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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全文阅读

作者:代新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txt下载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7章 皆为名利

    “不存在?难道您说,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吗?难道从始至终,我还在《千机变》的游戏之中?”

    林默的语气语气焦躁起来,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罗正宇为什么骗他?还有,他从实验舱中出来时突然暴瘦又该如何解释?!

    陈子恪摇了摇头:“游戏版块一直是正宇在负责,这两年他很激进,也瞒了我很多。但是总有一点他是瞒不过我的,没有人能够穿越回过去。历史的时空也无法改变。”

    “陈老,属晚辈冒犯,您这话就有些不合逻辑了。”林默站起身,将那张一百万的黑色银行卡放到会议桌上。

    “如果那一切都是假的,罗正宇为何会给我这一百万,还要签一纸保密协议封我的口?”

    陈子恪没有去看那银行卡,而是拿出了观复科技保管的那一份保密协议。

    “你还年轻,不知道人会为了名利做出什么。”

    陈子恪皱了皱眉,有些痛心似的说道:“正宇他曾经是我的学生,一个十分刻苦用功,且具有天赋的学生。听说过我在西湖边创办观复科技的故事吧,当年正宇就是那十八个追随者中的一人。真么多年来,他作为我的左膀右臂,开发出了很多像《千机变》这样优秀的作品,观复科技能达到今天这样的高度,他功不可没。”

    “也正是因此,他一直自诩为我的接班人。尤其是在眼下,集团面临新老交替的关键时点,和他处在相同位置的竞争者们都在全力证明自己,争夺我这个创始人离开后留下的宝座。正宇必须拿出一件足以征服所有人的作品,才能实现他的抱负和野心。”

    林默道:“您是说,他造假,就是为了集团内的争名夺利?”

    陈子恪道:“怎么,你好像很瞧不起名利?年轻人,你以为名利是什么?散发着恶臭的身外之物?错了,那就是一些人的命。观复科技能够走到今天,离不开名利,正宇他们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和野心,更需要名利。有些人将名利视为目标,有些人也将名利视作实现更宏伟目标的手段。早晚有一天,你也需要名和利。只可惜,正宇这孩子走了一条错的路。名和利可以用很多种方法获得,唯独不能用骗。从你被抬出实验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有穿越,那设备中不过是加入了特制的减脂设备。至于他为何骗你,我想为的就是让你相信。”

    “相信什么?”林默攥紧了拳头。

    陈子恪道:“相信你真的穿越,然后你会成为罗正宇的金字招牌,成为他登上观复科技负责人宝座的最坚硬的一级阶梯。这个计划中,只有你全身心的投入,毫无保留的信任,才不会有任何破绽。你会经历一轮又一轮的检验与调查,甚至会成为媒体的宠儿,他必须在你心里种下一刻颠扑不破的信念种子。”

    “所以我……被骗了。”林默怅然若失的坐回位子上。

    陈子恪点点头:“很遗憾,正宇他想骗的人是我,而这个世界上他唯一骗不了的人,也是我。”

    林默怔怔说道:“所以陈老,您为什么告诉我?拿下了罗正宇不就好了?有保密协议在,我一个普通人,怎么敢与观复科技为敌?”

    陈子恪道:“我必须明确的打消你关于穿越的一切幻想。你的我都看了,很有影响力和煽动性。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美国的家,丹布朗。当年他的一本《达芬奇密码》,让全世界都相信蒙娜丽莎的微笑里藏有教会的秘密,甚至还有不少拥趸设法潜入卢浮宫地库中,只为了找到耶稣后代的遗骸。”

    陈子恪苦笑着,微微咳了两声:“观复科技没有教会那样的实力,一旦这样的消息传开,除了不可知的舆论影响,紧接着,还会有大量的政策监管,资本影响,甚至连集团内部,都会因此而发生地震。罗正宇为了他个人的‘进’,可以不考虑这些,可我处在‘退’的位置上,就不得不考虑。观复科技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稳定。”

    “明白了……”林默无力的叹了口气。“谢谢您,陈老,谢谢您在病重的情况下,还愿意对我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说这些。”

    陈子恪摇摇头:“我看了你的,你对历史的一些理解,还有你做事的选择……如果你早几年出生,也许西湖边的别墅里,也会有你的一席之地。现在我想,我们已经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是的陈老。”林默起身。“您放心,我绝不会再向外透露穿越的事情。”

    陈子恪满意的点头,敲击了三下会议桌,只见会议桌竟然像一块屏幕一样亮了起来,刚刚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暴总的脸浮现在桌面上。

    “胜之,我们谈好了,送林先生回去吧。”

    三个男人再次出现在会议室门口,这次他们换上了整齐的黑西装,脸上也没有在林默家中的蛮横与无礼。

    林默对着陈子恪深深鞠了个躬:“陈老,不论观复科技如何,您都是我心中十分敬仰的学术前辈。您当年关于历史的分析,很多已经影响了我的世界观和历史观。今天可能是我与您此生唯一一次相遇,请您接受我的致敬。”

    “谢谢。”陈子恪微微点头,目送林默离开。

    黑暗笼罩在会议室中,陈子恪的剪影如同一座山丘,在莹亮的窗前巍峨静立。

    “老师,有必要这样吗?”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陈子恪身后。

    陈子恪面无表情的说道:“千机工程是个宏大命题,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必须深信不疑,并靠自己的努力求索其中的意义。我是,林默是,你也应当是。”

    “学生记住了。老师放心,我相信他会再回来的。”

    “你就这么笃定?”

    “笃定,因为他和学生我一样,都是有抱负的人。”

    陈子恪微微一笑:“抱负,往往都被称作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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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的林默,感觉到内心的平静。

    似乎穿越的事情再也不会困扰他,李建成的身影,再也不曾出现在梦境。

    一切终于回复了平静。

    生活步入了正轨,他抛弃了原先的历史作者的身份,开始构思以自己和御姐海伦为原型的情感。

    反正身为“银行经理”的他,也到了该找女朋友的年纪。

    他也试着找各种理由,约海伦一起吃饭、看电影、去游乐园,虽然只成行了两三次,但是他感觉双方都在心照不宣地向约会的方向靠拢。

    当然,一切发乎情,止乎礼,林默不着急践行那天梦里的场景。

    他将《千机变》的头盔放进了储藏室,收起了一切关于观复科技和千机工程的记忆。

    就这样,林默在平凡且温馨的日子中,渐渐忘掉了那场近乎传奇的经历。

    直到站编辑大山的电话响起。

    “版权?你说有影视公司要买《玄武门魅影》的版权?”林默的语气算得上平静。

    大山得意洋洋道:“英雄影视,听说过吧,他们的片子都是大制作,老弟你起飞了啊……”

    听上去,大山似乎比林默本人更加激动。

    “明天上午我去接你,那边的老总和投资人都要约你面谈。穿精细点,那可是行业大佬,我这次可是沾你的光见大世面了。对了,你之前那本《子午谷奇谋》也带上,没准可以……”

    “不用了,我不同意。这点我之前和你说过。”林默冰冷的拒绝道。

    “这一次,我会给你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电话那头的大山自信答道。

第108章 功崇惟志

    林默和大山本不熟悉。

    《子午谷奇谋》成功之后,当时刚尝到成功滋味的林默曾私下约大山喝过一次酒,起初只是为了答谢编辑,增进感情。

    酒桌上,林默与同样刚走上网络编辑岗位的大山一见如故,两个志趣相投的同龄人拉近了距离。此后,二人又聚了几次,很快成了称兄道弟的朋友。

    祖籍东北的大山性格外向,说话直来直往,这让林默在相处中十分轻松。

    相比于脱胎于游戏的《子午谷奇谋》,大山更喜欢《玄武门魅影》。他曾说过,玄武门故事中的主角更贴近于常人,也更适合被改编搬上荧幕。也正是因此,早在尚未完结的时候,大山就联系过林默,希望推进影视化,说白了就是卖版权。

    当时林默因为尚未完结,全部精力都投入在上。而在经历过与陈子恪的那场深夜对话后,他已经不再想触碰这段记忆。

    他想让自己忘了,人生中曾经走过一段名为“穿越”的神秘之旅。他想忘了李建成,忘了李元吉,忘了观复科技。

    也正是因此,即便大山登门,林默仍是拒绝。

    “铁汁,你怎么还不换衣服!跟人家约的是十点钟……”

    今天的大山,难得的梳起了油头,穿上了格子衬衫。往常,他都是一件圆领T恤走天下,三天三夜不洗头的。今天如此正式,看得出他对这场商业会面的重视。

    “山哥,我说了,版权不想卖。”林默坚持着。大山比他年长几岁,又是决定命运的编辑,因此林默总是以“山哥”称呼他。

    大山气得狠狠跺脚:“我说你小子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对面是什么人?英雄影视!如今最有实力的影视公司!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跟人家谈合作,都他妈快想疯了,怎么你还不愿意去?就那些女演员,一个个灌醉了自己往人家老总的房间里头挤都挤不进去,好么,您倒好,守身如玉的。怎么,你是不是新闻看多了,以为我伙同了资本方,打算坑你贱卖版权?你放心,人家特地约在了上午,就是不喝酒,不设套,让你放心。怎么,你还不动?难道真怀疑我坑你?”

    林默难为情的答道:“山哥,我知道你不会坑我。这两篇的成功,离不开你的保驾护航。自从发文以来,推荐位就从没断过。历史是网站的冷门,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我绝对离不开您的支持。”

    “你小子别跟我打官腔!”大山不满的摆手。“真要是感谢我,现在就拾掇上,小头发梳锃亮的,麻利儿跟我去人家公司,把卖个好价钱。不瞒你说,我今年我能不能买房结婚,就看你这次的成绩了。”

    版权出让,站将和作者共同分享收益,责任编辑也会相应获得奖金,这是写进合同中的条款,大山无需掩饰。

    “山哥,只怕你得靠别人娶媳妇了。我这次真的不行。”

    “你要这么说可是茅房里蹦高——过粪(份)了啊。我告诉你,你这篇是人家英雄影视的蔡总亲自看过后决定投资的。只要你说卖,最少能卖这个数!”

    大山右掌张开,五根手指像是一张巨网牢牢网住林默的视线,指缝间的烟渍清晰可见。

    “哥不知道你为啥非守着不样卖,但是你记住哥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决不能为了尊严,和钱过不去。”

    “这不是钱的事情。”林默仍旧坚持。

    “操,真是他妈我猪油蒙了心,行了吧!真不知道你在这守身如玉个什么劲?人家大老板能捅你菊花还是咋地?就这么跟个大姑娘似的?我告诉你,人家当年投资观复科技的时候,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你以为你是谁,如来佛祖吗,全天下人求着你?妈的山炮。”

    大山被林默气出了家乡话,起身就要走,却没想到被林默一把抓住。

    “山哥,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听不懂?就是骂你傻波衣——算了,骂街脏了我他娘读书人的身份!”

    “不是,我是问上一句,你说这个英雄影视的老板,他投资过观复科技?”

    大山没想到林默会关注这个问题,一脸懵的答道:“啊,这你都不知道?蔡总就是靠投资观复科技起家的啊,人家都买下NBA球队了,用得着算计你一篇……你干什么?”

    大山瞪大了眼睛,因为眼前的林默突然脱去了上衣。

    “山哥,你说我穿花衬衣,蔡老板会喜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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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崇志,亚洲知名投资人,以眼光独到著称于业界。近年来,随着他年龄增长,已渐渐淡出业界一线,专注于自己喜爱的影视行业。

    9点59分,大山和林默被英雄影视的靓丽前台带到了蔡崇志的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办公室前。

    “怎么样,不亏吧,你看人人家前台小姐的身条,根本不输电影明星。”

    大山轻声说着,冲林默轻佻的努了努嘴,而身边西装革履的年轻作家根本没有理会。

    林默的心里,一直在盘算即将到来的对话。

    “哦,快请他们进来。”

    屋里传来一声稍显蹩脚的普通话。

    身材窈窕的前台小姐将林默和大山带进了屋,然后像猫一样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出乎林默意料,眼前的资深投资人根本不想电影里那样一派成功人士的奢华打扮,只是一身运动衣,唯有手上的一块金表,稍能彰显出主人深厚的财力。

    蔡崇志十分亲和,主动起身,与身家不足他千分之一的大山和林默一一握手,然后将他们引到自己的桌前坐下。

    他的头上,【功崇惟志,业广惟勤】的书法高悬。

    那字体无规无矩,看上去行云流水,实则无神无韵,排列也毫无美感。整个条幅没有落款,但是明眼人一看就是个附庸风雅的初学者所写。挂在蔡崇志的办公室,倒显得整个屋子的格调庸俗了许多。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大山作为中间方先开了口。

    “蔡总,今天感谢您拨冗相见。我们网站的领导本来要亲自来拜访,但是您特地说了,只让编辑和作者来……”

    大山说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蔡崇志手腕间的那块金表。毫无疑问,他已经被财富的魅力所吸引。

    蔡崇志一直保持着极为礼貌和善的微笑,他打断大山的话,将金表摘了下来,笑着说:“没关系,你要是感兴趣就拿着看嘛。这是我当年挣下第一桶金时给自己的奖励,那时候我和你看它的眼神一样。”

    真正的强者,从来不会给弱者难堪。蔡崇志的动作,既照顾了大山的感受,还迅速拉近了自己和两个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谈及年轻过往,甚至还能让人感觉到一丝情怀意味,林默不得不感慨,这样的人的确配得上成功。

    蔡崇志又笑着看向林默:“很多人一进屋,都会被我这块表吸引,可是我注意了,林先生好像对此毫不在意。怎么,林先生觉得我这办公室里,还有什么东西比得过这块表吗?”

    林默抬头,望向那副【功崇惟志,业广惟勤】的书法,笑道:“蔡总这里寸土寸金,连招待客人的桌椅都是意大利手工皮具,价值不菲,怎么会悬挂一副没有落款的书法呢?”

    蔡崇志笑道:“生意人附庸风雅嘛。”

    “不会吧,新闻上说,蔡总上个月刚刚拍下一块黄庭坚的真迹,那幅字挂在这不是更彰显风雅?”

