拿着一封信。
信?什么信?
张堂文顿时感到了一丝惶恐,先前,是遗嘱。
这次,是什么?
旁边屋子里的高德宽也是走出了屋子,冷冷地笑道:“怎么?世侄!张堂文又敢威胁你?”
“姓高的你少胡说八道!”
“堂昌!”张堂文拦下张堂昌,直勾勾地盯着党松涛。
党松涛毫不退缩地回瞪着张堂文,缓缓地把手中的信递到了张堂文的面前,“党二爷已经承认了!我爹的遗嘱!是你与他合谋伪造的!”
张堂文和张堂昌顿时傻愣在了当场。
章201
张堂文颤抖着手,从党松涛的手中接过了那封信。
信上的红漆已然解封了,张堂文打开信纸,和张堂昌一起看去。
这居然是一封告罪书!
党敬业在信中承认了趁党苍童神志不清之时,篡改了党苍童真正的遗嘱,以使张堂文可以霸占党家的产业。
临末了,党敬业还说自己罪责难逃,情愿自我放逐回党氏老家守祠堂赎罪。
张堂文心惊胆战地看完,却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高德宽冷笑着走上前来,一把将信夺了去,“看完了么?你可别把这证物给吃喽!也让我们都见识见识嘛!”
趁着高德宽拿去信与赵贤胜等人同看的空儿,张堂文上前拉住党松涛的衣袖,颤声问道:“松涛!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狠毒!党二爷,他连夜赶回赊旗镇,真就是为了写下这诬告的书信么!他人呢?他人在何处?”
“那要问你了!”党松涛恼怒地甩开了张堂文的手,“张堂文!我先前都差点信了,我还以为真是我不得老头子欢心,才让他写下那遗嘱,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如此阴险!伙同党敬业谋夺我党家产业!如今党敬业都已经招认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放你娘个屁!”张堂昌上前一脚踹在党松涛的前胸上,“老子连夜赶到汝宁府接回的党二爷!一路上都在骂你这个党家的不肖子孙,就大意了一下让党二爷自己回了家,就被你们这群王八羔子钻了空子!党二爷几十几的人了,你们把他弄哪了?他可是你叔!”
“我还要问你要人呢!张堂昌!”党松涛吃了一脚,身后早有几个党家人冲上前来按住张堂昌,眼瞅着就要动手,张堂文左右拉住人,急匆匆地喊道:“都冷静!都冷静下来!这事儿有蹊跷!都静下来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高德宽那边已经看完了信,上前站到党松涛的身侧,冷冷地看向张堂文,“如今党二爷在信中已经说的一清二楚,就是你张堂文以利诱之,唆使党二爷偷换了党老爷子的遗嘱,才使你张家独占了党家产业!这般狠辣阴毒的手段,也亏你张堂文想得出来!”
“姓高的!党二爷昨晚才连夜赶回来,今日说得好好的带上遗嘱来跟大家说清楚的...”
“说清楚?这不就已经说清楚了么?”高德宽冷笑着打断了张堂文的话,斜着眼瞧了瞧赵贤胜一群人,“党二爷毕竟是松涛的叔叔,或许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终于良心发现了,不愿再助纣为虐,这才留下了这封告罪书,让整个赊旗镇的人都看清楚你张堂文的真面目!”
张堂昌此时虽是怒火中烧,却也能从赵贤胜等人疑惑的眼神中看出一丝动摇,眼下,已经不是动手能够解决的了。
张堂文攥紧了拳头,看向高德宽,“高老板,堂文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非要你使出如此阴险的手段,要制我张家于死地?”
“哦?得罪?没有!”高德宽冷笑着看了看张堂文,轻轻地摆了摆手,“我高某人,只不过是看不过眼而已!对于你这种欺世盗名之徒,就该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才对!”
“你!”张堂文顿时一阵晕眩,一个踉跄,高德宽却是若无其事地冷笑道:“怎么?又要装晕了么?先前的意气风发呢?怎么一听到有人要揭穿你的真面目,就要晕倒呢?你以为你晕了,就没人追究了么?”
