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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代新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txt下载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23章 带走调查

    扒在门口观望的林默和左千秋二人虽然没有说话的权利,但光是看着殿内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二人都不约而同的感到咽了口口水。

    “这大将军迟迟不开口,真是急煞人也。”

    左千秋早就忘了自己那个“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别问”的告诫,和林默一样沉浸在这场大汉王朝最机密的八卦中。

    “不应该啊……”林默嘀咕着道。

    “怎么不应该?”左千秋不解,似乎林默语气里对会议内容有所了解。

    “大将军不应该如此沉默。”林默解释道。“国之大事在嗣与戎。武帝有六子,如今能够继位的只有广陵王和昌邑王两派,大将军昨夜和大司农田延年在宫中已经筹谋了一夜,应当早就有所决断,怎么此时倒像是刚刚获悉似的?”

    左千秋被林默的话大动,若有所思的点头:“有道理啊,小林子你这脑子果然好使!”

    林默继续道:“还有这田延年似乎也不太对。”

    左千秋连忙望向田延年,只见昨天晚上还出谋划策的大司农,在群臣争议的时刻,反倒是躲到了大将军的身后。

    “许是昨天晚上商议后,困了?”

    林默摇头:“昨夜左兄你也见到了,那田延年处处看张安世的笑话,摆明了是对其他重臣抱有敌意,恨不得自己上位取而代之,是个野心极强之人。今天这会上,他怎会将拥立新帝的不世之功让给蔡谊和陈辟兵之流?”

    左千秋顺着林默的思路想,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林子,你说……大将军不会是想自立为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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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摇头:“你说的我想过。可大将军如果那样安排,首先这前殿外就不能只是你我两个人把守,恐怕一个营卫都不够。再有,历朝历代自立者,无不是先抛出自立的决断,再看诸臣的立场,哪有向大将军这样,等着重臣推选自己吗?”

    “哦……哎,何为历朝历代?难道除了前秦,还有皇帝吗?”

    左千秋冷不丁的一句话,惊得林默差点漏了陷。他连忙解释:“啊……先秦有夏商周,再往前有三皇五帝,那时的君主据说都是推选上来,德高望重能者居之,不看血缘宗法的。”

    左千秋正要夸奖林默博学,只听里面霍光开口,二人屏气凝神,尽皆聚过神去。

    “诸公且慢,且慢。”

    在群臣叽叽喳喳的议论之后,霍光开了口。

    “诸位的意思,霍光已经明白了,所议者,不过是广陵王与昌邑王。二王皆是世宗血脉,虽有不足,但都有入继大统的资格。眼下陛下……”

    他说着,突然有些哽咽的望向刘弗陵的棺椁,然后带着悲痛意味接着说道:“先帝已逝,皇后仍在。无论二王谁继承大统,今之皇后都是明之太后。容霍某禀明皇后,改日再议。”

    蔡谊听到“改日再议”,心头像是泼了凉水一般失落。他豁出身家性命推选昌邑王,同时也是正式站到了广陵王刘胥的对立面。

    那广陵王终究是实力雄厚的藩王,一旦知道大位未定,而挡路石就是自己这个御史大夫,难免不会派出杀手彻底铲除自己。当年长安城中可是没少发生诸侯王谋杀当朝大臣的事情。

    今天的朝议只有定下来昌邑王的新君资格,彻底绝了广陵王的野心,他蔡谊才能安心。

    蔡谊见霍光要走,连忙道:“大将军,议立新君乃是大事。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果此事迟迟未定,候选人选一旦泄露出去,难免不会横生事端。古人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霍光的脚步,在听到蔡谊口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八个字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就连一旁的田延年,也猛然回头,眼中充满了惊诧。

    “蔡公,你刚才说什么?”霍光剑眉竖起,眼神像利箭直插蔡谊的心脏。蔡谊从来没见过霍光如此严厉,一下子吓了个激灵。

    “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霍光走到蔡谊面前,以极大的威吓之力罩住了怯懦的御史大夫。

    “蔡公觉得,新君之事是谁能断?这个乱,又是何人作乱?何人受其乱?”

    在朝议之前的讲解中,田延年并未告知诸臣昨夜刺客死前高呼的口号,正是这两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蔡谊不知所以,还以为自己哪里冒犯了霍光,连忙向后退了几步道:

    “蔡某思念先帝,言语不当,还请大将军恕罪。”

    霍光环视重臣,见众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威势吓得低了头,才说道:“诸位都是朝廷公卿,自然是知道,今日之事乃是天机,不得泄露。但凡老夫听到坊间有关于今日朝会的一句流言,还请诸位不要怪老夫不讲同僚情面。”

    面对颤栗的诸臣,霍光最后说道:“先帝刚去,长安城有些妖孽就忍不住冒头。还请诸位行事小心谨慎,这是为大汉社稷计,更是为诸位的身家性命计。”

    霍光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大殿正门。林默和左千秋连忙打开中门,将耀眼天光送进了压抑寒冷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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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光乘坐车马返回了大将军府。临出宫门前,他特地嘱咐下人多送赏赐给林、左二人,并让二人先回营房休息,不久之后当有重用。

    林默和左千秋立了大功,自然今日是不用接着值守。皇位的更迭跟他们这些小兵没关系,左千秋特地带着托了相熟的小太监,弄了点御膳才有的好酒好菜,用荷叶包了,打算带回营房和林默好好庆祝一番。

    林默这次铁了心作见证者,只想做个看客,自然也不用像上次那般忙前忙后,此刻也乐得和左千秋这个老实人多享受下难得的古代生活。

    左千秋带着他横穿了三大殿,穿梭于雄伟巍峨的殿宇间,听着沧池流水潺潺,望着廊桥飞跨云屋,林默恍然觉得自己比那个躺在前殿棺椁中的刘弗陵幸福多了。特别是当他从那些小太监身边走过,高高挺起男人的胸膛时,这种幸福感就更加强烈。

    “但愿以后观复科技别挖出太监坟。”他暗自祈祷着。

    “小林子,今天晚上带你赌个大的。上次樊大头赢了我一吊钱,我今天非得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左千秋一脸得意,横戟在肩,带着林默大摇大摆的跨进了营房院落。宫中特地为他们这些羽林军安排了几个不大的院落,按营班分配,俨然就是他们的家。

    可是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惊掉了下巴。

    往常人声嘈杂的热闹营房,此刻竟然空空如也。

    羽林郎们的被褥私物散落一地,洁白的墙皮上满是污泥脚印,庭院中羽林郎饲养的鸡鸭、土狗毛絮满地,菜叶横飞,整个营房像是被土匪打劫了一般。

    “反了天了!谁砸羽林军的场子!人呢,都死哪去了?!樊大头!”

    他焦急的喊着,诺达的院落却没有人回答他。

    “左千秋,林默!”

    突然有人从背后喊出他们的名字,二人回头,见是一队陌生的卫兵围在了门口。

    “你们是……”

    能在宫中行走的兵卒,基本都是大将军霍光的手下。左千秋虽然愤怒,但还不至于失了理智。

    “二位勿忧。我们是右将军麾下士卒。”卫兵中为首的一人回答道。“宫中宿卫已经被未央卫尉范明友将军的部下接管。各营中的羽林军,已经尽数被右将军带走核查。”

    林左二人对视,才想起上午朝议时似乎不见张安世开口,原来竟是忙于查办羽林军奸细,竟然连议立新君这样的大事都不管了。

    “诸位兄弟,这营中的羽林郎都是我左某的过命兄弟,左某保证,他们绝不是奸细,还望诸位能够向张将军禀明……”

    左千秋历来最重义气,此刻忙着向卫兵们解释,仿佛一个委屈的老农。

    卫兵道:“有话还请向张将军当面说吧。我等奉了张将军将令,来请两位。”

    “请我们?去哪?”

    “诏狱,走吧。”

    左千秋闻言,手中的酒壶失手落地,溅起一地酒花。

    林默也是一脸懵,他早看书上说进了廷尉诏狱不死也要掉层皮,此去难免凶多吉少。

    难道这次的穿越之路,这么快就走到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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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小传】

    刘旦,武帝刘彻三子,广陵厉王刘胥同母兄,母李姬。

    及戾太子败,齐怀王薨,旦自以按次序当立,上书求入(宫)宿卫。上怒,下狱,削其三县为惩。昭帝立,益怨霍光。及鄂邑长公主、上官桀与霍光争权,私与燕王交通,谋共杀霍光,迎立燕王旦为天子。事败,天子下诏责之,旦自缢死,随其自杀者二十余人。天子赦其太子为庶人,赐旦谥曰刺王,国除。

第124章 诏狱听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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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和左千秋随着甲士们来到了诏狱,这个在史书上和地狱一样恐怖的地方。

    盖奉诏以拘囚,因以为名。

    所谓诏狱,即奉皇帝诏旨治狱。里面关押的囚犯不是寻常罪人,他们往往都是皇帝极度关心的大案要案中的嫌犯,大多数可以算作政治犯。

    历史上历朝历代都存在诏狱,无论治世乱世,这里都是恐怖的代名词。不要奢想诏狱里会按照律法办事,嫌犯还能说什么“在我的状师抵达前,我不回答任何问题”这样的鬼话。诏狱中的游戏规则只有一个,就是皇帝的意志。而关进诏狱来的人,一般皇帝都不怎么喜欢。

    西汉初年平定诸吕叛乱的太尉周勃,晚年曾被汉文帝短暂的关入诏狱。就是这样一位在沙场和官场屹立不倒的雄杰,回忆起诏狱经历,也不由得发出“安知狱吏之贵乎”的感慨。

    林默踏进这座恐怖堡垒的时候,还以为这里会像影视剧中表现的一样,到处是哀嚎,遍地是血污。

    可是等他进入其中,才明白真正的恐惧,并非来自于视觉的冲击。

    恐惧,来自于联想。

    诏狱的地面很干净,每一块黑色的方砖,都打磨的宛如镜面般光滑。所有的牢房都被高墙封闭,外面经过的人,根本不知道牢房中关着何人,听不到他们的呻吟和喊冤,更重要的,是不知道狱卒们正在对犯人们施展怎样的酷刑。

    唯有经过牢门是,门上那小小圆洞中透出的幽幽目光,让身处走廊中的林默不寒而栗。

    那目光中满是杀意,满是怀疑,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小白兔,正从狼的世界经过。

    “左兄,这是诏狱吗?我看比未央宫还干净。”林默轻轻问道。

    左千秋答道:“你以为诏狱是哪,腥臭的肉脯吗?东边挂肋条,西边挂人腿?告诉你,这里关着的好多都是两千石以上的大人。说不准哪天天子就会驾临,隔着门口的小圆洞听审呢!听说当年景帝朝,有位公卿下了诏狱,每日行刑都高声大喊陛下圣明,结果一天突然被告知无罪释放,还官复原职,就是因为皇帝来诏狱时,听见他皮开肉绽时还喊皇帝圣明,就相信他是真的冤枉。”

    林默点着头,望着身边经过的一个个门洞小孔,发现好像并没有哪个喊出“皇帝圣明”,不禁为他们前途捏了把汗。

    左千秋指着经过的牢房接着道:“还有这墙壁高耸,不像寻常牢房用木栅栏,里面关的谁从外面一览无余,这里的牢犯根本不知隔壁是谁,就是怕犯人串供,或者外人窥探要案细节。可以说除了廷尉和皇帝,没有人知道这诏狱里到底关了谁,到底关了多少人。”

    “哦,有道理。不过左兄,你看你我二人,会关在哪个牢房里?”

    “我……”左千秋被他这一问,脸色瞬间煞白。

    林默心中暗笑。他其实并不担心即将遭受的审问,最多就是酷刑拷打,能打死最好,这样他就能直接回到现代,好好问问陈老自己到底怎么穿越一下子晚了几十年。反正从已知的历史看,历史的走向并没有和史书有什么差距,很快新的天子就会确定,然后就是……

    他正在想着,卫兵们在一座牢门前停下。

    “这、这、这就到了?”

    面对阴森的牢房,左千秋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他早就听说坊间传闻的诏狱十大酷刑,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到第几关。

    “左兄,别怕。”林默投来坚定且自信的眼神。

    “嗯,我们是冤枉的,他们会放我们出去的。”左千秋自我安慰。

    “不不,我是说别怕疼,人死很快的。”

    “小林子,我……!!!”

    左千秋来不及骂出口,牢门已经打开。

    右将军张安世正一脸浅笑的望着他们,张安世身后,是一个同样身着公卿衣冠,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

    林默和左千秋记得,那人是今晨参与朝议的公卿之一,廷尉李光。

    “末将……左……”左千秋正要颤抖着行礼,却听张安世先开口道:

    “左千秋,林默,今日劳烦你们来听审。”

    “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左千秋下意识的开口哀嚎,却膝盖跪到一半在空中僵住,要不是林默搀扶,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右将军说,我们是来听审的?那我们不是犯人?”林默倒是保持着冷静。

    张安世道:“你们自然不是犯人。如果你们是内奸,那我和大将军此刻都是叛徒的刀下亡魂了。”

    廷尉李光说道:“二位的壮举右将军都已经告诉了李某,二位救护大将军,乃是扶保大汉江山的功臣,李某钦佩啊。”

    左千秋心头的重担瞬间卸下,憨笑道:“都是小林子……这位林郎官的功劳,末将不过是帮衬着……”

    林默则连忙道:“都是大将军洪福齐天,陛下神恩眷隆,末将等人不过是尽忠职守,安敢揽天功于己身?”

    林默心中暗暗摇头,心想这位左大哥人是厚道,可是情商太低了。

    下属施恩于领导这种事,领导可以真诚感谢,但是下属自己绝对不能承认。领导遇险,说到底是不光彩的事,你不仅不帮忙遮掩,还承认是自己的功劳,这让领导的脸往哪里放?

    本来立功的事,最后反目成仇,招惹领导记恨甚至报复的情况不胜枚举。所以史书上历来勤王救驾者,要么极度谦恭退让,对功绩闭口不谈,要么就被批评为居功自傲,不得好死。

    这不是说皇帝小心眼,而是权力他从来不宽容。

    哎,我的左大哥,看来你仕途不顺,没有青史留名,还是有个人原因的。

    林默正想着,却见左千秋望了眼房中的犯人,突然失声大喊道:

    “孟博士?你怎么在此?”

    张安世问道:“怎么,左郎官识得此人?”

    左千秋道:“此人是我……”

    林默已经看出来,这个“孟博士”身穿羽林军轻甲,一脸丧气,一定与刺客脱不了干系。如果左千秋说出与此人有瓜葛,可是要引火上身。他连忙拦住左千秋,插话道:“此人是营中一个老人,我与左兄见过,可是不熟,不熟。”

    他轻轻在左千秋耳边道:“左兄,我们是来听审的,少说,多听。”

    左千秋也不是傻子,片刻震惊后,他恢复冷静说道:“此人往日在营中以文墨为业,起草些文书,我们便以朝廷所设的‘五经博士’拿他打趣,喊他孟博士。怎么他是刺客同党?”