    林默沉思了下,透着光泽的眼神望向蔡崇志:“字迹平庸,却能高居蔡总头顶之上,想来写字之人身份之高……蔡总,冒昧问下,这位领导还没退休吧?”

    蔡崇志闻言,立刻收敛了笑容。他的表情,再也没有了强者在弱者面前的优越感和自信。

    林默却反而露出了微笑。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蔡崇志的注意。

第109章 旧日情书

    “林先生,你和你的主人公一样,极具洞察力和分析能力。”

    蔡崇志说着,主动为大山和林默斟了两杯茶。

    “没想到蔡总这么忙,也喜欢看网络。”大山双手捧着茶,竭力构思着恭维话。他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黑色文件夹,里面有网站草拟的制式合同,还有他提前准备的其他介绍。

    “蔡总,这些是我们近年来推出的目录,都是大火IP,只要找几个小鲜肉、小爱豆往那一站,沾上假头套,威亚一吊,一通特效声光电,左手一个雷电拳,右手一个火焰刀,咔咔咔咔,那流量老猛了,我敢保证,光预售票房就能超过十亿……”

    蔡崇志笑着拦住了大山的话。“可以了,可以了大山老师……十个亿确实不是小数目,不过不是我追求的目标。你们业内有‘快餐文学’的说法,我们投资界也有快餐项目的说法。不过我不喜欢那种,就像这茶吧,有人喜欢喝茶包,我就喜欢慢慢泡。要的呢,是一种滋味。”

    林默抿了口茶,果然清冽回甘,无意间让他想起在大唐东宫喝过的茶味。他下意识的微微摇头,想要将那段回忆甩出记忆。

    蔡崇志笑着问他:“你觉得呢,林先生?”

    林默猛地一怔,谦虚答道:“对不起,蔡总,我不懂茶。但是我觉得您对的看法很冷静。我是个家,只负责故事的滋味。”

    大山闻言,连忙偷偷瞪了他一眼,脚下微微一踩,示意林默不要乱说话压低了版权的价格。在他看来,蔡崇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商人。老话说的好,褒贬是买家,蔡崇志说的再高深,还不过是为了压低版权价格把戏。

    “不要一口一个蔡总,我年纪大了,后辈们看得起,喊我一声志叔。你们不介意,大家都是江湖兄弟。”蔡崇志自己喝了一口茶,又给林默和大山续上,接着说道:

    “这本书,老实说是一位老大哥推荐给我的。他喜欢读历史故事,从你那本写子午谷的开始就成了你的忠实读者。不过他觉得那本里的主人公武功高强,还会易容,不够现实主义,所以推荐我改编你最新的这本讲玄武门的……小林呐,凭他的阅历和水平,能肯定你的,你不简单啊。”

    二人间的称呼从“蔡总”和“林先生”,慢慢变成了“志叔”和“小林”,林默感到一条无形的线渐渐将二人拉进。

    蔡崇志说着指了指头上的书法,林默瞬间会意,谦虚着点头,唯有大山仍然摸不着头脑,听着眼前两人的对话,好像在听老家的土匪盘道。

    “志叔,我听懂了,按您的意思,这本是非要改编不可了?”

    “条件你说吧。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除了基础的买断费用,我还会聘请你当电影的特别顾问,到时候还有票房分红。”

    大山不可思议的望着林默,心说你怎么一个字没说,就已经将票房分红拿下了?这可是他和网站领导想都不敢想的收益。

    林默却面不改色,显然他志不在分红。

    “志叔,晚辈冒昧,只想要志叔告知一件事,否则,版权和改编的事情恕难从命。”

    大山听了一惊,嘴角抽了一下,小声在林默耳边急道:“可以了少爷!你知道分红是啥概念吗!再者还有买断费用,你这是旱涝保收啊,别太贪了。”

    林默没有理会,坚定的眼神望向蔡崇志。

    “你说,我看看能不能回答。”听到林默不在乎钱反而想要一个答案,蔡崇志反倒比刚才更加警觉。

    世人都以为蔡崇志的钱都属于他,却不知他很多事往往身不由己。有很多神秘的人物坐在他的身后,用一根根叫做“秘密”的线操纵着他,支配着财富。

    而知晓太多秘密的人,就是一个浑身捆满了柴薪的樵夫,只要“秘密”向他喷出一粒火星,蔡崇志这类人马上会烈焰焚身、死无葬所。

    而在蔡崇志能够安然走到今天,依靠的最重要的一项品质,就是警觉。

    “志叔不用担心,我想问的,暂时和那位人物无关。”

    林默瞥了眼墙上的书法,说话点到为止,这让蔡崇志的眉头稍展。

    “我想请您复述下当年,是如何决定投资观复科技的?”

    “观复科技?”蔡崇志没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靠在椅背上略作回忆,缓缓讲出了年轻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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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资观复科技的时候,我还是一家投资公司的雇员。后来大家都说我投资了观复科技,实际上当时做决定的,是我的老板,孙正鲲,也许有些业内有些老人还记得他。”

    蔡崇志回忆起过往,眉宇间每道皱纹都映出沧桑二字。

    对于这么难得能听到的故事,职业嗅觉灵敏的大山已经拿出了本子记录,一边记,他一边说道:“我记得这位孙正鲲。要是没记错,二十年前他是跨国投资公司的国内负责人。后来好像不曾听人提起,是移民了?”

    蔡崇志苦涩的摇了摇头。

    “没有,死了,自杀。我们这行,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很多人距离自杀只差一根绳子。当年孙总热衷于投资观复科技这样的科技公司,尤其是观复科技的成功,让他自信心爆棚,最终因为一次投资失败,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巨大损失。他过于内疚,在宾馆内自缢而亡。我也是因为那件事而离开了原来的公司,出来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从此再不做科技公司,专攻影视。”

    大山听着,也不禁长叹了口气。他热衷于用他人的财富故事鼓励自己,也不知不觉为了商业经营的凄惨晚景而悲伤遗憾。

    林默却皱眉道:“按照年龄推算,志叔您那时应该已也已经四十岁左右了,正是事业上升期,除了孙总,您应该也知道投资观复科技的细节吧?”

    蔡崇志摇了摇头:“四十岁在别处可能能独当一面了,可是在孙总面前,我不过是个跟班的小弟。就像刚才你们见到的前台小姑娘一样,我当时只是把观复科技的陈子恪带到孙总办公室前,至于他们谈了什么,又是怎么谈的,我就不得与闻了。”

    “所以坊间盛传,陈老只用十分钟就让投资人下定决心投资观复科技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蔡崇志苦笑了一声:“胡说八道。”

    “怎么?难道当年还有其他枝节?”

    “不,我是说什么用了十分钟,陈子恪根本就连五分钟都不到!”蔡崇志回忆着当天的细节,语气愈发坚定,显然那些片段在他记忆中的痕迹尤为深刻。

    “当时孙总根本就不看好他,一个大学教授,即便学术水平再高,可是做企业毕竟和做学术不一样。陈子恪进入孙总办公室的时候,孙总还在里间的卫生界方便呢。我在门口听着,大约五分钟以后,里面才传出来马桶抽水的声音。而孙总叫我去送陈子恪的时候,距离他进屋还不到十分钟,你算算,他们只见的对话有五分钟吗?”

    大山张大了嘴巴:“啥?连五分钟都不到,算上自我介绍,他们拢共能说十句话不?陈老就能带走五千万?这是拉投资还是抢银行啊!”

    林默却反而镇定下来,默默自言自语道:“我猜的没错,陈老一定给了投资人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蔡崇志点头:“林先生,你真的厉害,竟然能注意到当年的细节,连我当时都是一头雾水。”

    “当时是一头雾水……”林默琢磨着蔡崇志话中每个字。“所以后来呢,您一定发现了什么?”

    蔡崇志道:“不用等那么久,我回到孙总的办公室,看到他手里的那件东西,我大概就能猜出端倪了。”

    “什么东西?”

    “一封情书,孙总给他早逝妻子的第一封情书。”蔡崇志的声音有些颤抖。“但是在那之前的两年,我曾在孙夫人的葬礼上,亲眼见他将情书烧成了灰烬。”

    “一封早被烧毁的情书?这能说明什么……”大山还在追问,却被林默一把捂住嘴巴。

    青年作家的眼中满是惊诧,又有一丝释然。他望向蔡崇志,对方回以一个同样复杂的表情。

    他,也猜到了那件事。一老一少两个人,心中生出同样的想法。

    “小林,我真的觉得应该早点遇到你。只不过我是个俗人,当年的故事已经不知道更多,如果你是想追查后面的事,我想我帮不了你。”

    蔡崇志有些无奈的答道。

    “志叔,您帮我的已经很多了。我觉我们可以聊一聊电影选角的事情了。”

    林默自信的答道。

第110章 再见陈老

    从电影院出来,海伦仍旧沉浸在紧张的剧情中。

    “刚才那人在石膏上敲摩斯密码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尤其是他老大把石膏板砸碎的时候,我真的以为里面有窃听器!”

    经过近一段时间的交流,原本一直以端庄娴熟的样子示人的海伦,在林默面前放下了戒心,开始变得活泼。

    林默笑道:“这是部片子上映有十多年了,我真奇怪你竟然一直没看过。老实说,你是不是看过好多遍,故意逗我开心?”他望着女人的鹅蛋脸,上面透露出的知性笑容仿佛散发着微醺气味,令他沉醉。

    “我哪有。”海伦笑着答道。“工作很忙的。原来我一个人也不敢看,这次有你在,我这才敢看。”

    林默听到这话,感觉心底一热。那场尴尬的春梦虽然他从未向人提起,但是他自那开始有意识的与海伦保持起距离。

    直到他从蔡崇志的办公室出来,解开心结的他立刻约了这位御姐女神出来。

    海伦自顾自的说着电影里的剧情,遗憾着男主的惨死,凶手的悲剧,还有“我想做个好人”的台词,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林默没有急着追赶,他就这么眼含暖意的看着女人的轮廓,就像品尝含在舌尖的巧克力。

    今天的海伦穿了一件淡蓝色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纯白开衫,蓬松的秀发随风摇摆。林默不禁畅想,如果结了婚,会不会以后自己每一天都能见到这样美丽的画面。

    “你干嘛走那么慢呀?”海伦回头,看到他痴痴的眼神,羞赧一笑问道。

    林默连忙解释:“哦,是你走得太快了。”他把自己的意识拉回现实,毕竟他还没有正式表白,两个人只能算是朋友,连恋人都算不上。自己在这胡思乱想,也不知道对面的女人能看出多少。

    也许她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林默心中又是一阵乱想,嘴上也不禁一笑:“我看你是迫不及待进电影里和大明星演感情戏了。”

    “胡说。”海伦低下了头。两个人的手背不知不觉的轻轻触碰了一下,林默没有像少女言情那样的故意闪开,也没有像电影里那样,立刻热情的握住对方的手,宣泄内心的热情。

    他只是将之处理为日常中朋友间的不经意触碰。

    虽然他年龄不大,但是自认为是个老派人,对待感情很慎重,也很克制。随随便便牵手,不是他的风格。

    沉默,二人间出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寒风吹来,海伦微微抖了一下。

    林默立刻抓住机会,脱下夹克披到海伦身上。抽手时,他的手指被海伦的发卡刮破,竟然流出了一道血痕。

    海伦连忙抽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拭那浅浅血渍。

    “现在还用手帕的人可不多了。”林默赶紧找话化解沉默。

    “给女孩子披衣服的套路可是不少啊。”海伦笑着回应,嘴上虽在揶揄,但是眼神中满是温暖。

    林默借机开口道:

    “对了,最近我在谈改编的事,说里可能会涉及观复科技,我想找陈老面谈。你能帮我确认下他什么时间在公司吗?我是查不到他的行程的。”

    话出口,林默感觉一阵轻松。今天的整场约会,他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他想见陈子恪,从蔡崇志的办公室出来就想见。

    可惜,离开了千机工程,他才知道那家龙头公司对于自己一个普通人,是多么难以企及的存在。

    更何况作为创始人和当下负责人的陈子恪,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自己有能够见到他的理由,可是若连人在哪都不知道,又怎么能面谈呢?

    逼不得已,他才想到了海伦。尽管她不能帮自己约见,可是林默要的也不多,不过是陈子恪的行踪。

    “好的。我帮你问下。”海伦没有拒绝,她紧紧的攥着沾着林默血渍的手帕,像是抓着一件极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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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上午十点三十分,林默来到了观复科技,他收到了海伦的消息,陈子恪今日在公司。

    “我叫林默,是陈老的朋友,来见他。”林默对前台说道。

    观复科技的前台还是传统的听筒电话。前台小姐打了几个电话,然后礼貌的回答道:“对不起林先生,陈老今日不在公司。”

    “不,他在。他亲口告诉我的。”林默面不改色的撒谎,毕竟在他看来,这也是效仿陈子恪而为之。

    前台小姐又拿起了电话,这次她只播了了一个电话,但是询问的语气较之前更加谦卑。

    她捂着听筒,对林默笑道:“对不起林先生,我们这边核实,陈老并没有约见您的计划。”

    “不可能。”林默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因为他接下来的话,既是他的底牌,也是他自信一定能够见到陈子恪的杀手锏。

    “你跟他们说,我带着孙正鲲孙总的一封旧信,要当面交给陈老。”

    前台小姐连忙转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沉默,随即挂断。

    “抱歉,林先生,让您久等了,请您稍坐片刻,一会会有人来带您去见陈老。”

    林默不安的坐到了沙发上。他知道,那句话一出口,就像是向冰面上砸下一颗巨石,平静的湖面马上就会因此而炸裂。

    很快,四个穿着黑衣西装的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呦,前台改男人了?”林默故作镇定,尽管他知道眼前的四人各个身手不凡。

    “你是林默?”

    “身份证上是这么写的。”林默握紧了手机,随时准备拨通报警电话。尽管他指尖的汗渍已经模糊了指纹。

    “陈老在楼上等您。”

    林默笑了。他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无论是关于孙正鲲,还是关于陈子恪,亦或者关于观复科技,关于千机工程。

    电梯门打开,刀疤脸的“暴总”已经带着人等候多时。

    “你要见陈老?”