“高老板...”赵贤胜犹豫了一下,抬手朝着高德宽施礼道:“虽说眼下瞧着,张堂文张老板确实有嫌疑,可单凭党二爷这书信,还是不足亦证明张堂文张老板真的有心夺了党家家财啊!便是到了朝堂,没有人证,恐怕也不足数!党二爷这信上说去党氏老家守祠堂,如今才是晌午,既然张老板说他是连夜赶回来的,又是堂昌亲自送回的家,想必如今也是走不了多远的,不如让人先把党二爷请回来,咱们当面对峙一下比较稳妥!”
高德宽冷笑着看了赵贤胜一眼,脸上的横肉不自觉地抖了抖,“赵老板,看样子,你还是信张堂文啊?”
“高老板言重了!如今这情形,已不是说谁信得过谁的事儿了,一切都要以公论!若是张堂文张老板真的与党二爷合谋篡夺党家家产,党二爷自然要交给党家自行处置,而张老板,自然是由咱们西商论处的。若真能坐实了,我想,张老板也是愿打愿罚的吧!”
赵贤胜冷冷地看了一眼张堂文,张堂文从他的眼神中已是看不到一丝亲昵了,他只能抬手回礼道:“这绝对是诬告,还请诸位给在下点时间,我这就派人去追党二爷回来!堂文绝对干不出如此下作的歹事!”
“行!你去追嘛!赊旗镇去往山西,无外乎西去那一条路,早点走,指不定还能追得上!”高德宽冷笑着抖了抖袖子,瞄了张堂昌一眼,“但是你张堂文,可千万别想着借追党二爷的空子偷溜啊!是吧?松涛?”
“对!你这个狡诈的小人!我道你张堂文是正人君子,有我爹的遗嘱在,哪怕我一万个不服,我也没说过一句话!这小半年了,今日才察觉这一切竟是你下的套!”党松涛恨恨地看了张堂文一眼,转头朝着赵贤胜拱了拱手,“各位老板,我爹生前也是与各位交情匪浅的,我党家在赊旗镇上说不上声名显赫,也是数得上的老字号了,如今不幸遭了张堂文这个小人的算计,还请各位老板能出面说句公道话!让张堂文还我党家一个交待!”
赵贤胜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党松涛,又看了看张堂文,沉声说道:“这事儿,影响太大了,不如交由官府...”
“赵老板!”高德宽在旁边插话说道:“交到官府去,这事儿可就捂不住了,以后咱赊旗镇西商出门,可就全被张堂文这个无良人拖累了!”
“姓高的!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凭一封不知谁写的书信就能笃定是我哥办的么?”
“不是他还能是谁?镇上谁不知道,党老爷子走了之后,你张家是最大的受益者!党松涛是党老爷子的独子,党家后裔全指着党松涛延绵后嗣的,党老爷子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在家喝西北风,把党家几代人积累的产业拱手让给你张家?”
“这事儿你问党老爷子去!你去问问他为什么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我哥...”
“荒谬!人死如灯灭,你有本事你把老爷子给请来!”
“我请你大爷!”张堂昌一个按捺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揪住高德宽的衣领,劈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高德宽的脸颊上。
场面顿时控制不住了,高家人、党家人顿时涌上前来,对着张堂昌又拉又扯的,张堂文回护着张堂昌,身上也着了几记黑拳。
高德宽退出人群,脸颊已是肿了,张堂昌在几个人的撕扯下指着高德宽痛骂道:“姓高的!你别跑!小爷我今天不让你见识见识本事,我明儿就跟你姓!”
高德宽自然知道和张堂昌动手显然是要吃亏的,但他也不退缩,梗着脖子冷冷地看向张堂昌,低声吼道:“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把你张家证死,我看你们还有得嚣张呢!来人,把那个人叫来,我今儿就让你张家永远在赊旗镇上消失!”
