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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代新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txt下载     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章 太子训斥

    “荒唐!你们这是胡闹!”

    太子一掌拍在条案上,吓得下手的赵弘智一哆嗦。

    王晊静静的垂手静听,眼睛是不是撇一撇一边的魏征,见对方沉默不语,料想也是在揣度太子的意思。

    “是谁让你们调动东宫宿卫扰民的?!”太子一怒,赵弘智已经心肝俱裂。

    “卑职……卑职……”

    赵弘智哃的一声跪了下去,即便太子早有属臣奏事不跪的仁政,但是恐惧还是一脚踢弯了他的膝盖。

    “是臣让赵主簿去的。”魏征上前拱手行礼,没有跪,但是欠身的程度已经远超以往。

    “荒唐,荒唐!”李建成脸色已经气得涨红:“玄成你不是糊涂之人啊,这种错误能犯吗?东宫宿卫,东宫宿卫,顾名思义只能宿卫在东宫,若是长安有个风吹草动便能兴师动众,那你让父皇怎么想?长城除了天子,还有人能调动军马?这是犯大忌的事情!”

    “殿下……”魏征少有在太子面前如此不硬气的时候,他思忖用词,一字一顿的解释道:“当时下臣听说庄严寺那边走漏了重要证人,生怕线索断了,情急之下出此下策。正是因为想到在长安如此行事太过招摇,所以可以没有让薛万彻、冯立他们出手,只是派了文官出身的赵弘智。”

    “这么说你还是照顾了大局?”太子一拳砸在桌案上:“您知道父皇听到后如何说吗?说太子宿卫管得宽啊,连坊间缉盗的事情都管了,以后是不是连两仪殿和内苑的宿卫之责也要接过去了?!这是何意?何意?!”

    魏征面沉似水:“早晚的事,太子本就是明日天子,监国有年,想反早就……”魏征一贯在太子面前直言,此番无意中发现自己说错了话,隐隐重提两年前令太子如遇大难的杨文干事件,立时闭了嘴。

    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谁也收不回来,即便他是太子最为信任的东宫洗马。

    “魏征!你说什么!”

    太子突然食指如剑怒指魏征,随后表情拧作一团,捂着腹部痛苦的坐了下去。

    “殿下!殿下!”

    魏征、赵弘智和王晊顾不上认错,一齐冲到了太子李建成身边。

    “是武德七年落下的病根。”根据魏征所说,王晊马上明白,当年因为杨文干事件,太子被父皇李渊困在仁智宫内,直到事件平息后才放出,其间一直以清水和极少量的粗粮维持。

    幽深的焦虑和突然而至的虐待对太子建成的脾胃造成了严重的伤害,而在事件之后李建成为了弥补所谓的“过失”,回到东宫便一门心思扑在政事上,以示内心坦荡,导致胃病没有及时医治,最后成了伴随余生的病根。

    “回来!”太子顶着刻骨铭心的痛处,将快要冲出殿门去找御医的赵弘智叫了回来。“父亲刚刚发怒,东宫便发病寻御医,这传出去,还以为是本宫对父皇不满……”

    太子脸色苍白,眉宇间已经满是汗滴,还是会些粗浅医术的魏征将太子扶到卧榻上,一边摘下鞋袜轻柔脚底穴位,一边令王晊轻柔太子小腹,折腾了半个时辰,才令太子的表情稍有舒展。

    见太子怒气平息,魏征冲赵弘智使了个眼神,后者便以熬煮汤药为名退出了房间。

    “书臣,你一心办差,本宫都知道。只是东宫做事,从来不仅仅是做事,还要做人。谁让这显德殿,是天下表率,从父皇,到弟弟们,再到万民,都看着呢。”

    太子有气无力的解释着,王晊只觉得卧榻之上的人不像是史书上的隐太子。

    “是啊,臣下都记住了。太子放心,后面臣会督导着,既让书臣将内奸找出来,也绝不会落人以口实。”魏征有些心疼的望着李建成,这样的口气,他从不会令外人听到过。

    “书臣,正好这几日我都在两仪殿和政事堂彻夜研究与突厥决战的粮草之事,今天玄成也在,你说说查到的细节。”

    王晊领了命令,便将自己如何从宇文士及口中套话,又是如何从平康坊中找到宇文颖遗留人间的日记,最后又是如何从庄严寺中锁定那兜帽客的情节一一说了,没有一丝保留。

    “那兜帽客的面容你们没看清?”魏征急切问道。

    王晊摇了摇头。“可能下臣看见了,可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

    “哼,八成就是张亮在洛阳帮秦王豢养的死士。”魏征冷笑了一声。“殿下,臣听说,今日庄严寺骚乱的消息传进禁中,除了殿下,还有一人也急匆匆离开了政事堂。”

    “世民离开,是因为父皇不愿让他领兵征讨颉利,他不愿窥听军国机密,才避嫌离开的。”

    李建成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不久前的经过。的确如魏征所说,在父皇李渊甩下闲话离开两仪殿后,沉默了一上午的二弟李世民借故退出了廷议。

    “避嫌?真有避嫌之心,他就不该去。”魏征道。“圣上早有言,此战不欲用秦王,要让胡虏知我的大唐不止一个天策上将。他去干什么?无非在圣驾前卖弄学识……”

    “就算不是天策上将,他还是尚书令,就算连尚书令也不是,他还是我的弟弟,是大唐开国的上将军。”太子有气无力的说道。“世民在用兵这点上确有过人之处,如今大敌在北,我们不能兄弟阋于墙而让国家受外辱……”

    “大哥想的好道理啊,只怕这外辱,根本就是有些家贼引过来的!”

    宫门突然被人推开,王晊正惊讶于何人胆敢擅闯东宫要殿,却见魏征极为严肃的起身,对门口的不速之客行礼喊道:

    “臣魏征见过齐王殿下。”

    齐王,这人就是齐王?是啊,如今敢直闯东宫的人,恐怕只有齐王李元吉了。

    王晊连忙起身,照着魏征的样子行了礼。他悄悄打量了一眼李元吉,眉眼轮廓和李建成十分相似,但是身材更为矮壮,气质上也欠缺一份儒雅,多了分武人的直爽。

    “你胡说什么,让父皇知道了,小心责罚……政事堂的事情议定了?”

    李元吉一屁股坐到太子床前:“议定?父皇和兄长都不在,裴寂那几个老家伙谁敢做主?都是属王八的,万年缩头丞相。这大唐的担子,还得指望兄长你这个太子来挑啊。”

    李建成摆手道:“天下权柄悉决于天子,裴相他们也是难办。你适才说,颉利的突厥人马有家贼内通,可有证据?”

    “这还需要证据吗?只要拿出突厥人的行军路线一看便知。此番颉利南下,不再效法去岁南侵围困城池重镇,而是绕城而走,直刺我境内诸州交界,正中边将守责漏洞,摆明了是有人引路。我还听说,夏州刺史李昌弃城而逃……”

    听到李元吉的话,李建成忍着腹部剧痛蹭的坐起身:“李昌逃了?!他是东宫的老人,曾经向本宫发誓死守边城!!”

    “这会什么山盟海誓也没用了。据小弟探明,李昌已经到了长安,可是人却一直没露面,八成是被抓了。大哥你不想想,这些事情连在一起,是谁给突厥人引路?又是谁藏起了李昌?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李元吉的语调越说越低,但是字字重音。

    李建成脸色苍白道:“你是说,世民养寇自重,再用李昌来踩压东宫,好借机重掌兵权?”

    “中啊!”李元吉两手一拍道:“大哥,不能再等了!当年你就该听徐师谟的话起兵!你总说国事为大,家事不能耽误国事,李世民这是以国家要挟我们,要挟你和父皇!不能再用寻常办法了……”

    “你住口!”

    李建成一声呵斥,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魏征见太子要训斥弟弟,知道再听下去有损天家颜面,便带着王晊退了出去。王晊临出门前,只听太子在榻上严肃说道:

    “天地人伦,血浓于水,你怎能说出如此禽兽不如的话!世民说到底是我的兄弟,是你的兄长……”

    退出殿外,魏征无奈的望了眼显德殿的长长屋檐,感慨了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王晊接话道:“有些事,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魏征点头:“书臣,太子仁孝,有些事他说得,可是我们做臣子的做不得。那个兜帽客该往下查的,还得查。”

    王晊冷冷道:“下官想,那人已经不用查了。”

    “为何?难道你也觉得如今天下一团和气?天家兄友弟恭?”魏征不解。

    “非也,而是程知节的出现,已经摆明了告诉我们,那人是秦王府的。结论无非是是宇文颖与秦王府有染。秦王府为了保护那人既然连程知节都出动了,说明那人地位不容小觑。想抓住他问出东宫内奸,还不如直接去问秦王。”

    魏征听他分析头头是道,也不住点头,旋即又摇头:“东宫内奸的主谋,无非是秦王。查出这点没有用。”

    “是啊,所以我打算从另一条线查,这也是刚刚齐王殿下提点的。还请魏大人相助。”

    魏征眼神一亮,盯着这个总有新主意的年轻人问道:

    “另一条线?你要查何人?”

    王晊的意识有些模糊,天地在他脑海中旋转,曾经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但他还是以过人的毅力,说出了那个触发回忆的神秘姓名:

    “徐师谟。”

第62章 太子舍人

    五月廿七日,巳正时分。

    一天中最为忙碌也最为高效的时段,长安城中的每个人都在为了生计和前途聚精会神奔忙着,而唯有一个男人是个例外。

    他一脸脏须乱发,破衣烂衫的出现在城南,一如两年中的每一天一样邋遢,连头发里的虱子都散发出隔夜的酒臭味。

    长安最南端的安德坊,因为距离北苑皇城最远,历来是马夫脚力聚集之地。这里的酒坊索性也不讲什么货真价实,物美价廉,连北城中最为卑劣的酒酿,在这里也要被兑上渭河水再卖。什么泥沙异味根本无所谓,对帝国的蝼蚁来说,能够尝到酒味,就已经足够麻痹一天的疲惫了。

    肮脏的男人出现在刚刚开门营业的酒铺前,大喊了一声“半斤梨花春”,便一屁股做到了角落里的座位上,倒在桌上枕臂闭目养神起来。

    伙计颠了颠醉汉摔在桌上的铜钱,嘲讽道:“对不住,徐大才子,俺们这小店可没梨花春,再者说,你这一吊钱也不够半斤啊。”

    “那就三两松醪春。”醉汉眼皮也不抬,接着道。

    “松醪春也没有。就老春,爱喝不喝。”伙计蛮横道。

    “老春就老春。曹孟德有诗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二两老春!”伙计高喊了一声。

    “怎么是二两,我这明明够三两!”

    “怎么赊的帐不用还吗?!”伙计用手巾使劲砸了下桌面,以示警告,醉汉再也不争执。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要上演。醉汉在最为精华宝贵的光阴来到酒铺,用越来越少的银钱购买麻痹神经的浊酒,为的只是让自己不去想被拦腰斩断的前程,还有曾经的光辉岁月。

    那段在东宫担任太子舍人的光辉岁月。

    小二惯常来到角落里的大酒缸前,舀上一碗浊的不能再浊的酒,涂了口口水用手指叫了叫,一脸坏笑的拿到醉汉的桌前。

    “哎,极品老春……”

    一柄剑抵住瓶底,伙计脸色瞬间煞白。

    “官……”

    出手之人正是吕大胜。他做了个嘘声之势,将伙计赶至一边,然后引着王晊坐到醉汉对面。

    王晊扇了扇窜入鼻翼的酒臭味,从怀中取出一尊青白瓷质地的高雅酒壶。这是武德二年唐高祖李渊从洪州一个小镇里征集上来的“进御之物”,虽然唐初年间世间还不知道景德镇的大名,但是明眼人一眼便能认出,这是只有宫廷盛宴才配使用的贵物。

    醉汉没有睁眼,依旧枕臂沉浸在宿醉中,听到对面有斟酒的沥沥声响,笑道:“今天知道讨好你家徐相公?告诉你,别说你一个酒铺伙计,过去就是一州的刺史给我斟酒,我都未必接!今日算是便宜你了……”

    醉汉说着接过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过愁肠,他突然精神一震:

    “梨花春!”

    他猛然睁眼,凝视着对面的王晊坐直了身子。

    “徐师谟,还记得我吗?”王晊按着酒壶问道。

    醉汉微微点头,一滴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他没有问酒的来历,只是突然一把抓住故交的手问道:

    “书臣?太子又用的找我徐师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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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徐师谟的回忆,是王晊在听到李元吉的话后才想起的。

    时间再次回到建安七年,也是五月的初夏,那时东宫刚刚得知尔朱焕和乔公山揭发告密的消息。

    坐在显德殿里的太子李建成焦急的纠合众人,紧张的纂拳问道:“玄成、王老,你们照实说,东宫到底有没有给杨文干送过铠甲军械?”

    魏征与王珪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太子明鉴,如此大事,我等怎会隐瞒太子?”

    太子身后的王晊,整段回忆的第一视角人说道:“殿下勿虑,此定是秦王府的诬告。”

    “秦王府诬告?”太子眼神闪过一时更深的忧虑。

    “正是,太子细想,若是伯父和魏大人真的有意与庆州的杨都督共谋大事,怎会兴师动众,派人从长安大摇大摆的往庆州送军械铠甲?军械铠甲又不是特产,只要从庆州就地取材便好,即便庆州兵甲不足,那就让杨都督把死士送到长安来,再有东宫配发岂不是更为稳妥?何必不远千里将军械送到庆州,再把装备了军械的死士送回长安?”

    一边的东宫舍人徐师谟也分析道:“更何况真要运送铠甲,只要偷偷送便好,何必要让尔朱焕、乔公山二人绕道仁智宫附近?摆明了是怕天子发现了不了。”

    听了太子舍人和率更丞两位近臣的话后,太子紧张的心情才稍稍舒缓,顺着近臣们的思路,他也发现了此事的逻辑冲突:“对,那尔朱焕和乔公山虽说是东宫郎官,可是转隶东宫才不满半年,本宫莫说没有不臣之心,就是有,又怎会派此二人去!”