    张安世摇了摇头,身后的李光解释说,现已经查出,那些刺客都是当年上官桀余党,他们伙同羽林军中一员中郎将,欲刺杀霍光,然后挟持上官皇后,发出诏令,召广陵王刘胥入宫继位,借以扳倒霍光,为上官桀报仇。

    这位“孟博士”收了那中郎将五百金,帮助伪造刺客们的调档文书,并利用职务之便偷盖了羽林监任胜的印玺。如今那中郎将已经自杀,人证只剩下这“孟博士”一人。

    李光道:“此案是右将军查出,本官在旁辅助,大将军之婿亦牵涉其中。为公允起见,张将军提出,请两位大将军信得过的忠臣为旁证,旁听审问此犯。”

    林默明白了,此案牵扯到刘胥,影响太大,特别是羽林监任胜的卷入,听起来倒像是故意把霍光拉下水,这样的结论报上去,霍光难免不会怀疑张安世的用心。

    自己和左千秋在未央宫救了霍光,眼下是大汉朝头牌大忠臣,霍光定然不会怀疑,倒是最好的证人。

    更何况张安世说是请自己和左千秋听审,可是门口那黑压压的甲士将门堵死,自己哪里还有不听的可能。

    林默和左千秋互望一眼,尽称遵命。

    李光安排他们落座,自己也和张安世入席,然后换上一副极为严肃的面孔,对枷锁间毫无生气的孟博士喊道:

    “开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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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小传】

    刘据,汉武帝刘彻嫡长子,母为皇后卫子夫。七岁立为皇太子,深得武帝喜爱。武帝末,卫后宠衰。时江充用事,与太子及卫氏有隙,遂借巫蛊事至太子宫掘蛊,声称得桐木人。太子无以自明,乃于征和二年捕杀江充,又发宾客士卒与丞相刘屈氂等战长安市内。兵败亡匿,为吏发觉围捕,被迫自杀。后车千秋为其讼冤,武帝乃族灭江充家,作思子宫、归来望思之台。后追谥曰“戾”。

第125章 诏狱听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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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博士对被控罪行供认不讳。

    整个审讯过程,这个目光空洞的犯人,大多是在“是”与“不是”间挑一个作答。除了零星几个问题令林默印象深刻。

    李光:“刺客混入羽林军之事,羽林监任胜知情否?”

    孟博士:“不知情。都是我偷偷将调令文书调换,借职务之便窃了任大人的印玺偷盖。他们假冒之人也都是良家子弟,本就是羽林军招募之人,任大人即便起疑,也是断无发现的可能。”

    ……

    李光:“你说这些刺客要挟持皇后,召广陵王入朝继位。这么重要的事,何以告诉你一个末吏?”

    孟博士:“刺客都是武夫,少有知道朝廷文书格式的。我负责羽林军文书起草周转,见过不少天子诏书。他们说,到时要我帮他们起草诏书,诏书内容就是召广陵王入朝继位,草稿就在我枕下。”

    ……

    李光:“这些刺客有没有说,后续要如何处置皇后?”

    孟博士:“他们说,上官皇后是当年上官一族的叛徒,待广陵王入朝,他们要杀了皇后祭天。”

    ……

    李光:“右将军张安世抓捕你后,到廷尉参审前,你有没有受到严刑拷打,或家人要挟,或者重金收买?”

    孟博士:“小人是孤儿,没有家人。自落网以来,小人身上没有一处受伤。”

    “直接回答,有没有接受拷打!”

    张安世一声断喝,惊得林默左千秋差点从席子上跳起来。这一嗓子,让他们隐约看到了当年酷吏张汤的影子。

    孟博士:“没有。”

    ……

    李光:“就你所知,羽林军,甚至宫中宿卫、内侍、大将军府的护卫中,还有没有刺客余党?”

    孟博士:“没有了。刺客以机密为要,不愿多布人手,但求一击毙命。”

    ……

    离开诏狱,回到营房的路上,晚霞赤燃千里,左千秋怅然若失。

    “左兄,你好像很为这位孟博士惋惜。怎么,你们是好友吗?”林默问道。

    左千秋望着昏黄的晚霞道:“好友?算不得,只是有一次任大人要责罚我,那孟博士在旁垫了句话,帮我解围。以后就成了点头之交。其实诏狱里你的意思我知道,只是刚刚我一句话未曾帮孟博士说过,相比之下,有些过意不去。”

    林默道:“左兄,一句话解围的小事,你都如此铭记,真不明白你还是经历过沙场锤炼之人,如何如此心软?”

    “这是什么话!”左千秋正色道。“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杀伐果断,不是忘恩负义。对于犯我疆土的匈奴、羌匪,我自然是横刀斩之,但是对于施恩于我的好人,甚至是像令尊一样的恩公、贵人,我左千秋只有以命相报,绝不可能忘恩负义。”

    林默也不禁慨叹,像左千秋这样的人,也许就是古之侠客吧。他们只能活在烟雨缥缈的古代,在效率为上的后世,人们心中要装着工作,装着金钱,装着健康,装着压力,根本没有余地再装着那个“义”字。

    左千秋道:“对了小林子,刚才你也听审了,右将军和廷尉大人说要带我们去见大将军,你说要是我像大将军求情,能留孟博士一条命吗?”

    林默道:“左兄,你是救了大将军,难道右将军和廷尉大人,他们不是在救大将军吗?”

    左千秋一怔,忙问道:“你这是何意?大将军还会遇险?”

    林默解释道:“那些问题你都听见了,有几个点你想想啊。他们问任胜是否之情,这是干什么?摆明了就是要把大将军的女婿从这场是非中拉出来。”

    “难道任胜知情?”左千秋惊讶道。

    “知不知情不知道,一个女婿半个儿,这要是传出来,大将军被自己的女婿算计,你说大将军一世英名放哪里。所以不管任胜有没有参与,从外人调查的结果,那一定得是没参与。真的假的,就让大将军回家查吧。”

    左千秋恍然大悟,追着问:“还有吗?你刚才说有几个点……”

    林默道:“还有就是皇后咯,当今的上官皇后,位置很尴尬。她虽姓上官,可毕竟是霍家血脉。当年上官桀叛乱,大将军连亲生女儿都没放过,却留了她一命,足见对这位外孙女的爱护。你听孟博士的意思,显然是将皇后与刺客放在了对立面。这不就是保住了皇后嘛……朝议你也听了,眼下这皇后的作用可是在立新天子一事上举足轻重啊,大将军决不能丢了皇后这个橡皮图章。所以保住皇后,也是帮了大将军。”

    “哦,哎,何为橡皮图章?”

    “不要关注这些细节。”林默将话题拉回听审。“最后就是严刑拷打那段,摆明了,免责嘛,这不算他们救大将军,算他们救自己。”

    左千秋听林默解释,突然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和林默听的不是同一段对话。为什么对方能从里面看出这些门道,自己就只关注孟博士了。

    “综上,这孟博士既然已经招供,你我都成了人证,他若是活着,将来有一天翻供,那上面提到的羽林监任胜、上官皇后,还有审讯他的右将军张安世、廷尉李光,甚至是大将军本人,可就都脱不了干洗了。所以他孟博士必须得死,死人就不会改口,这点最重要。”

    左千秋闭上了眼睛,默默为这位曾经有一句之缘的袍泽默哀。临了,他又想起一事,转头问林默:“对了,刚才他们还说,刺客要勾结广陵王刘胥……”

    “嘘!”

    林默一把捂住左千秋的嘴:“别的还好说,就是这一点,是本案最为核心的所在,到了大将军面前,甚至从今以后在你的余生里,除了刀架在脖子上,永远都不要再与人提起。”

    林默的表情严肃至极,吓得左千秋连连点头。

    其实他不是危言耸听。刚刚在听到这句话是,他也是神经一紧。

    如果刺客真的是上官桀的余党,那他们杀了霍光报仇便可。二十几个连诏书都没见过的武夫,竟然妄想左右朝政?还要等千里之外的新君入朝才肯罢休,这剧情岂不是太毒了?

    要是自己在后世的小说网站上写出这样的剧情,岂不得被读者喷化了?

    这句话,有后文。

    这就是林默当时心中的本能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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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张安世带着林默和左千秋前往大将军府复命。

    烛光下,霍光端详着写满审讯过程的竹简,一言不发,他的眼神如火,炙烤着上面的文字,似乎烧化了表面的墨迹,背后的真相就会显露出来。

    “子儒(张安世字子儒),你怎么看?”

    霍光说着,将竹简递给下手的田延年,眼神望向张安世。

    张安世有些顾及的看向了林默和左千秋,二人知趣的要告退,被霍光拦住。

    “我们说的是国事,他们二人是国之忠臣,无需避讳。”

    张安世这才说道:“卑职以为,当速速召广陵国相入朝,核查广陵王与刺客联系。否则,恐怕危及大局。”

    这个大局是什么,张安世没有明说,但是霍光、田延年和林默都能猜到。

    正在此时,霍光的管家冯子都突然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无礼!老夫与右将军议事,岂是你能擅闯的!”霍光严厉的呵斥着管家,可是冯子都一脸惊慌,跑到霍光耳边轻声说道:

    “主人恕罪,后将军赵充国刚才要硬闯府门,小人拦不住,眼下就要……”

    话音未落,老将军赵充国已经大马金刀的闯进了厅堂。在场诸人见到他,都恭敬的起身行礼,连霍光都要起身迎接。

    “哎,大将军不必,末将也来不及行虚礼,国事为重,就开门见山了。”

    霍光和善道:“赵将军请说。”

    赵充国严肃道:“刚接到消息,广陵王起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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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小传】

    赵充国,字翁孙,始为骑士,以善骑射补羽林,为人沉勇有大略,学兵法,通知四夷事。武帝时从贰师将军击匈奴,武帝亲见视其创,拜为中郎,迁车骑将军长史。昭帝时,击羌氐、匈奴有功,迁中郎将、后将军。

第126章 微言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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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延年最先开口:“后将军,广陵王起兵?可探明了?领兵者是谁?打到何地了?为何广陵国相没有来报?”

    赵充国道:“司农大人勿要急躁,那广陵王并非竖起反旗,乃是带着门客,打着入宫吊丧宿卫的名义离开封国。广陵国相想要劝阻,却被广陵王寻了个罪名关了起来。据说广陵王声势浩荡,门客皆骑高马,荷铁甲,负长剑,正奔着长安而来!”

    田延年连忙对霍光道:“大将军明鉴,昌邑国在广陵国与长安之间,只怕广陵王挟持昌邑王,到时宗室尽在其手,朝廷再无余地!”

    赵充国听完,也是愤恨道:“这哪里是吊丧,分明是谋反!”

    霍光面色平静的听完,眼珠一转问道:“广陵王带了多少兵马?”

    赵充国道:“据斥候报,不少于两千。广陵王擅离封国,已经违了祖训,如今麾下兵卒庞大,反心毕露,他不怕身死国灭,踏上燕王的老路吗?”

    田延年道:“老将军把人想的太善了。眼下陛下驾崩,他是世宗皇帝(汉武帝刘彻)的唯一血脉,连皇后见他面,都要喊一声皇兄。新帝未立,试问天下谁敢治他的罪?!他这是算好了大将军拿他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老将军赵充国一拍条案:“难道朝廷武库中的刀枪,草原上的战马,还有数万精兵强将,都是土胚泥俑不成!”

    田延年看了眼有些无奈的霍光,解释道:“老将军息怒。今日朝廷未能议定新君,坊间已经有人谣传,说大将军要篡汉自立,有不臣之心。当此之时,试问大将军该如何处置广陵王?发兵灭之,定会被人说是屠戮宗室,用心可疑,可若是放任不管,那广陵王定会为了一己私欲颠覆社稷。大将军他……难啊!”

    “大丈夫行事,岂能畏首畏尾。雀鸟叽叽喳喳,难道鸿鹄就不振翅了吗!大将军,今日蔡公所言,正合此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赵充国怒而站起,纂拳怒道:“广陵王虽未敢明言反心,但是谋逆之行昭然于天地。若放任不管,以后诸侯皇子皆效仿行事,带兵逼宫以争皇位,这大汉天下岂不是要亡了?大将军两朝辅政,无愧于社稷,谁若诽谤,末将和军中健儿,愿为大将军作证!当务之急,请大将军命末将率本部人马,前去平息叛乱!”

    灯火摇曳,霍光的眼神从犹豫变为坚定。他望向赵充国问道:“后将军就不怕广陵王继位后,清算将军?”

    赵充国道:“广陵王笃信巫蛊,行事乖张,将朝廷宗法律令视若无物,这种人如何当得了人君?如果做得了大汉之主!正是不能让此人坐了帝位,末将建议,立刻召开朝会,依御史大夫所奏,召昌邑王入朝继位!”

    此言一出,一旁的沉默多时的张安世表情迅速严峻起来。他隐隐觉得,今晚的议论重点,突然发生了转变。冥冥中,那小小的刺客案,竟然成了引发帝国政坛爆炸的引线。

    “大将军……”张安世有些不安的开口,旋即又有些后悔自己不够冷静。但是话已出口,霍光的眼神望向他。

    “子儒,有话直言。”

    张安世狠了心道:“广陵王终究未举反旗,诸侯王携宾客入朝,景帝朝亦有梁王之先例。单从谋反论,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燕王谋反,乃是天子降旨平之。此番朝中帝位空悬,大将军若兴兵,乃是以外姓伐刘姓,只怕天下人……”

    田延年大喊:“右将军谬也!大将军所为,乃是为保刘氏江山,如何称得上外姓伐刘姓!难道张将军觉得,广陵王当继位吗?”

    “这……”张安世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惹恼霍光,可是也不愿在田延年的面前低头。正在僵持不下之时,却见霍光打破僵局。

    “子儒之言有理,不过天下人怎么看,我们这些公卿说了不算……”他突然望向角落里的林默,开口问道:“林默,左千秋,你二人起于微末,你们觉得,老夫是当迎广陵王入朝,还是拒之?”

    左千秋一下愣住,呆呆问林默:“小林子,大将军说啥?”

    “大将军问你,拥立昌邑王当皇帝,你支持不支持?”

    林默低声回答。

    ------------------------------------

    “当皇帝?问我?!”

    左千秋吓得差点哆嗦起来,可是在场几位公卿都齐刷刷望着自己,他还是怯生生站了起来。

    “大……大将军,这么大的事,小人等不懂,就不管是谁当了皇帝……”

    赵充国见他扭捏,大喝道:“哎,大将军问你谁可为帝,你就老实回答。堂堂羽林郎,怎么如此扭捏,跟个女人似的!”

    这句话正正刺中了左千秋的神经。他虽然出身卑微,在大人物面前难免露怯,但是如果有人质疑他的勇敢和刚勇,哪怕这个人是当朝天子,左千秋也要撩开膀子和他理论一番。

    “老将军这是什么话!不就是问我谁能当家吗!”赵充国想了想答道:“在我们老家,父在从父,父死从兄,天塌下来辈大的顶着!什么外姓不外姓我不懂,总之这个规矩家家都一样,外人也不能干预……”

    左千秋说着说着,只见田延年、张安世的脸上表情越来越僵,他大致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了。

    “不过天家帝室,毕竟和农家不同。”

    关键时刻,林默站了起来,他轻轻将左千秋压回坐席,对面前的公卿侃侃而谈道:

    “我朝独尊儒术,而儒家之仁义,实分大小。小家之长,德行以服族人为用,自然当以年齿辈分序。而天家秉大义,牧万民,天子乃天下人之长,德行当感召天地,为万民表率,不可唯年齿计。”

    见面前诸人的表情渐渐舒缓,林默的声音也愈发淡定、洪亮。

    “过去,周太王废长子太伯而立三子王季,周文王舍弃伯邑考而立武王,所考虑的,就是承嗣之人是否德行堪任,如若长辈不德,则废长立幼可也。广陵王虽为长辈,但行巫蛊,纵叛兵,为王尚且德不配位,更不能继位为帝。小人想只要大将军将一寸丹心昭告天下,宣晓四方,待新帝继位归政于刘氏,天下定然无人敢质疑大将军之忠心!”