张堂文在人群中一愣,这高德宽说的人是谁?
章202
不消半刻,一个人影跟着高德宽的下人缓缓走进来了。
竟是张富财!
张堂文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高德宽此时把张富财喊来,到底意欲何为!
张富财勾着头,默不作声地来到厅前,翻着眼睛看了看张堂文,却是朝着高德宽拱了拱手,“高老板...”
“富财?”张堂文诧异地上前一步,“你怎么...”
“张老板!”高德宽却是直直地往前一站,正好挡在张堂文和张富财中间,得意地一笑,“莫说高某不近人情,今日却不是你与张富财叙旧的日子!”
“富财!”高德宽的脸转向后面,冷笑着说道:“今日自有我和各位老板替你做主,你且将这张堂文做的鬼魅之事一一道来,让天下看看这张氏的真面目!”
张堂文心头一沉,这个高德宽,教唆了党松涛,居然还收买了张富财?
不用听张富财到底说了什么,张堂文就知道这次真的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因为张富财是他张堂文一手提拔起来的粮行大掌柜,这一两年间又出面替张家做了很多照应的差事,无论他说什么,旁人都会信以为真的。
可这张富财恰恰是在这时候被自己赶走的,这其中的缘由,旁人又怎么知道?
何况今日这事儿一出,再把张富财的苟且之事说出来,怕是旁人也只会觉得他张堂文在编造了!
张堂文正在心乱如麻,张富财却是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张...张老爷,确实密谋了...篡夺党家产业的事...”
“你说什么?声大点,这屋子里人多!”高德宽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放心说,有我在!”
“张富财!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账玩意儿!你敢乱说我把你祖宗八代都翻出来骂你!”张堂昌脑门上青筋暴露,厉声呵斥道:“你三代靠着张家吃饭!姓高的给你多少钱?就能收买你的良知?”
张富财舔了舔嘴唇,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却是的神色却是变的狰狞了许多,“张二爷,良知...也得看跟着谁了!饭,跟着谁吃不是吃啊?只不过富财不愿再干些没人性的事儿了!”
“各位老板!”张富财朝着屋里的众人拱了拱手,朗声说道:“党老爷子,是张老爷预谋着害死的!富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跟着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但总归是良心发现,弃暗投明了!还请各位老板做个见证,党家松涛公子,富财对不住您!”
党松涛本就是一脸的怒气,听了这话顿时哀嚎了一声,便要冲向张堂文,却被左右下人拖住了。
张堂文一阵晕眩,强撑着身子审视着张富财,满口小米牙咬的吱吱作响,“张富财,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从你爷爷辈开始,就为我张家执掌粮行,为何偏在此时你倒搬出我张家左近了?”
“我...我良心发现!不愿与你做那些腌臜事!”
“哦?腌臜事?你倒说说...我张堂文让你做过些什么!”
张富财眼神闪烁着,迟疑地看了一眼高德宽。
“说呀!既是我安排你做的!你当记得很清楚啊!”
“你...让我邀党老爷子去赈灾...让他染上瘟疫...”
“你倒说说看!我与党老爷子同去一处,为何他染上了瘟疫,我却没事?”张堂文的眼神犀利地足以杀人,直勾勾地盯着张富财,看得他不自觉地后撤了一步。
“我...我怎知道,这事儿...这事儿都是你与二老爷商量的!”
“放你娘的屁!”张堂昌在一旁破口骂道:“那时候老爷我就不在赊旗镇!商量个屁!张富财,你说谎都不打草稿的么!”
张富财迟疑地向后靠了靠,嘴唇紧紧地抿在了一起,高德宽却是冷笑着拉住张富财的胳膊,“张堂昌你凶什么?张富财此时已经不是你张家的奴才了!你再凶还敢动手不成?各位老板,张富财是张堂文强占党家家财的直接人证,他的话,诸位可还有异议?”