    “是。”林默点头,脸上毫无惧色。

    “陈老在开会,你去旁边的房间等吧。”暴总面无表情,下弯的嘴角像极了一把刀。

    四个男人突然出手,将林默双臂反剪钳住,强扭着推向一件密室。

    林默明白,什么开会,暴总这是要将自己囚禁!

    这恰恰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三分钟!三分钟见不到陈老,全世界都会知道观复科技的秘密!”

    “等等。”暴总叫住了手下。“你干了什么?”

    林默喊道:“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写成了一篇,只要11点前我没有见到陈老,文章就会在各个平台自动发布!除了我,谁也阻拦不了!还有不到两分钟……”

    暴总严肃道:“我们可以联系各个平台。只要观复科技不想看到的,谁也不能……”

    正在此时,暴总的电话响了。

    “胜之,请他来吧。”

    陈老的声音响起,暴总只得对手下道:“带他去见陈老。”

    片刻后,在原先那个会议室内,林默再次见到了陈子恪。老者比之前明显瘦了一圈。

    “暴胜之是观复科技的安保总监,也是当年在西湖畔的十八人之一。他脾气暴,你不要介意。”

    林默整了整被暴胜之手下弄皱的衣领。

    “陈老,我也是逼不得已,也请您见谅。”

    陈子恪靠在椅子上,摆了摆手:“我的身体,你也看到了,难怪胜之他们紧张。不过……”陈子恪顿了顿,眼神凝视着林默,幽幽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那封情书,我查到了孙正鲲给妻子的那封情书。那封为观复科技带来第一笔投资的情书。千机工程存在!我的穿越,是真的!”

    林默凝视着老者的双眼。

    “距离我的文章发布还有不到半分钟,我希望陈老能给我一个交代。”

    陈子恪低沉着,喉咙中不断传来压抑的咳声:“你把文章收回来吧。我承认,之前骗了你,千机工程,真的……咳咳……存在。”

第111章 真与善

    陈子恪盯着林默,眼神复杂。

    “你竟然查到了孙正鲲。”老者的口中透出一丝不可思议。“我还记得当年他看到那封情书时的表情,震惊,兴奋。”

    老者说着起身,望向窗外的繁华世界,脑海中则回忆着二十年前。

    “当时他第一句话,你猜他问的是什么?”

    “他问的是观复科技需要多少资金?”

    陈子恪摇头:“他竟然问,能不能将他的夫人带回来?哈哈,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就像是游说始皇帝的徐福……”

    “所以陈老,千机系统能够做到吗?”林默追问。

    “做到什么?你是说让死人复生,还是人体的时空穿越?妄想,你和正宇,都陷入了当年孙正鲲式的妄想。”

    林默望着老人的脸上,回忆旧时光带来的温馨转瞬即逝,随即浮现出一丝忧虑,一丝惶恐。

    “既然你查到了孙正鲲,那你知道他的死因吗?”

    林默有些茫然:“听说是投资失败,自缢而亡……”

    “他那根本不是投资失败,是被骗,就像秦始皇被徐福的鬼话骗了一样。在投资观复科技之后,他逐渐不满足于襁褓阶段的千机系统,转而去疯狂投资那些所谓时空穿越项目,最终他上了当,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失。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贪婪,无知,还有对待技术的傲慢。”

    林默不解:“可是陈老,您没有回答我,到底是如何那道那封信的?”

    陈子恪沉默着望着窗外,良久才回头对林默说道:

    “在你之前,千机系统的第一个适配者,是我。”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天地间,窗外暴雨倾盆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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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说……您是第一个适配者?”林默有些不知所措。

    陈子恪强压着胸口的重咳,缓缓道:“是,林默,你说的对,千机工程确实能够让人的意识穿越回过去。我也正是依靠了这一点,俯身道病逝前的孙夫人身上,将那边情书悄悄藏进了只有我知道的银行保险箱内。因此,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改变了历史,尽管只是孙正鲲一个人的历史。”

    “改变了历史……”林默只觉得心跳加速。“这……不好吗?”

    “这好吗?”陈子恪反问他。

    “我不知道。”如果放在过去,在林默还是从书本上了解历史的时候,他可以斩钉截铁的给出自己的答案。但是在今天,在经历过玄武门的故事后,林默确实已经无法回答这么宏大的命题。

    历史上的每个人,就像李建成一样,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每一位后人都可以站在上帝视角上,冷酷的审判那些前人的成败,给出头头是道的分析。可是谁能想一想,当事人呢?他们的成与败,真的就能笼统的归结为实力的悬殊,亦或者一股脑的推卸给“天命”二字?

    甚至连当代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失败而感到不公,为他人的成功说上一句“侥幸”,为何到了古人那里,成与败,就要变成盖棺定论的铁律呢?

    更何况,所谓“好”与“不好”,又是如何评价呢?

    “我曾经在观复科技内部下达过一条禁令,谁也不能重启千机系统,谁也不行。可是正宇他为了能够继承观复科技,竟然不顾这条禁令,通过他所负责的游戏版块招募人员重启系统!即便他是最优秀的继任者,我也断不能容。”

    陈子恪说道这里,竟然动情的哽咽起来,一滴晶莹的泪珠怕过他脸颊,老者的咽喉颤动,流出了痛彻心扉的话:

    “没想到走到最后,我竟然当了一回斩马谡的孔明。”

    林默不解:“所以如此优秀的技术,被您搁置,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亦或者说,您在怕什么?”

    陈子恪低下了头,抹去眼角的泪。“怕,这个字你用的很好,我就是在怕。我怕技术的强大,更怕历史的脆弱。”

    “你是怕……历史被人篡改?”林默试探着问道。

    陈子恪点头:“曾经的我只不过依靠孙夫人的骨灰穿越回短暂的过去,可是如果有人凭借此项技术,穿越回那些影响历史走势的伟大人物身上,会产生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林默一脸茫然:“会……产生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不过是秦始皇不曾统一六国,天下至今分崩离析,亦或者项羽在鸿门斩了沛公,世人再无‘汉’氏一族。更有甚者,一旦近代史的进城被人篡改,那么你我今日所见的太平盛世,很可能转眼间就会变成瓦砾残骸。这些后果,难道不可怕吗?”

    “可是陈老,难道作为历史学者,您不希望通过千机工程,探寻历史的真相吗?传国玉玺到底去了哪里?古本《论语》到底和后世今文有何不同?三星堆到底是何人遗址?建文帝又魂归何处?甚至还有很多科技史、农业史、文化史上的未解之谜都会因此破局,对今天,对后世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这么多益处,难道还抵不过担心被人篡改的忧虑吗?”

    陈子恪道:“抵不过,你说的这些,归结到底,是一个字。”

    “什么字?”

    “善,历史之善。”陈子恪严肃的望向林默。“而我担心的则是另一个字。”

    “什么字?

    “真,历史的真。”说到这里,陈子恪无力的坐到位子上。

    林默鼓起勇气说道:“陈老,恕晚辈无礼,想问您坚持的真是什么?难道不应该是我们穿越过去亲眼所见吗?难道要在明明能够眼见为实的情况下,仍固守着史书不放吗?”

    陈子恪没有和林默争论,他闭上眼睛,胸科随着呼吸起伏,似乎在等林默把话说完。良久,他才开口:

    “试问在举手投足改变历史这样的巨大诱惑面前,谁能做到只观察历史,不改变历史?即便是我本人,当初也为了投资,让原本应该烧毁的情书留存于世。你说,我能放心谁?”

    “我!”

    林默站起身,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面临过那样的考验。即便有刘树德的意识相争,可是我仍旧没有为了改变历史而改变历史。如果您能信任我,我们可以避开篡改历史的风险,尽全力追求那一个个历史真相!”

    最后,他重重的说道:“我,是历史的信徒。”

    陈子恪深吸了一口气。

    “我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像你这样对历史着迷的人了。你很像我年轻时候,有不顾一切的冲劲,和舍我其谁的担当。”

    老者睁开眼,望向林默:“你说的对,维持追寻历史之真和发扬历史之善中间的平衡点,就在于什么人掌握了千机系统这项技术。我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

    “再给我一个机会……”林默惊道:“您是说,我还能再回到大唐的玄武门?!”

    “不,王晊的遗骸我们已经捐献,但是不久前,我们在配合建造智慧城市的时候,无意间挖掘出一座古墓,也许它正适合我们摸索出一条探索历史的新路。”

    “古墓?什么时期的?”

    “还没测量,不过墓中发现了一顶铁盔,你看看认得出吗?”

    陈子恪轻敲智能桌面,暴胜之的声音响起。

    “胜之,把前几天无意间挖到的那座古墓的资料送过来。”

    很开,一脸凶相的暴胜之打开门,将一个黑色文件夹送到林默面前。

    果然,陈老毕竟上了年纪,如果是罗正宇,恐怕这会就是全息投影了。

    林默打开文件夹,迎面既是一张汉代铁胄的照片。

    只见照片里头盔上赫然刻着几个小字:【封狼居胥所用胄】。

    “是霍去病!”

    林默失声高喊。

第112章 封狼居胥

    “咳咳!”陈子恪的咳嗽突然重了起来,他语气颇重的说道:“你再仔细看看!”

    林默仔细再一看,才发现那行字的全文是:

    【随冠军侯封狼居胥所用胄】

    冠军侯,是汉武帝为爱将霍去病专设的爵位。而从一个“随”字不难看出,这只铁胄的主人,是霍去病当年封狼居胥时的手下。

    “抱歉陈老,太激动看错了。”

    林默又仔细看了下铁胄,上面布满了刀剑劈砍留下的痕迹。

    “即便是一员小兵,如此多的砍伤,想必也是冠军侯麾下一员干将了。”

    “这墓主人可不是普通小兵。”陈子恪示意他往后看。

    林默翻过下一页,是一方金印的放大照片。

    “林有……”林默辨认出上面的名字。“没听过,这是墓主人的?难道是我祖上?”

    陈子恪轻咳了一声,恢复平静道:“是不是你祖上不知,不过经过分析墓室中出土的竹简和金石铭文,可以知道的是,这位林有,是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霍去病随卫青首次出征时,被选拔进入霍去病剽姚营的八百勇士之一。”

    “林有不仅在当年随霍去病取得大胜,还在后来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两次随霍去病出击河西地区,生擒匈奴浑邪王押送长安。此战,林有因公获封关内侯。”

    “到了元狩四年春(公元前119年),他再次随霍去病出兵漠北,立下不世之功。封狼居胥时,他就在霍去病身边。”

    封狼居胥的故事林默再清楚不过。元狩四年,汉武帝命卫青与时年二十一岁的霍去病各率骑兵五万,‘步兵转折踵军数十万’,分别出定襄和代郡,深入漠北,寻歼匈奴主力。

    此战中,霍去病率五万骑兵,出代郡、右北平郡,北进两千多里,越过离侯山,渡过弓闾河,与匈奴左贤王部接战,大破匈奴军,俘虏匈奴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及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八十三人。

    霍去病乘胜追杀至狼居胥山(今蒙古国境内),在狼居胥山举行了祭天封礼,在姑衍山(今蒙古国肯特山以北)举行了祭地禅礼,兵锋一直逼至北海(今俄罗斯贝加尔湖)。

    司马迁在《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中记载,霍去病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自此,历史上留下“封狼居胥”的传奇佳话,成为几千年来彰显国人民族自豪感的一座丰碑。

    “所以,这次我要穿越到林有身上,体验追讨匈奴,封狼居胥吗?”林默看着考古挖掘的资料问道。

    陈子恪道:“这些历史还需要你去探索真相吗?所谓真相,必定对应着公案和谜团。”

    林默不解:“这有什么谜团?难道您怀疑封狼居胥是假的不成?”

    陈子恪摇头:“我从不怀疑霍去病的功绩,我想知道的,是他的死因。”

    林默瞬间明白了陈子恪的话。

    霍去病因为出身卫氏外戚,深受汉武帝刘彻喜爱,才十八岁就立下军功,获封“冠军侯”。二十一岁时生擒匈奴王,立下“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成为比肩卫青的骠骑将军,成为无数后人羡慕钦佩的榜样。

    然而造化弄人,就在汉武帝期待霍去病再立新功,彻底为大汉朝扫平北边威胁的时候,年近二十四岁的霍去病却英年早逝,暴毙而亡。汉武帝甚至因此被迫暂时停止了对匈奴的作战,并允许他陪葬茂陵,赐其谥号为“景桓”(取义“武与广地”,彰显其克敌服远,英勇作战,扩充疆土之意)。

    历史上,霍去病的死因大多被归为军旅劳累,积劳成疾。但是作为一个从小生长于宫廷的年轻人来说,身体的强壮和健康应当是霍去病优于常人的最大优势。即便是十八岁后久经沙场,他也能在战争的间隙享受到帝国最高标注的休养。按理说,劳累不应当成为他的死因。

    当然,后人也没有停止对他死因阴谋论的猜想。可是后世学者死来想去,所能做的只能是将嫌疑人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剔除出去。

    首先,他绝不会死于汉武帝之手。武帝杀伐果决不假,但要知道,即便在霍去病死后七年,汉武帝封禅泰山时也是只带了霍去病之子霍嬗,而不是帝国的太子刘据。爱霍家子胜过爱太子,就凭这份宠信,莫说是武帝刘彻不会害他,试问天下间又有谁敢害他霍去病?

    其次,那些妄言说卫青因嫉妒霍去病军功而痛下杀手的人,更是找不到证据和逻辑的立足点。且不说霍去病的成功离不开卫青的帮衬提携,从政治上看,卫青和霍去病同样属于外戚卫氏集团,他们之间有着大量的共同利益,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保住刘据的太子之位,从这点来说,卫青并没有对霍去病下杀手的必要。更何况卫青在史书中记载从来不是心性狭窄之人。

    也正是由此,霍去病之死看上去是个毫无疑问,实际上有疑点重重的悬案。

    而放眼史书,又有那段故事,比霍去病之死,更适合应用千机系统前去探究真相呢?