    魏征道:“正是。杨文干赴任庆州都督后,逢年过节都会与殿下往来书信,原件都在詹事府留档,从不曾提及谋反之事。只要派人前往庆州,叫他去仁智宫御前对峙便可。”

    “不行!千万不能派人去庆州!”王珪说道。“齐王不是说了,天子马上会派人来传讯殿下,这个时候派人去庆州,岂不是坐实了串供之嫌?那样御前杨文干说的每一个字圣上都不会相信了。必须要让圣上派人去问,才能算是公允。”

    太子点头道:“还是王老老诚谋国。对,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联络杨文干。我与他本来光明正大,东宫旧部年节向旧主问安也是礼节常法,父皇要是想查,那些书信尽数可查。此时派人去,反倒是百口莫辩。”

    这时,赵弘智道:“殿下,眼下事情紧急,容下臣调出历年来东宫与杨文干的书信,只要天子口谕一到,殿下便能亲去仁智宫解释。”

    “去见父皇……对,本宫亲自去解释。”

    赵弘智建议太子要去仁智宫,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中皆是不安。

    魏征劝道:“殿下此时奉旨监国,若是离开长安,天下事无人决断……”

    太子高声道:“天下是父皇的天下,太子亦是天子的臣子!若父亲真的有诏召见,难道本宫能避而不见吗?!”

    魏征一时语塞,却听太子舍人徐师谟高声道:

    “当然能!”

    太子猛然一惊,片刻后回过神来,指着徐师谟的鼻子问:“你说什么?!”

    不知道是没有感受到空气中的紧张气氛,还是真的有不畏权贵的勇气,徐师谟挺直了摇杆道:

    “圣上此刻不先召杨文干,摆明了是已经不再信任太子。太子此去,恐怕不是照齐王所说是去核验的,而死被圣上叫去扣压严审的。如今天子屡次受秦王一党蛊惑,与殿下父子相疑,此非大唐之幸。《汉书》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殿下监国日久,门生故吏满天下,外有杨文干、李艺等人手握重兵,内有三省六部文官学士为用,何必亲身犯险,自蹈死地?”

    显德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能听懂徐师谟的话,却没人张口接话。太子建成沉默许久,转头问

    沉默就是默许。徐师谟知道自己这也许遇上了天下臣子人人梦寐以求的从龙之功,壮着胆子说道:“如今庆州、长安和仁智宫成掎角之势,若是殿下治书杨文干,两路发兵直捣仁智宫,迎天子,清君侧,则不仅杨文干谋反之事不必再深究,就是秦王一党,也可就此铲除。天下安定,一劳永逸啊。”

    “迎天子,清君侧……”李建成揣摩着徐师谟的话。“师谟,你可知天子身边的小人是谁?”

    “秦王,李世民。”徐师谟高声道。

    “是啊,你知道是世民……”

    太子仰天轻叹,猛然喊道:“所以你是要挑唆本宫弑父杀弟,做出猪狗不如之事吗!徐师谟,你长了几颗脑袋,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来人,将他带下去!押入囚牢,待父皇回銮问罪!”

    徐师谟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耳边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他听不见众人与太子商议,只知道自己被人拉着拖出了显德殿,等恢复冷静时,他已经被锁进了地牢。

    直到几个月后,“徐师谟贬为庶人”的诏书真正摆在他眼前时,他才明白,自己的大好前程,因为一席话,丢了。

    从那时起,他不再是那个身居东宫的来日卿相。他只是个潦倒的布衣,带着魏征私下送的钱粮白银,成了这诺达长安城中的孤魂野鬼。

    回忆至此而止。两年后,王晊再次坐到了徐师谟的面前。而嗅觉敏感的徐师谟微微抬眼,似乎瞥见了命运从指缝间留给他的机会。

    “说吧,就说武德七年,你唆使太子造反,是谁指示的?”

    王晊狠狠盯着曾经的同僚问道。

第63章 忠心与敌意

    “他人指使?”徐师谟惊诧地将酒杯碰落在地。“当年若依徐某之策,太子举兵成事,如今已经位登九五,难道天下还有比未来的皇上更值得徐某尽忠之人吗!”

    徐师谟激动了,他落魄了两年,从来只是懊悔自己的才华没有得到施展,但是从来也没有想过,东宫会有人怀疑自己的忠诚。

    “位登九五?”王晊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到,反而拿出了更加强硬的姿态:“天子已经是花甲之年,太子已经稳居东宫,他不争、不抢、不杀、不反,早晚都会位登九五!”

    徐师谟大喊道:“可是秦王会争、会抢、会反、会杀了他!天策府的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之流会像蚂蚁一样爬到东宫,争着将太子啃食殆尽!他们会尽一切手段阻止太子!”

    “等天子传位夜长梦多,东宫必须只争朝夕!”

    两个人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在空无他人的小酒肆里格外炸裂。店伙计看他们的眼神,渐渐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好奇,知道听到他们句句谈及“天子”“东宫”“秦王”,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撒手就要去县衙报官。可是刚一出门,却一头撞到了吕大胜包裹在锦袍下的铁甲上。

    “我要去报官!里面有反贼!”地上的伙计慌张喊道。

    “不用去了,里面的官司,长安县令断不了。”说完,几个手下迅速上前,将伙计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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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徐某人对东宫的忠心,天地可鉴!书臣你是明白人,如果徐某背后真有人指使,那么两年了,徐某要么已经被人灭口,要么那人钱财远走他乡,又怎会在这长安的下等酒肆中浑浑噩噩,荒唐度日?太子竟然对我还有如此怀疑,真是……唔……”

    说了半日,徐师谟已经是声泪俱下,说道最后,竟然哭出了声。

    王晊一脸严肃,眼睛死死盯着徐师谟沧桑的老脸,心中却着实有些动容。

    徐师谟说的有道理啊。王晊内心感慨。

    当年杨文干阴谋造反的消息传到东宫,太子和东宫属官们虽然惊讶,但大多还是想着如何在现有的体系下辩解澄清,没有想过破釜沉舟,与仁智宫的天子彻底撕破脸。

    而徐师谟谏言的趁机起兵,则是一招舍小得大的险着。

    舍的是什么?是李建成孝顺仁悌的名声。要知道太子一旦起兵,那么仁智宫的李渊和李世民就会迅速达成统一战线,废李建成、立李世民,就会成为李渊在危机时刻的第一选择。

    而李建成则别无选择,什么迎天子,清君侧,那都是说给外人听得。他必须一并杀了父亲李渊和那个一直与自己作对的弟弟李世民,如有必要,可能还要杀了那个给自己通风报信的李元吉。

    得到的东西自不必说,大唐皇位,九五之尊,一件看似早就胜券在握,却是在这两年快要从他手中滑走的东西。

    徐师谟的计策唯有一个难点,就是太子一旦起兵,必然天下耸动,他不能指望关外的任何一只兵马,甚至长安周边的戍卫军队。这些将领虽然表面上多与东宫亲厚,但那不过是逢场作戏,莫说他们忠心于天子,就是出于明哲保身,也会观望成败。

    徐师谟的计策如果要成功,那么薛万彻和冯立等人率领的东宫人马就必须火速攻占仁智宫,不能给天子和秦王任何机会。

    这就是一个翻版的玄武门之变。

    而能够提出这一计策的人,一定对太子建成抱有绝对的忠诚,因为凡是太子的对手,都将死于这场灾祸。

    “徐兄不必如此,你的忠心,殿下自然看在心里。你看看这个。”

    说着,王晊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章。这是他在魏征帮助下,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遍查文库才找到的机密材料。

    “这是……要杀我的诏书?”徐师谟惊得睁大了双眼。

    王晊点头道:“是啊,当日天子一封诏书,在下的伯父和天策府的杜淹俱被发配蜀地,而有人更是将你的话捅到了御前。按照圣上的意思,你挑唆皇子内斗,是要斩首的。”

    徐师谟望着这封诏书,不敢相信,指着落款处道:“可是此诏并未用印!”

    王晊说道:“当然没用印,是太子冒死在圣驾前为你求情,直说你是受人诬告,才留下你这条命,只换回一个贬为庶人的惩罚。当初殿下要是怀疑你的忠诚,大可不必保你,此刻你只怕已经化作长安郊外的一抔黄土了。”

    “太子!殿下!是臣糊涂啊!”

    徐师谟捧着诏书,泪如雨下。他想了两年,不明白在他眼中历来贤明担当的太子殿下,为何在杨文干事件后迅速抛弃自己。如今他才明白,太子不是抛弃了他,而是已经用尽全力救了他。后面的冷落,实在是不愿意将这刀下留人的求情宣扬开去,反倒令他徐师谟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殿下信我,今日又何必派你来质问我有无幕后主使?”良久,徐师谟再次睁开泪眼。

    “来找你不是殿下的意思,是我和魏玄成大人商议后决定的。”

    “魏征?”徐师谟的眼神陡然一变,他知道魏征不是性情中人,绝不会单纯了解释当年误会才来找自己。

    “我们发现,东宫中有一个潜伏许久的奸细,当初将徐兄献计太子起兵,东宫中知之者甚少,想必亦是这奸细探听得到后走漏出去。我刚刚所谓的幕后主使,并非指的是东宫外的人,而是在这东宫内部,有没有人指使,或者引导徐兄提出这造反之计?”

    “你是说,东宫内部……”徐师谟压低了声音,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嘴巴。

    “你可是想起了什么人?!”王晊追问。

    “不是……”徐师谟摇头。“在下只是惊讶,如果在东宫内部有奸细,那此人的幕后主使,定是意欲以太子为敌……”

    “正是。说白了,无非是秦王府的人。太子严令我查出此人,肃清东宫内部。对于此人的身份,你可有何猜想?”王晊没有多说,反正徐师谟已经得知自己曾被内奸构陷,这足以让他们同仇敌忾。

    徐师谟愣住了。他的眼神空洞,而脑海在翻江倒海。多日酒徒在此刻重新找回了担任太子舍人时的精明,眼睛一时仔细看草诏,一时盯着王晊,一会又望向酒肆窗外的人流车马。

    “书臣错了。”徐师谟的眼神凝重起来。“太子的敌人,可不只是秦王。”

    王晊一听此话,来了精神:“还有何人?”

    徐师谟抬头,盯着他沉沉说道:

    “天子。”

第64章 道破天机

    天子……

    王晊琢磨着徐师谟的话,明白果然是自己把思维局限了,而东宫诸臣中,也只有被天子夺去一切的徐师谟,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武德年间的这场夺嫡之争,历史上总是将之描绘成太子与秦王的二虎相争,殊不知李渊作为大唐开国皇帝,文治武功亦是不容小觑,甚至在六月四日玄武门那场腥风血雨之前,他才是牢牢掌握大唐命运的人。否则,太子根本不会因为杨文干事件被困在仁智宫审讯多日,秦王也不会在夺嫡之战中屡次向老爹卖惨乞怜。

    武德九年的大唐政坛根本不是楚汉相争,而是三国鼎立。

    可是如果将李渊也纳入考量,那么搜寻奸细的难度将会陡然提升。

    虽然现在宇文颖一线的线索,已经因为程知节和兜帽客的出现指向了秦王,但是这最多只能说明宇文颖的背后是秦王,或者保守的说是牵涉秦王,不能说明东宫中奸细的身份。

    眼看所有线索就要搅成一团,王晊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似乎又回忆要想起什么,但是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抬手扶住额头,轻抚额角暴起的青筋,竭力不让自己在徐师谟面前露出短处。

    “不管是天子还是秦王,总是东宫中有奸细。此事还请徐兄保密,尽快回想当年细节,如果想起什么,无论何时,皆可来东宫报我。事成,太子定会有赏。”

    说完,王晊将徐师谟留在震惊中,起身离开酒铺。出门时,他注意到被吕大胜绑成粽子一样的伙计。

    “做买卖的嘴大。”吕大胜解释道。

    “放了吧,好生补偿。太子仁孝,绝不会允许我们伤害百姓。”他想起李建成在显德殿中的训斥,吩咐吕大胜放了伙计,才踏上返回东宫的马车。

    回到东宫的王晊只觉得无比烦躁。是啊,能不烦么,天子这一势力若是加入思考,那么局势将变得无比复杂。

    若是奸细是天子手下,那自己还要不要抓?

    天子的奸细不同于秦王的奸细,如果抓到了,很有可能会引发李渊和李建成父子的矛盾,令玄武门之变前的长安局势发生动荡;

    如果抓不到或者不抓,这个奸细会不会将兄弟相争的计划提前禀报李渊,引天子出手介入,导致玄武门之变的历史彻底改写?又或者这名奸细的存在将阻止自己为秦王通风报信,从而掐灭点燃火药桶的火苗?

    抓不抓奸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历史的列车必须在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准时进站,任何人,不管是奸细还是自己这个叛徒,都不能改变列车的时刻表。

    奸细啊奸细,你到底是谁?

    王晊只觉得困意在周身奔走,他实在坚持不住,倒在踏上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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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晊睁开眼睛,烈烈天光已经化作案头的如豆灯影。两个侍女静姝和碧萝守着自己,在灯影下做着女工。

    “我不会睡了好几天吧?”王晊扶着揉着太阳穴坐起身。

    碧萝用男孩般的语气答道:“可不,王郎君可是足足睡了一个月呢。”

    “什么!一个月!”王晊瞬间清醒,蹭的跳下了床。

    静姝连忙递来衣帽,解释道:“郎君别听这妮子或说。不过是休息了半日,还是五月廿七呢。”

    睡了半日,在眼下这个紧张时刻,也是一种浪费。

    “殿下、魏大人,又或者其他什么人可曾来找过我?”王晊边问边接过静姝递来的茶。

    “没有……”静姝淡淡答道。

    “谁说没有!”碧萝嚷嚷着。“门房接到一封信,说要给郎君。静姝姐姐怕扰你休息,没有接。”说着,她从身下拿出一张发黄的信奉,上面写着“王率丞亲启”五个字。

    王晊一把夺过,嘴上虽然不说,但是眉宇间的严肃已经表现出了对侍女善做主张的不满。静姝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女孩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上面写着“戌时三刻,旧地见。”信封的右下角,写着一个俊秀的“徐”字。

    是徐师谟,他想到了线索。

    “现在是何时?”他喝问道。

    “戌时初刻。”静姝抢着回答,她在极力挽回自己犯下的过错。

    王晊没有多言,抓起衣服一把跃入里间。还有两刻,足够他赶去与徐师谟见面。

    外间,隐隐约约能听到碧萝与静姝的窃窃私语。

    “你干什么!”静姝斥责起碧萝。“等他醒了再去找门房讨要不就行了。”

    “哼,我看你自打王郎君醒了就不对。”碧萝低声道:“你是不是看他醒了,又受到太子重用,有了觊觎之心?嘿嘿嘿,往常都是冷若冰霜的,怎么对他一个小小率更丞突然如此热忱?”