赵贤胜等人面面相觑地互视了一下,却都是默不作声了。
张堂文却知道,这沉默对他来说也是致命的。
因为这意味着,自己若不能再想法子自证清白,便是赵贤胜他们再怎么信任自己,也无法替自己辩护了。
那张堂文的名声,甚至张家的未来,便要葬送在今天了。
张堂文百感交集地看向一脸怒气的党松涛和满面冷漠的张富财,脑中飞快的盘算着,张堂昌虽是恼怒,却也是毫无办法,只能默默地怒视着眼前的众人。
怎么办?
妥协?
高德胜却是没给张家留半分退路啊!
一旦认服,张家声明尽毁,可要争辩,拿什么要证明?
党二爷,党二爷才是关键,只要能寻回党二爷,就一定能证明张家的清白!
可是党二爷能连夜不辞而别,还留下了所谓的告罪书,这背后,一定是受人胁迫的!
是谁呢?
张堂文打量着高德宽和党松涛,默默地咬了咬牙。
该是高德宽一手设下的局了,党松涛不过是个棋子,如此一来,那便更是只有找到党二爷才能脱困了!
张堂文深深地提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朝着在场的众人行了礼,冷冷地说道:“今日之事,着实来的突然,高老板,你我各执一词,便是争辩上一日,也是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尽然吧?党二爷依然招认了!张富财又是你张家的同谋!你如何抵赖?”
“党二爷断然不会写什么告罪书!这背后必然有人胁迫!至于张富财,前几日便已被我扫地出门了,如此境地下,你随便拿出几十两银子,他便会指鹿为马,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说的话,怕是没谁会信的!”
“张堂文!你休得狡辩!如今铁证如山,你还在负隅顽抗,你才真是猪狗不如!党老爷子...”
“松涛!”张堂文却是冷冷地扭过头去,毫不理睬高德宽的碎碎念,“此事既然你是苦主,张堂文便与你做个约定!”
党松涛诧异地一愣,脸上的怒气也顿时消了不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约定?”
张堂文迟疑着想了一下,这才缓缓说道:“无论你是受人蛊惑还是被人胁迫,我张堂文与你也相识数十年了,我张堂文的品性,你是最了解不过的!且不说老爷子的死与我有无关系,单说党家产业一事,我现在便可回复,党家的生意,我张堂文尽数还你!”
党松涛和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齐齐地看向了张堂文。
章203
高德宽破口骂道:“你害死了党老爷子,夺了党家家财,你现在轻飘飘一句话还了回来,便可一了百了么?”
“姓高的!”张堂文怒视着高德宽,厉声说道:“我只说还松涛党家产业,从未认过你的诬陷!何况此事也与你无关,松涛才是苦主!你若再插嘴,岂不是自明身份?生怕别人不知道整件事都是你在居中谋划?”
高德宽顿时哑口无言地傻愣住了,张堂文却是朝着党松涛一躬身,“松涛,无论真相如何,党家产业于我张堂文来说,都是枚烫手的山芋,党老爷子的遗嘱,堂文一直不敢违!但既然松涛对我成见如此之深,为不伤及你我两家的百年交情,我便斗胆做主了,日后,党家生意我张堂文不再过问一句!”
党松涛默默地看着张堂文,严峻的神情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张堂文接着说道:“但有一事,也请松涛心中有数!这诸多诬陷,张堂文一概不认,也一定会全力自证清白的!在这儿,还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我与这姓高的,必然有一个不世出的小人!若是张堂文始终无法自证清白,我亲自去大拜殿取下我张家牌位,倾尽家财以谢天下!同理,姓高的!你敢么!”
高德宽的额上顿时浮起了一层冷汗,满面狰狞地死死盯住张堂文。
“怎么!姓高的,你不敢么!”张堂昌也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骂道:“有种挑事儿没胆子接招么!”
一旁的赵贤胜显然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但此刻他却不便偏私,只能轻声说道:“张老板这话,说得可是极重的!你二人相争,是不是可以不用这么...不留余地啊?”