    林默说完,自信的承受着来自对面的炙热目光。

    自己这番话,有一半是从《汉书》上看来的,他自信能够说到诸位大人的心里,尤其是霍光的心里。

    田延年和张安世都不自觉的望向霍光,显然这小小羽林郎的话,已经超过了他们所能评判的界限。

    霍光没有回答,但是那微微的点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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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小传】

    鄂邑长公主,武帝女。武帝崩。昭帝即皇帝位,谒高庙。帝姊鄂邑公主为长公主,共养省中。(公主)私近丁外人,欲为外人求封,(霍)光不许。安(上官桀之子)素与丁外人善,长主诏召安女入为婕妤,遂立为皇后。桀等与霍光争权,乃谋令长公主置酒请光,伏兵格杀之,迎立燕王为天子。事发觉,光尽诛桀、安、弘羊、外人宗族。燕王、公主皆自杀。

第127章 暗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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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你这话可是本人所想,还是有人教授?”

    霍光盯着林默问道。

    “回大将军,这是小人本人所想,并无人教授。”

    “好啊,好一个虽废长立幼可也!老夫看朝中公卿,很多倒还没有你一个羽林郎的见识深厚!”

    整个晚上,霍光第一次在语气中表达出个人的感受。

    一旁的田延年瞥了眼有些落寞的张安世,微微一笑。

    霍光站起身,对众人说道:“老夫心意已决,拥立昌邑王入朝继位,明日老夫就去宫中请皇后代行敕令,召昌邑王入朝!”

    赵充国和田延年,还有刚刚被林默反驳的张安世,齐声高喊“愿为大将军前驱”。但是即便拥有了重臣的支持,霍光的脸上依旧愁眉不展。

    “不过安世说的有道理,赵老将军麾下之兵,乃是天子部将,老夫此时无力调动,此乃国法,却不可改!”

    霍光言辞坚定,似乎铁了心不愿做出“以外姓伐刘姓”的举动。

    “但是广陵王败坏超纲,且昌邑王危在旦夕,不得不防。赵将军……”霍光对赵充国道:“事发紧急,请老将军守住潼关大营。广陵王所率不过两千人,只要老将军守住关隘,料想他即便作乱,战火也烧不进长安。长安稳,则天下定。”

    “末将领命!”赵充国严肃答道。

    霍光转而对张安世和田延年道:“明日老夫要在前殿再行朝议,公开宣称,召广陵王入朝。”

    “是,召……召广陵王?!大将军适才不是说,已决意拥立昌邑王?”

    张安世一脸不解,生怕是自己头晕听错了霍光的话。但是对面的老人却一脸笃定。

    田延年读懂了霍光的意思,解释道:“卑职猜,这是大将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张安世不懂:“大将军计策?”

    田延年见霍光颔首,更加得意的答道:“右将军忠勇,可是在谋略上终究有所短。广陵王来势汹汹,携宗室之贵,举吊丧之名,谁人敢拦?且召昌邑王入朝的消息一旦传出,那广陵王若是破釜沉舟,在关东兴风作浪,甚至索性举起反旗,另立朝廷,各地难保不会出现动摇之人,彼时七王之乱再起,长安鞭长莫及,恐怕酿成天下大乱。当务之急,是千方百计让昌邑王抢先入朝!”

    霍光道:“正是。老夫只是召广陵王入朝,只要稳住他,同时速召昌邑王入朝,则大事可定。”

    张安世这才明白,原来霍光是要表面上放出让广陵王入朝的消息,暗地中偷偷将昌邑王迎入宫中。只要昌邑王早广陵王一步入朝,即位称帝,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广陵王再闹事,可就是光明正大的叛乱了。

    到那时,新皇帝讨伐宗室,可就不是“外姓伐刘姓”了。

    这是一场关于帝位的赛跑。

    张安世点头:“大将军深谋远虑,在下佩服。只是这迎接昌邑王入朝之人,须得严加挑选,不仅要忠心可嘉,更要身手矫健,不然这一路凶险,难保不会遇到危险……”

    他说着,众人的目光不愿而同,望向了林默和左千秋。

    即便是左千秋,这会也明白,保护昌邑王入朝的重任,八成,不,九成九是要落到他和林默的肩上了。

    “护送昌邑王入朝之事务必机密,你们尽快出发,少带随从。”

    霍光的眼神落到林默肩上:“即刻起,林默就是朝廷新任命的九江太守,带着随扈前往九江赴任。老夫会让任胜为你置办官印和关传,你们二人带上人手,走大路出长安,走小路赴昌邑,务必要抢在广陵王之前,护送昌邑王离境。你们能做到吗?”

    左千秋的眼中仿佛有火燃烧,即便他不懂政治,可也明白,护送新帝入城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勋,那将是他一生最值得称道的经历,将是他一生最大的功绩。

    他似乎觉得,自己就是为了这趟旅程而生的。

    “末将誓死护送昌邑王入朝!”

    相比之下,林默在听到自己又一次卷入历史洪流中时,反倒是多了一丝平静,甚至是一丝怀疑。

    从广陵王兴兵,事情的发展就走上了历史的岔路。

    他提出拥护昌邑王,乃是顺着历史的走向推动事态的发展,就像他的初衷,只是静观其变。可护送刘贺入朝,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么兴师动众,迎接的可是刘贺,是将来的废帝啊!

    算了,他想起自己的初衷。既然要做一个见证者,只要事态发展整体没有偏离历史轨迹,那他就要顺气发展。

    刘贺的入朝继位,就是历史的轨迹。

    林默不再作他想,高声答道:“末将……时刻准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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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营房的路上,左千秋和林默各自沉默。

    林默揉搓着刚刚从大将军府获得的“九江太守”官印,掂量着这小小金钮的重量。

    霍大将军一句话,他就从小小的羽林郎,一跃成为了堂堂九江太守。汉朝实行郡国并行的政治制度,太守作为一郡之长,和封国的诸侯王平起平坐。而他获得这一切的原由,仅仅是救了大将军一命,还有就是说了一句“废长立幼可也”。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林默有些怅惘,他实在不明白,很多人穷尽一生,牺牲了自我,牺牲了爱情,甚至抛弃了父母兄弟,为的就是这个。

    他不由得想起《汉书》中那个被自己抢了台词的小吏。书中记载,历史上在霍光犹豫立广陵王还是昌邑王时,正是一个小吏援引周太王和周文王的废长立幼的例子,劝说霍光拥立刘贺,才奠定了历史上刘贺继位的大局。那位小吏也正是由此获封了九江太守。

    如今,因为自己的出现,这位小吏恐怕就此错过了翻身改命的机会,还在某个基层岗位上蹉跎吧。

    “对不住……对不住……”林默暗暗向天上的诸神忏悔着。

    抬头的功夫,他才发现,左千秋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怎么左兄,看小弟封官不高兴了?好多话没法解释,小弟只能告诉你,大将军绝不会拥立广陵王,你刚才那话,差点惹来杀身之祸啊。”

    林默解释着,却见左千秋仍是眉头紧锁,闷闷不乐。

    “小林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见林默盯着自己,左千秋回过神来。“林将军是我恩公,我自是希望他的后人飞黄腾达的。再说,你我同去拥护新帝继位,将来我左千秋怎么不也得当个校尉……将军吧?那就可以了。”

    他憨憨笑着,拉住了林默道:“小林子,今晚你先回营房,我要去城中一趟。反正营房里的兄弟哪也去不了,明日一早我带你选几个老实可靠的带上路,不耽误差事。”

    林默笑问:“明日出远门,你这深更半夜去城中干嘛?见老相好?”

    左千秋拼命摇头:“胡说!我一身肝胆早已许国,哪里会去找女人!”

    “不找老相好……去青楼嫖妓啊。”林默紧追不舍。

    “还胡说!我堂堂羽林郎,怎会去那种腌臜地方!”左千秋已经气得吹胡子瞪眼。

    见左千秋仍然否认,林默的目光突然狡黠起来:“哦,那你急着去城中干嘛?传出去,难道不怕大将军怀疑你给广陵王通风报信?”

    “没有!我就是要去嫖!”

    左千秋瞪大了眼睛,口中的“嫖”字,喊得响彻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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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小传】

    桑弘羊,汉武帝顾命大臣。生商人家,历任侍中、大农丞、治粟都尉、大司农等职,推行算缗、告缗、盐铁官营、均输、平准、币制改革、酒榷诸法,广充府库。昭帝即位,迁任御史大夫,与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同朝辅政。后自以为国兴利,伐其功,为子弟得官不得而怨霍光,与上官桀通谋叛乱,事败被杀。

第128章 帝国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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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光灿灿,群臣再次步入前殿。

    台阶上没了尸骨和血迹,可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无比严肃。

    他们知道,新皇的人选,今天将会在这座大殿上被确定。

    广陵王擅离国境的消息被严格封锁,但是总有些人故作神秘,对此早有耳闻。

    长安的每个角落都是秘密,长安又从来没有秘密。

    群臣站定,才发现众人已经不自觉排成了两班。

    其中一般以御史大夫蔡谊为首,他们全都在一封拥立昌邑王刘贺继位的奏章上署了名;另一班以司隶校尉陈辟兵为首,他们的袖中,各自揣着一份拥立广陵王入朝继位的表章。

    杨敞面无表情的站在两班人马中间。如果说昨天他还是两方人马争夺的对象,今天他则被两方人马共同抛弃。

    原因很简单,无论哪一方获胜,领班的蔡谊或者陈辟兵,都将第一时间取代他的丞相之位。

    政治的列车从来不等人,政客们要么坐上它,要么被它的巨轮碾成齑粉。

    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霍光缓缓扥长。阳光洒在他的背后,像是金色的披风。

    田延年和张安世随着他的步伐迈进大殿,前者站进了陈辟兵的队伍,后者站进了蔡谊的队伍。

    两方阵营都引起了轻声议论,然而随着霍光站定,所有人又都屏气凝神。

    大殿鸦雀无声,帝国在等待一个名字。

    霍光环视四周,最后视线停留在被两方人马各不相容的杨敞身上。

    杨敞低眉,似乎在回避霍光的眼神。今天的他在大殿上无立身之地,而曾经,他的位置就在霍光身后。

    “诸公,昨夜老夫进宫面见了皇后。”

    一双双眼睛射向霍光,他们都期待那苍老的唇齿间,能够吐出自己期待的名字。

    “皇后说,召……广陵王入朝,为先帝典丧!”

    典丧,就是主持丧礼。而主持先帝丧礼的人,无疑就是下一任皇帝。

    “广……广陵王……”

    蔡谊脸色苍白的重复着那个名字,随即眼前一黑。

    “蔡公!蔡公!”身后的公卿一拥而上,将蔡谊扶住,而对面陈辟兵和身后群臣,已经忍不住笑意。

    “蔡某无碍,无碍……”蔡谊挣扎着起身,哭丧着脸望向霍光。他实在不明白,大将军为何会召广陵王入朝,难道这个为未央宫守门三十多年的老人,不想再抓牢权力的钥匙了?难道他真的愿意在花甲之年彻底放弃权力?!

    全完了,一切都完了。赌局结束,他一夜失去了一切。

    蔡谊的心在呐喊,可是他的脸上,必须保持镇定。

    “御史大夫,你可有异议?”

    霍光的发问,形容于在蔡谊已经溃烂的伤口上再重重刺了一下。

    “卑职无异议。”蔡谊的声音微弱,但足以令在场众人听见。

    “陈辟兵!”

    霍光转而望向一脸得意之色的司隶校尉。“皇后着你前往广陵,亲迎广陵王入朝。”

    “卑职领命!”

    陈辟兵这辈子,连生儿子那天都没用这语气说过话。

    霍光继续道:“大鸿胪史乐成、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中郎将易利汉听令!”

    “卑职在!”几名公卿从两方阵营中出列,神色恭敬。

    “请几位往灞上设台,迎王车驾入宫。”

    “卑职遵命!”几人高声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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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议在陈辟兵一方的无声庆祝中结束。朝臣散去,霍光唯独留下了丞相杨敞。

    诺达的宫殿中,只有这曾经的主仆二人。

    “丞相,昨天有人向老夫进言,说古之周太王、文王都曾废长立幼,此番老夫当为天下计,拥立昌邑王入朝。你如何看?”

    杨敞木然的眉间颤动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大将军,广陵王、昌邑王皆为宗室,杨敞一外姓贱臣,蒙先帝和大将军栽培拔擢至此高位,实不敢置喙。”

    霍光冷笑了一声:“不敢置喙?你已经不是我麾下那个唯唯诺诺的阿长史了!你是丞相!大汉百官之长!当此之时,你还想后退?”

    霍光的语调升高,显然有些动怒:“你啊,总是如此。你可知当年你的岳丈司马迁,为何总是瞧不起你?就因为你这懦弱的性格!持中,持中,你总觉得这大殿之上,不左不右,中间总有你的位置。可是这次,杨敞,这次不同了。当年上官桀谋逆,你知情不报,是先帝保下了你。此番广陵王入朝,无论是陈辟兵,还是新帝心腹,都将视你为芒刺,欲拔而后快。这次你若再迟疑,恐怕老夫也救不了你。”

    杨敞深呼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那个进言的小吏,已经被老夫拔擢为九江太守,今日就要去赴任。老夫只是提醒你,长安宽广,进有无止峰峦,退有万丈深渊。望你好自为之。”

    杨敞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走出的未央宫。他的脚步沉重无比,帝国宰相的担子在他心头压了太久,快要张裂的脊梁,已经承受不住刚刚霍光的一番责骂。

    当年的回忆闪现脑海,他想起自己在听到上官桀谋害霍光阴谋的那晚,是如何的辗转难眠,是如何的胆战心惊。

    他甚至想起了那个永远看不上自己的老岳丈,司马迁,那个一支笔写下千年古史的真正硬汉,如果见到今天的自己,一定会对自己的怯懦无比唾弃吧。

    他神情漠然的走出司马门,走向等待自己的马车。突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丞相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丙吉?”

    杨敞惊讶的打量着这个低调的光禄大夫。

    丙吉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单从外貌看,全然没有公卿风度。

    “丙吉,大将军不是命你去灞上迎广陵王?为何逗留宫中?”

    丙吉没有开口,只是盯着杨敞道:“丞相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久经宦海的丞相大人敏锐的感知到了丙吉问话的深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带着丙吉登上车辕,便命车夫高扬马鞭,在嘈杂的车驾声中驶向丞相府。

    “现在可以说了,你到底有何事?”