    “再胡说我撕了你的鸭子嘴!”静姝语带娇嗔。“我就是看王郎君醒后不像以前那般灵光,好些事情似乎都记不清了,有些心疼。什么觊觎之心,我们是下人,只要按照殿下和太子妃交代的差事办就行了……倒是你,善作主张要来什么信,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门房来过。这种事你下次能不能知会我一声,不然传到太子妃耳朵里,还以为我女人家见识短,误了他们军国大事……”

    说话间王晊已经换上了不起眼的灰绿罩袍,大步走过二人面前。

    “郎君且慢,外面有雨!”

    静姝不顾碧萝的嘲笑,抓起蓑衣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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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阵阵中,一身蓑衣的王晊推开了老酒铺的大门。

    白日里那个伙计已经不见了踪影,酒馆内部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户射进的白光照亮了屋内的轮廓。

    一个黑影端坐在角落里,尽管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王晊一眼认出,那是徐师谟。不过气质上和白日里的熏熏醉汉判若两人,眼下看上去更想是满腹经纶的……太子舍人。

    王晊率先打破了沉默:“何必故弄玄虚,凭你的脸想进东宫,难道会有人阻拦吗?”

    “太子殿下多么小心谨慎的人,怎会东宫与天子贬斥的罪臣再有往来?”徐师谟的语气也不再惶恐,显然有什么东西给了他底气。

    “说吧,想起了什么?”王晊追问。

    徐师谟沉默片刻,像是故意压低对话的节奏,好掌握主动权:“没有,徐某知道的早就说过了。”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

    面对王晊的喝问,徐师谟不慌不忙:“徐某虽然想不起其他细节,可是却能帮你找出太子忧心的那只蛀虫。”

    “你说你能找到奸细?”王晊突然来了兴趣。

    “当然!除非……”徐师谟沉吟道,他在斟酌措辞。

    王晊连忙追问:“说,什么条件?!”

    “一者,徐某能继续做太子舍人,方能施行此计。”徐师谟竖起一根手指。

    “另一个呢!”王晊只觉得一团火在心头燃烧。

    徐师谟抬起头,眼光透过月色直抵王晊。

    “二者,你王晊,必须是此人的共犯。”

    共犯二字一出,王晊惊得草帽脱手。

    而窗外,一阵惊天闷雷在帝都上空炸响。

第65章 政之首要

    “王率丞,你很怕雷么”

    角落里的徐师谟盯着他问道。

    “你把话说清楚,何为共犯?!我王晊如何就成了奸细的共犯!”

    不得不承认,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王晊慌了。

    “呵呵,想不到一直被殿下称为智囊的王晊,如今在我徐某人面前竟然也只有这般胆色。”

    徐师谟微微冷笑,解释道:“我且问你,如果这奸细查出来是天子的人,太子敢杀么?”

    王晊摇了摇头。

    徐师谟接着问:“如果是秦王的人,太子会杀么?”

    王晊沉思片刻,接着摇头,说道:“太子不会杀,就是太子想杀,魏征也不会杀。杀了,他只是一个无名之辈,如果留下,顺腾摸瓜,就能找到反制秦王的机会。”

    徐师谟微微笑道:“正是。但是不管如何,此人太子定然不会留在身边,要找个由头赶走。既然不论是天子的人还是秦王的人都不能张扬,那就只能是找一个别的由头,和府中其他微末之辈一并处置了,才能不打草惊蛇。”

    “所以你是说,要添头?”王晊问道。

    徐师谟没有答话,只是微笑点头。

    王晊长舒了一口气,为自己的没有暴露而庆幸。

    “这些事都是后话,眼下你要做的,是先找出这个奸细。”

    “那些话,我到了显德殿自然会说。”徐师谟摆出极为坚定的表情,显然这是他的底线。

    “你要见太子?”王晊面露难色。“你知道殿下的脾气,他不会见你这个戴罪之人的。”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徐师谟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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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巳时二刻。

    太子正与魏征和赵弘智在显德殿议事。

    赵弘智捧着一叠厚厚的公文道:“殿下,近日多地守将来报,各州城塞久经战火,亟待修葺。其中需求最为急迫的,有潼关、东都洛阳、还有庆州……”

    太子听着赵弘智的汇报,微微抿了口提神的浓茶,长叹一声。昨日他犯了急病,弟弟李元吉又来怀疑二弟勾结突厥夺权,加之在禁中议事耽误了很多奏章未曾批改,几件事情夹杂在一起,直到深夜丑时初刻方才睡下。今天一大早又惯常例来显德殿理政,整个人只能靠这杯加了老参的浓茶才能提起精神。

    魏征见太子疲惫至此,也是面露忧色:“殿下,要不今日休息一日吧。”

    太子摆摆手:“父皇委以重任,本宫唯有尽心竭力而已。你们常说二弟夺权,可是你看二弟带兵之时,从未因伤缺阵,难道我这些小苦小累,还不如人家浴血奋战吗?弘智,接着说。”

    赵弘智继续说道:“是,殿下。如今这些州府来报,修葺城墙需要朝廷拨款支持,可是朝廷府库中钱粮也不足,户部、兵部、工部这些天就此事议了好几轮,算来算去,除去秋收和寒冬不能动工,今年只能先紧着一地修缮,想请示殿下,先修缮哪一地的?”

    政治的难题从来不是取舍,而是排序。太子浏览了一遍三部的奏报,反问赵弘智:

    “詹事府觉得呢?”

    赵弘智思忖了片刻,谨慎答道:“当年洛阳被王世充所占,我军累攻终克,只是城垣也多有残毁,为诸地中破损最重,下臣建议,可先修缮东都……”

    他话没说完,只听魏征在旁轻轻干咳了一声,明显是有不同意见,连忙明白是自己思虑不周,闭上了嘴巴。

    太子也看出了端倪,转头问魏征:“玄成觉得呢?”

    魏征道:“东都虽然最为残破,但天下诸事应当固本培元,方可伸展臂掖。潼关是长安门户,只有先巩固潼关,方可确保帝都无虞。”

    太子接着问:“可是按照这奏疏上说,三部勘验,潼关损毁远不及西边的庆州和东边的洛阳。”

    魏征答道:“修缮城墙,自然是先顾着最为紧要的防御之根本。大唐之根本在长安,修葺城墙自然也是先长安,再他地。潼关既然损毁最轻,少拨钱粮便可,但绝不能让世人觉得天下有紧要先于长安之地。”

    “先长安,再地方,玄成是要告诉世人,天下君臣有序吧。”太子总结完,魏征微微点头。

    赵弘智闻言,明白自己的错误不在考量城墙损毁上,而是错在心中没有天子,这是极为严重的政治问题。他连忙跪地答道:“殿下恕罪!小臣一时糊涂!思虑不周!只是想着东都也是天子的东都,大唐的东都,这才……”

    太子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赵弘智起身:“弘智多虑了。玄成之语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赵弘智愣愣的起身,生怕多说一句都是错。

    太子饮了口浓茶道:“弘智不是外人。近来父皇有意,让世民带着天策府旧将移居洛阳,仿前汉梁王故事,树旌旗,用天子仪驾。”

    “啊?!天子仪驾!”赵弘智长大了嘴巴。他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吏,可是身居东宫要地,近来也没少听秦王之国的传闻,只是这后面的“用天子仪驾”的说法,真是头一次听说,不,甚至是闻所未闻。

    见太子说了,魏征索性哼了一声,敞开天窗说亮话:“让秦王仿前汉梁王故事?臣看这是天子要仿赵武灵王裂国封子的故事!”

    梁王故事,指的是当年汉文帝的皇后窦氏偏爱嫡次子梁王刘武,竟然让其在封地使用天子旌旗仪仗,以至于给景帝一朝的稳定造成了巨大隐患。赵武灵王故事,则是说传奇君主赵武灵王晚年在继承人问题上废长立幼,还妄想将赵国一分为二,交由两个儿子分别掌管,最终引发了危及国本的沙丘之乱。

    历朝天子都将赵武灵王作为延续国本问题上的反面典型,魏征的话,无意是对李渊的极大冒犯。

    “玄成大胆!”果然,太子将茶杯一把震在桌上。“此言传出去,就是本宫也保不了你。”

    魏征道:“天下有序,君臣父子,岂有两王并尊的道理?洛阳兴王之地,王世充据此称帝数载,我朝历经数年,死伤千万方才攻下。如今秦王骁勇,麾下文武俱全,若是据此地,则王命不出潼关口,山东皆不属殿下矣。要依臣见,莫不如就一把火烧了便好!”

    正在此时,内侍禀报,太子率更丞王晊求见。

    “好,今天人齐,让书臣进来!”太子话音刚落,王晊便带着一个随从步入了显德殿。

    “来的正好,弘智,你把奏疏上的事跟书臣说说,看看他怎么选。”

    王晊本来一肚子话,此刻见被太子按在嘴里,好不憋闷,但是也只能先硬着头皮回话。等到赵弘智介绍完修城墙的大致情况,他眼珠一转:

    “依臣之见,先修庆州。”

    “为何?”太子问道。

    废话,洛阳和潼关你都不同意,可不就是庆州。王晊心中如此想,可是嘴上不能说,他思虑片刻说道:“赵主簿说的没错,城墙修葺自要务实,以备战之用来修。而魏大人更是谋国之论,乃是以小见大,以修城池来警示天下。不过依臣看,长安只是国之小安。”

    魏征摇头问道:“难道还有比保皇驾更重要的?你说,是何事?!”

    王晊答道:“平胡虏!”

    魏征和赵弘智都是闻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尽皆点头同意。

    太子微笑道:“是啊,书臣深得我意。长安之安,首在大唐之安,其次才是这城池之固。眼下突厥南下,如果让他们越过庆州,直抵长安,那即便长安金城千里,恐怕也不保不了天子之安。”

    魏征点头道:“殿下和书臣所言极是,是老臣糊涂了。”

    “玄成不必如此,书臣所言,也是在你的议论之下。弘智,就如此办理吧。”

    太子知道,王晊前来定是有了关于抓捕奸细的进展,加上政事已定,便示意赵弘智先退下。

    赵弘智前日挨了骂,眼下正是勤勉立功的时候,连忙会意起身退出殿外。在经过王晊身边时,与那护卫打扮之人擦身而过。错身之际,猛然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却一时没有记起,只得先退出大殿。

    等到内侍也尽皆退下,大殿内只剩下四人时,太子才开口问王晊为何前来,是不是抓奸细有了进展。

    王晊答道:“臣没有进展,但是此人有计策,能立日抓住东宫奸细。”

    太子和魏征不解,全都看先王晊身后之人,只见此人行礼起身,摘下兜帽,露出隐藏面目。

    “徐师谟?!”太子皱眉惊问。

第66章 徐师谟献计

    “殿下!殿下!徐某终于又见到殿下了!”

    与太子四目相对的一刻,徐师谟顿时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起来。

    李建成下意识要去扶起暌违多日的近臣,可是武德七年的恩怨一下子涌上脑海,像是一堵后墙横亘在主仆之间。

    太子退后,重回座位上,用极为严肃的口吻道:“王晊,他是父皇贬斥的罪臣,你带到东宫来,不怕圣上论罪吗!”

    “殿下,徐师谟想要戴罪立功,他有信心找到东宫细作。”

    李建成猛然瞪向王晊:“你将那事告诉他了?”

    王晊回答:“如果那奸细在武德七年一案中坑害了太子,那徐师谟和家伯还有殿下都是受害人。臣只是告诉徐师谟有奸细之人的存在,其他的尚未明言。”

    魏征也上前道:“殿下,找到徐师谟,事前臣亦知之。师谟虽然是戴罪之身,但是其忠心可鉴。殿下紧要之事,尚可用之。”

    徐师谟也哭着上前,跪倒在李建成膝下:“殿下!当年殿下是冤枉的,臣不过是为了殿下啊!这几年臣不在东宫,殿下的鬓角都有了白发,臣实在不忍再看到殿下受奸人逼迫,就让臣为殿下分忧吧!”

    此情此景,李建成心烦意乱。他闭目沉思,良久,才开口道:“师谟,当年你受到父皇贬斥,我虽然救了你一条生路,可是贬斥之罪,你却谈不上无辜。”

    徐师谟跪地点头:“臣这两年来每日静思己过,才知道当年祸从口出。”

    “你不是祸从口出,是祸从心出!”太子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莫说当年,就是如今,本宫若是真的如你所言,对父皇兄弟刀兵相向,你以为本宫只是丢了些许名分?错!本宫丢掉的整个李唐江山!”

    “天下权柄是什么?你以为就是武库里的刀枪?错了!天下就是人心!天下万万人心,我李家父子兄弟的人心,就是这万万人心的根,万万人心的魂!”

    “我李家的人心乱一点,天下的人心就得乱一片!天家是什么?是百姓万民的表率!若是我李家祸起萧墙,那百姓就能照例行之,为家产爵位,子杀父,兄杀弟,诸侯反天子!难道我以后李家子孙,凡是到了帝位更迭,就要刮上一阵血雨腥风?!兄弟间不掉几颗脑袋就不能和睦?那这几年父皇和我们几个兄弟呕心沥血达成的天下一统,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李氏到了本宫这一代,已经不是晋阳时候了。凡是要多想想以后,多想想大局。”

    这一腔心事说完,李建成已是疲惫不堪,他重重的靠在椅背上。此时此刻,他多希望面前的听众不是这些属官外臣,而是那一个拼死拼活要来抢帝位的二弟世民,还有那个一心催着自己先下手为强的四弟元吉啊。

    “臣知道错了。”徐师谟聆听着太子垂询,已经哭道连眼泪都干涸。

    太子深吸一口气:“起来吧,书臣说得对,当年说到底,你也是被害之人。说吧,你打算如何下手?”