张堂文转身朝着赵贤胜缓缓地拱了拱手,“赵老板...事关我张家百年名声,不可不全力以赴!何况张堂文敢以祖宗在天之灵起誓,堂文没干过有违天理,有悖人伦的腌臜事!”
党松涛听了这话,却是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默默地怂拉了脑袋,张堂昌正好瞧见了,眉头也是一皱。
赵贤胜长叹了一声,又看向了高德宽,“高老板,张老板既然矢口否认了你的指证,又如此有信心可以自证清白,你可有信心?”
高德宽迟疑了,可是他现在却是一点也不能退缩啊!一旦胆怯,非但前面那么多铺垫都前功尽弃,还会沦为赊旗镇的笑柄!
可是,张堂文下的赌注,未免有些太大了!
从大拜殿中取下祖宗牌位,倾尽家财以谢天下?这和玩命有什么区别?
高德宽下意识地扫视着在场的众人,从他们将信将疑的眼神中,他分明觉察到了他们对张堂文的信任。
背水一战!
高德宽暗暗地提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笑了笑,“既然张老板自绝于商会,自绝于赊旗镇,高某还有什么话好说呢?这事儿的苦主是党家独子党松涛,高某不过是个仗义执言之人而已!一切,就听党松涛党老板定夺吧!”
在场众人听了高德宽这滑不溜秋的回应,都是心中一阵暗笑,齐齐地看向了党松涛。
党松涛迟疑地看了看张堂文,吞吞吐吐地说道:“那...那就...请张老板尽快吧!”
张堂文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地了。
高德宽却是眉头一皱,满心郁结地冷哼了一声,转身带着张富财扬长而去了。
在场的人们听了党松涛的回应,心中多少也是有了数的。
若是党松涛真的笃定张堂文密谋害死了党老爷子,这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会是一句“尽快”可以打发的?
党松涛欲言又止地踌躇着,高德宽的一个下人却是挤到他身边低声言语了一句,党松涛便面带焦虑地带着党家人走了。
张堂昌冷冷地望着党松涛远去的背影,忍不住使劲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党老爷子千方百计地想要保住招牌,怎么就漏算了这个不孝子?”
赵贤胜微笑着走到张堂文身旁,轻声说道:“张老板!”
“赵老板!”张堂文连忙拱手施礼,“多谢赵老板和诸位秉公持重,不为那姓高的污蔑所动!”
赵贤胜笑着摆了摆手,“张老板言重了!你张堂文的人品德行,我们这些人,是看得真切的!且不说高老板这指证本就漏洞百出,便是算无遗策,赵某也是信得过张老板的!”
张堂文点头正要致谢,赵贤胜却是话锋一转,笑道:“但是!张老板啊!今日之事,早晚会传得整个赊旗镇上街知巷闻,而且以高老板的手段,指不定还会添油加醋造谣生事的。这自证一事,恐怕张老板还是要抓紧着些!党二爷既然是其中知晓底细之人,如今又只是留书回乡了,我看,张老板还是想方设法先将党二爷寻回来的好!”
“是!赵老板说的是!”张堂文点了点头,“堂文也是这意思!”
“党二爷既是返乡,这一路西去尽是山路,也走不得多远,我这边回去安排人手去追!”张堂昌在一旁插话道。
张堂文却是按了按张堂昌的肩头,“先回府,我们从长计议!”
张堂昌会意,便不再言声了。
张堂文与各位老板又寒暄了几句,便返回了张家大宅。
张堂文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张柳氏和张秦氏、小张氏早听说了今日的变故,都围坐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张堂文说话。
张堂昌先是安排了下人回府取了快马和枪支在大宅门外候着,又先令人打头西去,一路查询党敬业的行踪。
张堂文仰着头,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堂昌...一路小心!”
“知道,山路崎岖,但也不是没走过...”
“堂昌!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张堂文默默地摇了摇头,看向张堂昌,“今天这一出,我张家,和那个姓高的,都已经被逼到了死路上!能不能寻回党二爷,其实关系到张家和高家谁还能在赊旗镇上立足,这可是生死局!”