    杨敞的声音混杂在滚滚车轮中,却不妨碍丙吉放下戒备神色。

    “关于帝位,卑职有要事相告。”丙吉开口道。

    杨敞不耐烦道:“大将军已经明示,广陵王入朝典丧,你还有何议?”

    他刚刚被大将军责骂,眼下心烦意乱,最不愿意听的,就是“帝位”两个字。

    丙吉没有理会他的不耐烦,而是说出了自己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唇齿间,一个秘密飘入了杨敞的耳朵。

    大汉丞相的瞳孔逐渐放大。

第134章 落脚山村

    夕阳如金粉洒满河面。

    泗水河边,马匹伸长舌头,轻轻舔舐着清冽的山泉。

    “殿下,累了吧,老奴给捶捶……哎哟哟……我这腰……”

    累得脸色苍白的奴监于善喘着粗气,想要给瘫坐在大石上的少主捶一捶背,可还没弯下腰,来自自己腰间的酸痛差点要了他的命。

    昌邑王摆手,示意老奴休息:“姓林的不是说了,就歇一刻,都快坐那歇会……”

    连一贯严肃的龚遂,这会也累得张不开嘴,蹲在溪边低头不语。

    左千秋斜眼撇着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卿贵族,冷笑了一声。

    “这才多一会儿,就跟要了他们亲命似的。”

    林默咬了口随身的干粮,眼神里略带一丝同情。

    作为后来人,他知道这样无休止的赶路,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一种考验。这个年代马鞍上没有靠背,也没有马镫,骑手只能全身紧张的夹住马背,才能确保不从马鞍上摔下来,和后世马场中教的“放松身形随马走”根本不一样。

    除此之外,骑手们还要穿着厚重的铁甲。这些甲片在颠簸中会无情的磨伤所接触的皮肤和关节,再由汗水一浸,嘿,比受刑还难受。

    别说一行几天几夜,就是保持半个时辰,都会让一般人腰酸背痛腿抽筋。刘贺和手下能够一上来坚持三个时辰,已经超出了林默的想象。

    要不是自己在穿越前做好了培训,穿越后的这幅身体又擅长骑马,只怕他自己这会也已经精疲力尽。

    “什么人!”

    突然王吉一声大喝,所有人望向山壁林间,竟是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左千秋一个健步,上前将两人抓了下来。

    “各位军爷饶命!”二人一身村汉打扮,背上各自背了一个竹筐,里面是满满的柴枝。

    林默问:“荒山野岭,你们二人哪来的?”

    两人颤巍巍答道:“小人兄弟姓罗,是附近村子里的樵夫,上山砍柴,回村时看见诸位军爷挡住了大路,正想走小路回村子,就被这位军爷抓住了。”

    左千秋带人搜了二人身子,到林默身边道:“搜过了,只有柴刀和半块黍米团子,应当就是樵夫。”

    林默点头,正要接着问,旁边的国相安乐连忙问:“村子?这附近有村子?在哪?”

    两个樵夫指着西北边答道:“西北边再走三里地,有个落枣坪。存在就在那。”

    老奴善监道:“正好,这附近没有驿亭,到那村子中可以休整一晚。”

    “不行。”林默有些犹豫。“赶路要紧。”

    “你这是何意?难道要我们深更半夜还骑马?疯了吧!就算马不睡觉,难道人不用睡觉?”国相安乐有些不悦。

    左千秋回击道:“怎么倒像是我们逼你们似的?到底是你们要当皇帝,还是我们哥俩当皇帝?你睡觉的功夫要是让广陵王赶上了,你说你亏不亏?”

    安乐气道:“你个小小的羽林卫,竟然敢如此无礼?难道我不是为了王上着想吗?这一路骑行汗流浃背,王上要是寒风入体,没到长安先病了,岂不是更得不偿失?”

    “我看就是你懒了,想找个热炕头!娇生惯养分不清轻重。”左千秋回击道。

    林默反倒是被国相的话提了个醒。昌邑王刘贺确实没有经历过这样紧张的奔波,一路下来很有可能病倒,那样反倒是帮了广陵王。而且晚上人困马乏,就算不找地方落脚,这么硬挺着前行,恐怕效率也不会高到哪去。

    他止住左千秋和国相的争吵,接着问那两个樵夫,最近可是天天上山,可是见过其他向长安方向去的骑队或者车队。

    两个樵夫一脸茫然,摇头说没看见。

    “广陵王人多势众,西去长安定会经过此地。看来我们还算领先。”林默望向远方。“今夜我们可以去落枣坪休息,但是明天必须加紧赶路。如果要休息,就去雒阳休息。再耽误下去,恐怕未央宫的先帝棺椁里,就该爬出活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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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枣坪是山谷间的一处平地,因为此地多生野枣,在民生凋敝的武帝末年养活了很多流民,渐渐聚成村落。

    林默等人牵着马匹走入山村,满脸污泥的小牧童躲在老人们佝偻的背影后,好奇的望着这群衣着华贵的陌生人。

    左千秋倒是一脸坏笑,冲着怯生生的小孩子们做着鬼脸,随手把从昌邑王宫带出来的蜜桔、饴糖送给孩子们。

    林默找到了村长,假托他们一行五十人是商队,并将五块金饼塞到了村长的手中。

    村长看着五块璀璨如宝石的金饼,眼睛都快闪瞎了。

    “给我们安排一间舒适的村屋,其他的有个顶子就成。”林默特地给昌邑王留了一个房间。

    “就去我那!”村长乐的牵过林默的马,往前带路,随口就和乡亲和长老们说,这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光是借宿一晚,就肯给村里出三枚金饼子,让大家多贡献房间。

    村民们不知道三枚金饼到底值多少,他们只知道,那能换很多头牛,很多衣服。

    昌邑王坐在马背上,由王吉牵着缓缓前行。他望着破败的村屋,有些嫌弃的问带路的村长:

    “这村子有多少人?”

    村长的脸上仍挂着合不拢的笑容:“俺们这是个大村,算上西边的三个寡妇,能有四十几户呢!”

    左千秋低声笑道:“诚实会算账,又心系寡妇,好村长呦。”

    昌邑王被安排进村长的卧房,其他人也按照职位高低找了房间住下。林默和左千秋不愿与昌邑君臣挤在一起,坚持和来时的三十个弟兄一起去住牛棚。

    晚上,月明星稀,林默和左千秋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出来巡视四周。林默心里有些烦乱,他总觉得不踏实。

    “小林子,我们这次立下大功,回去这昌邑王做了皇帝,是不是能封个大官?”

    左千秋倒是没有愁事。自打接上昌邑王后,他就觉得事情办成了一大半,已经开始畅想胜利果实了。

    “左兄,我不记得你热心仕途啊。”林默揶揄道。“怎么见到未来天子,有了野心了?”

    左千秋道:“当个鸟官。我就是希望能外放个太守,这样我就有钱了啊,不用每天苦哈哈的守在未央宫。有了钱,我就把兄弟们的老婆、孩子都接过来!”

    “我去,一人一顶绿帽子,他们不得跟你拼命?”

    “他们都死了。”左千秋轻轻叹了一声。“令尊当年辞世后,我又在军中摸爬滚打十余年,立了些小功劳才混到这羽林卫的位置。本以为是个京官,能报答那些兄弟们的遗孤遗孀,可是等我拿起羽林卫的长戟时,我才明白那点微薄的俸米,根本谁都帮不了。”

    林默安慰道:“有这份心就好。行善论心不论及迹,论迹天下无完人。”

    左千秋摇头:“不,论不论心只是安慰自己,真金白银才能帮到他人。就像令尊,当年喊我小兄弟,危机时刻,他也是用命保了我,这就是迹。还有一个老大哥……”

    说着他抽出腰间佩剑:“那年军中,我们二人落了单,他将宝剑给了我,我才杀出重围,而老大哥自己中了了三箭,一箭在左膝,一箭在下肋,一箭在心窝。这也是迹。所以我左千秋做人,论迹不论心。够不够义气,是不是兄弟,不能凭嘴说,就得事上看。”

    林默端详那剑,虽然算不上名贵,但是一看就被精心护养过。特别是剑柄处一个深深的“如”字,已经蒙上了一层晶莹的包浆,一看便是左千秋每日抚摸回忆留下的痕迹。

    林默笑道:“行,苟富贵勿相忘。我要是真做了太守,我就让你老哥带着嫂子们都住过去!不行,我自己还得娶个十房八房的,这住不开啊!”

    “就你小子,棒槌还没箭杆粗,娶十房八房不怕弄折咯。哎,说真的,这力不从心可以找我帮忙……”

    “滚,你帮个鸟忙……”

    “哎,就是帮个鸟忙!”

    二人嬉笑着往回走,正欲休息,却见昌邑王的村屋那里升起灰烟。二人以为是失火,连忙去看,却发现是一个村姑正在摸着眼泪,往伙房的炉灶间添着柴火。

    “你是何人?”左千秋问道。

    “我……我是住在西边的寡妇。”那村姑见左千秋魁梧,语气带着恐惧。

    “为何哭泣?谁欺负你了?”左千秋不解问道。

    那村妇抹着眼泪道:“没人……”

    “快说!是不是里面的人欺辱于你!”左千秋一下子想到昌邑王荒诞行径的传闻,怒上心头。

    “不是……”那村姑连忙解释:“是村长说,你们出手阔绰,那少年身份最高,叫我去……叫我去服侍,再换一块金饼……”

    “这无耻之辈,怎么不让自己婆娘出来卖!”左千秋怒道。“所以呢?那竖子就把你给……”

    “没有!他没碰我……”村姑抹去眼泪。“我出来后,是旁边屋子里的长胡子大人叫我,要我烧一锅热水洗澡……”

    林默没有听女人讲述细节,他的眼睛突然聚焦到炉边的柴薪上。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今晚的隐忧是什么。

    山野砍柴,边缘应当跟这女人烧的一样参差不齐,可那罗姓兄弟背篓里的柴,都是极为平整!

    那不是他们砍的柴,或者,他们就不是樵夫!

    “左兄,那两个樵夫呢?!”他惊起问道。

    “打进了村子就没见……”

    林默一把抓过那寡妇问道:“你们村子里,可是有两个姓罗的樵夫兄弟?!”

    女人被抓的生疼,高喊道:“这村里的男人都姓王,哪有姓罗的樵夫?!哎呀,你抓疼我了!”

    女人的声音叫醒了昌邑王君臣,众人点开油灯,纷纷踏出茅屋,见林默正抓着村姑不放,皆询问原由。

    “赶快收拾行囊!现在就走!”林默紧张的大喊。

    村外不远处,不久前还是樵夫打扮的男人,已经换上了黑色夜行衣,手持弓弩,指着落枣坪上空的袅袅灰烟道:

    “人就在那,一个不留!杀!”

第135章 速度与激情

    弩失飞进村子,村民们惊慌逃跑,哀嚎声惊得猪狗撞烂,鸡鸭飞腾。

    “吹灯!穿甲!”

    林默贴着墙根,喝令昌邑君臣将灯烛熄灭,否则他们将如同箭垛上的黄色靶心一般,被乱箭插透。

    就像身旁的俏寡妇,眨眼的功夫,一只眼已经被扎成了血窟窿,成了大胸夏侯惇。

    善奴慌忙的为刘贺系上骑装铠甲,面容焦急的埋怨道:“我就说多带人,多带人,这荒郊野岭的遇上土匪,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啊!”

    左千秋怒吼道:“狗屁土匪,看清楚了这是弩失!谁家土匪用弩!”

    西汉还没有所谓连弩,但是铁制工艺的提升,使得铁弩杀伤力大为提升。这种新式装备比人手拉动的弓箭力道更加强劲,望山的出现也使得弩兵的准星更上一个台阶。

    能配备这样精良装备的,绝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林默看向地上被钢弩刺穿胸腹的土狗尸体,上面的箭矢直且短,工艺与之前遇到土匪所用的粗制箭矢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弩失的尾端,刻着“广陵”二字。

    他将弩失撅断,冲身后众人喊道:“是广陵王的杀手……不,应该是军队!”

    昌邑君臣一片哗然。

    “王叔?!他真的来杀我?!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啊!”刘贺急的捶胸顿足,可是老善奴越是慌张,手就越颤,一件披膊愣是系了三回都没有系上。

    “你们看,箭雨停了!他们是不是跑了?”国相安乐指着外面喊道。他最后一个探出屋子,此刻却是装备最为整齐的,看的出来做派真是稳健。

    “那不是停了,是他们第一轮齐射结束,正在上弦!”左千秋解释道。“下一轮齐射,他们就会前进半里,这是弩兵的一贯战术!”

    林默喊道:“趁现在!各自找马匹!突围出去!”

    众人入村时,因为村中没有马厩,各人的坐骑就分散的拴在借宿的院子里,或者牛棚等其他地方,只想着借宿一晚便走,没想到眼下突围时,竟然如此费劲。

    最怕死的国相反倒是第一个找到了马匹。他将自己那匹挂着华丽辔饰的坐骑拴在借住的院子里,缰绳上的结一拉就开。他逃跑的姿势,像极了落败的将军。

    王吉、龚遂的马匹也并不远,但是他们没有急着逃跑,而是先去寻找昌邑王刘贺。

    堂堂昌邑王,这个时候竟然趴在地上大喊:

    “我马呢?我马没了!”

    操!废物!林默心中怒骂着,却见左千秋一声口哨,将坐骑唤道身边,一把抓起昌邑王丢到马背上:“上你马!”

    昌邑王颤抖着爬上了马背,可是在万分惊恐下已经没了拉动缰绳的力气。同时,老善奴还举着甲衣喊:“殿下穿甲!穿甲!不穿甲会被射死的!”

    左千秋大喝一声,跳上马背,自己护在昌邑王身后,一拉马缰便冲了出去。

    “小林子,快跟来!”他大喊道。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村外想起齐整的进军声。那一双双冰冷的战靴已经踏入了落枣坪的血泊中。

    拴在村口的看门黄狗狂吠着,它右侧的后腿上插着弩箭,它知道谁是敌人。

    “烦死了。”

    大黄狗被一箭射爆脑壳。

    那个拿了左千秋蜜桔的小牧童从梦中惊醒,他不知道为什么相依为命的爷爷会躺在门口的台阶上。小牧童揉着睡眼向窗边探头……

    啪!弩箭穿透窗格没入墙壁,鲜血溅满窗格,小牧童手中蜜桔滚到了爷爷的尸体边。

    广陵王的手下开始了扫荡。人们听到扣动扳机的声音,才知道那是死神的脚步声。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的档口,三十骑从和昌邑王那随行的不到二十名护卫,各自找到了坐骑。他们没有跟随昌邑王一并逃跑,更没有莽撞的冲向敌人,而是用自己的战马形成了一道流动的人墙,仿佛阻拦洪水的大坝,拦截狂风的屏障,为林默等人的突围开辟了一条生路。

    “兄弟们,不要恋战!大家一起回长安!”