    徐师谟擦干眼泪,环视四周,只是这片刻功夫,眼角的狡黠光泽便取代了哀伤的泪痕。

    “四个字,引蛇出洞。”徐师谟语气冷静说道。

    王晊突然被一种莫名的紧张感笼罩,一阵不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详细说。”太子闭目养神,一边接着听徐师谟献计。

    徐师谟决然道:“请太子邀秦王来东宫赴宴。”

    “赴宴?”

    在场的众人除了徐师谟,全都是眼前一亮。

    王晊更是瞪大了眼睛,浑身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连一贯老成稳重的魏征也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要在宴会上……”

    “毒害秦王。”徐师谟一字一顿说道。

    “放肆!”太子猛击桌案。“本宫刚刚的话都白说了吗!你失心疯了。竟然让本宫在东宫毒杀手足!”

    徐师谟重重磕头:“请殿下容臣说完!臣无意加害秦王!”

    “无意加害?”李建成收起了被自己拍红的手掌,眼神怀疑的盯着徐师谟。

    见太子沉默,徐师谟连忙接着道:“不管什么理由,太子是君,秦王再大也是臣,定会前来赴宴。只要在宴会前一个时辰内,殿下派长林军封锁宫门,然后在宫内放出消息,说殿下为了不让秦王带兵前去抵御北面的突厥,要下毒毒害秦王染病,那奸细闻言必定有所行动。”

    太子再次闭上了双眼,不过这次不是在养神,而是在模拟徐师谟的计策。

    徐师谟道:“那奸细无论受何人指使,定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但是他无论如何做,终归不过是两种选择。”

    太子幽幽说道:“要么顺水推舟杀了世民,要么抽刀断水去救世民。”

    “正是。”徐师谟道。“那时臣和书臣会严格监视这东宫的上上下下,何人举动反常,何人接触外人,如此顺藤摸瓜,定能找到奸细。”

    太子追问:“那世民的安危呢?若是真的出了危险该如何收场?”

    徐师谟道:“太子放心,既然我方有备,只要保证当日秦王殿下所有饮食皆由在下和书臣试毒,便能确保秦王殿下无虞。”

    “宴会……”太子沉吟着。“我兄弟三人上次同桌宴饮,还是在武德五年本宫剿灭刘黑闼的庆功宴上。”

    “兄弟三人?”这次换徐师谟惊讶。

    太子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主心骨魏征。只见太子洗马点头道:“不仅是齐王殿下,还有其他在帝都的宗室王公,都可请来一叙。人多眼多,如果真有万一,太子也能解释。总不会有人选择在众目睽睽下谋害亲弟。”

    太子道:“不仅是为了要人证,更重要的是,要让天下人看看,我李家手足坚如磐石。”

    “殿下这是同意了?”徐师谟听到太子已经在和魏征研究宴会的细节,脸上已经乐开了花。他期盼着重新为这位未来的九五之尊建言献策已经太久太久,此时此刻,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重新戴上冠帽,手持珪板出现在太极宫前的样子。

    “书臣,你为何不语?觉得此计不妥吗?”太子仍没有下决断,特别是当他发现王晊对此一言未发时,更是觉得哪里出了纰漏。

    而谁也看不出,此刻面容呆立的王晊,内心已经怒涛滚滚。

    东宫设宴……毒害秦王……这不就是史书上关于玄武门之变前奏的记载吗!他本因为自己搜捕奸细是和大历史诡计平行的一条支线,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通过徐师谟产生了交汇!

    难道那场宴会本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闻?又或者说是因为那个奸细,甚至是王晊,才会领这场不容寻常的家宴载入史册?!

    这到底是是王晊人生与大历史的并轨,还是对既有历史的改变?

    无数个问题从他心中冒出,但是武德九年五月二十八日的显德殿内,没人能够回答他。

    只有太子的问话不停在他耳边回荡:“书臣,对此计可有异议?”

    凭借着巨大的精神理智,王晊强迫自己回到现实。

    “臣……无异议。”

    魏征与王晊皆无异议,可是太子仍旧不能下决断。他的眼中,不安仍旧是主色调。

    “劳烦玄成去请齐王来吧,兹事体大,本宫要和他先商议。”

    太子口令一出,魏征转身便去请齐王。

    “师谟,你先去偏房休息,待事情决定了本宫会召见你。”说完,他传两名长林军上殿,将徐师谟带离了视线。

    “书臣啊……”太子对仅剩下的王晊说道。“本宫心太乱,一会儿元吉来了,你不要走,就藏在屏风后面,帮本宫决断。”

    王晊没有推脱,只是轻声问道:“太子还是不放心秦王?”

    “非也。”太子仰头,用极为疲惫的声音说道:

    “本宫是不放心元吉啊。”

第67章 天家手足

    齐王踏进显德殿时,那神采奕奕的表情,和主位上疲倦至极的太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兄长,大喜啊。我听说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被父皇调离天策府,诏书里甚至连‘不得再事秦王’这样的话都写了出来,我看二哥没了这两个智囊,还拿什么跟我们斗!”

    喜形于色的齐王李元吉高声叫嚷着,一屁股坐在了下首的雕花宝座上,端起青瓷茶碗,将尚且温热的浓茶一饮而尽,饮罢还发出一声啧叹,似乎这杯中不是茶,而是击败李世民的庆功酒。

    “就这些?还有吗?”太子端坐在上首正座,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弟弟。

    “还有……”李元吉四下环顾,见大殿上并无内侍,才低声道:“大哥听说了吗,近几日父皇夜召裴相密谈。我托禁中的内侍打听了,似乎言语间谈及二哥和洛阳营建,看来父皇这次终于是下定决心,要把二哥踢出长安。现在长安坊间都有流言,说父皇早晚会废黜天策府,甚至是他的秦王封号。”

    “此事裴相已经私下告知过我,还有吗?”太子不动声色问道。

    “还有?”李元吉皱眉细想,不禁抓耳挠腮尴尬笑道:“大哥位居中枢,消息广达,而小弟这个侍中不过是把着门下省一个小衙门,耳目闭塞的……”

    “你可不是把着一个小衙门,你这个齐王,手下兵强马壮,哪里差了!”李建成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听话听音,李元吉不傻,早就听出了大哥话中的责备之意,面色窘迫的说道:“小弟又是哪里做错了,惹得殿下不悦?”

    “你还来问我哪里错了!”李建成怒气上涌,怒道:“发送死士暗中刺杀天策府的尉迟敬德,还有派人带着金银珠宝去拉拢收买天策府的部将。元吉啊元吉,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本宫看你这个齐王,是不想做了。”

    “大哥,我……”

    李元吉一听这些话,脸色突然由红转白,像是本能一样蹿了起来。他手足无措,看上去有千言万语要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咽了下去,最后才一脸无奈的说道:

    “大哥,是,这些都是小弟我做的。可我是为了谁啊?还是不是为了大哥你能坐稳这东宫的位子……”

    “愚蠢!”李建成怒的一拍桌子。“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天策府那些部将围在世民身边,图的是钱财吗?图的是从龙之功的大富贵,大功勋!岂是你用几箱子金银能够收买的?”

    “你这么做,不仅不能拉拢他们,传扬出去,反倒会矮化本宫,反衬他李世民光明磊落,尽得人心!你说你也是在门下省历练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和宰执们好好学学!”

    李元吉见太子动怒,满脸委屈的道:“是,小弟也看出来了,天策府那帮人都是赌徒,就是赌上全家性命扶着李世民上位。所以我这才觉得只能来硬的……”

    “呵!”

    太子脸上闪过一阵失望之色:“所以你就挑了二弟身边最能打的尉迟敬德来硬的?你是猪脑子啊!别说你的人杀不了他,就是薛万彻和冯立上阵,也不是那尉迟敬德的对手!再者说,这是胜败的问题吗?”

    “那是什么问题?”李元吉讪讪答道。

    “尉迟敬德真有个三长两短,父皇第一个怀疑我,其次才会怀疑你!父皇年纪大了,眼下最在乎的事,就是如何维持朝局稳定,还能保全我们兄弟。你倒好,生怕人家拿不到把柄,自己往上送!”

    李建成体虚气短,说到这里不禁捂住了胸腹,俨然是腹痛的旧疾发作,李元吉急忙上前安抚,却被兄长一把推开。

    “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到底是在帮忙,还是在添乱。”

    李元吉一脸委屈道:“大哥,我自幼跟着你,你还不懂我吗?那年父皇和二哥在晋阳起兵,留下我们一家老小在河东,要不是你力挽狂澜,带着我们冲出前隋的包围,眼下还有我李元吉吗!”

    听到弟弟如此辩白,李建成的怒气也降了三分,他喘匀了气,接着道:“别怪大哥着急。杨文干的事情才过去几年,忘了?!王珪还在蜀地受苦呢。你信不信,只要尉迟恭一死,父皇为了平衡,马上就会让薛万彻他们这些东宫将领,还有我那两千长林军给那莽夫陪葬。世民断一指,咱么可是要断一臂啊!”

    李元吉如梦方醒,诚恳的保住了李建成道:“是弟弟糊涂了,险些酿成大错。”

    李建成接着说道:“愿言思子,不瑕有害。这句诗你还记得吗?”

    李元吉点头:“记得,这是当年父亲教我们开蒙的诗。”

    “元吉,大哥知道,世民有野心,而你看也不过世民风光,可是眼下突厥在北边虎视眈眈,山东诸地民变频仍,这个时候,只要世民不逾矩,我们就不能不顾手足情分。前隋二世而亡,根子就在杨勇、杨广兄弟不睦。”

    李元吉点头,可是仍有些不忿的说道:“可是李世民他不是大哥这样的仁厚君子,我就不信,没有他这个天策上将当内应,颉利如何穿插于州府之中……”

    李建成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说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所以这次出兵驱逐胡虏,我向父皇推荐你出任扫北行军元帅,南阳郡公李靖为你的副手,屈突通、柴绍为随军长史、司马。父皇不仅同意了,还索性罢了世民的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和陇西道行台尚书令二职,都交由你节制。敕书已草拟,落款就是你派出刺客的五月廿六。”

    李元吉刚刚还受到兄长一顿斥责,眼下又受到兄长举荐,陡然成了天下军权最盛的兵马大元帅,一时百感交集,情绪激动,竟然落下泪来。

    “兄长如此信任,元吉肝脑涂地不能报答!”

    “什么话,那是父皇恩泽。还有,裴相已经劝说父皇同意,让你出征时带上世民天策府的部将,一来这些人多少有些才能,行军布阵能帮你一把,二来打散天策府,没了武将就没了兵权,不管天策上将的封号废黜与否,都无关紧要了……元吉?元吉?”

    太子说着,却见齐王眼光出神,似乎是在思虑什么,直到叫了三声,李元吉才回过神来。“我知道大哥一片苦心,可是程知节、秦叔宝之辈都是虎将,我哪里驾驭的了?”

    李建成语重心长的说道:“所以我有意,过几日设宴,让你和世民都来东宫,当面请他晓喻诸将听你号令。宴期嘛,就定在六月初一吧。”

    “啊……”李元吉一时语塞,他这才明白过来,刚刚兄长对他打一巴掌揉三揉,最终的目的,是要促成这场宴会。

    纵然对太子的深意了然于胸,齐王还是难以接受,他话在嘴里打转,良久才说道:“大哥,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李世民他趁机谋害于你……”

    “笑话!这是东宫,谁敢在此谋害大唐太子!只怕世民还担心我们谋害他不敢来呢。”李建成道:“再者,我也请了淮南王叔等宗室同来。当着宗室们的面,世民总该顾全天家颜面……”

    太子一字一句的说着,身后的屏风背面,王晊正透过木架的缝隙注视着齐王李元吉的表情。这不仅是太子布置下的任务,更是他来到此地最主要的目的——弄清玄武门之变的始末。

    这场在史书上只有不到五十个字的酒宴,正是玄武门血战的序章!

    从齐王元吉进殿,到兄弟谈话即将结束,屏风后的王晊没有一刻松懈。

    随着太子说完,王晊的心跳开始加速,特别死当齐王李元吉一阵点头,乖乖退出显德殿后,这种不安和紧张感在他的心中达到了顶峰。

    齐王最终也没有说出在酒宴上毒杀李世民的话。

    没有,一个字也没有。

    可是无论新旧唐书,都明确记载李世民在酒宴上中毒,甚至还口吐鲜血,而幕后的主谋,就是太子和齐王兄弟二人。

    如今二人哪怕连一个“毒”字都没提到,那么在酒宴上下毒的人,会是谁呢?!

    设想秦王不中毒,很快就会被驱赶到洛阳,天策府部将散落天涯,那样的话何来玄武门之变?又何来贞观之治!?

    难道历史要在这里,被改写么……

    王晊一头乱麻,直到,太子叫响了他的名字。

第68章 魏征搅局

    王晊静立在太子面前,可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还在纠结刚刚的谈话与史书记载不相符的问题。

    “元吉的话你都听到了,可觉得有所异常?”李建成问道。

    王晊答道:“小臣没听出异常,反倒是觉得……”

    “反倒是如何?当着本宫的面,何必扭捏?”太子追问。

    “相比于秦王,齐王与殿下关系更加亲厚。可是小臣从殿下的话中,越听越觉得殿下似乎和秦王更加亲厚,反倒是有意提防齐王一般。”

    太子闻言哈哈大笑。

    “殿下何故发笑?是不是小臣哪里说错了?”王晊有些不解。

    太子平息了笑声,道:“本宫笑你明知故问啊。当年不就是你劝本宫,齐王也是嫡子,不要忘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故事吗?”

    “呃,这……”王晊一脸尴尬,恨不得穿越回两分钟前,好好抽那个多嘴的率更丞两巴掌。

    “算了,本宫知道,你这是在提醒本宫,这个时候不能忘了敌我。”

    听太子竟然为自己想出了开脱之策,王晊来忙借坡下驴,躬身认了这番意思。

    太子接着说道:“我与元吉是出生入死的手足之情,对他敲打,不过是矫枉过正,以防他也受到身边宵小之徒的蛊惑。君子之位,以德服人,这不是你之前说的么?”