张堂昌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张堂文,习惯性地嬉笑道:“党二爷肯定更是被迫远走避祸的,有我带人护送着,他该不会不敢回来的!”
“堂昌...党二爷也是倔强之人,你觉得单凭姓高的言语威胁,就足以让他不告而别么?”
“哥...你意思是,姓高的还敢拿枪逼着他?”
“最坏的打算,党二爷可能...都未必还在人世了!”
张堂昌一惊,连连摇头道:“不...不会吧!这可是杀头的买卖!”
张堂文默默地攥紧了手,手心中已是一层冷汗了,“我方才已经说了,这...可是生死局!”
屋里的众人都是脸色发白,呆呆地看向了张堂文。
章204
张堂文拍了拍张堂昌的肩膀,“堂昌...话虽如此,可该找,咱还得去找,或许,形势还没坏到我猜测的那样!”
“哥...你就是杞人忧天,姓高的哪有那胆魄!瞧他今天那个怂样子!”张堂昌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待我找到党二爷,我有人有枪,他就不必再怕什么高德宽了!我瞧着党松涛那个怂货也未必全然就是要于咱们作对,指不定也是被那个姓高的胁迫了!”
“松涛本性不是奸邪小人,这里面必然有被人胁迫的成分,但索要党家家产,也是他心中渴求的。”
“只看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那姓高的抓住了!居然还敢污蔑你害死了党老爷子!党老爷子要是能听见,怕不是要连夜托梦打死他这个不孝子!”
张柳氏听了这两人的对话,也是默默地品了又品,这边张堂昌便要走,小张氏却忽然说道:“叔叔要远去,没点干粮可不行,灶房有些点心,我去取来给叔叔。”
“那就多谢三嫂了!”张堂昌讪笑着应了一声。
等小张氏拿了糕点来,张堂昌便随便包裹了一下,带着几个下人便出门西去了。
张堂文一直送他出了前门,满面愁容地看着张堂昌远去的身影,不禁长叹了一声。
“老爷...”
张堂文一扭头,却是张圭泗。
“圭泗啊?”
“这么多天了,早听得老爷这边出了麻烦事,老爷不唤,圭泗也不敢上门问,今儿个淑仪到市集上买菜,又听说街坊乡邻在嚼舌根子了,说什么也让圭泗来看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不!”
张堂文顿时觉得欣慰了不少,拍了拍张圭泗的肩头,“进屋说,淑仪还是心思细密,圭泗好福气啊!”
张堂文引着张圭泗进了前厅,张秦氏和小张氏早已回房了,只有张柳氏和杨翠英还在等着他。
“圭泗...如今醋坊生意怎么样?”
“托老爷福,生意还做得,每月收支我都有报到账房,一直是淑仪在和大奶奶核账。”
张柳氏见说到了自己,便笑了笑,轻声说道:“圭泗和淑仪是用心的,醋坊如今的生意比以前要好上几倍了,上次我说要给圭泗加分红,淑仪说什么也不要,我没办法,只能找银匠给淑仪打了一套首饰!圭泗,淑仪可还喜欢?”
“谢太太!淑仪喜欢得紧,平日都舍不得带,但逢人就夸耀来着!”
“瞧你说的,人家淑仪好歹也是商贾之家出身,打小绝对也是娇生惯养宠出来的,这等金银首饰定然也是不会少的。怕只是跟了你这才少了这些个玩意儿,你倒真是个好福气人!”张柳氏抿嘴一笑,瞧了杨翠英一眼。
杨翠英也是笑着说道:“就是...俺平日没事了去找淑仪妹妹扯闲(土语:闲聊的意思),妹妹可没少跟俺说以前在西安时候的富贵。天爷哩,人家可是有自己的小暖轿,出门都是两人抬着哩!”
张圭泗脸一红,低头讪笑了起来。
这一打岔,倒是让张堂文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说来也奇怪,似夏老三、张圭泗这样的人物,先前还不如四儿或者张富财呢,但自己从头开始就没把他们看做下人对待,反而对他们比对自家下人还好呢!