    冲出山村时,林默冲身后决然的骑从们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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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中,林默一行人零散的奔驰着。他们低头俯身,躲避着来自身后的飞矢,似乎只要马蹄用力跃,就能带他们穿越星月的缝隙。

    落枣坪已经渐渐成为远方的一个点。林默能清楚的看到,这个点从黑色,慢慢变红,成为一片火海。

    广陵王的手下杀人屠村,如果刘贺当了皇帝,这样的罪行足够将广陵国从大汉版图上抹去。

    所以,广陵王绝不会放过他们。

    负责掩护的骑从跟着冲了出来。尽管林默知道,一定有人永远留在了那个不知名的小山村,用生命践行了自己关于忠诚的诺言,但是他此刻来不及给大汉的忠魂们默哀。

    敌人紧随其后。

    西汉年间的弓弩,尚且保留着秦代的形制。它们沉重,宽大,最少要一个人双手举起才能使用,这也是为什么每一次箭雨之后,它们都需要有一个换箭拉弦的停顿。

    可是林默想不到,广陵王的弩兵队,竟然还能骑马孱射,这就相当于脚踏自行车,手持冲锋枪,无人可挡啊!

    当然,林默的担心多少还是多余了。从追击的敌人来看,广陵王的手下和林默他们一样是临时受命,手上的弓弩和脚下的驾驭配合并不默契。且自打他们跟着追进了山路,原本齐整的箭阵就散乱很多,密集的无差别火力覆盖变成了杂乱的流失,杀伤力大幅下降。

    眼看前方就是一条岔口,直行的大道边分出一条下坡路。林默不由得新生一计,纵马加快跑到最前面。

    左千秋护着刘贺,冲他喊道:“小林子,直走还是右拐?!”

    林默大喊道:“不要减速,所有人听清我的令!”

    “加速!”

    哒哒哒哒……马蹄响彻山间,每个人都屏气凝神,攥紧了缰绳,等待着林默的指示。

    岔路口愈发迫近,可是林默没有一丝减速的意思。

    “将军,前面有岔路!”追兵指着远处的弯道,向领头之人喊道。

    “不勒马?还加速?照这个速度,他们根本拐不了弯!追!他们取大路,追上放箭!”

    哒哒哒哒……

    马蹄声像是战鼓,催促着林默早下决断。

    “加速!”

    再等等,再等等。

    林默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几十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的决断,将不仅能够决定众人的身家性命,也会影响整个大汉王朝的龙脉归属。

    再等等,再等等。

    林默的脑子渐渐变得一片空白,其他一切杂念随风而逝。他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匠人,拿捏着最为关键的一道工艺。

    岔路口愈发逼近,他甚至都看到了石壁上的裂纹。

    “小林子,再冲就撞上了!”左千秋大喝道。

    林默沉住气,强压住胸口呼之欲出的紧张感,最终,他大喊道:“转弯!现在转!”

    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力气猛拉缰绳,与胯下的巨兽角力。奔马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扭转了身子,宛如鲤鱼摆尾,生生拐进了岔路。

    身后的追兵们见他们毫无减速之意,本以为他们要取大路。没想到这突然的转向,竟似一记回马枪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头领高喊着“射箭”,手下众人抬手便射,却忘了自己也无形中跟着林默一再加速,早就到了极限。这会下意识的听令松手,腰间吃力,重心失衡,来不及瞄准便扣下了扳机。

    乱箭四散飞出,有的射入地面,有的插进了自己人的后背,有的甚至就正正钉进了胯下马头,只有零星几箭,像没头苍蝇般飞向了昌邑君臣。弩兵队顿时人仰马翻,在石壁上撞了个头破血流。

    广陵王这支新式弩骑队,就这样被林默一个急刹漂移,送进了历史的坟墓。

第137章 雄鸡长鸣

    分兵就要分的像。林默和龚遂合计,决定让龚遂带走剩下的全部骑从,只留老善奴和王中尉王吉随行侍奉刘贺。

    国相安乐坚决不同意跟龚遂走,他的理由很简单,朝廷命他为国相,自然是要与王寸步不离。离开了王就是失职。

    林默没有揭穿他的借口。刘贺这一路,只要成功入朝继位,将来随行的人都算是共过患难的知己之交。

    善奴是宦官,王吉算是侍卫长,这样的患难交情在他们那里难以变现,唯有安乐,也许能凭借这次机会当一二十年的太平丞相,一如高祖之萧何。相反,如果刘贺真的出现什么意外,王吉、善奴也许会被广陵王灭口,可他是朝廷封的国相,广陵王也许还会留他一命。

    一本万利的买卖,不过是要付出些辛苦,谁会放手?

    就这样,在清晨的阳光中,昌邑君臣分成两路,各自朝着长安的方向进发。

    龚遂走南路,从济阴奔南阳,经穰县过武关,直抵长安。

    林默带着昌邑王走北路,从济阴奔洛阳,过函谷,直奔灞上,那里有宗正刘德等人在等候。

    再次上路的昌邑王显得坚毅了很多,他不再抱怨腰酸背痛,紧握着缰绳,除非林默开口休息,否则他会一直沉默的冲下去。

    五人小队的速度较原先加快了不少。他们穿林海,过旷野,马不离鞍。

    入夜,五人抵达济阳郊外,升起炊烟的村落近在眼前,可是无人再敢提入村休息的事。

    “就在这附近找个山洞休息下马,天亮就走。”林默布置下去,这一行人无人反驳。

    “殿下饿了吧?要不然老奴去前面村子,给殿下买只鸡?”这里最关心刘贺的就是老善奴,别人只关心他跑得快不快,只有这个老太监关心他跑得累不累。

    “不必了。我不饿。”刘贺冷冷拒绝着,腹中却传来咕咕闷叫。

    林默看了眼众人,也觉得腹中空虚。之前的干粮都留在落枣坪没来得及带出来,今天这一路又都在奔波,来不及置办,眼下要休息了,放松下来的身体强烈需要食物的补充。

    老善奴望向林默,似乎是渴求一般。

    林默叹了口气,走到刘贺身边道:“该吃吃,该喝喝。军队里死人了,就不要粮草了吗?”

    国相安乐马上附和道:“对!林大人说得对!我去买鸡!”

    “不能买!”林默叫住他。“你们的金饼太过显眼,要吃鸡,就去偷。”

    “得啦,这个你们不会,我去吧。”老善奴一听能吃鸡,起身冲在了偷鸡第一线。

    “我去帮你!”相国安乐兴奋的跟了上去,似乎他特别喜欢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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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烤鸡的香味弥漫在旷野中,老善奴捧着一条鸡腿跪在昌邑王面前。

    “殿下,多少吃一口。后面还有路啊……”

    “我吃不下。”刘贺靠在石壁边上不为所动。

    林默走了过来:“吃,不是为你,为了所有人,你必须得吃。”

    老善奴道:“林大人,休要对我王无礼,他是将来的天子!”

    “但他现在还不是。如果他一直不吃,将来也很可能不是。”林默严肃的盯着刘贺。“你以为在这伤感能有什么帮助吗?没有,只有你保持健康,全力冲到长安,才能为左千秋和那些为你而死的义士讨一个名分。如果我们败了,他们不仅枉死,还会背上叛逆的骂名。现在,收起那些悲伤的小情绪,像个男人一样给我乖乖吃下去,我们已经为了你的生死而流血,不想再为你脆弱的情绪而死一个人!”

    “你!”老善奴正要嗔怒,刘贺却一把抓住鸡腿,塞进嘴里啃食起来。

    林默点了点头,拉着老善奴返回篝火边。“让他一个人待会。”

    篝火边,四人分食着剩下的鸡肉。

    国相吃干净了自己的那份,眼巴巴的望着老善奴。

    老善奴闪躲那火热的目光,将自己那份一把塞进口中。

    “善监,你偷了两只鸡,那只为什么不宰了?明天的我们再偷嘛……”安乐指着善奴身边被绑住双脚的公鸡问道。

    那公鸡被死死箍住鸡喙,发不出声响。

    “明天?这鸡就不是给你吃的!”老善奴哼了一声,将公鸡推远了半步,生怕一个不注意被安乐抢去生吞了。他轻轻抚着公鸡的背,解释道:

    “这叫长鸣鸡,司晨报时用的。但是这只公鸡一看就是鸡笼里的霸王,领地意识极强。一会我把它摔在不远处,只要有追兵靠近,这鸡便能报信。”

    果然,在老善监的轻抚下,刚刚还焦躁不安的公鸡立时安稳了许多。

    “善监,想不到你还有偷鸡这般技能,原来也是苦命人吧。”林默将最后一块烤的酥脆的鸡皮塞入口中。

    老善奴微笑道:“林大人这可就说错了。老身我这当年还是和先王学的呢。”

    “先王?你是说刘髆?”林默好奇问道。

    老善奴连忙道:“唉唉,先王名讳提不得,提不得……”他回忆起过去道:“早年,老身在长安宫中侍奉先王。那时先王还是世宗皇帝的幼子,有父皇宠爱,母妃庇佑,什么偷鸡,打鸟,骑马,逗狗,先王都是好手。这长鸣鸡还是先王教老身认的。”

    林默点头,他能体会刘髆当年在汉武帝刘彻和李夫人在世时的无忧无虑。

    “可惜后来啊……”老善奴说着竟然还有些伤感。“后来你们也都知道了,世宗皇帝最终册立先帝为太子,下诏书命先王之国。那时候……因为些事吧,先王带着王妃和年幼的殿下,也是像今天这样,匆忙上路。那时候没有干粮,先王就带着老身去村户家偷鸡吃。”

    谈及老刘博,善奴的脸上不自主的流露出微笑。人都是复杂的,看着老善奴此刻的忠诚与善良,谁又能联想起昌邑那个势利尖刻的恶奴呢?

    “老王还有如此落魄的时候?”林默追问道:“当年新帝继位,他是王兄,又不涉及夺嫡之争,为何会落魄到偷鸡?”

    善奴解释道:“就是迷了路嘛。没有夺嫡之争,没有夺嫡之争。”

    当晚,林默和五人和衣而眠,那只长鸣鸡就被拴在不远处,高昂的睡去。

    黑暗中,一群人影渐渐靠近。

    “是这么?”其中一个问道。

    “看指示就是。你们看,那有马!一会慢点,记住,只要昌邑王……”

    他们拉动弩弦,慢慢迫近山洞。

    咔嚓。

    一人脚踩断了地上的松枝,黑衣人连忙探头去看,山洞中依旧沉静。

    他们长舒一口气,正要继续,却听身后响起脚步声。

    “头儿,你看……”

    他们回头,树下,一只雄鸡正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们。

    咯——咯——咯!

    长鸣鸡高声咆哮起来。

第138章 幽州老铁

    “殿下,快走!”

    老善奴第一个被鸡叫声惊醒,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刘贺拉了起来。

    林默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只经历了片刻的恍惚,他便明白了眼前的情况。

    有追兵!

    他叫醒其他两人,所有人仓皇的翻出山洞,不远处的敌人清晰可见。

    “绝不少于五十人!撤!”

    林默开路,王吉断后,五人没了命的在山麓中狂奔。

    “放箭!”

    不知道是不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追兵们这次没有骑马。双腿的速度毕竟比不上四蹄奔驰,眼看昌邑君臣即将消失于前方,他们射出了只具有象征意义的一箭。

    林默带着四人狂奔,他们不知道脚下的路具体通向哪里,但是他们知道,自己一直在朝着长安的方向前进。

    长安,就是北极星。

    奔驰中,他们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他们怎么会找到山洞?”见追兵没了影子,林默放慢了脚步,询问身后善奴。

    “你怀疑我?”老太监一脸惊诧。“老身也不知道啊!要不是老身偷了那只长鸣鸡,只怕你现在已经被广陵王射成马蜂窝了!”

    刘贺纵马上前:“林兄,善奴不会出卖我。”

    称谓体现了人在心中的位置。刘贺将林默称为林兄,隐隐已经透出一丝信任,还有一丝依赖。

    林默带着他们走到现在,已经成了这只小队当之无愧的领袖。

    而领袖要做的,首先就是思考。

    老奴监的逻辑没有错。那只鸡是报警的功臣,而去偷鸡的奴监和国相,自然也同样不会给敌人通风报信。

    再者说,追兵在身后,即便偷鸡时不小心暴露了身份,那些追兵也没有可能通过村子获悉他们的位置。

    这也就意味着,龚遂的分兵之计并未奏效?

    也不对,如果广陵王已经识破他们的计策,那么这次的追兵一定会骑马而来,可是来的全是步兵,这才让这次的逃跑如此轻而易举。

    也许就是广陵王派出了几路追兵吧,这批只是碰巧发现了他们。

    林默不愿再深究。

    此时,身后不远处,一阵杂乱的铃声响起。

    众人回头,见是一支招摇的商队,规模大约有三十几人。

    为首的是一辆马车,与其说是马车,更像是后世的平板货车。车上堆放着几个大木箱子,看上去像是他们的货物。

    驾车的是一个中年胖子,身后跟着三十多个骑着劣马的汉字,都背着弓,都像是屠户临时改成的商队。

    “前面的,都样样……给样样路,咋大路似你家修滴啊?”

    国相安乐历来鄙视商人,此刻竟然被商人驱赶,怒目而视的瞪着车夫。

    “嘿,你瞅啥?!”

    车夫怒骂一声,身后的汉子们脸色一变,露出狠相。

    安乐顿时被吓得调转马头,让出道路。

    林默微微一笑,他看出这车夫似乎是商队头领,迎了过去搭讪道:“老兄好潇洒啊,这是你的商队?”

    车夫皱眉道:“嘿,我说这土匪现在都这么有礼了吗?哨子还敢主动打招呼?”

    哨子是指土匪的侦察兵,显然这车夫是将林默五人当成了土匪探路的。

    那车夫一开口,身后的汉子们立刻张弓在手,显然他们对于袭击早有准备。

    “老兄误会了,我们不是土匪……”林默扫视了商队一圈,脑子一转,笑着道:“我们实际上是被土匪抢了的商队,就和老兄你一样。”

    “桑队?”车夫有着浓厚的齿音。“啊那你们是哪嘎来滴捏?”

    “我们是从昌邑贩货的。路上遇到劫匪,被截了货物,只有我们护着少东跑了出来。”林默指着一脸污泥的刘贺。“这是我们贺家少东,我和这位姓王的兄弟是商队兵长,那两位,一个是账房,一个是我们少东多年老奴。”

    昌邑君臣不知林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尴尬的应和着。

    车老板笑道:“我又不是官差,你跟我这自报家门有啥用捏?我也不知道你们是真是假,你说你们被土匪抢了,我也不能给你们补上啊!真是,你们要是惦记着我的货,来,咱们就真刀真枪的干一下子,要不然你就把路样开。”

    林默笑道:“老兄如此急着赶路,敢问是要去往洛阳?”

    “咋?你是算卦的?咋看出来的?”车老板一脸雾水。

    林默跳下马背,指着车老板的马车道:“听口音,老兄应当是从幽州之地而来。放着河北诸郡这么大的生意不做,偏要来此,想必不仅是因为老兄志向远大,更是因为老兄所贩的货物,乃是幽州之奇珍,可在北地难觅高价,故要来中原方有商机。所以我猜这箱子里不是貂皮就是草药。再看诸位好汉手持猎弓,当有养由基之能,故而我猜诸位,当是幽州的猎户,去洛阳贩卖上的皮货的。”

    “啧啧啧,厉害厉害!”