    陈子恪见林默已经沉浸在资料中,接着补充道:“之前,我们已经通过林有的骸骨,读取了他的记忆。这个林有在霍去病死时恰好返乡,在霍去病死后不久在一次骑马中意外落马死去。”

    “你要做的是回到霍去病死前,留在长安,这算不得改变历史,却足够你探查真相。凭林有的军阶,想要在临死前探望冠军侯当不是难题。更何况凭借你林默的能力,相信一定能找到霍去病的真正死因,了结这份公案。”

    林默的心中,此次前来本就是为了印证穿越存在的,更何况他心中一直为了玄武门那次穿越耿耿于怀。如果此次穿越成功,他将亲眼见到货真价实的历史,那时,便不必担心任何人有篡改的可能。

    “陈老,我明白您的意思,就是如果我穿越回去,这次应该就不用担心我的行为影响历史的走向了吧。”

    陈子恪点头:“这次你将彻底成为一个旁观者。还有,你上次遭遇的被刘树德的意识反噬的问题,主要是历史上的王晊在死前出现了精神错乱。而林有的记忆正常,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林默兴奋道:“陈老放心,这次我一定完成任务,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陈子恪一脸严肃道:“过几日吧,我会安排人给你做些培训。当然也不要拖得太久,我希望临死前,能看见千机工程后继有人,否则,我只能亲手毁了他,不论你是为了真,还是为了善。对了,你的那篇文章……”

    林默嘿嘿一笑,拿起手机:“我已经取消发布了,陈老放心。我希望这次试验后,我们能相互信任,再没有发布这篇文章的必要。”

    “看你的了。”陈子恪的嘴角,终于浮现一丝浅笑。

第113章 穿越再起

    近一段时间,林默都在观复科技接受古文学、古礼仪方面的培训。从古音发音,到文字书写,再到礼乐射御。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名电影明星,正在全力筹备的新的古装电影。

    海伦的团队继续负责他的健康保障。这次陈子恪让他们提前介入了林默的健康检测,以最大程度做好穿越前的身心准备。

    就这样,他们二人的相处频率相较原来有了大幅提升,但是林默总觉得,海伦对他的态度反而较之前更为冷淡。

    “你怎么好像在刻意躲着我?”

    在一次骑马训练后,林默叫住了海伦。他再也受不了这种刻意的疏远。

    海伦挣开男人的手,左右环顾,小声说道:“你注意点,小心让人看到……”

    “看到怎么了?难道我们不能认识?不能交流?”林默不解。

    海伦压低了声音:“实验是很严格的,有很多纪律。如果让他们知道我和你……我和你私下……有接触,他们会……”

    “他们会什么?难道还会终止我的实验资格不成?”

    “可他们会终止我参与这个实验!”海伦的语气决绝,令林默吓了一跳。

    海伦的声音虽低,但是难掩激动的情绪:“你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我却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你知不知道,为了参加这项实验,我付出了多少心血?”

    “你……你知道实验的内容?”

    林默瞬间明白,即便自己从来没有透露过穿越的事情,即便观复科技对于海伦的实验团队严格保密,但是那些严格的安保措施,还有充满了古代意味的培训课程,也许根本瞒不过冰雪聪明的海伦。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的生命体征在实验中的起伏超过常人。有时,你的脉搏接近停歇,有时,你的心跳却又像发动机一样剧烈跳动,而你所做的,仅仅是躺在那个蛋壳一样的实验舱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你的血液中流淌,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生命奇景,能够参与到这样实验,是我的不可错过的机遇!在实验完成前,我想我们不该再私下见面。”

    海伦说完便跑着离开,留下一身是汗,满脸不解的林默。

    仅仅是自己的健康保障,对于她来说,竟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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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是不是又准备把这次的经历写进?”

    “什么都瞒不过您。题目我都想好了,《未央宫遗恨》,您看这个怎么样?”

    “咳咳,不怎么样,年纪轻轻的,总爱故弄玄虚……”

    陈子恪轻咳了两声,示意身边的暴胜之推开了实验室的大门。

    林默终于再次被带到了“千机卵”的面前。

    这个洁白光润的椭圆形蛋壳,似乎也随着林默的再次出现焕发出生机。

    陈子恪站在了原先罗正宇的位置上。

    亦或者说,他站回了自己年轻时亲手建成“千机卵”的位置上。

    他创造了千机系统,而林默,则为这个系统真正赋予了生命。

    “二十年了。”

    陈老轻轻抚摸着千机卵的外壁,就像轻抚爱子的额头。

    “陈老,你相信我,只要我在,千机系统一定能在下一个二十年大放异彩。”林默笃定着说着。

    陈子恪点头道:“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我听说昨天晚上,你睡得很好。大任在即,能有如此心态,可堪大任啊。”

    林默嘿嘿一笑:“陈老,这是您第一次真心夸我。”

    “陈老,一切就绪。”实验员们投来翘首以盼的目光。

    陈子恪清了清嗓,像统帅一样下达了命令。

    “胜之,让他们开始吧。”

    随着设备指示灯一个个亮起,千机卵再次打开了舱门,像是对暌违多年的老父亲张开了怀抱。

    老者轻轻闭上了眼睛,没人知道他此刻想起了什么。

    谁也无法体会一个沧桑老人与旧时光重逢的心境。

    试问人的一生有几个二十年,经得起如此周转迂回?

    临行前,林默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个自己期待的身影。

    对,他期待海伦的出现,尤其是当那天海伦羞涩离开时,他后悔自己没有挽留。

    不过某种层面来说,也许她不来是对的。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大战在即,海伦不出现反而能让林默更加专注。

    只不过下次见面,他决定要向海伦说出心中所想。

    心下决定,林默抬脚要迈进设备,手臂却被陈子恪叫住。

    “小林,我再提醒你一次,即便我们已经全力修正了实验技术,但是穿越仍然有风险。穿越之后,宿主的任何意外死亡,都会引发你在现实中的生命危险。即便是此刻,你仍有拒绝的机会。”

    “放心,陈老。按照上次穿越的经验,是不是只要我按照林有的命运,在霍去病死后经历那么一次落马,也就正常回来了?”

    林默轻轻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神态轻松。

    陈子恪似有不舍,依依叮嘱:“记住,如果出现意外,冷静分析,切莫沉湎于过去不能自拔。”

    林默知道,陈老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陷在玄武门之变的遗憾中,而错过了这次的选择。

    林默心想,不会了,我这次只做旁观者,就是霍去病死在我眼前,从我眼前跳楼,被人捅死,被人下毒,被做成人肉叉烧包,我也绝对不救!!!!

    所有人都看得出,林默这次穿越前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激昂兴奋。如果说上一次他只是受好奇心驱使的玩家,这一次,他则是抱着开拓视野的勇气与决心。

    成为第一个通过穿越还原历史的人,这本身就足以载入史册!

    林默知道,能够遇见千机系统是自己的幸运,在他的同龄人已经渐渐被房贷和养家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每日辗转如车轮时,他已经找到了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和事业!

    舱内的软席再次传来淡淡幽香,舱门渐渐关闭。林默仍旧不舍的望向四周。

    不,我应该聚焦于实验,不,我应该……

    是海伦!

    舱门紧闭的一刻,林默看见了角落里那个熟悉的倩影。

    她来看我,她担心我,她在乎我!

    “等我……”

    林默来不及发出声音,困意占据了他的意识高地,眼前的世界像拉黑幕一样慢慢合上。

    “未央宫,我来了。”

第114章 飘渺未央宫

    朦胧中,远处锣鼓起,传来飘飘渺渺的老生唱词。

    【尊一声相国听端的,楚平王无道行不义,败纲常父纳子的妻,金顶轿换作银顶桥,满朝文武谁敢提……】

    【伍子胥他的父上殿把本启,惹恼了奸党费无极。在深宫设下一条计,可怜他一家大小三百余口一刀一个血染衣……】

    【子胥逃出昭关地,投奔吴国报冤屈……谁知吴越刀兵起,越王勾践为奴隶,献出了美女叫西施……伍子胥又去把本启,吴王他杀——了伍子胥!】

    【说着什么忠良死的苦,道什么忠臣死的屈?】

    【似这等汗马的功劳前功尽弃,难道我今天要学伍子胥?!也要身首离!】

    ……

    “这不是京剧《未央宫》的选段么,为什么我会想起这段唱词?”

    唱腔渐渐远去,林默头脑昏昏沉沉。他虽然恢复了意识,可是眼前灰蒙蒙的,

    飘进鼻翼的空气潮湿极了,嗯,是雨的味道。

    天空中传来轰隆巨响,这是雷在咆哮。

    林默揉了揉眼睛,一束束星点微光横亘在宽阔的宫殿中。

    穿越成功了,他降临在一个雨夜。

    那唱腔似乎还在继续……林默又揉了揉耳廓,这才分辨的明白,那是妇人们凄婉的哭声。

    林默发现自己正依靠在墙角,手中握着一杆长戟。身上沉沉的,他低头一看,周身被细细的黑漆铁片包裹着,在烛灯照射下发出幽暗的微光。

    这是西汉的玄甲,他在博物馆中看到过相同的款式。

    宫殿中执戟,这不是侍卫们才干的事么?林有已经靠军功获封关内侯,为什么自己手中会握着长戟?

    林默不解,站起身,拎着长戟循着哭声走去。

    哭声来自角落一群围坐在一起的女人,从衣服形制上判断,她们应当是宫中的侍女。

    “这里是哪?”

    他清了清嗓,喉咙中的音色令他陌生。果然,这不是属于他的身体。

    “未央宫前殿,奴婢知错了……”

    回答他的侍女连忙磕头认错,可是依旧不能止住自己和其他女子们的哭声,似乎未央宫,正是令他们无比悲伤的原因。

    “未央宫……”

    这个地名的出现,令林默内心惊起一阵狂跳。

    未央宫,西汉帝国的大朝正宫,汉朝的政治中心和国家象征。

    万里丝路自此始,百年汉业从此兴。

    从汉高祖刘邦时建成起,未央宫成为汉帝国200余年间的政令中心,甚至在史书和后世诗词中,未央宫已经成为汉宫的代名词。

    而未央宫前殿,作为西汉皇帝即位、颁诏、大婚、寿诞、接受觐谒以及驾崩入殓等重大典礼的举办之处,更是未央宫乃至整个帝国的核心。

    林默脚踏未央宫的地板,眼前是深邃无边的幽暗和飘摇欲熄的烛火,历史的沧桑厚重感扑面而来。

    他接着问众宫女:“那你们知道我是谁?”

    女人们沉浸在眼泪中,没人回答她。

    也是,区区关内侯,在这诺大的长安城,在这每一块砖都代表着权力威严的未央宫,又算得了什么?

    林默知道女人们不会再回答自己,索性便继续顺着那蜿蜒的灯烛探索。

    灯烛两派,并行排列于红毯的两侧。而红毯,通向殿中高企的台座。

    大殿的高处,林默可以想见,那一定是汉帝的宝座。

    只不过,今晚的宝座上没有威严的真龙天子,反倒是铺着一张厚厚的白布。

    白布不详!

    难道,这上面是……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萌生,他像是被好奇心套住了脖颈,拄着长戟一步一步登上铺就红毯的台阶,慢慢走到龙座前,轻轻揭开白布的一角。

    一具苍白的尸体出现在他眼前!

    林默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后退,一脚踩空跌下台阶。

    “死……死了?”

    漆黑的宫殿中,那苍白的面容令林默毛骨悚然。那是一张年轻人的脸,从他并不茂密的胡须看,死的时候应当没有二十五岁。

    英年早逝的男子……平放在高贵的天子龙座上……

    难道这真的是骠骑大将军霍去病的尸体!?

    即便汉武帝无比宠爱这位少年骁将,可是让他的尸体停留在代表天下至高权力的龙座上,这也太恐怖了吧。

    林默还想再去探查,身后突然想起急促的脚步声。

    “哎,可是憋死我了,尿完终于舒服多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逐渐靠近,林默猛然回头,与说话之人四目相对!

    “林墨!”和他同样身穿玄铁甲,手握长戟的男人惊慌失措的喊道:“你疯了!竟敢冒犯天子圣躬!”

    “天子?!”林默瞪大了眼睛望向龙座上的尸体,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疑问。

    那苍白的青年面孔,难道属于汉武帝刘彻?!史书记载他享年七十,可是那脸孔,根本不像一个老者啊!

    不对不对,无论是霍去病还是自己穿越的这副身体的主人林有,都是先于汉武帝而死啊,自己又怎么会见到汉武帝的尸体呢?

    还有,他刚才喊我什么?林墨?我不是关内侯林有吗?

    只见那喊话的男子大步跑上龙座,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铺平铺整,确认恢复原状后,连忙跑下殿,一脚踹在林默的屁股上。

    “小林子!你要害死我吗!就算你祖父是关内侯,冒犯圣驾,也是形同谋逆的大罪!要是让右将军知道了,你我全族上下都得给圣上陪葬!”

    “我的祖父是关内侯?关内侯林有?那我……”

    “哼,姓林的,想当少爷回你府上去当!在羽林军的军营中只有大汉的儿郎,没有关内侯之孙。我刚才就不该心软让你去打盹,一会儿大将军就到,你给我惊醒点!”

    男子拉着林默就往殿外走,林默脚下麻木的跟随,脑袋里却在飞速整理已知的信息。

    关内侯林有是我这副身体主人的祖父,我现在是林有之孙,这意味着时空穿越在一开始就出了错。自己根本没有穿越到林有的身上,而是往后顺延了几十年,穿越到了林有的后人身上。

    等等,往后顺延几十年,那就意味着龙座上的那具尸体……

    林默望向红毯尽头,高台上静静沉睡在白布下的尸体。

    难道那是汉昭帝刘弗陵?

    史书记载,刘弗陵,西汉第八位皇帝,汉武帝刘彻少子。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年仅八岁的刘弗陵被武帝立为太子,同年即位,翌年改元,改元后共经十三年。

    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夏四月,年仅二十一岁的刘弗陵驾崩于未央宫,谥号孝昭皇帝,葬于平陵。

    而此时,距离霍去病死时的汉武帝元狩六年,已经过去整整四十三年。

    按照古法廿年一代人来看,此时距离林默设定的穿越年份,恰好跨过了两代人。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两代人风云色变。林默在历史之河上轻轻跨了一小步,就整整错过了一万五千多个日月。

    这次的错误不大,不过是穿越错了人,错了时间,妈的,连他妈的剧情都错了!