如今夏老三已然翻身了,张圭泗也把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倒是跟自己最贴心的四儿已经枉死,三代跟着张家吃饭的张富财如今也反目成仇了。
这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啊!
张圭泗讪笑着看了看张堂文,“老爷,今儿山陕会馆里发生的事,已经传得街知巷闻了。高德宽那个小人到处在派人说老爷坏话,如今镇上的人们不明就里,也在以讹传讹,这样下去,对咱家生意可没什么好处!对老爷的名声,更是打击颇深啊!”
张堂文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若只是高德宽独自蹦跳,倒是也无妨了。可如今党老爷子的儿子党松涛也站出来说话了,我就完全处在被动一方了。何况,现在我张家自己的奴才都反水说话了...”张堂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望着天花板,“唉...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啊!”
张柳氏抿了抿嘴,上前按住张堂文的肩膀,“你呀...真不亏我说你,这辈子就是招小人!”
“张富财张掌柜...听咱家人说,是短缺了柜上的银子?”张圭泗毕竟是由张富财抬举了外差,才得了今日的好处,虽说张富财已经和张家反目成仇了,称呼上却还是恭敬的。
“他不仅黑了柜上的银子,就连你说的进货路上,他也没少收银子!在老宅还干了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正好让我撞上了,索性就一次把他的癞藓一次全揭了!谁知道,这畜生竟然反口了!”提到张富财,张堂文就是一肚子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若但凡磊落一点,认了错,他依然是我张家的掌柜,这人啊!就怕小聪明太多,更怕把别人都当傻子!”
张圭泗默默地点了点头,“圭泗懂了,大忙圭泗也帮不上,不知老爷这里可有什么事圭泗能做的?”
张堂文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张柳氏,张柳氏也是想了一下,笑道:“如今大院里都是我在忙前忙后,粮行那边也没人照应,我寻思着,醋坊那边也就是制酿售,规律的很,有淑仪照看一下该是也无妨的,老爷,你看,让圭泗来粮行招呼,顺便管一下前院如何?”
张堂文不是没过这念头,可一来张圭泗毕竟是后来的人,而且娶了个媳妇家底还是殷实的,反倒张堂文自己都有些担心张圭泗用不长了;二来,管自己院子,张堂文还是想要个自家人,毕竟张圭泗虽也姓张,却是外来姓,张家户檐下那么多人,用个外人,反倒也会招闲话。
可是如今这非常时期,怕是旁人都避之不及呢,上哪去找那么称心如意的人呢?
而且,张堂文还从张圭泗方才的言语中,嗅出了一丝不安。
“也好!如今张家正是多事之秋,醋坊那边又刚好是闲时,圭泗若是有空,就先来大院帮忙吧!粮行那边也抽身关照一下,账房有你大太太打理,你与她对接便好!”
张圭泗朝着张柳氏拱了拱手,张柳氏也是一笑。
又闲聊了两句,张堂文便唤来了粮行柜上的人,领着张圭泗去粮行接手盘账了。
张圭泗离开后,张柳氏笑着问道:“老爷,这只是我一个妇道人家随口一说,你倒是应得快,全盘收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圭泗今儿来,肯定是淑仪催促的。淑仪和你就没说过什么?”
张柳氏脸一红,倒是不做声了。
“你跟这个丁淑仪倒是兴趣相投,见解都是一样的。不过这样也好,让圭泗来接粮行,倒是一石二鸟!”
“什么意思?”
“圭泗还叫张富财掌柜的,我让他接了粮行,这二人便再无法顾念之前的交情了!你们女人啊...算的都是小账,用人,不能只看眼前浅显的,得看长远,看深意!”
张柳氏噘着嘴推了张堂文一把,笑道:“瞧把你能的!那还落了我的手心?”
“那是我愿意,你让我落脚心,我都不嫌臭!”
“去!贫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