    车老板身后,一众汉子们啧啧称赞。

    “去去去!哪到哪就啧啧啧!还能不能有点出息!”车老板呵斥手下,转头接着问林默:“就算是卖皮货,你哪看出来我们要去洛阳?啊?大汉朝只许洛阳卖皮货?”

    林默笑道:“诸位南渡黄河而来,长途跋涉,志向不小,非天下名都不入。此地位处兖州,诸位要么西去洛阳、长安,要么东去下邳、扬州,再不然,就是南下襄阳。诸位是东北汉子,过江就算了,东去的话,诸位当走高塘、北海,通青州,不必绕道兖州。所以,诸位的目的地,最合理的就是洛阳。”

    “啧啧啧,厉害厉害!”

    车老板身后,一众汉子们又是啧啧称赞。

    “去去去!”车老板还要顽抗。“我就是去长安!哎,长安,咋地?小聪明,切。”

    林默笑着,指着车老板背后的木箱上的“三川皮货栈”五个小字,笑道:“老兄,这三川皮货栈,会开在长安吗?”

    高祖年间,改三川郡为河南郡,治所就在洛阳。因此洛阳商铺多以“三川”为名,在他地反倒是无从提起。

    马上的昌邑君臣尽皆会心一笑,内心也不由得对林默如此缜密细致的观察力暗自称道。

    “哦,原来这五个字念……我往返多次都没注意。”车老板涨红了脸,对林默道:“这位兄弟,你有话不妨直说,我现在相信你们不是土匪。”

    林默也是微微一笑,他并非有意卖弄聪明,或者刁难对方。他只是想确认对方是不是真的要去洛阳,还有就是对方是否奸诈。当然,奸诈与否很难从只言片语中获悉,但如果对方很明显精于算计,那么自然不可深信。

    林默道:“老兄是个实在人,小弟只是想交个朋友。老实说,我们少主得罪了洛阳官府中人,这次遇袭,很可能就是官匪勾结。眼下我们少东也要回洛阳,但是入关时难免会暴露身份,再遭人暗算。我们想加入老兄的商队,只要入了虎牢关,我们会再有厚礼相赠。这只是聊表心意。少东,可还有金饼?”

    刘贺看着林默伸出的手,连忙明白了林默是要借着商队掩藏痕迹,躲避追兵,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最为有效逃避追兵的手段。

    林默能在见到商队的一刻想到这种办法,刘贺对林默的反应和能力再次刮目相看。

    年幼的昌邑王和老善奴相视确认,拿出两枚金饼交到林默手中。

    “两枚吧,我要坐车。”刘贺道。

    林默微微一笑,心想这位倒是会偷懒,不过也是反应快,的确不是史书中那个以“淫乱”为主业的草包。

    “这……”车老板的戒心,在见到金饼的一刻就融化了。“你们早说啊!兜兜绕绕的,有这个的,他娘的能是土匪吗!不过你们光这样可不行。”

    善奴道:“两枚金饼还不够?”

    车老板道:“不是,这车皮货你们得带走一箱,不然这金子我收的不安生。”

    林默哈哈大笑:“那老兄,不,东家,那我们能入队了吗?”

    车老板豪爽笑道:“哎呀,说的啥话呀,我的护卫长!都是自己人!来,小兄弟,快上车,坐我这……”

    善奴连忙将刘贺扶上马车,对林默使了个称赞的眼神。

    刘贺倒是彬彬有礼的对车老板行了个谢礼,问道:“还没请教,东家高姓?”

    “哎,啥高兴不高兴的,我姓铁,你们就叫我老铁!”

    啪!

    老铁扬鞭,一行人快乐的向洛阳出发。

第139章 虎口脱险

    老铁名叫铁嵩,是幽州的一名大庄主,此番正是前往洛阳贩卖新打到的白虎皮的。

    “白虎皮?”刘贺听到奇珍异兽,眼睛里不住的放光。

    “那有啥新鲜地,幽州的山里啥灵物没有,有白虎,白豹,白鹿,害有大白鹅。”老铁自豪的介绍着家乡特产。

    “铁老,这白虎皮虽是虽是难得的奇珍异宝,可是也不至于使人在这炎炎夏日为之奔波吧。更何况夏卖冬货,本就是低价。”林默有些不解的问道。

    “谁说不似捏!”铁老抹去额头上的汗,显然还不适应中原炎热的夏日。“要缩也似怪,这洛阳冷不丁就有人高价搜白虎皮了。俺们隔壁伍老二,忙活一趟就又买地又买马,我这不也不能落下嘛。”

    国相安乐笑道:“看来这是有人等不及献祥瑞了。”

    众人深以为是,不过当着铁老不便吐露身份,便岔开话题。

    前路迢迢,但是商队马蹄频频,没等天黑,就抵达了虎牢关关城下。

    《穆天子传》记载,天子猎于郑,有虎在葭中,七萃之士擒之以献,命蓄之东虢,因曰虎牢。

    作为洛阳门户,帝国要关,虎牢关一直是战略要地,守卫极其严密。

    当下,虎牢关归司隶校尉陈辟兵管辖。

    “陈辟兵虽然去迎接广陵王,但是他的手下一定严守关隘,诸位不要掉以轻心。”

    林默低声对昌邑重臣说道。

    刘贺望着眼前的巍峨雄关,紧张的抿了抿嘴唇。

    车轮滚滚,带着众人来到城门洞下。

    “军爷们好!”

    面对守城官兵,老铁大老远就跳下了马车,恭顺得就差摇尾巴了,与之前大路上的莽汉判若两人。

    官兵们横着铁面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视线扫过身后的车队和货箱。

    “哪来的?”门卫问道。

    老铁双手捧上关传,笑道:“涿郡太守裴大人是小人舅爷,说起来裴大人和司隶校尉陈大人府上的管家还是姑表亲……”

    见官攀关系,是商人千年的传统。

    “少废话!老子问你从哪来的!”

    门卫兵显然对老铁的关系并不感冒,自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看一下这个远方的行商。

    “幽州,涿郡,涿县。”老铁见两个门卫语气严厉,马上说出了籍贯。他见门卫没有回答,只是盯着自己的商队,特别是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年轻的刘贺,心中顿时有些慌。不过他又惦念起两块金饼的分量,眼珠一转,转身要随从递来两块上好的兔子皮。

    “大人,这就是小人贩的皮货,啊,这幽州老深山里才有的啊,两位大人这带回去,让娘子改一改,那冬天绝对的好护膝!哎,这是好物件,比那些绒布的强百倍……”

    往常这样的贿赂他是不愿意拿出手的,但是今天和刘贺的那两块金饼比起来,别说兔子皮,就是一张好鹿皮他都不心疼。

    可是两个门卫兵却对兔皮看也没看一下,他们四只眼睛,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刘贺的脸。

    昌邑君臣早就看出了门卫兵的反常反应,各个攥紧了拳头,用指尖使劲捻着掌心的汗液。

    “别低头,别心虚!”

    林默见刘贺有些闪躲,连忙在旁提醒。他能体谅刘贺的恐惧,但是现在他必须帮助这个年轻人直面恐惧,甚至战胜恐惧。

    没时间练习勇敢,求生的本能就是最好的老师。

    国相安乐反倒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他的腿不住颤抖,一个激灵,就要从马车上站起来!

    林默死死按住了他的腿,眼神扫过,满是杀意。

    安乐吓得瞬间瘫坐下去。他比林默年长三十余岁,此刻却被对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随着两个门卫带着怀疑的眼神越靠越近,整个马车就像是快要沸腾的开水,而林默则是死死压住泡沫的锅盖。

    他不怕么?他也怕。

    可是这个局面,要么稳,要么死,林默必须强硬。

    就连老铁这个老江湖,此刻也是心虚的不行。他在路上就大致猜到几人身上惹了官司,只是看在金饼的份上才决定冒险。此刻,他只觉得两块金饼像是两座铁镣,正在将他拖进无限深渊。

    “上面要抓的,是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嗯,好像是……哎,你别说,这小子跟画像上倒像是一个……”

    两个门卫走到了刘贺的面前,手中捧着一张画像,就这么直挺挺的审视着,对比着,议论着。

    刘贺有些手足无措,慌张的想要回头,去寻找林默的帮助。

    不能回头!

    情急之下,林默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判断,一脚踢在了刘贺的膝盖上,大喊道:

    “二傻子!在家里怎么教你的,出来见到官爷要行礼!”

    善奴和王吉几乎是同一时间想要扑倒林默,可是理性终究战胜了冲动,他们只能怒目而视的瞪向林默,恨不得把这个保护了他们一路的人生吞了。

    倒地的刘贺只是愣了一下,他的视线扫过画像,只犹豫了片刻,对着两个门卫竟然磕起头来。

    “呀呀呀,小人得罪了官爷,请官爷恕罪……”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令其他四人无比震惊的操作。

    他竟然仰起头,仰面直视起门卫兵!

    昌邑君臣,全都呆住了。

    另个卫兵盯着他,皱起眉头,此时他们的上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干嘛呢!磨磨蹭蹭的!没看见后面都堵成一锅粥了吗!”

    林默回头,才发现他们身后,排队进城的马车、行人已经堵成了长龙。

    两个门卫兵解释道:“将军容禀,这个小子是不是上面要抓的?”

    一个年长些的军官模样的走了过来,耀武扬威的夺过画像,盯着刘贺看了一眼,哼了一声道:“猪脑子啊?啊!我真是白教你们了。”

    他指着刘贺道:“这图上画的人,明明是个长毛长须的,你看看这小子,啊,嘴上才几根毛?娘的字不认识,毛还不认识吗?!啊!”

    两个士兵一脸难色:“是,我们就是犹豫这个,可是这胡子能割不是,上面说了,抓住赏千金……”

    “住口!”将军喝道。“密令上的话让你们俩在这嚷嚷?!你们俩当初怎么进的娘胎?脑子让野爹射墙上了?”

    他压低了声音道:“上面要找的人,那是个养尊处优的贵种,身后百八十扈从侍奉的,能让一个給行商押镖的辱骂踢打?去给我上那些马车上去翻!去找!别在这些贱户上耽误时间!”

    两个门卫兵被骂的狗血喷头,连忙认错,待那将军走后,冲着老铁等人呵斥道:“还杵这干什么?等着领赏吗?还不快滚!”

    “哎哎,我滚,这就滚。”

    老铁连忙捡起被门卫兵甩在地上的关传,一声令下,带着车队迅速穿过了关隘。

    刘贺坐在马车上,恍如重生。

    “善监,你怎么哭了?”国相安乐发现,老善奴竟然默默抹起眼泪来。

    老善奴抹着眼泪,哽咽着对刘贺道:“殿下,老奴无能,让殿下受苦了。老奴愧对先……”

    他怕引起老铁注意,生生咽下了“王”字。

    刘贺轻声道:“此番脱险,一者是林兄机智,再者,是父亲天灵庇佑。善奴不必自责,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林默也是长叹了一口气,内心不住的感慨。

    他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竟然也为刘贺这个历史上注定的失败者殚精竭虑,显然他的内心已经将刘贺送到长安,当做了一项必须完成的使命。

    是因为要忠于历史的责任?还是要完成在左千秋坟前许下的誓言?

    他不知道,这段历史就好像这段路途,看似早有定数,却充满波澜。终点尽在咫尺,又定然充满变数。

第140章 竹杖芒鞋

    行不多远,老铁叫停了商队。

    “行了几位,下车吧。”

    众人下了马车,善奴问道:“铁老,这刚过虎牢,还没到洛阳,怎么停了?”

    老铁摸着从林默那接过来的两枚金饼,叹了口气:

    “我是贪,不是傻。收了你们两块金饼子,差点把命都搭丧了。那三个门卫是大傻……可我不是。”

    他忍住脱口而出的脏话,冲着善奴道:

    “老哥,听你这声音,没卵蛋吧?”

    善奴怒目圆瞪,他几时被人如此羞辱过,可是对面人多势众,他为了刘贺的安全,不得不咽下怒火。

    林默对老铁拱手道:“多谢铁老相助,待我少主回家继承家业,必定前往涿郡登门拜谢。只是前方长路未尽,还请铁老……”

    老铁道:“打住,你们的事,我不问,啊,我也不图各位上门回报,别把我卖出来就行。山高水长,就此别过,老死不相往来了啊!”

    说罢,他转身就要带队离开。

    “哎哎哎!我们的马!”

    国相安乐追上去,却被老铁一膀子甩开。

    “马个屁,那是我的马!咋?!你们讲不讲良心,我冒死带你们进城,还跟我要马?!”

    老铁身后,几十个护卫怒目圆睁。

    林默扶起国相,对老铁道:“铁老,相逢有缘,还请归还马匹,在下愿以金饼补偿……”

    老铁指着林默的鼻子道:“闭嘴!忽悠?!接着忽悠!看我好忽悠是吧?啊?我跟你说了我不傻!你们那金饼子上有字!那俩字我不认识,可我知道,那两个字拿出来,刚才那三个大傻……能要了我的命!两个就快要我命了,我还要?我是命长还是咋的?!不服你去官府告我!娘的……”

    众人无奈,呆望着老铁的商队消失于路口之外。

    “这奸商!殿下,等到了长安,登基坐殿,务要将此人千刀万剐!”善奴气鼓鼓的骂道,刘贺却摇了摇头。

    “他能送我们进这河南郡,已经是仁义之举。不可能让天下人都随着我们冒险。”他转头问林默:“林兄,如今马没了,我们还来得及吗?”

    林默长长舒了口气:“目前看我们还是领先的,不然广陵王进了长安当皇帝,还有必要抓你么?只不过停下来,我们肯定会被追上。”

    王吉问:“那后面的路怎么办?就靠走吗?”

    哼,洛阳到西安,你跟我说靠两条腿走?

    他没有奚落王吉,只是摇了摇头:“走是走不了的,还是得找马。”

    国相安乐道:“前面是大城洛阳,肯定有马!”

    善奴道:“我的相国大人,那洛阳是河南郡治,守卫森严,难道你还想再经历一次刚才的盘查?刚才老身可是见了,要不是林大人按着,你都要给那城门卫跪下了!”