    自己还期待着能一睹汉武帝尊容,睹个屁!汉武帝他儿子都快成灰了!

    “我草……”

    林默望着眼前的世界,狠狠骂出了声。

    “别说话!让右将军听见,你想挨鞭子吗!”

    那男子一声喝令,吓得林默浑身一机灵。

    “大哥……”他有些怯生生的问:“这么重要的未央宫,就你我二人驻守吗?”

    “小林子,你今晚是不是喝酒了?不是说了,大将军来之前,圣驾不得惊扰,你看兄弟们不是在宫外守的好好的?”

    林默按他说的望去,果然远处更加遥远的台阶下,无数黑压压的羽林军如临大敌,严阵以待,时不时还有人偷偷瞄向在高处戍卫的自己。

    “小林子,我可是看在令尊当年救过我命的份上,才安排你今夜戍卫的。张将军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今晚这差事办好了,以后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今夜你要是出了岔子,别说你家那个关内侯的爵位不保,恐怕林氏一族……”

    他的食指在脖颈上轻轻一横,将那残酷的刑罚无声的警示给林默。

    林默还想追问,只听远处宫门外传来一声高呼:

    “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霍光,入宫觐见!”

    -------------------------------------

    ps.【未央宫前殿的说明】

    未央宫前殿的宫殿建制,人们目前只能依据考古残骸推断其原貌。可以确定的是,未央宫前殿作为皇帝主要办公场所,存在三大殿作为主要建筑。而具体三大殿所指向的宫名和其作用则莫衷一是。网上的很多材料前后混乱,命名冲突,即便做成3D模型,也不足为据。

    学术资料上,一般比较主流的采用刘庆柱、李玉芬的观点,认为前殿是三大殿建筑群的总称,三大殿由南向北,依次为“外朝”“宣室殿”和皇帝“后寝”。此外,杨洪勋经过分析,认为前殿即为三大殿最南之殿,然后再是“宣室殿”和“后殿”。北大的陈苏镇教授对此进行驳斥,认为前殿单独成殿,居于三大殿正中,南北分别为带塾之门和宣室殿。皇帝寝宫另为史书中的“温室殿”。(这几位都是北大清华教授,社科院专家,向几位致敬。)

    综上,作者我在这里牛B一把,综合上述三方的分析,在史料支撑的基础上,采取前殿单独成殿的说法,大胆将温室殿纳入三大殿,取三大殿由南向北依次为:

    前殿——宣室殿——温室殿。

    具体作用随文讲解,相关支撑史料会在后文提及,请大家就此看文,不要抬杠。除非你用千机系统穿越回去,拍照片给我,不然不改了哈。

    如果还要杠,请温柔些,轻点。

第115章 大将军霍光

    远处,遥远的司马门传来鼓点般的行军阵列声,一队散发着肃杀之气的车队驶进了未央宫的司马门。

    大将军霍光,这位大汉帝国的实际控制人,一脸严肃的走下了黑幕包裹马车。他的身后,负责宫禁宿卫的右将军张安世,还有大司农田延年紧歩跟随。

    前殿的羽林郎一个个站姿如松,静默的看着这个牢牢掌握帝国权柄的男人走过自己的身边,连深呼吸都不敢发出。

    “你们留在这里,御前不能坏了规矩。”

    霍光的命令发出,随行的大将军扈从们身前就像是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鸿沟,任他们都是军中健儿,力能扛鼎,可是在这无形的威势面前,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大将军霍光,入宫觐见!”

    高耸的台阶两侧,羽林军们的喊声随着霍光的脚步一步步升高,直达前殿的最高层,林默和左千秋把守的宫门处。

    霍光的身影逐步趋近,林默不由得收紧了背部的每一块肌肉,站姿一如手中的长戟般直挺。

    这是他第一次,在古人的面前感到恐惧。

    霍光的威严,仿佛一道巨大的磁场,让触碰其中每一个人的筋骨爆发出紧张愈烈的张力。据传,霍光在年轻时,每日上朝的站位紧贴地缝,丝毫不差,甚至连他迈进宫门时的落脚处,都因为常年累月的重复摩擦,形成了一湾浅浅的脚印。

    大力无形,久久为功。这个凹陷的脚印,就是霍光政治生涯的写照。

    曾经,这股紧张感将他推上了帝国的巅峰,如今,这种紧张感又像是山顶的寒风,吹进了每一个人的骨头缝隙里。

    左千秋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默,似乎他预感到,这个凭借祖上荫功跻身羽林军的年轻人,定会在今日捅出篓子。

    “精神点……”

    左千秋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还没有飘进林默的耳畔,已经被霍光周身气场逼散于无形。

    林默仔细打量着坐到眼前已过花甲之年的男子。只见霍光虽然须发泛白,可是发根仍散发着黝黑劲亮的生命力。身形高颀,甚至不输精挑细选的羽林健儿。

    尤其是那双亮眸,仿佛苍凉的鹰眼,永远瞄准着猎物的咽喉,直刺人心,永不倦怠。甚至连一旁统领禁军的右将军张安世,都显得慈眉善目起来。

    他突然想起月下的诸葛孔明,即便比此时的霍光年轻了十多岁,可是前者那苍老疲惫之感却远甚于后者。

    权能杀人,更能养人啊。

    林默内心一紧,喉头干涸,不禁咽了口口水。

    而就在他喉头颤动的一刻,霍光突然停住了脚步。

    帝国的最高守护人,抬眼望向灯火幽暗的前殿殿内,视线在被白布覆盖的天子遗体上扫过,突然回头,望向身下的迢迢长阶,最后停留在左侧的林默身上!

    那一刻,林默觉得空气都已经凝固成冰。

    “宫中内侍呢?”霍光开口问道,声音如同洪钟震响。

    他是在问我吗?林默瞪大了眼睛,干裂的嘴唇想要撕开一道裂缝,好像眼前之人正在用一双无形的手撬开他的嘴巴,要将他心底的秘密一把掏出。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如实回答。

    对面,左千秋紧紧锁眉,微微摇头。这不是警示,而是救命!在左千秋的眼中,无知的林默就像是即将跳进深渊的醉汉。这一句话说不对,搞不好就要搭进去一条命!

    幸好,霍光身后的张安世开口了。

    “回大将军,天子内侍们已经被拿下,关押在前殿画室,以备审问。宫女们就在关在殿中,以防宫女与阉宦串供。”

    张安世的语气平稳舒缓,透露出他稳重持重的性格。

    也许是张汤之子的出身给了他底气,在当今的大汉朝廷中,能像他一样不以谄媚姿态面对霍光的人屈指可数。

    一旁的田延年马上开口:“大将军,陛下素来不喜兵甲随行,今日在前往皇后寝宫的路上暴毙而亡,当时只有这些内侍宫女随侍左右,必须严加审问。”

    相比于张安世,大司农田延年的语气要缓和许多。他虽然祖上是齐国贵族,但是真正帮他敲开仕途大门的,还是霍光大将军府长史的身份。也正是因此,霍光对他比对张安世更加信任。

    霍光听完两个人的回答,没有多说,就像他几十年来在这前殿宫门前表现的一样,他再一次脱下了鞋子,踏进了那一湾脚印中。

    缥缈烛光里,老霍光面如枯槁,仰望着天子的遗体。

    这一次,没等皇帝问询,老霍光率先开了口。

    “陛下,臣,来晚了。”

    无论是张安世田延年,还是林默左千秋,此刻都只能望着霍光的背影。没人知道,他在与这一番与天子的最后对话中,有没有落泪。

    可是林默听得出,这一声“陛下”,霍光是动了感情的。

    【(汉武帝)后元二年,帝崩于五柞宫,入殡于未央宫前殿。】

    十三年前,老霍光也是在这未央宫前殿,仰望着汉武大帝的遗体,只是那时他身边拉着年仅八岁的小太子刘弗陵。那时他以为,自己余生的使命,就是把帝国交到这个年幼的孩子手中。

    十三年后,还是在未央宫前殿,他又仰望着刘弗陵的遗体,白发人送黑发人,与这个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孩子,与这个对自己信任有加,联手挫败一起又一起阴谋的合作者,永别。

    谁能知道他不长的余生,又将如何寄托呢?

    林默望着霍光,慢慢走上原本只有皇帝才能走的正中台阶,一步一顿,像自己刚刚一样,停在龙座前,轻轻掀起了白布的一角。

    霍光凝视着刘弗陵的脸,嘴唇微动,说着只有他们君臣两人才能听清的话,然后轻轻盖上,转身下阶。

    大将军的脚步,停在宫女们面前。

    “天子驾崩时,可有异样?”

    那些哭泣的女人们见到霍光,如同见到了救星,争着跪在他的面前喊道:“大将军!奴婢冤枉啊!求大将军明察!”

    没有霍光的命令,田延年不敢进殿,只能扶着殿门冲女人们喊道:“你们不说清楚,大将军如何救你们!”

    一个宫女连忙抹干了眼泪,颤抖着嗓音道:“回大将军,今日天子说多日未见皇后,甚是想念,便要去北边的椒房宫。可是路上,中黄门聂臧突然叫停了龙辇,说是听见天子不适,便上车查看。”

    说着她哽咽了一下,另一个宫女则趁机抢过话头,连忙道:“聂臧进去片刻,就喊‘太医令’,‘太医令’,奴婢们以为是天子不适,正要去传太医,就听见聂臧喊‘天子驾崩’了!”

    霍光面无表情的听完宫女们的话,转身出殿,看向门口的田延年。田延年当即会意答道:“已经问过太医了,未见中毒迹象。”

    “中黄门聂臧也在画室么?”霍光转而问张安世。

    所谓画室,不是指后世的画画教室。而是汉代宫殿中的别殿,取参赞筹划(画)之室的意思。刘弗陵在世时,曾多次让霍光藏身画室内,听取其他群臣奏对以作评价。

    张安世答道:“与其他黄门俱在画室,因其是陛下最后所见之人,特命人单独看押……”

    张安世话没说完,就听一名羽林郎疾驰而来。

    “报将军!聂臧他……”羽林郎紧张的喘着粗气。“聂臧他撞柱自尽了!”

    林默望向霍光,那警觉表情,一如嗅到血腥的苍狼。

    -------------------------------------

    【人物小传】

    刘弗陵,武帝少子,母钩弋夫人。八岁继位,以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御使大夫桑弘羊辅政。后上官桀为子娶霍光女,生女入宫为后。在位其间,金日磾早逝,政事悉决于霍光,上官桀、桑弘羊不满,勾结燕王与长公主作乱。霍光平之,自此武帝托孤臣仅霍光一人,信任更加。元平元年夏四月,崩于未央宫,年二十一。六月入葬平陵。(节引班固《汉书》,非杜撰。)

第116章 昭帝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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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光听到聂臧的死讯,没有开口,快步赶向画室。

    田延年紧歩跟随,张安世见召集其他羽林郎已经来不及,便对林默喊道:“你跟着来!”

    林默没想到,自己竟被点中,心下窥探历史的好奇心起,迈步就要走,却听左千秋在耳边低声道:

    “站远些,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小心林氏无后。”

    这一声提醒不像是嫉妒与恐吓,林默从对方的眼中,看到的更多是关心。他有些好奇,林有一族对这位左千秋到底有何种恩惠,能令他对自己如此照顾。

    林默跟随霍光等人来到画室门口,两个羽林卫正在威吓着其他太监以维持现场秩序。从太监们颤抖的四肢看,他们并不比前殿的宫女们硬气多少。

    两个羽林卫见霍光到了,连忙行礼,解释道:“禀大将军,末将奉命看守诸黄门内侍,那聂臧虽在内室,但触目可及,本无大碍,却不料他听见外面传禀大将军入殿的声响,突然以头撞壁。”

    田延年打断问道:“常人撞头不过晕厥,一击而死少之又少,如何这无力的内侍一击便可毙命?”

    羽林卫回答:“末将本以为他是晕厥,可是谁能料到,那墙壁上竟然有一处凸起的砖块,聂臧又以天灵撞之。尖石入脑,故而当场毙命。”

    林默扫过两个羽林郎满是鲜血的手,又望向角落。一具被放平的男尸静静躺在阴影中,而墙角石壁上的一滩黑血像蜘蛛网一样张开,腥臭之味提鼻可闻。

    此羽林卫可没有闲心为死人搭白布,死尸裂开的脑壳就这样袒露在外。脑浆与血液的混合物很快就招引了数十只蚊蝇盘旋其上,现场之恐怖恶心,就是最十八禁的电影也难以模仿。

    林默自诩见过了大场面,面对此情此景,还是要花大力气才能压抑住喉头的呕吐物。不过他已经决定,哪怕连穿越的基本环境都没搞清,一会也一定要找个没人处好好吐一番。

    霍光的表情依旧严肃,似乎惨烈的死状丝毫不能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聂臧死前,可有遗言?”他问向太监们。

    其中一个小黄门跪着匍匐上前,磕头如捣蒜的答道:“回大将军,聂大父……”

    “住口!腌臜秽物,大将军面前也敢称呼大父!”田延年一声断喝,吓得小黄门更加惶恐。

    “大将军恕罪!大将军恕罪!聂臧平日对小奴等人多有照拂,小人等才称其为……”

    “接着说遗言。”霍光止住了他的解释。

    “是……是……”小黄门擦着额头上的汗道:“那聂臧只是留言,说陛下手捂心口,直言心痛,似是老病发作。今日我等侍奉陛下饮食,每一味菜肴瓜果皆有试毒,确无端倪。聂臧说……”

    小黄门突然止住,眼神望向霍光身后的张安世。

    张安世脸色平静,似乎根本没有在意。

    霍光道:“说,但有隐瞒,碎尸万段,阖族腰斩。”

    小黄门吓到了极致,高喊:“他说张将军是祖传的酷吏,定会为难小人们。他以身谢罪,求大将军放过小人!大将军明鉴,小人不想死啊!”