    王晊点头,他不敢再露出马脚,故作镇定的接话道:“殿下一片苦心,乃是明主贤君风范。想来只要齐王殿下此战得胜立功,笼住天策府那干旧将,秦王殿下纵有野心也是孤掌难鸣,殿下多虑,实在是天下为公的大道阳谋。”

    太子道:“阳谋总比阴谋要来的稳妥。行了,只要稳住元吉,设宴便可行,你去请徐师谟来吧,他是始作俑者,行计时少不了他。”

    王晊领命退下,步履间,他望着太子近来因为政事、家事、国事急速疲惫的身体,隐约觉得有些伤感。

    “对了,她们服侍的如何?”太子突然叫住他。

    “她们?!”王晊一时没反应过来。“殿下说的是静姝和碧萝吧,小臣卑贱,实在不敢麻烦两位仙姑,不然就请殿下收回吧。”

    太子道:“你踏踏实实的住在偏殿。那两人都是太子妃用心挑选的,于本宫无干,你不要生出避嫌之意。那二人中静姝熬得一手好参茶,你顺道叫她去熬煮些来,一会与玄成和师谟共饮。设宴之事,还要再好好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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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议定设宴缉拿奸细之事,离开显德殿,已经是日暮时分。

    徐师谟仍是戴罪之人,太子同意在宴会前让徐师谟跟着王晊操持,只要找出了奸细,再设法令他官复原职。

    在离开显德殿的路上,魏征、王晊还有徐师谟三个人全都保持沉默。王晊是在思考宴会上毒杀秦王的指令将会出于何人,而魏征和徐师谟的的沉默……王晊不知道,也懒得去管。

    行至一个转角,魏征突然停下了脚步。

    “书臣,借一步说话。”

    魏征这一开口,王晊刚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这架势,摆明了是又不能让太子听得话要说。

    而自从王晊苏醒以来,魏征都是与太子同心同德,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王晊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跟随魏征走到更加隐蔽的角落。

    更令他疑惑地是,徐师谟竟然如影随行。

    “太子仁厚,有些话魏某在显德殿难以开口。”魏征望着苍白的月色,又看了看王晊。

    “书臣,你觉得秦王是何种人?”

    王晊拿不准对方的意思,只能凭借脑海中的印象回答:“天策上将么,用兵如神,杀伐果决。”

    魏征道:“是啊,杀伐果决。太子仁孝,处处想着帝位崇高,有德者居之,要想着百年后的大唐江山如何延续,想着不能重蹈前隋的覆辙,想着人心即天下,可是你觉得,秦王会如何看待帝位?”

    “秦王殿下嘛,可能会想……”

    王晊揣摩着魏征的意思,不知怎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形象突然闪过他的脑海。

    “朕即天下。”

    此话一出,魏征一愣,连一旁的徐师谟也是抬头一愣,随之会心一笑。

    魏征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太子洗马说着抬手,指了指徐师谟从怀中掏出的一个小瓷瓶。

    王晊伸手拿过瓷瓶,就要打开瓶塞,被徐师谟拦住。

    “书臣不能开。”

    王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不用看,他已经知道了瓶中藏得是什么。

    徐师谟低声道:“这是波斯传来的毒药,中原人称‘销骨散’,只要闻一闻,顿时困意上涌。只要三钱的量,就能让人胫骨松弛,气血虚亏。凭瓶中的量,虽不能要人命,可是能摧人心肝,令人半死不活。”

    破案了,妈的凶手就是你们!

    王晊只觉得心中块垒落地,他瞪大了眼睛凝视魏征,尽管手心里已经紧张的冒汗,可仍然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

    “你们要毒杀秦王殿下?”

    魏征苦笑一声道:“道理在显德殿中已经说尽,我又不是奸细,怎会做那样的蠢事。师谟能将此计向我说出,自然也不是奸细。算了,师谟,将你刚刚和我说的话,与书臣再说一遍吧。”

    徐师谟接着道:“书臣老弟,太子仁厚,不愿意坏了天家手足情分,可是君辱臣死的道理,想必不必在下赘言。此药乃是徐某机缘所得,无色无味,长安仅此一份。只要将此药混入六月一日秦王的酒水中。届时秦王无性命之忧,却也再无天策上将之勇武,日后更休论与太子争夺储位。”

    魏征道:“师谟此计,既能全了天家人伦,也能为太子、为东宫除去心头之患。只不过苦了书臣,宴会上审验菜品,难免嗅闻其味。”

    “魏大人是要王某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王晊问道。

    魏征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书臣至多酣睡半日即可。绝无性命之忧,魏某亦在酒宴上,难免沾染其味。你我若是都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今后谁来辅佐太子?”

    徐师谟解释道:“两位放心,此药发作需要一个时辰以上,且症状由浅入深。等到秦王发作,只怕已经是三日后了。”

    魏征道:“书臣,此机会千载难逢,太子仁厚,有些事只能我们来做……书臣?”

    王晊没有理会魏征,而是一把攥住了徐师谟的手。

    “你说秦王三日后毒发,那就是六月初四?”

    徐师谟没想到他一个书生竟然有如此力道,苦着脸重复道:“是六月初四!是六月初四!”

    王晊盯着那药瓶,口中呢喃着:“气血亏虚,半死不活……”

    六月初四,半死不活的秦王,还到得了玄武门吗?

第69章 梁上疑梦

    王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偏房,他不记得怎样和魏征还有徐师谟告别,不记得临别时二人脸上的严肃神情和得意诡笑。

    他只记得自己两只脚死死踩着花圃里的石板路,靠凸起石子的痛感指引方向。因为他已经不能思考,他的脑海中充斥着一个声音:

    到底该做什么?历史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徐师谟的那瓶毒药,与史书上所记载令李世民口吐鲜血的毒药根本不是一回事。如果六月一日秦王李世民东宫赴宴已成定局,那么纵然未来的太宗皇帝有天神相助,也断然无法抵御无色无味的“销骨散”的侵蚀。

    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堂堂天可汗在眼前变成一介懦懦病夫?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那贞观之治将去哪里?

    那个影响了中国几千年民族底蕴的盛唐将去哪里?!

    眼前的这个大唐,还会是史书中所记载的大唐吗?

    不……莫说大唐,历史都会变样……

    这些会是他的穿越引起的吗?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穿越十日不到,他还只是东宫从七品的率更丞小吏,至于肩上的重任,看似查的热热闹闹,实际上根本没有一点进展。那为什么?为什么历史会在他的面前产生突变?

    就这样,他浑浑噩噩的走进了房间,口中呢喃着“为什么”,转身关上了房门,丝毫没有在意自己鲁莽的撞到了迎面而来的碧萝,后者又碰翻了静姝手中的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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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梦来的蹊跷。

    王晊隐约发现自己正坐在显德殿的房梁上,整个大殿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

    他从来没有这样以俯视的角度观察整个大殿。

    身穿黄袍的男人坐在正座上,正在批改奏章。

    很明显,那是勤政的太子,李建成。

    彼时的太子仍保留着立国时的意气风发,即便国事缠身,仍旧是满头黑发。

    堂下的烛火突然摇曳,一个白衣男人急着踏进了宫门,带入了一阵惊慌的风。

    王晊只能看到那人的头顶,却看不清面容

    太子见到白衣男子,先是微笑欢迎,可是紧接着,那白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纸条递给太子。

    太子在看到纸条的一刻,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王晊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只能从太子渐渐皱起的眉头中解读出事情的严重性。

    肯定出了大事。白衣男子说完,太子一把将毛笔拍在笔架上。只见他向门外招呼,一个小内侍在门口点头允诺,转身便走。片刻后,又有几个男人闻讯赶来,显然他们是应了太子召集而来商议大事的。

    只见那白衣男子将宫门关上,转身将纸条交给众人传阅,然后当着太子的面,亲手将之焚毁。

    显德殿的空气瞬间紧张起来。王晊看不清众人的脸,但是他能从众人举手投足间感受到他们和太子相同的焦虑。

    很快,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先开了口。但是他的建议太子并不满意。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而且越说越急,似乎渐渐衍生出水火不容的两种意见。

    其中一方一把抓住太子的衣袖,急着就往外拉。另一方则一把抱住太子的腰腿,似乎极力要将太子留在显德殿中。

    而处在暴风眼中心的太子,就这样被手下的谋臣们撕扯着,分裂着,既不敢前进,又不甘止步。

    正在犹豫间,刚刚的内侍进门禀报,所有人突然松了手,齐齐望向殿门外。

    不等王晊弄清细节,另一个身穿黑袍的内侍闯进了殿门,他手中的黄绢卷抽映出灿灿日光,与殿内压抑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展开的黄娟上,王晊清晰的看到了“圣喻”二字,那是来自大唐开国皇帝的圣旨。

    在父亲的圣旨面前,即便富贵如李建成,也不得不起身离席,在一介阉人的面前跪了下去。

    王晊扫视众人,果然所有人在见到明晃晃圣旨的一刻,无不惊慌跪地,唯有……

    唯有刚刚那个报信的白衣人,趁着太子和众人下跪一刻,从太子的书桌上偷偷摘去了一件极为细小的物件。

    他偷走了太子印玺!

    他就是东宫的奸细!!

    王晊大声喊出了“奸细”二字,可是他和众人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板,现场的声音他听不到,他的声音太子更不知晓。

    圣旨并不长,但是足以令在场每个人的脸上瞬间结出冰霜。太子起身接过圣旨,然后和那个老内侍随口攀谈着,亲自将其送出殿门外。

    其他人跟在太子身后,没人注意到,那个躲在角落里的白衣男子,竟悄悄的从画中掏出另一张衣带宽的信纸,在上面草草扣下了太子印,然后不动声色的将印玺放回原位。

    狭窄的信纸上字迹微如蚕豆,可是即便如此,王晊依然能一眼认出上面的内容。

    【文干反,保东宫】

    王晊明白了,这就是武德七年杨文干事件第一次传到东宫时的场景。

    白衣男子带来的消息,是尔朱焕、乔公山的举报,太子当众令他焚毁的,是齐王李元吉从仁智宫行辕发来的密信。

    毋庸置疑,这个白衣男子,就是潜伏在东宫的奸细。

    王晊死死盯着那人的大胆举动,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一切只能用惊险来形容。

    要知道在场诸人只要有一个回头,就能一眼看见那人的大胆举动。可是命运似乎有意弄人,偏偏此刻,整个显德殿就无一人回头。

    那人安顿好了一切,将信纸收入袖中。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与房梁上的王晊四目相对!

    王晊只觉得空气中有一把剑直刺面门。

    他无处可逃,整个人像是堕入陷阱的猛兽,深深陷在白衣男子的眼神中。

    即便四目相对,即便毫无遮拦,可他就是无法看清那人的长相,只能死死记住那双眼睛。

    那双机警、狡猾,又满是惊慌的眼睛。

    慌张间,王晊一个不稳,整个人从显德殿的雕梁上滑落。

    他只觉得自己大地在向自己逼近,深黑的地砖仿佛无尽深渊将他吞噬。

    他重重砸在地上,身下,是静姝和碧萝为他遮盖的纱被。

    原来是他睡觉翻身,从床上掉下来了。

    跪倒在圣旨前的太子……鬼鬼祟祟的白衣男……一切都是一场梦。可是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难道梦境也会如此真实?

    那个白衣男子又是谁?

    还有着栩栩如生的场景绝不会凭空出现在自己梦中。按照之前的情况,这应该是王晊当年的记忆。若如此,他躲到房梁上去干什么呢?

    现实的窘境还未解脱,梦境又带来新的疑惑。

    王晊打开窗,寄希望于长夜凉风能带来平静。

    但是他错了,除了今夜,暴风雨来临前,长安注定还有很多个不眠夜。

第70章 山雨欲来

    给秦王的请帖,是由詹事主簿赵弘智去送的。

    秦王答应的很痛快,不仅应允赴宴,还赏了赵弘智十两白银。

    这十两白银在赵弘智看来极为烫手。从秦王的宏义宮一回来,他便立刻去显德殿向太子复命,十两白银一钱不少,全部拱手奉上。

    “既然是赏你的,就拿着吧。堂堂东宫属官,总不至于被十两银子收买。”

    赵弘智忐忑的手下来自敌营的赏钱,从显德殿一退出来,就转头去找王晊。

    他花了正正半个时辰,才在花圃的角落里发现了独自一人的率更丞。

    “书臣,这大白日的你怎么不在殿下身边服侍,到有闲情逸致来这里赏花!”

    赵弘智看不出对方脸上的焦虑,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木墩上。

    王晊抬眼,如狼般警觉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会是他么?

    惊梦过后,王晊没有再见任何人。早在赵弘智去宏义宮送请帖之前,魏征就在东宫内部散开了即将宴请秦王的消息。

    事已至此,已经不需要去追查内奸的身份了。

    他分析过,如果武德七年假传太子手谕和揭发徐师谟罪行同为一个奸细所为,那么此人一定不是天子李渊手下。因为天子绝不会主动诱使杨文干谋反。

    所以事情还是和原来想的一样,奸细来自秦王府。

    既然如此,按照史书上的记载,那位太子和魏征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内奸,一定会来找自己。

    除了太子和魏征,还有东宫内尚无人知晓其行踪的徐师谟,只有自己知道太子设宴的详细安排。

    所以王晊特地避开静姝、碧萝,还有其他所有无关之人的耳目,一个人躲到东宫的角落里,等着看谁会第一个来找自己。

    东宫设宴,在外人看摆明了是鸿门宴。谁会急着来找自己,谁就是内奸!

    而王晊没有想到,第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是赵弘智。

    “原来是你。”王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赵弘智不明就里,没有听出王晊的话音,依旧自说自话:“书臣老弟,你是不知道,刚才我去秦王府,那个凶险哟。”

    听到赵弘智没有接话,王晊刚刚提紧的心,顿时又松了下去。

    一场误会。这赵弘智竟然真的是来找身为率更丞的自己的。他仔细观瞧赵弘智谈吐,见确实没有掩饰,才放心的接过话头:

    “如何凶险?有尉迟恭和秦叔宝守门吗?”

    赵弘智一拍大腿:“呀!要不连殿下都说你是智囊呢!你怎么就能猜中的?”

    “猜中?秦王真的让大将守门?”王晊不解,尉迟恭和秦琼守门的故事发生在贞观年间,是李世民因为怕玄武门下被自己杀死的兄弟索命才让二将守门,自己不过是无心一说,怎会说中?