    “你个阉竖,竟敢奚落于我!”国相愤怒回击。

    “够了!”刘贺一声断喝,让两个老臣尽皆禁声。“留些力气上路吧。不管如何,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林兄,不如我们先去最近的县城,人流密集处,总能找到机会。”

    林默点头:“对,路是走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

    众人不再争执,继续上路。夏日炎炎,从山路到平原,气温的变化非常快。原本在马上不觉得骑装闷热,转眼五人都已经汗流浃背。

    他们没了铁甲,徒步穿着铁甲显得十分招摇,林默决意,让众人将内衬的铁甲丢弃。反正被抓住也不可能靠这个保命,还不如丢掉。

    老善奴见刘贺疲惫,用随身的锦缎外衣,和路过的农夫买了几根竹杖,给众人当拐杖,又换了几件农夫的麻布草鞋让众人换上。虽然上面散发着难掩的狐臭,但是和几人身上摸爬滚打留下来的汗味一中和,也就不那么明显。

    可是林默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刘贺病了。

    也许是连日奔波加上在虎牢关受了惊吓的缘故,刘贺当晚开始头晕。一开始,林默还以为这只是他太过饥饿和疲惫。可是第二天中午开始,刘贺便额温滚烫,林默凭手感看,最少得有三十八度。

    “不行,他这样走不了。”林默摇了摇头,他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穿越者也许预知未来,甚至有广阔的知识储备,但除非是学医的,否则救不了命。

    这里没有退烧药,更没有抗生素,面对刘贺的发梢,林默一筹莫展。

    也许当日判断左千秋伤势的龚遂还算得上略通医术,可如今龚遂,还不知道在哪里东奔西逃呢。

    老善奴跪在沙土地上,慌张的用自己的衣服沾满溪水,来擦拭刘贺额头上的汗。可是他越擦,刘贺的汗就越多。看着刘贺不停的因为头痛而呕吐,老善奴记得团团转,不停念叨着让自己替刘贺发病。

    到了下午,刘贺已经双唇发白,时睡时醒,俨然一副命不久长的样子。

    “不行,就是死,他也得死在长安。”

    林默决定和王吉轮流背着刘贺前进,但这不过是心理安慰,当晚他们走的路,还没有之前一个时辰走得多。

    “这样不是办法。”林默逼自己冷静下里。他知道,眼下该做的不是赌气,而是尽力治好刘贺的病。

    “去临县买药吧。你们四个留在这,我去买药。”林默伸手到善监面前,他需要钱。

    国相和王吉的眼睛不约而同的望向善奴,这是个考验人性的时候。

    刘贺病倒,又没有马,八成是要被广陵王反超了。这个时候,在外人看来,林默作为非昌邑君臣,很有可能会选择榨干最后一点金饼,拿钱跑路。毕竟将来广陵王继位,他不仅不会得到好处,反而还会受到连累。

    而在场的其他人中,善奴要照顾刘贺,王吉要留下来护卫,剩下一个最无用的国相安乐,就是跟着去,也不能阻止林默拿钱跑路,甚至一旦林默真的起了歹心,跟在身边的国相定然会被杀死。

    善监望着林默,又看了看另外两人,沉吟片刻,将随身的所有金饼掏了出来,放在林默掌心。

    “林大人,不,林兄弟,殿下靠你才能走到今天,老身相信你。还请林兄弟快去快回,让殿下……少受些痛苦吧。”

    林默没有多说,他抓起金饼便上了路。

    他的脑子里只有左千秋的那句话。

    要看心,更要看迹。

    他不会让刘贺就这么死在野路上。

    为此,林默第一次做出了有违良心的举动。清晨,在一片稻田边,他偷走了农夫的驴子。

    他不停地抽打着驴子,让这个只会拉磨的畜生发挥出奔马的潜能,终于在晌午时分,抵达了最近的县城——弘农。

    街道上人声鼎沸,他找到了药铺,用一块金饼换了几副最为寻常的草药。可是紧接着又犯了难,荒野路边,到哪里去熬药呢?

    正要付钱,药铺老板竟然被街上的吵架声所吸引,林默赶紧去追,却发现街上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群。药铺老板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最前排。林默攥紧人堆寻人,也听得那吵架声入耳。

    “今天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吵架的是一对男女,女人体态有些臃肿,但是身着淡黄纱裙,脸上摸着劣质的胭脂,皮肤松弛,一对暗黄的朽乳在前襟里肆无忌惮的晃着,毫不避人,从打扮上一看就是风尘女子。

    还是过了气的,八成是个老鸨。

    男子看着还算老实,因为他身高体壮,却被比自己矮了两头的女人抓着打,左肩的布衣已经被扯烂,左眼一个乌眼青,却毫无退让之意。

    “干?你杀了老子老子也不干!你让街坊们评评理!”男人仿佛受了气的小媳妇,冲着围观众人喊道:“街坊们,这乌兰坊简直就是污烂坊!他们说要召车夫运货,可是你们知道这毒妇的马车里,运的是什么?”

    “运什么?”围观的男人们起哄着。

    “是发了霉病的烂货!”

    霉病二字一出,人群像是被炸开了一样,所有人,特别是刚才还一脸淫笑的男人们,脸上一下子变得惨绿,争着往后退,生怕被唾沫星子溅上脏病。

    女人不依不饶的去掐拧男人的背,尖声喊道:“你收了老娘一吊钱,就得运!钱你赌光了,这会该干活了,跟老娘说不干?欺负到老娘头上,反了天了?!”

    女人疯狂的捶打着男人,边打边问“运不运”。男人非常坚强,嘴角都被撕豁口了,就是不说一个“运”字。

    啪,老鸨的手被一个男人死死攥住。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叹,他们没想到这会还有人敢上前。

    老鸨一怔,盯着抓住自己手腕的男人。

    “大姐,你有马车是吧,他不干,我干。”

    老鸨哼了一声:“你还想让老娘再出一吊钱?没门!今天就是……”

    她突然沉默了,因为眼前的男人,悄悄往她掌心塞了一块金饼。

    林默望着老鸨的眼睛,诚恳说道:

    “不为挣钱,我就想开车……不是,驾车。”

    老鸨沉默着运了口气,扭身一撇,甩下一句“跟我走吧”,转身放过了之前的男人。

    “稍等!”林默转身跑到药铺老板面前。“老兄,我把钱给你……”

    药铺老板大叫一声退开,高声叫道:

    “敢招惹霉病,你自己留着买棺材吧!”

第141章 插翅难逃

    郊外的树荫下,老善奴一边为刘贺擦着汗,一边轻声叨念着:“殿下,你醒醒殿下,殿下你看看老奴……”

    国相安乐望向远方,失落道:“哼,我就说得留一手。善监啊,你说你聪明一世,怎么能让那姓林的把盘缠都拐跑了呢?”

    王吉道:“国相此言何来?林大人去临县买药,稍后就回。”

    “稍后?这都快一天了!什么药需要七块金饼?”安乐急道:“如今殿下病入膏肓,别说入朝继位,就是找个地方落脚治病都是寸步难行,堂堂诸侯王,竟然还不如街边的乞丐。”

    安乐眼珠一转,对于善道:“善监,你我都是殿下的忠臣,当此之时,当为殿下考虑。”

    老奴于善闻言,冷冷的瞪着安乐:“国相觉得,如何是为殿下考虑呢?”

    安乐道:“善监,皇位哪有命重要?当今之计,唯有赶快送殿下去洛阳,亮明身份,虽然不免受人控制,但是那河南郡守终究是刘氏臣子,绝不会放着殿下病情不管,定会遍访名医前来医治。”

    见善奴不语,安乐更来精神,索性坐下说道:“这广陵王我们是跑不赢了,如此一来,还不如主动放弃,将来也可向广陵王说,是殿下无意争位。广陵王说到底是殿下的伯父,身上同样流着世宗血脉,多少会顾念亲情。将来广陵王登基为帝,殿下还不失为太平诸侯……”

    “然后安国相更可进位朝堂,从区区国相,跃为天下宰执?”善奴反问道。

    “嗨,啥天不天下的,都是为大汉天子服务……”

    等安乐反应过来善奴话中的讽刺意味,老太监的脚已经将他踹了个狗吃屎。

    “安乐!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贼,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老身早就看出来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之前看殿下得了诏书,以为能抱着殿下的大腿青云直上。如今你看殿下受挫,就要改换门庭?你还恬不知耻的说林大人出卖我们,老身看那金饼幸亏给了林大人,要是留在此地,你岂不是还要杀了我们独吞!王吉,你这个王中尉是摆设吗!有人背叛殿下,还不擒而杀之!”

    王吉早就看那安乐可憎,如今听到善奴喝骂,更是怒不可遏,一把将安乐双臂反剪,按在当场,抽出腰刀,就要将对方正法。

    “哎哎哎!善监!善父!你听我解释!我也是为了殿下好啊!”

    王吉正要动手,却听身后马车声响。

    “不好,是广陵王的追兵?”

    三人回头,却见宽阔的官道上,一辆黑色衣车(汉代一种马车形制,多为女人乘坐。)正冲着三人急速狂奔而来,那正在疯狂扬鞭的车夫,不正是林默?

    “林大人!”王吉兴奋的招手,安乐一把挣脱束缚,跪倒在刘贺病体前,大声哭喊道:“殿下,你醒醒啊,林大人来救我们了!微臣就说林大人忠厚可靠,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吁!!”

    林默跳下马车,先是大步跑到刘贺身前,用手背测了测额温。

    “还好,比之前降下来些。快,我在前边的弘农县找到了落脚之地,赶快扶殿下上车。”

    “殿下,你听听,林大人果然能干!走,老臣背你上车!”

    刚刚还嚷嚷着投降的安乐,这会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把抱起刘贺上车,俨然之前都是他才是刘贺身边矢志不渝的忠臣。

    “善监,这……”王吉要开口揭穿,却被善监摇头止住。老善奴知道,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刘贺身边多一人,就多一分力量。只要安乐不再胡言乱语,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

    林默将剩下的金饼交还给善奴,正要讲述自己这一路的经过,只国相安乐颤抖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

    “啊!!!!!!死……死尸!!!”

    善奴和王吉赶过去,只见黑色的帷幕中,静静躺着一具被麻布紧紧包裹的尸体,尸体脸上的麻布被安乐打开,露出死者已经溃烂流脓的皮肤。

    纵然腹中饥饿,年轻的中尉王吉还是在问道那股刺鼻的臭味时,不住的扶着车轮吐了起来。

    林默面容暗淡的将裹尸布包好,把尸体搬下衣车,对三人道:“我一边解释,你们过来一边帮我挖。这位女子,算的上是昌邑王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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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向三人讲述了自己前往弘农县的经过,并将自己如何结识妓院乌兰坊的老鸨,并获得了帮助运送因花柳病而死的妓女尸体出城的机会。

    三人默默的听着,边帮助林默挖好了坟坑,将女尸埋了进去。

    “林大人,你是殿下的救命恩人,老身就是当牛作马不能报答万一。不过这得了霉病的女人,总是不详不洁,这马车殿下要是坐进去,只怕……”

    林默淡淡道:“她也许不洁不详,但是没有她的死,你们的王就没有坐上马车的机会。还有,这个苦命的女人得的是花柳病,不是传染病。不碰她的人,是不会得病的。”

    国相安乐闻言,不停在衣服上蹭手。

    三人将刘贺在车中放好,随着林默前往弘农县乌兰坊。林默告诉三人,自己用一块金饼租下了马车,并让乌兰坊的老鸨留下了整个阁楼库房供刘贺养病和众人休息。

    “驾!驾!”

    马车全速驶过城门洞,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黑色衣车的用途,在弘农县百姓心知肚明。因此即便林默在城门下没有减速,弘农县的卫兵还是放他和众人进入了县城,没有进行多余为盘问。

    “林大人,我们这样一群人进入妓院,也不要姑娘作陪,那老鸨不会起疑心吧?”

    乌兰坊昏暗的阁楼内,喂刘贺喝下汤药的善奴,不安的问林默。

    林默答道:“你以为你叫了姑娘就不可疑?老实说吧,这乌兰坊里多得是朝廷要犯和杀人魔头。妓院老鸨可不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她就是吃江湖饭的,认钱不认人。”

    “但愿如此吧。”老善奴忧虑的望着刘贺。“林大人,其实长安已经近在咫尺,老身想,如果没有我等相随,想必林大人出入长安来去自由。如果此地安稳,莫不如我等在此等候,请林大人先行前往长安,请大将军派兵来接?这河南郡守固然是陈辟兵手下,可是总也不敢阻拦大将军的人马。”

    林默听着善监的话,静静的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当晚,万分疲惫的众人早早睡下,这是他们难得的休息,一刻千金。

    妓院是温柔乡,这里没有叫早的长鸣鸡,可是众人还是被一个声音叫醒。

    “水……水……”

    刘贺醒了。

    众人立刻围拢过来,喂水,测温。

    “不烧了。”林默点头,他原本以为刘贺会昏睡几天几夜,没想到猛药一剂,便让刘贺恢复了意识。

    国相安乐下楼,从老鸨那要来了黍糕和清水,全当众人的早餐。

    善奴将黍糕掰成小块,蘸了水给刘贺服下。大病初愈的刘贺丝毫不在意平民粗粮的难以下咽,一连吃了三大块。

    “是我拖累了诸位。”听了众人这几日的经过,刘贺愧疚的说道。

    “殿下不必自责,此地是弘农,毗邻函谷关。只要过了关,就是灞上。”

    善奴笑着鼓励着刘贺,就像小时候鼓励他第一次坐上昌邑王的王位。

    林默走到阁楼窗边,警觉的扫视着沐浴在朝阳中的弘农县城。

    “林大人,吃点吧。”安乐将黍糕递给林默,林默接过,轻轻捏了一块塞进嘴,味同嚼蜡的咀嚼着。

    再看了许久后,林默问:“殿下,能走吗?”

    刘贺疲惫说道:“林兄,说实话,我四肢乏力,能不能多休息一日?”

    善奴道:“林大人,殿下刚醒,长安就在眼前,不必急于这一时三刻吧?”

    林默没有回答他们,眼神在宽窄不一的街衢间来回穿梭,从遥远的城门,转动到身下的小巷。

    清晨的街道上,一个售卖胡饼的摊贩守着妓院前门的街角,在晨光中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行人影影绰绰,三三两两经过乌兰坊门前。

    渐渐地,他眉头紧蹙。

    林默的手搭在左千秋留下的军剑上,指尖轻轻扫过“如”字,眼神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显然是发现了异样。

    正在此时,楼下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林默示意王吉和自己悄悄走下楼梯。他们行至拐角,从楼梯的侧缝中看到,老鸨正在大门口,和几个中年男人轻声说着,手指不时的指向头顶。

    “去,让大家赶快。”林默轻声吩咐道。

    王吉不解:“赶快什么?”

    林默瞪了他一眼,道:“还能是什么?赶快逃,我们暴露了!”

第142章 叛徒是你!

    众人扶着刘贺快步下楼,钻进了那黑色的衣车。林默打开了乌兰坊的后门,驾车冲进了朝阳。

    惊魂未定的善监不解问道:“林大人,我们暴露了?没看见追兵啊?”

    国相安乐也有些不满:“就是,好不容易有个落脚的地方,广陵王又没追上来,休息一日半日的不好吗?”

    林默眼睛直视前方,扬鞭奋力催促着御马奔袭,对众人解释道:“乌兰坊是妓院,里面什么吃的没有?那胡饼商贩偏要在此地摆摊,左顾右盼不曾吆喝一声,还有他所用的扁担笼屉,都是崭新颜色,明显是新置办的,哪里有一点做生意的样子?八成是派来监视我们的人。”

    “监视?林大人是不是多虑了?”善奴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不敢相信。

    “他只是其中之一。还有楼下那些大清早就在街上闲逛的人,就我看的功夫,他们已经围着乌兰坊转了三遍了,眼睛不停的往阁楼巴望。”

    “这……”老善奴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还有最后一个疑点,大清早的,会是什么男人前来拍妓院的门,问东问西,却又左右顾盼不敢进门的呢?”

    “你是说,他们是广陵王手下?”刘贺问道。

    “不会,广陵王的手下不会再给我们逃跑的机会。我猜他们只是弘农县尉,他们只是想拖住我们,等后面的广陵王兵马前来处置。至于我猜的对不对,就看这个了。”

    说着,林默快马来到弘农县西门,守城的官兵正在拉开城门,远远就见到林默的黑色衣车急速驶来。

    “停!”