    等两个羽林郎连忙将已经快要崩溃的小黄门拉到一旁,田延年低声道:“臣听闻,陛下近年来几次以心口痛传太医,太医令多番诊治,也难以根治,此次又未发现毒迹,看来陛下果真是旧病复发……以身谢罪,保全小辈。这聂臧倒是仗义之人。”

    哦,心脏病。林默听着,大致理清了事情的经过。

    且不说自己怎么就穿越错了,就说这眼下情况,乃是大汉第八位皇帝汉昭帝在前往皇后寝宫的路上突发心脏病而死,负责宫廷宿卫的张安世第一时间控制了现场,将随行的宫女太监分开囚禁。太监头聂臧怕接受言行审问,畏罪自杀。

    说到底,就是个正常死亡。刘弗陵信任霍光,就算是阴谋杀害刘弗陵,也根本达不到谋取权力的目的。所以这大概率就是一场正常的皇帝驾崩。

    穿越前,他一心都扑在汉武帝一朝的史料研究上,对于后面的历史虽有涉猎,却没有深入研究。自己珍藏的那套二十四史,关于汉昭帝一朝也只是匆匆略过,此刻刚刚穿越,就陷入这压抑的宫廷气氛中,林默一时也想不清后面的历史发展是什么。

    “大将军。”张安世开口,将林默的思绪拉回。“这聂臧之死,到底是和在下有关。张安世请大将军详查!”

    林默一惊,心想着张安世好厉害啊,一点含糊都不忍。不过细想也是,天子近侍畏惧自己而自杀,如果将来算起后账,将刘弗陵之死定成人为,这张安世就算真清白,也逃不了一番折磨,还不如此刻大大方方主动提出,也是为将来减少后患。

    果然,霍光虽然表情仍然严肃,语气却缓和的说道:“安世不必如此。你是陛下一手提拔,老夫绝不相疑。今夜宫中前殿尽少宿卫,以防谣言外传,这是老夫的意思,你不过是按命行事。聂臧之死,责任在老夫,安世不必忧虑。”

    张安世听到霍光如此说,眉头稍稍舒展。可林默看去,那田延年似乎略有失望之情从脸上划过。

    乱,宫闱官场,历来就是一个乱。

    霍光带着几人返回前殿宫门前,一路上脚步由慢到快,显然是心中的决断渐渐成型。

    最后,在返回前殿宫门前,霍光对两位重臣说道:“天子驾崩,实乃天命,我等虽有悲痛,但仍应以国事为重。”

    “大将军所言极是。”田延年附和着。他明白,霍光说天子之死是天命,等于承认刘弗陵是自然死亡,不必再花费人力追查。

    “延年,速令大将军召集重臣,商议陛下……”他顿了顿,有些无奈的纠正了称谓。“商议先帝尊号,还有继位之事。先帝无嗣,只要驾崩的消息传出,天下诸侯无不遥望未央宫,有些甚至会按捺不住,携刀兵以问九鼎。这是关乎国本的大事,必须早做决断。”

    田延年眨着眼睛,每一次眼皮的翕动就像是一处顿笔,将霍光说出的每个字铭记在心。这些年他就是靠这手绝技获得霍光青睐。

    “安世,宫中宿卫还有赖于君。此时人心浮动,尤其是皇后那边……”

    霍光对张安世说着话,却见对方的视线慢慢从自己身上移开,望向身后。

    “尔等何事?为何无令而离值守?”

    霍光等人循着张安世的视线回头,见刚才看守太监的两个羽林卫,正从阴影里探身近前。

    那两名羽林卫跪地行礼,低头答道:“刚刚那小黄门说,天子驾崩前,还有一句遗言。”

    霍光一听有天子遗言,连忙问道:“抬头回话,先帝说了什么?”

    “陛下遗诏??????”

    为首的羽林卫拉长了声调,对着霍光猛然拔出腰间军刀,大喊道:

    “诛杀霍氏!!!!”

    -------------------------------------

    【人物小传】

    霍光,霍去病同父异母弟,随霍去病至长安,入侍(武帝)左右。武帝病重,以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及金日磾为车骑将军、上官桀为左将军、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受遗照辅佐少主(刘弗陵),行周公之事。太子袭位,为孝昭皇帝。后霍光女嫁于上官子,生女入宫为后。金日磾早亡,上官桀、桑弘羊勾结燕王与长公主谋反,霍光平之。元平元年,昭帝崩,以霍光孙女为皇太后。

第117章 羽林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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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刃破空弹出,劈向霍光的下颚。

    几根断裂胡须如飞絮飘散。

    林默出于本能,飞身将霍光一把撞开,挺起胸甲硬生生接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刀刃划过甲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金铁交错溅起的火花,仿佛要将这夜幕点燃。

    “小林子,横戟啊!”左千秋看到此刻动手,一边高喊着提醒林默,一边挥舞着手中长戟冲向另一刺客。

    林默受了提醒,翻转长杆,和左千秋一左一右,与那两个刺客缠斗起来。

    “有刺客!护卫大将军!”

    田延年连忙去搀扶被踢到墙角的霍光,声嘶力竭的呼救。

    张安世此时也是一脸惶恐。他虽然官居右将军,可毕竟还是文官,多年来所谓的“带兵”不过是宿卫宫禁,没有真正经历过真刀真枪的血战。

    毫不掩饰的说,刚刚虽然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刺客的异常,但是真的看到那明晃晃的刀剑砍向霍光,他还是不由自主的僵在了当场。

    直到听见田延年的呼救,这位右将军才反应过来,转身冲台阶下的羽林郎们高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护卫大将军!”

    “住口!”

    张安世话音未落,却听见身后捂着肋部的霍光一声断喝。

    “谁知道台下之人有没有此二贼的同党!他们上来,是来救的,还是来杀的?!传令下去,胆敢入阶者,杀无赦!”

    张安世被霍光教训的恍然大悟,连忙冲着台下的羽林郎高喊:“任何人不得上殿,入阶者杀无赦!”

    只见台阶下,已经拔剑正准备冲上来的卫兵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望着彼端的长官。他们素来以遵令为本,听到张安世的话,很多都连忙抬起脚尖,向后退去。

    可是居中的二十余人,却面露凶光,脚步不仅不退,反倒迈的更加果决坚定。他们边冲,还边向身后的羽林军喊话道:

    “张安世谋害大将军,我等怎能上当!兄弟们,冲啊!”

    羽林军们彻底乱了。

    张安世历来以酷法治军,军令如山,可是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高台上有人重重踢了大将军霍光一脚,并且四个羽林军已经两刀两戟乱战一团。

    张安世是反贼?还是眼前的冲在前面的同袍战友是反贼?

    未央宫的晚风,给不出答案。

    -------------------------------------

    “大将军,他们杀上来了!”

    田延年瞥见那二十余个冲上台阶的羽林军,知道他们定是两个刺客的同伙,连忙拉起霍光往前殿的大殿内躲去。

    可是霍光两眼目光如炬,一把将他推开蹒跚着走到张安世身边夺过右将军手中佩剑,剑指台阶上狂奔的刺客同伙高喊:

    “擅入阶道者为叛贼!擒杀者封侯!”

    看见霍光站到张安世身边的一刻,真正的羽林卫们再也没了犹豫。他们立刻分清了局势,提着长戟军刀大步追上了刺客。

    就这样,林默与左千秋在宫门前厮杀,羽林郎与刺客同党在台阶上缠斗。霍光站在两片杀场中间,不动如山,像此前无数次一样,静静的等待着敌人败死在自己眼前。

    林默虽然刚刚穿越,但是仗着原宿主本身的矫健体格,还有穿越前培训的格斗身法,几个回合下来,并未让对手沾到丝毫便宜。

    不仅如此,短兵相接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他很快就适应了长戟,并开始寻找克敌制胜之法。

    汉代长兵,以戟矛为大宗,当时长枪尚未普及,更遑论后世的各路传世枪法。林默在挥舞长戟时,不拘泥于戟刃的劈砍之法,将培训时学会的枪法杂糅其间,一阵左突右进,逼得对面刺客连连后退。

    最后他猛地抓住长戟尾端,接着冲劲将戟杆向前一送,那戟戈“噗”的一下扎进了敌人的肋间,痛的对方仰天长嘶,林默紧接着回手一拉,将敌人拉倒在地。

    左千秋见他取了胜机,一个虚晃砍向自己对手下盘,然后回身一戟砍在倒地之人的腿上,断了他再起之危险。只不过过了片刻,那行刺之人已经成了再也不能直立的废人。

    剩下一人,林默和左千秋以二敌一,自然是胜券在握,没有几下便前后夹击将其制服。

    此时,守候在司马门的大将军扈从们也听到了杀声,赶来与其他羽林军,将二十余个叛党尽数擒杀于前殿台阶之上。

    鲜血流淌在汉白玉的台阶上,一场宫变被扼杀在萌芽中。

    霍光走到那被林默刺破肋骨的刺客前,冷面问道:

    “先帝死前真的有遗命,说是诛杀霍氏?”

    那刺客青筋暴起,忍着伤口的剧痛喊道:“老贼,你霍氏一族霸占权位,排除异己,残害忠良,昔之诸吕尚不能及汝万一!天子遗命,诛杀霍氏,以肃刘氏江山!”

    霍光一阵冷笑:“依你说,这若是天子遗照,当从聂臧口中传出。可是此人乃老夫所荐于先帝。莫说他不敢如此,就是真的,他聂臧认识的那几个字,也根本说不出这番话。说吧,幕后主使是谁?”

    那刺客高喊道:“霍氏无道,天下人人可诛之!”说罢,他突然咬舌根,一股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快扼喉!他们含了鸩丸!”

    林默连忙去卡那人的下颚,可是为时已晚,只见那刺客喉头一咽,露出一阵痛苦表情。

    “呵呵,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那刺客留下最后几个字,咽了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其他的刺客们像是心有灵犀,全都高喊着相同的八个字,随后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药,死于当场。

    “大将军,这些人……”田延年思忖着这八个字的意思,回头望向霍光,却见大将军铁青着脸,当下便连忙住口。

    却见张安世突然跪地,将头顶的冠帽捧在手心,高举于顶,向霍光道:“大将军,羽林军混入了刺客,卑职万死难辞其咎。且适才危难之时,若非大将军明察,卑职险些引刺客同党近前,酿成大祸。卑职羞愧,请大将军将卑职发落有司。”

    霍光倒是没有惺惺作态,只是冰冷的答道:“张将军若想要老夫的命,刚刚老夫刚上台阶,便可命人乱刀砍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张将军切莫自责,查清是何人将刺客带入羽林军才是当务之急。”

    这就是霍光的厉害,他从不会沉溺于虚伪的道德之词,只会让身边的每一个人,用实绩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忠诚,证明自己的价值。

    张安世闻言,连忙承诺将彻查羽林军,待挖出主谋后,再谢罪辞官。

    霍光接着望向林默和左千秋二人,特别是林默,他从刚才的打斗中就一直观察着这个舍身救了自己一命的年轻人,此刻他轻抚着林默胸前被利刃割破的甲衣,拍了拍林默的胸膛道:

    “好身手,叫什么名字?”

    林默闻言,干练答道:“回大将军,末将林默,静默的默,关内侯林有,是末将家祖。”

    “林有……”霍光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从前。“老夫记得他,他可是骠骑将军麾下的猛将。”

    骠骑将军,已经成了霍去病的代称。

    霍光点点头,又问了左千秋姓名,对二人道:“今日起你们不必在宫门前戍卫,跟着老夫随行护卫。”

    左千秋连忙兴奋的应答,林默则学着行礼应诺。

    田延年在旁,小声进言道:“大将军,前殿遇险,难保后宫安稳……”

    霍光点头道:“走,去椒房宫看望皇后!”

    说罢,他疾步下阶,踏着敌人的鲜血,穿过叛徒的尸体,脚步姿态之沉稳,一如几十年来无数次在这未央宫中表现的一样。

    左千秋引林默紧紧跟着,偷偷问道:“小林子,我记得你不是墨汁的墨字?”

    林默应付道:“你记错了,我是静默处之的默,历来都是这个默字。”

    他说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小小的羽林郎,此番会在史书上留下姓名吗?

    -------------------------------------

    【人物小传】

    张安世,武帝朝酷吏张汤之子。汉武帝时,门荫入仕,起家郎官,授尚书令,迁光禄大夫。昭帝继位,霍光以朝无旧臣,拜右将军、光禄勋,用以自副,被天子评为“辅政宿卫,肃敬不怠”,受封富平侯。后以功进车骑将军。(节引班固《汉书》,非杜撰。)

第118章 祖父,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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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椒房宫作为后宫之首位,毗邻三大殿,坐落在未央宫中北。

    自从大汉王朝的首任皇后吕后入主此殿开始,椒房宫就一直是大汉皇后的正室寝宫。

    有人说,此宫之所以命名为椒房,是因为宫殿的墙壁上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颜色呈粉色,具有芳香的味道且可以保护木质结构的宫殿,有防蛀虫的效果。

    而另一种说法则显得浪漫许多:椒者,多籽。

    居椒房宫者,多子多福。

    但是如今居住在椒房宫中的皇后,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上官皇后的出生,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

    当年还是武帝朝,位居九卿太仆的上官桀看出霍光官位虽低,却备受皇帝信任,便让自己的儿子上官安迎娶了霍光的嫡女为妻,生下了一个白嫩可爱的女儿。史书没有记载她的名字,只留下一个略显苍白的代称:上官氏。

    人们本能的相信,两大家族的名望和背景,将给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带来幸福的一生。

    仅仅过了六年,这份祝福便成了现实。

    始元四年,也就是霍光和上官桀一并成为托孤大臣的第四个年头,小皇帝的监护人鄂邑长公主突然提出,要为刚满十二岁的小刘弗陵娶一个皇后。

    立后并非小事,尤其是在外戚权重的汉代,皇后一族将成为帝国内不可忽视政治力量。他们既可以成为皇帝治理天下的左膀右臂,也可以成为皇权的最大威胁。远的可以追溯到诸吕乱政,险些毁了刘氏江山;近的就是武帝朝的卫氏集团,诞生了卫青和霍去病两大帝国擎柱,甚至连霍光都可以算作这个政治集团的延续。刘弗陵冲龄即位,能够成为小皇帝外戚的家族,很可能重现当年卫氏集团的荣光和权势。

    上官桀敏锐的嗅到了这个机会,在他眼中,年仅六岁的小孙女是大汉皇后的不二人选,尽管她甚至连什么是婚姻还弄不清楚。

    上官桀先找到了霍光,他希望这个被先帝比作周公的亲家公,能够支持他们共同的血脉入主凤位。可是霍光的回答令上官桀十分失望。

    “孩子还小,再说吧。”

    什么孩子还小?放屁!你根本就是害怕我的儿子成为国丈!你不想我上官桀借此机会压过你!