    赵弘智压低了声音:“宏义宮外,隔着一条街,全是北门禁军的厚甲步卒。”

    “禁军?那不就是天子的……”王晊大惊,他从没想过,玄武门之变在即,秦王李世民竟然会被天子的禁军束缚。

    “嘘嘘,不要声张。”赵弘智摆了摆手,继续道:“我听说啊,圣上和裴相商议,要将秦王殿下转封洛阳。可是昨日议政时,门下省的人说秦王府的人锣鼓喧天,似乎对转封离都一事不悲反喜,圣上一怒你猜说了句什么?”

    王晊道:“圣上是父,秦王是子,子离父不悲反喜,是为不孝,天子以此不满于秦王?”

    赵弘智脸上露出了得意之色:“哎,还有你这个智多星猜不到的呀。天子说了四个字……”他故意拿大,清了清嗓子说:

    “反心毕露。”

    反心……王晊虽然不在场,可是只凭赵弘智转述,已经能够感受到秦王府的众人听到圣喻时的惊恐。

    是啊,在天子心中,秦王这是迫不及待要据城而反,简直和武德七年太子身上的罪责如出一辙啊!

    赵弘智接着道:“所以我看,天子这是又要改主意,不驱逐秦王了,要将这位天策上将就这么攥在手心里。念着亲情不能杀,念着权柄不能放,哎,天家无情啊。”

    王晊冷冷道:“所以你过来和我说这些,是要替秦王鸣不平?”

    赵弘智吓得一哆嗦,连忙退后:“别胡说!我把你当自己人才说的,书臣莫要害我。哎,说正经的,我来是想跟你说件蹊跷事。”

    “何事?”王晊问。

    赵弘智严肃说道:“我在东宫内,看到一个可疑之人。”

    王晊又是一惊,心说难不成奸细被赵弘智抓住了?他不动声色,引着赵弘智将那可疑之人的相貌和衣着道来。

    “嗨,什么相貌衣着,我一说你就知道。徐师谟,我好想看到徐师谟潜回东宫了。”

    徐师谟回到东宫,除了王晊,只有太子和魏征知道。赵弘智虽然也是太子近臣,却跟多忙于詹事府的政务,极难参与到东宫与宏义宮的政治斗争中。至于罪臣徐师谟回到东宫协助捉拿奸细,就更不能对他说了。

    王晊此时已经确定赵弘智根本不知内情,便急着打发这个八卦的老男人离开:

    “东宫守卫森严,怎么可能让一个罪臣潜入。太子与秦王的宴会就快要举办了,我劝士明兄还是用心筹备晚宴吧。”

    赵弘智急道:“我就是为了此事才来找你。虽然东宫宿卫归薛万彻他们一干武人管,可是宴会筹备可是詹事府负责。我担心徐师谟记恨武德七年因为献计而被贬谪一事,故而起了歹心要来报复。”

    王晊摆摆手:“不会。要不是太子,武德七年他就不光是贬官,而是要被斩首了。太子救他一命,他怎会不知恩?”

    “知恩?”赵弘智突然疑惑起来。“我怎么听说,是门下省奏报天象有变,全圣上行大赦,才改杀为贬呢……”

    “门下省不也是听太子的吗?太子总不能明说要救东宫属官嘛。”王晊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件事士明兄不必再担心。小弟知道,兄长是前日被太子责骂,想要戴罪立功。兄长放心,只要晚宴安排妥当,太子是宽厚之人,自然不会再计较前罪了。”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赵弘智的心坎上。他只是个东宫小吏,能够在东宫做官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这位已经将近不惑之年的老主簿,满脑子想的只是如何办好差事,令太子满意,将来太子登基做皇帝,他才有机会青云直上,巴望巴望三省六部长官的位子。

    “好吧,对了,太子也说,让我在筹备之事上多与贤弟商议。你看,这是我安排的当日行程,太子忙着与刚刚抵京的岳州总管部署治水迁民的事,让你给看看有无纰漏。”

    王晊接过赵弘智草拟的行程,仔细看了一遍,指着上面的朱笔字迹问道:“这酒宴上为何会点明加一例参茶?好突兀啊。”

    赵弘智道:“哎,这可是殿下亲自叮嘱的,说是齐王自幼不胜酒力,此茶又味美,他们兄弟以茶代酒。”

    王晊明白了,太子这是怕有人在酒里下毒,特地用了东宫自酿的参茶,确保无虞。

    “明白了,写的很细致,士明兄照此去办吧。”王晊终于要把这个嘀嘀咕咕的老男人打发走,脑子里却突然闪过那个房梁上的怪梦,问道:

    “对了,武德七年,士明兄可是曾和太子一道在显德殿中接旨?”

    赵弘智先是一愣,然后不假思索的答道:“书臣这记性,那天的事情也会忘?别说我在,贤弟受殿下重用,那天应当也在吧?”

    “对,我在。”王晊点头:“不过我就是想不起,那天殿内有没有一个人,身穿白衣?”

    “白衣?”赵弘智这下倒是皱眉好好思索起来。“没印象,不过应当没有。”

    “没有?”王晊追问:“你确定?”

    赵弘智憨笑:“殿内诸位包括你我在内,虽然品阶低微,可怎么也算朝廷命官,明日朱紫卿相,哪里能有穿白衣的呢?”

    不可能,王晊坚持自己的猜想。

    那个梦就是王晊的回忆,那个白衣之人,就一定是潜伏在东宫的奸细。

    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第71章 太白经天(上)

    六月一日,天干上的算法,这一天是丁巳日。

    天刚蒙蒙亮,王晊便从竹枕上睁开了睡眼。这几日因为心事所扰,他的觉都很浅。

    除了那个嘀嘀咕咕的詹事主簿赵弘智,没人来找过他。

    没有人来窥探晚宴的安排,也没有人来让他保护秦王。

    甚至都没有人来让他刺杀秦王。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太子的安排行进,今晚东宫将会举办的绝不是鸿门宴,只会是一场和和气气的家宴。

    继续下去,王晊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总之,这场在史书上曾令秦王吐血的家宴,将会被改写。

    已经焦虑了两天的王晊只觉得异常疲惫。今天是正日子,他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躲开众人,他要去履行太子率更丞的职责,参与到繁忙的宴会筹备工作中。

    洗漱完毕,他突然发现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少了碧萝的呱噪,和静姝为他操持早饭的身影。

    短短几天,他对这对侍女姐妹已经从陌生到熟悉。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依赖,但最起码已经算得上习惯。

    王晊打开们,见到了繁忙的东宫众人。奴仆们连排跪在廊檐下的地板上,推着抹布从地板的一头擦拭到另一头,留下光滑如同湖面的光泽。

    毛刷裹着盐粉,在石板路上“沙沙”作响,和内侍们的匆匆脚步声相映成韵。虽然才是清晨,可是不少人的额头鬓角已经渗出了忙碌的汗滴。

    “哎呀,不忙的人就不要挡路!”王晊回头,见是碧萝头戴一支悬挂着玄鸟的金步摇,捧着一盘佛手柑等在身边,显然是自己挡了路。

    “碧萝,盛装出席啊,这大清早你忙活什么?”王晊问道。

    “好看吧,太子妃赏的呢,我和静姝才有,一人一件呢。”

    她指着金步摇臭美了没有一会,见到王晊两手空空,脸色一耷,烦躁说道:“王大人是清闲,我们是下人,要擦地、摆盘、清扫,哪有空发呆啊。这不,静姝天没亮就被叫去熬煮参茶了,估计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呢。”

    “晚宴不是还早?”

    碧萝听他如此问,竟拿出了长辈语气教训道:“什么早不早的!亏你还是率更丞,这都不懂?今天是什么日子,太子亲王齐聚一堂,连圣上那一辈的王叔都被请来赴宴,莫说那些属官们早就来拜见,就是小辈的郡王国公,请安最早的都排到辰时。而且我听说……”

    小姑娘用手掩住嘴巴,靠近王晊耳边。

    “我听说东宫里面有内奸!”

    王晊故作惊讶回答:“啊?内奸?”

    碧萝一脸严肃道:“对,就是有吃里扒外的人。听说有人今天要借机谋害下毒呢。”

    “下毒啊?那可是大事情呢!不过谁敢在东宫谋害太子呢?”王晊想,如果自己此刻的表演能被搬上大荧幕,那一定能得影帝。

    碧萝嫌弃的啧啧嘲讽:“你傻呀,谁说一定是谋害太子殿下啦?要是歹人毒害了秦王,然后诬赖给东宫,不是更坏的事情?你还年轻,不能只顾着手头率更丞的差事,还得把眼光放的长远些,像本姑娘一样,多看看朝局。”

    “受教了,多谢碧罗姑娘,小生一定多看朝廷邸报。”王晊忍住笑,拱手称谢。

    “算了算了,这些事情看资质的。不跟你多说了,太子妃要是看见了,又得骂我手脚笨拙,不如静姝了。”

    说完,她端着果盘慌慌张张的走远。

    王晊望着小姑娘的倩影微微一笑。他倒是不恼怒这姑娘的无礼,碧萝这种性子是大而化之的,虽然有时不讲礼数,但是骨子里极为纯粹、极为单纯的,和她这种人相处有一说一,不累。

    反倒是静姝,看上去娴静温柔,可是心里有九九八十一道弯,外人根本想不透,相处起来也总是隔着一道坎,总是觉得生分。

    不想侍女,王晊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到今天的宴会。

    这种场面,看似热闹,实则危机四伏。因为热闹会制造混乱,混乱会打破规矩,原来如铁桶一般的东宫戍卫,就会出现可乘之机。

    碧萝的话倒不是全无价值。看来有人下毒的消息已经在下人们间传开,估计那个内奸已经得到了消息。之所以按兵不动,可能还是在等待时机。

    敌不动,我不动。既然那个奸细不来找他,那么王晊决定,就顺其自然。反正无论遵循史书记载,还是太子李建成的命令,都是要保证今晚秦王李世民开开心心赴宴来,安安全全回宫去。

    他从怀中拿出赵弘智留给他的晚宴安排,上面除了太子的批注,还有一道道墨笔留下的痕迹。那是王晊按照流程设想的风险点,也就是内奸可能下手的机会。

    在设想了多种可能后,他决定把注意力放到当晚的行程上来。按照安排,晚宴设在平日宴请群臣的承恩殿。秦王在内的诸位亲王国公进入东宫后,将直接被带到承恩殿。彼时所有的饮食都会通过正殿旁偏殿端到诸位王公的案前。

    等到了晚宴时分,承恩殿正门不仅有薛万彻和冯立率领的东宫长林军把守,还会有秦王府的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等人护卫,就连李神通这些其他的王爷国公也会带来护卫。唯一能令东宫下人出入宴会会场的通道,也就是这个偏殿。

    无论奸细是要趁机下毒,还是担心秦王中毒想要阻拦,都不能绕过这里。

    当然,还有魏征那个“计划”,最合适的位置,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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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后,穿过繁忙的宫门,王晊来到了吕大胜的营门口。

    农历的六月初已经开始步入盛夏,可是吕大胜这一部长林军仍旧满身重甲,戍卫在岗哨上。据吕大胜说,太子曾下过严令,长林军内禁酒,禁赌,甚至连大声喧哗都要受罚。

    吕大胜打远就见到了王晊。他没有多说,只是一个眼神,便知道了对方的来意。他将率更丞带到一个偏僻的房门前,亲手打开了房门,然后转身冲外,示意自己留在外面放哨。

    王晊刚一进屋,便问到了酒味。

    一身酒气的徐师谟涨红着脸,兴奋的招呼着王晊。

    “你可来了!这两天关死我徐某人了!我不是受命缉拿奸细吗,关我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殿下还不信任我?”

    王晊轻描淡写回答:“这几日按兵不动,自然不用请你出山。把你关在这也是保护你。实话告诉你,已经有人看见你出入东宫了。如果传扬出去,太子笼络被皇上贬斥的罪臣,你觉得对太子好吗?”

    “哎,行,就你们深谋远虑。你既然来找我,怎么下毒的方式你想好了?”

    王晊闭目点头。这几日令他辗转反侧的,除了变了样的宴会,就是徐师谟的“销骨散”。

    当魏征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根本无法反驳,也正是由此,他的任务在太子的命令和魏征的计划间出现了分叉。

    太子命王晊携徐师谟缉拿奸细,魏征命王晊帮徐师谟下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找到了,就在显德殿偏殿,现在带你去。记住,今晚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抓到那个奸细,其次才是你的‘销骨散’。”

    徐师谟一把丢开筷子:“不管哪个,今天我徐师谟都是殿下的功臣!王率丞啊,头前带路!”

    王晊令他穿戴好长林军的甲胄作为掩饰。可是当徐师谟刚一走出关押他的房门时,却突然站住不动了。

    “怎么,喝多了酒,走不动路了?”王晊回头问道。

    徐师谟没有回答,而是手搭额头,眯着眼睛凝视太阳的方向,脸色突然踌躇起来。

    王晊和吕大胜也顺势望去,只见艳阳高照,金光刺目。

    “你在看什么?”王晊问道。

    徐师谟冷冷答道:

    “太白经天,见秦分,主秦王有天下。”

第72章 太白经天(下)

    不论人间的历史如何改变,天象这种自然规律,是绝对不会变的。

    王晊看不见阳光里的黑点,但是他清楚的记得史书上关于今日天象的描述:

    【九年夏六月丁巳,太白经天。】

    太白经天,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叫做“金星凌日”。

    “太白”,指太白星,也就是金星。“经天”,是古天文学术语,换成一般的说法,就是“昼见”。

    具体解释就是金星轨道在地球轨道内侧,某些特殊时刻,地球、金星、太阳会在一条直线上,这时从地球上可以看到金星就像一个小黑点一样在太阳表面缓慢移动,天文学称之为“金星凌日“。

    古人讲究天人合一,对于天象变化总是能找到人间的寓意与之匹配,作为解读。而“太白经天”这个天象,在古代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根据卦书上的说法,兑为星月,处西方,故兑卦代表金星。过午为经天,午为离卦。所以组合卦象为周易中的《泽火革》。革就是革命的意思。卦辞:“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义大矣哉!”