    两个城门卫挡在了城门前。

    “吁!”林默勒住了马车。

    两个守门卫兵打着散发着酒气的哈欠,显然还没从昨夜宿醉中清醒过来。

    “车上装的什么?”

    其中一个卫兵伸手就要去掀衣车的车帘。

    车内的四人早就从缝隙中看到了城卫兵的迫近,不由得攥紧了竹杖。

    “回大人,小人是乌兰坊的车夫,马车上是昨夜得了霉病烂死的姑娘。鸨母叫拉去城外埋了。”

    “咦——!”

    那伸手的城门卫手僵在半空,自己和身边人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恶心状。

    “我记得你!前日你就是那个自告奋勇运烂货的!”

    城门卫回忆起了林默的脸,他明明连衣车的帷幕都没有碰到,手却不住地在制服上抹擦着。

    “快滚!别脏了城门!”另一个守卫大声呵斥着,生怕眼神交错都会感染霉病。

    林默顾不上回话,策马出城。很快,身后传来呼喊声。

    “拦住他们!拦住!擒之者赏金封侯!”

    等城门卫反应过来自己被林默骗了的时候,林默早就驾着衣车飞出二里开外。众人在后面全力追赶,可是人的脚步哪里能追的上马步。喊声未落,林默驾着马车已经化作前方的一个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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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车在前往长安的道路上飞驰颠簸着。

    “林大人英明啊!”车厢内,国相安乐高呼道。

    林默没理会他的吹捧,继续解释道:“不过有一个点我没有想通。如果前面落枣坪和长鸣鸡发现的追兵都是广陵王广布手下的结果,那这次这些弘农县尉,是如何发现我们的呢?”

    “还有吗?”

    “还有,这些县尉在城下观望而不动手,说明他们缺少准备,更说明他们是突然得到的消息。广陵王的手下既然没有跟来,那他们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林默解释着,身后的催问声渐渐安静下来。

    慢慢的,他发现自己也开始困意上涌,眼皮沉重,手中握紧缰绳的手都开始颤抖。

    不对,被人下药了!

    这几乎是林默的直觉。当他想要提醒身后的众人时,只觉得眼前像是被黑暗的洪水淹没。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这副身体,在车架上深深倒了下去。

    缰绳从他手中脱落,御马肆无忌惮的狂奔。

    临昏迷之际,他隐约看到一只手探出了衣车的帷幕,紧紧抓住了马缰,才没让马车在石壁上装个粉身碎骨。

    而那只手,他并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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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下。

    他被绑住双手,和其他四人一道,被栓绑在一棵老树上。

    他回头,望向和自己同样刚刚苏醒的同伴。

    年轻的昌邑王刘贺,还有王中尉王吉。

    他们的面前,国相安乐正在用剩下的缰绳捆绑着不住挣扎的奴监于善。

    “善奴!”

    刘贺惊呼,旋即被国相的狰狞表情吓住。

    那是一张苍白、绝望,还有紧张不安的脸。

    “果然是你,叛徒。”林默冷冷道。

    安乐吓了一跳,闻声猛然回头,龇牙咧嘴,活像一只饿狼。

    林默道:“我没有喝水,所以你把迷药下在了黍糕中。”

    “我就担心这点药对你不起作用!不过没关系,我先捆住你。”安乐冷笑了一声,继续捆绑着老善奴。

    “从落枣坪那一晚我就在怀疑,我们中有内奸。让那个寡妇烧洗澡水的人,是你吧?广陵王的斥候把我们带到那个村子,而你,是用炊烟通报袭击我们的时机?”

    安乐道:“那时候我们人多,七十多个呢,其实对面也就不到百人。要是有准备,我们未必输。”

    林默道:“呵呵,还有偷鸡那次,也是你留下了信号?”

    安乐冲绑好的善奴身上踹了一脚,道:“对,这个老不死去偷鸡的时候,我在村子里留下了信号。广陵斥候早就抵达了村子,我故意告诉他们不要骑马,免得再被你兜到墙上。不过我没想到,这个老家伙,竟然用鸡报警!”

    他又一脚蹬在老善奴胸口,对方脸上立刻浮现痛苦的表情。

    林默道:“还有,在虎牢关守卫盘查时,你并非害怕,而是要起身投降,对吗?”

    安乐冷笑道:“别用投降这个词,你应该用检举,或者说揭发。”

    刘贺怒吼:“国相!我何曾亏待于你?!你为何叛我?!”

    安乐道:“殿下,臣无意伤害殿下。得知那封让殿下入朝典丧的诏书后,臣确实由衷的高兴。殿下登基,臣也不失为三公九卿。可是你们知道吗,临出发前,广陵王安插在昌邑王宫的密探找到臣,拿臣留在长安的妻小为要挟,如果不能充当广陵王的内应,臣的妻小都会死!”

    按照规矩,国相是朝廷派到诸侯国的监视者,作为对监视者的再监视,各诸侯国的国相家小都必须留在长安。

    只不过没人想到,广陵王势力竟然如此之大,人在封国,手通长安,还能够威胁他国国相家小的安全。

    “不忠不义,人人得而诛之!”王吉呵斥安乐。

    骤然撕下忠臣面具的安乐狂笑着答道:“我不忠不义?说到底,我是大汉朝廷的忠臣,根本也不是你昌邑一国的忠臣!不论是广陵王,还是昌邑王登基,这天下都是刘家的,我哪里不忠?哪里不义?”

    刘贺道:“哼,叛徒!你以为广陵王会放过你吗?将来就算他做了皇帝,朝中也断然容不下你这等两面三刀的小人!本王若是再有三长两短,你更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林默见安乐有些激动,生怕他被激怒,一个不理智伤害刘贺,便道:“国相,再往前出了函谷就是灞上。昌邑王继位就在眼前,如果你此刻幡然醒悟,我敢保证,昌邑王会念在往日君臣情分饶你一命,让你外放一郡太守,也算全了这份君臣际遇。”

    “君臣际遇……”安乐摇了摇头。“回不去了。我已经迈出了这一步,我回不了头!就算你们既往不咎,大将军也不会饶恕我!”

    为了不逼死安乐,林默特地没有提即霍光。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昌邑王继位是霍光的意思。而安乐一手毁了霍光让昌邑王继位的计划,霍光则能容他?

    “对,我不能让大将军知道是我干的!”

    安乐猛然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刘贺,转狂笑为悲哭道:“殿下,臣罪该万死,可是臣真的不能让大将军知道此事。臣更不能失去长安的妻小。还请殿下到了地下,再来惩罚在下吧。只不过今日,臣决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林默暗想,坏了,这孙子要灭口!

    只见安乐手持着林默的“如”字军剑,步步紧逼向刘贺。

    “来,帮我解扣。”林默用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刘贺耳边说道。“帮我解扣……”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刘贺反应过来,安乐的剑尖已经冲着未来的大汉天子刺了过去。

    一击出手,安乐手中剑已经饱尝鲜血。

第143章 前朝悬案(上)

    “啊!!!”

    剑锋擦过刘贺左肩刺入树干,昌邑王痛苦呼喊着,体内的高祖之血顺着剑刃流淌而出。

    这一剑本是冲着他的咽喉去的,可是千钧一发之际,老善奴从地上猛然跃起,拼了命撞向安乐腰眼,才让这一剑刺偏。

    善奴倒在国相的怀中,回头还不忘关心刘贺。

    “殿下,没刺中吧?!”

    林默低头看了眼刘贺伤势,道:“还好,刺在肩上……善监小心!”

    善奴回头,只见国相安乐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怒气的抄起手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块,猛地砸向善监的头。

    “老阉竖!你坏我大事!”

    乓乓乓!三声闷响,善奴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快帮我解扣!”林默一声怒喊,将刘贺从疼痛的挣扎中拉回。昌邑王忍住肩膀的剧痛,目睹着老善奴被叛徒凶狠重击,使尽力气扳开手肘,帮助林默拉开束缚的绳结。

    安乐砸晕了善奴,回过头,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刘贺,怒而起身去拔剑。

    林默瞅准时机,在他靠近之时一脚踹中叛徒心窝,抢在对方倒地时由刘贺帮忙解开绳扣,抬手拔出树干中剑。

    安乐发了疯似的扑向林默,挥舞着石块要来夺剑,林默转手寒芒一闪,将那握着染血顽石的手掌凌空斩断,反手再一剑,正正划过国相咽喉。

    鲜血从喉管涌出,安乐倒在地上抽搐着,挣扎着。他的眼睛望向天空的云之彼端。

    他会不会想起在长安忍受挟制之苦的妻儿?没人知道,但是众人清楚的看到,他临死前对刘贺的凝视,充满一丝忏悔的意味。

    林默将刘贺和王吉身上的绳索斩断,年轻的昌邑王顾不上肩头冒血的伤口,大步跑到善奴身边。

    老善奴的后脑已经被安乐砸破,伤口的惨状令林默不忍直视。他知道,这样的伤口即便在两千年以后也是致命伤,此刻即便奇迹出现,老善奴也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昌邑王将忠诚的老奴抱进怀中,任老奴的血与自己的汗水交融,颤抖着唤道:“善奴……善奴……”

    “殿下……”老善奴的手已经被林默解开,林默帮着他将手臂抬高,轻轻去抚摸自己养育大的孩子的脸庞。

    他转而望向林默,轻声对刘贺说道:“林默忠诚……干练……可托大事,殿下不妨将一切都告诉他……”

    善奴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淹没于来往的风中。

    刘贺像孩子一样痛哭着,他将老奴的手紧紧握住,用眼泪为其加温,可是老善奴的手却渐渐冰凉,那是生命即将消散的征兆。

    “殿下,去长安……以后老奴不能陪你了……”

    也许是不甘,也许是眷恋,善奴在刘贺的怀中闭上了眼睛,只留下一滴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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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乐的尸首被遗弃在路边,林默在旁边用剑写下了“偷鸡狎妓之贼”六个字,当做这个卑鄙者的墓志铭。

    刘贺亲手将善奴抱到一棵大树下的深坑中埋葬,并在那颗树上刻下了“善父”两个字。林默明白,这是刘贺为了将来寻找善奴尸首所留下的标记。

    林默给了刘贺大约半个时辰,任他一个人在善奴的尸体前痛哭。他和王吉守在远方,同样用各自的方式在心里为善奴默哀。

    “林大人,以后你会守护殿下么?”王吉问道。

    林默道:“从来都是天子庇佑万民,他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王吉道:“这一路下来,我感觉殿下像是变了个人。自从入仕昌邑以来,我只见过殿下笑,从没见过殿下哭。可这一路上,他为左大人哭,为善奴哭,似乎反而比在封国更加软弱。”

    林默摇头:“不,我反倒觉得他愈发坚强了。人这一生,是在失去依靠的时候才学会行走,在真正恐惧时方能彻底勇敢。此刻就是你我都不在,我想你们的殿下也会一个人抵达长安。”

    “不,过了函谷关,他就是我们的陛下。”王吉望着远处的渺渺关隘,眼神愈发坚定。

    马车再次启动,王吉驾车在前,林默则在车厢中为刘贺包扎伤口。

    “殿下,善奴说希望你把一切告诉我,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刘贺低垂着脑袋,沉吟半晌,开口道:

    “林兄,我刘贺这条命,是你一次次救来的。善奴说的对,你是个可托大事的人,今日,我便将实情说与你一人听。”

    林默眉眼耸动,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少年,心中似乎藏着一块巨大块垒。

    “这些是父王和善奴告诉我的,事情还要从后元年间说起……”刘贺长叹一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后元年间,皇祖父世宗武皇帝自感时日无多,考虑安排后世。那时卫太子巫蛊之冤已明,他老人家心生悔意,为了解开父子失和的心结,皇祖父决定,立父王为太子,托之以江山后事。”

    林默大惊:“立你父王刘髆?不对,武帝不是立了先帝刘弗陵为太子吗?!”

    刘贺对林默直言父亲和先帝名讳到不恼怒,似乎他早已料到林默会有如此反应,接着淡淡道:“早先父王受到李广利和刘屈氂等人影响,被封为昌邑王,世人,甚至父王本人,都以为这太子之位已经与他无缘了。他虽然没有前往封国,可是留在长安,也不过是个政治上的废人。可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皇祖父竟突然召见父王。”

    “武皇帝说了什么?”

    “皇祖父拉着父王的手,说自己不该信任江充之辈,害死了卫太子,更不该因为一个刘屈氂,就疏远了父亲这个亲生儿子。卫太子已死,悔之晚矣,可是幸而父亲尚在,一切还有补救。加之父亲当时已经年近而立,算得上长君,可堪大任。当时皇祖父还将一块从楚地进献的美玉交给父王,说是此玉与传国玉玺同源,作为信物。”

    说着,刘贺将一块小小的方形玉印从怀中掏出,交到林默手中。林默仔细的捧着那块璞玉,果然是不世出的精品美玉。

    “既然如此,为何皇位会传给先帝?”林默追问。

    刘贺收回璞玉,接着道:“那日召见不久,父王本以为会等来皇祖父的敕封诏书,却没想到,宫中突然传出了江充余党刺杀皇祖父的消息。那场刺杀,被当时皇祖父身边的近臣金日磾、霍光、上官桀联合扑杀。自那之后,皇祖父的宫门就由这三人把守,父王不仅没有等来所谓的传位诏书,甚至连皇祖父的面都没有见过。”

    “你是说,大将军和金日磾、上官桀一起伪造了刺杀案,挟持了武皇帝?”

    林默不敢相信自己说出的话,如果这是实情,那么这将彻底推翻整部《汉书》。

    刘贺摇了摇头:“真相到底是什么,连父王也不得而知。父王只知道,从那之后,他还是一个长安城中的废人,而且王府周边,突然出现了大量巡哨的卫兵。父王曾经就多出的卫兵质问大将军,但是大将军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江充余党死灰复燃,未央宫亦是如此。”

    “后来呢?”

    “时间到了后元二年,皇祖父驾崩于五柞宫,年仅八岁的先帝以皇太子之姿继位为帝。当天晚上,父王趁着大将军和上官桀、金日磾等人忙于继位之事,疏于防范,带着母妃和年幼的我,在善奴和少量忠心亲随的护送下,连夜逃往了昌邑。”

    林默问:“这是怕被人灭口?会不会是先王多虑了?毕竟燕王、广陵王都是武皇帝血脉,先帝继位后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刘贺摇了摇头:“他们毕竟不像父王,差点被立为太子。其实父王后来也犹豫过,想要返回长安,哪怕不做什么太子,能够和先帝兄弟团聚,也是好事。可是善奴派了使者回长安一问,父王才确信当初的逃跑是多么明智。”

    林默惊讶问道:“所以,长安发生了什么?”

    刘贺叹了口气:“当年阖府上下,除了父王带到昌邑的人,全都被收监处斩,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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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介绍:
【原书名《千机变:穿越诸天扭转历史》】
扭转历史未必靠千军万马,一统天下。
权谋、刺杀、博弈,穿越之旅,皆是以生死为筹码的赌局。
悬疑的背后,是一段段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秘密。
“你考虑过扭转历史吗?”
“当然,你说的是哪段历史?”
“每段历史。”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