    上官桀如此想着,转身投向了鄂邑长公主的一方。而淫乱成性的长公主正需要有人帮她为自己那些胯下男宠寻得高官厚禄,这点霍光做不到,可是上官桀却答应的很痛快。

    二人一拍即合,当年三月,十二岁的刘弗陵便和年仅六岁的上官妹妹一并坐到了婚床上,结束了他们无比单纯的童年和童真。

    可是政治联姻,永远逃不开政治的宿命。到达权力巅峰的上官桀并没有满足于荣华富贵。

    根据史书的说法,上官桀勾结辅政大臣桑弘羊,还有燕王和长公主谋反。流淌在小上官身体中的两股血脉,眨眼间成了势不相容的水火。

    上官氏的人生在两年后迎来转折。她的祖父最终选择发动叛乱,然后被她的外祖父击败,整个上官一族被霍氏屠戮,连她那姓霍的母亲也未曾幸免。

    整个家族中,只有年仅八岁的上官皇后活了下来。人们本以为汉昭帝在此次政变中失去了外戚,却渐渐发现,作为皇后的外祖父,霍光直接将外戚的权位从亲家手中抢了过来。除了姓氏上仍保留着上官二字,上官皇后已经正式回归了母族,成了一个真正的霍家人。

    今晚,年仅十五岁的皇后独自守在椒房宫中。

    她的丈夫刚刚暴毙,而她的祖父,则在经历完生死考验后,赶在来看望她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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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紧紧跟随着霍光的脚步,他发现老人的步速比刚刚在前殿明显快上了许多。

    这充分说明了一件事,老霍光真的惦念自己的外孙女。

    临进椒房宫的宫门,左千秋一把拦住了林默。身前的张安世和田延年,也已经停住了脚步。

    椒房宫是后宫,霍光作为皇后的外祖父自然可出入,他们可是外臣,擅闯内宫,这可是大罪。

    林默只能隔着门框,遥远巴望着霍光的身影。

    “别瞎看,真以为大将军看上你当女婿了?”

    左千秋拦着林默提醒道。

    林默答道:“我这不是担心大将军安危嘛,你想想,这一屋子宫女如果也被叛贼收买了,一哄而上将老人家勒死,你再想去护卫还来得及吗?”

    当然,他绝不是真的对霍光负责。他不过是想一睹上官皇后的真容,毕竟十五岁就成了太后的女人可不多见。

    左千秋答道:“不用你操心。大将军早就下令,椒房宫中除了常年服侍皇后的老姑姑,其他的宫女太监一律不得入殿,只能在庭院中做些打扫换洗的差事。所以眼下这椒房宫中,根本没有外人。”

    “没有宫女?”林默不解。“那皇后当得还不如大户人家的小姐呢!为什么不让其他人入殿?”

    左千秋压低了声音道:“还不是怕陛下……先帝雨露外流!我可是听说,先帝这几年除了皇后,哪家婕妤妃嫔都不能宠幸,只能找皇后……”

    投鼠忌器,心照不宣,林默明白了左千秋的意思,连忙点头。果然,他透过门槛,果然看不到其他年轻的宫女,只有一个老婢女跪在外殿。

    张安世和田千秋都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没有人在意他和左千秋。林默趁机往拱门中多探了半个身位,望向内殿中隐约露出的皇后尊容。

    “婷儿……你要节哀……”霍光的声音从殿中传来,紧接着是一段呦呦的哭泣声。

    毫无疑问,这哭声来自上官皇后。

    林默望着,只见霍光站立在门框边缘的位置,似乎在对眼前卧榻上的皇后解释着。

    突然,林默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一双手臂突然保住了霍光的腰腹,然后散落着瀑布般茂盛乌黑长发的女人紧紧保住了霍光,啜泣着将自己娇美苍白的面容迈进了老人怀中。

    那抱着霍光的女人,应当正是大汉史上最年轻的皇后、太后:上官氏。

    “祖父,我怕……”

    霍光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怀中皇后的额头,眼神慈祥的说道:“不要怕,祖父在。”

    好美的女人啊,林默凝望着皇后的侧颜,心中不禁为刘弗陵可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霍光终于从皇后寝宫中出来,随即下令:“皇后悲痛,先帝的丧葬之事就不要惊动她了。她需要好好休息。张将军,宫中如今大乱作祟,加派人手戍卫椒房宫。”

    张安世连忙答道:“卑职领命。卑职这就去办。”

    临出椒房宫中时,霍光特地下令,除了老姑姑任何人不得进入寝室一步。

    “任何人不得靠近椒房宫,老夫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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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小传】

    上官桀,汉昭帝上官皇后祖父。初任羽林郎,以勇力著称,迁侍中、太仆。后元二年授左将军,与大司马霍光等人受命托孤,封安阳侯。昭帝年间,联姻霍光,以子上官安娶霍光女,生上官氏,入宫为后,上官一族日以骄淫,并深怨霍光。元凤元年,上官桀勾结御史大夫桑弘羊、燕王刘旦谋乱,事败被杀,全族被诛。皇后母亦死,为皇后年少不与谋,故得不废。

第120章 议立新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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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过辰时初刻,司马门前就已经停下了十几辆黑压压的马车。

    一脸紧张的公卿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下马车,身边大将军府的卫兵与其说在保护他们,不如说是在监视。

    丞相杨敞第一个走进了司马门,他的身后紧跟着御史大夫蔡谊、太仆杜延年、太常苏昌、宗正刘德、少府史乐成、廷尉李光、执金吾李延寿、大鸿胪韦贤等人。

    最后一个下车的光禄大夫丙吉环顾四周,轻轻叹了口气。

    所有人已经听说了皇帝驾崩于未央宫的消息,他们大致能猜到今天会议的议题,也大致能猜到会议的凶险。

    未央宫的天空,压得很低,令人喘不过气。

    “丞相,慢些走,慢些走……”

    御史大夫蔡谊快步追上杨敞,小声在其耳边询问道:“丞相大人,大将军有没有说过属意之人?”

    杨敞是大将军府长史出身,也就是霍光的秘书出身,众臣都认为他和霍光心意相通。

    杨敞回头,见到蔡谊那诚恳的眼神,还有衮衮诸公同样焦虑和企盼的神情。

    今天各位重臣,大多整夜没有合眼。他们并非是为皇帝的英年早逝所哀伤,而是都在忧虑蔡谊口中的这个问题。

    大将军属意谁啊?

    而对于连这个问题都读不懂的人来说,是没有资格站到未央宫的朝堂之上的。

    所有人都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刘弗陵死了,但是他没有子嗣。

    新皇帝大概率要从诸侯王中产生。拥立何人继位,当时今日这个紧急会议最为重要的议题。

    这是历朝历代最为敏感,最为凶险的议题。

    因为谁如果在这个议题上敢和大将军不是一条心,他很有可能就会随先帝而去。

    刘弗陵的死太过突然,众臣根本来不及摸清霍光属意哪位诸侯王。

    大多数与会者费尽一生爬上高位,今天却都反而期望自己不够格参加会议。常人只看到一步登天的拥立之功,而公卿们眼中,眼前的玉阶通向的乃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也是蔡谊不顾身份仪态,在杨敞耳边窃窃私语的原因。他们都希望能提前知道一个名字,这样一会说出来,能够保住一家富贵。

    “蔡公,诸公……”杨敞轻轻叹了口气。“我杨敞今日和诸位一样,都是怀着极为悲痛的心情出门的。在下只知道天子驾崩,举国同悲,其他的,杨某也和诸位一样。”

    此话一出,所有公卿的脸色瞬间黯淡了下去。

    杨敞的眼睛环视四周,突然发现同样担任过大将军长史的丙吉也赫然在列,连忙补充道:“但是只要大将军在,这天下就不会乱!诸位请放心,只要我们紧紧跟随大将军,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他叹了口气,后悔自己差点祸从口出。

    他暗想,自己就不该好心宽慰他们!要说忧虑,这在场诸位,谁能忧虑过他杨敞?

    杨敞的忧虑,已经持续很多年了。

    要说是大将军心腹,杨敞这两年着实是算不上了。这不仅是因为当上丞相后,与大将军从隶属变成了平级,他无法再以原先的低姿态面对霍光,更是因为在上官桀谋反时,率先获悉的杨敞并未提前告知霍光,只是装病在家以逃避未知的灾祸。

    那一刻,他看出了自己内心对霍光的恐惧和动摇,霍光也看出了他,已经不再是自己的那条忠犬。因此,霍光后续提拔了田延年、丙吉等人,变相放弃了杨敞。

    直到先帝刘弗陵有一天突然下诏,提拔杨敞成为了御史大夫。没几年,又在老丞相死后将他补缺为丞相。杨敞起初还以为是大将军重新要启用自己,可是与先帝的那次单独奏对,让他看清了局势。

    “杨卿,朕任卿为相,是要卿来辅佐朕的。”

    当时皇帝的这句话,曾让杨敞冷汗直流。因为他听得出,皇帝的后半句是:

    “不是让你去辅佐大将军的。”

    皇帝在从霍光麾下挖人!最起码,是在挖自己。

    而在说出上面这句话不到两年,刘弗陵就暴毙而亡。

    杨敞回头,望向眼前通往前殿的高高台阶,他突然觉得,这也许会是自己最后一次踏上未央宫的台阶。

    众公卿阴沉着脸鱼贯入阶,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全都停住了脚步。

    昨夜二十几个刺客的尸体,像柴堆一样码放在台阶正中,伤口处外翻的血肉如同鬼魅狞笑,血腥恶臭招引着蚊蝇萦绕其间,地上早已干涸的血渍,提醒着众人在这座宫殿中上演的一次次惨烈屠杀。

    杨敞闭上了眼睛,选择沉默绕道。

    他知道,这是大将军除了谨慎以外,最擅长的另一件武器——恐惧。

    他曾听大将军亲口说过,恐惧比皮鞭更易治人。

    群臣的脸上也都闪过惊恐,然后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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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默早就看见了那恐怖的尸堆。即便是左千秋,也对这“壮丽”景象目瞪口呆,他们二人能做的不过是收敛情绪,静静的等待着尸体在夏日的晨光中慢慢发酵。

    林默看着诸位衣冠楚楚的大人从身边走过,他叫不出众人的名字,但是从他们的皱眉中,他知道这些人一定有生怕被人夺取的东西。

    比如富贵,比如名利。

    “合门!”

    待公卿尽皆入宫,田延年在殿内喊道。

    林默和左千秋分别从两侧关上宫门,在合门之际,他的视线透过门缝不停地窥视着殿内。

    朝日阳光已经将殿内点亮,他的视线和殿内的公卿一样清楚。

    所有人进殿,都是一愣。

    因为已过花甲之年的大将军霍光,此时正跪在大殿内,跪在通往刘弗陵棺椁的台阶之下。

    “臣霍光不德,引血溅宫门,惊扰陛下安息,臣有罪!”

    说完,他俯身叩头。

    杨敞等人哪里还敢站着,一个个全都跟着下跪磕头,口中附和着:“臣等有罪!”

    扣完头,霍光起身,对身后的“同僚们”说道:“诸位快快请起,是老夫惊扰宫门,与诸位何干。延年,向诸位说下昨日之事吧。”

    众人起身,听田延年说了先帝暴毙死因,还有昨夜霍光进宫遇到假冒羽林卫刺客的事情,全都发出一声惊叹。

    皇帝新死,还有人敢行刺霍光?难道这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林默窥见,霍光沉默着扫视着众臣的表情,每一个都没有放过,但是除了惊恐,他看不到其他。

    林默暗想,霍光在寻找神色异常之人,他怀疑主使是公卿,不过他没有找到嫌疑人。

    “今日请诸位早来,是有要事商议。”

    诸臣屏气凝神,心提到了嗓子眼,等着霍光说出那个属意的诸侯王的名字。

    “先帝驾崩,未留皇子承嗣。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觉得,谁可入承大统?”

    众臣沉默,他们知道,无论霍光直接说,还是先问再说,这都不是自己该开口的事情。

    谁知道他心里想的谁,反正不是我。每个人心中都如此想着,未央宫前殿一片沉默。

    霍光扫视众人,威严道:“不急,一个一个说。”

    众人闻言,瞳孔突然放大,后颈不约而同感到一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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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小传】

    杨敞,为弘农杨氏第一世祖。赤泉侯杨喜曾孙,太史令司马迁之婿。历任大将军府军司马、长史,大司农。上官桀谋反,杨敞知之不敢言。霍光平叛,以杨敞不言,不予封侯。后升任御史大夫,后为昭帝任相,封安平侯。

第121章 议立新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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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中大夫孔德,你先说。”

    听到霍光点名,角落里的男人抖似筛糠。

    “大将军,臣……不知。”

    霍光冷冷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平日稳坐高堂之上,对朝政指指点点,如今国本未定,这么大的事,竟然说不知道?”

    孔德连忙跪了下去,豆大的汗珠了一地。

    “夏侯胜。”霍光又问向孔德身边的男子。“你是大儒简卿的弟子,饱学之士,你说,帝位空悬,谁能继之?”

    夏侯胜是宿儒,可不是大官。他在官场上根基浅薄,全仗着学名混上了公卿之位。眼下他摸不准霍光的意思,断不敢开口,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霍光的脸色愈发难看。

    林默看着啧啧皱眉,一边的左千秋见状,连忙推开他:“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啊,里面商议这么大的事情,说不准就要出人命,你看什么,不怕眼珠子抠出来?”

    林默不解:“出人命?这不是议事吗?”

    左千秋道:“议事?大将军需要和他们议事吗?选在陛下棺椁前,又垒起来尸堆,目的不就是威吓诸臣,不让他们反对大将军所提的人选嘛。”

    “不对,那样的话,大将军应该先提出来一个人选,然后问谁反对,可是到现在大将军也没提出过一个人名。我怎么看着,大将军是真的想让众臣说出一个可用的人选呢?”