    所以“太白经天”所对应革卦的含义,就是革命。

    武德盛世,太白经天,要革谁的命?

    谁在位就要革谁的命!

    王晊突然眼前一黑,恍惚间,回忆的画面闪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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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还是东宫的模样。

    天上还是一样的阳光,地上是一群人,一群慌张的人。他们从不同的宫门间跑了出来,口中喊着一样的话:

    “快来看呀!太白经天!”

    人声如潮,在王晊的耳边翻腾呼啸。恍惚间,他看见了惊讶的赵弘智,迟疑的魏征,还有迟迟才从承恩殿内踱出步子,一脸铁青的太子李建成。

    日光照的他脑袋嗡嗡作响,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都是用手挡住眉间,尽力去瞧那百年难得一遇的景象。

    王晊也想去看,可是回忆里的那副身躯似乎被人禁锢了一般,只是眼神在众人的脸上来回游移。他甚至能感受到胸膛里心脏的跃动感,仿佛那是一个在全力挣脱枷锁的猛兽。

    突然,没有一点点防备,有人捂住了王晊的嘴巴,并使劲朝他的唇齿间塞下了一颗药丸!

    王晊终于回头,可是身后的凶手早就在松手的一瞬间消失了踪影。

    那颗药丸就这样卡在率更丞的喉头,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阻断着他的呼救,更阻断了他的呼吸。

    围观太白经天的奴仆很快被长林军遣散,太子和魏征等人回到了承恩殿正殿,坐回到各自的的桌案前。

    今天本是太子宴请东宫属臣的日子。

    每个人的桌前都摆着简朴的菜肴。太子宽仁,知道河北诸州正在闹饥荒,已经十几天没有吃过细粮和肉了。

    侍女捧着慢慢一大盆黍米粥来到餐桌前,为太子和一干近臣舀盛入碗。第一碗端到太子面前的粥,黄橙橙的,上面还冒着热气。

    也许是品级太低的缘故,王晊并没有列席。他眼睁睁看着李建成用木勺挖出一小口粥,即将送入口中。

    如鲠在喉的率更丞脚下突然发力,冲出偏殿的珠帘,在席上众人的惊愕目光中冲到了太子身边,一把夺过了木勺,将那匙粥米一口咽下。

    他太难受了,难受到已经顾不上君臣礼仪,顾不上太子的身份。

    粥水入喉,那卡住他命脉的药丸终于被送下。尽管这会加速毒药的发作,但是王晊终于享受到了最后的舒适。

    他长叹了一口气。

    “王晊!你这是犯上!”

    恍惚间,魏征的呵斥冲入耳膜。但是他已经不在意了。毒药在肠胃中迅速分解,发酵,紧接着是从腹部道舌尖的一阵酥麻与苦涩,最后的最后,是一丝甘甜。

    那一丝甜,是血的味道。

    “书臣!书臣!快传太医!传太医!”

    王晊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太子李建成焦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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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率丞?王率丞!”

    徐师谟摇晃着王晊的肩膀,将他拉出了回忆。

    而回到现实的王晊,隐喻仍能感到强烈心跳的余震,还有喉头的哽塞。

    他回望来路,不过只是过了一瞬。

    “吓死我了,还以为有人给你施了蛊呢!”徐师谟满口酒气的笑道:“别看今天老徐要立功,可是这主心骨可是你王书臣。这个时候,就是魏玄成来,没有你也得抓瞎。”

    王晊没有理会这个酒徒,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刚刚被下毒的场景。

    太白经天的天象不常见,整个武德年间,只有三次记录。

    第一次是在武德九年的五月,第二次是在六月丁巳日,也就是今天。

    第三次也不远,六月己未,即六月初三,也就是玄武门之变的前夜。

    按照这个记录,回忆出现了太白经天,应该就是五月那一场。那一天,也恰好是他为太子冒险替死而昏迷,从而穿越夺舍的日子。

    太巧合了,而且在巧合之中,还隐藏着一份异常。

    实际上,从回忆的内容来看,他并非替太子中毒,下毒之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没有在宴席上的率更丞王晊!

    为什么会对我下杀手?

    难道是自己内通秦王被人发现,惨遭灭口?可是太子若要灭自己口,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又怎会将捉拿奸细的重任交给自己?

    不,就是有人要害我。但是那凶徒如果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从五月末醒来已经这么多多日,那人为何又放过自己了?

    问题越来越过,可是答案,却更加扑朔迷离。

    他一边想着,一边和徐师谟穿过忙碌的人流,来到了承恩殿偏殿。

    “这个地方好。在东宫多年,徐某都没想过此地是下手的好地方。”

    他满意的点头,调开珠帘:“从主殿望不见这里,可是从这里,却能够清楚的看见主殿。你看那些擦地板的阉人,从这连他们在哪偷懒都看的一清二楚。你看,多迈一步都不行。”

    他指着大殿上方穹顶木雕的盘龙:“东宫诸殿的穹顶都刻着雕龙。外人只当做是相争天家威仪的装饰,殊不知,那龙口中的明珠能映射整个大殿的景象,只要正座上的太子殿下一抬头,就能一览无余。偏偏就这个偏殿看不见。要不是你王率丞找了这么个好地方,老徐这次只怕就不是贬官那么简单咯。”

    王晊没有理会徐师谟的自鸣得意。他眼下只想剖开自己的脑袋,看看到底还有哪些致命的回忆藏在大脑的深处。

    “不管你的药效是什么,秦王不能在东宫发作,这点你知道吧。”王晊对徐师谟冷冷说道。

    徐师谟笑道:“那是当然,这件事要瞒着太子殿下。所以我只会用半瓶左右的剂量,剩下的我和魏玄成约好了,等我官复原职,会想办法让秦王服下的。徐某人不傻,他魏玄成别想用完我,就把我踢开。”

    酒徒炫耀的将那个药瓶在王晊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把攥回了手心。

    王晊这次看清了,纯白的瓷瓶上,隐约雕刻着一直飞鸟的图案。

    那振翅高飞的形态,像是一只火凤凰。

第73章 东宫夜宴(上)

    六月初一的晚上,乌云密布,可是东宫热闹非常。

    灯火盈天中,受邀的高官们没等太阳下山,车马就已经在东宫的重明门外排起了长龙。

    太子洗马魏征作为代表,在门口对这些比自己官阶高上许多的贵客迎来送往。

    王晊和赵弘智陪着太子在后庭花圃间踱步。

    今晚,太子的脸上没有往日的自信与从容。尽管太子妃亲自为他梳洗一番,可是依旧难以掩盖那份与储君身份并不相符的疲惫。

    “齐王还没到?”太子望着重明门的方向问道。

    赵弘智连忙答道:“还没到。魏大人说了,只要齐王殿下驾到,会直接请来后院。”

    这个老吏将今天视作自己表现的舞台,他力求将晚宴的每一个细节都掌握的恰到好处。

    太子点头道:“嗯,元吉不是外人,不必遵循那些虚礼。奇怪啊,往日这种场面他提前三四个时辰就来了,今日怎么如此缓慢?”

    赵弘智接着从容应答:“半个时辰前,齐王殿下派长史前来禀报,说是政事堂那边,几位相爷有关于扫北出征的政务要商议,说是圣上等着回话,所以会晚些,但终究不会误了时辰。”

    李建成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事,看来让元吉去当这个扫北大元帅是对了,终于知道政务为先了。想当年他带兵,只会蛮力。本宫记得是武德三年吧,他那次还要和世民的部将比武,结果让人家三招夺走马槊,好不荒唐。对,世民的那个部将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和今天的晚宴无关,对赵弘智来说是超纲了,刚刚还自信满满的老吏瞬间尴尬起来。一旁的王晊应声答道:

    “回殿下,是尉迟敬德。”

    太子眼睛眯成一条线,似是回忆起了过往。

    赵弘智感激的看了眼王晊,谢谢他没有让场面冷下去。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每一点纰漏,都会在他的心里被无限放大。

    王晊没有回应他。小小率更丞今晚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他要抓内奸,又要帮着下药,还要观察历史的走向,神经已经高度紧张。

    “这天色看着要下雨。一会皇叔就要到了,元吉若是再迟,可就是无礼了。弘智……”太子对詹事主簿说道:“你带上本宫的令牌,直接去政事堂那边守着,只要几位相爷说完,就马上把元吉带来。”

    赵弘智领命告退,花园中只剩下太子和王晊。

    “书臣,这几日可曾发现宫内内奸的线索?”

    王晊明白,太子让赵弘智去接齐王只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支开无关之人,好询问机要事宜。

    王晊有些为难的答道:“没有。奴役侍从们倒是流传有内奸的消息,但是没有人做出可疑行径。目前东宫内最受人怀疑的,就是徐师谟的突然出现。”

    太子听了王晊的回答,被最后一句逗出了一抹浅笑。他不是急于求成之人,宽慰道:

    “此贼能盗用印玺,绝非庸碌之辈,想擒拿此人,也并非朝夕之功。只是有一点……”

    李建成顿了顿,望着王晊道:“所谓毒害世民,只能是谣言。今夜宁可放过那奸贼,也务必保证秦王的安全。”

    王晊连忙道:“殿下放心,这点轻重小臣还是知道的。今晚一应事宜赵主簿皆已安排妥当,绝对不会让内奸伤害秦王。”

    太子目光如炬道:“休要搪塞本宫,你以为本宫不知,那内奸只会保护秦王,绝无伤害秦王之理。本宫要你防的,是东宫的人。”

    “东宫的人……”王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太子继续道:“本宫能约束的了元吉,可是除了元吉,这东宫想要世民性命的,可还大有人在。对此,你有何话要说吗?”

    王晊听得出来,太子话中所指的,是正在门外远接高迎的洗马魏征。

    “没有。”王晊摇头。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出卖别人。

    更何况这个人,是一心一意为了太子的魏征。

    “殿下放心,臣用性命担保,秦王殿下一定能安然走出东宫的大门。”

    王晊坚定的语气,打消了太子的怀疑。

    “哎,本宫何尝不知,你们是也是为了东宫,为了朝局的安稳。可是你们不曾体会过亲弟弟死在怀中的那种感受。当年智云死在前隋手上时,曾经托狱卒告诉本宫一句话……”

    太子想起沉痛的过去,语气哀伤道:“要保护其他兄弟的性命。”

    王晊见太子又提起李智云,不禁开口答道:“殿下顾念手足之情,但如果手足之情和储君之位不可兼得,殿下要如何选呢?”

    此言一出,太子的剑眉瞬间怒立。

    “王晊,你可知你这话是犯上?”

    王晊答道:“臣上次犯上,便为殿下冒死护驾。此番犯上,也是为了殿下。如果,臣是说如果,殿下与秦王到了水火不相容,天日不两立之时,我等作为东宫属臣,是该力保东宫的储君,还是李家的长兄呢?”

    不可否认,王晊自己也知道,这是诛心之论。

    但是他太想问了。

    从他第一次听到李建成的宽仁话语时就想问。

    所谓慈不掌兵,天家无情。你李建成在权力面前讲骨肉亲情,那么手下人在关键时刻要不要为你浴血卖命?真杀了秦王,难道还要落得你眼中一个杀弟仇人的罪名?

    真的讲兄弟情,那你让出东宫储位啊!岂不是兄弟和睦,朝局大安?

    要么你李建成是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要么你就是在斗争面前不懂取舍的糊涂虫。

    上下五千年,从来就没有圣人王存在过。

    李建成凝视着王晊道:“如果世民自己走上了绝路,那本宫也无能为力。但是本宫还是那句话,二子乘舟,不瑕有害。只要世民不走上绝路,莫说他这个秦王爵位,就是天策上将府,本宫也能留下。”

    “父皇不是许他去洛阳学梁孝王,建天子旌旗吗?只要他安心作梁孝王,本宫何尝不能做汉景帝?”

    身为太子,自比汉景帝,李建成这话如果传出去定会被扣上“逾越”的罪名。但是此时此刻,确也足以表白心迹了。

    王晊相信,站在他面前这个男人,真的不是史书里那个处心积虑害死弟弟的阴险角色。

    而且从李建成对待政务的态度,以及所取得的成就上看,他甚至相信,如果没有玄武门之变,登基后的李建成一定能成为一个明君。

    至于这个“如果”能不能实现,就要看今晚,乃至未来几天,这长安城的风云变化了。

    正说着,只见门房急匆匆的跑来。

    太子恢复了淡定,从容问道:“怎么如此惊慌,莫不是元吉到了?”

    门房穿着粗气道:“回殿下,不是齐王殿下,是淮安王爷到了。”

    “王叔到了也不必如此惊慌。魏征没告诉你们,今天贵客多,要展现东宫的教养吗?”太子斥责道。

    门房顾不上认错,接着禀报:“不是,还有秦王殿下,陪着淮安王一起到的。魏大人让小人赶快请殿下……”

    “世民先到了?”李建成眼神一懔。“走吧书臣,不能让王叔久等。”

    说完,太子殿下振了振衣袖,仿佛即将上阵杀敌的将军。

    他心里还是将李世民当成了敌人。

    王晊心中想着,也不由对即将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天策上将,感到一丝憧憬与期待。

第74章 东宫夜宴(中)

    秦王李世民,比王晊想象中更为谦逊。

    天策上将紧随在王叔李神通的身后,自信的走进了东宫。

    王晊仔细的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帝王:

    他有着和李建成一样的深邃眼眶和高挺的鼻梁,据说这来自于李氏家族的胡人血脉。久经战场风沙试炼的皮肤,散发着古铜色的光泽,透露出其内部钢铁般的意志。

    “皇叔!世民!有失远迎,见谅啊。”

    太子李建成笑着走上前,于谈笑间展现着帝国继承人的不凡气度。

    李神通是天子李渊的堂弟,可在太子面前从来不敢端出长辈的架子。已经有些发福的淮安郡王朝侄子憨憨的打了声招呼,便悄悄退到了一边。他知道,今天他不是晚宴的主角。

    “臣世民,见过太子殿下。”

    李世民行礼的动作非常慢,太子也心知肚明,不等弟弟全礼,便一把扶住了弟弟,玩笑般用手指轻点着对方的胸膛。

    “世民这身子骨又硬朗了,听说最近时常与天策府的猛将们狩猎林间,好闲逸啊。”

    “殿下若是有意,改日可与臣弟一道会猎山林。”

    兄弟二人脸上一团和气,可是言语间仿佛尽是刀剑碰撞之声。

    “会猎”这个词用的不一般。当年曹孟德赤壁之战向孙权下战书中曾有“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於吴”的句子。

    如今李世民无意中用到“会猎”一词,说者未必无心,听者定然有意。只见太子身后,一身明光铠的薛万彻和冯立双拳握紧,甲片翕动间传出脆响。而秦王身后寸步不离的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也是目光含火,俨然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天边云团碰撞,隐隐有雷声。

    “诸位殿下,快下雨了,请让魏某带路,进殿详叙吧。”

    不知是有意前来化解紧张气氛,魏征一脚迈进了两波人马的中间,恭敬地为诸位显贵带路。

    “那就有劳玄成了。”太子建成一招手,示意叔父和弟弟随他一道前往承恩殿。在经过王晊身边时,太子低声道:

    “这不用你侍奉,去忙吧,记住本宫的话。”

    王晊明白,太子这是让他去守住要道,防止有人作祟。他悄悄到阴影中,望着李世民的背影,想要再多看一眼贞观盛世缔造者的雄伟身影。

    就在这一刻,李世民撇过了头,和他四目相对。

    王晊的心中仿佛地震了一般颤抖。

    他看我了?难道那眼神中有什么深意?他会不会让人联络我?亦或者,回来询问我东宫的内情?