    左千秋听了也是一头雾水,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大将军难道真的是在为众臣的不担当、不作为而恼怒?最后,左千秋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和林默偷偷观望起殿中的情况。

    说话间,地上已经跪了六七个公卿,而大将军霍光,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朝政悉决于霍光,这样的场面持续了太久,以至于公卿们根本不相信,霍光是真的在询问他们的意见。

    “大将军!”正在此时,角落里的光禄大夫丙吉站了出来。这个身高不高,甚至还有些驼背的男子,说起话来却完全不像前几人那般卑微。

    “自先秦至世宗武皇帝,只有君命臣,从未听过臣立君之理。且立嗣践位,乃帝王之家事,臣等外人,不足与闻。还请奏皇后商宗室议。”

    言下之意,这老刘家皇帝死了,主事的就是你霍光的外孙女,当今皇后上官氏。谁当皇帝是你们姓霍的和姓刘的定,跟我们这些打工的大臣没关系,别逼着我们表态了。

    田延年反驳道:“我等今日所议之事,非臣立君,乃是奉了皇后之命商议政事。最终人选,自当由刘氏宗法定,可是为天下万民计,我等公卿的意见也不得不说,否则何意言忠君?何意言爱民?”

    霍光望着丙吉,眼神复杂。他在想,这个同样出身与大将军长史的旧部,会不会也走上杨敞的老路,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最终,在一段压抑的沉默后,霍光望向了人群中的宗正刘德。

    所谓宗正,就是朝廷里掌管皇帝亲族或外戚勋贵等有关事务之官。西汉沿置,为九卿之一,历来由皇室贵族担任。

    如今的这位宗正刘德,乃是前任宗正刘辟强之子,再往上追溯,祖上这一脉乃是出自刘老太公第四子,也就是汉高祖刘邦同父异母的弟弟刘交,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

    刘德年少时喜爱谈论政事,被汉武帝召见于甘泉宫奏对,被评为刘氏的“千里驹”,称得上年少成名。后成为宗正。如今这继位的人选,倒是有他首倡最为合适。

    刘德见霍光点到自己,也不惶恐退缩,也不莽撞开口。他是刘氏宗亲,总不能像丙吉说的“不足与闻”,总得说出一个有些公信力的名字。

    只见他气定神闲的思考了片刻,然后拱手答道:“祖宗有法,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陛下与上官皇后无子,故无立嫡立长之分。然世宗武皇帝仍有子为王,可从武皇帝诸子中,选嫡长立之。”

    世宗武皇帝,就是刘弗陵之父,汉武帝刘彻,谥号孝武,庙号世宗。

    刘德的意思,就是刘弗陵虽然无子,但是刘彻还有儿子在世,可以行兄终弟及,或者弟终兄及,让刘弗陵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继位。

    此言一出,殿中的诸臣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点头应和,却不料一个粗壮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武皇帝嫡长子?世宗哪里还有嫡长子?难道你要立已经已故的戾太子吗?”

    戾太子刘据,是当年刘彻和卫子夫所生的太子,后来被诬陷以巫蛊妖术诅咒父皇,无奈起兵叛乱,失败身死,史称“巫蛊之乱”。

    这肆无忌惮的说话之人,乃是本朝的名将,后将军赵充国。他屡立战功,曾被汉武帝接见嘉奖,堪称军中难得的耆老宿将,就连霍光也不敢怠慢处之。眼下边境无战事,老将军正在长安休养,不想遇到了皇位更迭这样的大事。

    “赵将军说的哪里话,宗正大人说的很明白,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如今武皇帝虽没有嫡系血脉在,可是诸子中,仍有广陵王健在,正年富力强,有长君之风,当可为嗣!”

    众人循声望去,见喊话的人乃是司隶校尉陈辟兵。此人与赵充国曾互有弹劾,只是被先帝压住,没有发作。此时站出来反驳,一时也分不清是仗义执言,还是因私反驳。

    “刘胥……”霍光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当年汉武帝正式册封的皇子共有六人,包括戾太子刘据、齐怀王刘闵、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昌邑王刘髆,还有就是汉昭帝刘弗陵。其中戾太子死于巫蛊之乱,齐怀王和昌邑王早死,燕王刘旦因为参与上官桀谋反自杀,除了刘弗陵,哥六个就只剩下广陵王刘胥。

    而广陵王刘胥不仅命长,还身体好。据说他和当年的项羽一样,力能扛鼎,还能空手和熊罴猛兽搏斗,颇有一股战斗民族范儿。

    也许汉武帝觉得四肢发达者必头脑简单,因此早就明示不会立刘胥为嗣。

    可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伙早已不复当年之莽,身边子女绕膝,治下百姓近万户,性子上也不再张扬,而是渐渐沉稳下来。甚至大旱之年,他还请亲自为百姓求雨,在长安诸臣中一直流传着贤名。

    “广陵王……长君……”霍光念着念着,口中刘胥的名字,渐渐变成了“长君”二子。

    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望着诸臣,视线最后落在杨敞身上。

    作为百官之首的丞相,杨敞低眉不语,保持着沉默。

    霍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是锋利的刀刃。

    田延年望着霍光的眼神,眉宇间有些焦急。他似乎有话在喉不吐不快,可是霍光却迟迟不许,急的他手心生汗。

    一个清澈的声音在大殿中中响起。

    “广陵王不能继位!”

    只见丞相杨敞身后,御使大夫蔡谊挺身出列,攥紧了拳头。

    蔡谊很紧张,因为,他要用身家性命下注了。

    他赌的,就是帝国的皇位。

    “哦,御史大夫有何高见?”

    霍光望向蔡谊,眼神深邃如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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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小传】

    夏侯胜,西汉朝今文尚书学“大夏侯学”的开创者,曾任光禄大夫、长信少府、太子太傅等职。。夏侯胜少孤,勤奋好学。曾受《尚书》学专家倪宽的弟子简卿问学。史载其“为学精孰,所问非一师也。”宣帝时立为博士,创今文《尚书》“大夏侯学”。

第122章 议立新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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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谊紧张的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广陵王不可立!”

    他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再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

    政治上最忌讳树敌,但是今天,在这个决定身家命运千载难逢的一刻,他不惜得罪一个王,也要将这拥立之功牢牢抓进自己的手心。

    在他心中,陈辟兵要么是昏了头的白痴,要么就是被广陵王买通了的内应。

    因为现今这个局面下,立谁,也不可能立广陵王,什么“长君之风”,放屁,国家现在的长君只且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霍光!

    年过六十的大将军,还算不得一个“长”字嘛!

    这世上有一个最粗浅的道理,钓鱼的时候,饵料要选择鱼爱吃的鱼虾,而不是钓者爱吃的红烧肉。

    难道今天这场面,不是一次垂钓吗?拥立新天子登基,这就是他们每个人人生中能钓到的最大的一条鱼,在这种场面上,谁会真的发自内心的说,谁适合帝位,谁不适合帝位?

    只有有权力授予帝位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评价,他们这些公卿要说的,根本不是自己认为谁能当这个大汉天子,而是要用他们的口,说出霍光属意的人选!

    蔡谊早就坚信,在权力的游戏里,没有掌握至高权力,就不配思考,他们能做的,只能是迎合。

    他今天就赌定要迎合霍光心中所想,赌定霍光绝不想要一个所谓的“长君”。因为霍光的权力,从根本上就来自于两个字:

    托孤。

    一旦长君上位,哪里还有他这个托孤大臣的立锥之地?长君势必会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亲信,哪怕只抛出高位,就会有数不清的人抢着成为他的亲信,甚至连霍光多年来的那些拥趸心腹,也会像墙头草一样重新拜倒在新的劲风之下。

    蔡谊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别说什么国有长君是社稷之福。他只相信人性,残酷的人性,自私的人性。

    在众人的目光中,霍光问道:“御史大夫何以言广陵王不足为嗣?”

    蔡谊对此早有准备,他向前迈了一步,站到整个大殿的焦点位上,就像是赌徒将所有筹码推了出去。

    “广陵王嗜喜巫蛊之术。”

    他这话一出,身后已经是一片哗然。蔡谊冷笑了一声,接着道:“广陵国处楚地,自古民间尊尚巫鬼之事。广陵王豢养女巫李女须,专弄巫蛊鬼毒之事。那李女须还曾自称世宗武皇帝上身,为广陵王晓喻天命!”

    “广陵王都已经是诸侯王了,还想晓喻何种天命?”群臣在后议论起来,他们无不惊诧于耳中听到的消息。

    汉代历任君王最忌巫蛊之术,汉武帝曾以此逼得嫡长子刘据谋反,引发“巫蛊之乱”。如今说广陵王私下豢养巫女,不仅直接断送了广陵王的继位可能,甚至会直接降罪灭国!

    “广陵王行巫蛊之术,御史大夫可有凭证?”不等霍光追问,刚才拥立广陵王的陈辟兵已经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蔡谊没看陈辟兵一眼,他的目的不是说服陈辟兵,他的观众,只有霍光一人。

    “广陵王之事,只要召来国相一问便知。朝廷只需要降下圣旨,要广陵王交出李女须,蔡某断定,广陵王必不从命。”

    陈辟兵道:“孤证不立,三人市虎。就算是广陵国相在此亲口说出,恐怕红口白牙也不足信吧。大将军,卑职以为,可以请广陵王来长安,是非曲直,由其本人亲自陈说。”

    “对!大将军,让广陵王来当面说清楚!不然有些奸人借机攀诬,重演巫蛊之乱,恐怕要为祸朝纲!”

    陈辟兵身后,几个与广陵王有过交集的公卿渐渐站了出来。他们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怯懦。

    对,面对霍光,他们不敢发声,只有唯命是从。可要是面对蔡谊,或者其他任何人,那么每个人就要为自己的利益争一争了。

    召刘胥入朝,这不是一个手段,而是一个结果。

    汉律诸侯王非召不得入长安。此时如果朝廷正式发出召刘胥入长安的诏书,不论什么理由,在其他人,尤其是其他诸侯王看来,就是要拥立刘胥为帝。

    这可是值得慎重的大事。

    “陈辟兵!你说谁是奸臣?!你就是这么和长官说话的吗?!”

    “蔡谊!别给我摆什么臭架子!辅政重臣是大将军,百官之长是丞相,我和你同是公卿,大殿之上知无不言,大将军都没怪罪,你要禁了天下言路吗?!”

    “陈公,休恼。”

    霍光止住陈辟兵,面色依旧冷峻问蔡谊:“那御史大夫觉得,谁可继位?”

    蔡谊的眼中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光泽。他知道,这就是亮出底牌的时刻了。

    “昌邑王刘贺,乃世宗武皇帝血脉亲孙,可入继大统。”

    蔡谊说完,整个大殿静了下来,群臣的声音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毯压了下来。

    “刘贺?御史大夫要立那个竖子!”

    片刻沉静后,未央宫前殿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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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贺,昌邑王刘髆之子。而刘髆,是汉武帝与最爱的李夫人唯一的儿子。

    早在刘弗陵还未降生,甚至可以追溯到钩弋夫人还未进宫时,刘髆一直是汉武帝最喜爱的小儿子。

    很可惜,他的母亲李夫人死的太早,外戚舅舅李广利又没有像卫青霍去病一样成为帝国新的擎柱,甚至还最终投降了匈奴,这就导致刘髆没有从昌邑王的位子上再进一步。

    和刘弗陵一样,刘贺在幼年便失去了父亲,承袭了昌邑王的王位。作为天子年幼的侄子,年轻的昌邑王不用担心来自长安的监视和猜忌。

    他是天地间最无忧无虑的少年,他是那片土地上至尊的王。

    此时,当刘贺的名字响彻未央宫时,他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就像后世所知的那样,封国内外,一直传布着年轻昌邑王的荒唐行径。据说他流连于烟花柳巷,王宫中的歌舞十二个时辰不曾停歇。他喜欢纵马围猎,马蹄踏过农田,还会引起他得意的笑声。甚至还有人说他不学无术,年近弱冠,竟然连一篇像样的文章都读不出。

    可是故事传来传去,却总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朝廷方面从来没有收到过关于昌邑王谋反、聚兵、行巫蛊之事,或者其他不忠不孝行径的举报。

    人们都说刘贺荒唐,可是到底荒唐到什么程度,却没有一个人拿得出铁证。

    要知道从武帝颁布推恩令削藩后,朝廷就极力压制众诸侯王。诸侯王动辄得咎,能像刘贺这样顶着荒唐名,却从未被处罚的,可是一个都没有。

    说白了,刘贺在封国再荒唐,也不过是个年轻孩子胡闹。试问这些诸侯王在封国内哪一个不是骄奢淫逸?

    诸侯王的位置尴尬啊,他们的荒唐未必是罪,但是励精图治当圣人,一定为天子所不容。

    这也就是蔡谊敢于提出刘贺继位的原因。

    有黑点,没石锤,还年轻,一个标准的小傀儡。

    他赌定霍光会喜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除了刘胥和刘贺,霍光和朝廷也没得可选了。

    皇位注定要在武帝的血脉中产生。而武帝除刘弗陵外的五子中,戾太子和燕王都是反动派,齐怀王刘闵一脉断绝,就只剩下广陵王和昌邑王这两脉了。

    “对,可立昌邑王刘贺!”

    蔡谊身后,一些后知后觉,或者早有此意只是开口慢了的人,渐渐站了过去。而其他人,也在经过计算后,站到了以陈辟兵的身后。

    朝臣中,隐隐形成了广陵王和昌邑王两派。

    丞相杨敞站在中间,沉默不语。

    霍光的视线扫过杨敞,又望向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脸色如乌云,似乎并未被蔡谊的话打动。

    会议进行到现在,大将军属意谁的问题,仍旧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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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小传】

    刘髆,汉武帝刘彻第五子,母为李夫人。刘弗陵未生时,以少子为爱。武帝天汉四年立为昌邑王。在位十一年薨,谥号哀,子刘贺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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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介绍:
【原书名《千机变:穿越诸天扭转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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