    一千种想法闪现过他的脑海,可是李世民的眼神在小小率更丞的脸上只停留了不到一秒。

    与其说是注视,莫不如说,是秦王殿下在环顾四周时,扫到了角落里的小人物。

    总而言之,李世民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似乎他根本不认识王晊。

    鼓乐声起,诺大的东宫被热闹填满,除了忙于宴会的奴仆,其他内侍们早就将廊间小路填满,扯着脖子期望得见天策上将的尊容。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王晊有些失望的走向承恩殿的偏殿。

    历史直到此刻,还对他披着扑朔迷离的面纱。

    距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偏殿内尚无其他人。王晊拉过一个绣墩坐下休息,刚一落座,只觉得脖颈后似乎被蜜蜂蛰了般刺痛。

    他下意识回身,空气中并没有蜜蜂。

    地上,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小纸团。

    很明显,这就是刚刚叮咬他的“蜜蜂”。

    王晊迅速捡起纸团,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小字:

    【保秦王】

    内奸……王晊瞪大了眼睛,自语道:“他终于来找我了!”

    他连忙探出偏殿大门,可是走廊上空无一人。

    难道是飞贼?

    他猛然抬头,可是房梁上也是空空如也。

    正在此时,他身后脚步声传来。

    “王率丞啊,这贵客都到了,晚宴还不开始吗?”

    徐师谟一脸醉意的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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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还差齐王……”

    王晊话音未落,只听殿外内侍高声传禀:“齐王殿下到!”

    他和徐师谟悄悄撩开珠帘,见到了迟到的齐王。

    一身朝服的李元吉,一路小跑赶进了承恩殿,一屁股坐到熟悉的位置上,向上首的李建成说道:

    “大哥恕罪,这差事实在是办不完,耽误了,小弟一会罚酒三杯!”

    李建成笑道:“你罚几杯,还得听皇叔裁断。”

    李元吉立刻听出,李建成这是提醒他今天是家宴,按理说在列的李神通辈分最高,他们兄弟三人作为小辈不能失了礼数。他连忙向一旁的淮安王拱手道:

    “叔父请见谅,刚才父皇还说,皇叔海量,今日要小侄陪好皇叔。”

    李神通笑着摆手道:“陛下又拿老夫玩笑了。对了,今日盛宴,为何不邀请陛下光临啊?”

    李建成正要回答,李元吉抢先道:“不瞒皇叔,刚才父皇还说起此事。他还本想来与我们同乐,可后宫的杨嫔腹痛,太医说可能不日就要生产,眼看要下雨,父皇怕雨路泥泞,耽误回宫探望,就让我们自乐。”

    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冲着对面的李世民拱了拱手,权当是打了招呼。

    李建成知道自己这个四弟素来不服二哥,也不愿多说,只得顺着家长里短先暖场道:“如果杨嫔生产,那我们也应当去探望一番。”

    李神通笑道:“太子仁孝,心是极好的。不过陛下至今,算上你们兄弟三个,已然是十九个孩子的父亲了,再加上公主,还要太子、秦王的诸位王孙,哎呦,大家长了,嫔妃生子在他已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圣喻不是说了,要我们自乐,太子殿下就不用顾及礼仪了。”

    太子和李元吉随之大笑,可唯独李世民没有随之玩笑。

    “敢问四郎,今日公务如此繁重,可是北面突厥人又有和异动?”

    果然,秦王殿下最为关注的,还是北边与突厥人的战事。

    李元吉收起了笑容道:“政事堂的公务,除了父皇决策,还有几位相爷主持,二哥不必担心。”

    李世民道:“此番突厥来犯,乃是颉利统兵,此人以奸计蛮力一统突厥各部,不可掉以轻心。”

    李元吉没有接话,似乎是故意给李世民脸色看。

    上首的李建成见状,缓和气氛说道:“世民勿忧,父皇既然还有心去探望杨嫔,战事自然不甚吃紧。对了,此次元吉受命,以扫北元帅统兵北伐,不过元吉毕竟不似贤弟晓畅兵事,本宫这个作大哥,有一事还请世民应允。”

    李世民连忙谦让道:“殿下既是长兄,又是储君,如此说便是折煞小弟了。”

    李建成道:“此番大军出征,想请天策府的房玄龄、杜如晦,还有尉迟敬德、秦叔宝等文武将官随同出战,既是保元吉得胜,也是为国家建功。”

    此话一出,场下秦王府众人无不面面相觑,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秦王李世民身上。

    只见李世民沉吟片刻,在众人的注视下,微微摇了摇头。

第75章 东宫夜宴(下)

    对于秦王如此明确的拒绝,诸人无不惊愕。

    可是秦王依旧稳坐,沉稳说道:“殿下此事不必问臣弟。房玄龄、杜如晦虽然出身秦王府属官,可是父皇前日已经下旨,令他们不复听王命。”

    说着他又指向门外守立的程知节:“就是程知节、尉迟恭诸人,他们首先是朝廷的人,其次才是我李世明的部将。只要元吉扫北有需,谁敢不效死命?”

    说罢,殿门外,程知节、尉迟恭等人齐声下拜。

    李建成看了眼李元吉,四弟的脸上是捉摸不透的诡笑。

    “好,世民有如此胸怀,当真不愧是天策上将的美名。我们兄弟齐心,那颉利之辈就是有通天本领,又有何可惧?来人,上酒,本宫要与皇叔,与诸位兄弟,共饮佳酿!”

    太子一声令下,身着长袂仙群的侍女们便捧着美酒和佳酿来到偏殿前,依次从王晊和徐师谟的面前鱼贯而入。

    王晊抬手,拦下了诸人。

    “今日晚宴贵客云集,这些菜品都试过了吗?”

    一旁的小内侍上前答道:“回禀率丞大人,菜品小人都已经试过,也都用银针测了,绝无问题。”

    “那这酒客可不好说。”不等王晊发话,徐师谟已经拿起了酒壶,打开了瓶盖。

    王晊心中暗骂:“疯了!这个酒鬼真是疯了!当着这么多侍女、内侍,难道他……”

    他正要去阻止,却见徐师谟只是对着酒浆嗅了嗅,没有任何可疑动作,然后将酒壶轻轻放了回去。

    “禀率丞,小人看过了,是上好的梨花春。”徐师谟的脸上闪过自信的笑容。

    难道他已经下了毒?当着众多内侍和侍女的面,王晊无法多说,可是他的心中一直都有一道难题,需要他做出选择。

    到底要不要救李世民?

    “哎呀,我徐某人就等着官复原职了。”完成任务的徐师谟伸了个懒腰,四仰八叉的往绣墩上一靠,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可惜了,王晊的动作太慢了,莫说阻拦徐师谟,他根本就没有看清徐师谟下毒的手法。

    望着侍女和内侍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五内如焚般坐立不安。不知是那张纸条真的起了作用,还是他个人内心的驱使,王晊叫住了端着酒壶的内侍。

    “等等,太子有命,今夜我来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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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晊端着盛有酒具的托盘,小心翼翼的走在承恩殿的地毯上。

    坐席上的太子与魏征都对他的出现颇感意外。

    见到王晊亲自出现,他们一个是担心有人作祟,另一个则是担心,自己作祟的计划败露。

    王晊内心,更是有两团火焰在剧烈碰撞着。

    要不要救下秦王?

    此时此刻,他想起穿越前,罗正宇和他说的那句话。

    【不论生死,不可改变】

    可到底什么是“不可改变”的历史?到底是魏征身为古人的行为,还是李世民从此宴中脱身的结局?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这场东宫夜宴里,秦王饮下毒酒而吐血,从而拖延了自己被发往洛阳的时间,为玄武门之变争取了宝贵的时机。

    如果让李世民服下“销骨散”变成一个无力争权的废人,可以看成是一种改变的情况下,那救下李世民呢?

    救下秦王,就一定是遵守了历史吗?

    王晊已经确认,除了自己手中的这瓶酒,晚宴中的一切都是安全的。只要李世民不喝这杯酒,那今夜的晚宴,就只是一场家宴。

    而那之后呢?秦王殿下会安然无恙的离开东宫,回到宏义宮,继续成为禁军看押的囚犯,直到他的手下被遣散,被打散,直到他孤身一人前往洛阳东都,从此再不会威胁皇权和储位。

    无论救与不救,似乎事态都不能走向一个令人蛮夷的结局。

    王晊不经意望了眼魏征,对方一脸紧张地望着他,似乎看出了率更丞内心的纠结。王晊怎么也想象不到,真正令他陷入两难的,竟然是这个忠于太子的魏玄成。

    他又看向李世民,那个从始至终在东宫安稳如山的男人,根本不知道,此刻正有人为了他的安危在冒险。又或者,他已经习惯了有太多人为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不可改变,无论生死……”王晊心中默念这句话,直到他下定了决心。

    最后的最后,王晊选择了相信。

    他相信历史的生命力,他相信纵有小瑕,历史仍会回到既定的轨道上。

    他手腕一抖,盛满佳酿的酒壶从漆盘中应声落地,上好的梨花春,还有那混在其中无色无味的“销骨散”,顷刻间化作了波斯地毯上的一团污泥。

    殿外,天地间惊雷炸响,滂沱夏雨倾盆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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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晊顺势跌坐在地,慌张的扶起酒瓶,连连叩首道:

    “小人被雷声所惊,失了仪,还请殿下责罚。”

    他本来有无数种更为从容的办法,但是危急时刻,他只能出此下策。

    “想不到东宫的属官,竟然还怕雷?”

    李元吉哈哈大笑,可是场面却并没有因为他的笑声而缓和。

    魏征没有上前打圆场,他愣在原地,不知为何同为太子一党的王晊,会在关键时刻破坏他的计划。

    太子脸上的表情已经严肃起来。凭借他敏锐的政治嗅觉,李建成感到王晊这一倒,绝对不简单。王晊在他身边服侍多年,经历过的大场面不计其数,怎会被一道惊雷吓得腿软倒地?更何况身为率更丞,他本人端酒上殿,这本来就是个极为危险的信号。

    阴谋,太子从王晊的身上问到了阴谋的味道。

    “起来吧。”

    王晊抬头,他没想到过来搀扶自己的,竟然是差点被自己毒害的李世民。

    李世民将王晊扶起,没有多说,只是对太子道:“不过是一壶酒而已,殿下不必动怒。”

    太子微笑道:“是东宫的下人照顾不周。正好,酒喝多了容易误事,这东宫的侍女擅泡参茶,不如今夜我们兄弟以茶代酒如何?”

    太子已经断定,这酒有问题,索性就根本免去酒水,改为参茶。

    李世民欣然道:“客随主便,小弟也想尝尝是何等仙茗,能令殿下如此满意。”

    太子又问李神通和李元吉,二人都没有异议。

    “王晊还不快去安排,此番再如此鲁莽,本宫可不轻饶。”

    王晊知道这是太子让他下台,连忙带着酒壶退下偏殿。他不敢再去看魏征的眼神,尽管他知道,那里面一定燃烧着怒火。

    回到偏殿,静姝等奉茶的侍女已经款步而至,却唯独不见了徐师谟。王晊问静姝:“这参茶,今日是否有人动过?”

    静姝回答:“没有,我一直在炉边看着火候,刚刚又亲手盛进了茶盅,没有外人碰过。”

    王晊打开杯盖,里面是清澈见底的淡黄茶汤,中间轻浮着一颗宝石般圆润的红枣。

    “我记得殿下日常所饮的参茶,没有放枣吧?”他随口问道。

    静姝回答:“往日的枣已经煮烂了,自然没有给殿下盛出的道理。此番是要待客的茶,放一颗红枣进去,显得美观庄重。怎么,郎君还担心这颗枣会噎到殿下吗?”

    王晊知道,静姝和碧萝都是东宫信任的侍女,更没有加害太子或者秦王的理由,便盖上了杯盖,让静姝等人去上茶。他自己则回到绣墩上,思考晚宴后要如何向魏征和徐师谟交代。

    珠帘落,弦歌起,雨声阵阵中,承恩殿中恢复了宴会的喜乐。

    王晊甚至隐约听到,众人对参茶味道的交口称赞,直到跳着胡旋舞的歌姬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啊!”

    承恩殿外,甲士齐动,拔剑出鞘的声音顿时将弦乐斩断。

    “殿下!”

    尉迟敬德和程咬金等人齐声大喊,不顾规矩,大踏步冲上正殿,手中还握着明晃晃的刀剑。

    王晊冲了出去,只见酒席间,秦王李世民满口鲜血倒在尉迟恭的怀中,对面的歌姬胸前已是一片血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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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介绍:
【原书名《千机变:穿越诸天扭转历史》】
扭转历史未必靠千军万马,一统天下。
权谋、刺杀、博弈,穿越之旅,皆是以生死为筹码的赌局。
悬疑的背后,是一段段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秘密。
“你考虑过扭转历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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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段历史。”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无限穿越从诸葛北伐开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